《上神勿撩》 作者:言祁 文案: 不学无术且又崇尚暴力的神女卿姒平生三大爱好 不过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外加调戏调戏美人 实在快意人生 未料只是去九重天上遛达了一圈 便被那高高在上不染世俗的上古尊神慕泽威逼利诱给掳回了府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 此后便是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地侍奉着上神 好吧 是被上神好吃好喝,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不过,这伺候着伺候着怎么就给伺候到了…… 小剧场: 某一日卿姒突然问道:听说,你暗恋我很久了? 慕泽微挑了挑眉:暗恋? 卿姒轻咳一声:是夜覃上神说的。 慕泽埋头作画,轻飘飘地道:他眼神不好,我分明是明恋。 食用指南: 【1】1v1,甜宠文,披着仙侠外衣的言情文 【2】男强女强,禁欲系护短男主vs神经大条但心有明镜美艳女主 【3】又名《长歌芳落始慕卿》 参考主角名字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卿姒,慕泽 ┃ 配角:长欤,止歌,芳漪,落九央, ┃ 其它:前世今生 第1章 楔子   上古时期,神魔相斗,混乱不堪。   创世之神女娲避世华胥之国,留其下唯一弟子九天玄女维系九州和平,三界安宁,并赠其女娲石。   逐鹿一战,黄帝与蚩尤僵持不下,九战而不胜。   九天玄女献奇术,并为黄帝制夔牛皮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   黄帝得玄女相助,最终大胜蚩尤。   魔神刑天被黄帝斩断了头,却仍不泯志,以乳/头为目,以肚脐为口。   刑天集蚩尤八十余兄弟之亡魂,驱使穷奇、混沌、梼机、饕餮四大妖兽,势灭黄帝。   黄帝在逐鹿一战中被蚩尤大伤,不敌刑天。   九天玄女赶到,与刑天大战七天七夜。   无奈女娲石被盗,玄女只得以神体封印刑天,与其一同沉睡与幻生湖底。   玄女法器溢玢琴琴弦断裂,掉落人间,引得神魔两界竞相寻找。   此后,黄帝一统天下,九州三界再无大战。   须臾九万年逝,各神族渐渐凋零。   上古时期排的上名号的尊神唯余九重天之上的慕泽上神、夜覃上神、道德天尊、大罗天昆仑玉清境的元始天尊以及九天圣境的芳漪上神。 第一卷:引魂之珠 第2章 上神慕泽   云海深处,烟霞缭绕,一只黑色巨鸟展翅飞行,其状似燕子,动似苍鹰。   细看之下,鸟背上三道身影飘然若仙,宛如墨画。   银衣男子负手立于鸟头,身姿飘逸,犹之惠风,荏苒在衣。   青衣女子斜卧于鸟背之上,身形纤细,姿态洒脱,莹白柔荑正翻着一本描金厚本画册,另一只手不时地抓几颗琉璃盘中的水晶蜜饯到嘴里。   女子身旁坐着另一名白衣男子,手指不停地摸向琉璃玉盘,他频频注视着女子,趁她分神之际,抓起一把蜜饯就要往嘴里塞。   青衣女子挑了挑眉,微微侧了侧身子,轻咳一声。   白衣男子一脸沮丧地放下蜜饯,瘪着嘴开口:“师姐,我错了。”   女子翻了一页画册,漫不经心地开口:“错哪儿了?”   男子委屈道:“我不该偷吃你的蜜饯。”   女子身形未动分毫,不语。   男子叹一口气,又道:“我不该取笑你的坐骑生得丑。”   银衣男子听闻此言,笑着回头,怜爱地抚了抚黑色巨鸟的颈毛,对着白衣男子道:“这玄鸟模样是生得丑了些,不过胜在平稳,速度也比一般的坐骑要快,可不是轻易就能寻到的。”   白衣男子小声嘀咕道:“也没比御风飞行快多少嘛。”   女子又轻咳了一声。   白衣男子立时抬起头哭丧道:“师姐,我又错了!”   女子飞快合上画册,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衣男子问:“你知道小黑为何飞不快吗?”   白衣男子摇头。   “因为你太重了。”   提及此等关乎面子的头等大事,男子立马反驳:“哪有,明明是师尊让我们送的东西太重了!”   女子未说话,只露出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神情。   男子不甘心,又问:“师姐,这以往都是我和五师兄去天宫送东西,为何此次师尊要让你与我们同去啊?”   女子又含了一颗蜜饯,才缓缓开口道:“因为你太重了,师尊怕你飞不动,所以才让我带着小黑载着你去,结果你还取笑它,此等恩将仇报之举再做不得第二回哦。”   白衣男子不满地叫了一声:“师姐!”   银衣男子看着二人,唇角微勾,七分宠溺三分教导地开口:“阿姒,沧笛年纪小,你便让着他些吧。”   “罢了,就听五师兄的,让你一回。”   话毕,卿姒重新翻开画册。   其实她亦有几分疑惑,师尊平日里从不会派自己外出去送东西,而自己虽一直居住在三十六天中的大罗天中,但因经常在外搜罗珍宝、品酒赏戏的缘故,也见过不少世面,却唯独没有去过天宫。难道师父知道自己没去过天宫,所以特地满足自己这个心愿?   如此一番思量,越发觉得师尊贴心,待回去后定要孝敬他老人家几壶人间佳酿。   玄鸟飞行间,穿过层层云雾,终上得九重天。柳暗花明过后,露得天宫一角。   只见金砖碧瓦,鳞次栉比;白玉石栏,镂刻精致 ;云阁章台接连不断,忽高忽低,手持玉盘的仙子行走其间,流连往返。   天宫之上飘然也,立羽化而登仙。   确实够奢侈,也够豪放,但卿姒私以为玉京山也不比它差了多少,唯一少的,大抵便是那无穷无尽的飘逸仙子了。   三人下了玄鸟,过了南天门,一路行至八景宫。   八景宫乃是道德天尊的道场,话说这道德天尊原来的道场和师尊一样也是在大罗天的玉京山中,大家邻里之间互相唠个嗑,串个门什么的多方便啊。可他老人家后来想不开非迁去了天宫,得了个太上老君的名头,终日捣鼓炼丹之术,一下子把大家的距离都拉远了。而师尊又是个常年闭门不出的主,这交流少了,感情能不变淡吗?幸而两人平时还有些“宝物交易”,不至于断了交情。   银衣男子率先向守门的小童子行了个礼:“在下乃元始天尊座下五弟子落九央,这是我的十四师妹卿姒和小师弟沧笛,我三人奉师尊之命来给老君送东西,烦请童子通报一声。”   不得不说,五师兄的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到位的。他一向为人温和,又通晓事理,深受各界称道,师尊也是极为看重他。   童子亦回了个礼,挥了挥手中拂尘:“师尊早有吩咐,三位上仙请随我来。”   这一声“上仙”听得卿姒愧不敢当,按理说修习仙术到了一定的阶段后,便会历劫飞升。众师兄弟都已修成了上仙,再不济最小的沧笛亦是个次仙,唯有她无任何阶品,像是被天命遗忘了一般,但却又偏偏是众师兄弟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每每拿此事问师父时,他也只是捋着胡子直道:“天机,天机。”   久而久之,她便也不问了,问了也没结果,反正天机不可泄露。   童子领着三人到了道德天尊的炼丹房,只见炉边立着一位白道服白胡子的老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他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道:“九央、沧笛,本君等候你二人多时了。”   落九央连忙作揖行礼:“路上耽搁了,还请老君见谅。”   说着,便将手中一个锦盒递给道德天尊:“此乃师尊嘱咐我交与老君的。”   道德天尊并未接过:“不急。”   他缓缓走向卿姒,目露探究,一脸高深莫测。   卿姒任由道德天尊打量,正欲行礼,道德天尊伸手拦住她,而后笃定地问道:“卿姒?”   卿姒开口:“拜见老君。”   道德天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吩咐童子将藏宝阁中的玉盒拿来,转而递给卿姒:“此笛名唤浣鹜,可做乐器亦可做兵器,乃是我机缘巧合之下所得,今日我便将它转赠于你。”   这道德天尊也太客气了吧!不过只是跑个腿的事情,竟要将乐中之王浣鹜笛赠予自己?   卿姒连忙推辞:“此笛乃乐中之王,晚辈不敢当。”   道德天尊并未收回手,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卿姒:“乐中之王?能担得起此称号的唯有溢玢。”   溢玢琴?九天玄女的法器,可是早在九万年前琴弦就已断裂,直至今日,各界仍在寻找。   卿姒仍旧推辞:“老君太客气了,师尊知道定会责怪于我的。”   道德天尊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他不敢责怪你,一切都是定数,皆天命,今日我既将此宝物赠予你,他日也定是要你回馈些什么的。”   “如此……”卿姒挑了挑眉,“那我便更不能要了啊!”   开玩笑,谁知道将来他要自己回馈些什么啊,这单生意风险太大,不可做,不可做。   道德天尊听后愣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落九央上前来,劝道:“阿姒,即是老君心意,你便收下吧!”   沧笛亦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收下吧,师姐。”   也罢,收就收吧,到时候让他二人还债便是。   卿姒接过玉盒:“那便谢过老君了。”   道德天尊摆了摆手,便与落九央到一旁说事去了。   卿姒见无自己的事,便慢慢踱出殿门,一边走一边打开盒子。   她见过的宝物不少,可这乐中之王还是头一回得见。   只见笛身通体呈碧色,其上竟雕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玄鸟,隐隐透着绿光。   她原先便有一个法器,乃是以银河编织的银色玉带,唤做流萤带。如今,再加上这浣鹜笛,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如是想着,便一面心满意足地转着笛子一面游览天宫。   天宫景色是美,到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看多了也有些麻木刺眼。   等她转了半个时辰之后,竟恍然发觉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周也空无一人。   前方遥见有一扇月亮门,其后像是一个花园,不知里面是否有人,能顺便问个路。   卿姒跨过月亮门,就见一蓝色身影半倚在湖边的树下,屈起一条腿,修长的手上拿着一本书籍,置于膝上,姿态从容,自成风骨。   听见声响后,他从书中缓缓抬起头。   是个青年男子,是个……很好看的青年男子。   卿姒自认活了四万七千二百岁,从未见过那样一位人物。   那样的脸,那样的发,那样的风姿与气度,只一眼,便叫人再难已忘怀。   潋潋光阴里,似乎记忆深处有个身影与眼前的人重合 ,那影子越发清晰明亮,答案呼之欲出,却在最后一刻似利刃卡在了咽喉,再言语不得分毫。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仿佛穿越了及其漫长的一生,记忆里只剩下那个蓝衣墨发的翩翩身影,在时光流转中,隽永。   卿姒眼看着蓝衣身影从容起身,行至身前,突然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果然,美色误人。   男子缓缓举起手,似要抚摸卿姒的脸庞,却又堪堪停在了半空中,最后只是抚上了她耳畔的一缕碎发,轻轻摩挲。   “你,回来了?”   语调竟有几分颤抖。   卿姒目光中有几分迷茫,却也并未阻拦,只小声反驳道:“我,回不去了。”   既然要问路,总要给些好处,摸头发就摸头发吧,玉京山的人不在乎这些小细节。   男子放下手,目光移至卿姒手上拿着的东西,似乎有些不解:“浣鹜笛?”   卿姒一听便有戏,此人既能识得浣鹜笛,一定也知道八景宫在何处。   “仙君可知八景宫如何走?”   男子更不解了:“八景宫?”   卿姒叹气,原来他不知道啊。   男子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   “卿姒上仙!”   “师姐!”   “卿姒上仙!”   卿姒连忙回头应道:“我在这儿!”   沧笛和小童子听见声音连忙跑过来。   “师姐,你怎的跑来这儿了?叫我们好找。”   卿姒正欲回复,小童子突然诚惶诚恐地作揖行礼:“拜见慕泽上神。”   慕泽上神?那可是与师尊同个时期的上古尊神,卿姒与沧笛对视一眼,正欲行礼。   慕泽突然开口问道:“上仙?”   卿姒心下一惊,难道这位上神看出自己其实是个无任何阶品的“假上仙”了?   沧笛拉了拉卿姒的袖子,小声道:“师姐,五师兄还在等我们呢,得快回去了!”   卿姒反应过来,行了个礼:“叨扰上神了,小仙先行告退。”   说罢,便拉着沧笛往回走。   小童子也欲告退,慕泽突然问道:“你唤她,卿姒上仙?” 第3章 玄碧紫府   回程路上,沧笛不死心地问道:“师姐,你怎与那慕泽上神撞见了。”   卿姒转了转手中笛子,并未看他:“机缘吧。”   沧笛惊叹道:“慕泽上神生的也太好看了吧,我方才都不敢直视他,似乎多看一眼都跟玷污了他似的!你说你第一回来天宫,怎么就遇着如此多好事儿。”说着,又忙道,“师姐,给我看看那浣鹜笛吧!”   卿姒一面感叹着沧笛难得的自知之明,一面将手上的浣鹜笛递给他。   “真不愧是乐中之王!”沧笛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笛身,又问,“老君为何要将此笛赠与你啊?我来了这么多次了,也不见他送我个什么东西。”   卿姒依旧面无表情:“机缘吧。”   沧笛不免沮丧:“我怎就没有那样的机缘嘛?”   卿姒宽慰他:“你还小嘛,小孩子要那么多机缘没用,别到头来变成孽缘就不好了。”   沧笛反驳:“我已经两万岁了!”   落九央已在八景宫门口等候多时,见他们回来了,连忙迎上去。   “我还说你们再不回来便去寻你们了,阿姒,你去哪儿了,没事吧?”   卿姒摇摇头:“不过迷了个路而已,可以回去了?”   落九央上下打量卿姒,见她果真无事后,才点头道:“回去吧。”   卿姒随即招来玄鸟,三人一同离去。   大罗天昆仑玉清境内有一山,名唤玉京山。山中以黄金铺地,玉石为阶。山内有一宫殿,名唤玉虚宫,以水晶装饰,七宝为墙,乃是玉清元始天尊的道场。   玄鸟才将将飞进玉京山,便见无望涯上立着一道灰色身影,天阶处风大,吹得他衣衫簌簌,袖袍鼓动。   灰衣男子浑然不觉,双手负背,遥望着霓山顶端。   沧笛感叹道:“望石人师兄又在望石呢!”   落九央伸出手敲了一下沧笛的头:“什么望石人师兄,是左尘师兄。”   沧笛抱头委屈道:“大家都是这么叫他的嘛!”   卿姒宽慰他:“十三师兄可是个有故事的人,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故事就懂了。”   沧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落九央:“等会儿我去向师尊复命,你们便回去休息吧。”   卿姒甚是满意,回了玉虚宫便直奔自己的非亦殿。   来来回回折腾大半天,她是有几分疲累。   以往总爱跑出去玩,每每在外游荡了一段时间后才发觉躺在自己的殿内才是最舒适的。毕竟,非亦殿内大大小小的摆设物件都是自己历尽千辛寻来的宝物,她对吃喝玩乐这类东西颇有几分讲究,委屈不得自己。   越过花梨木的云母屏风 ,倒在榻上,底下是象牙簟席 ,头上是龙须和凤翮编织的床幔,身处其间,好不妙哉。   眼眸微阖,似要入梦。却在半梦半醒间,被一阵极有规律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是山上负责传话的小童子:“卿姒师姐,山上来了位贵客,师尊让您去主殿见客。”   见客?这种事一向轮不到自己啊,不是都被五师兄包揽了吗?   卿姒直起身子,问:“五师兄呢?他不在吗?”   小童子恭敬地答:“师尊只让我请您过去。”   “你可知客人的身份?”   小童子思考了半天,挠了挠头:“似乎是九重天上的仙君。”   九重天?   卿姒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确认自己并无九重天的朋友,不过还是下榻开了门,跟随童子去了正殿。   将将跨进殿门,就见大殿中央立了一袭蓝色身影,看那颜色与布料,皆有几分眼熟。   慕泽听见声响,缓缓转身。   卿姒愣了一瞬,行礼道:“拜见……”   话只说了一半,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中断了行礼的动作。   慕泽轻启薄唇,问:“我有这么老?”   这关老不老的事吗?虽说他看起来是副青年公子的模样,但应该也有二十七八万岁了吧?   再说了,这不是礼数问题吗?虽说卿姒一向在玉京山横行霸道惯了,但有个那么明礼数的五师兄,基本礼数还是略懂一二的。   不过她在外混的久了,信口拈来的本事倒还是拿捏得当:“上神龙章凤姿,风华正茂,我等皆十分景仰。”   慕泽挑了挑眉:“哦?你真是如此认为的?”   “自然。”   卿姒眼见慕泽微微勾了勾嘴角。   果然大家都爱听这些奉承的话,连这不染世俗的上神也不例外。   师尊叫自己来到底是干嘛的,她环视了一圈大堂,也不见他的身影。   “不知上神找我来有何事?”   慕泽似才反应过来此行的目的,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来接你去我府上小住。”   卿姒这才觉得犹如晴天霹雳,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为,为何?”   慕泽道:“我曾听闻天尊提及,他座下有位弟子修为十分高深,却从未历劫,无任何阶品,为此他十分苦恼,故托我帮助下他这位弟子,恰巧我又十分乐于助人,便打算圆了天尊这个心愿。”   说罢,一脸认真地盯着卿姒,目光灼灼。   卿姒这一听不要紧,竟听出来三个漏洞:   其一,师尊常年闭门不出,有什么跑腿的活儿都是打发门下弟子去干,而这位慕泽上神自她来玉京山起就从未见他来过这里,二人隔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又是什么时候聊天时提起过她的?   其二,自己无阶品这件事已不止一次向师尊提起过,可他老人家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没心没肺的样子,说他苦恼?还不如说小黑苦恼倒还有几分可信。   最后,自己并不十分了解眼前这位上神,可人家好歹也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三位上神之首,传闻多多少少还是听过一些。传闻说,慕泽上神清心寡欲,不染世俗,无论如何也与乐于助人这个词说不到一块儿去。   如此一番思量,卿姒觉得天宫乃是非之地,远不如自己在玉京山逍遥快活,眼前之人又太过可疑,这趟浑水还是不淌为妙。   正欲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拒绝,如水土不服,又如害羞内向,慕泽却已轻飘飘地开口道:“听闻天尊座下弟子皆是上仙,连最小的一位亦是次仙,唯有你……”   点到为止,最是扎心。   这等伤及自尊之事由他人说出来,连卿姒如此不拘小节之人听了,面子上亦有几分挂不住。可,她又十分舍不得非亦殿内自己珍藏的那些宝贝。   正摇摆不定之时,慕泽突然道:“我府上有濕水鲛人之发编织的纱幔。”   说着,上前一步,卿姒不自觉跟着退了一步。   “有汤谷扶桑木制成的镜匣。”   慕泽又上前了一步,卿姒跟着退。   “还有南溟水晶打造的七宝翡翠香炉。”   这次他一越两步,卿姒退无可退,背堪堪抵在圆柱上。   “如此……”卿姒吞了吞口水,“那便叨扰上神了。”   慕泽眸中含笑,语调温柔:“不叨扰。”   直到和慕泽站在同一片云上,卿姒仍有些愣怔。   不禁脱口问道:“上神,不知我何时才能回玉京山?”   慕泽闻言扫了一眼卿姒,沉吟道:“待你修成上仙之时,自然便可回去。”   话毕,卿姒突然觉得脚下的云飞得比刚才快了,拉长嗓音应了声:“哦。”   “你还未到我府上,便想着回去,未免令人心寒。”   好像,是有一些不近人情了。   慕泽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问道:“你站那么远,不怕掉下去?”   闻言,卿姒埋头向下看了一眼,瞥见无望涯上一个灰色身影,越发模糊渺小,不禁脱口而出道:“糟了!”   慕泽目露询问:“嗯?”   卿姒十分可惜:“我忘了与师兄弟们告别。”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临走前自然要与众人见上一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收上来,尽力搜刮一番才不亏啊。思及此,卿姒重重的叹了一声。   慕泽语气平静:“你与他们关系很好?”   卿姒默默盘算着损失的好处,心不在焉地答:“还行吧。”   慕泽并未因卿姒的伤感而沉默,反倒接着问:“你与谁关系最亲近?上午来寻你的那个?”   卿姒抬起头看了一眼慕泽,摇摇头:“沧笛啊,他还小,不懂事,我与五师兄关系最好。”   慕泽皱了皱眉:“五师兄?”   提起落九央,卿姒来了兴致,打算在上神面前好好夸一夸他,提前混个脸熟,等将来他调任天界时可以走走后门什么的:“五师兄可是我们玉京山的宝贝,为人谦逊,处事端正,深受各界称道。”卿姒顿了顿,把“最重要的是,他还经常为我收拾烂摊子。”这句话咽下肚皮,接着说,“上神你见了一定也会喜欢他。”   慕泽没说话,卿姒感觉这云飞得是越来越快了,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已在东海之上,便默默朝慕泽靠近了几分,她可不想掉进海里。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慕泽这才淡淡开口,一个疑问句硬是被他冰冷的语气说成了陈述句。   卿姒疑惑,她前面不是已经说了一大堆理由了吗?难道上神没听清?   “许是因为……他人见人爱嘛。”   话毕,脚下的云猛然加速,卿姒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犹豫半天后开口:“上神,要不,我还是坐我的小黑吧?”   慕泽皱了皱眉:“小黑?”   卿姒扶稳站好,回答道:“我的坐骑玄鸟,是我五师兄从幽都……”   话还未说完,卿姒又是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慕泽身上。   耳畔狂风呼呼作响,吹得卿姒话都说不出来,脚下云层亦是飞速赶往天宫。   到了天宫,慕泽直接将卿姒扔给府上的掌事仙官里桑,便不知去向。   按理说,像慕泽这般的上古尊神,本应找个仙山当道场,可最老一代的天帝却求他留在天宫震场,类似于面子工程,如此便有了他如今的府邸——玄碧紫府。   里桑仙官领着卿姒到了她的殿内,命人送上吃食后,便告退了。   卿姒打量着殿内摆设,确实不比她的非亦殿差多少,该有的都有,天青纱、碧螺帘、沉香木、优昙华,一应俱全。   分她的这处院落甚好,推开绮窗便可见一池盈盈荷,一痕曲折长堤,一座飞檐流角湖心亭,亭中棋布若星子,亭外景曲水流觞,当真是别致。   想慕泽和自己一般同是享受生活之人,不禁对其生出了几分好感。   卿姒斜靠在绮窗旁的绣椅上,竟入了梦。   梦中有一袭白衣身影,像是坐在一泓湖水边上,修长手指轻抚平静无波的湖面,似在低声呢喃:“你何时才会醒来?” 第4章 人间佳酿   卿姒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睡时不觉得,醒来倒是有几分饿了。   桌上摆了几道小仙娥送来的点心,一枚枚小巧精致的很,乖巧地缩在琉璃玉盘中。   她拈起一颗红枣松蓉糕,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多时的碧螺春茶。   口中之物甚是香醇,齿颊留芳,但夜色微凉,不免有几分寒意。   此情此景,卿姒甚是想念在玉京山时,与五师兄和沧笛一同围坐吃夜宵的场景。这一想,便停不下来,越发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如是想着,便出了门,打算路上逮个仙娥问问厨房在哪儿。   穿过一条幽深的曲折长廊,行至后花园中,路上竟连半个鬼影子也没看见。   只在花园中央的菩提树下,见着一个坐在石凳之上的瘦削侧影。   是慕泽,他换上了一件银白色的广袖长袍,愈发显得清冷孤傲。   月下独酌,醉影成双,频添几分诗意。   卿姒不知,慕泽竟也是个爱品酒之人,如此一来,往后在玄碧紫府的日子应当不会乏味了。   晚风送寒,卿姒瑟缩了一下,抱紧身子转身欲走。她是爱喝酒,但此刻,只想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怎么走了?”   卿姒听见声音,缓缓回头,只见慕泽单手撑头,正一脸兴味地望着她。   “不打扰上神对月独酌了。”   说完便打算抬脚,身后又传来一声:“过来。”   我的热腾腾的汤面啊!   卿姒晃了晃脑袋,把汤面从脑海里剔除,略带几分不情愿地走过去。之所以是略带,乃是怕这位上神看出来,万一他刚好又是个记仇的人,默默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到时敷衍自己,不认真教她修习,便会是她成为上仙之路的最大阻碍。但要是表现得十分情愿的话,又不能表达出她对汤面深沉的爱,以此来展现自己坚贞的内心。如此中和下来,便是略带无误了。   卿姒慢吞吞地踱步过去,慕泽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坐。”   他伸手在石桌桌面上抚过,变出一只琉璃水晶杯,后拿起桌上的酒瓶斟满,手指在月光映射下愈发修长莹润:“听闻你曾品过天下酒,对美酒佳酿十分有研究。”   卿姒摆了摆手:“研究谈不上,不过是喜好罢了。”   慕泽将斟满的酒杯推至她面前,看着她道:“尝尝。”   卿姒却之不恭,伸手端起酒杯,轻轻呡了一口。   慕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如何。”   卿姒转了一下酒杯,缓缓道:“酒香浓郁,幽香沁人;口感细腻,饱满丝滑;唇齿留香,回味悠长,乃是酒中极品,绝世佳酿。”   慕泽闻言,也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啜了一口,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缓缓道:“可,我并未在你眼中见到惊喜。”   卿姒愣了一瞬,随即问道:“我之前并未喝过此酒,但我猜它是西王母的琼浆玉液。”   慕泽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卿姒接着说下去。   “我喝过最美味的酒,不是酒仙重茗的毕生珍藏,亦不是眼前的琼浆玉液,而是,一名凡间女子酿的酒。”   “哦?”慕泽看起来兴味十足的样子。   “凡间有一种酒,叫做女儿红,乃是家里生了女儿,等到孩子满月时,埋于地下或藏于地窖内,待到女儿出嫁时取出招待亲朋客人的一种酒。一对夫妇在成亲当天,品过女儿红后,深感其美妙,竟连夜酿出了一坛酒,埋于后院的树下,许诺此生不离不弃,与子偕老,约定五年后开坛共饮。”   慕泽把玩着手中酒杯,沉思了半晌,沉沉开口:“听起来很不错。”   “故事并未结束。”卿姒顿了一下,似在回忆往事,“就在五年期满的前一个月,男子以三年无所出为由,给了女子一纸休书。”   慕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并未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卿姒。   “女子觉得男子违背了誓言,一怒之下从树下挖出酒坛,当场摔碎。可就在女子回到娘家的当夜,便忍不住从榻上爬起来,重新酿了一坛酒,埋于树下,她在等男子回来找她。”   “后来呢?”   “她这一等便是二十年,终身未再嫁。在她弥留之际,托我挖出酒坛,送去给男子。我到了男子家中才知晓,他早在二十年前休妻后的第十一天便死于肺痨。”   卿姒说完,两人都静默许久。   慕泽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若不是早知药石枉然,他又怎会舍得抛下他的妻子独自一人,这世间,最遗憾不过错过一词。”   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卿姒竟从慕泽眸中看到几丝浓重到化不开的伤感,难道,他亦有什么伤心事?也不可能啊,他堂堂上古尊神,岂会放任自己错过任何珍视之人?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即便贵为上神之尊,这世间亦有太多无法把控之事,无法挽留之人。   她不置可否,顿了片刻,道:“我喜爱喝酒,更多的是喜爱听酒背后的故事。在我看来,酿酒的材料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酿酒时的那份心意。仙界的酒,皆是无欲无求,喝起来太过冰凉。”   “说得有道理。”慕泽似乎又回到了原先那副清冷卓绝的模样,面目沉静,无甚悲喜。   一时间,二人皆未再说话,独自喝着杯中的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卿姒一会儿抬头望着菩提树叶发呆,一会儿又望着脚下的青石地板神游,思绪飘来飘去,皆是不离爱而不得的汤面。   半晌,慕泽终于回过神来,突然问道:“你这么晚出来有何事?”   跟着慕泽去厨房的路上,卿姒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为何我出来这么久,一个仙娥也未见着?”   “她们亥时过后便可休憩,没有特殊事情一般不会出门。”   “哦。”卿姒拉长嗓音应了一声,又问,“为什么?”   慕泽顿了一下:“我喜欢清静,晚上不喜被人打扰。”   闻言,卿姒挑了挑眉。看来,这慕泽上神喜欢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之时一个人坐在外面喝酒吹风啊!这酒喝着喝着自然会忆起一些令人悲伤的往事,这种时候,正是一个人消化的好时机,还是无人打扰的好。   想着,卿姒体贴道:“那我从明日起,亥时过后也尽量不出门。”   慕泽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嘴角:“你不用。”   “啊,为何?”卿姒讶然。   慕泽推开厨房的门,领着卿姒走进去,才道:“亥时过后正是修习某些法术的好时机。”   如此一来,启不是会打扰到上神追忆往昔?没想到,上神竟如此舍己为人、甘于奉献,不愧为天界众神学习的楷模,卿姒默默增添了一分对上神的崇敬。   “你想吃什么?”慕泽望着发呆的卿姒问道。   “啊?哦,汤面。”卿姒后知后觉。   “你自己会做?”   玉京山的厨房里有位十分能干的小仙子,上至饕餮盛宴,下至家常小菜,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凭此项出神入化的技艺俘获了众多师兄弟的芳心,稳坐“玉京山第二美”这把交椅,虽然玉京山上的女性生物数量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不过,虽有众多爱慕者,小仙子好像只对五师兄落九央情有独钟。卿姒和沧笛二人便每每打着落九央的旗号,骗着小仙子替他们做了无数顿宵夜。有这样一位人物在,卿姒哪可能沾染过油烟,顶多就是在边上看过一两次流程。   “应该……会吧?”此话一出,卿姒自己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慕泽低低地笑了一声,轻咳一声道:“太晚了吃面食不消化,我做个糖蒸酥酪给你吧?”   卿姒简直受宠若惊,还不忘再感叹一遍上神果真是楷模,有这样一位上神在,如何能不保天界太平?   慕泽在一旁的水盆中净了手,来到卿姒面前,微抬双手:“帮我挽一下袖子,我手是湿的。”   卿姒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替他将宽大的袖子挽上去一小节,布料丝滑,其上纹着精致的青竹,不经意触到衣下的小臂皮肤,亦如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光滑,带着几丝冰凉。   添柴,加火,烧水,洗锅,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竟还难得的优雅。   卿姒端了根小板凳,坐在角落里,双手撑着下巴,注视着不远处挺拔修长的身影。   慕泽先将一碗鲜奶倒入锅中,待煮沸后再加入少许冰糖和蜂蜜,过滤后盛起,施法使其冷却后沿着碗沿倒入酒酿汁,并加以搅拌,隔水蒸熟。他做的极为认真,神情专注,眉目冷凝。   卿姒觉得这动作甚是眼熟,但玉京山的小仙子委实没做过这样东西,不禁问道:“上神此前也做过这样东西给他人吃吗?”   慕泽闻言,愣了一瞬,轻摇头:“此前……并无机会,这是我头一回做。”   听了这话,卿姒心巅颤了一下,立马看向锅中煮着的糖蒸酥酪,也不敢溜走,心虚地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想法:“上神谦虚了,我看您动作倒是十分娴熟嘛,哈哈……”   慕泽似在回忆往事,目光里流泻出几缕温柔,看着卿姒道:“我看过别人做过。”又像是安抚的补充说,“很多遍。”   糖蒸酥酪出锅后,慕泽往上面洒了一些东西,而后端给卿姒。   卿姒小心翼翼地接过,低头瞧了一眼,只见莹白色的小巧瓷碗里盛着乳白色的膏状物,其表面光滑透亮,上面还覆着些许红豆与杏仁片,加上一瓣娇艳欲滴的桃花,卖相极好。   就凭这外表,卿姒也得卖个上神的面子,把这糖蒸酥酪吃个干净,将将舀了一勺到嘴里,慕泽便问道:“如何?”   卿姒咂了咂嘴,又舀了一勺:“有些甜,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慕泽闻言微勾嘴角,似在自言自语:“果真分毫不差。”   “嗯?”卿姒目露疑惑。   慕泽轻咳一声,巧妙地避过话题:“明早,你来我房中找我。”   这么快就要开始修习了吗?   慕泽见卿姒并未答复,建议道:“或者,我来你房中找你?”   卿姒一口酥酪卡在喉咙间,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还是我来找上神您!” 第5章 九天玄女   卿姒三万岁时,她的五师兄落九央送了她一套文房四宝,还是文曲星君飞升成仙之前,当凡人时用的那一套。   她琢磨着,五师兄莫约是希望她能够在文学上有一番造诣,所谓女子,便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口拈来,才能称得上风雅。   岂料,那套文房四宝一放就是一万多年,前几个月被卿姒从满是灰尘的旮旯角里翻出来时,已然成枯败之势。   唯一实现它价值的那次,还是她生辰当日,落九央为她描了一副丹青。   卿姒私以为,以她和五师兄这般的关系,互相作画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画画我,我画画你,彼此之间还能增进下感情。   是以,当她在慕泽的房中见到这幅美人弹奏图时,免不了一番猜测。   画上的美人可真是美啊,尽管卿姒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美人一袭白衣,外罩同色轻纱,腰间缨络环翠,流苏及地。绾着一个高高的朝云髻,后发散下来,垂至腰间,髻上佩同宽同长的水晶琉璃玉带,通体晶莹,似有光彩溢处。   唯独美人的脸,像是隐在苍茫雾色后,又像是作画者故意模糊了她的五官。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尽管如此,卿姒也能判定出,画中之人乃是九万年前便已沉睡的九天玄女。   只因美人手中的玉色箜篌,乃是真真正正的乐中之王、上古神兵——溢玢琴。   可若说九天玄女和慕泽上神有什么关系,那可真真是无稽之谈了。倒不是她刻意去打听过,而是这天上的神仙吧,特别是那种仙龄大的,无尽岁月里难免有那么几天甚感无聊,唯有八卦能排解寂寞,娱乐大家。   这八卦的内容吧,还得是那种不为人知的秘辛,譬如南海水君新纳的小妾,其实是仇家碧湖神女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再譬如东岳大帝的小儿子其实是个断袖,痴恋玉衡星君多年,最后被自家老子揍了一顿,关在府中四五百年,这才断了心思。   若是这些八卦里,再有那么一两件涉及上古尊神的,那便真真不得了了。   八卦里说,上神慕泽和九天玄女从未见过面,从未说过话,可有仙人不止一次在九天玄女沉睡的幻生湖附近见到过上神慕泽的身影,众仙纷纷猜测,最后因为意见不统一,只好不了了之。   卿姒唏嘘一声,好一段伤情不已的单相思!   唏嘘完后,再左右张望了下,还是没见着慕泽的身影。这厮明明让自己今日早上来房中找他,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正想着回去补个回笼觉,身后就传来了他的声音:“来了?”   卿姒转过身去,点了点头。   慕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善意并温柔地提醒道:“头发。”语气里含了几分掩不住的笑意。   卿姒挑了挑眉,从袖中摸出一面七宝玲珑镜,对镜自省,发现一缕尾发被步摇缠住,此刻正孤独的在风中凌乱。   若是早知道要等这么久,就不用起这么早了嘛,不起这么早,自然不会赶时间到连头发都未弄好便跑了过来。   慕泽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说:“弄好了就出来用朝食。”   卿姒随手理了理头发,连忙追上去问:“我不用修炼吗?”   慕泽走到亭中石桌前坐下,反问道:“你用过朝食了吗?”   卿姒摇头。   “那不就得了,先坐下吃饭。”   想想有几分道理,卿姒便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石桌上摆的菜十分丰盛,有蟹皇干蒸烧卖,水晶虾仁饺,瑶柱汤汁小笼包,紫薯黑米糕,卧蛋牛肉粥和相思红豆汤。   这样一比较,卿姒不禁感叹道,以前在玉京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平时吃素包子吃腻了,偶尔想换个牛肉包子,都还得牺牲五师兄的色相。且还不一定就能吃到牛肉包子,给你个猪肉包子已是不错了。   卿姒勉强将目光从盘子上移开,想到方才慕泽是从屋外进来的,不可置信般问道:“这些……不会都是上神你亲自弄的吧?”   慕泽轻咳一声:“这些……是我亲自看着她们弄的。”   那就好那就好,卿姒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若是上神亲手弄的那还得了,昨夜吃了他做的糖蒸酥酪已经很是不安了,今日若还是这样,那岂不是要折煞她了?   用过朝食,卿姒跟着慕泽到了昨日见到的湖心亭上……喂鱼。   “看到那条黑色的鱼没有?”   卿姒方才还在神游,听见慕泽的话后,定睛一看,果然见到湖中其它的鱼都在围着那条黑色的鱼打转,看样子是在让那条黑鱼先吃。   这上神府上的鱼都是如此谦让的吗?   似是看出卿姒心中所想,慕泽低笑一声,解释道:“那条黑鱼是北海的六公子,真身是一条黑龙,因为过度修炼导致历天劫时伤了元神,北海水君央我将其养在府上的湖中,助其修复元神。”   卿姒愣了愣,上神这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修习仙术切莫激进?   回神之时,慕泽已坐在了书案前,正执笔轻描,似要为自己作画。   她刚想开口,慕泽却已说道:“修习仙术最重要的便是坚持,若你能保持现在的动作直到我作画结束,那么今日的要求便算是达到了。”   此话一出,卿姒便是有话也说不出了,干脆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待慕泽画完。   彼时,正值夏日,湖中的荷花开得极好。几缕微风袭来,花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亭中轻纱摇弋,随风飘舞,犹如江上薄雾,徒留满室幽香。   卿姒心下竟生出几分难得的宁静,也不觉时间难熬,不知不觉间,这一坐竟坐到了午膳时间。   慕泽作完画后,自顾欣赏了一会儿,便将画收了起来,吩咐里桑直接将午膳送到亭中。   卿姒望着放置在一旁的画筒,几番欲言又止,好歹也让自己看一眼不是?   两人用过午膳后,坐在亭中休憩了片刻。   慕泽喂鱼时,突然问了一句:“你可会下棋?”   于是,二人便又坐在棋盘前对弈。   卿姒棋艺不精,只是略懂一二,可就连这一二也都还多亏了她的四师兄。   四师兄蓟云乃是个不折不扣的棋痴,有段时间跟疯了一样抓着人便要与人切磋一番,整个玉京山都被他找怕了。于是他便出山寻人,连那个因为觊觎卿姒美色,一直驻守在山下的孔雀妖都不放过。   最后,孔雀妖也怕了,连夜收拾包袱逃难,并发誓永不再来玉京山,成功地解决了卿姒几十年来的一大难题。   于是,蓟云便以此作为要挟,并答应每日早上替卿姒准备两个牛肉包子,缠着她下了五日的棋。   尽管如此,也不能改变卿姒棋艺烂透了的本质,可即便这样,这盘棋竟也在慕泽每步的刻意相让之下,持续到了现在,卿姒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面对她这般棋艺水平的人,还能持续这么长时间,连她都觉得真是难为慕泽了。   正在卿姒手执白子举棋不定之时,里桑进了亭中,作揖后道:“上神,夜覃上神来了。”   话毕,一道银光闪现,身着墨绿色长衫的夜覃上神落在亭中。里桑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地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卿姒放下手中的棋子,转而打量着眼前之人。   一头黑发半束,眉似卧龙,眼波流转,桃花眼中的几缕风流竟是掩盖不住。   他轻摇绘着巍峨远山图的二十四档折扇,薄唇轻启,语带讥诮:“我说你怎的不回复我,原来是美人在怀乐不思蜀了啊!”   慕泽很是淡定,从容开口:“你不请自来的本事也是越发出神入化了。”   夜覃笑了一下,在卿姒身旁坐下,仔细地瞧着她:“这位仙子好生……”   话还未说完,便被慕泽打断:“卿卿,你去休息吧,我晚上来寻你。”   卿姒震惊在“卿卿”这个称呼上,神思恍惚地起身离去。   夜覃望着卿姒离去的背影,半晌,开口道:“我竟不知原来你有这样的心思。”   卿姒出了亭子,待消化完慕泽对她的称呼后,才回忆起来,方才夜覃面对她时的那个笑容太眼熟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一拍脑门,是了,那个笑容,她曾在道德天尊的脸上也见到过,同样的意味深长,难以琢磨。   还来不及深思,小黑突然长啸一声,从远处飞来落在卿姒面前。   卿姒伸手接过它嘴里叼着的丝帛,摊开来看。   果然是五师兄,信上问了她在玄碧紫府住的如何,何时归去,提及下次替师尊送东西给道德天尊之时,会顺道来看她,最后隐约还表达了对她不告而别的不满。   卿姒笑了一下,不满那条莫约是沧笛写的罢。她思索半刻,汇聚灵力于指尖直接在丝帛背面写到:一切安好,归期未定,期待相聚,事发突然。   末了,重新将丝帛塞回到小黑口中,俯身在它耳畔说了一句话,然后拍了拍它的翅膀。   小黑扇了扇翅膀,复又长啸一声,眨眼间已飞至百里之外。   卿姒静默地望着小黑飞走的方向,身后突然传来慕泽的声音:“饿了吗?”   她回过身,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在上神这里住一段时间下来,再回去怕是胖的连师尊都认不出我来了。”   慕泽闻言,也笑了一下:“那你也可以一直不回去。”   声音很轻,轻得她听不真切,眸中有几分疑惑。   慕泽摇摇头,抬腿朝外走去:“既然没饿,那陪我去散散步吧,回来了再用晚膳。”   卿姒连忙跟上去,两人行至银河边上。   此时还未入夜,但银河附近已是一片漆黑,左右遍布星子,在黑暗中犹为耀眼,绚烂夺目。   两人行走其间,慕泽突然开口道:“我要离开几日,这几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在天宫自由行走,我已经吩咐了里桑。”像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用怕闯祸,一切有我替你担着。” 第6章 戏台风波   卿姒以往在外游历之时,常常会遇到一些穷凶恶极的好事之徒。正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每每此时,她便会先搬出玉京山的名号,奉行其先礼后兵的优良传统。   一般来说,大多数的人听见玉京山这三个字,便会识趣地放两句狠话后再悻悻离去。可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仗着身份尊贵却丝毫没眼力见儿的主儿,那她便只好动拳头了。   要论动拳头,整个玉京山除了师尊外都不是她的对手,唯有大师兄能勉强与其战上个七八百回合。   是以,她常常将那些没眼力见儿的好事之徒揍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这种时候,也只有五师兄会替她收拾烂摊子,带着厚礼登门致歉,好说歹说,替她保证下次再不会把人揍得连妈都不认识。   五师兄温和,事后也不会责怪于她,但也万万说不出“你放心闯祸,反正有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这种话。   可想而知,当卿姒听见慕泽此番话时,差点感动的痛哭流涕,不禁脱口而出道:“上神你真是比我五师兄还要明事理!”   明明只是一句恭维的话,慕泽听了,却徒生几分欣喜,他低头看着卿姒,眸中似染了银河的光亮,灿若星子。   慕泽第二天便离了玄碧紫府,这一走便是三四天。   卿姒在府上甚是无趣,这九重天上除了八景宫和玄碧紫府外,她皆是不熟,总不可能让她去找道德天尊探讨炼丹之术吧?   这日,她正坐在湖心亭中喂鱼,顺道与那北海的六公子谈谈心解解闷,里桑沉默地候在一旁,亦是满面愁容。   他身为玄碧紫府的掌事仙官,却使客人无乐可寻,这传出去损了他的名声也就罢了,可要是损了上神/的名声,那可真真是罪过了。   于是,里桑仙官思索了半晌,又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青华帝君的夫人前些日子产了位小仙君,帝君大喜,在青帝宫外的太液湖旁搭了个戏台子,设宴三天,宴请诸仙。若是上仙无事,可去瞧瞧热闹。”   话毕,他仔细盯着卿姒,观察她的反应。   卿姒放下手中的鱼食,偏头琢磨了许久,正当里桑想再提个去处时,却听她突然问道:“走吧!”   里桑果然是个办事利索的,不出片刻,便安排好了软轿随行。   卿姒跨出府门,惊诧地前后张望了一番,问道:“这些树是何时种下的?怎么我入府时未曾见过。”   府外两旁的小径上遍植婆娑,树影斑驳,枝干细弱,可见是刚种下不久。   里桑道:“回上仙,乃是上神走时吩咐我种下的。”   难道天宫也需要开展绿化工程了?   卿姒不觉有他,又问:“怎么太液湖离这里很远吗?还得坐轿子去。”   里桑扭捏道:“也不是很远,不过上神吩咐了,怠慢不得上仙。”   卿姒感叹,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小仙官,句句不离“上神吩咐了”五个字,待慕泽回来定要在他面前夸赞一番。可她未料到,若是早知里桑的周到会引出后来的一系列麻烦,就不该让他得意的太早。   到达太液湖时,午宴时间刚过不久,众仙皆悠闲地坐在位子上喝茶看戏。   不知是谁误传了消息,说仙官里桑陪同慕泽上神过来赴宴来了,吓得青华帝君扔下怀里的儿子便领着众仙过来迎接。这慕泽上神自九万年前便不再参加天庭里的任何宴会,引的众仙一阵唏嘘,如今能有机会得以一见上神,怎么也不会放过此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卿姒坐在轿子里,轻轻撩开一点帘子,见到轿外围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不禁头都大了。   里桑站在外面亦是一头冷汗,上神踪迹隐秘,他自是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上神已经离府,可却更不好解释为何明明是上神的轿子,却走出来一名女子,也怪他思虑不周。   正当踌躇之时,卿姒已兀自隐了身形,来到戏台子下方的一处隐秘位子坐下,随即现了身。她笃定,这满场的神仙,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识破她的法术。即便那青帝看出来了,也定是不会声张。   思及此,便隔空传了句话给里桑,让他安心。   里桑得了消息,也不慌了,只冷静且客气地说上神不喜被扰,望诸仙各回各位,各自赏戏。   众仙听了此话,不免失望,却也不敢有何怨言,便又互相结着伴回了位子。   卿姒见状,亦松了口气。   身侧忽传来一男子的声音,轻柔细腻,语带笑意:“这位仙子,你坐着我的位子了。”   卿姒偏头看去,只见一月白长袍的翩翩公子正含笑注视着自己,他似乎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流。   这样的人物会坐在这么角落的位子?卿姒自是不肯信的,可却也不想与这样的人多纠缠,说了声抱歉,便想起身另觅佳座。   男子伸手拦住了她:“既然仙子已经坐下了,那我也不便夺人所好。”   话毕,挨着卿姒在她身旁的位子上坐下,又问:“不知仙子是哪位仙君府上的女眷,说不定我认识?”   卿姒没说话,不知怎的,她并不是很想搭理眼前这个人。虽说慕泽身上也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贵气,可这个男子表现出来的完全是那种“我很拽”“我很牛”“你必须得恭维我”的装逼气质。   男子也不生气,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做出喝茶的样子慢慢凑近卿姒的脸旁,低声说:“我是天界的大殿下,风亦。”   这表明身份后果然气场便不同了,卿姒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大殿下好。”   说罢,便又望着台上,此时,已经在上演着颇为精彩的戏码。   风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有趣,真是有趣!   他本是奉父帝之命,来对青帝表示恭贺,午宴过后便打算离开,却又听说慕泽上神来了,便滞留了下来。岂料,上神没见着,回来时竟多了这样一位从未见过的美人儿。鬼使神差般,没有回到主位上,而是过来与她搭讪。见她兴致不高,便刻意表明了身份,岂料人家根本不在乎,这让一向手到擒来的他有几分挫败,挫败之后又是浓浓的欣喜。   一曲戏罢,卿姒不禁跟着众人一起拍手叫好,这神仙的戏果然比凡人的戏精彩得多。   叫好完后,不禁又觉得有几分饿了,来之前并未用过午膳,来了后人家又刚好用完午膳,自己撞上这么个时间,也怨不得他人。见小桌上摆了几盘点心,便想拿一块来吃,岂料手将将摸上一块糕点,便被一道声音阻拦。   “且慢。”   风亦叫来身侧侍奉的仙婢,低声吩咐了一句,仙婢随即将桌上的糕点全都撤走了。   卿姒看得目瞪口呆,不就是没搭理他吗,至于这样瑕疵必报吗?手痒得不行,她按耐住想要动手的冲动,生生压住了火气。这是天界的大殿下,虽说打了他,天帝碍着师尊的面子定不会责罚她,慕泽临走前又留下那样一句话,可这毕竟还是在天界,谁的地盘谁做主,她并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生事。   罢了,不吃就不吃,等慕泽回来了,定是会带着她吃香的喝辣的。   就在她已经放弃之时,方才收了她盘子的小仙婢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一长串仙婢,且每位仙婢的手上还端了一盘比之前桌上还要精致许多的点心。   仙婢们款款而至,姿态优美地将手中的盘子放下,不多时,一张小方桌已被摆满,又拉了第二张来,这才堪堪放下。   风亦笑得眉目含情,凤目生花:“仙子不是想吃糕点吗?请用罢。”说着,不等卿姒回答,已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递与她,“此乃山药糯米糕,最是补气养生。”   卿姒客气地笑道:“我山药过敏。”话毕,拿起一块海棠酥吃下。   她定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   风亦也不生气,自己将手上的山药糯米糕吃了,又道:“仙子若是爱吃海棠酥,可去我府上做客,府中有位仙婢最是擅长酥点。”   卿姒又挑了块芙蓉糕,道:“不麻烦了,我府中有位仙婢什么都擅长做。”   风亦闻言,更是来了兴致,目光闪烁:“是哪位府上,有如此厨艺精湛之人,我定要去拜会一番。”   卿姒笑了笑,没答话,兀自吃着手上的糕点。   空气难得安静,是以将那声惊天雷鸣衬得愈发气势磅礴。卿姒侧头去看之时,瞥见风亦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西边天空上的云层被扯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一辆精美炫目的马车飞越而至,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堪堪落在卿姒过来时乘坐的那顶软轿旁。   率先从马车上下来了四位仙婢,领头的一位回身恭敬地向马车内的人低声说了句话,少顷,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在婢女的搀扶下轻柔地下了马车。   众仙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车上下来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只是面色苍白,略显疲态。可如此一来,更是病若西子,惹人怜惜。   “灵蔻公主怎的来了!”   “你没诓我吧。那真是灵蔻公主?”   “灵蔻公主不是常年不出府的吗?”   “今日赴宴可真是赚大发了!不仅差一点见到慕泽上神,竟还见到了我们天界的第一美人!”   一时之间,整个宴会都沸腾了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   卿姒看了一会儿,回头之际,直直撞上风亦的狭长凤目。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凑近卿姒的脸,故作神秘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不是天界中人。”   卿姒愣了一瞬,这厮竟然开窍了?还猜到她不是天界中人。   风亦见了卿姒的反应,薄唇微勾,眸中闪过一丝亮光,接着道:“若你是,灵蔻又怎会为天界第一美人?” 第7章 饕餮作乱   青帝宫外的太液湖,一向是天界冷门景点榜上排在前几位的一个,可从今日起,榜单怕是要变了。太液湖一越成为风水宝地,归根结底,还得多亏了里桑仙官和玄碧紫府的那顶空轿子。   卿姒淡定自若地抿了口茶,不禁暗自诽腹,这风亦和那灵蔻公主是亲兄妹吗?怎么还有这样说自己亲妹妹的?   她没说话,风亦也便沉默着。   周遭的议论声便听的尤为清晰。   仙君甲掩着袖子道:“听闻天后娘娘怀着灵蔻公主之时,损了仙体,导致灵蔻公主自出母胎起便体弱多病,公主便也养在深闺之中,不轻易出门啊,此番又是……”   仙君乙偷偷往灵蔻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才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次偶然听花神提起过,灵蔻公主八千岁生辰之时,曾去她的府上求取过花王内丹,恰巧那日慕泽上神也在花神府上挑选优昙华的花种,我这样说……你们懂了吧?”   仙君丙不敢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慕泽上神和灵蔻公主相约在此地幽会?”   仙君乙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依我看,今日的情形乃是慕泽上神突发奇想来了太液湖,灵蔻公主听闻消息后,强忍着病痛而来只为见得上神一面。”   这样一想便说得通了,思及此,众仙又纷纷叹一口气,感动于灵蔻公主的痴心一片。却又打心眼里期盼,灵蔻公主能够另觅“佳人”,把目光放在他们这些普通仙君身上。   此时,众仙口中的主角灵蔻公主已经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行至轿前,先对着里桑温柔地笑了一笑:“上神,可是在里面?”   里桑乃是个不为美色所惑的忠诚仙官,听闻灵蔻公主所言后,一脸纠结的道:“回公主,上神确在轿中。”   灵蔻不禁咬着下唇克制着嘴角上扬,美人将笑未笑的模样,最是动人,看得众位仙君又是一阵心痒难耐。   倏尔,她对着轿子行了一礼,柔声道:“妾听闻上神在此处,遂特意赶来,只为求得上神一面。”   里桑张大了嘴,目露惊诧,不知道说什么好。   众仙装模作样地与旁座之人交谈,实际上目光都在往这边瞟。   轿子里久久并未有声音响起,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风亦身形微动,卿姒借着喝茶的空隙看了他一眼。   里桑拭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地道:“公主,上神,上神可能睡着了,要不您还是……”   灵蔻眸光暗了一瞬,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在一旁等着吧。”   话毕,她的随身仙婢已搬来一把垫着白色毛毡的软椅,紧挨着轿子,灵蔻在婢女的搀扶下坐了上去。   里桑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企盼这位公主等累了,自己便回去了。   卿姒一面吃着茶点一面看着台上的戏,此刻台上演的是一出桃花扇,她一向不爱看这类悲剧爱情,觉得远不如穆桂英挂帅来得斗志激昂,是以,这场戏看得有些兴致缺缺。   正昏昏欲睡之时,身旁之人突然起身,朝着灵蔻的方向大步走去。   灵蔻边上立着的侍女见了风亦,连忙行礼:“参加大殿下。”   风亦摆了摆手,面露不忍:“小妹,你这又是何必?快随我回去,勿扰了上神清静。”   灵蔻摇摇头,眼波淼淼,柔柔地唤了声:“大哥!”   风亦盯了她半响,末了,轻叹一声,又回到了位子上,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儿要做,一时之间也不想管这个不知世事的妹妹。   “仙子若是乏了,可去我府上小憩片刻,我府上离这太液湖十分近。”   卿姒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装作未听见,这天界大殿下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把自己带回府啊。   青华帝君左右望了望,见众仙的心思都往灵蔻公主身上去了,略有不悦,自己的宴会被别人抢了风头,换做是谁也不能释然。   他朝边上的仙官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仙官听后一脸惊诧:“帝君,这……”   青帝剜了他一眼:“照我的话去做。”   仙官不敢再有他言,行礼退下。   一刻钟后,十几名仙将推着一方巨大的铁笼缓步而来。   铁笼高四十余尺,周身缠扰着银色链条,链条上刻画着密密麻麻般的铭文,乃是封印之术。笼中困着一头野兽,恹恹地趴在地上,仙将们推着铁笼在地上摩擦,发出巨大的噪音,野兽恍若未觉,无甚反应。   它形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头部和嘴部硕大,偶尔发出一两声嘤咛,犹似婴儿。   铁笼停在戏台中央,众仙皆看直了眼睛,有仙君大呼一声,结结巴巴地问道:“帝君,这,这可是那饕餮怪物?”   青帝左右环视一圈,满意地点头道:“不错,这正是那上古四大凶之一的饕餮!”   有胆子小的仙人直接软了双腿,也有胆子大的,仗着饕餮被锁在笼中奄奄一息无力反抗,特意凑近了去看。   “本君前些日子去幽都替夫人寻那安胎神草,不料竟遇见此凶兽正被一众神兽围攻,这畜生胜了后却也身受重伤,我便趁机将它捉了回来。”   青帝话毕,还有几分后怕,那畜生受了如此重的伤后,竟还费了他大半精力才降服住它,若是等它修养好了,怕是连自己也不是它的对手,这上古时期的凶兽本就异常勇猛善战,更遑论这有着四大凶兽之称的饕餮。   有仙君不禁叹道:“据说九万年前九天玄女娘娘封印魔神刑天后,那四头妖兽竟不知所踪,如今这其中之一竟被帝君逮了去,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其他人跟着附和道:“帝君真乃我天界福星啊!”   青华帝君掩下面上喜色,一挥手,隐下笼上的铁链:“我降服这畜生时,在它身上戳了好几个大洞,众位仙僚可凑近些来看。”   风亦闻言,亦有几分兴趣,他本就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纪,见了这样平时难得一见的妖兽,内心里那点征服欲涌了上来,便凑了上去。   卿姒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落在那饕餮身上,那妖兽倏尔抖了抖浑身皮毛,微微侧过头来与她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围在它身周的众仙吓得纷纷退了好几步,见饕餮不过抖抖皮毛,并无异样,便又不怕死地凑上去。   只有卿姒注意到,那饕餮眸中燃的愈发强烈的红色火光。   她站起身,刚想出口提醒,只见那饕餮突然仰天长啸一声,转而张着血盆大口向铁笼撞去。   众仙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到几里开外,青帝见状,立即抬手,想要重新缚上封印的链条,那饕餮却已咬断玄铁铸成的牢笼,尖利的牙齿摩擦着玄铁,一点点将其吞吃入腹。   它眸色血红,朝着卿姒一步步走来。   整个宴会顿时乱做一团,仙人们四处逃窜,仙婢仙侍们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保护公主!”   “大殿下你小心些!”   “帝君!快躲开些啊!”   卿姒嗤笑一声,这些人,都自顾不暇了还忧心他人。只会捡着身份尊贵的讨好,殊不知,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唯有自保,才能长久。   饕餮行至卿姒面前几米处,风亦见状想来拉一拉她,那凶兽却已蕴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她扑过来。   卿姒右手摊开,一条通体流淌着银光的玉带飘然落入手中,她手持流萤带,纵身飞向饕餮上方,趁它还未反应过来,驱使银带将它庞大的身躯绑了个严严实实。   流萤带乃是银河之水编织而来,并在红莲业火里锻造了九九八十一日,遇水不湿,火烧不裂,且能随着敌人身形大小而自由变换。   饕餮狂躁的挣扎,想要摆脱银带的缚束,却被流萤带越缠越紧。那畜生似也发觉了,竟转过头朝着被银带绑住的身体一口咬了下去,尖利的牙齿刺破银带,亦刺破了它的身体。   卿姒收回流萤带,伸手在带身上抚过,意欲将其修复,饕餮趁着这个空档猛然一跃向她扑来。   风亦厉声大叫:“小心!”   卿姒眸色一凛,双手举着流萤带挡住饕餮的血盆大口,它的牙齿上尚还滴着血,一滴滴掉落在银带之上,染红了带身。   饕餮步步紧逼,抵着卿姒的身子往后退去。她倏尔想起一事,猛地抬腿朝着饕餮的头上一踢,将其推出几步远,而后瞬间转换身形,飞至饕餮身后,摸出腰间别着的浣鹜笛,递到唇边。   夕阳无限,天边一阵暖黄的光晕,伴着阵阵笛音,缭绕耳畔。   众仙遥遥望着半空之中的那一袭浅水蓝身影,见其墨发飞舞,身形妙曼,手持玉笛立于饕餮后方,朦胧间看不清女子面容,只觉神往不已。   卿姒也不知道自己吹了个什么,她对音律一事向来一窍不通,只是将浣鹜笛凑近嘴边时,不自觉便轻启莲口。   饕餮听闻此乐,朝着西边悲鸣一声,而后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   卿姒不知怎的,竟生了怜悯之心,刻意放柔了音调,饕餮果然不再挣扎,只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她吹着笛子,将饕餮引至笼中,随后向一旁愣住多时的青帝递了个眼神。青帝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加上封印锁链。   笛声嘎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   饕餮反应过来后,又朝着卿姒猛扑而来,却被链条上的封印之术弹了回去。它并未气馁,连着撞了四五次,最终疲惫地倒在笼中。   卿姒送了一口气,将浣鹜笛重新别至腰间。许久未动过手,流萤带用着都有些生疏了,差点儿被那妖兽偷袭,若是传到玉京山,还指不定被她那群师兄弟们笑成什么样儿呢?   青帝老泪纵横,激动地扑上来道谢:“不知神女大名?本君定去府上登门致谢。”   卿姒往后看了一眼,见里桑傻愣愣地呆在原地,一旁的灵蔻公主早已被婢女围了个严严实实,连一丢丢裙角也看不见,便隔空传了个话给他,让他趁着众仙尚未反应过来,赶快抬着空轿子回府。   而后,这才转过头来对着青帝道:“小仙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话毕,留给众人一个潇洒冷漠的背影,翩翩离去。 第8章 寿宴金帖   自那日起,天界众仙每每聚在一起,谈的最多的便是青帝设宴那日,那位从天而降的神女。   据传闻,神女脚踏七彩祥云,身披五色霓袍,手执乐中之王浣鹜笛,凭一己之力降服了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妖兽。   最重要的是,神女侠义心肠,拯救众仙于水火之后,竟只留了个元始天尊座下弟子的名头,便带着众仙的崇拜、感激、神往,飘然离去。   第二日,青华帝君备了厚礼,领着老婆孩子齐齐去玉京山答谢,被天尊座下五弟子落九央上仙盛情款待,上仙道,十四师妹卿姒一向在外游历,并未在山中。众仙这才知晓,原来那日从天而降的神女名为卿姒。   与此同时,天界的风亦大殿下亦是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卿姒上仙,还特意去玉京山拜会了一番,却仍旧未得到上仙踪迹。悻悻然回府后,诏告天界,若有谁知晓卿姒上仙身处何处,定重赏。   一时之间,众仙便顾不上八卦了,又纷纷开始寻找卿姒上仙的踪迹。可当日在场的仙君们都说,那日根本未看清上仙的面容,只见到上仙的一个背影。如此一来,便是想找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不了了之。   卿姒从小黑嘴里拿出丝帛,上面写道:近几日来玉京山门庭若市,往来仙人络绎不绝,各族拜师求学的仙君们更是排起了长龙,师尊不忍其扰,已经闭关修炼去了。   她轻笑一声,指尖在丝帛背面写道:既是来拜访,自然会带礼品,我们五五分成,正好帮你们改善下伙食。对了,最好帮沧笛招个小师妹,免得他无事一天到晚来骚扰我。   里桑望着远去的玄鸟,几番欲言又止。   卿姒坐在凳子上,嗑着瓜子道:“里桑仙官,我们两也算是熟人了吧?”   里桑猛点头。   “既是熟人,那便应该敞开胸怀,有话便说,你这几日支支吾吾的,我都替你憋得慌。”   里桑仙官乃是个正直且有想法的仙官,一不畏权贵,二不贪美色。却独独佩服那些修为高深灵力高强的侠义之士,此前,他只崇拜慕泽上神一人。见上神带回了个中看不中用的仙子回来,也只是本着职责所在,好生伺候着。却不料,既能与上神走在一起之人,必然也是十分厉害之人。   是以,这几日对着卿姒,即有敬意又有歉意。   “我此前以为上仙如那不知世事的灵蔻公主一般,只懂吃喝玩乐,不知人间疾苦,却未想到……未想到上仙竟如此厉害。”   卿姒嗑完瓜子,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既然我如此厉害,为何还要跟着上神修习仙法?”   里桑仙官又是一阵猛点头。   卿姒叹了一声,十分可惜道:“不瞒你说,我其实根本不是上仙,别说上仙了,我连个最低的阶品都没有。”   里桑张大嘴,问了句“为什么”。   卿姒手支着头,思考了半晌,这才道:“大抵是因为天妒英才罢!”   里桑闻言,竟还傻愣着点了点头。   卿姒笑出声来,问道:“这几日天宫里可还有人请了戏班子?”   里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南极长生大帝昨日请了个戏班子。”话毕,又担忧道,“这几日众人都在寻上仙,您不打算避避风头?”   卿姒默了一瞬:“无妨,他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除了那麻烦不嫌事多的天界大殿下,到时候若是遇着了,小心点躲着他些便是。慕泽久久未归,她在府上终日无聊,也只能凭着那戏台子看几出戏解解闷了。   若水之下,水流湍急,气势汹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自若水深处穿透而来,待想用灵力察看一番时,那股力量却又陡然变弱,终归平静。   若水之上,立着一黑一白两道修长身影,风势猛烈,吹得发丝飞舞,衣袍鼓动。   黑色身影率先飞入水底,片刻后,又飞回空中,浑身干净清爽,无一丝湿意。   他开口道:“慕泽,我们已在此处守了七日,却还是一无所获。会不会,是你多虑了?”   慕泽凝眉深思,淡然道:“这若水之下的力量已积蓄多日,自是有备而来,现在只是还未到它现身的时候罢了。”   夜覃不置可否,右手往虚空一握,一枚金珠赫然飘于手心之上。金珠盛放出耀眼的光芒,他驱使金珠沉入水底,瞬间,整个若水水底呈现出金光,只是片刻后,又归于沉寂,若水深处依旧一片黑暗。   他拍拍手:“搞定,先埋个预警器在此处。”   慕泽并未说话,只往高处看了一眼。   夜覃神色一凛,瞬间变换身形,一眨眼的功夫,一名紫衣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扔了下来。   夜覃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趣味:“你是何人?匆匆忙忙而来,鬼鬼祟祟而去,所为甚呐?”   紫衣男子抬头,左右看了一眼慕泽与夜覃,吓得话都不清楚,结结巴巴说了一大段,只听清楚蓬莱岛和玉京山和两个地名。   慕泽皱了皱眉,挥手松开他身上的束缚:“说简洁些。”   “谢,谢上神。”紫衣男子理了理思绪,重新道,“小仙乃是蓬莱岛岛主的三公子,受父亲大人之命特意前往玉京山拜师学艺。”   慕泽理了理袖袍,身形微动:“说具体些。”   紫衣男子心头苦叫一声,又理了理思绪:“这几日去玉京山拜师的人空前绝后,小仙怕赶不及,所以一路上行色匆忙。途径若水之地,察觉神力雄浑,便想一探究竟,却见到两位上神在此地办事,小仙生怕打扰,便想悄然离去。不料,被……”   慕泽打断他道:“为何有那么多人去玉京山拜师?”   紫衣男子立时像被打了鸡血一般,语气变得十分崇拜,将卿姒以一己之力降服饕餮凶兽的英勇事迹添油加醋地描摹了一番。   “以一己之力降服饕餮?”慕泽轻声重复道,不禁想起了什么,神思飘远,倏的,展颜一笑。   紫衣男子瞬间看呆了,盯着慕泽的脸,久久移不开目光。   夜覃推了他一把,在他耳边道:“还不赶路,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告退,往玉京山的方向飞去。   夜覃饶有兴致地对着慕泽道:“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的色/诱他人啊?”   慕泽眼眸危险的眯起:“色/诱?”   夜覃笑着打了个哈哈:“我说,我们还接着守吗?”   慕泽将落顼剑收回剑鞘之中,夜覃抖了一抖,只听他道:“不守了。”   再守下去,怕是有人能将他的玄碧紫府都给拆了。   夜覃闻言,松了口气,揽着他的肩膀道:“那走吧,回天宫。”   慕泽不动声色地将肩膀上的手移开,淡然道:“你自己回去,我还要去一处地方。”   “去哪儿?”夜覃问。   “凡界。”   “你去凡界干什么?”夜覃更加不解。   慕泽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夜覃瞬间移至十米开外,笑着道:“您忙,小神一个人先回天宫!”   话毕,召来坐骑重明鸟,向着九重天的方向飞去。顷刻,不见人影。   卿姒看完了戏,从南极长生大帝那处走出来。自从有了青帝那一次经验后,她算是学乖了,去哪儿都是一个人,坚决不让里桑跟着。   还别说,这独来独往的滋味就是好。   一路上悠悠闲闲,大半个时辰才走到玄碧紫府。只见府门外的婆娑树下立着一个小童子,手上搭着一把小拂尘,那模样,实在是可爱的紧。   卿姒立在原处,打量着眼前的小童子,觉得十分面善。   小童子见了卿姒,立马快步行至她跟前,道:“师尊有请上仙去府上一聚。”   卿姒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了,这不是道德天尊座下的引路小童子吗?   她跟着小童子走在去八景宫的路上,一路上不禁琢磨着,这道德天尊还真是神通广大,连她在玄碧紫府的事情都知道。   小童子领着卿姒到了上次去过的炼丹房,道德天尊笑咪咪地道:“卿姒,本君等候你多时了!”   卿姒愣了一瞬,不禁诽腹道:老君啊,咋下次能不能换句开头语啊?   她压下心中思绪,施了一礼:“不知老君找我来有何事?”   道德天尊捋了捋胡子,依旧笑道:“我叫你来是为了提醒你,天命将至,你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卿姒心下一惊,什么天命?何时将至?   她统统不知道,唯一确信的是,不论天命如何,几时到来,她能做的,唯有淡然处之。   从八景宫出来,回了玄碧紫府。   里桑听仙娥说卿姒回来了,连忙赶去湖心亭寻她。   卿姒正趴在亭沿的廊柱上喂鱼,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道:“怎么了?”   “上仙,天帝派人送来了这个。”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描金请帖给她,接着道:“以往这样的帖子都是直接回绝了的,但我想上仙或许会有兴致,便来问一问您的想法。”   卿姒回身,接过帖子。   烫金大字十分醒目,上面写着后天乃是天帝十万岁的寿宴,诚邀慕泽上神赏脸光临。   按理说,这九重天上大大小小的宴会卿姒皆出席过了,天帝十万岁寿辰这么大的事儿不去好像也不合适,略一思索,便收了帖子,转身继续喂鱼。   北海六公子吃鱼食吃得可欢脱了,高兴地直摇鱼尾。卿姒看着他乌漆麻黑的模样,突发奇想道:“我的坐骑是只玄鸟,和你一样黑,不,好像没你黑,我给它取名叫小黑,不如也给你取个名字吧?”   说罢,还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黑鱼兴奋地摇着尾巴。   卿姒突然灵光一闪,叫道:“我想到了,不若你叫大黑怎么样?反正你比小黑还要黑上几分。”   黑鱼停止了甩尾巴的动作,突然飞跃至半空中,滑过一道痕迹后,又“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了卿姒一身水。   卿姒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珠,欣慰道:“虽说这名字是好听了些,也贴切了些,你也用不着如此激动啊!不过也是,慕泽若是知道了定也十分满意赞同。”   里桑突然想到什么,大呼一声,卿姒惊疑不定地回头看着他。   “我才想起来,上神传话给我说,这几日便要回府了!” 第9章 箜篌忆兮   话说天帝十万岁的寿辰本就是天界头等的大事,宴请的都是天界排得上名次的神仙,一般的小仙人是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的。   而这一次的宴会更是不得了,据说,九万年不曾出席过宴会的慕泽上神竟收了帖子,再据说,一直养在深闺不出的灵蔻公主竟要在宴上弹奏。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金帖难求。   卿姒一大早起来,坐在镜匣前沉思了许久,她想着,今天的宴会必定是个大场面,自己既是代表了慕泽上神出席,便不能显得太寒颤了。是以,在柜子里翻翻找找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条平常没怎么穿过的碧罗笼裙。这条裙子还是沧笛拜师那日穿过,后来她嫌累赘,便不怎么穿了。   对镜审视一番,风采犹不减当年。便转着笛子,拿着帖子,心满意足地出府了。   里桑在府门口等着她,非要与她同去。卿姒今日并不想搞出什么大名堂,严词拒绝了里桑,一个人朝着凌霄宝殿走去。   还未近凌霄宝殿,就见殿外三三两两围了一大堆人。她偷偷凑过去,一探究竟。   仙君甲说:“众位仙僚可知,为何此次天帝寿宴,竟来了如此多人?”   仙君乙朝左右看了看:“ 听说是灵蔻公主要在席上弹奏之故。”   仙君丙摇摇头:“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慕泽上神要来赴宴的原故。”   一位刚刚跑过来的仙君气喘吁吁地摆手道:“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我刚从那边听来的,说是慕泽上神专程来看灵蔻公主弹奏的原因!”   卿姒听到这里,将浣鹜笛在手上轻轻地搭了两下,笑着转身离去,看来,这次的八卦仙君们可没有青帝宴上的那群仙君有觉悟。   将手上的帖子递给殿外守候的仙侍,小仙侍惊疑不定地埋头看看帖子,又抬头看看她,继而又看帖子,又准备看她。   卿姒伸出手利落地抽回帖子,在小仙侍耳边低声说道:“我乃慕泽上神的义妹,上神他有事来不了,你快快领我去位子上吧。”   小仙侍愣了一瞬,颊畔飞起两朵红晕,连忙行礼过后领着她朝位子上走去。   眼看着小仙侍领着她越走越远,似要往主位上去,卿姒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一根廊柱旁,有一处被金枝碎玉树掩映着的绝佳位置,遂叫住了小仙侍,指着那处问道:“那是谁的位子?”   小仙侍看了一眼,恭敬地答:“回仙子,那是北海水君的位子。”   北海水君?   那不是大黑的父君吗?   卿姒掩下面上喜色,道:“你去跟北海水君说,慕泽上神想与他换个位子。还有,就说六公子在府上修养得很好,让他不必忧心。最后说上神喜好清净,便不用过来拜会了。”   小仙侍挠挠头,有些为难道:“这……”   卿姒已自顾往后走去:“别这啊那啊的了,快去吧。”   风亦斜倚矮桌,沉默独酌,望着往来仙娥发呆。   怔忡间,察觉有人在他的上首位坐下,偏头一看,见是北海水君,遂疑道:“水君不知这是上神的位子吗?”   北海水君亦是一脸苦意:“我如何不知,只是……只是上神派人传话与我,说是要与我换个位子。”   “哦?”风亦讶然,“上神来了?”   北海水君点点头,见风亦已经起身,忙叫道:“上神喜好清净,不想被人打扰,大殿下快些回来吧!”   风亦充耳不闻,听说传闻中可知今生往事的往生镜在慕泽上神府里,他本欲寻个日子上门求取,不料上神竟果真来了宴上,他又怎会放过如此机会。那个人,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找到的。   风亦过去的时候,只见一身着碧罗笼裙的女子正单手支头,黛眉长敛,一脸纠结地盯着桌上的糕点。   朝云近香髻精致典雅,发上并无多余装饰,只在髻上系了根玉带,一侧垂至耳畔,摆头间,微微晃动,灵动飘逸。   眉似新月,眼如杏子,只唇带了几分凉薄。   她面无表情时,总是显得十分端庄正经,一如她那日与饕餮对峙之时。   他见过,见了,便忘不掉了。   卿姒望着一桌子的糕点发愣,看起来都很不错,该先吃哪个呢?手将将拿起一块蛋黄酥,突然被人抱住肩膀,她挑了挑眉,想是哪个不怕死的竟敢调戏她。一回眸,近在咫尺处,便是那一张熟悉的俊脸。   风亦紧紧抱住她的肩,急声道:“我寻了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股强势的力量震开,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卿姒掩着嘴惊讶道:“哎呀,大殿下,抱歉,一时手滑,没控制好力度。”语气里却无半分歉意。   风亦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这才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开口:“你下手可真狠。”   卿姒没理她,自顾吃着手上的蛋黄酥。   风亦不知死活地在她边上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慢慢吃,你若是喜欢,我叫人送些去玉京山。”   话毕,又突然反应过来,她怎会在此地?这不是慕泽上神的位子吗?刚想开口询问,一道阴影遮面,他抬头看去,愣了一瞬。   慕泽站在矮几旁,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出口提醒道:“你坐着我的位子了。”   卿姒闻言,抬头望去。只见慕泽身着苍青色长袍,眉目冷然,鼻梁高挺,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玉冠高束,超逸绝尘。   几日不见,她觉得他愈发好看了。   风亦尴尬地起身,慕泽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径自坐下。   卿姒小声问道:“上神怎么来了?”   慕泽伸出手端起她面前的茶啜了一口,卿姒刚想说“那杯是我的”,就听见他略带几分冷然的声音响起:“怎么,我来不得?”   卿姒凝眉深思,自觉这几天里没闯什么祸啊,而且上神不是说了吗,闯了祸有他担着,那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难不成上神是觉得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自己竟不思进取,沉迷享乐,所以生气了?   思及此,卿姒小心翼翼略带狗腿地道:“上神不在时,我将大,呸……将您的鱼喂的很好。”   慕泽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对?卿姒一拍脑门,是了!上神在外漂泊许久,定是舟车劳顿,身心疲惫,而自己竟然没有夹道欢迎,热情相待,上神定是觉得寒心了。   遂,又道:“上神何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我也好备上酒席,再加以三五可口的小菜,以慰您路途劳累。”   话毕,仔细观察着上神的反应。果然,慕泽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勾嘴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提前两天便告知了里桑。”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况且,三五可口的小菜?”语气里的疑虑不容置喙。   卿姒尴尬地笑了一笑,自己不会做,可以找小仙娥做嘛,这份心意总是有的。   两人相对无言,完全忘了还有风亦这个外人在场,过了许久,慕泽才道:“我半个时辰前回府,不见你的身影,一问里桑,才知你来了此处。”像是又想到什么,略带几分打趣地问,“听闻,我不在的这几天里,你可是十分威风?”   卿姒咳了一声,咽下最后一口蛋黄酥,这才转移话题道:“上神此次外出,可有带回什么?”   以往在玉京山时,每每有师兄弟外出,归来时无一不是大包小包的扛在肩上,分发给众人,或吃食,或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到了她这里,更是夸张,是以,她潜意识里便认为,外出归来定是要带些什么的,不然便失去了出行的意义。   慕泽闻言,拿了个新杯子斟满酒,只道:“等回去了便知。”   大殿中央的舞姬一曲作罢,众仙纷纷拍手称赞,暗自期盼着下个节目。   空中突然洒落片片花瓣,遗留满地,暗香浮动。一名仙子自半空中缓缓下坠,飘然落在金玉长凳之上,双脚沾地,足底生香。   仙子身穿百鸟朝凤流金裙,娉娉袅袅,婀娜多姿。   玉手轻拨琴弦,淙淙琴音缓缓流泻而出,乃是今日重头戏的主角——灵蔻公主。   卿姒的目光全在那公主手中的箜篌上,那是一把金色的凤首箜篌。她觉得十分眼熟,倏尔,想起慕泽房中,九天玄女的画像上亦有一把箜篌,只不过,那是一把玉色箜篌,是真真正正的乐中之王,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名为溢玢。   卿姒之前在青帝的宴会上,并未仔细看过这位灵蔻公主,此时打量一番,也觉她娇美可人。可明明是同样的姿势,明明画中的九天玄女连脸都看不清,但即便没有脸,凭着那虚无的气度与风姿,也远远甩了这灵蔻公主许多条街。   可见这天界第一美人的名头,水分居多。   如是想着,身侧便有议论声传入耳中。   “灵蔻公主风姿果然出众,怕是连那上古的美人也能比下去了。”   “仙僚既提到上古时期的美人,可知有着上古第一绝色之称的,是哪位神女?”   “上古第一绝色?可是九天玄女娘娘?”   “正是。”   “唉,只是不知玄女娘娘的风姿是何等卓然!”   “仙僚可是在说笑,玄女娘娘的丹青供奉在九天圣境紫柏山内的九天宫中,由芳漪上神守护,怕是连当今天帝也未能见得,哪里是我等可以窥见的!”   卿姒瞄了一眼那二位仙君,他们是在慕泽之后才入座的,且此处被玉树遮掩,是以,他们并不知道慕泽上神就坐在他们斜后方。   她微微侧过头去,见慕泽垂着头,目光游离,似在回忆什么,大殿中央的灵蔻公主连他半分注意力也未引去。不禁,轻叹一声。   “叹什么气?”慕泽抬起头,注视着她。   卿姒正欲寻个借口敷衍过去,忽闻大殿中央“砰”的一声。   琴音戛然而止,灵蔻公主倒在地上,周身是遍地的粉色花瓣,刺透人眼。 第10章 酒不醉人   站在近处的风亦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旁站着的仙婢,猛的冲上去扶起灵蔻。高台之上的天后悲叫一声,亦是两眼一闭,跟着晕了过去。   大殿之上顿时混乱一片,仙婢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半慌着跑去照料灵蔻公主,另一半还要慌着跑去照料天后娘娘。   天帝座下的掌事仙官最先冷静下来,扬着嗓子喊道:“天后娘娘与灵蔻公主仙体抱恙,宴会不得已中断,还请各位仙僚先行离去,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众仙君愣怔过后便也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朝着大殿外走去。这好好的一场宴会,却以这样的结局收尾,不免失了兴致。   慕泽站起身,理了理袖子,看着尚还坐在原地的卿姒,轻声问道:“不想走?”   卿姒本以为慕泽会留下来,虽说他不是药王,不能使天后娘娘与灵蔻公主立时醒过来,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总要做做样子,去宽慰宽慰几句天帝,顺带主持下大局,这不是天族众人一向的作风吗?未曾想,他竟然撂挑子走人,是以,竟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慕泽挑了挑眉,伸出一只手横在卿姒面前,作势要扶她起来。卿姒顺着他的手,站起身,这才听他说道:“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乐于助人的形象么?”   卿姒点头,片刻后,严谨认真地点头。   这不是他自己说的吗?   慕泽眸中流泻出几缕笑意,解释道:“今日心情不好,不怎么想助人了。”   话毕,朝着大殿外走去。   卿姒连忙跟上去,不解道:“上神为何心情不好?”   慕泽回头看了她一眼,面含伤情,低沉开口道:“我以为我回府后,会有精美酒席,再加以三五可口的小菜来迎接我,未料到,却是残羹冷炙,人走茶凉,不免心情低落。”   卿姒换位思考了一下,想着若是沧笛这样对待自己,怕是早已被她捆绑打包,送给玉京山下修仙的小道士下酒吃了。如此一番思量,又想到自己如今还寄宿在上神府中,寄人篱下竟还如此大摇大摆,觉得上神此番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说话,实是大度之至了。   是以,卿姒怀着一颗歉意的心,一路无言,低眉顺眼地跟在上神身后回了府。   府上有不速之客,且以等候多时。   夜覃上神摇着折扇,缓步而来,一双桃花眼里满含戏谑之意:“本上神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为天下苍生劳累,你却跑去那天帝小儿的宴会上饮酒作乐,你说说你对得起本上神与天下苍生吗?”   慕泽并未立时回答,而是踱步到石凳上坐下,优雅地弹了弹苍青色袍子,慢悠悠地道:“我近日听闻,芳漪上神正不遗余力地找寻那个潜入九天宫中的盗花贼。”说罢,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凑巧的很,我对此贼好像略知一二。”   夜覃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打着哈哈道:“上神您心系天下苍生,胸怀宽广,小神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慕泽闻言,做着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我近日脑子不大灵光,可能记错了,本上神光明磊落,行事端正,又怎会认识那盗花贼呢。”   夜覃咬牙切齿地回了句什么,卿姒没听清。   她对慕泽口中的芳漪上神甚是感兴趣,对于这位上古遗留下来的唯一一位女上神,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芳漪上神本是九天玄女养的一朵六尾凤嫱花,几万年来,日夜吸收九天圣境的至纯精华,又得九天玄女悉心照料,后修炼为人身。九天玄女沉睡后,她本欲与其一同沉睡,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历天劫飞升上神,之后便一直守护在九天玄女的道场,九天圣境紫柏山内的九天宫中。   回过神来时,夜覃已不知踪迹,刚才在他与慕泽的一番对话之中,卿姒只听到“金珠异动”几个字,并未多想。反正有他们这些神通广大的上神在,拯救天下苍生的事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亥时时分,卿姒估摸着时辰出了房门,一路行至花园,路上依旧半个鬼影子也无。   花园中,菩提树下的修长身影不变,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慕泽见她来了,伸手抚过石桌桌面,一只琳琅玉瓶赫然显现。   上神带回来的东西就是这瓶酒吗?   慕泽将酒杯斟满,推至卿姒面前:“我此去凡界带回了不少美酒,你且先尝尝,我再与你讲它背后的故事。”   卿姒不疑有他,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入口苦涩,却又回味悠长,令人欲罢不能,不自觉地便想一饮到底。   慕泽见她一喝便停不下来,眸中显出几分笑意,将这瓶酒后的故事娓娓道来:“酿这瓶酒的人是位公主,她爱上了一位将军,可这位将军一心为国,浑然不知,公主她很是伤情。后来,北边突发战事,战况激烈,将军领兵前去平乱。公主忧心不已,又暗暗决定,等将军回来后,便去请求她的父皇赐婚,并酿下这瓶酒,打算当作将军凯旋时的庆功酒。”   卿姒转着酒杯,轻声问道:“结果这位将军战死沙场,再未归来?”   慕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眸中有深意。   卿姒放下酒杯,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莫不是上次我给上神讲了个悲情故事,上神便以为我喜欢听这类故事?”   慕泽替她将酒杯重新斟满,问:“你不喜欢?”   她摇摇头,十分郑重地摇头,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才道:“不喜欢,十分不喜欢。我其实不喜欢听这种悲剧,人生在世,本就已经足够艰难,听那么多悲剧,无非是徒增烦恼。我之所以对上次那杯酒印象深刻,不过是因为,那是我听到的所有故事里,唯一一个悲剧。”   说罢,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杯复一杯,直至酒瓶空空如也。   慕泽也未阻止她,见她喝完了,便又伸手在桌上抚过,霎时,出现好几个酒瓶,他道:“我也不喜欢悲剧,好在我此次带回的美酒着实不少,你可慢慢品来。”   两人未做它事,就这样,一个只顾闷头喝酒,一个耐心地讲着故事。   月上西楼,石桌上、地上皆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空酒瓶。卿姒轻轻打了个酒嗝,迷离着双眼,吐词不清地问道:“还有吗?”   慕泽看着她双颊绯红,眼含秋水的样子,轻声笑道:“你醉了,卿卿。”   “我没醉!”卿姒豪放地摆了摆手。   慕泽笑意更深,果真是醉了,这么几十瓶酒下去,只怕那千杯不倒之人也承受不住,更何况她这种平时只是小酌怡情的人。不过,她醉后也挺乖的,不像有些趁醉胡乱发酒疯之人。   卿姒见慕泽不回答,又有些急切地解释道:“我没醉!”   慕泽这下点了头:“嗯,你没醉。”   卿姒见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波流转。有风轻拂树梢,风动罗带,香曳轻绡。云鬓花颜在夜色掩映下,更见迷醉。她喃喃道:“我真的没醉,我连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慕泽伸出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髻,温柔地问:“小时候什么事,嗯?”   卿姒埋头想了想,闷闷地问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父母?为什么我没有父母?”   慕泽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可将他难住了,他的真身是一只水麒麟,自有意识以来,便是跟着同伴一起在上古战场上厮杀。在那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唯一需要担忧的,便是在下一次厮杀里能不能活命,哪还有什么闲心去找自己的父母。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几乎更是无欲无求,一个人生活惯了,对亲情一事更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小时候,每次山门大开探亲之时,师兄们的父母都会来看他们,给他们带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还有好玩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父母。我好羡慕师兄们,真的好羡慕……对了!还有五师兄,五师兄也没有父母,他和我一样,和我一样……”   卿姒含糊不清地说完这一大段话,突然倒在石桌上,昏睡过去,嘴里还这念念有词。   慕泽看着她,想起身将她抱回房中,她突然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小声说道:“有一次五师兄送了我一只兔子,它叫小白,长的可好看了!可是有一天小白不听话,跑到山下去,结果被一只蛇妖给吃了。”   慕泽听到这里,竟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起名字怎么都是小黑小白的。彼时,慕泽上神还并不知道,他府上湖里的北海六公子都被她取了个名字,叫做大黑。   “后来,我花了三天三夜追杀那只蛇妖,追得他满山乱跑,最后打得他跪地求饶,还拔了他的毒牙,让他还乱咬人……”   说到这里,卿姒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是想到了蛇妖明明没了牙齿,却还痛哭流涕着跪地求饶的样子。越想越好笑,笑着笑着,竟一个激灵就要往后倒去。   慕泽神色微变,瞬间变换身形,移到卿姒身后接住她。   卿姒在慕泽怀里动了动,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便安心地闭上眼睛假寐。   慕泽看着怀中之人,目光温柔,轻抚着她耳边的碎发,缓缓说道:“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将军战死沙场,公主终日郁郁寡欢,后来皇上赐婚,将她许配给丞相之子。公主日渐憔悴,在成婚那日跑去了将军墓前,遇到一位守陵人。”   慕泽抬头看向远方,眼中虚无缥缈,神色空洞:“守陵人是将军的家姐,她告诉公主,将军早已思慕公主已久,他奔赴战场的前一晚,曾求见皇上,若是战胜归来,还请皇上赐婚……”   “他们至少曾心意相通,我以为,这不是个悲剧。” 第11章 深夜不宜   卿姒自宿醉之中醒来,只觉头脑发晕,且还伴着阵阵痛楚。她伸出手轻揉了揉太阳穴,挣扎着起身下榻,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衫,竟还是昨日的那件碧罗笼纱。   她凝眉深思,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她去找慕泽喝酒,慕泽讲了个十分伤情的故事。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轻拍着脑门,自我安慰道,想不起来的事便不再想了,她一向过得这样洒脱。   推开门,只觉阳光刺眼,不自觉用手遮了一下。候在门外的小仙娥见状,急忙上前道:“上仙起来了!我这就去通知里桑大人。”说罢,匆匆离去。走之前,竟还偷偷看了卿姒一眼,面上带了几分说不清意味的笑容。   卿姒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通知里桑?而且,她在笑什么?   直至后来,她一路上见到无数张类似的笑容,那些小仙娥们都像捡了宝贝似的,一看见她便捂着嘴偷笑。卿姒摸了摸脸,从怀中掏出七宝玲珑镜,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着实没发现什么异样。   里桑端着醒酒汤寻到她,说是上神吩咐的,让她将汤喝下。   卿姒端起药碗,顺道问了句:“上神呢?又出去了?”   里桑偷偷瞥了一眼她,低声答道:“上神还在休息。”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见着慕泽不像是赖床之人啊,而且昨晚明明都是她一个人在喝酒,慕泽一滴也未沾,也不可能是醉了吧?   见里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卿姒放下药碗,看着他,神情十分严肃地道:“里桑,通过那日的深刻交流,我想你我二人已经从熟人进化为朋友了吧?”   里桑仙官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   卿姒见状,接着道:“既是朋友,便应当知无不言,我也就不要求你言无不尽了,你且说说,为何作出这样一番模样?”   里桑小心翼翼地道:“上仙当真一点也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了?”   卿姒心“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自脚底蔓延至心间,一寸一寸,步步销魂。   据里桑回忆,昨夜是个极不平静的夜晚。   回忆里,大约子时刚过,一名小仙娥正躺在榻上做着美梦,至于梦的内容,不提也罢。正当梦到关键时刻,房门突然被一股十分大的力道给敲响,小仙娥被惊醒,惊疑不定的下榻开门,见到这样一副销魂的景象。   慕泽上神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外,清冷的月光铺洒在上神身上,月华灼灼,极尽清冷。上神衣襟凌乱,领口微敞,十分诱人。最主要的是,上神的脖子上搭了一只白皙修长的玉手,玉手的主人正被上神抱在怀中,乃是个醉眼迷离、神情恍惚的美人。   美人见小仙娥开了门,十分欢喜。拉着小仙娥的手就要给她讲故事,故事的内容是这样的:美人曾经养了一只兔子,结果兔子被一只蛇妖给吃了,美人十分气愤,追着蛇妖打了三天三夜,打得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美人还不解恨,最后拔了蛇妖的毒牙,这才作罢。   故事讲完,美人握着小仙娥的手问她:“故事好听吗?”   小仙娥看了一眼上神,愣愣地点了点头。   美人见了十分欢喜,抱着上神的脖子小声地道:“她说好听!”   事后据小仙娥回忆,她在玄碧紫府待了几千年,从未在上神脸上见到过那样一副神情,上神宠溺地摸着美人的鬓发,温柔地轻轻应了一声。   美人笑了笑,这一笑,将小仙娥半条魂都给笑没了。美人说:“快点儿快点儿,再去找下一个人。”   于是,小仙娥眼睁睁的看着上神抱着美人走到了她的隔壁房间,眼睁睁的看着美人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眼睁睁的看着美人将相同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再眼睁睁地看着美人问那个尚处在震惊之中的小仙娥:“故事好听吗?”   最后,小仙娥眼睁睁的看着上神抱着美人,敲响了整个玄碧紫府里其她仙娥的房间……   卿姒目光呆滞,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里桑,弱弱地问:“我,敲了你的门没?”   里桑双颊飘起两抹诡异的红,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卿姒猛地一拍脑门,面露悔恨,突然又问道:“上神他就没想过阻止我?”   里桑急切道:“哪里想过什么阻止,后来上仙你讲累了,上神将你抱回房中,你却拉着上神的袖子不让他走,上神无奈之下,只得留在你的房中照顾了你大半夜,直到等上仙你睡下后才离开。”   卿姒理了理思绪,总算理解了仙娥们暧昧的笑容和直到现在还未起床的慕泽。   她无奈地拍拍脑门,自己醉后怎么是这幅德行,竟缠着别人抱着自己挨门挨户地去讲故事。上神他一向乐于助人,定是不忍拒绝自己,扔下醉酒后的她不顾。   她将药碗递还给里桑,平静地对他说道:“等上神起来了你跟他说一声,就说玉京山突然有急事,我回去看看,等处理好了再回来。”   话毕,便朝着屋内跑去。开玩笑,这次这脸可丢大发了,再待下去岂不是自我毁灭?必须得回玉京山冷静冷静,寻个万全的法子解决此事。   正跪在榻前慌忙地收拾行李,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淡淡的,带着些许从容:“醒酒汤喝了吗?”   卿姒脖子僵硬地回头,就见慕泽正坐在凳上,一脸兴味地望着自己,他看了一眼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的包袱,故作惊讶地轻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卿姒打着哈哈将包袱揉乱,笑着道:“不去哪儿,我就是闲得慌,收拾着玩儿的。”   慕泽闻言,眉目舒展,状似松了一口气般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太过在意昨晚的事,想不开竟要离开呢。”   “怎会!”卿姒说着,走过来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道:“像我们此等不拘小节的仙,哪里会在乎面子这种身外之物,上神放心,我一向看得很开。”   慕泽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卿姒见状,趁热打铁道:“我昨夜喝了太多酒,现在脑袋还昏昏沉沉的,还请上神准我休息一日,明日再行修炼。”   慕泽面色如常,赞同道:“这是自然,我今日本来也未打算让你修习。”   卿姒十分欣慰地看着慕泽,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他接着说道:“既然不修习,那……随我去亭中喂鱼如何?”   卿姒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好啊。”   今日起床起的较晚,喂过鱼后,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两人在亭中用午膳时,慕泽随口问了一句:“不知这几日以来,你的棋艺是否精进些许?”   是以,用过午膳后,二人便又坐在亭中对弈。这一盘棋,同样在慕泽的步步相让之下,持续到了晚膳时间。用过晚膳,慕泽借口消食,又拉着卿姒去银河散步。   一路上,卿姒皆在埋头深思。怎么这无论修习不修习,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根本毫无区别嘛。   “卿卿,你有问过天尊,你的父母在何处吗?”回程路上,慕泽突然开口问道。   卿姒瞬间瞪大双眼,自己昨夜到底还说了些什么?不会连羡慕其他师兄弟有父母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吧?   正在后怕之时,瞥见慕泽还看着自己,便回道:“没有,师尊只说过,我是他在湖边捡来的。”   慕泽若有所思,正当卿姒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之时,却又听他问道:“你五师兄,年岁几何?”   卿姒闻言,略感惊讶,不知他怎会突然问起五师兄来,却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老老实实地答:“我五师兄应该有九万岁了吧。”   慕泽眸中深沉,眉头紧锁,轻声重复道:“九万岁……”   卿姒没在意,眼看着快要到府门,便思索着寻一个借口逃回房中。却看见里桑正站在大门处,面色焦急地左右张望着,见着他们的身影,立时飞过来,落至二人身前。   面色再焦急,他却也还是先恭敬地行了礼,才说道:“上神,天帝陛下和大殿下来了,在正殿坐着。”   卿姒面上一喜,顷刻后,又不动声色地掩盖下去,对着慕泽道:“上神,那我便先回房了?”   慕泽轻点了点头。   卿姒连忙快步朝府内走,慕泽却又出声叫住她:“卿卿。”   卿姒回头,面露疑色。   慕泽笑了一下,道:“我瞧着今晚的天气不太好,怕是会下雨,你若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卿姒面色僵硬了一瞬,倏的又笑了笑,打着哈哈接着朝府内走去。   慕泽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突然微勾了勾。   是夜。   子时刚过,月上柳梢,月光铺洒在花园里的青石地板上,留下些许斑驳光影,明明灭灭,似梦似幻。   卿姒轻手轻脚地慢慢推开房门,先将脑袋探出去,左右张望着观察了一番,见四周空无一人,这才飞速闪身出了房间。   她回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整理上午被自己揉得一团乱的包袱。这玄碧紫府她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叫她如何面对这府上的众多小仙娥?   试想,月黑风高,深更半夜,你正在熟睡之中,说不定还做了个美梦,却突然被敲门声惊醒。门外站着个神经病非要拉着你的手,跟你讲她小时候的暴力行径,讲完了还好意思问你好不好听?而你却碍着雇主的面子,不得以昧着良心点头。   思及此,卿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背着包袱,小心翼翼地穿过长廊,行至后花园。见菩提树下没了往常那个冷清的身影,不自觉松了口气。随即,绕过菩提树,眼看一里外便是府中的后门,正要飞奔而去,身后倏尔响起一声极轻的低唤:“卿卿?”   卿姒定在原地,动作迟缓般一点点地转身。   身后,慕泽长身玉立于月光之下,一袭银白长衣,清冷卓绝,溶溶清晖,似与月色融为一体。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卿姒,眸中流转着深意,薄唇微启,轻声问道:“你可是专程在此处等我的?” 第12章 引魂之珠   天族有一传闻,说的是当今的天后娘娘在怀着小女儿时,与天帝陛下起了争执,于是一气之下,便收拾包袱,带了几个随侍的仙婢跑回了娘家。却在路上,被早已窥探多时的妖王袭击,天后带的几个仙婢皆死于妖王刀下,而天后为了保护腹中胎儿,与妖王拼死一搏,却不敌妖王。眼看九死一生之际,天帝及时赶来,重伤妖王。天帝忧心天后,一心二用,妖王逮了空子乘机逃走。   只不过后来,妖王也还是为自己鲁莽的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话说这妖王也是个倒霉催的,明明盘算着偷袭了天后,食了她的仙灵,妖力大增后能与天界一搏,却被天帝临门一脚误了好事。   天帝震怒,派出十万仙将围剿妖界,妖族死伤惨烈。妖王在众多妖族长老的压迫下,不得已递了降书,发誓永不再犯仙界,并自毁一半妖力,向天后请罪。   至此,妖族一蹶不振,渐渐没落。   而天后却也因此损了仙体,导致生产之时,承受不住仙胎巨大的灵力冲击,险些难产。最后,虽说还是顺利产下胎儿,可此胎魂魄不全,仙力羸弱,随时面临夭折的危险。   天帝焦虑不已,遂求教道德天尊,天尊请出上古圣物——引魂珠,以仙胎之血喂食珠魂。此后,仙胎与珠子融为一体,只需每逢四十七年以血养珠,便可延续仙胎之命。   此仙胎,便是灵蔻公主。   天帝与天后自觉对不住灵蔻,是以,对这位公主极尽宠爱,公主含着金钥匙长大,竟也不知人间疾苦,此乃后话。   而那引魂珠亦是被供奉在灵蔻公主的天毓殿中,为其续命。可却在天帝寿辰当天,被贼人逮了空子盗走,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灵蔻公主好好地弹着箜篌,却突然晕倒在大殿之上。   引魂珠被盗,天帝自然忧心不已,派出了天族有名的几位大将前去寻找,却都无功而返。连真武大帝麾下最厉害的离破星君,也只是发现了盗贼的踪迹在若水附近,便再无行动了。   大殿下风亦爱护其妹,亲自到若水查探,本想下水一探究竟,却被强大的阻力弹回,竟是连若水也下不去。不只他一人,其他仙将也都纷纷试验,无一成功。   天帝无奈之下,只能腆着脸求到了慕泽上神这里。按理说,慕泽上神本可不理会此事,却在略加思索之后,便答应了天帝。这一点卿姒倒能理解,毕竟上神他一向是个乐于助人的神。   可令人不能理解的是,慕泽上神本可休息一日,第二日再出发前去若水,可他却选择在深夜前去。是以,将卿姒撞了个正着。   卿姒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那人,怀疑他本就是故意来逮自己的。   慕泽笑看着卿姒,轻飘飘地瞄了一眼她身上的包袱,思索片刻后,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本不打算带你同去,不过见你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卿姒连忙打断道:“不不不,我不是想同上神一道去那若水……”   “哦?”慕泽接道,“那你这是要回玉京山?难不成还为昨夜之事烦恼?”   “都说了没有了。”卿姒苦笑一声,眼珠子转了转,道:“是我小师弟沧笛,就是那日来寻我的那个,他吧,他在凡界遇到点麻烦,我得去帮他解决了,也不枉他唤我一声师姐,你说是吧,上神?”   慕泽点头:“确该如此。”说着,向后门走去,路过卿姒身旁时,道,“走吧。”   卿姒愣了愣:“走哪儿?”   慕泽好笑地看着她:“自是去帮你小师弟解决麻烦啊。”   卿姒受宠若惊地连忙回绝道:“不用不用,上神您贵人事多,这不是还要去若水寻那引魂珠吗?小师弟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慕泽并未动摇:“引魂珠的事不急,你既在我府上修习,我便需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此去凡界还不知如何凶险,我怎能置你于不顾?”   凡界能有何凶险?她在天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卿姒见慕泽去意已决,只得叹一口气,道:“罢了,让沧笛那小子自生自灭去吧,还是引魂珠的事情要紧。”   其实,若只是为了躲开那些小仙娥,与慕泽一起去若水也是个好办法。只是,她却百般推辞,怕是相较那些小仙娥,她更加不好意思面对的,反倒是慕泽本人。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一向是个洒脱的仙。   慕泽闻言,不置可否:“这样啊。”   卿姒召来玄鸟,看着慕泽道:“此去若水路途遥远,又是夜晚出行,不如乘坐骑去吧?”   见慕泽久不回复,只是看着玄鸟发呆,卿姒弱弱地解释道:“小黑这模样确实寒颤了些,不过飞得还是挺快的。”   其实也不怪沧笛嫌弃它,连卿姒自己都觉得它浑身乌漆麻黑,长得跟一只送信的燕子似的,一点都不威风。可她自己觉得是一回事,别人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慕泽喃喃问道:“你说这玄鸟,是你五师兄替你寻来的?”   卿姒点头,回忆道:“有一次我御风飞行之时,不小心掉进了汜水里,我五师兄知晓后,便替我寻了这玄鸟来。”   说起掉进汜水里这事,可谓是卿姒辉煌历史里的一大污点,不过,若没了那次经历,她倒也不会与她最好的酒友长欤相识。   所谓祸福相抵,便是如此。   慕泽走过去摸着玄鸟的颈毛,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我听闻玄鸟极其认主,不易驯服,你是如何做到的?”   卿姒不在意地回道:“说来也怪,这玄鸟被我五师兄带回来的时候,刚开始那几日整天闹腾个不停,后来被我调/教了两天,便也十分顺从了。”   慕泽没说什么,只笑了笑。   二人到达若水之时,只见仙泽氤氲,缭绕于空。   底下站着的风亦、离破星君等一干仙将见了慕泽,纷纷行礼,卿姒跟在慕泽身后,瞥见风亦偷偷看了一眼自己。   离破星君正在与慕泽描述遇到的麻烦,卿姒百无聊赖,逗弄着小黑玩时,突然听见慕泽回头问:“你待会与我一道下去?”   卿姒瞪大了双眼,故作为难道:“我倒是想与上神一道下去,只是我十分惧水……”   倒不是那次掉落汜水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而是她自有意识以来,便一向惧怕这些江河湖海,实属无奈。   慕泽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卿姒,轻声道:“无妨,我有法子。”   卿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有戚戚。她行至若水旁,蹲下身去,伸出手想要提前感受下江水的冷意。忽闻风亦急切地大喊一声:“别碰!”   卿姒的手已经伸至若水里,听闻风亦的呼喊,惊疑不定地回过头来看着他,手上还掬了一捧江水。   风亦见状,竟瞪直了双眼,面露惊诧。   其他仙将也都纷纷看向她,面上露出和风亦一般无二的神情。   慕泽停止了与离破星君的交谈,走过来伸出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到卿姒面前,将她扶起来。   离破星君见状,激动地问:“不知这位仙子是?”   卿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意道:“我乃元始天尊座下弟子。”   离破星略微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仙子便是前几日那位大战饕餮的神女?”   卿姒不想在此事上过多交谈,只随便敷衍了两句。   风亦走过来,看着她说道:“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试过进入水底,可一碰触到水面,就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噬弹开。”话毕,上下打量了一圈卿姒,犹疑地问,“你,没事吧?”   卿姒摇摇头。   慕泽垂眸,右手摊开,一枚通体透明的玻璃珠子赫然现于掌心之上,他轻抬右手,玻璃珠子浮于半空之中,化为两个人身般大小,倏尔裂成两半。   他看着卿姒道:“进去吧,我们要下水了。”   卿姒抬头望向玻璃珠子,纵身一跃,飞入其中。珠子慢慢合二为一,又变为弹丸大小,重新落回慕泽手中。他将一根银线穿过珠身,银线带着珠子在他精瘦的手腕上缠绕了几圈,珠子便严严实实地挂在了他的手腕上。   卿姒手撑着玻璃面向外看了一眼,而后轻轻敲了敲珠身。慕泽将手抬起,直至能够与她平视,问:“怎么了。”   卿姒尴尬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试试这珠子严不严实,会不会进水。”   慕泽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你在质疑我的仙术?”   玻璃珠里的小小人影连忙摇了摇头。   慕泽轻笑一声,将手放下,纵身跃入若水。   玄鸟见慕泽的身影消失于若水之中,突然开始尖声鸣叫,风亦抚摸着它的皮毛,安抚道:“放心吧,有慕泽上神在,她会没事的。”   卿姒大摇大摆地躺在珠子里,忽然感觉周围的光线都暗了下来,一种窒息感随即压迫而来。她不自觉地坐起身子,手撑着玻璃面,掉落汜水的记忆如潮涌来,内心深处的恐慌感愈来愈重。   倏的,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触珠身,霎时,玻璃珠内明亮一片。   如此已是极好,卿姒安下心来,继续翻身躺下。   慕泽见卿姒不再害怕,便继续往若水深处沉去,直至到底。   若水深处,珊瑚重重,千花万树掩映之后,一枚通体碧绿的珠子浮于深海之中。珠身下,是一口巨大的水晶冰棺,冰冠置于几步玉石台阶之上,棺中之人看不真切,只隐约可辨是一名男子。   冰棺之上,匐着一名白衣女子,女子人身蛇尾,长长的尾巴盘于台阶之上。她察觉有异,猛的转过头来,面容冷丽,眼神凌然。   慕泽看着她,眸中了然的意味陡现,他轻启薄唇,缓缓说道:“白矖,好久不见。” 第13章 白矖之罪   相传上古时期,白矖和腾蛇乃女娲座下两大护法,女娲避世华胥之后,白矖和腾蛇亦纷纷失踪,世人皆以为,他二人乃追随女娲而去。   可依今日这番景象,当年之事,只怕是另有隐情。   白矖见了来人,瞳孔陡然加深,眼中的防备之色弱了几分,她盘在台阶之上的蛇尾微微颤动了一下,开口问道:“慕泽,怎么是你?”   慕泽自层层珊瑚掩映后走出,走得稍近些,卿姒才看见,白矖的怀中竟抱了一颗婴儿大小的金蛋。   白矖毓秀的眉轻蹙,不等慕泽走近,倏地开口问道:“你身上的气味……好熟悉,你带了其她人来?”   卿姒闻言,立马收回目光,朝后靠了靠。   慕泽微动了动手指,宽大的袖袍将玻璃珠子遮掩住,他没回复,只瞧着那颗金蛋,转而问道:“这是?”   白矖并未在意,或许是那股味道令人觉得安心,也无甚敌意,便也未深究,只答道:“这是我的孩儿。”   说罢,她直起身来,将金蛋轻轻放入冰棺之中,眷恋地抚摸着冰棺中男子的面庞,轻声道:“我和腾蛇的孩儿。”   慕泽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问:“腾蛇他,怎会如此?”   白矖面露悲伤之色,更加动情地注视着冰棺之中的男子,哽咽着道:“都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如此。”   慕泽凝眉不语,他与白矖并无什么接触,倒是与腾蛇有几分交情。见白矖这幅模样,竟勾动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缕悸动,不自觉地慢慢收拢左手,力道愈来愈大。   卿姒在玻璃珠内察觉到异动,抬眸望去,只见白矖伏在冰棺之上,神情悲切,欲语还休。而慕泽却僵硬着身子,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知道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于是,轻轻敲了敲玻璃珠身。   慕泽似突然反应过来,神情一下子松懈了几分,他微动了动左手指尖,反手握住玻璃珠子。   卿姒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遂又敲了敲珠身。慕泽一下子松了手,恢复如常。   他打断了白矖追忆往昔,突然问道:“所以,你盗取引魂珠,只是为了救腾蛇?”   卿姒听到引魂珠,朝冰棺上空望去,原来便是那颗通体碧绿的珠子。细看之下,珠身之上还交错布满了条条血痕。不过,比她想象中好多了,她还以为那引魂珠食了如此多血,早已被染成了血红色。   白矖神色微变,慢慢直起身子,晃动着蛇尾缓步而来。她行至慕泽身前几米处,再开口时,语气冷然:“你是为了这引魂珠而来?”   慕泽颔首,轻轻答道:“不错。”   白矖转头望向那颗通体碧绿的珠子,喃喃道:“还差三日,还差三日我便可将引魂珠洗涤净化,你觉得,我会让你带走它吗?”   慕泽没说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引魂珠。半晌,才低沉开口道:“引魂珠已经染上了她人之血,你所做不过是徒劳。”   白矖微勾嘴角:“那我也要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慕泽闻言,突然垂下眸子,苦笑出声:“结果?”   顷刻,他又抬头看向白矖,淡淡地道:“引魂珠只能引仙者之魂,续仙身之命,腾蛇乃上古神祈,生死定数皆归天命。”像是忆起什么,他更轻更淡地说,“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白矖目光涣散,像是失了神志般,只是摇着头喃喃自语:“我不信,我不信……”   慕泽似是要刻意点醒她,更加漠然地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   白矖猛然抬起头,目光凌厉地望向慕泽:“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引魂珠。”   话毕,不等慕泽回答,便徒手化出一根几十寸长的白色绸带,晃动着蛇尾向他袭来。   慕泽身形闪动,极其轻松地将她的几十招攻式躲避过去,并未有回击的动作。   白矖目光一闪,于他闪躲之间,瞥见他左手之上的玻璃珠子,看慕泽那样子,似是十分在意。   她招数一变,白绸带变了方向,向着玻璃珠子袭去。   卿姒躺在玻璃珠内,被慕泽的动作带得左右晃动,堪堪念了个咒语稳定身形,就见一道白光带着凌厉攻势朝自己而来,她瞪大双眼,一时忘了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慕泽右手猛的捏住白绸带,带身在他掌心打着旋扭动,划破皮肉,血丝蜿蜒流下,融在海水之中,顷刻消散。   他稍一用力,掌心凝聚力量,带着白绸带将白矖推至远处。   白矖重重落至地上,侧头吐出一口艳红的鲜血。   她平复片刻,倏地将白绸带扔向空中,而后默念咒语。   带身席卷着海水,快速地一圈圈转动着,在若水深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漫天皆是一片白光,茫茫然不见它物。   珊瑚、游鱼、岩石,可见之物,皆被强势地卷入漩涡之中。   若水之上,众仙将看着水面中央突然凹陷,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深处猛烈地搅动着。   不禁面露惊恐,目目相觑。   风亦双手握紧成拳,顷刻之间,便要向若水之下冲去。   离破星君见状,慌乱地大声叫道:“大殿下不可啊!”   话音未落,风亦便被水面弹开,离破星君立马冲上去扶起他。   风亦目光茫然地望向不再平静的若水水面,突然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离破星君不知所然,无措地挠了挠头。   若水深处,眼看着漩涡愈来愈大,连玻璃珠内的卿姒都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强大吸引力,可慕泽却还岿然不动,面目沉静。   白矖见状,又是默念一道咒语。漩涡突然开始动了起来,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道,朝着慕泽的方向而来。   慕泽依旧漠然,底眼静如深潭。他右手虚空一握,一把浑身流淌着灼目蓝光的宝剑赫然现于掌心之上。   他手持落顼剑,抬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漩涡,纵身跃入其中。   身形移动的飞快,只叫人看花了眼。   顷刻之后,漩涡破裂。   慕泽飞身落于地面,落顼归鞘。   被削成无数段的白绸带碎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如一场漫天花雨,妖娆纷飞,盛放在这若水深处。   白矖立于花雨之中,神色恹恹。   慕泽平静地道:“我无意伤你。”   白矖苦笑一声:“我亦不会让你带走引魂珠。”   话毕,她右手翻转,掌心之上漂浮着一块石头。乍一看,此石平平无奇,白矖默念咒语,石块突然盛放出巨大的光芒,乃是一颗五彩玉石。   白矖看着五彩玉石,只道:“我打不过你,可这女娲石却能困住你。”   女娲石?   卿姒心下一惊,相传九天玄女与魔神刑天的那场大战之中,就是因为女娲石被盗,玄女无法完全封印住刑天,是以,才以自身神体充当女娲石,封印刑天后与其一同长眠于幻生湖底。   原来,女娲石竟是被自家人盗走了。   慕泽面色僵硬,眸中神色几重,惊诧,愤怒,悲伤一一闪过,最后化成一缕释然后的明了,他一字一句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做错事的后果是什么!”   白矖愣了一瞬,面上滑过一丝愧疚之色,她低沉地开口道:“我知道,我对不住玄女,可若再来一次,我亦还是会这样做。”   卿姒暗道不妙,只因她从慕泽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戾气,很淡很淡,只是顷刻间,又被他很好的压了下去。   她只听见慕泽清越磁性的声音响起:“把女娲石给我。”   白矖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响起她的声音:“此事过后,我会给你,但现在,还要委屈你在里面待一待。”   话毕,她将女娲石抛向半空之中,五彩玉石陡然变大,犹如一座小山丘般,朝着慕泽兜头罩去。   慕泽并未做无谓的反抗,只平静地立在原地,任由女娲石将他的身影完全遮盖住。   卿姒只觉一阵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黑暗过后,又是无边无际的寂静。她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于是轻轻敲了敲玻璃珠面。   慕泽身形微动,似是才反应过来,除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他念了个咒语,食指与中指之间燃起一撮小火苗,轻轻一挥,火苗向四周散去,顿时一片暖色。   他盘坐下来,轻轻解开左手上的银线,银线散开后,又将玻璃珠子取下来。珠子被他定在空中,缓慢变大,而后裂成两半,卿姒异常艰难地从里面爬出来。   缩在里面委实不好受,特别是经过一番打斗之后,她整个人就像要散架了似的。倒不如把她放出来,结结实实地干上一架。   她揉着酸痛的脖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出来这么久了,慕泽竟然一句话也未说。   她抬起头,直直地撞进慕泽深邃的眸中。转了转眼珠,狗腿地道:“不好意思啊上神,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上古神祈的八卦史,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不对,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谁知道下来一趟若水,竟会探听到如此多秘密,还都是重磅级别的。   慕泽深深地看着她,正当看得卿姒头皮发麻之时,忽闻他轻笑了一声,如四月人间芳菲尽。   卿姒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叹道,看来上神不光是个乐于助人的神,还是个随遇而安的神,被困女娲石之中,尚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竟还能笑得出来?这份淡然,值得学习。   慕泽换了个悠闲的姿势,打趣道:“若是我们这辈子都出不去,你也没机会泄露给他人了。”   卿姒闻言,心下一惊,虽说她想是那样想的,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慕泽应该是有办法的。   如今连他都这样说了,那岂不是真的归期遥遥?   不行啊,她玉京山的小伙伴们还等着她功成回去,她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还未体验过,最重要的是,她还没飞升上仙呢!   多年以后,人们回忆起这件事时,也只会说上神慕泽和一个……无名小卒,一同葬身于若水水底……   思及此,卿姒后怕的捂了捂心口。   她围着这女娲石的内里走了一圈,又伸出手轻敲了敲,倏地双眼一闭,颓然地倒在地上。   完了,这下当真是要葬身水底了。 第14章 身陷囹圄   据说女娲石乃是昔日女娲补天之时,剩余下来的一块石头。这女娲石既然能补天,行个小小的封印之术自然也不成问题。是以,当年九天玄女才会想用女娲石来封印刑天。   卿姒无奈地翻了个身,她可不认为自己能比魔神刑天更厉害,思及此,又无奈地翻了个身,还伴着一阵重重的叹息。   “卿卿。”慕泽在身后唤她。   说实话,卿姒现在不大想理慕泽,若不是他非要带自己下来,那她也不会被困于这女娲石中了。   若是她没被困于这女娲石中,自可在慕泽下水前,就与他定下个暗号,若是他三天之后还未出来,那自己便可收拾着包袱回玉京山逍遥去了,不对,是收拾着包袱跑回玉京山搬救兵去了。   这女娲石再厉害,总也有破解之法。   传闻师尊与九天玄女交情甚好,好友之间交换些秘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定师尊刚好便知道这女娲石的破解之法。   “卿卿?”慕泽见卿姒不回应,又唤了一声。   看他这样子是不成功不罢休了?   卿姒翻身坐起来,看着慕泽,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道:“上神唤我有何事?”   慕泽正单手支头,慵懒惬意地躺在地上,见她那模样,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手握成拳堵在唇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再抬头时,略带几分虚弱地说道:“我受了点小伤,你可否过来帮我包扎一下?”   受伤了?   刚才见他不还生龙活虎,打得正起劲吗?   那姿态要多轻松有多轻松,要多悠闲就有多悠闲了。   想是这样想,卿姒却还是默默地过去,蹲在他面前。   “上神哪儿受伤了?”   慕泽闻言,缓缓将右手摊开,掌心朝上,置于她面前。只见上面布满道道裂痕,交错分布,皮肉外翻,还在往外溢着血丝,触目惊心。   这是方才为了保护她,用手握着白矖的那根白绸带才留下的伤痕。   卿姒一下子软了心肠,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翻找找了大半天,早已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琉璃玉瓶。   这还是落九央怕她受伤,特意装在她包袱里的。她倒是一次也未用上过,未曾想这第一次,却用在了慕泽身上。   卿姒取下瓶塞,往慕泽的手上倒了些白色粉末,边倒还边体贴万分地问:“疼吗?”   本以为慕泽亦会体贴万分满怀感激地答“不疼”。   岂料,他竟认真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道:“有点。”   卿姒挑了挑眉:“疼也得忍着。”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放轻了力道。   慕泽沉默了许久,突然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卿姒有些诧异,抬起头看着他。   慕泽见状,竟还又认真地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这下反倒弄得卿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上完药后,她到处找可以用来包扎的布条。奈何她一向是个洒脱不羁的仙,从不屑用其她女仙们随身必带的丝绢手帕。她埋头深思了许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着慕泽银白色的袍子,利落地撕下一道手掌宽的衣角。   慕泽愣愣地看着自己缺了一边的衣袍,似乎十分不解地问道:“通常这种情况下,不都是该撕你的裙边吗?”   卿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舍不得嘛。”   话毕,将扯下来的几尺绫罗覆上慕泽的掌心,喃喃道:“刚好合适。”   慕泽又问:“那你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卿姒绕着掌心围了几圈,打好结,这才道:“我怕你舍不得嘛。”   开玩笑,慕泽这一身袍子一看就很贵,换她她也舍不得。   倒不是她小气,只是世人对她们有误解,皆以为玉京山全是美玉宝石铸成的,一定很有钱,奈何她们只是顿顿朝食只能吃菜包子的穷人。   她小时候也曾干过挖墙角拿去山下卖的蠢事,后来被师尊发现了,罚她每天早上只能吃白面馒头。   这下好了,连菜包子也没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只是她们这些弟子早上只能吃菜包子,师尊他老人家可是顿顿山珍海味的供着。师尊一个人这样也就罢了,奈何山上负责打扫做饭的小仙娥们也是如此。   她气不过,拿着白面馒头跑去找师尊理论,师尊只捋着胡子轻描淡写道:“修行之人,自该清心寡欲,如此贪食可不好。”   话虽这样说,她却还是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白面馒头重新换回了菜包子。   慕泽抬起手,默默看着自己被包成一个球的右手手掌,忍不住笑道:“你这项手艺还需再精进。”   卿姒不以为然:“我又不会受伤,况且上神你此次受伤不过只是意外,又不是次次都会如此,我又何须将包扎这门技艺练的出神入化?”   卿姒一向认为自己虽无任何阶品,但是能拥有这身修为,已是上苍厚泽。何须将门门术法都练的精通?   为仙者,切莫太过贪心,贪心者容易长胖。   慕泽听闻她将自己怠懒的由头分了一半在自己身上,有些好笑,只问:“你四万多年来,从未受过伤?”   卿姒一听这话便暗道不妙,像是只要自己点个头答个是,慕泽便会立马把自己拉起来比试一番。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对慕泽……也很有信心。   是以,她十分谦虚地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可能是我玉京山的师兄弟们和山下的小妖们都太脆弱了,像上神这种修为高深的,我自然是甘拜下风了。”   慕泽见她又开始扯东扯西,也没说话,只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后曲起左手垫在头下,躺在地上沉思。   卿姒见状,起身又围着女娲石逛了几圈,打算再好好探究探究其中奥妙。要是十三师兄在这里就好了,虽说他是个闷葫芦,但却是众多弟子里最精通阵法的那一个,说不定他能有法子。   可惜被困这女娲石内,修为也跟着被封了,不然,她至少可以变些床榻桌椅之类的出来,好好睡上一觉,睡醒后养足精力再想办法。   思及此,她又悻悻地坐了回去,却见慕泽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除却初见那日的惊为天人外,卿姒还没仔细打量过他。   其实,慕泽并非是清冷的气质,只是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寂寥罢了。他的气质很迷离,可翩翩如玉,可高贵清俊,亦可英气十足。   他的额头很饱满,眉骨挺立,眉尾微微上扬。山根很高,鼻梁很挺。唇略薄,呈淡粉色,在这样暧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诱人。   卿姒这几万年来,并不怎么关注男子的外貌,大抵是玉京山上男性生物数量太多,产生了免疫力。可看着慕泽这张脸,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这应当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了。   这一看,就看了许久,等反应过来时,困意已袭上来。   她茫然地环顾了一圈,独自找了个地儿便躺了下来。   直到响起平稳的呼吸声时,慕泽那双深邃的眸子才缓缓睁开。他起身来到卿姒身旁,注视了她的睡颜许久,这才脱下那件看起来很贵的外袍盖在她身上。   卿姒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睡梦中,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涌入脑海里。   那是一座极漂亮的宫殿,宫殿的花园里盛放着大片大片艳丽的骨红朱砂梅,暗香浮动,落蕊盈满袖。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花园深处传来,白衣女子坐在秋千上笑得灿若桃花,黑衣男子在女子身后卖力地推着她。   值得一提的是,二人皆是人身蛇尾。   “高点,再高点!”女子的笑声愈来愈大。   男子推累了,扶着秋千架休息,他看着女子娇美动人的笑颜,不禁温柔地说道:“矖妹,我昨日听娘娘与玄女说道,她竟有避世华胥之国的打算。”   女子折下一支梅花,漫不经心地道:“娘娘早已设定好了世间秩序,这九州三界谁能做主全凭个人本事,娘娘自是可以不必操心。再说了,娘娘走了不也还有玄女吗?她可比我们两个厉害多了。”   男子有些急切:“你没懂我的意思!娘娘若是避世华胥国,自然再不需要我二人,届时……届时,你可有何打算?”   女子将梅花别于鬓间,装模作样地思索了片刻,歪着头道:“娲皇宫这么大这么漂亮,我自然要一辈子留在这里。”话毕,她偷偷观察着男子的反应。   男子如她所料,果然急了,俊朗的脸上满是期盼,他问道:“你就不打算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女子不以为然:“外面有什么好的?有那么多妖兽邪魔,万一被吃了怎么办?”   男子一听她担心的是此事,只笑道:“有我保护你,你怕什么?”   女子坐在秋千上,晃着双脚,小声嘀咕道:“你又不能保护我一辈子。”   男子闻言。突然一把抱住女子,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能保护你一辈子!矖妹,你可愿随我游历这大好河山,锦绣天地?我们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安静的生活下来,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   女子正要应声,突然抬起头来,冷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慌张之色,她朝着前方说道:“你来了?”   谁来了?   卿姒看不见那个人影,神思一片模糊,画面又是一转,这次却是在一处山洞之中。   男子神色凝重,面色虚弱苍白,却隐隐有几分怒色,他朝着女子吼道:“矖妹,你怎么这样糊涂,女娲石是娘娘留给玄女的,你怎可私自偷盗出来?”   女子亦有几分激动:“你说你要保护我,可你知不知道娲皇宫外的世界有多么凶险?前几日你被几十头凶兽围攻,若没有这女娲石,你早已被那些凶兽拆吃入腹。”   女子见男子不语,眸中蓄了些泪,语气柔软了几分:“玄女她那么厉害,即使没了女娲石,也没人伤的了她的。可我们就不一样了,若没有女娲石,我们会死的。”   男子见了女子的泪,面上滑过几丝不忍,上前拥住她。   这一次,卿姒来到一片红色的世界。   大红的窗花,大红的被褥,大红的盖头,还有大红的喜服。   目光所至,皆是朱红潋滟。   男子面露喜色,慢慢掀开女子的头盖,只见她含羞带怯,面似娇蕊,他神色温柔地问:“矖妹,若有来世,你可还愿与我结为夫妻?” 第15章 上古凶险   卿姒还未听见女子的回答,这片红色的世界就已经开始扭曲变形,最后竟幻化为了虚空之中的一颗石头。   她微蹙着眉,缓缓睁开双眼,近在咫尺处,是那张她自认为见过最好看的脸。就在昨日,她还认真地观摩过。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环在慕泽精瘦的腰上,腰上皮肤传来的温度,有些烫人。   她看了看身上搭着的东西,果然是那件看起来很贵的衣袍。她咽了咽口水,又看向慕泽的脸,见他眼睫微颤,似要醒来。卿姒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闭上眼睛决定装睡,她可不想到时候两人大眼瞪小眼,那得多尴尬啊。   她一向洒脱,最怕面对尴尬的事。   若慕泽能在她装睡醒来之前,将她的手掰开,衣袍拿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慕泽慢慢睁开双眼,眸子由上至下转了一圈。面上的神色很是淡定。他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只静静地看着卿姒。   卿姒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何行动,只等得她心急如焚肝肠寸断外加呼吸不畅,她琢磨着要怎样醒来才会显得清新自然不做作,让慕泽看不出来她其实已经醒了很久。   或许应该先假意伸个懒腰,顺势将手收回来,然后睁开朦胧的双眼,再虚打个呵欠,故作惊讶的轻轻道一声:“上神这么巧啊,你也醒了?”   不错,她思索了一番,觉得可行,毫无做戏的痕迹。   正想实施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醒了就起来吧。”   卿姒有些气闷,她谋划了这么久,竟然还未行动就面临“夭折”。最后,还是闷闷地说了句:“上神,这么巧你也醒了?”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只道:“你看起来,不是很希望我醒?”   卿姒讪讪地收回双手,眼珠子转了转,故左右而言他:“我记得,我昨晚不是睡在那边吗?”   话毕,还伸出一只芊芊素手指向她昨晚倒下的地方。   慕泽闻言,亦是有几分惊讶:“这个问题,你不觉得由我来问,才比较合适吗?”   卿姒哽了一下,低声喃喃道:“我睡觉很乖的。”   慕泽突然回忆起什么:“你醉酒那晚……”   卿姒心下一惊,连忙打断道:“我昨夜可没喝酒!”   慕泽点头称是,后又娓娓道来:“你昨晚是未喝酒,可你醉酒那晚曾说过,你从小无父无母,是以非常渴望亲情,期盼着晚上能够有人抱着你入睡。”   前半截话卿姒倒是相信自己说得出来,终归她那晚做的事儿就十分不靠谱。可那句“希望晚上能有人抱着自己入睡”只怕是打死她,她也不相信是自己说出口的。   但见慕泽一副笃定的样子,她又有些怀疑自己,毕竟醉酒之后的事,只有他这个旁观者才能看的真切,他堂堂上神,诓自己图什么呢?   卿姒理了理思绪,弱弱地问:“上神的意思是,我昨夜在睡梦中自己跑过来的?”   话毕,满怀期待着慕泽能够摇头。   果然,慕泽轻轻摇了摇头。   喜色还未浮上卿姒的眼角眉梢,慕泽下一句话直接将她冻在原地。   “不止,你跑过来后还抢了我的衣袍,顺带抱住了我的腰。你知道,我一向是个乐于助人的神,自从那夜听闻了你吐露心事,便一直想着何时能照拂你一二,让你感受下亲情的温暖……是以昨夜便不忍拒绝你。”   卿姒面色僵硬,干笑了两声,自发起身到一旁去思过。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慕泽估摸着卿姒应该已经消化完这个事实了,这才问道:“卿卿,你饿不饿?”   卿姒闻言,着实纠结了好一阵,这才慢慢踱至慕泽跟前,轻轻点头道:“饿了。”   话毕,啐了自己一口,也忒没出息了。   慕泽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纸包,摊开来看,是卿姒平素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   她捻了一块到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上神你早知我们会有此一难?竟还随身携带了吃食。”   慕泽只是摇头,轻声道:“这是我留给你路上吃的。”   卿姒突然咽了一下,不禁咳嗽起来,慕泽顺着她的背,温声道:“慢点吃,不够还有。”   待卿姒吃饱喝足,躺在地上小憩之时,突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昨夜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人觉得,那便是事实。可即使那是事实,却也是白矖和腾蛇的回忆,又怎会入她的梦中?   卿姒思索片刻,仍不得知,便推了推身旁的慕泽,说道:“上神,我昨夜做了个十分奇怪的梦。”   话毕,她正等着慕泽露出好奇的表情,询问她梦的内容是什么。却见他神色陡然严肃起来,面露沉重。   卿姒不解,只问道:“怎么了?”   慕泽沉声道:“白矖将自己的记忆附在了女娲石上,所以,我们都能知晓她的过往。”   那不是正好吗?   往事一清二楚,虽说不知道梦中的男子为何躺在了冰棺里,却也知道了白矖偷盗女娲石的真实想法。   “女娲石是世间至纯至灵之石,若要在其上刻画痕迹,定要损耗不少修为,白矖这番举动,怕是……”   卿姒最不喜话听了一半便被人截了话头,正要追问之时,慕泽突然抬头看向她,想是酝酿了许久,开口问道:“你觉得,白矖偷盗女娲石的行为,该不该被谅解?”   卿姒有些错愕,不懂为何慕泽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该不该被谅解也不是她说了算啊,难道她说该被原谅,就可以抹杀白矖偷盗女娲石的事实了?   卿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思索片刻,又接着道,“她在天下大义和个人私情之间,选择了后者,你若说她没错,可她却又真实地铸成了大错。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而是该由女娲娘娘和九天玄女娘娘回答。可她二人一个避世不出,一个长眠湖底,现如今没人有资格能评判白矖的对错。”   慕泽闻言,微蹙着眉思索了许久,才轻声附和道:“你说的对。”   卿姒觉得自己难得正经一回,沉浸于自己那一番深明大义的说辞之中。半晌,才想起问题的关键,问道:“白矖和腾蛇二人修为应该还挺高深的,怎么会没了女娲石就活不下去了?”   慕泽扯了扯嘴角,沉声道:“上古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得多。”他在说这句话时,眸中的神色极其专注,幽深不见底,令人不禁沉溺其中。   “那个时候,女娲娘娘刚刚创世,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守护着这个大地。是以,制定了一套万物法则,强者生存,弱者则被淘汰,最后的胜出者自然有能力统治自己的那一片领地。”   “几万年来,各个族群之间争斗不断,每个人都想统治九州三界,八荒四合。那是一个各凭本事的时代,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别人的腹中之食。白矖和腾蛇是厉害,可上古时期的妖魔凶兽却是你想象不到的凶残暴虐。”   卿姒突然对慕泽描绘的那个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向往,这么一想,她怀疑自己有些变态。想起那头被自己制服的饕餮,又问道:“饕餮在上古时期是个什么水平?”   慕泽转头看向她,突然低声笑了出来:“饕餮有上古四大凶兽之称,是上古时期最凶残的妖兽之一。”   卿姒挑了挑眉,认真道:“我觉得,我应该能在上古时期活下来吧。”   慕泽闻言,突然愣了一下,许久后才低沉开口:“你会活得很好。”   卿姒有些犹疑,慕泽过了这么久才回答,怕不是担心伤了她的自尊吧?其实无所谓的,现在又不是上古时期,如今的神仙们安乐窝待久了大多不思进取,早已没了上古时期的勇猛。   被困女娲石的第三天。   卿姒正啃着藕粉桂花糖糕蹲在角落里沉思,突然灵光一闪,她壮志凌云地一把扔掉纸包,站起身朝慕泽跑去。   “上神,我曾听我十三师兄提过一两句,以血祭阵眼乃是破解封印的方法之一。”   慕泽正在打坐,闻言,掀开眼皮慵懒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那你十三师兄有没有告诉过你,那也要看是谁的血。”   卿姒叹了一口气,恹恹地走到角落里,身后又传来慕泽的声音:“或者,你可以试试你自己的?”   其实不等他说,卿姒也是这样打算的。她也只敢试自己的,总不可能还让她像那日撕慕泽的衣袍一般,拿着根簪子冲上去对着他的指尖就是一扎吧?   想着,便从头上取下簪子,对着手比划了半天,琢磨着扎哪儿,以怎样的手法扎,保持怎样的速度才能最大程度的减轻痛苦。   虽说知道没什么用,但好歹也要试一试,方能显出自己不断追求自由的决心,为后世留个警醒。   最后,她拿着簪子在自己的小拇指上戳了戳,锋利的尖端瞬间划破了皮肤,看着滴落在地的血滴,她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血该放哪儿才能破封印啊?阵眼在哪儿她也不知道啊。   正欲回头问问慕泽,女娲石内突然佛光大盛,耀眼金光刺得她连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卿姒回头望着慕泽,只见他也正注视着自己,眸中神色辨不分明,她朝着他大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血可以解女娲石的封印?”   慕泽在一片金光之中,淡定地回道:“我猜的。”   卿姒又大声喊道:“那你怎么不先猜自己的血?”   慕泽依旧淡定:“可能,我猜到自己的血没有你的管用。”   卿姒闻言,沉思片刻,抬起头又想开喊,却发觉慕泽已经行至她身前。两人离得这么近,也不用再喊了。   是以,卿姒小心翼翼,神秘兮兮地附在慕泽耳边轻声道:“你说,我该不会是什么女娲后人之类的吧?”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而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可能。” 第16章 神之陨落   趁着女娲石未完全解除封印之前,卿姒十分利落地跑回了玻璃珠子里躲着,只觉一阵巨烈的颤抖过后,便又得以重见天日。   慕泽一身清矍,随处一站便是风华绝代,身姿逸然,丝毫看不出被困三日的落魄潦倒。   他出来后,并未急着跑去找白矖报仇雪恨,一雪前耻。而是静静的候在一旁,看着她一个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俗话说,最高明的报复就是亲眼看着你的敌人心痛。   卿姒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她不知道白矖算不算慕泽的敌人,虽说初见面他们还挺友好的来着,但白矖锁了他三日,这交情也该断了吧。   若是沧笛敢锁她三日,怕是早已被她打得连亲娘都不认得了。   白矖手里拿着引魂珠,指尖发颤,趴伏在冰棺之上,眼神迷离而又执拗,不停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   卿姒定睛一看,碧绿色的珠身上只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血丝,虽说比起三天前来好了太多,但也还是并未完全消除。   这时,慕泽终于开口道:“我已给了你三日时间 。”   卿姒挑了挑眉,听他这话的意思是,他故意在女娲石里逗留了三天?若是方才自己没有想出以血祭石这条法子,慕泽也会提出来?   不过,她的血到底为什么能解女娲石的封印?卿姒深深的纠结于自己是否是女娲后人的幻想之中。但是好像没听说过女娲娘娘有后人啊?她貌似只有一个弟子来着。   她其实觉得,慕泽对白矖格外的宽容,不是同为上古之神的惺惺相惜,反而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她想到了慕泽屋内,那幅九天玄女的丹青。   白矖闻言,用力地将引魂珠扔到地上。   意料之中,没碎。   她怔怔地滑坐下来,长长的蛇尾铺展开来。   卿姒惊诧的发现,蛇尾上有些地方竟掉了不少皮,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渗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白矖却似浑然不觉,她迷恋地抚摸着冰棺,将头靠在上面,她问慕泽:“你看到了吧?我的记忆。”   慕泽面目沉静,嗓音低沉:“你其实不必如此。”   “哈哈哈哈……”白矖哭笑出声,突然又平静下来,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与思念之中。   她漠然地开口道:“娘娘避世华胥国后,我与腾蛇便离开了娲皇宫,可是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我们离开的第一天,就碰上了那个八荒闻名的嗜血魔君,我二人合力才堪堪从他手下逃脱。腾蛇受了重伤,我们隐在一处山洞之中,却又被那穷奇凶兽发现,它召来了几十头妖兽……”   白矖突然抬起头,看着慕泽的方向,目光却又好像没放在他身上,她怔怔道:“你知道吗,没有女娲石,我们真的会死的。”她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   慕泽似是知道她的话其实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却还是应道:“我也是那样过来的,并非不知你们的艰辛。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没了女娲石会死……她,若没了女娲石,也会……”   白矖哭着道:“我没想过,我真的没想过!我以为玄女那么厉害,她怎么会,怎么会……那个时候她刚刚帮黄帝战胜了蚩尤,可谁知道刑天却又突然发难。”   慕泽没说话。   白矖接着道:“我做下的孽,自然要偿还,天道轮回,自有报应。可能是娘娘,或者是玄女,她们来惩罚我了。两百年前,天降七十二道天雷,全砸在我身上,濒临羽化之际,腾蛇他……”   白矖直起身,望着冰棺之中的男子,嘴角突然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说过,他会一直保护我……他行了那上古禁忌之术,强行渡气与我,却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我知道,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矖嘴角的笑容更大,远远看着,有几分妖冶可怖。   卿姒在珠内嘘了一口气,这可比她在凡间看的戏精彩许多,亦悲情许多。   慕泽始终未发一言,难得的沉默。   白矖目光游离地看着前方,许久,才低声道:“引魂珠和女娲石你可以都带走,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慕泽垂下眸子,平静地问:“什么忙?”   白矖从冰棺之中拿出那颗金蛋,抱在怀里亲呢了许久,最后吻了吻它的顶端,才说道:“帮我把它带出去,只要带出去就好。”   话毕,她放开双手,金蛋浮于空中,被驱使着漂至慕泽面前。慕泽没接,只是看着白矖,道:“你决定好了?”   白矖绝望地点了点头。   慕泽这才伸手接过金蛋,道了句:“保重。”   转身欲走之际,白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说:“我去过幻生湖,见到过你。”   慕泽的身影凝滞了片刻。   白矖接着道:“对不起。”她垂下眸子,“这声抱歉是对你说的。”   卿姒感觉慕泽抱着金蛋的手越发用力,苍劲的指节隐隐泛白,他没说话,只是一味向着若水之上飞去。   卿姒埋头看了眼白矖,只见她翻身躺入冰棺之内,深情地捧着腾蛇的脸,眷恋地在他眉眼之间留下一个又一个灼烫的吻。   慕泽带着她越飞越高,最后的画面里,她只看见白矖抱着心爱之人的身体,将头枕在他怀中,面露欣然,轻声呢喃道:“愿意。”   她想起那个未做完的梦。   梦的最后,腾蛇穿着大红的喜服,他问:“矖妹,若有来世,你可还愿与我结为夫妻?”   梦里,白矖并未回答。   现在她说,愿意。   慕泽带着她冲出若水之际,一道耀眼金光从三十三天外直直地映射进若水深处。   三十六只青鸾神鸟自极西之地而来,围着金柱悲鸣不已。若水之外,方圆几十里的草木瞬间枯萎,凋零一片。若水之上,江水倒流,直冲九重天。   此乃神陨之象。   此时此刻,卿姒终于知道,慕泽在女娲石内只说了一半的那段话,它的后半截是什么。   “女娲石是世间至纯至灵之石,若要在其上刻画痕迹,定要损耗不少修为,白矖这番举动……怕是去意已决。”   守在若水之畔的众仙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诚惶诚恐地跪地伏拜,皆以为是慕泽上神陨了。   却有眼尖的发现,慕泽上神正立于若水之上,仰头望着金柱发愣,怀中还抱了一颗亮闪闪的金蛋。   慕泽哀悼片刻,飞身行至众仙将面前。   玄鸟只见到慕泽的身影,并未见到卿姒,便只围着他打转。慕泽抬起手摸了摸它的颈毛,安抚它的情绪。   见它不闹了,慕泽才将引魂珠幻化出来,递给风亦,风亦面上一喜,连声道谢。其他仙将见状,亦是松了口气,这下回去可以向天帝交差了。   见慕泽上神还无意离去,几个有眼力见儿的仙将借口回天界复命,纷纷告退。   慕泽看了一眼还立在原地的风亦,轻飘飘地问了句:“还有事?”   风亦攥紧袍角,忽又松开,只问:“上神此去若水三日,可,可有受伤?”   慕泽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风亦面上纠结了一阵,又问:“卿仙子可还安好?”   话毕,还往慕泽的左手手腕瞄了一眼。   卿姒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她活了四万多年,听过各种各样的称呼,除五师兄唤她阿姒外,其余师兄皆唤她小师妹,沧笛唤她师姐,山上的小童子在师姐前面加个名字,外面的小童子在名字后加个上仙……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卿仙子”这个叫法,这也委实奇葩了些。   她敲了敲珠身,示意慕泽放自己出来,好提点提点风亦,免得他以后还这样叫自己。   慕泽却掩了掩袖子,看着风亦说:“她啊……”状似思索了片刻,接着道,“三日前便回玉京山了。”   风亦目瞪口呆:“可,可我在此处守了三日,没见她出来啊?”   慕泽云淡风轻地道:“若你能发现,就不用让我来寻这引魂珠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修为不够。   风亦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行了一礼:“小仙先行告退。”   风亦走后,慕泽才将卿姒放出来。   卿姒揉着酸痛的脖子,与小黑亲呢了会儿,心下甚是欣慰,也不枉平时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它。   而后才打趣道:“未料到上神唬人的本事竟是出神入化。”   慕泽淡淡回道:“比起你包扎的本事还差了些火候。”   卿姒轻哼一声,风亦只是一时被伤到了自尊心,忘了思考,玄鸟都还在这儿,她又怎么会走?   她从慕泽怀中接过那颗金蛋,随口问道:“上神打算如何安置这颗蛋?”   慕泽也随口接道:“送给你如何?”   卿姒吓得差点拿不稳蛋,推辞道:“这……也太贵重了吧?”   这颗蛋可没有灵宝天尊送给她的浣鹜笛好使,若当个武器扔出去砸人,怕是敌人的头没破,这个蛋就已经自己先破了。   慕泽笑了一声,只道:“你先帮我拿着。”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阵敲击石头的声音。   卿姒顺声望去,只见一青衣神君眉目含笑,风采卓然地向她走来,神君的手上牵着一根银链,银链的一端系着头坐骑。   该坐骑全身赤红,身形似豹,脸中间长了一只长长的角。这便罢了,可它竟有五条尾巴,那阵敲击石头的声音正是从它口中发出。   身形庞大,气势凛然。   那样子,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卿姒埋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蛋,再看了看身旁乌漆麻黑一脸乖巧的小黑,内心顿时愤愤不平,又羞愧难当。   她朝着青衣神君吼道:“长欤,你小子从哪儿搞来一头这么威风的坐骑!” 第17章 长欤避难   据长欤说,那日他用过午膳,赏了歌姬新排的舞曲,见日头正盛,乃是游泳的绝佳时刻。是以,屁颠屁颠地从府里游到汜水之上,打算来个日光浴。   不料,抬头时却瞧见若水之地突生异象,本着邻里之间互帮互助的原则,他赶忙收拾了就想过来探探情况。   临走时,忆起前几日猎了头十分威风的坐骑,便又回府专程将这头坐骑牵了来,撑撑场面。若是遇到什么大魔头之类的,打不过也还可以乘着坐骑一溜烟跑路嘛。   他算盘打得极妙,半路上才反应过来那是神陨之象,还琢磨着是哪位上神倒了血霉,来了后才发现,那只乌漆麻黑的燕子旁边,站着的不就是他最知心的好友卿姒吗?   他牵着坐骑过去,朗声叫道:“小卿,你怎的在这里?”走近了才发现她怀中有颗金蛋,又问,“这是你新研究出来的下酒菜?”皱了皱眉,咂舌道,“这么大,一顿吃得完吗?”   卿姒默默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他又叹道:“这位神君生的好生俊俏,都能与本公子相媲美了!”   拉倒吧你!   卿姒偷偷瞄了一眼慕泽,见他面无表情,无甚反应。于是递了个眼神给长欤,道:“这是慕泽上神。”   长欤闻言,愣了一瞬。他望向那根还被青鸾神鸟围着打转的金柱,又看了看慕泽,面上神色一时有些难以琢磨。   卿姒见状,知晓他是误会了,不禁有些好笑。   她这位最好的酒友乃是上古神族雷泽氏的后裔,现今族长的二儿子,是纯正的神龙一脉。就是有时候脑子有点不好使,有点不靠谱,还有点风流不羁。   她们的相识,可谓是偶然之中的必然。   那日,长欤同样在游泳。   其实卿姒一直搞不明白,他的府邸不就建在汜水底下吗,天天泡在水里怎么还一天到晚想着游泳?   那时候,她还没有小黑这个贴心又糟心的坐骑,腾云时一个不留神就从云上栽了下来,直直地掉进汜水里。被长欤发现,立即将她捞了起来。   卿姒十分庆幸,长欤是条龙,是条住在水里的龙。若他是只走兽或是条住在天上的龙,以他那个智商救人,怕是早就和自己一起被淹死了吧?   思及此,卿姒打了个寒战,见慕泽直直地盯着她道:“卿卿,我们回府吧。”   卿姒其实挺想和长欤叙叙旧来着,但慕泽已经这样说了,她也只有依依不舍地与长欤道别:“我此番要回九重天了,你若是哪日去天界上玩,记得来找我喝酒。”   长欤一听此言,立马打了个激灵,急声道:“别呀小卿!我还想着过几日便去玉京山找你避难,如今你住在九重天上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我父君一定找不到我。”   卿姒疑道:“你为何要避着你父君?”   长欤提起这事便是一脸无奈:“我父君给我订了门亲事,对方是什么纯狐氏九尾狐一族的小姐,见都没见过,叫我如何舍得放弃这大片的桃林。”   纯狐氏九尾狐一族?   卿姒心下一惊,可别是她识得的那个小祖宗,试探性地问:“你可知,那位小姐叫什么?”   长欤有些烦躁:“什么歌来着,不记得了!”   卿姒一颗心掉到底,完了,这两人凑在一起怕是一出大戏。   长欤见卿姒不语,催道:“行不行啊,小卿?”   卿姒回过神来,这才缓缓地看向被晾在一旁多时的慕泽,她自己尚且是个寄人篱下的,再“拖家带口”怕是有些不妥。   慕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扫了长欤一眼,再淡淡地说道:“我府上并无多余的房间。”   卿姒愕然,玄碧紫府不是挺大的吗?   长欤连忙接道:“无碍的,我可以与他人挤一挤同住一间,上神你不用怕亏待了我!”   慕泽竟难得的冷笑了一声,只道:“我府上不养闲人。”   卿姒心下一惊,自己不也是个闲人吗?   上神今日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一向是个乐于助人的神吗?难道是因为白矖和腾蛇之死给他留下的伤害太大?卿姒默了一瞬,考虑到上神对生死一事貌似一向看的比较重,是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上神,长欤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此番不帮他,岂不是显得忘恩负义?”   果然,慕泽听闻此言,微蹙眉头,问:“他救过你?”   卿姒连忙狂点头,道:“就是我掉落汜水那次。”   慕泽思索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长欤,说:“既是卿卿的救命恩人,我也自当以礼相待,分一处房间不是什么大事。”   卿姒闻言,松了一口气,早知道用这个理由便如此容易,何需前面那些弯弯绕绕。   后来,在乘坐骑回玄碧紫府的路上,她一直满脸羡艳地望向长欤……身下的坐骑。   慕泽突然问道:“你很喜欢那头狰?”   卿姒了然,原来那是头狰,她点点头:“上神不觉得很威风吗?你看小黑,就跟只送信的燕子一样。”   小黑突然不满地晃了晃翅膀,卿姒抖了一抖,连忙安抚地顺着它的颈毛:“像燕子好,燕子多可爱啊!”   小黑听了,这才温顺地拿头蹭了蹭卿姒的手心。   慕泽思索了片刻,总结道:“所以说,你喜欢长相威风的坐骑?”   卿姒埋头思考了下,答:“差不多吧。”   说完,又立马安抚着玄鸟:“像小黑这样的我也喜欢。”   小黑很受用,高兴地鸣叫了一声,飞得更快了。   回到玄碧紫府后,卿姒还没来得及拉着长欤好好叙一叙旧,就被道德天尊座下的小童子给请去了八景宫。   还是那个练丹房,还是那句开头语。   道德天尊笑咪咪地道:“卿姒,本君已等候你多时了!”   卿姒干笑了两声,问:“老君此次找我来有何事啊?”   道德天尊看着她,高深莫测地问:“你此去若水可有收获什么东西啊?”   卿姒思索了片刻,淡定地摇了摇头。   引魂珠是灵蔻公主的,女娲石在慕泽那儿,她确实没有收获什么。   道德天尊将手上的拂尘甩了甩,换了个方向,这才问道:“你忘了那颗金蛋?”   卿姒做恍然大悟状。   道德天尊接着道:“你可还记得,当日我赠你浣鹜之时说过,他日要向你索要一样东西?”   原来道德天尊打的是这个算盘,可那颗金蛋又不是自己的,虽说慕泽开玩笑似的说要送给她,但那毕竟是白矖和腾蛇的孩子……话说回来,道德天尊要这颗蛋干嘛?别是拿去炼丹吧?   思及此,卿姒打了个寒颤。   道德天尊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仰头大笑了一阵才缓缓道:“我一直缺个根骨极佳的关门弟子,此金蛋乃上古神祇之后,深得我意,若是它能跟着我修行,也是一桩极好的归宿,你说是吧?”   跟着道德天尊确实是一桩不错的归宿,卿姒埋头深思了许久,决定先回去跟慕泽商量商量。   出八景宫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夜色昏黄,树影斑驳,天上的星子明明灭灭,映照着远处的蟾宫,有如溶溶清辉洒下,更显寂寥。   卿姒一边赏着夜景,一边走在回玄碧紫府的路上。   临近府门,是两排尚且不见葳蕤的婆娑树,树下立着一袭挺拔身影,比星子更耀眼。   慕泽看见卿姒,眸光里泄出几缕温柔,如朗朗清风拂面,他轻声道:“回来了?”   卿姒踱步过去,面上纠结了一番,这才问道:“上神这是专程在此处等我的?”   慕泽很不给面子地回道:“我用过晚膳,便想着来看看我吩咐里桑栽下的婆娑树如何了。”   “哦。”卿姒轻飘飘地应了声。   正欲寻个借口自己先溜进去,让慕泽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时,却又听他说道:“卿卿,你可会酿花酒。”   卿姒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只会喝花酒,不会酿花酒。不过我想应该也不难吧,先找坛好酒,在寻些上好的花瓣,混在一起埋于地窖之中,不就得了?”   慕泽闻言,笑了笑,不语。   卿姒抬头看了眼不比自己高多少的婆娑树,问:“上神想酿花酒?不过这婆娑树也没开花呀?”   慕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描淡写地道:“婆娑树三千年才开一次花,你可等得?”   卿姒干笑了两声,不懂慕泽为何要栽这种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树,便随口问了一句。   慕泽的目光很悠远,喃喃道:“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栽这种树?”   卿姒觉得慕泽可能寒风吹多了,神志有些不清醒。   慕泽却突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寻花瓣?”   还真要酿花酒啊!   慕泽今日兴致这么好?   卿姒不情不愿地跟着慕泽到了一处极其寒冷的宫殿,此宫殿有个名字,叫蟾宫。蟾宫之中有颗很大很高的月桂树,可惜此时那个砍树的仙不在此处。   卿姒抱着双肩,哆嗦着问:“我们这样偷别人的花,广寒仙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   慕泽亦配合着她放低了声音:“那我们少偷点?”   卿姒觉得可行,遂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慕泽勾了勾嘴角,行至桂树之下,将手掌轻轻贴在树干上。   月桂树似乎颤了颤,继而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花瓣,这场花雨下的愈来愈大,落得二人满身都是。   卿姒隔着花雨看着慕泽,漫天芳菲,落英拂面,慕泽于这芳华美景之中翩然开口,轻声说了句话。   卿姒以为他说的是“喜欢吗?喜欢我们下次再来”,再不济,也是“今晚的景色真美”这种附和情景的煽情话语。   后来她才知道,慕泽说的是:“愣着干嘛?快接呀。” 第18章 酒酿之约   卿姒想,有些人注定单身一定是有原因的。   怪不得慕泽这么多万年来,没和任何一个女神仙哪怕是女妖怪传出那么一丁点绯闻。   即使他有一张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的俊俏面容,可那不解风情的性子,足以吓退一众女性生物。   长欤和风亦虽说看起来不靠谱了些,但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脑子的。   卿姒幻化出流萤带,练咒语将其变成一个大大的布袋,抱在怀里接掉落的花瓣。   顷刻,便接了满满一袋。   她埋头看了眼满地的落花,甚为可惜,可惜之余又担心道:“广寒仙子不会发现我们吧?你不是说少偷点儿吗?怎么弄了这么多下来。”   “一时没控制好力道。”话毕,慕泽又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卿姒怀里的布袋,才好心提醒道,“这花可是你偷的。”   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提起裤子就……呸,卿姒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道:“可这树是你打的,花瓣也是你弄下来的,我不过顺便捡了个便宜。”   慕泽凝眉深思了片刻,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你这是占了我的便宜?”   卿姒又哽了哽,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可眼下这人,她又委实打不过。   既然打不过,便只能在口头上取胜了。   是以,她挺了挺腰板,清了清嗓子,故作强硬地道:“我就是占了你的便宜,怎样?”   慕泽突然笑了,映着清晖如霜,皎洁明月,他说:“不怎样,下次有便宜可占时,我再告诉你。”   既然对方态度这么好,卿姒也不好再“恶言相向”,连忙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便宜占一次就好了。”   话毕,突然反应过来,又不是自己想要酿花酒,怎么还成她占便宜了?   慕泽已经在卿姒愣神的片刻,将手掌重新贴于树干之上。掉落在地的花瓣如重获新生般,争先恐后地飞回月桂树,这一场逆向花雨十分短暂,待卿姒回过神来之际,地上已干干净净,毫无落花的痕迹。   二人回到玄碧紫府,慕泽从酒窖中选出一坛美酒。   卿姒蹲在水井边,将桂花清洗干净后,仔细放入坛中,再以九色黏土封坛。   她以为慕泽会将其埋于后花园中的菩提树下,却料,慕泽又回到了大门外。   他选了一棵正对着大门的婆娑树,拿了一把小铁锹,兀自挖着坑。修长白净的手上沾了些泥土,却如云上尘埃,不染世俗,依旧好看的紧。   卿姒蹲在慕泽身旁,双手撑着下巴,问:“上神,我们什么时候开坛啊?”   慕泽闻言,还竟认真地冥想了片刻,才道:“不如等这婆娑树开花之时,再开坛如何?”   卿姒干笑了两声,三千年后?自己怕是不知已经在何处逍遥了。   忽而又想到,三千年后自己与慕泽应该也没什么来往了吧。慕泽好歹帮助自己修行了一番,虽说现在还没看出来有任何进展,但这恩情定是要承的,三千年后带着厚礼来拜访拜访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觉得这想法不错,便点了点头。   慕泽默默翘了嘴角,将桂花酒埋于树下。   翌日。   卿姒起了个大早,抱着金蛋去了道德天尊府上。   昨夜酿酒之时,她与慕泽提了此事,慕泽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遂十分欣然地允了。   这让卿姒觉得,慕泽可能真的很不想养这颗蛋吧?   道德天尊见了金蛋,立时亮眼放光。   那样子,不像是看一个还未出世的弟子,反而像是看一粒即将出炉的丹药。   卿姒和他再三确认,听到他说保证不拿这颗蛋去练药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八景宫。   将将跨过门槛,大门便在身后“砰”一声合上,卿姒后怕地摸了摸心口,十分担忧那颗蛋的前途。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长欤正躺在她的美人榻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翻着一本画册。   见她回来了,一个鲤鱼起身,开口就问:“小卿你去哪儿了?这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卿姒想起自己刚刚做的那件缺德事,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长欤凑过来,不等她回答,又问:“昨日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会住在慕泽上神的府上,”   卿姒言简意赅:“说来话长,总之上神如今在助我修成上仙。”   长欤满脸疑惑,不解地问:“这不是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吗,哪里来的话长?”   卿姒干笑两声,只道:“你来找我到底是干嘛的?”   长欤闻言,突然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这才从怀中掏出好几册画本子,轻咳一声道:“前些日子我去凡界游玩,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此等好东西,我想着这么好的东西,定要拿出来与你分享,是以精心挑选了几本供你欣赏。”   卿姒满脸疑惑地翻开其中一册画本子,只见纸张之上赫然画着一对男女,皆衣不蔽体,交颈而卧。画中景象尤花殢雪,令人见了面红耳赤,乃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卿姒颊上飞起两抹诡异的赤红,额上青筋跳了一跳。   长欤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老板问我是要一两银子一本的,还是十两银子一本的,我想着既是要送给你的,那当然要在数量上赢个面子,便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十本一两银子的。怎么样,这不比十两银子的差吧?你要是觉得不错,下次我带你去!”   卿姒笑了笑,慢慢说道:“我没见过十两银子一本的,又怎能做比较?”   长欤眼见着卿姒的笑容越来越诡异,心下甚感不妙,赶忙揣了扇子便打算偱了,打着哈哈笑道:“那什么,我昨晚上没睡好,先回去补觉了……”   话还未说完,他便急忙朝着房外跑去。   卿姒冷笑一声,跟着追出去。   慕泽在亭中坐了许久,也不见卿姒过来。   难不成是昨夜在蟾宫摘桂花时着凉了?   如是想着,他便起身朝着卿姒的房中走去。   只见房门大开,房中却空无一人,唯有红木桌上几本画册昭示着主人曾回来过。   慕泽行至桌前,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画册,而后伸出手,两指之间夹着封面,轻轻翻开一页。   他的手僵了僵,眉微微蹙了蹙。   卿姒追着长欤打了一顿后,才猛然想起来,今天还要去找慕泽修习来着。   她连忙扔了扫帚,飞奔至亭中。   只见慕泽端坐其间,身姿悠闲,正慢悠悠地品着茶。   卿姒踱步过去,先发制人:“上神怎么来得如此早?天都还没……”说到一半,抬头望了望天,接着道,“天都才亮了一会儿呢。”   慕泽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卿姒,放下茶杯,道:“你昨夜可一直在房中?”   卿姒面带不解地点了点头。   慕泽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从身后拿出一摞堆的整整齐齐的画册,问:“这些,可是你的?”   卿姒顿时瞪大了双眼,霞飞双颊,果断地答道:“不是!我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慕泽悠然地“哦”了声,又道:“你还没看,就知道不是你的?”   卿姒愣了愣,迅速答:“我没有那样封面的画册,一定不是我的。”   慕泽又“哦”了声,接着道:“可这些,是我在你房中发现的。”   卿姒干笑了两声,眼珠子转了两圈,笃定道:“定是有人心怀不轨想陷害我,所以偷偷放入我房中的。”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不动声色地道:“你刚刚不是说,你昨夜在房中吗,那人是何时放进去的?”   卿姒无言以对,有始以来既不能在口头上讨到便宜,更不能在拳头上讨到便宜,她觉得很挫败,十分挫败。   正挫败的无以复加之时,慕泽突然站起身,从她身边走过,语重心长地道:“卿卿,修习之人最忌浮躁。”   慕泽走后许久,卿姒仍站在原地。她越想越气闷,越想越苦恼,是以,提起扫帚跑回去又把长欤收拾了一顿。   回玄碧紫府的第四天,卿姒的“家属”终于赶来探望她。   多日不见,落九央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雅。   而沧笛……果然又胖了。   沧笛抱着一个十分大的布袋冲到她面前来,神情激动,言辞激烈:“师姐,你在慕泽上神的府上吃……呸,过的好不好啊?我们都可想你了!”   卿姒默默接过沧笛怀里的布袋,用手挑开,一眼望去,全是包子。   她挑了挑眉:“这?”   沧笛道:“师姐,我知道你爱吃牛肉包子,就给你带了许多来,怕你在这里吃不好。”   卿姒很感动,虽然在玄碧紫府的日子十分奢华,牛肉包子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但沧笛能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偷这么多包子出来,一定又是牺牲了五师兄的色相。   她觉得很内疚,从桌子上端了一盘蛋黄酥给沧笛,沧笛很受用,一个人抱着蛋黄酥跑去角落里吃了。   落九央笑了一声,对着卿姒道:“他在路上就已经忍不住,偷吃了好几个给你带的包子。”   卿姒一听,心里那点内疚感顿时烟消云散,她冲过去从沧笛手中抽过蛋黄酥,转而递给他一盘自己不爱吃的山药糕。   待她回来后,落九央看着她道:“阿姒,你在玄碧紫府过得如何?可否参透修行之术了?”   卿姒对着五师兄还是很正经的,只道自己在府上过得很好,至于修行一事,还需循序渐进慢慢来。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谈了些玉京山最近发生的趣闻,眼看已日落西山,落九央与沧笛才不得不离去。   临别时,卿姒突然想起一事,对着落九央道:“五师兄,你回去后帮我问一下十三师兄,关于女娲石的破解之法,他可曾有听闻?” 第19章 赠卿䑏疏   长欤自从被卿姒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顿后,便很少出现在玄碧紫府。卿姒也不担心他,毕竟以他的性子,在哪儿都能混得开。此刻,说不定正在跟某位貌美的仙娥一同饮酒赏月,顺带谈谈人生理想。   卿姒后来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能与长欤结为好友,实是命运捉弄,老天不长眼。   那日,她被长欤从汜水里捞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长欤见她这个样子,便好心将她带到汜水之底的府邸中修养。   岂料,卿姒竟一天比一天更虚弱,长欤请了无数神医来看她,皆药石枉然。   长欤觉得很惆怅,他好不容易救了个人,还是个有着那般绝迹容貌的美人儿,可他却把人给弄死了。   眼看着卿姒就要挂了,无奈之余,他只好找个坑把她给埋了。他想着卿姒既能被水淹成这个鬼样子,那她一定是个陆地生物,是以精心挑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将她埋在了汜水岸上的一片树林之中。   他将卿姒扔在坑里,从袖中掏出一壶美酒,喝了半壶,倒了半壶。香消玉殒总是令人悲伤,不免要用美酒来麻痹一下自己。   卿姒半个月以来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离了那幽深暗沉的江水,灵台瞬间清明,眼看着便要幽幽转醒,却始终感觉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适时,空气里飘来一阵浓郁酒香。   这下倒好,她双眼一睁,醒了。   醒来之后,她看着瞪大双眼面色惊恐的长欤,纠结了好一阵,到底是揍他一顿,还是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思考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决定先将他揍一顿,然后再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长欤被揍的神智不清,鼻青脸肿。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歹是个上古神族的后裔,虽说平时不学无术疏于修炼,但也不至于被一个娇弱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啊?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直到后来知道了卿姒打遍玉京山无敌手的战绩后,这才释怀。   卿姒打累了,顺手拿起长欤的那壶酒喝了一口,这才疑道:“咦,酒仙重茗府上的酒很难搞到的,你是怎么弄来的?”   自此,这段交情便算是结下了。   这日风有些大,慕泽将修行之处移到了房中。   他坐在桌前画着一张图纸,眼看着天气逐渐变凉,他琢磨着将亭子修整一番,把四面围着的轻纱换成可以挡风的遮帘,安置几个九香紫晶暖壶,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毡地毯,再摆上几盆金钱绿萼梅与垂丝海棠花,置一个温暖之地。   卿姒斜倚在美人榻上,手上翻看着一本书,乃是慕泽吩咐她看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她看着很是无趣,眼看便要昏昏欲睡之际,忽闻慕泽唤她:“卿卿?”   卿姒立时睁开双眼,十分精神地道:“上神,我已经看到第两百页了。”   慕泽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道:“可我给你的这版,不过只有一百八十页,你……”   卿姒愣了一瞬,随即干笑两声,缓解尴尬道:“我看得太入迷了。”   慕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道:“我想起来,这版是有两百页的。”   卿姒悄悄翻了个白眼。   慕泽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唤她过来:“你过来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加的东西?”   卿姒闻言,踱步过去伸头一看,只觉此亭被慕泽设计的十分精妙,只有乾坤。她偏头想了一下,认真道:“我觉得还可以在廊柱上挂一幅美人图,那就更生动了。”   慕泽笔尖在图上轻描了两下,觉得效果很好,遂点头道:“嗯,确实不错。”   卿姒心下鼓舞,想要撺掇着慕泽将那日为自己描的丹青拿出来,这么久了,她都还未见过呢。   正欲开口之际,里桑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开口之前依旧先行了个礼,果然是个无时无刻都不会忘了规矩的忠实可靠的仙官。   里桑行完礼后,连忙道:“上神、上仙,不好了,北海水君的六公子与长欤公子打起来了!小仙实在拦不住,这才过来叨扰上神。”   卿姒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北海水君的六公子?   哦!是大黑。   大黑跟长欤打起来了?   卿姒猛地站起身来。   慕泽看了她一眼,安抚道:“你别担心,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卿姒愣了一瞬,迷茫道:“我没担心啊,我就是好奇他们俩谁更厉害?”   里桑:“……”   对于卿姒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好事,看别人打架可比看那什么《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趣多了。   赶过去时,长欤和大黑正打得不可开交。   湖中凭空升起两道巨大的水柱,分别托起两个对峙的身影。一黑一白,一攻一守,尤为醒目。   卿姒搞不懂,这两人本是同根生,皆为龙族一脉,何故要互相残杀。   他二人修的皆是水系法术,卿姒最为惧水,唯恐避之不及。正想着,几道水花飞溅而来,卿姒连忙躲到慕泽身后。   水花在慕泽面前几厘处堪堪冻结,而后直落在地,砸成碎片。   卿姒探出脑袋拍掌叫好:“上神好准头!”   慕泽轻飘飘地晲了她一眼:“你躲的倒快。”   卿姒干笑两声,敷衍过去。   长欤一面躲避着大黑的攻击,一面无比郁闷地吼道:“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一直打我?”   大黑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的攻击长欤。   卿姒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场架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不过这大黑为什么要打长欤?她不明白,大黑应该是个善于忍耐的好青年啊,连她给他起了个“大黑”这名字,他都没说跳起来打自己。   虽说长欤平时不学无术了些,但对付一个北海六公子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又不愿回击,眼看着这场架怕是要打到天黑,卿姒忍不住了:“上神,你不打算管管?”   慕泽已经在里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闻言,淡然道:“无妨,墨逸在湖中待久了,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   “哦。”卿姒拉长嗓音回了声,突然又问,“墨逸是谁?”   慕泽看着打斗中的黑色身影,道:“北海水君的六公子,叫墨逸。”   “哦。”卿姒又拉长嗓音回了声。   她觉得很忧伤,墨逸这个名字可比大黑好听多了……   忧伤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又兴致勃勃地坐在了里桑搬来的另一只椅子上坐下,打算好好观摩一番这二人打架。   这一看,就看了许久。   暮色苍茫,落山风拂过树梢,带来几丝料峭寒意。   卿姒正将头靠在慕泽肩上假寐,一阵瑟缩过后,幽幽转醒,她眸中有几分迷茫,看着不远处还在打架的二人,直起身来问道:“他们怎么还没打完?”   慕泽垂下眸子,替她梳理了一下睡的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道:“困了就回房睡吧。”   话毕,慕泽施了个法,落顼剑盛放着蓝光飞出,斩断了那两道水柱,二人毫无防备,纷纷落入湖中。   慕泽朝着墨逸淡然说道:“差不多可以了。”   墨逸愤然地瞪了一眼长欤,又化作一条黑鱼,纵身跃进湖底。   翌日。   卿姒刚睁开眼睛,就被房中的长欤吓了一大跳。   长欤见她醒了,开口就道:“小卿,你昨日怎么不帮我?我们还是最知心的好友吗?”   卿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解释道:“你又不是打不过那北海六公子,我何必横插一脚?再说了,你们两个身下弄道那么大的水柱,我敢过去?”   长欤一想,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便不打算追究了。   卿姒见忽悠过去了,便又问:“为什么大……不,墨逸要攻击你啊?”   长欤一提起这事儿就恼火:“我怎么知道?老子根本就不认识他!我昨日想说去亭中找你,结果你不在,我见湖中有条黑鱼十分醒目,便多看了两眼,见他的真身是条黑龙,我一想,这不是同类吗?于是便自报家门,想与他交个朋友,没想到他倒好,直接变作人身来攻击我。”   长欤气闷了一会儿,突然若有所思地道:“他不会是嫉妒本公子的俊俏外表吧?”   卿姒露出鄙夷的目光。   长欤不疑有他:“不然你说还能是为了什么?我和他又没有家族……”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方才说,他是北海六公子?”   卿姒点了点头。   长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我知道为什么了,他二姐……和我……”   卿姒又露出鄙夷的目光。   不用说,她也知道了,又是段孽缘引发的纠葛。   她没理长欤,站起身径直向亭中走去。   不见慕泽的身影,只有里桑候在那儿。里桑仙官说,上神昨夜将卿姒抱回房后,便出府了。   卿姒略一思索,觉得很不妙。慕泽定是觉得她带来的拖油瓶长欤是个惹事精,将他的府上弄得一团糟。是以,离家出走以此来表示内心的不满。   卿姒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天,打算等慕泽回来后,向他再三保证长欤不会再惹祸了。   如此到了月上西楼,她耳灵的听见府外传来一道马啸声,便立马飞奔出去。   婆娑树下,慕泽白衣清浅,霞姿月韵。   他手上握着根缰绳,牵了匹马。马毛白如雪,亮如绸,金棕色的鬃毛在夜色下十分浓烈耀眼,难得的是额上还生了一根金色的角。   皎皎白驹,人如美玉。   慕泽看见卿姒,略有讶然,后又道:“还说让里桑去叫你,你便自己出来了。”   卿姒走过去,看着那匹一角马问道:“这是?”   慕泽淡然道:“这是䑏疏,我在带山寻来的。”   卿姒松了口气:“所以上神昨夜出府,只是为了去带山寻这䑏疏?”   “嗯。”慕泽轻声应了声。   见卿姒无甚反应,他微蹙眉,道:“你不是嫌玄鸟不够威风吗,怎么样,这只䑏疏够不够威风?”   卿姒愣了一瞬,纠结地道:“这䑏疏是上神专程替我寻来的?”   慕泽这次很给面子,直接点了点头。   卿姒转而又看向䑏疏,只觉越看越顺眼。   长欤的那头狰虽然很威风,但相貌却实在瘆人,可这䑏疏不仅威风,还难得的漂亮。   卿姒觉得很欢喜。   连带着身旁之人,亦有几分欢喜。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的故事完结了 第二卷会等年后再更 20号左右(主要是要出去玩 大家体谅一下我这个瘫在床上好多天的人) 在这里祝各位小可爱新年快乐 来年鸿运当头~ 第二卷:酆亓灵水 第20章 狐朋损友   玄碧紫府的里桑仙官最近几日很是苦恼,且愈来愈苦恼。   事情是这样的,话说慕泽上神从带山上寻了一只䑏疏赠给卿姒上仙,上仙很欢喜。欢喜了两天过后,便将那䑏疏扔给里桑养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那䑏疏是只挑剔的坐骑,不食寻常的干草,只食那带山之上盛产的诺芯果,带山之地极为遥远,里桑很苦恼。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来,言上神喜食诺芯果,每日派仙侍前去带山采摘。至此,便有无数仙君仙子派人送诺芯果来玄碧紫府,里桑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也算是解决了他的一大难题。   来送果子的人愈来愈多,于是里桑又发现一个问题,府中的库房与地窖已经塞不下了,可来送果子的人依旧源源不断,络绎不绝,里桑更苦恼了。   这日,里桑候在府门处,回绝再来送果子的仙人们,来一个回一个,来一对回一双,弄得他精疲力尽,心力交瘁。   眼看着日落西山,里桑捶着肩打算回房去好好睡一觉时,又是一道雷鸣,将云层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银白马车自云层后飞越而至,堪堪落在府门前。   里桑沉重地叹一口气,转过身去就想说出回绝的话,却见马上下来一位珠围翠绕的娇艳美人儿。   里桑愣了一瞬,连忙迎上去:“拜见灵蔻公主。”   灵蔻面色尚有几分苍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她朝着里桑道:“不知上神可在府中?”   里桑回道:“上神确在府中。”   灵蔻面上滑过一道喜色,又道:“可否劳仙官替我通报一声,灵蔻特来答谢上神的相救之恩。”   里桑其实有些为难,上神基本上已经算是避世不出也不见客了,玄碧紫府常年也只有一位客人,那便是夜覃上神。前些日子倒多了一位,可那是天帝陛下,若是有什么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他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可这灵蔻公主……   他正处在深度思考之中,灵蔻身旁的仙婢却忍不住了,刚想开口为自家公主争辩两句,就听见一道清越悠扬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里桑,你站那儿干嘛呢?”   来人一身银灰色长袍,其上纹着无数嚣张跋扈的神龙,他玉冠高束,姿态洒脱,行走间从容不迫,正是难得正经一回的长欤。   里桑一敲脑门,他都忘了,府上还有一位新客人来着,乃是卿姒上仙的好友。他潜意识里,竟未将卿姒当作客人,是以方才并未将她算进去。   长欤刚从花神府上回来,在门口便见到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连忙过来,行礼道:“在下雷泽氏长欤,不知仙子是?”   里桑咳了一声,道:“长欤公子,这是灵蔻公主。”   长欤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他没见过呢,原来是那位病怏怏的天族第一美人,可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天族第一美人没有他们家小卿好看啊。   他收回了目光,又问里桑:“你们这是干嘛呢?”   里桑为难道:“灵蔻公主想来答谢上神的救命之恩。”   长欤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还在这儿愣着干嘛?进去呀。”   里桑支支吾吾,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   长欤看不惯他人这般磨磨叽叽的样子,转而朝灵蔻道:“灵蔻公主,你随我进去吧。”   灵蔻求之不得,连忙跟着长欤入府。   里桑在门口纠结了好一阵,罢了罢了,随他去吧,谁叫他是卿姒上仙的好友呢。   卿姒倚在亭中的小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的书。看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后,慕泽又给了她一本《妙法莲华经》,她这几日都沉浸在佛经的净化熏陶之中,差点就要立地成佛。   若是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要看这么多净化身心的佛经,全是因为长欤的那几本春宫图,那她一定会打得长欤立地成佛。   慕泽正在煮茶,取的是荷叶上的晨露之水,滴滴饱满晶莹。他眉目如画,蕴着认真之色,动作细致优雅。   卿姒兀自欣赏了片刻,又转头透过遮帘的缝隙,看向长廊之中行走的人,见长欤身旁跟了一位仙子,她眯起眼睛,心想,长欤这小子果然出息了,竟然敢将人带进府。   待走近了,她才觉得那仙子有几分眼熟。   长欤还未跨入亭中,便大声叫道:“小卿,我回来了。”   灵蔻顺着长欤的目光看向那女子,只见她身着黛色长裙,裙带上系着琉璃白玉环,青蓝色的帛带随意垂下,一如她本人透露出的慵懒之感。   细长的眉,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唇,本应是极致冷丽的面容,却因她眸中流动的戏谑之色,而稍显柔和。   她心中一颤,看着女子毫无珠钗装饰的发髻,倏地取下头上最大的凤钗快速塞进袖袍中。   她跨入亭中,面色如常地朝着慕泽柔柔施了一礼:“妾特来答谢上神的相救之恩。”   慕泽自炉火之中抬眸,目光之中有片刻迷茫,他看向灵蔻身后的里桑,挑了挑眉。   里桑忙道:“上神,灵蔻公主确是来答谢您的。”   慕泽闻言,又埋下头去,淡淡地应了声:“不必了。”   话毕,他将煮沸的茶端起,过滤三道后斟入杯中,顺手递给卿姒一杯。   长欤见状,伸手就想接过卿姒手里的茶杯:“正好,渴死我了!”   慕泽幽幽地看他一眼,长欤见状,讪讪地收回手,慕泽这才说:“要喝自己来倒。”   长欤连忙过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瞧见灵蔻孤零零地立在一旁,让一向怜香惜玉的他有些不忍,遂又给灵蔻倒了一杯。   灵蔻接过,呡了一小口后递给身旁的仙婢,终于将自己入亭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不知这位仙子是?”   卿姒笑了一下,缓缓道:“我乃元始天尊座下弟子,如今暂时在上神府上修行。”   她觉得,灵蔻可能想听的是后半句话。   灵蔻闻言,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日在青帝宴会上降服饕餮的神女?”   卿姒想到那日灵蔻也在现场,遂轻轻点了点头。   岂料灵蔻一听,竟显得十分激动,激动过后上来就抓住她的手,盼顾生辉地道:“原来就是你啊!哥哥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然在上神的府上!”   卿姒讪讪地笑了两声,你哥哥怕是早就知道了。   灵蔻公主没有放弃她强行搭讪的目的,一直拉着卿姒说话,说对她如何如何一见如故,说对她如何如何崇拜不已,成功地在府上逗留了一下午,最后,还说明天再来找她聊天。   卿姒一脸不知所然,这完全是灵蔻公主一个人在说话啊?如若她真的这么喜欢与人如此“聊天”,何不去摆个说书摊子,一定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长欤看着凑在一起的二人,越看越觉得,这公主就是没有小卿好看。他在亭中坐了一下午有些无趣,便打算去外面找找乐趣。   刚跨出亭,就见湖中的那条黑鱼蹦跶了一下,跳出湖面狠狠瞪了一下他。他很佩服自己,能在那乌漆麻黑的鱼身上看到它的眼睛,更佩服自己,竟然还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浓浓的憎恶。   佩服之情消退,连忙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可不想再被这北海六公子纠缠。自己不与他斗,是怕失了风度,失了体面。看来哪天得去找他二姐好好促膝长谈一番,别误导两个家族之间有了深仇大恨。   这边灵蔻还在拉着卿姒道别,道别的话说了一重又一重,却还是未别,卿姒看着很是着急。   她见长欤离开,都想跟着他走了,慕泽一下午都没句话,这时候却突然道:“卿卿,想不想吃糖蒸酥酪?”   吃!当然吃!   别说是糖蒸酥酪了,就是菜包子她也愿意吃,只要能摆脱眼前这位话痨公主。   见卿姒疯狂地点头,慕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那我们去厨房吧?”   卿姒掩下面上的激动之色,拿开灵蔻放在自己小臂上的柔荑,怕伤了她脆弱的心,还特地酝酿了一下情感,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灵蔻公主啊,我要去厨房了,厨房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去,你看要不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再来,好吗?”   卿姒觉得说这番话时,一定用了她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岂料灵蔻公主还是伤心了,珠泪盈盈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慕泽,最后点头道:“好,那我明天再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哦。”   卿姒连忙点了点头,灵蔻这才含着眼泪花离去。   她觉得,自己好像很残忍,但是不对她人残忍,势必就要对自己残忍,想来想去,还是残忍她人好了。   跟着慕泽去厨房的路上,她忍不住问道:“上神,你怎么之前不问我吃不吃?”   慕泽走在前头,并未回头,反问:“之前你不是没聊完吗?”   卿姒觉得不可思议:“和灵蔻公主聊天比看佛经重要?”   慕泽想了想,满脸诚恳地轻摇头:“没有,但比和你那位朋友聊天好。”   卿姒干笑了两声,恨死了长欤送给自己的春宫图。   慕泽做好糖蒸酥酪后,卿姒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正准备享用,里桑突然来报,说是八景宫来了人,请卿姒过去一趟。   卿姒内心十分抗拒,因她觉得,道德天尊每次找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第21章 魔界之行   卿姒的直觉很是敏锐。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道德天尊笑眯眯地对着自己说:“卿姒,本君已等候你多时了!”   卿姒干笑两声,又是这句开头语,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道德天尊先领了卿姒去看那颗金蛋,卿姒将其抱起来,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观察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手感依旧很好,个子依旧很大,颜色也一如既往的可以刺瞎人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她如实地将自己得出的结论说给了道德天尊听,道德天尊捋了捋胡子,笑了一阵后,才将手中的拂尘在金蛋上轻轻扫过。   金蛋脱离了卿姒的怀抱,浮于半空之中。   它的蛋壳渐渐变得几近透明,一个人身蛇尾的小婴儿蜷缩在其中,只见得它皮肤白胜雪,蛇尾浓如墨。可它的周身,竟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团黑气。   卿姒一时有些愣怔。   道德天尊这才道:“白矖当初面临羽化之际,正孕育着此胎,腾蛇不顾天道,施以上古禁忌之术逆转了天命,不但自己落了个永世沉睡的下场,还累的此胎染上了禁术遗留的浊气,便是你看到的那团黑气。”   卿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道德天尊接着道:“如若不去除这团浊气,待此蛋孵化之际,便是一大魔神诞生之时。”   卿姒满面愁容地点点头。   道德天尊又道:“能去除此团浊气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以至纯之水净化,二是以至邪之水相克。可至纯之水早已绝迹,为今之计只有用那至邪之水。三界九州内至邪之水,唯魔界的酆亓灵水敢称之。”   卿姒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道德天尊欣慰道:“如此,便有劳你了!”   卿姒觉得道德天尊很没有道理,这金蛋都送给他了,那蛋的生老病死不都该他一个人全权负责吗?怎么还找到她这个赠主身上了?   不对,越想越不对。   正欲严词拒绝之时,道德天尊幽幽开口道:“你忍心看着一大魔神出世,为祸人间,涂炭生灵?”   卿姒面有难色,她好像……确实不想看到。不是什么油然而生的正义感,而是潜意识里便自觉不能坐视不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明明应该快意人生才是。   道德天尊见卿姒面有动若之色,趁热打铁:“况且,也唯有你,能去魔界取那酆亓灵水之后,全身而退。”   卿姒觉得道德天尊这话完全是恭维她,不是还有几位上神在那儿摆着吗?   但她终是不忍,考虑了半晌后,答应道德天尊,一月之内取回那酆亓灵水。   回玄碧紫府后,她将此事告知了慕泽,委婉地表示,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慕泽闻言,挑了挑眉,道:“你确定你可以一个人去魔界?”   为什么不可以?她之前没待在玉京山时,都是独来独往,一人仗剑走天涯,遂十分确信地答:“我……”   慕泽打断她,轻飘飘地接了一句:“据我所知,魔界之中有许多修习水系法术的高手。”   卿姒愣了一瞬,连忙接道:“不确定!”   慕泽欣慰地点了点头,道:“那我陪你同去如何?”   卿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打心眼里越发觉得慕泽乃是个十分乐于助人的神。   慕泽得了卿姒的回复,便召来里桑,吩咐他去请夜覃上神过来。   一个时辰过后,夜覃便翩然而至。   桃花眼肆意流转,风流天成,青蓝长袍雅韵之至,修长右手轻摇折扇,缓步而来,步履生花。   他听闻慕泽要去魔界的想法后,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你,真要去魔界?”   慕泽点头。   夜覃摇着扇子转了两圈,忍不住道:“可魔族……近些年来不甚安分啊?”   慕泽替他斟了一杯茶,从容道:“正是因为不安分,所以才要去。”   魔族自九万年前,九天玄女封印刑天之后,便一直安分守己,与天族向来互不干涉,甚至可以说是有意攀附。可近些年来,却隐隐有异动。   长久以来,太过安定的氛围给了各族安适的生活,却也给了天族仙将怠懒的由头。与此同时,魔族却在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若不是还有两尊上神在天族坐镇,能震慑他们一番,怕是早已起了异心。   夜覃若有所思:“所以你此番前去,是为了探一探魔界的虚实 ?”   慕泽轻轻啜了一口茶,淡然道:“也可以这样说。”   夜覃不置可否,只道:“如你所说,那你此番叫我前来却又是为何?”   慕泽眸中流转着不辨意味的神色,云淡风轻地道:“我不在,自是要劳你多费心。待我去魔界后,也要多联系。”   夜覃嘴角抽了一抽:“你想让我跑腿就直说。”   慕泽不紧不慢地修剪着金钱绿萼梅的花枝,若有所思道:“近日我府上花开得不大好,听闻芳漪上神……”   夜覃干笑两声,打断他道:“小神甘愿为上神您跑腿做事,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慕泽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待夜覃走后,卿姒凑上去问:“魔界真有那般凶险?”   慕泽面上有了些许凝重:“就是不知有多凶险,反而才更凶险。”   卿姒心下了然,这话的意思和凡间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刚好是反着的,未知的敌人才更可怕。   她又问:“你和魔君交过手吗?”   慕泽摇头,忽而想起什么,反问她:“还记得白矖说过的,她与腾蛇遇到的那位魔君吗?”   上古时期八荒闻名的嗜血魔头?   卿姒记得,白矖和腾蛇二人只能堪堪从他手下逃脱。   慕泽接着道:“这一代的魔君是他的儿子。”   卿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忍不住问:“那,是谁灭了上古时期的魔君?”   慕泽看她一眼,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字:“我。”   卿姒愣了一瞬,又纠结了一瞬,最后,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上神要不……还是别随我去魔界了吧?”   慕泽不解道:“为何?”   为何?还好意思问为何?你杀了别人的老子,还跑去别人的地盘上抢东西,这样真的好吗?   卿姒当然不敢这样说,她酝酿了一会儿,诚恳道:“你看啊,你与这代魔君有杀父之仇,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万一魔君他欣赏我的品性,想把那酆亓灵水送一些送给我,可却发现我与他的杀父仇人是一伙儿的,那不得将我也恨上了?”   慕泽听完她这一番话,竟笑了一声,才道:“无碍,上古时期本就弱肉强食,我不杀他父君,却也难保他不为了魔君之位而弑父。”   卿姒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直接的吗?”   慕泽继续不动声色地道:“这一代魔君的凶残,比之上一代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可知他有多少位兄弟?”   卿姒摇了摇头。   慕泽端起茶杯轻呡一口,道:“十一位,为了争夺魔君之位,他将这十一个兄弟全部绞杀。”   卿姒表情微变。   慕泽放下茶杯,这才问:“所以,你确定不要我陪你去?”   卿姒干笑了两声,微微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貌似一直在被慕泽牵着鼻子走。   既然决定了要去魔界,卿姒便翻出黄历,打算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出发。   选来选去,选定了两天后的午时三刻,那是本月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刻,十分有利于积攒阳气,以防在魔界喘不过气。   是日,䑏疏亦显的十分激动,因此次乃是它到了玄碧紫府后第一次出远门,或者说头一回履行身为一头坐骑的使命。   可,卿姒搞不明白的是,为何慕泽也要坐这䑏疏?其实同乘一头坐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以往小黑时也是如此,只是这䑏疏乃是匹马,若要二人同骑,势必要挨的极近……她有些为难。   慕泽淡然道:“这䑏疏不是我寻来的吗?”   卿姒狡辩道:“可你不是已经赠予我了吗。”   慕泽面上滑过一丝讶然:“你的意思是,你乘着坐骑,而我在后面自己御云?你忍心吗?”   卿姒刚想说可以把小黑借给他,就听慕泽轻飘飘地道:“此去魔界路途遥远,若我心情不佳,到时见了那魔君怕是……”   卿姒一把拉过慕泽,狗腿道:“上神,请上马。”   慕泽十分满意地颔首。   正要出发之际,忽闻一声急喝:“小卿,等等我!”   卿姒回头,只见长欤背着包袱,行色匆匆而来,好似身后有恶鬼追赶。   长欤跑过去,扯着䑏疏的尾巴,气喘吁吁地道:“小卿,你竟然要抛弃我独自去魔界?”   卿姒看了一眼慕泽,道:“不是还有上神吗。”   长欤理了理思绪,重新说道:“你竟然要将独自留我在此处?”   卿姒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里桑,道:“不是还有里桑吗?”话毕,瞥见不远处一个窈窕身影正向此处行来,补充道,“还有灵蔻公主。”   长欤痛心疾首:“不是这些问题,问题是你和上神若不在,那条黑鱼不得发疯啊!”   卿姒略一思索,觉得有道理,大黑对长欤的憎恶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她觉得,把长欤一个人都在府上,确实有些不够义气。   是以,她回过头去,对着慕泽道:“上神,你看……反正多一个人也不多。”   慕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正僵持之际,灵蔻公主终于行来,一听她们要走,连忙拉着卿姒的手说要跟她一道去。   卿姒觉得不可思议,这灵蔻公主怕不是傻了吧,这是去魔界,又不是去赏花,她一个天族公主,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天族公主,不好好在天界养病,凑这热闹做甚?   卿姒尽量心平气和地与她道:“灵蔻公主,你看啊,我们这是去魔界办事情的,不是去玩的,你若同我们去了,我们还要分神照顾你,况且,天帝和天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对吧?”   灵蔻并未被这一番真情切意的话打动,只道:“不会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再说,我父帝和母后其实十分赞许我与,我与上神多学习学习……”   学习个毛啊!?   趁这空档,灵蔻还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慕泽,随即竟直接吩咐随身的仙婢道:“你们回去同我父帝与母后说,就说我与上神一道去历练了。”   卿姒无言以对,也看向慕泽,反正包袱现在在他身上。   慕泽回视卿姒,眸中有戏谑之意划过,事不关己般淡然道:“反正多一个也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酆(feng 一声)亓(qi 二声)灵水   不知道为什么 app上面好像不能显示䑏疏的“䑏”字   䑏(与“欢”同音)   䑏疏:山海经中的一种奇兽 其实就是一角马 第22章 朝乌盛赛   慕泽的意思很明确,若卿姒要将长欤带上,那何不多带一个灵蔻。   卿姒看了看泪眼盈盈的灵蔻,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长欤,轻叹一声,罢了罢了,谁让她欠了那小子一条命。   见卿姒答应了,反应最大的却反倒是慕泽,他微蹙眉,冷然道:“卿卿,你还真是大度,为了捎上你朋友,连自己的意愿也可违背。”   没有如此严重吧?她只不过牺牲了下耳朵罢了。   遂解释道:“我也不想,可长欤对我有救命之恩,俗话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既没有以身相许,那牺牲牺牲身体的一部分也是可以理解的。”   慕泽神情松懈了几分。   长欤却不满了,不满地质问道:“小卿,你对我这么好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最知心的好友吗?竟只是为了那俗气的救命之恩?”   卿姒干笑两声,打着哈哈道:“首先你得救了我,其次我们才能成为最知心的好友嘛。”   眼看着长欤还不肯罢休,卿姒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你背上包袱哪来的?你来的时候不是空空如也吗?”   长欤一下子就被带偏了,略有几分得意地道:“都是九重天上新交的朋友赠予我的临别礼物,你要不要,我瞧着有条丝帕还挺适合你的。”   卿姒忙摆手:“不用不用。”   丝帕什么的,她尚还无福消受。   “有什么话路上再说。”话毕,慕泽直接驭驶䑏疏飞出了府。   长欤连忙唤来自己的坐骑狰,见灵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边上,只好捎了她一道走。   幸而,这一路上灵蔻都很安静,只是埋头想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看慕泽。   卿姒觉得,依灵蔻这样的模样品性,合该当一个安安静静的画中美人,偶尔捏着丝帕掩嘴一笑,方才不辱淑女本色。   路上无事,她便向慕泽好好打探了一番这酆亓灵水到底是个什么稀奇玩意儿。   据慕泽说,酆亓灵水其实是一汪井水,特别之处在于这口井它并不是寻常的井。   神若陨落会天生异象,万木同枯,最后一丝精魂在佛光庇护下升至三十三天外,经其普照渡化,最后化为人间万世福泽。而若魔之亡矣则会顷刻消散,魔体化为一团黑气,在魔祖梵乐的召唤下,堕至酆亓井中。   自上古时期至今,酆亓井中集了无数魔界亡魂,连带着他们身前的恶念贪欲,将井中水染成了世间至邪之水。不要说是神仙,就连魔界中人亦不会随意靠近此井。   人死后会有坟茔,乃死后安身之所,而魔死后的安身之所便是这口井。是以,两代魔君将此井看得极为重要,由魔界重将把守不说,还会附以自身魔灵守护。   卿姒觉得,要取酆亓灵水很难。   她突然很想暴打道德天尊一顿,尽管他是师尊现今唯一的好友。   行了半日,终于抵达魔界入口。   仙界与魔界的分界线乃是一条河,名为怨河,且怨河归属魔界之地。不过卿姒觉得,应该是仙界自己不想要这条河,只因此河河如其名,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怨气恶气,腥风扑面,令人不寒而栗。   但她搞不懂的是,为何今日这怨河前竟聚集了如此多人。她之前还在纳闷,这一路上见着许多或乘着坐骑,或御风飞行的仙族、妖族,甚至是冥族中人。   她还以为今日果真是个黄道吉日,大家都出来放风游乐,没想到竟是同一个目的地。   要过怨河,须得乘舟。   可这诺大的河上竟只有一只破破烂烂的小船,船主人是个相貌丑陋的独眼老头,但乘船之人皆客气地唤他一声怨伯。   慕泽从马背上跃下,伸出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到卿姒面前,卿姒借着他的手劲跳下来。   她其实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可以自己下马。但又十分担心逆了慕泽的意,他若一个心情不佳,见着魔君时,控制不住可怎生是好?   卿姒回头,见长欤和灵蔻也下了坐骑,便招呼他们一起去前面排队坐船。   灵蔻面色怯弱地看了一眼怨河,从袖中摸出一张边角纹着花纹的白丝帕,堪堪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美眸。   卿姒莫名觉得,有张丝帕真是好啊!   长欤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凑上来狗腿地道:“小卿,你是否想要丝帕了?我……”   话还未说完,慕泽便径直朝前走去,走之前,还轻飘飘地晲了卿姒一眼。   卿姒连忙跟上去,丝毫不敢有异心,慕泽现在就如同她的再生父母一般。   排队的队伍很长,方才不过在后面稍稍耽搁了会儿,眼下便又多了几拨人。   排队作为世间最无趣的事之一,却也增强了各族人民之间的沟通交流,只因你排着排着,便会忍不住与前后左右之人搭讪那么一两句。   卿姒倒是没与人搭讪,可她前面那个鬼妖不辨的人和再前面那个一看就是妖的人,倒是成功地搭上了讪。   少顷,长欤亦不负众望的与他身后之人成功搭上了讪。   卿姒竖起耳朵听着前面那两人的交谈内容,再加上长欤带回来的信息,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今日怨河人流量如此之大。   他们皆是为朝乌盛赛而来。   所谓朝乌盛赛,每三千六百年举办一次,起初不过是魔界贵族子女之间的比武大赛,以魔族王宫入口处的姬戊台为擂台,根据参与人数分组,一一对决,最后的胜者可向魔君索要一样东西。可以是法器,可以是官职,也可以是一个承诺。   魔君举办此赛的初衷,不过是希望大族子女能够专注修炼,朝乾夕惕。渐渐的,魔族平民中有真本事者亦可参加,到最后,竟吸引了整个三界九州的人。   魔君对于来参赛的外族之人甚是鼓励,若他们输了,正好一显魔族之威,若他们赢了,只能证明人外有人,愈加激励了魔族子弟发奋修炼的决心。   魔族中人大多在意官职,而其他的仙妖几族则是想要法器,毕竟魔族中擅造绝世法器者众。可千万年来,竟无人敢向魔君要一个承诺。   卿姒觉得,这个朝乌盛赛是个极好的比赛。若是玉京山能有个这样的比赛,那她的伙食便能与打扫卫生的小童子看齐了。   不过当下,它却好在可以让卿姒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拿到酆亓灵水,她觉得黄历果然很靠谱,今天还真是个黄道吉日。   慕泽摸清楚了她心中那点小算盘,问:“想参加?”   卿姒点点头,轻声道:“这样方便多了。”   慕泽没说话,怨伯已经送完前一拨人,正从对面划着船过来。靠岸后,卿姒和慕泽率先上船,因此船一次只能搭载三人,再加上怨伯本人,长欤和灵蔻便只能搭载下一趟。   怨伯抬起没瞎的那只眼睛,看了卿姒一眼,又转向她身后的慕泽,浑浊的眼里划过一丝震惊。   他苍老粗嘎的声音响起,像是年久破烂的木门在地上缓缓摩擦而过,他说:“未料到魔界今日竟来了贵客。”   卿姒暗自感叹,这位怨伯还挺有眼力见儿的。她转头看向慕泽,却见他并未有何反应,只是望着怨河彼岸的魔界城池,淡然道:“有劳了。”   怨伯朝着慕泽微微颔首,而后开始划动船桨,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怨河目测还挺宽的,卿姒原以为会等到日落西山才能到对岸,却堪堪不过一杯茶的时间,就临了岸。   她略带讶然地在慕泽的搀扶下上了岸,抬头看向面前的魔界城池。   灰黑城墙十分高大,竟似要直冲九霄,给人不言而喻的沉重压迫感。城门口还站着几名魔将,皆是凶神恶煞,横眉怒目,上下打量着入城的人。   一妙龄女子被两个魔将哄赶出来,女子身着烈焰赤红长裙,浓丽鲜艳,裙带下方系着金色铃铛。头上绾着凌虚髻,其上别着一朵娇艳的西府海棠。   她五官明艳,面容白嫩,眉目间却有几分稚色,此时正朝着城门的方向大喊着:“骊夭你给我出来!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魔族公主?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把我赶出来就算了,你打死了红蹊,我一定会找你报仇!你听到没有?你出来……”   如此喧哗,引得尚未进城之人纷纷看向这位少女,对着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卿姒很想装作不认识她,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喊累了,想坐下歇会儿,一转身便瞧见了卿姒,明亮的眸中闪过讶然之色,大叫一声“姒姐姐”后,随即飞奔过来拥住她,带得身上铃铛直响,清脆悦耳。   慕泽在少女冲过来时便想施法定住她,却被卿姒拦住,他默了一瞬,原来是认识的。   长欤上岸后,便见着一位娇俏女子抱着卿姒不肯放手,那女子盼顾生辉,眉目间的光彩灵动难以压制,他突然生了几分戏弄之意。   他走过去时,卿姒将将与那女子分开,是以他及时行了一礼,如春风和煦般缓缓开口:“在下雷泽氏长欤,不知姑娘芳名?”不等女子回答,又道,“你既对我们小卿一见钟情,若要得到她的芳心,定要先过我这一关。”   卿姒对着长欤干笑一声,忽而勾唇,极尽妍丽,眸中戏谑之意骤现,她云淡风轻地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未婚妻子,纯狐氏止歌。” 第23章 有女止歌   卿姒自两万岁后,得了元始天尊的允诺,便时常在外游历。今天去仙山楼阁赏风景,明日便去那世俗凡尘听曲子。   某一日晌午,她吃饱喝足后抚着肚皮晒太阳时,听闻几个凡人议论,说蓬莱仙境的金边瑞香花盛开之时,百花齐放,万鸟朝圣,实乃世间一大奇景。   卿姒自然心痒难耐,连忙腾了云过去,到了蓬莱岛才发现,哪来的什么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不过一山桃树开得正盛,所谓的金边瑞香花连花骨朵也没冒出来一个。   她有些气馁,想来也是,那几个凡人定是从未到过蓬莱,才会肖想得如此之美。可来都来了,就这样走了未免太过扫兴,是以便入了那桃林,顺带赏赏桃花也不错。   桃林中有一位怀胎数月大着肚子的夫人,她与那夫人多聊了两句,得知那夫人是随同夫君而来,夫君此时正与蓬莱岛主攀谈,她一个人无聊,便来了这桃林赏花。   孕中之人难免贪食,那夫人见有几株早熟的桃树上结了果子,便忍不住摘了几个,这一摘便停不下来。   当夫人正准备摘下第十三个桃子之时,却猛然抽搐了一下,羊水一破,桃子“桄榔”掉落在地,竟是要生了的迹象。   卿姒吃惊的同时又很兴奋,兴奋的同时又很迷茫。这蓬莱岛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晓得去哪儿寻她夫君,可她从未见过生孩子,也不知该如何帮她接生。   无奈之下,她只得集灵力于掌心,从背后渡给那夫人。   夫人承了卿姒的灵力后,竟也十分顺利的生下了孩子。   卿姒抱起那浑身光/溜溜的婴孩,见是个女婴,刚想扯块布将她包起来,那女婴却转瞬化为了一只小白狐,还是只九条尾巴的白狐。   那夫人尚还处在虚弱之中,软着声儿向卿姒道谢,言明自己乃纯狐氏九尾狐一族的族长夫人,还请卿姒为她的女儿取个名字。   卿姒十分为难,极其为难。   取名字这个事儿一向是她的心头痛,但见那夫人满脸殷切,也不好拂了她的意。   卿姒摸了摸小狐狸尚未长出皮毛的身子,想起自己那只葬送蛇口的小白,面上纠结了一重又一重,终是小心翼翼地道:“不如……叫大白如何?”   夫人浅浅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因虚弱而苍白的脸庞愈加苍白了几分。   适时,那夫人的夫君,也就是族长大人,终于因为担忧自家夫人而赶了过来。   族长大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卿姒怀里的小狐狸,又看了看半个身子倚在树干上的自家夫人,竟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还没到时候啊?”   跟在族长身边过来的白衣道长瞧见周围的桃核,放声笑道:“贤弟不必忧心,弟妹乃是食了我如此多仙桃,灵气过于旺盛而导致的早产。”   原来这位便是蓬莱岛的岛主。   岛主问族长夫人:“弟妹可有为贤侄女取名?”   族长夫人为难地看了看卿姒,道:“我已请……”   卿姒连忙打断夫人,朝着岛主道:“还请您赐个名字。”   岛主仰头望天,沉思了一阵,朗声道:“唤做止歌如何?取歌仰“景行行止”之意,愿以此二字时时为诫,令止歌言行端正,德行不损。”   卿姒闻言,只差拍手叫好了,忙对着族长夫人道:“止歌一名甚好。”   夫人亦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   可当时的几人皆不知,止歌二字另有乾坤。乃唱罢《越人歌》之意,愿今生不受困于求不得,不歌《凤求凰》,不唱《越人歌》。   纯狐氏的族长与族长夫人皆是心怀感恩之人,自那以后,每逢一百年皆会带着止歌携厚礼去玉京山答谢卿姒。   师兄弟们都很欢迎他们,只因每次他们前去,便意味着,这段时间可以不用再吃菜包子了。   不过此皆乃后话,卿姒那日听闻,长欤言及他的父君替他订的那门亲事时,便预感不妙,但那时并未料到,二人竟会如此快的见着。   她说出这句话后,那二人面上的神色大同小异,各有嫌弃。   长欤面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尴尬地放下手,又抬起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止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不可思议地张大嘴,而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你就是雷泽氏那个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拈花惹草的二公子?”   水性杨花?   三心二意?   拈花惹草?   后两个也就罢了,第一个是什么鬼?   长欤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自认是纨绔风流的翩翩贵公子,却被止歌形容成这样,不禁怒从中来,吼道:“你没上过学堂吗?夫子没教你成语的用法?”   卿姒也懵了一瞬,要说止歌有文化吧,她的用词确实不当,但若要说她没文化吧,她又能一口气想出这么多骂人的成语,委实难得了些。   止歌却从来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听见长欤这样说她,也恼了:“我说的是事实,与用词无关!”   眼见着二人便要在城门口吵起来,卿姒及时打断他们,朝着止歌道:“你方才怎么被他们给赶出来了,你去魔界有何事?”   止歌和长欤唯一合拍的地方,便是能轻易被人带偏话题,她气愤道:“骊夭杀了我的婢女,我要找她算帐,可她理都不理我,只叫人把我扔出来!”   长欤幽幽地接道:“哪个正常人会理你?就跟个小孩子似的。”   卿姒晲了一眼长欤,连忙阻拦止歌发火,追问道:“骊夭是魔界的公主?”   方才她听止歌大喊时提及过。   止歌委屈地点点头,又道:“姒姐姐,你要帮我。”   卿姒又问:“她为何杀了你的婢女?”   止歌更委屈了,哭丧着道:“她说我的婢女冒犯了她,可明明是她欺负我抢我的东西,红蹊为了保护我才,才……”   卿姒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过话的慕泽,轻轻唤了一声:“上神?”   慕泽回过头来,面如冰霜美玉,神色辨不分明,他微微抬了抬眉骨,轻声道:“想起我了?”   卿姒眼珠子转了两圈,道:“上神何出此言?您可是一直被我放在心上供着呢。”   别说心上了,这几日她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梦里面都在担心慕泽一个不顺心与那魔君起了争执,虽说慕泽的性子一向沉稳,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是吗?”慕泽笑道,倏尔又微蹙着眉头,“我站的有些久了,腿有点麻。”   卿姒连忙上去扶住他,狗腿道:“上神尽管把身子靠在我肩上,若还是不舒服,待我们找到歇脚的地方后,我再帮您按摩按摩可好?”   长欤身形抖了一抖。   慕泽垂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有笑意,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卿姒见机又道:“那,上神可否借我玻璃珠子一用?”   她觉得,自己真是为这对未婚夫妻操碎了心。   从慕泽手里接过那颗玻璃珠子,卿姒找了个隐蔽地方将止歌装进去,而后直接将其捏在手上,便跟着慕泽到了城门处。   守城的几个魔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们好一阵,其中一个虎面将领突然伸手拦住卿姒。   卿姒心下一惊,难道他发现了止歌?不应该啊,这玻璃珠子可是慕泽的东西,连白矖都没能发现。   虎面将领粗着嗓子问道:“你从何处来?姓甚名谁,可有名号。”   卿姒在来之前就对慕泽再三叮嘱,一切低调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幸好此刻这个将领问的是自己。她在外面待惯了,无论闯祸还是行善,一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遂淡然地吐出三个字:“玉京山。”   玉京山这三个字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毕竟元始天尊还在那儿杵着。   虎面将领闻言,忙抱手行了一礼:“得罪了,上仙还请入城。”   遂一行人皆顺利的进了城。   魔界和人界相差无几,有店铺有酒楼亦有客栈。唯一特殊之处在于,魔界一日中十之有七皆为黑夜,尽管白天也是黄沙漫漫,阴风扑面,空气里随处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长欤一连问了几十家客栈,皆被告知客满。想来也是,朝乌盛赛三千多年才举办一次,每每举办便会吸引无数的人前来,哪里还有剩余的房间供给他们。   从长街尽头最后一家客栈出来,长欤轻叹一声,道:“小卿,难道我们要露宿街头?”   卿姒微挑眉,提议道:“不如……我们找一处野林郊地,自己变幻些床榻出来?”   慕泽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不必。”   为何不必?   卿姒刚想问出口,慕泽便已拉着她朝前走去,长欤与灵蔻见状,连忙跟上。   行至路中,却被一堆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人群中央,围着一辆造型奇特的马车,马车旁,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身着绛紫色长裙,裙上纹着密密麻麻的鸟兽图案。服饰华丽,布料贵重,与周围之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面容妖冶,眉尾长勾,隐没于鬓角,手上握着一根足有两人身长的黑色鞭子,正狠戾地抽打着一名布衣女子,布衣女子被打得匍匐在地,惨叫不已。   鞭上有倒刺,扎在布衣女子身上,勾出猩红的血迹。见女子如此惨状,周围之人皆面露不忍,神色戚戚,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卿姒手上拿着的玻璃珠子突生异动,她正欲拿起来讯问止歌,眼角余光却瞥见长欤走出了人群。   紫衣女子高高扬起长鞭,重重落下,眼看着便要抽到布衣女子背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握住了鞭尾。 第24章 鸿门夜宴   说实话,卿姒认识了长欤这么多年,虽知他一向有怜香惜玉之心,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仗义救人。   周围之人见了长欤的举动,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作鸟兽散,生怕祸及自身。   紫衣女子挥不动鞭子,细长的黛眉一蹙,眼里划过六分讶然外加三分震怒,还有余下的一分杀意。她从布衣女子满是血痕的后背上抬眸,却在看见长欤后,眼底的那些情绪顷刻间消散。   她愣了一瞬,朝身旁候着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心领神会,上前踢了一脚地上的布衣女子,尖声道:“你个贱民冲撞了公主的马车,公主心善,便不与你计较了,快快滚开,别碍着公主的视线。”   布衣女子连忙跪起身,朝着紫衣女子重重地磕了十几个响头,这才哆嗦着身子踉跄着走远。   卿姒目送那女子离去,手上的珠子却还在激烈的颤动着,她却是明白了,眼前这位怕就是那骊夭公主。她微低头,对着珠子道:“出来后乖点,别马上就急着去找她算帐,以后多的是机会。”   玻璃珠子还在动,卿姒淡然道:“你若不想出来,那便继续在里面待着吧。”   止歌闻言,不敢再动,算是变相地妥协。卿姒见她答应了,便悄然隐身至一处小巷之中。   灵蔻得了空子,小心翼翼地往慕泽身边靠了靠。   慕泽面无表情,兀自收回右手,他在布衣女子身上施了一道罩子,鞭子虽能打在她身上,却伤不了她分毫。   长欤松开骊夭的鞭子,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仔细擦拭着手上沾染的鲜血。   骊夭见状,赶忙扔掉鞭子,拿出一张与衣袍同色的帕子,递给长欤,轻声道:“用我的吧?”   长欤没接,兀自擦完手后,突然抬起头对着骊夭笑了一笑。左嘴角微勾,只微露出两三颗皓齿,眼如弯月,是长欤一贯的笑法。可熟悉他的人皆知,长欤此时笑得十分勉强,笑意并未达眼底。   他问:“公主殿下?”   骊夭面上划过一种类似于自傲的神色,还未来得及回答,长欤又接着道:“公主果真大度,那女子冲撞了您的马车,还能得您宽恕,定是修了几世福泽。”   卿姒将止歌放出来,还对她进行了好一番思想教育,确保她不会冲动后,才同她一道走出去。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长欤方才那句。   止歌这个年纪的丫头,尚还不懂得克制,但见她握紧拳头,面上急切,便想要冲出去,卿姒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骊夭听闻此言,竟露出一个难得的娇羞表情,与她的长相格格不入,竟有几分莫名的诡异,她道:“你是何人?”   长欤淡然道:“雷泽氏,长欤。”   “雷泽氏?”骊夭喃喃自语,倏尔反应过来,惊喜道,“原来是神君。”   长欤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止歌虽被拉住,口头上却不见服软,她大声叫道:“你不仅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拈花惹草,还假仁假义曲意奉承,连那样恶毒之人都能结交,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死丫头,刚才自己救人的一幕她转眼就忘了?长欤暗自诽腹。   骊夭循声望去,见着止歌,戾气浮上眼眸:“怎么又是你?”   “还请公主见谅,她……”长欤眉头皱起,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是在下的未婚妻子。”   骊夭挑高了眉,不可置信般重复:“未婚妻子?”   止歌却又不满地叫道:“谁是你的未婚妻子?不害臊。”   长欤额角青筋跳了一跳。   卿姒轻叹一声,慕泽看她一眼,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卿卿,若有豪华宫殿给你住,你住不住?”   “有如此好事?”卿姒不禁疑道。   慕泽笑了笑,微扬下巴,示意卿姒看向前方。   只见迎面驶来数列骑着黑色战马的魔界将士,为首的一位着玄色骑装,身形高大,气势凛然。   骊夭看了眼长欤,面有不甘,却还是纠结一阵后,快速向着那位魔将迎去:“翼遥将军,你怎的来了?莫不是父君派你来接我?”   翼遥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矫健,他淡然道:“臣是奉君上之命特来迎接尊神驾临,公主多虑了。”   骊夭面上神色变了一变,微感不悦,却只皱眉道:“尊神?”   卿姒很是欣赏这位翼遥将军,竟然丝毫不给本族的公主留面子,着实是位人才。所谓人才,狂妄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狂妄得要有资本,要有能服众的本事。   他这样怠慢骊夭,骊夭却也不敢朝他发火,可见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翼遥看也不看她,径直向慕泽走来,朝他抱拳行礼:“在下魔族翼遥,君上得知上神驾临魔界,已备好酒宴,还请上神移步魔宫。”   慕泽垂眸看向卿姒,问:“怎样,住不住?”   卿姒无比诚恳地点点头,不禁感叹上神之尊就是牛气,她摆出玉京山的名号来,也只能是顺利进城,慕泽却是能直接进宫了,人家还替他设了酒宴,还让这么一个酷炫拽的将军来迎接……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   去魔宫的路上,卿姒不禁悄声问道:“上神早知道那位将军会来接你?”   慕泽微摇头:“我只知魔君得知我来了,并不知他会有何对策,看样子,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慕泽此话确是事实,一个堂堂的天族尊神莫名其妙地跑来人家魔族的境地,换谁不担心他的企图?更何况是一族之首的魔君。   行至魔宫入口,有个十分宽广的高台,乃是朝乌盛赛的举办地——姬戊台。   卿姒见到那台子,突然向翼遥发问:“将军可否告知,上一届朝乌盛赛拔得头筹者是何人?”   翼遥看了卿姒一眼,不疑有他,直道:“是我魔族的大殿下,北絔。”   看来这魔族的大殿下与那天族的大殿下风亦倒是有几分不同,还真有些本事,听得出这翼遥对他也有几分欣赏。哪天得找机会同他过过手,探一探虚实,也好在大赛前有个心理准备。   魔宫大殿之上,数张矮几铺开一个长长的席面,魔界王族中人与重臣皆在其列。上首之人一袭龙纹黑袍,面容沉稳,看起来不过青年模样,眼神里却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意味。   他见翼遥身后的几人跨入殿内,直直起身,向着慕泽迎去,朗声开口道:“上神驾临我魔界,令本君不胜惶恐,有失远迎,还望上神见谅。”   慕泽面上神色很是平静,轻飘飘地晲了一眼说话之人,淡然道:“魔君客气了。”   魔君也未在意,一手摊开做出邀请的动作,道:“上神请上坐。”   “不必。”慕泽径直走向空着的下首位,一撩袍子,从容落座。他见卿姒还愣在原地,微挑眉道,“怎么不过来?”   还真是不客气啊,卿姒干笑了一声,拉着止歌过去。这小丫头一路上都很沉闷,骊夭的马车就跟在后面,她却不能上去报仇,着实憋屈的很。   卿姒在慕泽身旁落坐,长欤亦淡定地在其后一张矮几上坐下,样子颇为随意。现在的状况有些微妙,他本是为了躲这门亲事,才跟着他们来到魔界,却误打误撞地碰上亲事的女主角,未免也太有缘分了些。   止歌不愿挨着长欤,非要与卿姒挤着,灵蔻便自发坐在长欤边上。   卿姒瞧着灵蔻这一路上都不言不语,极其安静,以为她是受了冷落,有些不满。想来也是,她一个天界众星捧月般的公主,来了这魔界,却无人问津,难免会有心理落差。   骊夭最后入殿,一进来就抱住魔君的袖袍撒娇,那副画面看着着实瘆人,卿姒与止歌双双打了个寒颤。   魔君貌似挺宠爱这位公主,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骊夭便一脸喜色地朝着对面的空位跑去。   她在对面的第三张矮几后落座,朝不远处身着墨绿华服的男子招呼了一声:“二哥。”   宴卢随意应了声,自顾品酒。   骊夭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子,调笑道:“二哥这么快又换人了,忘了玖婳姐姐了?”   那女子面色霎时苍白,局促不安地道:“公主殿下别误会……”   话还未说完,便被骊夭恶狠狠地打断:“你算个什么下贱东西,我和二哥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女子立时噤声,身子颤个不停,那二殿下依旧旁若无人地饮酒,也不管她。   卿姒看得很是疑惑,那二殿下既然带了人家来,却又不管人家,这算是什么事,果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魔君一口饮完杯中酒,轻轻摩挲着杯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十五日后是我魔族的朝乌盛赛,上神可是觉得看小辈打闹有趣,特地来看看热闹的?”   这么快便耐不住了,可见是真的忌惮慕泽。只不过将如此大一场盛赛比作小辈之间的打闹,也就只有他们这些经历过故事的人,才能说出口罢。   慕泽并未看他,自顾喝着酒,单手支头看向卿姒,唇角含笑:“卿卿说她想来参赛,我便顺道陪她来看看。” 第25章 溢玢琴弦   卿姒闻言,抖了一抖。   慕泽祸水东引的本事修炼的愈发精进了,这不,魔君此刻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卿姒被看的无奈,执起酒杯,向魔君虚行一礼。   魔君那一双阴鸷双目在卿姒身上梭巡良久,慕泽微微侧了侧身子,将卿姒挡住。   他这才淡淡地收回目光,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慕泽,颇有兴致地问:“这位仙子,是上神府上的人?”   卿姒觉得魔君这话问得很是有趣,府上的人,府上什么人?这很容易引起误会啊,要是现场有什么慕泽的倾慕者,这不是好端端地误了他的姻缘吗?她虽不是什么热心之人,但误人姻缘这种事可是万万做不出的,尤其慕泽对自己又有教授之恩,别到头来埋怨自己那可就不好了。   清清嗓子,正欲开口解释一番,慕泽却已轻飘飘的溢出一声“嗯”。   嗯?!   卿姒颇为惊讶地转头看向他,美目里皆是疑问。   慕泽挑眉:“你难道没住我府上?”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没住府上难不成睡银河里?   慕泽提点她:“那你可不就是我府上的人?”   卿姒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大家的心思都是这么简单纯粹的吗?倒是她想的有些龌龊了。   魔君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起来,打趣道:“上神舍得让仙子上台打斗?若是伤了哪里,可怎生是好?”   慕泽呡了一口酒,轻笑道:“我倒怕她伤了别人。”   卿姒闻言暗道不妙,只觉慕泽话说大了,魔界能人异士众多,届时她若输了岂不是很打脸?   遂小声地提醒慕泽:“上神话别说太满,我还没探过那北絔的虚实呢。”   慕泽回忆道:“我依稀记得你提过,你在玉京山还未曾遇到过对手?”   卿姒急道:“我们玉京山穷乡……”话到一半,觉得有失偏颇,玉京山只是吃食差了些,但整座山还是颇富有的,遂纠正道,“我们玉京山与世隔绝,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   这连她都懂的道理,慕泽没可能不懂啊。   可慕泽却像看一个未涉世的孩童一般看她,目光中有疑惑:“你怎会如此想?玉京山的威名可是传遍整个仙魔妖三界,你以为谁都能有资格拜入天尊门下?”   卿姒略微思索一番,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师兄弟中大多是身家显赫,天赋绝佳的人,说是集了整个仙界的精华也不为过。   魔君的耳朵极灵,听闻玉京山三字眼神一亮,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道:“那大赛当日便期待上仙风姿了。”   连称呼都变了,卿姒随意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也怨不得魔君如此反应,朝乌盛赛的影响力虽大,也确实吸引了众多外族中人,但仙界真正的顶尖高手却没一个来参加的,让他对天族的实力很是迷茫。这下好了,来了一个玉京山的,虽说是个花瓶般的女流之辈,但也应是不差的。   正兀自盘算之时,有魔将进殿通报:“禀君上,大殿下回来了。”   魔君眼底有一丝喜色,直道:“快宣。”   卿姒这才注意到,对面的下首位一直空缺着,方才只打量到那二殿下,见他对那女子不闻不问的,便有些失了兴致。   卿姒再看过去时,却见那二殿下正盯着自己看的目不转睛,她挑挑眉,微动手指正想使个坏,却听那二殿下痛呼一声,整个人朝后倒去,他身旁的女子连忙惊慌失措地将他扶起来。   慕泽的衣袖微动了动,卿姒挨得近,察觉出几分来。   那二殿下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却甚少有人关心,只因大殿下正步入殿中来。   来人身着简朴的灰色长袍,无甚装饰,清简至极,不像个尊贵的殿下,倒像个温和的隐士,看着比他那弟弟妹妹顺眼多了。   卿姒不禁多打量了几眼,头上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好看吗?”   卿姒中肯地点点头,评价道:“与我五师兄的气质到有几分相像,却不及我五师兄俊朗。”   等了许久,边上也无反应,卿姒不禁疑惑的侧过头去,却见慕泽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眸中意味不明。   慕泽执起酒杯,极悠闲地转着,倏地发问:“比之我又如何?”话毕,竟不自觉握紧了杯子。   卿姒面露惊诧,似是不懂为何慕泽竟会问出此等弱智的问题。   慕泽观察卿姒的表情,手中的力道越发重,顷刻后又自嘲一笑,正欲开口之际,忽闻她道:“这还用问?他连我五师兄都不及,又怎能及得过上神?”   卿姒其实想说,上神可是天上地下第一美男,谁能及得过?但又不想让慕泽知晓她为他美色所惑,尽管她经常被他美色所获。不然就凭他时常逼着自己看佛经下棋的行径,早不知被自己打多少回了,然而不动手的原因,却还是因为打不过。   慕泽手上的力道尽散,似是极为受用,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亦亲切和蔼了几分。   北絔走近后,向魔君行礼道:“儿子拜见父君。”   魔君看向慕泽,道:“絔儿,慕泽上神今日驾临我魔界,你需得好生拜会一番。。”   北絔应了声“是”,朝慕泽行来,态度极为端正:“在下北絔,拜见慕泽上神。”   卿姒顺道打量一番,发现北絔的右臂中夹了一个细长的锦盒。   慕泽淡淡回了句“不必多礼”,眼神中却含着几分暖意。   魔君在上首看的清清楚楚,以为慕泽亦十分欣赏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遂有几分飘然,而后又对着北絔道:“絔儿,事情办的如何了?”   北絔将臂中锦盒呈上,锦盒自发开启,一支画戟缓缓漂浮至空中,陡然便大,那画戟周身散发着纯粹至极的耀眼银光,熠熠夺目,光彩斐然。   北絔的声音适时响起:“儿子已奉父君之命,将这根溢玢琴弦锻成了兵器,还请父君过目。”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众人都未想到,这各界都在竞相寻找的溢玢琴弦竟先被他们魔君寻到了,还让族内最擅锻造之术的大殿下锻成了世间神兵,这下可该他们魔族扬眉吐气了。   卿姒察觉慕泽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面上表情也无,只是略显苍白。她知道何故,溢玢琴乃九天玄女的法器,这样一想便想的通了。   她觉得魔君是有些炫耀成分在的,不然又为何当着他们仙界中人让北絔献宝。其实想想也觉得合情合理,谁找到了溢玢琴断裂弦的琴弦不得炫耀一番啊,就是沧笛平日里被哪个姑娘多看了一眼,他也得炫耀个好几天。   但这恰恰也就显示了自卑的心理。   魔君神色已不再淡定,喜上眉梢道:“好!可有命名?”   北絔道:“未曾,还请父君赐名。”   魔君略微沉思了一阵,倏地看向慕泽,道:“上神可有何提议?”   慕泽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只看着那兵器道:“归月二字不错。”   卿姒默了一瞬,感到几分忧伤,若是让她取,她可能会叫它“小银”。   魔君低声重复了两回,笑道:“上神果然雅致,归月戟甚好!”   慕泽未搭腔,只极淡地勾了勾一侧唇角,转瞬即逝,恍若未曾。   骊夭早已看得两眼冒光,当下便起身道:“父君,女儿想要这归月戟。”   魔君眉头微皱,面色有些为难道:“你要来做何?你不是已经有黑猁鞭了?”   骊夭瘪嘴道:“我那鞭子今天打了个低贱的平民,我嫌脏,不想要了。”   骊夭却是个没脑子的,她那句低贱的平民不知得罪了在场多少出身平民的魔界重臣。翼遥闻言,也是轻轻地“嗤”了一声。   魔君眉皱的更厉害:“不可胡言。”   骊夭竟撒上了娇,跑上前去抱着魔君的手臂就是一阵摇:“父君,女儿真的很想要,你就成全女儿吧,你不是说最宠爱女儿的吗?怎么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儿了……”   止歌突然“呕”了一声,卿姒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小孩心性。   长欤却大惊小怪道:“止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突然想到什么,他后怕道,“莫不是……有了?哎呀呀,这可不行,我雷泽氏最看重门风礼教,未婚先孕这种事可是万万使不得的,我们这门亲事怕是要告吹了!”   止歌嫌恶地瞪他一眼:“谁想嫁给你了?你最好快些传信给你父君,让他趁早取消这门亲事,不然本小姐都嫌膈应。”   长欤不乐意了:“为何是我传信与我父君?你为何不传信给你父君?”   这边二人正为传信给谁父亲而争吵,那边魔君却已受不了骊夭的猛烈攻势,只摆摆手道:“你去问你大哥,若你大哥愿意赠与你,父君便没意见。”   话毕,骊夭还未来得及转换撒娇对象,北絔便开口道:“既是三妹喜欢,拿去又何妨。”   殿上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觉着这归月戟真是可惜了。   骊夭闻言,喜笑颜开地道了声“谢谢大哥”,便飞身前去握住归月戟,情难自禁地在空中舞了几招。   姿势之丑,让止歌忍不住又“呕”了一声。   偏当事人还不自知,落地后还向长欤与止歌的方向微抬了抬下巴,姿态极尽高傲,还隐隐含着几分炫耀意味。   想来也是,能拥有溢玢琴弦锻造而来的兵器,放眼整个三界,都是一桩极其威风的事。 第26章 深宫秽事   夭人虽不讨喜了些,却有一个十分疼爱她的父君和哥哥,不然又怎会将她养成那般骄纵的性子。   骄纵些不是什么大事,可你得有能为你撑腰的人,或是你自己便能独当一面,卿姒显然是属于后者,却不曾想遇到慕泽后,便成了前者。   “想不想要那归月戟?”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卿姒倒也有几分心动,奈何她从不是贪心之人,已经有了两样法器,再来一样也无用武之地,便果决地摇了摇头。   慕泽微挑眉,循循善诱道:“我出面,自然不必你操心。”   这就更可疑了,卿姒向来不喜做风险大的未知买卖,直道:“若是我想要,也会凭本事在朝乌盛赛上赢了后自己索要,上神可别将我惯的一味好逸恶劳了。”   不过她也确是不会要这归月戟,来魔界的初衷是取酆亓灵水,她没忘。   慕泽闻言,愣了一瞬,自嘲地微勾嘴角,喃喃道:“我倒是想将你养的好逸恶劳,叫你离……”   卿姒疑惑地看着他,静待下文,慕泽却只摇了摇头,便又埋头醉心于美酒之间。   卿姒不禁自我反思了一番,方才那番话是否说得太过一本正经?也怪不得她多想,她这人十分迷离的一点便是随意时颇随意,正经时却又十分正经。正如沧笛所说,每每她面无表情故作端庄之时,直叫人想对着她行叩拜大礼。   卿姒默默地端起酒杯,踌躇片刻后,道:“上神不必在意我方才那番话,我一向是个独立的仙……”   慕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此后便是久久无言。   且说大殿之上的北絔将归月戟赠与夭后,便转身朝席位上走去,却在看清二殿下宴卢身旁的女子之时,愣在了原地,脚步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宴卢一把揽过女子的肩,似笑非笑道:“大哥,怎么了?”   北絔看向那女子,见她一脸温顺地缩在二弟怀里,面上眼里皆是满心的爱意,他摇摇头道:“无事。”   回席的脚步略显踉跄,宴卢嗤笑一声,推开身旁的女子。高位之上的魔君,似乎轻蹙了蹙眉头,眼底有探寻的意味。   寒暄过后,便是歌舞上阵。   一群衣着清凉、布料稀少的舞姬在大殿中央妩媚万分地扭着身子,光洁的手臂上套着金光熠熠的臂钏,脚踝上系着小巧精致的金铃铛,随着跳舞的动作引得“叮呤”直响。身姿一个比一个柔软,一个比一个妖娆。   卿姒看得提心吊胆,生怕她们将腰给扭断了。她还是比较心悦天帝寿宴上的歌舞,那仙子们一个个飘逸灵动,清丽绝尘,看得那怎叫一个赏心悦目了得。   长欤倒是看的津津有味,不自觉地跟着打拍子,明显乐在其中。止歌面红耳赤地骂他下流,长欤被骂得一脸无措,只觉止歌现在就已经如此约束他,成亲后那还了得?遂又与她争辩起来。   殿内明珠辉映,人影绰绰,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卿姒只觉一阵头晕胸闷,呼吸不畅,遂站起身来想去外面吹吹冷风清醒一二。   “去哪儿?”沉默良久的慕泽终于开口。   卿姒讪讪道:“有点闷,出去吹吹风。”   慕泽轻轻应了一声:“早些回来。”   卿姒微颔首,脚步虚浮地出了大殿。   魔界的歌舞虽不得她心,但这花园却是别出心裁,独具匠心。假山碎石,碧树琼枝,云阁章台接连应,曲阑深处独幽静。行走其间,一步一风景,一景一陶然。   卿姒飞身于一座假山之上,仰卧下来,悠闲地翘起二郎腿,身前瀑布倾泻而下,耳畔黄莺蝶舞翩跹。   冷风袭来,头脑回复几分清醒。   她认真思索了一番,为何不想要归月戟呢?她确是个不贪心的人,可对奇珍异宝从来都心向往之,溢玢琴的琴弦是多么弥足珍贵,众人难求,可她怎就丝毫没动心呢?到底是因为真的不想要,还是不想要……慕泽取来给自己呢?   愈想愈头痛,愈想愈烦躁,似有一团浆糊粘住了思绪,她甩甩头,想回席上去,离去时慕泽的话犹在耳畔。   正欲翻身而起之时,隐约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堪堪停留于假山之下。接着便是一阵衣料摩擦,耳鬓厮磨的窸窸窣窣之响。   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媚色入骨,丝丝撩心,她娇嗔道:“你怎么将那样身份低贱的人带到席上来?也不怕坏了人家喝酒的兴致。”   男子的声音有几丝意乱情迷,亦有些许漫不经心,他低声道:“为了气你啊?”   女子轻捶了一下男子的胸口,声音里透露出几分愉悦:“就你会说好听话哄人家。”   男子轻“嗤”一声:“我这么哄你,你呢?听说你前几天可是专程去圻渊看我大哥了?”   女子并未立马回答,顷刻后才道:“那是哥哥让我去的,你知道他那个人,除了君上,便只听命于大殿下。”   男子又嗤笑一声,食指轻挑起女子尖尖的下巴,道:“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点小心思。”   女子妩媚一笑,吻上男子的唇,玉手探进男子胸前的衣袍里,极尽挑/逗。   卿姒在假山之上骑虎难下,这会儿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可真真叫人难办。她一向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可这当口未免也太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见衣衫簌簌的声响。   这次却是男子先开口:“你先进去,我站一会儿再来。”   女子闻言,在男子的腰上抓了一把,道:“你以为我哥不知道我们俩的事?自欺欺人。”   男子笑了一声,将女子的手拿至胸前,埋头轻吻了一下:“去吧。”   女子横他一眼,扭着腰向回廊走去。   卿姒好奇地望了望,见那女子身姿窈窕,高挑媚人,面容妖丽,倒是个艳丽美人儿。主要是那走路的姿势,太过销魂。   她松一口气,以为男子过一会儿也会离开,却未想到他却站了许久。   又是一阵脚步声,卿姒望了一眼,却是下午城门处拦住她的那个虎面将领。   虎面将领来到假山下,行了一礼:“参加二殿下。”   还真是那个二殿下,卿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到那女子眼里满心的爱意,越发觉得这二殿下不是东西。怕是他方才所言皆虚,带那女子来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气他大哥,这一出兄弟相争的戏码实在常见。可依他大哥那般气度,怕只是这二殿下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宴卢轻轻应了一声。   虎面将领向他报告了一些军中近况,见他久不接话,便又接着道:“臣今日在城门处巡视之时,见着一个绝迹般的美人,本想捉了献给二殿下您,但她说她是玉京山的人,臣不敢冒犯……”   宴卢思索了一番:“玉京山?”语气里有一丝笑意,“我已经见到了。”   虎面将领不明所以,宴卢朝他摆摆手,他便自觉退下。   宴卢仍旧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倏地轻笑一声,悠然远去。   卿姒觉得好笑,这两人竟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难怪她说今日那个虎面将领为何独独拦下她一人,原来是别有用心,怕是那二殿下平日里没少做那强抢民女、搜集美人的事,可既然碰上了她,那便不好意思了。   卿姒悠哉悠哉地回到席上,慕泽面无表情地问她:“怎么去了如此久?”   卿姒面色有笑意,插科打诨道:“观了一出好戏。”   话毕,看向对面,果真见那二殿下正看着自己,见她望过去,还面带笑意地端起酒杯朝她敬了一敬。   卿姒正欲回礼,那二殿下却又痛呼一声,这次却是直直飞出去,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有敬他的功夫,不如来敬我。”慕泽淡然开口,辨不出喜怒。   卿姒不疑有他,爽利地执起酒杯便与慕泽的杯子轻碰了一下。   宴会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去。   大殿下北絔早在宴会中途便借口有要事,先行一步。二殿下宴卢连摔两次,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但又确实没什么要事,只能等到宴会结束后匆匆离去。跟随他而来的那名女子被忘在其后,身形孤单。   卿姒离席之时,刚好与那女子打了个照面。女子连忙后退几步,小心翼翼且局促不安地垂下头,意欲让卿姒先行。   卿姒往前走了几步,倏地又转过头来,对着那女子道:“喂,那二殿下不是个好人,你别被他给骗了。”   说完,不顾女子目瞪口呆的神情,又转过头去和止歌一同往外走。她其实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对于这种事一向是离得越远越好,最近不知怎么了,见不得苦情女子。   走出殿外后,有婢女领着他们朝寝殿而去。   宴会中途她离席太久,不清楚住处安排,便压低声音朝止歌问道:“是我们三个住一所宫殿吗?”   三个人,自然包括灵蔻。   止歌瘪嘴道:“本来是如此的,不过上神说他需要一个人照顾,魔君便安排了一个魔姬给他,可上神又说他习惯了你的照顾,所以魔君便安排了你和上神住一处,反倒将那个人换过来了。”   她的照顾?   卿姒讶然,为何她感觉是上神在一直照顾她,难道上神觉得这种事说出来有损他上神的威严?想来是的。   “那个人……是哪个人?”卿姒想通了,便想逗趣止歌一番。   止歌面有难色:“就是那个水性杨花的人嘛!”   说罢,一路跑远,匆匆不见身影。 第27章 宝镯结怨   魔界的床委实勾人,铺了好几层又厚又软的毛毡,直叫卿姒躺下后便不想再起身来,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悠悠转醒之际,还琢磨着,届时若赢了比赛是否能再顺走几张毛毡。   眼见着那些微的日光正逐渐弱下来,卿姒终于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出门打算去寻些吃的。   往常这个时候在玄碧紫府,慕泽早已备好午膳在亭中等她,这处宫殿没有湖,定也未设有湖心亭,想来慕泽定是在院中等她。   可卿姒寻遍了整座宫殿,也未见到慕泽的身影。她随手拉住一个婢女道:“可见过上神?”   婢女低眉顺眼地答:“回仙子,上神用过午膳后便出去了。”   出去了?!   卿姒痛心疾首地回房好生打扮了一番,打算等会儿去找止歌或是长欤,一道去酒楼搓一顿好的。   她坐在海棠雕花铜镜前,对镜描眉,越想越不对劲。昨晚同慕泽一起回来后,他也没说什么,径自回了屋内。她还以为慕泽白日里太累了,便也未打扰他。可今日起来这状况却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慕泽从来都会等她一起吃饭的,即使他偶有外出,也会命里桑替她备好吃食,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姒姐姐,你醒了吗?”止歌小心翼翼的声音门外响起。   卿姒推开门,止歌激动地迎上去挽住她:“我上午就来找过你一次,上神说你还在睡,我便回去了,还好你现在醒了,没让我再白跑一趟。”   慕泽知道她在睡觉?   卿姒带着止歌往外走,边走边道:“还说去找你,正好陪我去吃点东西。”   止歌讶然:“你还没吃东西?”   没吃东西有错吗?卿姒挑眉,正想发问,止歌又道:“我上午来寻你时提了朝食来,想和你一道吃,可上神说不用。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自己会弄,让我别将你惯的好逸恶劳,你是个十分独立的仙。”   卿姒一口老血几欲喷出,慕泽这是打算放任她自生自灭了?   止歌面带喜色地蹦跳着,道:“不过出去也好,外面应该挺好玩的,不用面对那个水性杨花的人。”   卿姒讪讪一笑,不禁幻想长欤听到这个称呼后的表情,定是十分精彩。   外头果然很好玩。   至少在止歌看来是这样的,这小姑娘就跟几百年没出过门一样,看到什么都要去摸一摸,试一试。   思及此,卿姒倏尔反应过来,问道:“你父君母上怎会允许你出门?”   止歌绞着衣袖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卿姒又试探性地问:“你偷跑出来的?”   止歌缩着脖子摇了摇头,卿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飘飘道:“你跟他们说,你是来找我的?”   止歌眼睛陡然变亮,满目皆是崇拜,激动地点点头,卿姒赏了她一记爆栗,追问道:“那你又怎会到这魔界来,还与那魔界公主结了仇?”   止歌十分委屈:“我出来后见许多人都朝一个方向走,以为有什么热闹,便跟了过来,谁知遇到那骊夭,她想抢我的越灵镯,红蹊便与她打了起来,结果……”   说着,便要哭出来。   卿姒问:“越灵镯被她抢去了?”   这越灵镯乃是止歌降生当日,卿姒赠与她的礼物,此镯乃西王母生前佩戴过之物,集了昆仑丘无上灵气,这骊夭倒还挺识货。   止歌眼泪汪汪地点点头,又道:“红蹊可是我身边灵力最高强的婢女……”   卿姒心中为这名忠贞的婢女哀默了片刻,将止歌拉到一处首饰铺子中,语重心长道:“看来你们纯狐氏一族近些年来疏于修炼啊。”   这倒不是假话,九万年来都无甚轰动各族各界的战事,唯一称得上较激烈的还是天帝讨伐妖族的那一仗,是以,神族仙族皆有些倦怠,可比不上魔族近些年来的朝乾夕惕,奋发图强。   卿姒拍着止歌的手道:“你先选个顺眼的镯子将就戴着,那越灵镯我会找机会帮你要回来。”   止歌连忙点头,挑挑拣拣了好半天,卿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饿着肚子生无可恋地等着她,恨自己一时同情心泛滥,早知道就先去填饱肚子了。   眼看着终于选好一只,正要伸手去拿之际,却被一只涂着艳丽丹蔻的玉手给截了胡。   卿姒抬头一望,那不是昨夜假山之下与那二殿下缠绵的女主角吗?   “玖婳姐姐,你在看什么?”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来人正是那骊夭公主。   她望了一眼玖婳手中拿着的镯子,又发觉止歌正一脸怒色地瞪着自己,忽而妖媚一笑,抬起玉臂道:“玖婳姐姐怎么看得上如此俗物,你且看看我手上的镯子,便知那等东西的廉价不堪。”   这骊夭公主还真是会说话,一下子就得罪了三个人。先是暗讽玖婳没有眼光,再是贬低这家铺子的东西,最后还炫耀抢了止歌的镯子,这一石三鸟的计策高明,高明得很。   玖婳却也不生气,只笑了笑,便转而打量骊夭手上的镯子,见其晶莹剔透,做工精巧,镯身泛着淡淡的绿光,还隐隐有一阵清香扑鼻,实乃世间珍宝。   她眸中闪过一丝诡异阴暗的光,转瞬又消弭殆尽,只奉承着骊夭道:“也唯有如此宝贝才能配得上公主你。”   骊夭傲慢又欣喜地翘起嘴角,止歌伸手想去抓那镯子,却被夭躲过,止歌怒道:“你不要脸!那是我的镯子!”   骊夭晲她一眼,不屑道:“既是我抢过来了,便是我的东西,不只这镯子如此,人也是一样。”   止歌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听闻骊夭这一番挑衅的话后,气得不知应对,只能又骂道:“你不要脸!”   骊夭娥眉微蹙,抬起手就想打止歌,却被一道无形的阻力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卿姒饿着肚子时,耐心和宽容一向也无,只剩脾气。她行至骊夭身前,连与她周旋一二的耐性也没有,直直地道:“你方才说,谁有本事抢了这镯子,那便归谁?”   骊夭一只手举在半空之中,打也打不下去,放也放不下去,气急败坏地道:“放肆!快松开本公主!”   卿姒有些烦躁,就不能好好地回答问题吗?她还想去吃饭呢。   她眼神冷了下来,竟是不怒自威,别说骊夭,就连止歌看了也有几分后怕。她淡淡道:“你先回答我,我再放开你。”   骊夭挺起腰板儿,语气凛然,直道:“没错!谁有本事抢了便是谁的!”   卿姒略一拂手,松开她后,道:“小妹妹,看来你家教不太好啊,不过今天我没功夫指点你,你且说你愿不愿同我来一局,谁赢了,镯子便归谁。”   骊夭嗤笑一声:“就凭你?你以为你是上神的人本公主就不敢动你?”   玖婳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   卿姒神色间尽是不耐:“你到底答不答应?”   骊夭公主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好不容易遇着一个不怕死的,那可不得抓紧了,她微抬下巴,挑眉道:“输了的人还要脱光衣裳在大街上跑三圈!”   卿姒微微讶然:“我虽没那个兴致看你不穿衣裳,但……若你是想找个借口尽情裸/露一番,我答应你便是。”   止歌“噗嗤”一声笑出来,骊夭气急败坏道:“光动嘴皮子算什么本事,别到时候跪在本公主面前哭着求饶。”   卿姒懒得跟她废话,直接祭出流萤带便扔了出去,任由它自己在空中乱舞。   骊夭被追着躲了两圈,便有些力不从心,也祭出昨夜才得的归月戟,向着玉带攻去。   如此几十个回合下来,竟被骊夭逮了空子刺破了流萤带,卿姒微挑眉,若说上次饕餮咬破了流萤带那倒还情有可原,毕竟那凶兽的牙齿便抵得上绝世利刃,可一般的神兵是万万刺不破流萤带的,溢玢琴的一根琴弦威力都如此大,却是她轻敌了。   卿姒飞身上前,握住流萤带,围着骊夭打转。身形移动的飞快,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见她身姿飘逸轻盈,遗俗绝尘,好似舞一曲霓裳,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不过片刻,骊夭便被绑成一个粽子般狼狈倒地,唯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抽筋似的颤抖着。止歌见状,连忙上前将那只手上的越灵镯取下来。   玖婳见状,这才盈盈一礼,云淡风轻地道:“还请仙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公主绝非有意冒犯您,可否放她一马?”   卿姒本就不想与骊夭过多纠缠,她忙着去吃饭都来不及,便顺手将流萤带收回。骊夭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卿姒作势又要动手,骊夭赶忙连滚带爬地跨出珠宝铺子。   “喂,你还没脱光衣裳在大街上跑三圈呢!”止歌在她身后大声叫道。   骊夭闻言,脚步越发匆忙,玖婳向卿姒笑了一笑,便转身去追她。   “癞皮狗。”止歌小声嘀咕着。   卿姒赏了她一个爆栗,道:“镯子也要回来了,可以去吃饭了吧?”   选了一家奢华富丽风格大气的酒楼,将将被店小二引至楼上,卿姒便见一玄衣公子临窗而坐,神情自若,悠闲地饮着杯中酒。   丰姿隽爽,清隽矜贵的气度展露无遗,正是大半日未见的慕泽。   而他对面坐着的两名女子,不是骊夭和玖婳却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慕泽:小言,她二人怎会与我坐在一处?   小言(崇拜脸):定是上神您风姿卓然矜贵不凡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气质吸引了她们……   慕泽(似笑非笑):好好说话。   小言(立即正色):当然是来告状的。 第28章 无从管教   卿姒的印象里,慕泽极少着玄衣,大多是银白青蓝这几种颜色。这样看着倒也端凝肃然,风姿难掩,卿姒因是头一回见着,不免小小的惊艳了一把,这一惊艳便多看了两眼,恰与慕泽侧过头来的目光直直地撞上。   卿姒想着昨日可能语气较重,让慕泽生了嫌隙,破坏了他二人深厚的革命情感。想着她不仅是个独立的仙,还是个洒脱大度的仙,遇着这种事情先示个好总没错,是以,便打算朝慕泽送去一个和蔼亲切的笑容。   将将扯了扯嘴角,还未来得及上勾,慕泽竟已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了……   哈?!   卿姒心下有些好笑,想她以往哪里做过主动示好这种事,常常是一言不合便动拳头,要是再不合那就再动拳头,保管把对方收拾的哭爹喊娘,服服帖帖。   既然慕泽不领情,那她也不必浪费表情,当即便拉着止歌下楼,打算另觅一家饭馆。   刚下了两级台阶,便被一道横空而起的水墙挡住。   慕泽总是能拿捏到她的软肋。   卿姒无奈,只能拉着止歌又折回去,气势汹汹地来到慕泽面前,语气不甚温柔:“上神这是何故?”   慕泽淡然地品着酒,单手支头慵懒地看着她,道:“不是来吃饭的吗,怎么饭也不吃就走了。”   卿姒冷然道:“突然不想吃了?”   慕泽放下手,依旧淡然:“哦?你一天没吃饭,方才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不饿吗?”   卿姒看向慕泽,觉得他脸上写满了“我不管你,你看你多可怜”的表情,真是气煞人也。   她转身便坐在隔壁桌,招呼小二来点了一大堆菜,止歌迷茫地看了看慕泽,又跑去挨着卿姒坐下。   且说骊夭被卿姒收拾了一顿后,便想跑回宫去找帮手,却被玖婳追上。   玖婳也并未阻拦骊夭,她自己倒也想看看卿姒的实力,这一届朝乌盛赛夺魁她势在必得,不愿被突然跑出来的仙界中人截了胡。   若是骊夭叫来的人打赢了卿姒,那说明她不足为惧,自己也能高枕无忧。若是打不过,却也能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的公主,只是却要自己多费心了。   玖婳悠闲地跟在骊夭身后,目光触及二楼窗边一个玄衣身影,那般外貌和气度,哪里是他们魔族中人有的?美眸微眯,心念一转,她叫住骊夭:“公主,你看那可是慕泽上神?”   骊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头道:“是吧。”   玖婳盈盈一笑,道:“公主,你何必去宫里找帮手呢?上神在此,若是他知晓他府上的人冒犯了公主你,定免不了要训斥她一番。”   骊夭微蹙眉:“可昨夜宴会之上,上神很在意她的样子,他会为了我教训那个人吗?”   玖婳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的神色,转瞬间又笑意盈盈地道:“那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难道上神还能包庇她不成?”   骊夭转念一想,觉得有几分道理,自己可是魔族的公主,上神定是会在意她的面子的。思及此,便和玖婳一道去了楼上,行至慕泽桌前。   她二人向慕泽行了一礼,慕泽却连头也未抬,只极淡地“嗯”了一声,从始至终都专注地望着窗外。   骊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可玖婳竟一屁股坐在了慕泽对面,见慕泽并未有何反应,骊夭便也战战兢兢地坐下。不是她怯弱,可看上神这样子,明显不打算理她们。主要是上神浑身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实在叫她难以开口。   正兀自纠结之际,却见卿姒和止歌上了楼来,骊夭愈发后悔,生怕卿姒先参她一本。可一番谈话下来,却见慕泽的态度并无想象中的热切,骊夭心下暗喜的同时,亦挺了挺腰板儿,咳嗽一声后,娇柔道:“上神,您府上的那位仙子也忒没规矩了,方才竟打……冒犯了我。”   骊夭拉不下脸来说卿姒将她给打了,只能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辞。   慕泽听闻此言,竟也如她所愿地将目光移了过来,在她脸上梭巡了一圈,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   骊夭不可置信地看着慕泽,泫然欲泣,委屈道:“她将妾欺负得好惨,委实是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女子。”   慕泽闻言,微蹙了蹙眉,骊夭等得揣揣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良久,才听到慕泽再平淡不过的声音响起:“我可管不了她。”   骊夭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忘了反应,玖婳轻呡一口茶,冷眼旁观。   卿姒的菜终于上桌,她取了竹筷,在桌上轻点两下,便要去夹盘中的锅包肉,岂料筷子还未碰到,那盘锅包肉便飞到了慕泽桌上。   卿姒怒从中来,深呼吸一口,尽量冷静地瞪向他,慕泽表情依旧很淡,只道:“先喝粥,这个太油腻。”   骊夭终于忍受不了,头也不回地离去,玖婳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慕泽与卿姒,接连向他二人告退。   卿姒不情不愿地喝下一碗粥,觉得慕泽纯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是要让她自生自灭吗?   喝完粥,锅包肉也回到了桌上,她刚吃了两块,正要夹第三块之时,慕泽的声音又响起:“别光吃肉,吃点菜。”   卿姒忍无可忍:“你不是说管不了我吗?”   慕泽抬眸看她,眼神波澜不惊,语气平平缓缓:“哦,我确实管不了你,魔君昨日邀我……”   卿姒趁着慕泽话未说完,连忙将面前的一盘清炒白菜狼吞虎咽地吃完,她怎么忘了,自打来了魔界,慕泽可是她的“大爷”,她怎么能在“大爷”面前如此放纵。   一顿饭在慕泽“吃慢点”、“喝点汤”、“擦擦嘴”的指令下圆满结束,卿姒连忙拉着止歌出了酒楼,并暗暗记下这家店的招牌,划入不再踏足黑名单中。   在止歌的宫门口与她分道扬镳,卿姒慢悠悠地拽回自己住的宫殿,却在大门口见着一袭柔弱的粉白色身影。   卿姒迷茫地看了看止歌的方向,又看了看宫门上挂着的牌匾,再三确认自己没走错,那……是灵蔻公主走错了?   灵蔻见卿姒回来,连忙迎上去,欲言又止,泫然欲泣。   卿姒看得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地问:“灵蔻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灵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委屈道:“你与止歌小姐同进同出,却不叫上我,我一个人待在宫里好生无趣。”   卿姒颤了一颤,回忆起灵蔻在天界时每日找自己聊天的噩梦,不禁又颤了一颤。   灵蔻接着道:“你们以后出去玩可以带上我吗?或是我来这里找你。”   卿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不是和止歌同住一个宫殿吗,你去找她就行了。”   灵蔻又拭了拭泪,道:“止歌小姐只顾与长欤公子斗嘴,根本没空理会我。”   卿姒哀嚎一声:我也没空啊!   灵蔻浑然不觉,又道:“我从小就体弱多病,父帝与母后为了保护我,也不怎么让我出去玩,长大后我根本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像上仙你一般谈得来的人,你却……”   卿姒只觉头痛不已,这灵蔻公主如此柔弱,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好说歹说地将她安抚一番,眼见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卿姒推开房门,关上后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一双手搂住了腰。她埋头看了看,这双手没有慕泽的白,没有慕泽的长,还没有慕泽的好看,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今日真是不宜出门也不宜回宫,下午被慕泽气得够呛,却不能打他,回来被灵蔻烦得够久,还不能打她,眼下这个人,却是可以好好打一顿了。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卿姒耳畔,那人的声音低淳暗哑,有些委屈道:“我等了你好久。”   不等卿姒开口,他又道:“你的腰好细。”   卿姒摸上那人置于自己腰间的手,问:“有多细?”   男子低笑一声,音色愈发暗哑:“就像……”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惨叫一声往后退去,卿姒捏着他的手将其折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转身一看,果然是那色迷心窍的二殿下宴卢。   他痛呼出声:“快,快放手。”   卿姒直接祭出流萤带,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她随意一推,宴卢应声倒地。紧接着,她又祭出浣鹜笛,握住笛子一端便向宴卢身上重重打去。   这还是她偶然发现的用处,原来浣鹜笛不仅可以用来吹奏,还能直接抽人,这倒不是什么稀罕用法,稀罕的是此笛生来冰寒,打在人身上就像冰刺穿透一般,极尽寒冷刺骨。   宴卢叫得实在太大声,卿姒直接设了个仙罩,保管外头的人听不见任何声响。   大半个时辰过去,卿姒终于扔掉笛子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这样一番发泄下来,心里堆积的那点戾气终于完全释放出来,她估计那二殿下都被她打傻了。   卿姒撑起上半身,撤了仙罩,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二殿下,道:“下次还来不来?”   宴卢身子颤了一颤,根本不敢回答,连忙化作一团黑气从门缝处飘走。   卿姒休息完后站起身来,转头之际,却见慕泽抱手倚在床柱上,一脸兴味地看着自己,眸中难得的有了几分笑意。 第29章 下厨不易   宫中秘闻, 二殿下宴卢不知得罪了什么人, 被打得惨不忍睹, 满身的伤痕触目惊心,施暴者手段极其恶毒,极尽残忍。   巫医为其诊治之时连连摇头, 二殿下宫里的婢女端着清水进去替其清洗,虽说端出来的还是清水,但真正的暴虐绝非浮于外表, 而是地内心的创伤, 因传闻,二殿下自此以后见着手执玉笛的女子皆会双腿发抖, 绕道而走, 不过, 此皆乃后话。   卿姒昨夜睡得不甚好,因被隔了大半个王宫那处传来的惨叫声扰的难以安眠,她睁着眼睛坐到晓鸡初鸣之际, 便从床上下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她昨日算是真真切切的领教了这个道理,不过这魔界的吃食确不合她心意, 无论吃什么都觉着有一股血腥味。   她琢磨着去找止歌蹭点儿吃的, 那丫头做糕点还颇有一套。却不料推开房门,就见着立于院中的慕泽。昨夜他出现于她的房中, 只是站了会儿便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卿姒很是不满, 觉得慕泽这样犹如无人之境的作态极其嚣张。   是以,当下便略带几分打趣地道:“上神今日不去酒楼了?”   慕泽也不恼,只道:“你希望我去?”   这和她希不希望毫无关系好吗?卿姒暗自诽腹,倏尔心念一转,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试探道:“上神昨日……是专程在那家酒楼等我的?”   慕泽微挑眉:“不然呢?”   怎么可能?卿姒不太相信,觉得慕泽一定是另有所图,所以才会突然转变态度,她质疑道:“你又不知道我一定会去那家店,不过是碰巧罢了。”   慕泽理所当然地道:“我昨日恰巧将那条街上的酒楼观摩了一番,又恰巧熟知你的兴趣品味……”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为人肤浅,看事物只看表面,因而选了那样一家外表奢华富丽的酒楼?   卿姒觉得慕泽一定是在嘲讽自己,他近日也不知怎么了,竟变得这样阴阳怪气,卿姒怕在他面前多说多错,索性眼不见为净,意欲告辞过后自去逍遥也。   岂料脚还未抬起来,慕泽便幽幽开口:“去做饭吧?”   做饭!?   卿姒不可置信地看着慕泽,用手指着自己:“我?做饭?”   慕泽轻轻颔首,看上去很是愉悦:“就是你。”   卿姒直道:“宫里不是还有厨娘吗?”   “我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而且……”慕泽话锋一转,“我那日与魔君说,邀你同住是让你来照顾我的。”   “我不会照顾人,也不会做饭。”卿姒咬牙切齿道。   慕泽丝毫不在意:“无妨,现在开始学就行了,你很勤劳的不是吗?”   “我只说过我独立,并未说过我勤劳。”卿姒脱口而出。   “哦,独立啊?”慕泽做思考状,“那不如……”   “我去!我去。”卿姒真是服了这位大爷,刚刚跨出去两步,又听他在身后叫“卿卿。”   卿姒一脸生无可恋地回头:“大爷,又怎么了?”   慕泽笑得堪比夏花绚烂,提醒到:“你走反了,厨房在那边。”   这个上午绝对是卿姒有史以来过的最憋屈的一个上午,一个人添柴加火,烧水煮饭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操着手悠闲地倚在门边指挥她的“大爷”,关键是她还不得不时时请教这位“大爷”。   “上神,油热了然后呢?”   慕泽操着手吩咐她:“把肉倒下去。”   “哦。”卿姒将将翻转盘子,就听到慕泽的低喝:“轻点!”   为时已晚,烧开的滚油四下飞溅,有几滴爆在卿姒额头上,她连忙扔出一个透明仙罩,阻拦热油的袭击。   “没事吧?”慕泽在身后问,声音里竟含了一丝笑意。   卿姒摇摇头,除了刚开始爆到的那一瞬间有些微的痛感,这下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她不知道,原来做饭是这么危险的吗?   慕泽接着道:“翻一下肉,变颜色后放盐。”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别放太多,小半勺就行。”   “哦。”卿姒嘴上答应着,却侧了侧身子,将慕泽的目光隔绝,而后倒了半盅盐到锅里。   慕泽的声音凉飕飕地从背后传来:“我教给你的步骤都是对的,如果不好吃……你就自己吃完吧。”   卿姒动作凝滞了片刻,却并未将慕泽的威胁放在眼里,她不吃他还能硬塞到她嘴里不成?只不过还是酝酿了一番感情,略微伤感地道:“上神,我觉得你变了。”   慕泽不以为然:“嗯,我知道,变得更洞察世事了。”   卿姒:“……”   将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时,卿姒终于感觉到额头上传来的阵阵痛意,她拿出镜子照了一照,只见额头上红了小半片。她暗自思忖着,这算不算工伤啊?她可以罢工吗?   显然慕泽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只见他兀自进了屋,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个小小的八宝翡翠盒,坐在卿姒面前,食指沾了些盒中的透明色药膏,在她额头上轻轻晕开。   药膏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抹在皮肤上很清凉,却不知是不是慕泽的手本就冰凉的缘故。   “入睡前来找我,再擦一遍。”慕泽收起盒子。   卿姒不明所以:“你直接将药给我……”   话尾在慕泽略有深意的目光中堪堪收住。   卿姒不敢再反抗,为了掩饰心虚,自顾拿起竹筷夹了一块肉,在尝到嘴里铺天盖地的咸味后几欲咬断舌头,却不得不在慕泽的款款注视中含泪将其咽下。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慕泽十分善解人意地递给她一杯水,顺带好心提醒道:“卿卿,明日别再犯傻了。”   卿姒大惊失色:“还有明日?”   慕泽勾起嘴角,一脸无害地笑道:“还有后日。”   虽说卿姒最后并未将那盘肉吃下,但她做的其它菜委实不那么可口,却见慕泽吃得云淡风轻,卿姒心里愈发坚信,他一定是故意来折磨自己的。   用过饭后,卿姒借口午休一个人回了房,才躺下还没半杯茶的时间,房门便被人敲响。   她深呼吸一口,料想慕泽若是来让她做饭后甜点的,那她一定拼死跟他打上一架。   不料门外站着的人并非慕泽,而是一个笑意盈盈柔媚动人的美人儿,玖婳。   卿姒并不打算让她进来,只是表情淡然地看着她。   玖婳举了举手中的四层小盒子,笑道:“我带了些糕点过来给仙子品尝。”   中午那顿实在吃得卿姒没什么胃口,堪堪只有三分饱,眼下既有送上门的美食,启有不收之礼?   卿姒侧了侧身子,让玖婳进屋来。   原则什么的东西,在吃食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玖婳坐在红木桌前,揭开盖子,将四层糕点一一摆开,道:“仙子尝尝看。”   卿姒当然没客气,就着茶水吃下一块红枣黑糖糕。   这下却让玖婳坐立不安,送糕点本是个幌子,可见卿姒只顾品尝,没有半分打听自己来意的想法,不免让她起了疑心。   “我今日来是替骊夭公主向仙子赔不是的,公主她一向无法无天惯了,还请仙子不要放在心上。”   卿姒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其实并未在意那位骊夭公主,也不想与她计较什么。   玖婳摸不准卿姒的意思,又道:“仙子还不知我是谁吧,我是那日去迎接你和上神的翼遥将军的妹妹。”   “幸会,我是玉京山的卿姒。”   卿姒心下疑惑,那翼遥将军明显一副瞧不上骊夭的样子,可他的妹妹却整日与其为伍。   玖婳心下一喜,暗想自我介绍果然是人际交往的敲门砖,她又道:“那日在席上听上神说,仙子也有兴趣参加朝乌盛赛?”   “怎么了?”卿姒问。   玖婳盈盈一笑:“没什么,不过是我也要参赛罢了,届时可能会与仙子遇到……”她突然又道,“我兄长蝉联了几届朝乌盛赛的魁首,后来便乏了,没兴趣再参加,也不知这届大殿下会否参加。”   卿姒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玖婳左右打量一圈,问:“上神不在宫里吗?”   卿姒掀起眼皮晲她一眼,淡淡道:“我又管不了他,他在哪我也不知道。”   玖婳尬然一笑,又问:“仙子跟着上神多久了?”   卿姒不懂玖婳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却还是默默算了一算:“好久了吧。”   玖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儿后,便自发告辞。   月山柳梢,卿姒推开门,打算去慕泽房里找他抹药,还未走到他门口,就被人一把拉住袖子。   卿姒回头,见止歌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压在唇上,朝她“嘘”了一声,拉着她出了院子。   “怎么了?”   止歌一脸激动:“我方才出门去打水,看见骊夭偷偷摸摸地进了那个人的屋子。”   卿姒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病,这才提醒道:“那是你未婚夫,他若和别人有什么,吃亏的是你。”   止歌急道:“若是我们亲眼看到他和别人有什么,就可以逮着理由让我父君退婚了啊!”   卿姒一脸纠结,被止歌强硬地拉去了长欤门前。   她轻轻推开门,却见满室幽静,窗前岸几上的一盆银桂开得极好,沁人心脾,一派端正,并无她们想象中的艳丽场景。   止歌见纱幔掩映后的被窝隆起一团,向卿姒使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朝床榻走去,止歌上前一把掀开被子。 第30章 天人永隔   卿姒虽从小生活在男多女少的环境里, 但玉京山也勉强称得上是礼教正派, 门风端正, 师兄弟们也都很讲究风度礼仪,从未干过光天化日之下赤着膀子打拳的事。   是以,这还是卿姒四万多年来头一回见着别人不穿衣裳的样子, 当然,刚出生的止歌除外。   只见骊夭不着寸缕,风情万种地躺在长欤的床上, 被子刚掀开时, 她是含羞带怯,楚楚动人;看清来人后, 她却是膛目结舌, 怒意满盈。   卿姒想起前几日她说的那番话, 什么不论是镯子还是人,只要她有本事抢到就是她的,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卿姒万万没想到, 魔界中人竟是如此奔放直接的吗?看中了谁就脱光了衣裳往别人被子里钻?   止歌没见到长欤的身影,失望的同时又有一丝小小的庆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   她看了看床上的骊夭, 如此玉体横陈香艳美景, 她却恶俗不已,遂十分尴尬地松了手, 被子便又重新落回到骊夭身上。   这位魔族公主早已气得七窍生烟, 偏偏又不能起身来与她们争辩怒骂一番, 只能抱着被子咬牙切齿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谁让你进来的?”止歌回得飞快。   “你!”骊夭气得说不出话来。   卿姒轻咳一声,拉过止歌,便带着她往外走:“别看了,看多了长针眼。”   “啊啊啊啊!”骊夭疯狂气急地大声发泄着,双手握紧拳头在床板上砸得直响。   卿姒听得心惊,加快了离去的步伐,却在宫门口撞见正欲跨门而入的长欤。   长欤红光满面,眼眸含笑,显然一副心情舒畅的样子,想必是饮了酒的缘故,他见到卿姒,笑着道:“小卿,你怎的来了?莫不是知道我刚得了一壶好酒,过来蹭酒的?”   卿姒还未来得及回答,止歌便轻哼一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怎么了?”长欤不明所以。   卿姒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艳福不浅啊!”   话音刚落,穿戴整齐的骊夭便从屋里跑出来,路过卿姒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快步离去。   长欤更加不明所以:“这,这是?”   卿姒笑着跟他摆了摆手,自顾回寝殿去。   路上遇到好几拨婢女窃窃私语,神色慌张地朝同一处跑去。她实在好奇得紧,随手拉着一个婢女,问:“这是怎么了?”   婢女也不卖关子,只急道:“花园里出了人命,那儿负责修花的一个婢女殁了。”   卿姒松开她,婢女得了自由后便朝着花园跑去。卿姒在原地立了片刻,也向着花园的方向行去。   她到达花园之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自发地围成一个圈,将死者包围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料理其后事。她拨开人群,挤到中央,终于看清了那个死去婢女的面容,或者说,狰狞可怖的面容。   是那个二殿下带到席上去的女子。   卿姒记得,那天自己还提醒过她的,怎么今日就变成这副这样子了呢。   那女子的脸已经被划烂,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长虫盘亘在她的脸上,她手里却死死地攥着一朵山栀花,无端竟有几分妖冶,妖冶里又透露几分清丽。   卿姒脱下外袍,将女子从头到尾包裹住,转身朝离的最近的一个婢女问:“魔宫里负责管事的人是谁?”   婢女诚惶诚恐地答了,又转身跑去找管事。   卿姒看向人群掩映后的一个青衫身影,晓得为女子料理后事的人来了。   北絔风尘仆仆而来,脸上的疲惫悲痛难掩,一身青衣上还沾了不少泥土。他站在那儿,却不敢靠近,只是专注地看着躺在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   良久,他终于踉跄着一步步行来,卿姒看了他一眼,让开位置,站起身时,突然问了一句:“你喜欢山栀花吗?”   北絔猛地看向她,眸中神色辨不分明,隐隐有悲伤溢出。卿姒没再说什么,朝着寝殿行去。   行至中途,她倏尔向后看去,北絔将女子紧紧地抱在怀中,手上力道很大,他正缓缓拉下女子脸上的遮盖。卿姒突然觉得头很痛,看着北絔的身形竟像出现了重影,模模糊糊,似明似灭,那个影子说不出的熟悉。   卿姒回去的时候,全然忘了要去找慕泽上药的事情,倒床便蒙头大睡。只可惜头痛不已,睡得昏昏沉沉,不甚安稳。   半夜察觉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可她却挣扎着不愿醒来,暗自思忖着到底是哪个登徒子敢半夜潜入她的房间。应该不是那个二殿下宴卢,卿姒估摸着他应该对自己有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近日都不太想看见她。   那这个人是谁呢?   床垫陷下去一点儿,额上随即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十分清爽舒适,指尖触及皮肤后便开始轻柔的打转,力道温柔绵顺,惹得卿姒一阵颤栗。   她知道了……登徒子是慕泽。   卿姒倏地睁开眼睛,于朦胧夜色中一下子寻到慕泽那双清亮明朗的眸子,她恍然大悟,那个影子与慕泽重合得几近完美,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她就那样打量着眼前之人,见他的外袍只是随意的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的白绸中衣,神情慵懒却端肃,随意却专注,一头墨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流泻而下,在寂冷的夜里泛着涟漪星光。   “睡忘了?”慕泽道,这是在问她怎么没来上药。   卿姒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淡淡的“嗯”,突然又道,“即使我忘了,你也应该等我第二早起来再上药吧?怎么能半夜随意闯入女子的闺房呢?”   慕泽收起药膏,神情极其理所当然,语气极其义正严辞:“我怕你因工误伤,继而罢工。”   “我是那样的人吗?”卿姒不满地反问。   慕泽想了想,问道:“你额头上的伤确实有些重,不如明日休憩一天?”   卿姒当然知道慕泽这是挖了个坑给她跳,她若是回答“好啊”,不恰好证明了她是“那样的人”吗?她怎么会这么傻,慕泽真是太小瞧她了。   是以,她连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这多大点伤啊,不碍事的,完全不影响我的发挥。”   话毕,还露出一副“你看我不是这样的人吧?”的表情。   慕泽低低地笑了一声,看起来十分愉悦:“我还说放你一天假,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明日想吃松鼠桂鱼和炸春卷。”   卿姒直欲咬断自己的舌头,千算万算还是掉进坑里了,却还是不死心地挣扎道:“我这么老实勤奋,你不应该给我奖励吗?”   慕泽面露微讶:“我亲自给你上药不就是奖励吗?”   卿姒哑口无言,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半夜闯入我房间还有理了是吧?”   慕泽一脸云淡风轻:“当然,这不是为了给你奖励吗。”   卿姒认输,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瓮瓮的声音从被窝里头传来:“出去记得帮我关门。”这算是下了逐客令。   慕泽也未多留,替她上完药后,站起身扯了扯衣袍,慢悠悠地行至门前,又转过身来道:“卿卿,明天早点起床,我们一起去选鱼,松鼠桂鱼可不好做。”   慕泽并未奢想听到卿姒的回复,正欲开门之际,忽闻她道:“失去心爱之人,是种什么感受?”   一室清幽,杳无人声。   良久,卿姒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她以为慕泽已经走了,却见他还站在门前,他的声音很飘渺,很轻柔,淡淡的,不大听得真切,他说:“那一刻,心已经没有了任何感受,无论天塌地陷,抑或沧海桑田,都只是日复一日的麻木不知而已,若说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唯一……便是期盼她能再回来。”   “早点睡吧。”话毕,他轻轻拉上了门。   卿姒望着头顶大片大片盛开的往生花,一夜无眠。   依照卿姒闯荡江湖多年的经验,她知道依骊夭那样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性子,自己误了她的好事,定要被她狠狠报复一番。   她倒也不怕骊夭的手段,反倒有几分期待,已经许久没与她人斗过气,竟还十分怀念那样无法无天不管不顾的日子,只是没想到,骊夭恶毒是恶毒了些,心性竟还如此幼稚可笑。   那日傍晚,卿姒颇为嫌弃地用过自己做的晚饭,和慕泽一起在花园里散了步,消了食,虽说也没什么食可消,但走一走总没坏处。   回到寝宫后,在院子里分道扬镳,她没有第一时间上床,而是坐在桌前吃了些糕点填肚子。   恍惚中听见床榻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疑心遂起,手指略微一动,被子被掀开。   床上竟盘了十几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每条都有人身那般长短,还有几条掉下床来,在地上摆动了一下蛇尾,吐着毒芯朝着她游来。   卿姒有几分好笑,这骊夭公主也算是费心了,竟凑得如此齐整,倒显得她有几分怠慢。   她扔了个仙罩过去,将十几条毒蛇围做一处,拿了布袋子装了,打算丢出去。   她这边如此淡定,止歌那边却不见得了。   止歌小姐与长欤公子日常斗嘴后,气呼呼地回了屋。她坐在床沿,想着长欤的可恶之处,气得直砸床。   砸得正起劲,突然发觉不对劲之处,这床砸下去怎么是软的呢?   她惊疑不定地回过头去,却见一条红彤彤的蛇盘起一半身子,另一半身子暴露在空气里,与坐着的止歌同高,毒蛇睁着半大不小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止歌,朝她吐着长长的芯丝。 第31章 情愫暗生   大抵是狐狸这种浑身毛茸茸的生物天生便怕那种滑腻腻湿哒哒的物种, 止歌又是个胆小的, 与那红彤彤的蛇两两对视了片刻, 床上又传来声响,她神情呆滞地往下一看,还有好几条蛇正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呆楞地转过头来, 屏住呼吸,极慢地往门口的方向踉跄了几步,一个不稳便双腿跪地。可她却完全顾不上膝盖的疼痛,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外跑, 配合着她高亢凄声的尖叫,让人听了只觉女鬼作乱。   止歌跑到院中, 在短短一秒之间做了一番细致的考量, 她不敢去找灵蔻, 那个公主比她还胆小,又体弱多病的,怕是见了床上的那些东西一个受惊便魂归西天了, 找她不是自找麻烦吗?   是以,她决定去敲长欤的门。   长欤刚铺好了床,正欲入睡之际, 门却被疯狂地敲响, 他暗自思忖,现在的女孩子们都这么暴力野蛮无法无天了吗?深更半夜敲男子的门, 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他轻叹一声, 起床开了门, 原以为敲门的是个婢女,没想到竟是止歌。只见她面色煞白,头冒冷汗,发髻间的西府海棠花歪歪扭扭的,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指尖都在瑟瑟发抖。   “你这是怎么了?”长欤对止歌偶尔还是有一些怜惜之心的,见她这副样子,也并未取笑。   止歌动了动僵硬的唇,嗫嚅道:“蛇……床,床上。”   长欤眉头一皱,朝止歌的房间走去。   那些蛇此时都已下了床,在地上扭过来扭过去的,好不欢快。长欤瞧了一眼,正想收拾它们,突然又回过头去看止歌,见她贴在自己的门上,一副瑟瑟发抖不敢过来的样子。   长欤不知怎的起了逗弄之心,放弃了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反而操着手慢悠悠地踱过去,上下打量一番止歌,语重心长道:“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连炽焰蛇都弄来了,看来是巴不得你死的翘翘的啊!”   止歌怔怔地问:“什,什么是炽焰蛇?”   难得见到止歌这副样子,长欤定是要好生欣赏一番,他一边观察着止歌的表情,一边添油加醋地道:“炽焰蛇啊,是生长在火山之下的一种妖蛇,通体赤红,毒牙淬火,一旦人被它咬了,便会经历烈火焚烧之感,如同置身于火海之中,一寸寸地烧烂你,直至烧的你皮肤溃烂,流脓而亡。”   止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拉着长欤的衣袍道:“那你,那你快去抓它啊!”   长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它又不在我房里,我为何要去抓它?”   止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面色急切道:“可,可它会爬到你房里去的。”   长欤摆了摆手:“无妨,我设个仙罩就成,保管什么蛇虫鼠蚁妖魔鬼怪都爬不进来。”   止歌拉着长欤的袖子不肯松手,长欤见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为难道:“止歌小姐,你这是做何?深更半夜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即使我们订了婚,却也不好如此的,我要就寝了,还请你回自己的闺房中去吧。”   止歌差点哭出来,逮着长欤就不肯撒手,人一旦过度惧怕脑子不大灵光时,思考问题难免糊涂,只会拉着最近的救命稻草求生,完全不知道她的姒姐姐一个人就可以干脆利落地解决一大堆什么炽焰蛇。   长欤见止歌这样子,也怕将她吓出病来,便还是口不对心地去将那些蛇给处理了,完事后止歌却还是守在他的门边,不敢过来。   长欤无奈道:“已经处理干净了,你别怕,回去睡觉吧。”   止歌摇摇头:“万一还有怎么办,而且,而且被子都被蛇爬过了,我不敢睡。”   长欤好脾气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止歌建议道:“你去睡我的房间,我睡你的房间。”   长欤一口老血几欲喷出,指着止歌道:“你说得这是人话吗?你别太过分了啊!你这是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你知不知道?”   止歌无视他的威胁,直接跑到他的床上去,被子一蒙,倒头便睡。   长欤目瞪口呆地冲过去,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见止歌毫无羞愧之心,毫无男女授受不亲的自觉,长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爬上床去抢过止歌的被子,顺势盖在自己身上。   止歌不满地抱怨:“你怎么上来了?”   “大小姐,你搞清楚了,这可是我的床!”长欤更加有理。   止歌是打死也不愿再回自己那间房的,面色为难地纠结了一重又一重,索性化做原身,满身皮毛也不怕冷。她独自缩到角落里,舔了舔爪子,再将两只小爪置于头下,给自己做了个小枕头,舒服地“呜咽”一声,便沉沉睡去。   长欤许久未闻止歌的声音,以为她气到了,转头一看,只发现一只白绒绒的小狐狸躺在里侧,模样乖巧温顺,比她人身时可爱多了,长欤如是想。伸手摸了摸她的九条小尾巴,还挺舒服的,他又忍不住摸了一把。这一摸便停不下来,最后竟是抚着她的皮毛入睡。   翌日,晨光熹微。   止歌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又用两支小爪子揉了揉眼睛,这才转醒过来。   这一醒不要紧,关键是醒来看见面前竟有一张放大的脸,她大脑放空了片刻,感受到腰上传来的热度,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腰竟被搂住。她就说刚才伸懒腰时怎么没有平日里灵活畅快了,原来是被人锢住了。   她怒视着长欤,企图用凌厉的眼神唤醒他,当然,没有奏效。她又用小爪子推了推长欤的胸口,当然,这力度就像在打情骂俏。   长欤一把捏住小爪子,放在脸上蹭了蹭,手收得更紧。这一来,他们二人便是胸贴胸了,当然,这是止歌自己认为的,狐狸怎么能看出来有胸呢?   她忍无可忍,抬起爪子在长欤脸上一抓,霎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声。长欤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止歌,怒骂道:“你大清早的起来发什么疯啊!”   长欤公子一向自诩为风度翩翩怜香惜玉的绝世好男人,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说过半句重话,却偏偏对他的未婚妻子一次又一次恶语相向。   这恶语却没什么力度,止歌从他怀中爬出来,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便一溜烟儿地跑下床去了。   这四条腿的跑起来就是比两条腿的快,止歌一路跑到卿姒的寝殿中,被两只白底银丝勾边的云头锦鞋拦住去路,锦鞋的主人一把捞起止歌,笑道:“这是哪儿来的小狐狸?生得如此俊俏,让姐姐我好好疼一疼。”   止歌一开始还碍于面子扭动了一番,却在看清锦鞋的主人后停止了挣扎,她撅起嘴,朝着锦鞋主人的左脸“吧唧”亲了一口。   卿姒单手抱着她,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面上的口水,这才佯怒道:“大白,谁允许你亲我的,人狐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止歌才不会害怕,她窝在卿姒的怀里,委屈地将昨夜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卿姒听后也很是愧疚,自己竟疏忽了,骊夭定然不会只报复她一人啊。   是以,卿姒怀着一颗愧疚之心,抱着止歌回了她的寝殿,守着婢女将她的被子换了,又在屋中洒了许多雄黄粉,在屋外设了一个仙罩,这才安了止歌的心。   返回院中时,碰见刚出门的长欤,脸上印了几道浅浅的抓痕,不失潇洒,反倒多了几分野性。   卿姒明知故问,打趣他:“长欤,这又是哪只小野猫抓的?”   长欤狠狠地瞪了一眼卿姒怀中的狐狸,道:“小卿,你能不能好好管管她,根本就不像个世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止歌又朝长欤做了个鬼脸,反击道:“你又有世家公子该有的样子吗?”   卿姒笑道:“这可是你的未婚妻,等你们以后成了亲,你再好好管教不就行了。”   止歌“呜咽”了一声,长欤甩袖而去。   等长欤走后,止歌才又变为人身,气冲冲地道:“姒姐姐,一定是骊夭做的!”   卿姒愣了一瞬,暗自感叹止歌的反射弧果然很长啊。   “是她做的。”她答。   止歌愈发愤怒:“不能就这样算了!”   卿姒单手支头看着她:“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整个下午,止歌都在构想她的复仇大计,卿姒听得昏昏欲睡。   “我们可以把她扔到泔水桶里,肯定几天之内身上都有味儿,她那样娇生惯养的人,一定忍受不了。”   “嗯,想法很好,但是谁扔呢?扔的时候一定也会溅到泔水吧,虽然我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但是我也忍受不了。”   “那我们就去舀一瓢夜香,趁她路过时洒在她身上,一定也有味儿。”   “嗯,想法也很好,可是谁去舀呢?”   ……   止歌正欲提出第十七个建议,卿姒终于出声制止了她:“你提的方法都很完美。”她在书上看过,反驳别人前,一定要先夸奖别人,方能使其心悦诚服,她觉得自己运用的很好,又接着道,“好是好,但是缺乏行动力,你要真生气,不如用麻袋将她的头一套,结结实实地揍她一顿,揍得她鼻青脸肿哭爹喊娘,保管她下次再见到你时绕道走。”   她一向是行动派,懒得弄那些勾心斗角的弯弯绕绕。   止歌听闻这个建议,觉得很是实用,但不禁疑惑道:“为何要用麻袋套住她的头?”   卿姒摸摸鼻子:“这个嘛,自然是因为我还要参加朝乌盛赛,若是魔君知道我打了他的女儿,一怒之下剥夺了我的参赛资格怎么办?”   她只想拿到酆亓灵水后便速速离去,不想在魔界明目张胆地惹太多祸,毕竟惹下的这些祸都是与慕泽直接挂钩的。可骊夭太过嚣张,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她便真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止歌非常理解卿姒,遂,两人相约明天一早去挑麻袋。   但同时她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可是……我们怎么把骊夭骗出来呢?”   卿姒沉思片刻,忽而眼睛一亮,吐出两个字:“长欤。” 第32章 夜深寂寒   挑选麻袋这个事委实算得上是一件极其讲究的事, 首先, 得结实耐用, 万万不能是那种用指甲一抓就破的布料;其次,得不透光,万万不能让骊夭看出来是谁在打她;最后, 还得要透气,万万不能把人给憋死了,那就玩完了。   卿姒特意向慕泽请了半天假, 慕泽今日尤其大方, 准了她一日,只道晚上早些回来, 她默默地应下, 遂与止歌一同愉快地去挑麻袋。   挑麻袋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 两人中午在酒楼用过午膳,又包了个堂子,悠哉悠哉地看了一下午的悲情戏, 看得止歌一把鼻涕一把泪,伏在桌上痛哭不止,这让卿姒很是担忧纯狐国的商业发展状况。   最后, 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糕点麻花果仁核桃, 去了王宫十里处外的一颗参天大树下。   这棵大树生得很是奇妙,茫茫平原之上唯它一棵, 鹤立鸡群, 傲视群雄, 是以极其显眼,她们与骊夭便相约在此处见面。   当然她们是邀不动骊夭的,那封邀请信乃是卿姒威逼利诱长欤写下的,其实也算不上威逼利诱,因长欤根本不晓得是写给谁的,只当是提前演习,是以写得极其欢快。   信的内容再简单不过,简简单单十四字:明日戌时,王宫西行十里处,树下见。   落款:长欤。   这封信的内容乃是卿姒仔细考量一番后的成果,少说少错,越简越佳,届时骊夭若用此信与长欤对峙,长欤完全可以推脱责任,言此信乃是写给卿姒的,却不知怎么跑到了骊夭桌上,虽然理由很瞎,但死无对证,骊夭也只能吃下这个闷头亏。   思及此,卿姒颇为自得地赏了自己一块绿豆糕,止歌躺在树枝的另一端,见卿姒如此愉悦,亦赏了自己一块绿豆糕。   二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等日落西山,等到月上中天了骊夭也没来,却把嘴皮都嗑痛了。   止歌沮丧道:“姒姐姐,骊夭是不是不来了?”   卿姒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怕骊夭发现破绽,她还特地叫长欤亥时之前别回宫,骊夭没理由不来啊?   难道信被风吹走了?抑或是被婢女当作废纸给扔了?   正如是想着,她眼尖地发现一个身影正向此处行来,看那身形,应是位婀娜女子无误。   卿姒心下暗喜,连忙朝止歌道:“快把瓜子壳都收起来,别到时候掉下去了,等她一站到树下,我们就提着麻袋跳下去将她兜头罩住,届时任你为所欲为。”   止歌眼冒金光地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将吃食废渣都围做一团,用布袋子揽了。   眼看着骊夭走到她们藏身的树枝下,止歌正欲激动地往下跳,卿姒却横伸一手拉住了她。   那不是骊夭,而是……玖婳。   她头上戴的步摇,卿姒识得,昨日玖婳来自己寝殿中送糕点时,戴的也是那只。   这个玖婳很是奇怪,自从卿姒吃了第一次她送来的糕点之后,她几乎每日都会来送,有时送完即走,有时却会坐下来与卿姒寒暄几句。   卿姒摸不清她的来意,便不怎么想承她的情了,她送来的糕点也未动过,但她却依旧乐此不疲。   为何她会来这里?卿姒心下疑惑,自己应该没有送错信吧?难道她是来替骊夭把风的?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从表面上看来,骊夭还挺信任她的。   止歌睁着诧异的眸子看向卿姒,眼中满是不解。卿姒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又给她加了一道仙罩,掩了周身仙气,止歌灵力低微,若非如此,怕是极容易被察觉。   玖婳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夜色掩映下,一只黑豹驮着一名男子行来,那男子踉踉跄跄地下了地,行动看上去极为不便。   “怎么这么晚?”玖婳略有不满。   “我的伤还未完全愈合。”男子声音虚弱,气息不稳,正是魔族的二殿下宴卢。   玖婳突然轻笑一声,声音恢复了往日柔媚,调笑道:“伤还没好,就急着跑来找我兴师问罪?”   宴卢黑着脸,并未言语。   玖婳的手抚上他的脸,从眉间至唇上,一寸一寸,极尽销魂,她的手在宴卢唇上流连,倾身在他耳边呵了一口气,故作伤心地问:“怎么,你舍不得她啊?”   宴卢垂眸,一把挥开她的手,隐忍怒意道:“我留着她还有大用处,你杀她之前都不说先与我商量下吗!”   玖婳冷笑一声:“你的事又何时与我商量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殿下喜欢的人就是她。”   “你果真喜欢大哥。”宴卢同样冷笑一声。   “不,不,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玖婳突然笑得风情万种,“我只是要他……参加不了朝乌盛赛。”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凌厉的声音在夜晚寒风中更显凄然。   宴卢皱了皱眉:“你是翼遥亲自教出来的,虽说大哥是上届的夺魁者,可你未必不能赢他。”   玖婳神色淡然,眉目中难得有几分正色,她挑眉道:“我既要参加,便要保证万无一失。”   宴卢没说话。   玖婳上下打量他一圈,突然笑道:“我都忘了关心二殿下,这一身伤……是从哪儿弄的呀?”   宴卢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依旧沉默着。   玖婳轻轻“哼”了一声。   宴卢面色不怎么好,语气也有几分冷淡:“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来管我的事。”   玖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反问道:“哦?我什么事?”   宴卢俯身,将脸凑近她的,直直地看着那双妖媚的眼睛,轻声道:“你那点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天天往上神的寝宫跑,是个什么意思?”   玖婳也不退开,任由宴卢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脸上,她的语调更慢,一字一句道:“你管不着。”   宴卢直起身:“所以说,我的事你也别管。”   话毕,他转身便走,坐上黑豹后一路行远。   他二人走后许久,卿姒仍有些缓不过神来。   止歌推她:“姒姐姐,你怎么了?”   卿姒摇摇头。   止歌心情十分低落:“看来今天是等不到骊夭了,还白白听那两个人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卿姒也没什么兴趣再玩这“守株待兔”的游戏,正欲跳下树,忽闻止歌一声低呼:“又有人来了!姒姐姐,你快坐好。”   等到来人站在树下,止歌忙给卿姒使眼色,却发觉她在走神,止歌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又给她比口型:“快啊,姒姐姐!”   卿姒后知后觉地捏住麻袋边缘,口朝下,纵身跳落之时刚好将骊夭的头罩住。止歌兴奋之余,骑坐在骊夭身上便开始死命地挥拳头,麻袋里传来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和求饶声。   卿姒原本只是站在一旁观看,可听这声音愈来愈不对劲,她打断止歌,蹲下身来一把掀起麻袋,麻袋后藏着一张鼻青脸肿双眼通红的小脸儿,眼见着都这副惨样儿了,卿姒也认出来她不是骊夭,而是骊夭身边的婢女。   她皱眉:“怎么是你?”   婢女被打得眼冒金星,神智不清,只知道嘟嘟囔囔哭哭丧丧地说:“公主让我传话给公子,夜寒露重,荒郊野地,不便行事,还请公子移步公主寝殿,共续良缘。”   行事?行什么事?   卿姒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这骊夭公主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放弃可以在床上做的事啊。   止歌打错了人,十分愧疚,虽说骊夭身边的这个婢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只是想教训教训骊夭而已,不愿伤己她人,当下略微委屈地道:“姒姐姐,现在怎么办啊?”   卿姒一掌劈在婢女颈后,将她打晕了又用麻袋套上,扔在来时的路上,做出一番半路被人袭击的样子,反正骊夭仇家如此之多,想打她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想打她的心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着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即便怀疑到自己头上,她也拿不出证据。   做完这一切,二人也没什么多余的兴致了,蔫蔫地回了宫,打算睡个不死不休。   将将踏入院中,卿姒便见石凳之上一袭玄色身影,疏朗清隽,犹是惊鸿一瞥。   慕泽头也没回,只道:“不是让你早些回来吗,怎么这么晚?”   卿姒拖着步子走过去,在慕泽对面懒懒地坐下,两手托腮看向他手里捣鼓着的一个玩意儿。   那是一枝绿色的藤蔓,根茎偏细,叶绿如珠,在莹白修长的指间穿梭,色彩对比之盛直叫人移不开眼睛。   慕泽正往其上点缀一些微粒之小的石子,那石子本无光,却在陷入藤身时骤现蓝彩,不过片刻,又回归沉寂。他的动作不停,便有此起彼伏的蓝光接连闪烁,像流星划过的霓虹,一闪而逝,灼灼生辉。   “这是什么?”卿姒不免好奇,她对这种外表引人的宝物珍奇一向没什么抵抗力。   慕泽动作悠然,语调清闲:“这是荧彩流星石。”   卿姒指着藤蔓:“我是说,这是什么?”   慕泽微抬眼眸,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我做的手环。”   “送给我的吗?”卿姒已经顾不上脸皮,丝毫难掩对其的渴望。   慕泽已经将手环做好,藤蔓之上嵌了无数的荧彩流星石,光芒耀目,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一瞬起又一瞬灭,蓝绿辉映,好不艳异。   “本来是打算给你的,但……”慕泽话还未说完,卿姒便将手伸了过去,慕泽好笑地看着她,静默不语。   卿姒面色纠结了一瞬,好脾气地道:“路上突发意外,我不是故意晚归的。”   慕泽闻言,也不做反应,却言及他事:“想不想知道,这个石头是在何处寻来的?” 第33章 圻渊探星   卿姒以往贪玩, 为了观一处奇景寻一道美食, 可以历千辛万险, 只为得偿所愿。   只有当你遥立于险峻奇峰之巅,醉卧于十里花海之田,你才会明白, 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能为你敞开,只要你心之向往,行之实践。   她坐于?疏之上, 马蹄飞扬, 奔月而行。清爽微凉的夜风从指尖掠过,身后之人的一缕发丝擦过脸颊, 惹得人心生痒意。   她将发丝拨下, 悄然往前移了半分, 望着凄冷的月亮叹道:“上神,还没到吗?”   慕泽驭驶?疏向下行去,跨入一道深渊, 面上不动声色:“到了。”   卿姒埋头一看,只见深渊之底一片蓝海,闪着粼粼波光, 耀眼夺目。她心头一悸, 连忙往后移了移,直到背靠着一方温暖有力的胸膛, 这才稍稍安心, 她后知后觉道:“上神, 我最近做了什么让你不悦的事吗?”   “挺多的,你指的是哪一件?”慕泽沉吟半晌,轻飘飘地冒出一句。   卿姒不敢埋头,只死死的抓住?疏头上的那只金角,语调颤抖道:“我都认错!”   慕泽愣了一瞬,不解为何卿姒今日竟如此“识趣”,他仔细地瞧了她半晌,又垂眸看了看深渊底部,眼中划过一丝了然,轻笑一声道:“坐稳了,掉下去可……”   话未说完,卿姒便又瑟缩了一下。   慕泽看着她的手,淡然道:“你抱着它不如抱我,起码,我不会让你摔下去。”   “我不敢转身。”卿姒快速地答。   话音刚落,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便搂住了她的腰,微微用力,明明他的指尖是冰凉的,可卿姒竟觉腰上的皮肤被火灼烫,虽生涩别扭,却也让她不那么恐惧。   “危难”关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任由慕泽抱着自己。可,这头坐骑怎么越来越往下落了?   她内心惊恐又起,缩在慕泽怀里,不禁出口制止:“上神……”   还未等她说完,?疏便开始极速下坠,如一道流星,直欲落地。卿姒慌乱之中连忙转身,手脚并用地吊在慕泽身上,头缩在他怀里,眼睛紧紧闭着。   耳畔风声呼啸,片刻之后又归于平静,?疏已然落地,可卿姒却浑然不觉,依旧抱着慕泽。慕泽手也未动,还是置于她的腰间,并未出声提醒她。   卿姒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并无自己想象中的潮湿幽暗,她抬起头,眼珠子向左右转了转,又向下转去,低呼一声尴尬地收回手。   慕泽被推开后也并无不悦,只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袍。卿姒于尴尬之中反思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戏弄我!”   慕泽一脸无辜:“我戏弄你什么了?”   卿姒哑口无言,慕泽并未亲口说这深渊底下是幽蓝的冰海,是她自己误会了,可慕泽也未提醒她,还一味地误导她。   她虽心有不甘,却也自知理亏,也不欲多言,打量四周,只见山石嶙峋,奇峰罗列,皆透着幽幽蓝光,高处看来,就像一片幽深无底的海,也难怪她会认错。   “这是哪里?”卿姒出声问道。   慕泽轻启薄唇,淡然吐出二字:“圻渊。”   “圻渊?”卿姒重复道,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可此地既有如此奇景,又怎会寂寂无闻?   慕泽看出她的疑惑,问:“你可曾听闻,魔族中人最擅锻造法器这个说法?”   卿姒颔首,这些日子在魔界,街头巷尾传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魔族中擅造绝世法器者众,众中又以大殿下北絔为尤”,也难怪魔君会将溢玢琴弦交由北絔打造。   慕泽背靠着一块平坦的石块,娓娓道来:“若论锻造之术,雷泽神族与魔族其实不相上下,可有圻渊之中的荧彩流星石相助,魔族如虎添翼,自当鼎盛。荧彩流星石乃天助奇石,用于打铁磨剑有无上妙处。最重要的是,自古神兵皆有魂,而荧彩流星石,可以唤魂。”   卿姒听得入迷,亦与慕泽一同靠在石块上,听他细说。   “圻渊乃天地初开之时,女娲造世的一处纰漏,上一届的魔君知晓这个妙地,自然是要仔细藏匿起来,又怎会公之于众,让众人皆来抢夺这荧彩流星石。”   卿姒不解:“为何说是造世的纰漏?”   慕泽望向天际,微抬下巴,示意她看过去。   漆黑的夜幕划过道道流星,在黑布上浓墨重彩,或轻或淡地描摹着,流星入世后,本该无迹,可它们却朝着圻渊直直坠落。   “圻渊对流星有着不可诉的吸引力,流星坠落后,会击打于山石之上,而山石亦会反射流星,直到三十六日后,流星微弱无光之时,才会罢休,这,便是荧彩流星石的来历。”   慕泽说话间,卿姒亲眼目睹一颗流星掉落后坠于山石之上,擦出零星耀眼蓝光,而山石又转瞬将流星弹射出去,落于另一块山石之上。如此一来,循环往复,这山底竟有无数道蓝光闪现,明明灭灭,忽闪忽暗,此等梦幻美景,卿姒是从未见过,不知不觉间竟看得有几分痴迷。   慕泽转头看向她,白衣翩然似清羽,乌墨长发垂及腰,皓腕凝霜雪,光润玉颜,唇若丹霞,眼似秋波。   她整个人立于这绝世美景之中,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他从来不为美色所惑。   却也从来,抵抗不了她的美色。   卿姒看的正入迷,忽觉一道阴影袭来,有人将她抵在山石上,背紧贴着壁沿,他的一只手撑在她耳畔,眼眸牢牢地注视着她。   “上神……”尾音未落,唇便被人含在嘴里,卿姒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一条软腻湿滑之物抵入唇中,引着她共舞翩跹。   卿姒神思不清,只憋得脸愈来愈烫,难以呼吸,正承受不住几欲晕倒之时,舌尖传来一阵疼痛之感,令她立时清醒过来,清醒的同时带来几丝隐隐的愤怒。   慕泽竟然咬自己?!   卿姒气的不行,平日里打不过他,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也就罢了,可他竟还得寸进尺咬她的舌头?   此事绝不能屈服,卿姒如是想着,狠狠地将慕泽的舌头卷着推回他的嘴里,继而在他的唇齿间一阵激烈地搜刮,末了,还在他的舌尖上咬了下,以示威严。   慕泽轻颤一下,在卿姒正欲退出之时,一手按向她的后脑,又将她推了回来,继而吻得更加深入,直欲掠夺她的每一寸呼吸。   卿姒身子一软,就要滑落,慕泽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她,慢慢放轻了力道,在她的唇上一啄一啄的,如蜻蜓点水般轻柔,最后,还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舔了一下,这才作罢。   神思回复,卿姒脑中逐渐清明,身子却还是软的,她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指向慕泽,控诉道:“你你你……你占我便宜!”   慕泽的眸子很亮,比星子更甚,他语气十分诚恳,面上却毫无愧色,不紧不慢地道:“抱歉,一时没忍住……我把手链送给你。”   话毕,不等卿姒回答,便将嵌着荧彩流星石的藤蔓手环戴在她举起的那只手上,观摩一番后,赞赏道:“很漂亮。”   卿姒不买他的账,依旧恶狠狠地道:“你别以为这样就算了!”   这次不怎么好糊弄了啊,慕泽暗自想着。   他偏头仔细地瞧了她一会儿,见她明眸善睐,绛唇映日,比方才更加红润,忍不住还想倾身再来一回,却暗暗警告自己,要循序渐进,见好就收。   他斟酌片刻,道:“明日……不用你做饭了?”   卿姒面上一红,划过一丝羞愧,手抖得愈发厉害:“你你你……”   慕泽面色一转,忽而忆起一事,意味深长道:“你不是也占过我便宜吗,我们抵平了。”   “我什么时候……”声音戛然而止,他说的是盗月桂花瓣那次?卿姒显然难以接受这个说辞,却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理由,不免有些泄气。   泄气之余,她又十分冷静地唤来玄鸟,小黑许久未见她,一人一鸟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亲昵一番。   亲昵之后,她直接乘着小黑飞出圻渊,也不管慕泽,但她知道,慕泽一直跟在她身后。   玄鸟飞入王宫,在卿姒的寝殿之上徘徊,她却没立马下去,只因见着宫门口上演着一出好戏。   清冷月光洒落在地,以宫门口为起始,寻着光斑向右行数十步,森森宫墙之下,一位紫衣男子正抱着一名女子吻得如火如荼,那场景的熟悉度令卿姒不由得面红耳赤,她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无奈只能趴在小黑背上数星星。   看了一会儿,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男子不正是那个风流浪荡的二殿下吗?他怀里的女子又是谁?应该不是玖婳,他们两个没道理在她的宫门前热吻吧?   卿姒再定睛一看,这一看便了不得了,宴卢怀里的女子不是灵蔻公主吗?见她满脸泪痕,握紧拳头的隐忍样子,明显是被强迫的嘛。   没想到宴卢被教训了一顿后依旧是这副德行,定是见灵蔻柔弱可欺,这才动了念头。若灵蔻公主在魔界失了清白,这可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卿姒驭驶小黑悄然飞至宴卢身后,她依旧趴着,形容极其慵懒,随意地轻叫了声:“喂!”   宴卢听见声音,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放开灵蔻,极慢地转头看去,卿姒笑得正灿烂,如三月桃花,灼灼芬华。   宴卢瞳孔一缩,身形一抖,屁滚尿流地遁了。 第34章 芳漪初现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 古人诚不欺我。   卿姒如是想着, 脑中又跳出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真是怕极了这位灵蔻公主,此番若是被她缠上, 定要来个倾诉衷肠聊表心意,哭哭唧唧,再唧唧歪歪, 不折腾自己一晚上, 怕是不肯罢休。   卿姒趴在小黑背上,无视灵蔻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 她快速地说道:“区区小事, 灵蔻公主就不用放在心上啦, 我今日累得很,先回房睡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话毕, 小黑于一瞬之间将她送至房门口,卿姒利落下地,快速开门闪入其中, 又“啪嗒”一声关上门, 顺便上了一道锁。   嗯,天下太平, 可喜可贺。   世界如此美好。   灵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正欲回宫之时,却见慕泽飘然落地,风仪玉立,目不斜视地朝宫门内走,像是完全没看见她似的。   灵蔻快速地拭了拭颊边的泪珠,上前几步,敛衽为礼,轻柔道:“妾谢过上神。”   慕泽脚步一顿,略有不解:“因何事谢我?”   灵蔻见慕泽为自己停留,心下一喜,忙道:“谢上神相救之恩。”   慕泽眼见着卿姒房中的烛火熄灭,这才道:“我记得……你上回似乎已经谢过了。”   灵蔻又上前几步,目光柔软:“妾谢的是上神此次的搭救之恩。”   “此次并非我救的你。”慕泽向院中行去,脚步不疾不徐,忽而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又道,“上次也是。”   话毕,径直朝屋内走去。   灵蔻呆立在原地,一脸茫然,什么叫“上次也是”?   翌日。   卿姒从暖和的被窝里探出一个头来,一瞬间有种天地已变的错觉,要按往常这个时候,她正在厨房里灰头土脸满身油污的做早膳,哪里能像现在这么得闲。   她叹了一叹,顷刻,又叹了一叹。   这第一叹是感慨她一世英名却落得个如此悲惨下场,这第二叹则是感慨她为了摆脱此境遇不得不出卖色相,且还有可能会出卖第二次。   昨夜她为了摆脱灵蔻而说的那番话确然不假,昨日之事大都发生的猝不及防,实在令人劳心伤神。   她抬起右手,莹绿的藤蔓缠绕在纤白细嫩的手腕之上,交相辉映,栩栩如生。她将手链从右手取下,转而戴于左手之上,轻轻晃动手腕,莹彩流星石蓝光闪现,好不耀眼。   “醒了便起来用饭吧。”   房间里骤然响起慕泽的声音,卿姒心下一悸,慌忙朝四周探去,未见到人影,想来他用的是密音传耳之术,一颗吊起的心慢慢落下,落到一半,又陡然升起,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醒了的?   待卿姒梳洗打扮完,推门而出之时,见慕泽已经坐于院中,石桌之上还摆了好些菜肴,道道皆是雕蚶镂蛤,膏梁锦绣,令人食指大动。她就不明白了,厨房里明明有如此多厨艺精湛的厨娘,为何慕泽非得稀罕她那要卖相没卖相,要口味没口味的“家常便饭”啊?难道他是以折磨自己为兴趣?或是他味觉失灵?   “过来呀。”慕泽见她一个人站在门口神游天外,不禁出声提醒。   卿姒拖着步子走过去坐下,无论如何,只要不做饭,今日依旧是美好而光明的一天。   慕泽打量了她一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换了一只手?”   “右手不方便,容易磕到碰到,那可就……”声音戛然而止,卿姒倏尔反应过来,这样说岂不是显得她很在乎这条手链?那她昨夜的依依不饶不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吗?   “那可就什么?”慕泽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卿姒干笑一声,含糊道:“那可就不值钱了。”   慕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半晌,不说话。   卿姒不甘示弱,亦回视他。   两人就这样在早膳时间“含情脉脉”地对视了半晌,若其中一位主角不是卿姒,若她又有幸偶遇此番景象,那她一定会轻嗤一声,这两人真是大早上闲得没事干……   卿姒看的眼睛有些酸胀,恍惚中瞥见天边有一道金光闪现,她垂眸揉了揉眼睛,丝毫未注意到慕泽陡变的神色。   再抬起头来时,却只觉一道刺眼白光,天旋地转之间,不过顷刻,她便被装进了玻璃珠子内。   搞偷袭?!   卿姒愣愣地坐于珠内,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被暗算了?还不止一次?就因为她说那手链不值钱?   她努力地平复着呼吸,此等奇耻大辱,若还不报,那便真的是枉为人了。   就算现在不能报,也要抗议一番以示内心不满。她正欲拍打珠身,慕泽却将珠子反手握住,任她再怎么动也是枉然。不知他又施了什么法术,这下连外面的声音都不大听得分明了。   天边的金光逼近,数朵凤嫱花接连绽放,于空中漂浮连成一道花阶。花阶之上一女子,胭脂红纱裙掩住绝色容貌,芙蓉如面,媚然天成。她步履清闲,拾阶而下,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情无限。   无奈佳人身后一只重明鸟紧追不舍,夜覃于鸟上厉声呐喊:“漪漪,你等等我。”   芳漪回头睨他一眼,面露嫌弃,夜覃上神的心都要碎了。   她踏过最后一朵凤嫱花阶,身后万花齐齐凋零,化作云烟,夜覃亦同时下了鸟。   “慕泽上神。”芳漪淡然道。   慕泽微微颔首。   夜覃上前揽住芳漪的肩,调笑道:“慕泽,魔界生活如何呐?”   慕泽轻飘飘睨他一眼,面露冷然,夜覃上神的心又碎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这样对他。   “手。”芳漪轻声吐出一个字,夜覃摸摸鼻子,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狼爪”收回来。   她围着院中走了一圈,在卿姒的房门前驻足,轻蹙娥眉:“这是谁的房间?”   慕泽轻啜一口茶,掩住面上神色:“天族的公主,白矖盗的引魂珠便是她的。”   听到白矖这个名字,芳漪的脸色骤变,语气急切道:“夜覃说女娲石当初也是她盗走的?”   慕泽看了一眼夜覃,微微颔首。   芳漪似乎极其愤怒,脱口而出道:“她怎么这么爱偷东西!她不知道……”   “漪漪。”夜覃突然出声打断她,“白矖和腾蛇二人皆已羽化,多说无益。”   芳漪虽然面色不愈,却也知晓这个道理,她转身往宫门外走:“我自己去魔界逛逛。”夜覃正欲开口,她又道,“别跟着我。”   夜覃倒也没再说什么,目送着她远去。   “你怎么将她带来了?”待她走后,慕泽略有几分恼意地道,竟似无法掩饰。   夜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漪漪一说愿意跟我来魔界看看,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时忘了那一茬,你多担待担待。”   慕泽轻飘飘道:“我告诉过你,要是这劫历不好,届时不止我一个人饶不了你,芳漪也……”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夜覃嘴角抽了抽,淡定地抚了抚袖子,道:“我去找漪漪了,您自便。”   慕泽并无挽留他的意思,只道:“逛完了就早些回去,魔君可不愿意见着三位上神都滞留在他的魔界。”   夜覃身形一颤,脚步越发匆忙。   待他走后,慕泽这才将卿姒从玻璃珠内放出来。   卿姒被困了这么半天,起初想要将慕泽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的怒气已然散了一半,却还剩一半郁结在心,她觉得慕泽一点也不顾虑她的想法,昨夜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落地后,她转身便朝屋内走去。慕泽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力道极大,将她强硬地扯入怀中。   卿姒立时将双手抵在胸前,用力地推了慕泽一把,他竟顺势倒下,连带着卿姒也跟着遭了殃,幸好身下还有慕泽这个肉垫子。   她气不过,握紧拳头使劲儿地在他心口上捶了一下,不晓得慕泽有没有痛到,反正她的手是痛到了。   慕泽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春风里,他好脾气地道:“手痛不痛?右边也可以打。”   卿姒有些恼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似的,她声音闷闷的:“为什么把我锁在珠子里?”   慕泽面上神色不辨,静默一瞬后,颇为认真地道:“卿卿,我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卿姒显然不信,“这又不是在水里。”   慕泽将置于卿姒腰间的手收回,枕于脑下,一派悠闲,淡然道:“方才芳漪上神与夜覃来了。”   卿姒不解:“那又怎样?”   “你可听说过有关于芳漪上神的传闻?”慕泽反问。   卿姒茫然地摇摇头。   慕泽见状,接着道:“芳漪上神自负美貌,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生得比她更美。”   卿姒微蹙眉头。   慕泽接着道:“曾有神族出了位几万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绝色女子,芳漪上神偶然见得后,竟将她……”   “将她什么?”卿姒语带急切。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将女子拐入九天宫内,整日奴役她,让她打扫做饭,每餐只给她吃白面馒头,直到将女子折磨得光彩全无,黯然失色,这才将她放了。”   卿姒面上神色变了又变,慕泽仔细地瞧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   “你觉得我比芳漪上神好看?”   慕泽颔首,见卿姒眸中神色不明,片刻后,再次认真地颔首。   卿姒一颗心七上八下,慕泽的审美一向还是不错的,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一准儿没错。   “那我现在要不要藏起来?”   慕泽挑了挑眉,道:“不用,方才我与夜覃说了,让他们逛完魔界后便快些回去,她见不到你。”   卿姒这才松了一口气。   慕泽就着这女上男下的姿势,好一阵悠闲地看着她,眸色愈来愈深,身体也越发僵硬,他倏地开口问道:“卿卿,想不想吃糖蒸酥酪?” 第35章 酥酪缘起   ????卿姒听罢, 感动得心都要化了。   ????她从来只知道慕泽是个乐于助人的神, 却从来不知他还是个宽容大度不计前嫌的神, 自己误会了他,还打了他,他也没有……等一下, 她打了慕泽?她竟然,打了慕泽?!   ????卿姒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从慕泽身上爬起来, 还十分善解人意地替他顺了顺衣袍上的褶子, 将他胸前的衣物扯平,十分狗腿地道:“上神快些起来吧, 地上凉。”   ????慕泽看了她一眼, 眸中神色不明, 他作势要起身,却将将卡在一半,道:“你方才是否太用力了些?我的背现在还有些疼。”   ????卿姒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蹲下身来,替慕泽捏肩揉背,嘴上还不停地关怀着:“上神可好些了?”   ????“再往上一点, 揉揉脖子。”   ????卿姒连忙照做, 又问:“这力道可合适?”   ????“还可以再重一些。”   ????卿姒哪敢不从,手下动作更加利落。   ????慕泽舒服地叹一口气, 道:“好了, 扶我起来吧。”   ????卿姒又战战兢兢地将他扶起。   ????“我去给你做糖蒸酥酪, 你是在此处等我,还是与我同去?”慕泽看着卿姒问道。   ????卿姒哪里还敢劳烦慕泽给她做吃的,当下便拒绝道:“不……”看着慕泽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她及时调转话头,“不了,我在此处等上神就好。”   ????“也好。”慕泽微颔首,“我想你以后应该也不想再进厨房了。”   ????卿姒干笑两声,含糊过去。   ????待慕泽去厨房之后,她连忙进了屋还上了锁,生怕芳漪上神去而复返,她倒是可以与其斗上一斗,但人家好歹是一个上神,最好还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当务之急,还是先睡上一睡,等睡好了起来,慕泽的酥酪应该也做好了。   ????灵蔻踏入院中之时,却见四下无人,她抓住一个刚从内院走出来的婢女,问道:“上仙去了何处?”   ????婢女恭敬地答:“上仙还未用早膳便不知去向。”   ????灵蔻默了一瞬,又纠结了一瞬,轻声道:“上神呢……也出去了吗?”   ????婢女颊上飞起两抹嫣红,娇羞道:“上神在厨房里。”   ????厨房?   ????灵蔻松开婢女,跟着她的指引来到了厨房门口。   ????一袭苍青色的身影背对着她,隐约可见其挽起的袖袍下,露出的一截莹白光润的手臂,似泛着淡淡的光晕。   ????他明明做着最世俗之事,却不染纤尘,风雅从容,好像他不是在烧水添柴,而是在描一幅丹青,煮一壶温茶。   ????灵蔻看得有些痴迷。   ????“不是说不来吗?”苍青色的身影突然问道。   ????灵蔻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正欲开口,慕泽又道:“上一回你说做得还是有些偏甜了,我想着这次便少加些冰糖,你且再试试。”   ????灵蔻忽然说不出话了,万般言语都像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慕泽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轻声道:“帮我将门口的那坛酒酿汁抱过来。”   ????灵蔻轻轻地应了一声,俯身欲抱起酒坛,慕泽却面有疑色地回头,见到来人,略微蹙眉。   ????“上神是在做糖蒸酥酪吗?”灵蔻顾左右而言他。   ????慕泽淡然地回了一声“嗯”,走过来将酒坛抱起,又转身回去,一来一回,不过片刻,竟连一缕发丝也不愿停留。   ????灵蔻看着慕泽流畅的动作,怔怔地说了句:“酥酪冰镇过后会更好吃。”   ????“冰镇?”慕泽若有所思,似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做法。   ????“以前在天宫里时,仙娥们都会这样做的。”灵蔻怕慕泽不信,忙补充着,眸中划过一丝郁闷,又道:“上仙她……她大约也喜欢。”   ????慕泽的食指指尖在石案之上轻敲了几下,似是在考虑,眼眸幽深,像在回忆往事,良久,他终于开口道:“不必了,她不喜欢。”   ????慕泽做好酥酪,置于托盘之上,便要端着走出去。与灵蔻擦肩而过之时,忽闻她急切的声音响起:“上神昨夜说‘上次也是’……是何意?妾确实不知。”   ????慕泽面色无波,语气淡然:“意思是,上次也不是我救了你,救你的人是卿卿。”   ????话毕,便端着托盘向外走。   ????灵蔻怔怔地立于原地,目光复杂,神色不明。   ????卿姒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灵台通透。她估摸着慕泽的糖蒸酥酪应该也做好了,便自发来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做翘首以盼满心期待状。   ????果然,慕泽来后见到她这副样子很是满意,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将将把酥酪从托盘里取出,便闻一道娇媚婉转的声音:“仙子真是好福气,能得上神如此悉心照料。”   ????卿姒循声望去,见玖婳满脸挪揄的笑意,手上提着食盒缓步而来。   ????她向二人见了礼,便自发坐下,将食盒推至卿姒面前:“我近日新琢磨出了几道糕点的做法,仙子且尝尝,看有何改进之处。”   ????卿姒对她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冷然地看了她片刻,垂眸吃着碗里的酥酪,淡然道:“不用了。”   ????玖婳被看得心里直发虚,听闻卿姒所言,面上划过一丝不郁之色,却又极好地掩饰下去,她柔柔道:“仙子这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怎么我这几日送来的糕点你都不愿吃了,若仙子心里真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好些,我也好反省自身,看看到底是哪里惹了仙子不快,以免误了我仙魔二族的情谊。”   ????不过是不愿吃她送来的东西罢了,竟被她上升到了仙魔二族的情谊上,卿姒只觉可笑,若在以往,她可能还有那么一丝兴致与其周旋一二,如今却是连话也不想与其多说一句。   ????正欲寻个借口将玖婳打发了,却听见慕泽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从容,几分打量:“魔族的外使何时变成你了?竟能代表魔族与我仙族谈情谊?”   ????玖婳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一张妖丽的面容如风云诡谲,深沉复杂,她压下心中情绪,强笑道:“上神说的是,是妾逾越了,还请上神与仙子见谅。”   ????慕泽没说话,只看着卿姒,卿姒也不说话,只看着玖婳。见她面色虽尴尬,身体虽僵硬,却无半分要知难而退的意思,依然稳坐如山。   ????卿姒叹一口气,这人也忒难缠了,她看了看桌上的食盒,又瞧了瞧碗里的酥酪,淡然道:“我最近吃糕点吃腻了,不想再吃了,你以后别再送了。”   ????玖婳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卿姒一转,试探道:“仙子如今喜食糖蒸酥酪?”   ????卿姒微微颔首,不再言及其他。   ????玖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笑着告退:“我知道了,那我便不打扰上神与仙子了。”   ????卿姒见她离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慕泽看着她道:“你若不喜欢她,以后不见她便是了。”   ????“她是那个翼遥将军的妹妹,我不想在魔界惹太多麻烦。”卿姒直言不讳。   ????慕泽略一挑眉,提醒她:“我不是说过,不用怕闯祸,凡事有我替你担着吗?”   ????卿姒愣了一瞬,舔了舔上唇,诺诺道:“那是在天宫啊,现在可是在魔界,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慕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卿姒这回可学聪明了,不再傻乎乎的回视,以免弄得眼睛疼,她三两下吃完酥酪后,便借口头疼回了屋。   ????慕泽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渐深。   ????戌时末刻,正值暮色苍茫之际,魔界来了位贵客。   ????贵客乃是天族的大殿下,风亦。   ????风亦殿下奉天帝之命,来魔界拜望魔君,意欲修两族之好,且顺道来寻一寻自家的小妹。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跟随慕泽上神而来的那位柔弱娇美的病态美人,竟是天族的灵蔻公主。   ????众人惶惶然,传闻灵蔻公主乃是天族第一美人,有好事者特意守在其寝宫外,只为一睹公主芳容。   ????可见到后,却又难掩失望,灵蔻公主美则美矣,也确实是要比他们本族的骊夭公主美多了,可却不及上神府上的那位仙子绝色容颜,甚至还不如同一宫中的那位止歌小姐明艳动人。   ????众人失望之余,又不禁为那位仙子的容颜而叹息,自古以来,凡是“第一美人”的称号皆被公主们包揽了,这让那些倾国倾城的平民女子们可怎生是好?   ????风亦从魔宫大殿上出来之后,便直奔灵蔻的寝殿。   ????是时,灵蔻正独坐于院中赏花,她于花丛中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禁泪盈眼眶,湿润衣衫,柔柔地唤了声:“哥哥!”便向着风亦迎去。   ????风亦连忙上前几步拥住她,动作温柔,语气却不甚好:“你怎么如此任性,若你在魔界出了什么意外,你要父帝和母后如何是好?”   ????灵蔻缩在他怀里轻摇头:“不会的,父帝和母后都希望我能与上神……多接触,我让银苓传话给他们,他们也并未阻拦我,不是吗?”   ????风亦轻叹一声,拿他这个小妹毫无办法。   ????卿姒踏着月色来寻止歌时,正巧碰见这样一副月下深情相拥图,她未料到竟还能与风亦撞见,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正打算轻飘飘地遁了,风亦却已然回过头来。   ????她眼见无法悄悄咪咪地走,便只能光明正大地走了。轻咳一声,舔了舔上唇,道:“你们继续,继续,我想起来还有一桩急事,就先走了。”   ????话毕,她正欲抬脚,风亦却连忙出声叫住她:“卿仙子!”   ????卿仙子?!   ????卿姒这才忆起来,为着这个称呼,她还需好生提点一番风亦。 第36章 心有歹念   夜色正浓, 月明星稀,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着实是一道好风景,也是月下谈心的好时机。   卿姒决定与风亦促膝长谈一番,让他将“卿仙子”这个称呼改一改。   风亦十分知趣地让灵蔻先行进屋, 邀卿姒在石桌前坐下。   卿姒理了理衣袍,润了润嗓子,做足了准备, 正欲开口之时, 一只云烟如意缎鞋划破寂静的夜空,带着雷霆之势朝着她的后脑勺直直飞来。她及时弯腰, 躲过袭击, 心惊胆战地抬头一看, 缎鞋在风亦的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鞋印,而后悠然滑落在地。   身后传来一声止歌的惊呼,她急急地跑过来围着卿姒上下打量一圈, 语气愧疚道:“姒姐姐你没事吧?”   卿姒内心狂笑不止,强忍着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向风亦, 轻咳一声道:“你的鞋砸到大殿下了。”   止歌立时霞飞双颊, 尴尬地看向风亦:“不好意思啊大殿下,你没事吧?”   风亦扯了扯僵硬的脸部肌肉, 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咬牙吐出两个字:“无碍。”   止歌松了一口气, 卿姒忍住笑意,问她:“你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止歌闻言,面上神色突变,一脸不悦地看向身后。卿姒微挑眉,跟着她转过头去。   长欤无措地立在宫门口,见卿姒看过来,略有心虚,他打着哈哈道:“小卿,那个,你让我写的那封信,嗯……嘿嘿。”   卿姒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捅了篓子,且这篓子百分百还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止歌见不得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无情地揭穿他:“他把我们叫他写信的事告诉骊夭了!”   长欤三两步跨过来,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她让婢女来套我的话!再说,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让我写的那封信是用来捉弄她的啊。”说到最后,长欤的声音渐渐变弱,几不可闻。   “什么叫捉弄啊?是复仇,复仇你懂不懂?”止歌略有不满。   卿姒真是服了长欤这个猪一样的队友,原以为只要他守口如瓶,那么这个计策便可以天衣无缝。可转念一想,她们不是没成功吗,骊夭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最多不过是白白幻想了一场春香暖帐,她就算想报复也没理由,算来算去,吃亏的也是自己和止歌,她们的“放蛇之仇”还没报呢。   不过,她倒不认为骊夭是个打碎了牙会往肚子里咽的性子,知道她们有这样的想法后,一定会加倍报复回来。   这样一想,觉得不甚烦躁,这魔界的麻烦太多了,还是她远在三十三天外的老家玉京山清闲自在,就连玄碧紫府都比这里安宁得多。   她觉得头有些痛,眼看着止歌和长欤又要吵起来,她的头更痛,也没兴趣和风亦交谈了,寻了个借口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翌日。   与慕泽一同用过早膳之后,卿姒回房接着补觉,还有几日便是朝乌盛赛了,她需得养足精力,届时速战速决。   头刚刚挨着枕头,眼睛都还未阖上,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便响起,她轻叹一声后下了床,门外站着一个眼生的婢女,婢女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糖蒸酥酪,比慕泽做的看起来卖相更好。   “这是?”她挑眉一问。   婢女施了一礼,道:“回仙子,这是玖婳小姐命我送来的。”   这个玖婳还真是锲而不舍,卿姒怕现在不收她的酥酪,她一会儿又会找上门来,叽叽喳喳地说一大堆。   卿姒现在最怕有人在她耳边念叨,偏她又不能像教训那个二殿下一样教训玖婳,宴卢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放到哪儿说也是卿姒有礼。可若是她打了玖婳,那便是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你送糕点,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将别人暴打一顿,这放到哪儿说也是不应该啊,搞不好到时候还真影响了仙魔二族的情谊。   她侧了侧身子,让婢女进屋去,道:“你放桌上吧。”   婢女应声照做,临走时还道了句:“仙子,我酉时时分再过来收盘子。”   卿姒淡淡地应了声,关门后也不看那桌上的糖蒸酥酪,直接倒床睡下。   她估摸着在午膳时间前醒来,一开房门,便见一柔弱美人凭栏而立,自带愁绪。   灵蔻见卿姒开了房门,踏着小碎步走过来,道:“上仙醒了?”   她这院子今日这么受欢迎?   卿姒见院外无人,回身行至屋内红木桌前坐下,问道:“你哥哥呢?你不与他一处吗?”   灵蔻也跟着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酥酪之时停留了一瞬,眸中划过一丝涩然,她淡然道:“哥哥与魔君一同用膳,我想着好久没来找上仙说话了,便……”   卿姒额上青筋跳了一跳,她知道是赶不走这灵蔻公主的,索性在书架上摸了两本书下来,顺势递给她一本,道:“说话多没意思啊,还是看书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来来来,我们看书。”   灵蔻也没拒绝,接过书便开始翻看,这反倒让卿姒有些迷茫,她真的是想来找自己说话的吗?   不过她这样也好,唯一不好的只是卿姒给自己拿了本佛经,她就搞不懂了,这魔族中人这么一心向佛的吗?连书架上都摆了佛经,还是她最讨厌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草草翻了几页,便忍不住倦意连打了几个呵欠,她见灵蔻一脸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询问道:“怎么了?”   灵蔻连忙摇了摇头,垂眸继续看书。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婢女端来膳食摆在院中的石桌之上,慕泽从宫门外走进来,见到卿姒屋内场景,略一挑眉,向她道:“过来用午膳。”   卿姒应了声,见灵蔻专注地盯着院外,出于礼节便也招呼了她一声,邀她共用午饭。   灵蔻摇了摇头,卿姒见她如此也不欲多言,方要跨出房门,忽闻她唤道:“上仙!”   卿姒回过头:“怎么了?”   灵蔻面上扭捏了一阵:“你……你不吃这碗酥酪了吗?”   卿姒这才想起来桌上还有一碗糖蒸酥酪,她也确实没想吃,遂微微颔首。   灵蔻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她又道:“那……那可以给我吃吗?”   卿姒有些愣怔,灵蔻这身份也不像没吃过这种甜点的人啊,她有些犹疑:“你想吃?”   灵蔻面有期待地颔首,卿姒又重复了一道:“你真的想吃?”   灵蔻垂下眸子,声音有些渺茫:“若是上仙不愿意……”   “没事没事,你吃吧。”卿姒只是没想到,灵蔻贵为公主,竟对一碗糖蒸酥酪都有如此大的渴望。   她踏入院中,慕泽看她一眼,微挑眉,问:“怎么了?”   卿姒回过头去,见灵蔻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酥酪到嘴里,像是吃到了什么世间美味似的,眉目间皆是满足惬意,眸中流转着灵动的光彩,卿姒倒是头一回见着灵蔻有如此表情,她摇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惋惜:“没什么,只是觉着当公主也不那么顺心,平日里都不怎么能吃到想吃的东西。”   慕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灵蔻,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你是不是……对当公主有什么误解?”   “嗯?”卿姒没听清。   慕泽勾了勾嘴角,微微摇头,没再说话。   到了酉时,那婢女果然来收了盘子,她端着托盘一路出了宫门,却是到了花园之中。   栀子树前,立着一袭水红色身影,婢女在她身后行礼:“玖婳小姐。”   玖婳轻抚着一朵山栀花,语调娇媚:“怎么样,她吃了吗?”   婢女应声答道:“吃了,一口不剩。”   玖婳轻笑了一声,温柔地折下那朵山栀花,唇边的笑意既妖丽又狰狞,既动人又可怖。   她将山栀花的花瓣一片片扯落,轻声道:“明日接着送。”   自那以后,卿姒每日都会收到玖婳命人送来的糖蒸酥酪,她也不拒绝,任婢女将其放在桌上。   不出意外,灵蔻会于午膳前来寻她,将一碗糖蒸酥酪吃得干干净净,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卿姒也不觉有他,每日依旧补自己的觉。大约是白日里睡的多了,晚上便也不怎么困。   她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后,终是忍不住披上外袍起床,打算去院子里蹓跶几圈,若运气好还能顺便赏赏月。   将将踏出房门,还没来得及蹓跶,一道清越磁性的声音便响起:“睡不着?”   卿姒左右望望,再前后望望,愣是没见着人。   “在上面。”慕泽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笑意。   卿姒拢了拢衣袍,飞身落于房顶之上,她看清形势之后,略有不满:“上神你为何要躺在我的房顶上?”   慕泽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答:“你房顶上的风景更好些。”   卿姒跟着躺在他身旁,仰望星空,语带疑惑:“不都是一样的星星月亮吗?哪里好了?”   慕泽侧过头来看着她,眸子十分清亮,良久,他终于道:“后日便是朝乌盛赛了。”   卿姒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淡淡的“嗯”。   慕泽又道:“紧张吗?”   卿姒没回答,只是看着那轮凄清的残月,反问道:“届时,上神会去为我鼓劲吗?”   慕泽勾了勾嘴角:“当然。”   “那便没什么好紧张的了。”卿姒答得轻松。   慕泽眉目舒展,眸色温柔:“即便我不去,你也会做得很好,你一向……做得很好。”   “那便承上神吉言了。”卿姒笑道。   夜晚的风携来几丝凉意,卿姒却觉得无比舒畅,她微阖双目,感受着风从发梢指尖掠过,心下一片宁和。   “上神。”她突然开口,慕泽看着她,轻应了一声,她接着道,“等朝乌盛赛结束了,我们再去一次圻渊吧?”   “好。”慕泽的声音很温柔,比掠过她发梢指尖的风还要温柔。 第37章 缘起缘灭   朝乌盛赛的前一日, 魔界的各个酒楼茶铺皆是座无虚席, 门庭若市, 一派热闹景象。   各族同胞们此刻俨然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这个一句“贤兄你的法器看起来威力很强大啊,能否借给小弟观摩一二”, 那个一句“兄台的衣着气度非凡,定是大有来头吧”。   实则,都是在暗自试探对方实力。   不过要论最热闹之地, 当属魔宫入口处的姬戊台。   姬戊台乃是一方直冲云霄的高台, 亦是朝乌盛赛的比武擂台。至于它的设计初衷,大抵是为了彰显获胜者的神秘感以及个人魅力, 你试想一番, 两个人在台上打斗, 底下的观众看得心惊动魄,且还看不真切,只能根据最后哪一方被踢下台, 才能判断出获胜者是谁。   没错,朝乌盛赛的比赛规则就是如此不近人情,乃是以最后哪一方站在台上为胜, 这对被踢下台的那一方是多么的残忍, 多么的无情。   烈日划破云层,洒下点点金光。   数名魔族将领挥舞着手中长鞭, 驱使着十二头牛角狻猊搬运石块, 搭建魔君与众臣的观战坐席。   围观众人见到这样大的阵势, 纷纷交头接耳,又开始讨论来自各族的参赛选手,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上一届一举夺魁的北絔殿下。但,有小道消息称,北絔殿下几日前已避居圻渊,专注于锻造兵器,不会来参赛。   众人唏嘘一阵,转而讨论到几位种子选手,有人道蓬莱仙岛的二公子仙法卓然,有人道妖族的左护法来势汹汹,还有人道魔族翼遥将军的妹妹玖婳小姐韬光养晦多年,只为一举拔得头筹。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拥护者,大家各抒己见,各不相让。不知谁喊了一声下注,是以,一场轰轰烈烈的赌局就此设下。   “我下一百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明艳娇美的少女从怀里掏出十几颗玛瑙玉石,爽利地置于桌上。   如此大手笔?   有人问:“这位姑娘,敢问你压的是哪位高手啊?”   少女鬓间的西府海棠花娇艳欲滴,如她一开一合的娇嫩唇瓣一般动人,她道:“我压玉京山的卿姒!”   “玉京山的卿姒?”   “谁啊?没听说过啊!”   “既然是玉京山的,想来应该也有两把刷子。”   众人议论之际,又有一道悠扬铿锵的声音响起:“我也压玉京山的卿姒,两百注。”话尾,竟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少女侧过头去,看清来人后,面色不悦,她赌气似的取下头上的珠钗玉饰,并颈上的宝石项链、腰上的流苏玉坠,一起堆于桌上,道:“我压五百注!”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压两百注的那位青年公子见状,亦在身上摸索一番,摸上摸下却是连半个子儿也没摸出来,他抱歉地朝众人笑道:“不好意思啊,出门忘了带钱。”   “切!”   少女面露嫌弃:“没钱就别出来抢风头,也不怕丢人显眼。”   公子哥哑口无言,倏尔一笑,磨牙道:“你再有钱又如何?以后还不是得带到我们家。”   少女脸上既愤怒又害羞,既害羞又悲切,她指着公子哥道:“长欤,你不要脸!”   长欤轻嗤一声,并未理会,摇着折扇飘然走远。   卿姒昨夜与慕泽在房顶上吹了大半夜的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时,便是在自己的床上。   适时响起一阵敲门声,她暗香一定是送酥酪的来了。起床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的不是婢女,而是玖婳。   玖婳看了看手上的酥酪,笑着道:“明日便是大赛了,我想着亲自来看看仙子。”   卿姒靠在门上没让她进去,朝石桌的方向轻抬了抬下巴,道:“去院子里吧。”   玖婳面色微凝,转瞬又笑道:“好啊。”   两人在石桌前坐下。   玖婳放下手里的酥酪,眼珠转了几圈,酝酿着开口:“仙子看上去……面色不怎么好,是身子不舒服吗?”   卿姒不甚在意,只道:“许是昨夜吹了风的缘故。”   玖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卿姒微挑眉道:“还有事吗?”   玖婳又上下打量了一圈卿姒,黛眉微蹙,半晌,面有不甘地离去。   今日竟这么好打发?   卿姒微微讶然,还以为得再废一番嘴皮子。她坐于石凳之上,也不怎么想移位子,反正过一会儿灵蔻也会来。   不多时,灵蔻来是来了,却还带来了一个人,乃是几日不见的风亦大殿下。   灵蔻坐下后,也不多言,直入主题,照例做做样子询问了卿姒一番,得到她的回复后,便拿起勺子吃碗里的酥酪。她近日变得如此干脆爽利,卿姒很是满意。   风亦寻着时机开口:“卿仙子,我今日便要回天宫了,你现下有空吗?我想与你聊一聊。”   卿姒这才忆起,她还有一桩极其重要的事没做,遂也不扭捏,起身跟着风亦出了宫门,留灵蔻一人在院中吃酥酪。   二人行至花园,今日宫中之人都跑去看姬戊台处观看搭场子,是以花园之中极其幽静,是个谈事情的好去处。   风亦率先开口道:“自若水一别后,我便在努力修习法术,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能够保护你。”   卿姒愣了一瞬,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你保护天下苍生就行了,我区区一届小仙,就不劳大殿下费心了。”   风亦正想开口,卿姒又道:“对了,还有卿仙子这个称呼……”   卿姒与风亦走后不久,慕泽与夜覃便进了院中,却见只有灵蔻一人在石桌前吃东西,慕泽问:“卿卿呢?”   灵蔻愣了一瞬,连忙起身见礼:“见过慕泽上神、夜覃上神,上仙她……她和哥哥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慕泽微蹙眉:“他们去了何处?”   灵蔻垂下眸子:“妾不知。”   夜覃轻笑一声:“慕泽,早跟你说了叫你平时看紧点儿吧。”   慕泽睨他一眼,并未说话,转身欲往门外走。   倏尔,瓷碗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刺耳尖锐的杂音,慕泽回过头去时,只见着晕倒在地的灵蔻,以及她身旁那半碗糖蒸酥酪。   “不是吧!又晕?”夜覃哭笑不得的声音响起,“这回没人再偷引魂珠了吧?”   慕泽面上划过一丝不郁,淡然道:“你帮她看看。”   夜覃也没再调侃,俯下身去探了探灵蔻的脉象,他眉头一皱,手指探向地上的那半碗糖蒸酥酪,指尖上沾染些许后置于鼻下轻嗅。   “这碗酥酪是谁做的?”他问。   慕泽略一挑眉,道:“是一个魔族女子端给卿卿的。”   夜覃面露讶然:“给卿姒的?”   慕泽走过来,面目沉着,示意他接着说。   夜覃站起身,挥开折扇,语调悠然:“你可知这碗酥酪里加了什么?”   慕泽不语,夜覃接着道:“倒也不是什么致命毒/药,想必你也听闻过,是陨灵散。”   陨灵散,慕泽当然听说过。   确实不是什么致命毒/药,却是修行之人的断肠散。若修行之人服用此药,短时间内便不能凝聚真气,使用法术,如若强行施法,轻则元气大伤,卧床数月,重则修为尽毁,孑然一身。   “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可你也知道,灵蔻公主这身子,怕是一个小小的伤寒都能要了她半条命,看样子,她吃下这陨灵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离香消玉殒也不远了。”夜覃颇为可惜地道。   慕泽坐于石凳之上,食指指尖轻敲桌面,良久,道:“她替卿卿挡了这一劫?”   “正是!”夜覃将扇子一合,语调平稳,“你此前与我说过,元始天尊言她还有几道劫难,我虽不知此算不算做一劫,但这本该是卿姒应历的劫,她欠了别人的,终归是要还的。你若现在不还,他日也定会有其他劫难再次降临。”   是这个道理,卿姒命定有此一劫,若她一开始不吃这糖蒸酥酪,玖婳一计不成,定还会想别的招数,总而言之,她逃不了。可玄就玄在,出了灵蔻这个异数,误解了玖婳,才让她未出二招,但灵蔻却因此受难,与卿姒脱不了干系。   慕泽沉默半晌,突然道:“引魂珠是我与卿卿找回来的。”   夜覃轻笑一声:“是你找回来的,不是卿姒。”   “可若没有卿卿,我一时半刻也无法从女娲石内脱身。”慕泽轻蹙眉头。   夜覃只笑看着他,并不言语。   慕泽微闭双眼,又陡然睁开。是了,女娲石……女娲石的回归早已注定这场交易的平等,算来算去,还是卿姒欠了她。   他道:“殇谷的冰狼胆可生灵补气。”   夜覃微微颔首,见慕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慌忙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殇谷可是上古禁地,当年漪漪飞升上神那事儿就废了我半身修为,你让我去殇谷不是送死吗!”   慕泽蹙眉,眸中神色辨不分明:“明日便是朝乌盛赛。”   夜覃也不忍心,只道:“事出有因嘛,她会理解你的。”   夜覃见慕泽犹豫,又道:“你可得抓紧时间啊,这灵蔻公主可撑不了多久,你府上的仙泽雄厚,我先把她送到你府上用灵气养着,你速去速回。”   慕泽思索良久,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去寻卿姒。   花园之中,有两道修长身影,相对而立。   卿姒好不容易苦口婆心地向风亦解释了一番,终于让他将“卿仙子”这个称呼改了。   “那我该唤你什么,阿姒?”风亦问。   卿姒打了个寒颤:“不用,唤我卿姒就好。”   岂料这风亦殿下竟是个不识趣的,他倏地一把将卿姒推得背抵着假山,手横在她的脑袋旁,姿势极尽暧昧。   他道:“阿姒,我知道你在上神府上修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卿姒黛眉一挑,正欲反击,冷不丁听到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有些愣怔,更有一种被人戳破心事的羞恼,她明明可以不理会他,可却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急切道:“没什么关系,我和上神什么关系也没有,就是普通的长辈和后辈的关系。”   慕泽缓步而来,听到的便是这样一番话。   他的身形掩映在一株临岸柳树之后,虚虚实实,似隐似幻,有几分伟岸,余几分寂寥。   他修长莹润的手在柳树树干上虚握了握,旋即松开,转身欲走之际,一道放松悠然的话语传入耳中:那就好。   那就好?   不,一点也不好。   卿姒回到寝殿之时,已是人去楼空,她抓住一个婢女问:“上神还未回来吗?”   婢女朝她施了一礼,道:“上神吩咐我告知上仙,他带灵蔻公主先回九重天了。”   回去了?   和灵蔻……一起回去了?   卿姒愕然立于原地,怔怔不语。   不是说好,要给她加油鼓劲的吗? 第38章 千金一诺   止歌于第二日见到卿姒时, 不禁吓了一跳。她微张着嘴, 面露担忧道:“姒姐姐, 你怎么了?面色这么苍白,是紧张吗?”   紧张?当然不,只不过是一夜未眠。至于失眠的原因, 卿姒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甚在意地道:“这是我新研究的妆容,怎么样, 好看吗?”   止歌愣了片刻, 在她满是威胁意味的眼神下,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两人相携而至姬戊台前, 长欤早已磕着瓜子喝着茶等候了她们多时, 他招手道:“小卿, 这里!”   卿姒与止歌穿越层层人海,冲出重围,行至长欤身旁坐下。适时, 有一头戴猛虎面具的魔族男子走过来,问:“请是玉京山的卿姒上仙吗?”   卿姒微微颔首,男子将一块红底木牌递与她, 道:“这是对战顺序牌, 请上仙时刻关注姬戊台下的铁架,那里会挂出下一轮应出战的选手。”   卿姒淡淡地“嗯”了一声。   止歌担忧地看她一眼, 见她兴致不高, 意欲挑起话题:“姒姐姐你知道吗, 昨日有一个赌局,赌谁最后能夺魁,我压了你五百注,那个人一注也没压呢!”   长欤一口茶水几欲喷出,狡辩道:“小卿,我本来也想压你两百注的,奈何出来时银子没带够,之前见有一歌姬那嗓子实在妙,便全赏给她了。我并不是不想压你,赚钱的事儿谁不想做啊,实是当时处境艰难,再说了,若没有我,她也不会压你五百注,她起先只想压你一百注呢!”   长欤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堆,卿姒突然勾了勾嘴角,止歌原本想与长欤争辩,见卿姒这个样子,也未多言,只小声地嘀咕了句:“一百注怎么了?总比你一注也不压强吧。”   长欤气急败坏地道:“你这死丫头,我是在帮你挣钱呢,投得越多赢得就越多。”   止歌努嘴:“切,就知道说得好听。”   卿姒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心上被压得喘不过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突然就觉得这场比武很没有意思。   二人斗嘴之时,第一组对战双方已上了台。   台下的众多看客纷纷激动不已,早已将二人在心中默默地比较了一番。一般而言,比武这种事儿看的不是你的身形样貌和穿着打扮,而是气场。   气场强者可以一身布衣清简至极便能于无形之中秒杀对手,而气场弱者任你身长八尺魁梧壮硕也是个悲催的炮灰,看客们根据气场猜测获胜者,猜对了的暗自得意,像是自己赢了似的,猜错了的只暗道看走了眼,下场再战。   前面几场倒也势均力敌,每一组大致能在三百招内决出胜负。   势均力敌便只能久久周旋,久久周旋便只会消磨时间,时间一长便让卿姒有些乏味,她百无聊赖地吃下第十三块红糖桂花糕,吃得有点胀。   止歌大惊小怪地叫道:“姒姐姐,下一场该你了!”   卿姒微微掀起眼皮,看向姬戊台下的那个铁架,见挂出的牌子是玉京山卿姒对战妖族……妖族什么,她没看清楚,也不想在意。   台上陡然掉落一个身影,于空中惨叫连连,预试着这一场对战已经结束。   那位妖族某某乘着鬼鸟坐骑霸气十足地登场,小黑不知跑哪儿玩去了,卿姒找不到它,不能配合妖族某某的出场方式,只能拨开一个个人头挤到中间去。   她甫一站在中央,台下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感叹,这样一个美人摔下来得是什么惨样儿啊!   倒不是说卿姒没有气场,她板着脸时一向气场很足,只是她一夜未眠,面容苍白又憔悴,头发也无心打理,更别提戴珠钗玉饰什么的了,就连身上穿的衣衫也是昨日的那件,那模样,就跟要去投湖寻死一般,哪里像是来比武的?   妖族某某看得眼睛都直了,一时忘了放狠话,三道鼓声响起,卿姒率先飞至姬戊台上,妖族某某反应过来后,亦紧随而至。   台下众人皆不忍看,端起桌上茶杯掩饰内心伤感,将将啜了一口茶,茶杯都还未来得及放下,一声惊天惨叫随即响起,定睛一看,妖族某某正从姬戊台下狼狈落下,竟在五招之内被踢下了台。   众人端着茶杯,张大的嘴还未来得及合上,便吃进一阵灰尘,卿姒飘然落地之后,又扒拉着人群回到了位子上。   “小卿,我更崇拜你了!”长欤的崇拜之情显然溢于言表。   “嗯,感受到了。”卿姒答得淡然。   她垂下眸子,拉了拉从寝殿带来的毛毡,懒洋洋地道:“我先睡一会儿,下一轮到我的时候叫我。”   止歌目瞪口呆地点点头,感受到了数道炙热的目光,她抬头向对面望去,见到魔君意味深长的注视,宴卢后怕不已的注视,翼遥惊诧万分的注视,玖婳满面愁容的注视,以及……骊夭挑衅骄傲的注视。   她不甘示弱,亦硬气地反瞪回去,骊夭轻嗤一声,随即转过头。   眼看着要到下一轮之时,止歌不得已轻戳了戳熟睡之中的卿姒,她迷茫地抬起头,问:“到我了吗?”   止歌弱弱地点点头。   卿姒打着呵欠拨开人群走出去,片刻之后,又打着呵欠走回来,将毛毡一拉,道:“我接着睡了,下一轮到我的时候再叫我。”   止歌头也点不动了,只干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哦”。   如此一番下来,最后一站只剩下两人。   玉京山的卿姒对战魔族的玖婳。   卿姒倒是没想到,玖婳也是有两把刷子的,看来那翼遥将军定是悉心照料了许多。   二人立于姬戊台上,遥遥对立。   玖婳笑得风情万种:“没想到果真与仙子遇上了呢!”   卿姒眼底有疲色,并无精力与她多言。   玖婳又道:“仙子前几场的表现可真是……”   “可以开始了吗?”卿姒淡淡地问,她只想速战速决。   玖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忽而手指翻转,飞身上前发动攻势。   她突如其来的攻击并未令卿姒慌乱,玖婳来势凶猛,招招致命,卿姒并未祭出法器,只一招招的化解玖婳的招数,近身搏斗这种事她其实做得更为顺手些。   不过五十招内,玖婳已落了下风。   卿姒微微讶然,未料到玖婳的修为竟与五师兄不相上下。   她转守为攻,寻着时机一掌击在玖婳胸前,这力道刚好合宜,能将其击落台下,却又不至于伤及其体。   眼看着玖婳就要掉落姬戊台,她手心竟虚空化出无数根水带,水带吸附着台柱边缘,又将她送回台上。   卿姒黛眉微蹙,显然不想与玖婳过多周旋。   玖婳立于台上,笑意盈盈,挥舞着水带向卿姒攻去。   卿姒心不在焉地化解着水带的攻势,尽量避免身体碰到水。玖婳的眼珠一转,神色莫名诡异,她故作好奇地问道:“仙子,上神今日怎么没来?咦,那位灵蔻公主也没来呢,他们是一起回去了吗?”   卿姒手上的动作变得僵硬,渐渐停滞下来。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想这些,可却忍不住去想。不是说好要来看她比赛的吗,不是说好要来替她加油鼓劲的吗,为何却带着灵蔻先走了?难道,他觉得灵蔻公主那样温柔内敛的性子才是他认同欣赏的?   可,他喜欢的……不是九天玄女吗……   卿姒愣了一瞬,她终于明白,她的潜意识里一直都认为慕泽喜欢的是九天玄女,所以当慕泽问她想不想要归月戟时,她会那样的排斥;所以当风亦问她和慕泽是什么关系时,她会刻意逃避,以此来掩饰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玖婳见着卿姒出神的样子,微微勾了勾一侧的唇角,眸中的光芒陡然大盛,她微动指尖,水带之上长出无数的冰刺,朝着卿姒隐秘地飞去。   左肩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卿姒埋头一看,见数十根冰刺扎在自己的肩上,冰刺碰触到皮肤后,便拼命地往身体里挤,在体内融化成一滩雪水,她冷得发颤,也疼得发颤。   她右手翻转,化出一道凌厉的掌风,击落空中前仆后继而来的冰刺。玖婳神色一凛,还欲再次攻击,卿姒已飞身上前,一掌击在她的胸口,这次用了五成的功力,玖婳再如何也是无力回天,掉落姬戊台下后,侧首吐出一口绿色的鲜血。   卿姒捂着左肩,飞落台下。   下面一众看客早已激动得欢呼不已,其中又以长欤和止歌为尤。   魔君站起身,面有赞意地轻拍手掌,他道:“玉京山果然名不虚传,上仙果真惊才绝艳!”   卿姒淡然道:“魔君过奖了,现在可以索要东西了吗?”   魔君微笑着:“当然。”   卿姒咬了咬上唇:“我要一壶酆亓灵水。”   魔君的笑意立时凝于脸上,众人亦是惊诧不已。   魔族中人看重的是酆亓井,并非酆亓灵水,这灵水要多少有多少,是以,卿姒提的这个要求非但不过分,反而再简单不过。正是因为简单,才让众人难以接受。   魔君微蹙眉头:“你确定?”   卿姒颔首。   魔君看了她半晌,低声吩咐身旁的翼遥去取一壶酆亓灵水过来。   卿姒见状,走到长欤和止歌身旁,道:“魔界不宜久留,你二人速速离去。长欤,你送止歌回纯狐国,一定要将她安全送到家。”   止歌讶然:“姒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卿姒摇头:“我还有事,不能与你们一起离开。”   她神色肃然,止歌虽不情愿也不敢再多言,长欤更是如此,他道了句:“那小卿,你多保重啊,有空来汜水找我玩。”   卿姒点了点头,笑道:“快走吧。”   止歌依依不舍地与卿姒告别后,同长欤你推我赶地出了城。   翼遥将酆亓灵水取来,递给魔君,魔君拿着玉壶转悠半晌,终是道:“就拿这个打发你,始终觉得有损本君的威严,朝乌盛赛今后怕是也办不下去了,你非我魔族中人,定是不稀罕官职,你身在玉京山,法器怕也是绝世神兵,如此……”魔君停顿片刻,接着道,“本君便许你一个承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千万年来,无人敢向魔君要的一个承诺,如今,他本人却将承诺轻易送出去了。   卿姒摇头,道:“多谢魔君,但我没什么需要你承诺的。”   众人更惊,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这仙子怕不是打架打傻了吧!?   魔君微眯眼道:“你确定?”   卿姒确实没什么想要的承诺,她一向不是个贪心的人,既得了酆亓灵水便可功成身退,可看魔君那样子,大有自己不要这个承诺,便出不了这魔界一般。   她略微沉思片刻。   天下万事皆空,唯有生死最大。   遂淡然道:“那么,我要魔君承诺,永不诛我。” 第39章 何去何从   天上一轮圆月如笼, 地下一对冤家相逢。   长欤嘴里叼着根从路边采下的狗尾巴草, 哼着小曲儿打着拍子, 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止歌第二百一三次愤怒地回头:“你可不可以走快点儿!天都黑了!”   长欤吐出狗尾巴草:“你这不是找事儿吗?让你做我的坐骑你又不肯,还嫌我走得慢。”   止歌嫌弃地嘀咕着:“谁要和你一起挨着坐啊!我连走都不想和你一起走。”   长欤果真不走了,轻嗤一声, 道:“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走啊,要不是小卿叫我送你,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一样。有送你这闲工夫, 我早就乘着坐骑回汜水睡觉去了。”   “谁要你送我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回家, 快滚回你的汜水去吧,别在这碍我的眼!”止歌不甘示弱地反击。   长欤气得笑出声来:“你嘴硬什么啊, 别到时候碰着什么山精妖怪猛虎狮子吓得哭着找娘, 我可不管你。”   止歌闻言, 是有些怵,但却敌不过少女那点执拗好强的心思,她怒目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不过是个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拈花惹草的浪荡子, 还是个假仁假义曲意奉承的卑鄙小人,你有本事就别跟着我!我要死了你也别救我!”   长欤生平最恨有人骂他假仁假义拈花惹草,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对他品性的低视。   特别是, 这个人还是止歌,这更令他感到羞恼不已。当即便冷哼一声, 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止歌对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阵咬牙切齿, 鬼脸乱做, 却也并未叫住他,只自己一个人接着往前走。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天色越来越暗,树丛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狼嚎虎啸,还有辨不清方向的不明生物的嘶鸣,止歌抱紧双臂,心下又是恐惧又是忧愁,忍不住暗骂长欤。   她化为狐身,在山路上一阵狂跑。一个急转弯后,被一双宝相花纹黑底锦鞋拦住去路,她以为是长欤去而复返,正要高兴地抬起头,却陡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双女鞋。   她心下一颤,连忙掉头朝后跑去,却被人拎住后颈,凶狠地扔在地上,随即落下的,是一把银色长戟,穿破她的右爪,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   止歌悲鸣一声,化为人身,侧头看着右手上的归月戟,在昏暗夜色下散发着纯粹至透的银光。   骊夭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蹲下身与她平视,笑着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止歌痛得难以呼吸,颤抖着开口:“你要干什么?”   骊夭眼底划过一丝暴戾,猛然伸手擒住她的下巴,手指十分用力,将止歌的下巴捏得“咯吱”作响,她面目狰狞地道:“干什么?当然是教训你啊,你不是写了信给我吗,你不是要捉弄我吗,怎么样,这滋味儿还好受吗?”   止歌面色苍白,额头上直冒冷汗:“可,可我并没有捉弄到你。”   骊夭突然大笑起来:“你们以为本公主是蠢货吗!我明里暗里邀请了长欤无数次到我的寝殿中来,他都故意装傻含糊过去,又怎会突然想要与我幽会?”   这倒是失误了,没料到骊夭暗地里还做了这么多事。   她的手缓缓下移,举起止歌那只完好的左手,手指温柔地抚上去,倏地一个用力,折断了她的小手指。   止歌痛呼一声,骊夭却恍若未闻,接连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折断,嘴上却叹道:“这么嫩的手,真是可惜了。”   骊夭玩够了她的手,又站起身来,化出黑色长鞭。止歌颓然倒地,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下接一下的鞭子便落到身上。将她的衣衫割裂,划破皮肤,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止歌蜷缩着身子,完全放弃了抵抗,抵抗也是徒劳,只会引来骊夭更暴力的对待。   她一边死命地挥着鞭子,一边骂道:“起来啊!你不是很嚣张的吗,你不是有人撑腰的吗,你的姒姐姐呢?她怎么不来救你啊?哈哈哈哈哈……我就算把你打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   骊夭打累了,终于扔下鞭子,来到止歌身旁,将越灵镯从她手上粗暴地取下来,俯身在她耳边道:“不仅这个镯子,人我也要,过几日我便叫父君派人去雷泽氏商议亲事,而你,只能被抛弃。”   止歌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体的疼痛模糊了她五官的感受,她如今唯一的期望,便是骊夭能快些离开。   归月戟被抽走,手背上鲜血淋淋,她心底却无比欢快,骊夭终于要走了。   可脚步声还未响起,骊夭噩梦般的声音便又萦绕在她耳畔,轻飘飘的,让人不寒而栗:“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还看过本公主的玉体吗?”   止歌的双眼紧闭,抖了一抖,骊夭想翻开她的眼皮,却是徒劳,只能发泄似的在她的眼皮上、眼睛周围一阵猛戳,直到她眼部皮肤变得青紫不堪,肿胀难看,这才作罢。   骊夭走后,止歌终于忍受不住,自发化为原身,雪白的狐狸毛早已被鲜血染得一片狼藉,辨不出本来颜色。   她发出一阵断断续续,隐忍克制的啜泣,在寂冷的寒夜里愈发清晰可闻,徒添悲怆。   长欤独自走了一段路后,心下便有些后悔,那丫头灵力低微,脾气又不好,要是真遇到了什么麻烦那该怎生是好?   这大晚上的,又常有蛇蚁出没,是了,要是她遇到蛇可怎么办?那丫头那么怕蛇,还不给吓个半死。   他越想越懊悔,忍不住回头去寻她。   翻越了大半个山头,终于在一处山石旁见着一只小狐狸,孤苦无依地躺于血泊之中,色彩之浓,直欲灼痛他的双眼。   且说朝乌盛赛结束后,魔君听到卿姒要的那个承诺,竟只是笑了一笑,道:“上仙还真是不贪心,提的要求都叫本君……难以相信。”   这样说,便是答应了。   卿姒也未多言,告退后离去。   她并未立时离开魔界,而是去了圻渊。她确然是个随意洒脱之人,但却也是个重诺守信之人,既然说了要来,即便只有她一个人,那也要守诺。   白日的圻渊没有夜晚迷惑人心,从高处看去只是一片普通的山石接连,并不如那日一般,像是一片幽深静谧的冰海。   卿姒随意挑了一块山石,躺于其上。景色一如既往,心境却略有不同。   她发现,自己的心已不像初时那般平静,像是沾染了凡人的欲望,惹得心痒,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并未回头,因为知道那不是慕泽。慕泽的脚步声,她能听出来,她也不晓得她为何就能听出来。   最近困惑的事情太多,让她有些头疼。   那阵脚步声在她身后停留,并未上前,也并未发声。直到卿姒起身欲走之际,才终于看清那人是谁。   是那个向来都是一身清矍的魔族大殿下,北絔。   传闻他避居圻渊,看来传闻也有几分可信,   卿姒淡然地看着他,知道他在这里站这么久,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谢谢你。”北絔终于道。   卿姒挑了挑眉:“不必,那只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   如果,他指的是替那女子搭上外袍这件事的话。   北絔摇摇头:“不,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这里是魔界,并非净土。”   卿姒托着下巴看着这位魔族的大殿下,怀疑他根本不是什么魔君之子,而是天上某位佛陀下凡渡劫。   “你喜欢她吗?”卿姒问。   北絔愣了一瞬,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淡的“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北絔苦笑一声:“谁说喜欢就一定要告诉她呢?我以为能这样好好看着她,守着她,就很满足了……”他又笑了一声,“早知道,就贪心一点了。”   卿姒不解:“贪心一点?”   “是啊。”北絔抚了抚身旁的山石,“贪心一点,让她知道我喜欢她,即使她不喜欢我,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即使她不开心,也比再也开心不起来的好。”   卿姒的头更疼了:“所以说,有时候贪心一点,反而是好事吗?”   “可能吧。”他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卿姒问:“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北絔摇摇头:“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并未保护好她。”   得,还真是佛陀下凡渡劫来了。   北絔垂眸,声音有些沙哑,听得不大真切:“能在宫里杀她的人,一定是父君身边的人,父君要杀她,难道我还能弑父不成?”   玖婳什么时候又和魔君是一路的了,她杀那女子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吗?   北絔见她面有疑色,道:“父君不会希望我有喜欢的人,人一旦有了牵绊,便有了软肋,父君希望我将来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上位者。”   卿姒恍然大悟,怪不得北絔喜欢那女子,却不告诉她。之前都瞒得好好的,一定是那次宴会之上被魔君看出来了,翼遥是魔君的人,玖婳未必就不是魔君的人,再加上,她有自己的私心,杀那女子简直是一举两得,既表忠心又泄私欲,这魔界之中还真是步步惊心。   卿姒突然想离开,遂匆匆与北絔告别。   他却突然叫住卿姒,言辞恳切道:“你肩上有伤,还是尽快包扎一下吧。”   卿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了谢,召来小黑后,飞往天宫。   道德天尊拿到酆亓灵水后,很是欣慰,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卿姒。”   卿姒淡淡地应了声,并未言语。   道德天尊放下灵水,捋了捋胡子,看着她道:“卿姒,你看起来,不太好。”   她只道:“我……好像有点不开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道德天尊只是笑:“既然不开心,那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不是吗?”   半晌,卿姒问:“贪心,有错吗?”   道德天尊依旧笑着:“贪你该贪的,便无错。”   跟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说话纯粹是自讨苦吃,一句句深奥的不得了,我怎么知道什么是我该贪的,什么又是我不该贪的,卿姒暗自诽腹,竟把道德天尊当成了倾诉对象,真是闲得没事干。   她敷衍地告了退,转身欲走之际,道德天尊虚无缥缈的声音飘入耳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八景宫离玄碧紫府并不远,可这条路卿姒却走了很久,她走得很累,忍不住蹲在宫墙下休憩。   九重天的风很大,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看着眼前的景物甚是模糊,不知是眼花亦或是景重,一时之间略感迷茫,自己,还该不该回玄碧紫府?   ——第二卷完—— 第三卷:往生迷镜 第40章 伤唯自知   幽谷寂寂闻鸟啼, 竹石山花映碧溪。   山涧清泉淌过光可鉴人的鹅卵石, 溪边若景竹苞松茂, 长欤蹲在一块山石之上,掌心掬了一捧清凉的泉水,囫囵洗了个脸。   而后, 又拿出早已放置在一旁的荷叶,洗净后盛了些泉水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捧着朝不远处的山洞里走去。   山洞之中的石床上, 躺着一只不明生物, 全身都裹着厚厚的纱布,连四只爪子也不放过, 远看像是一个巨型蚕蛹。见其露出的一张小嘴和九条小尾巴, 这才辨得出是一只九尾狐狸。   长欤走过去, 将止歌抱起,轻抬着她的下颚,迫使她的嘴巴张开些, 而后将荷叶之中的水喂给她些许,有未来得及咽下的泉水从口中溢出,顺着下巴一路蜿蜒, 长欤拿袖子替她轻轻揩了。   喝完水后, 他又将止歌放下,继而开始拆她身上的纱布。纱布包裹下的皮肤满是伤痕, 无一处完好的皮肉, 尤其一双眼睛周围, 更是触目惊心。   即使已看过不只一遍,长欤仍感心怵不已,怜惜的同时,又是深深的自责。即使她再讨厌自己,即使她说出的话再狠,他也不应该就那样丢下她啊。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他待女子一向温柔有礼,即便是那嚣张跋扈狠绝残忍的骊夭公主,也能得他三分礼待,为何偏偏对她,总是恶语相向,刻意激怒?听到她说出那样的话,生气的同时又不免心痛,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什么时候竟这样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了?   纱布褪下后,他拿出山间寻来的灵草,捣碎后敷在她的伤口处。身上的伤口倒还好说,可她右爪上那个穿破掌心的洞确是棘手,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兵器,竟如此厉害?伤她的人,又是怎样的心狠手辣,恨意难消?   她手上的伤怕是要将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彻底痊愈。而她如今这样子,是万万不能回纯狐国的,若她的父君母上知道她是同自己一处,才受了如此重的伤,指不定一怒之下立马就退婚了。   那样可不行,若是她退婚了,万一他下一个未婚妻比她还要烦人,那可怎生是好?   嗯,长欤是这样想的,绝不是因为他觉得她不错,或是觉得她偶尔还挺可爱的。   而有了卿姒那次的经验,他更不敢将止歌带回汜水,怕她这种陆禽在水下无法适应,伤口难以愈合,反倒将她弄得愈加虚弱。   是以,只有暂时先在这处山谷之中替她养伤,好在这里清幽僻静,无人打扰。   他替她重新换过药,额头不禁冒了些薄汗,遂躺于石床之上休憩。忍不住偏过头去打量止歌,他一向觉着她狐身时甚为可爱,可如今这番不言不语的样子,倒叫他有些心悸,止歌已如此昏睡了许久,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他抚上她缠着纱布的脸庞,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鬓间常戴的那朵西府海棠花,早已不知凋零在何处。她如此偏爱海棠花,但汜水之底定是不能种的,他想,他可以在这处山谷里种满她喜爱的花,以后带着他们的孩子来这里。   孩子?   他轻笑一声,不知他们以后的孩子会不会如她一般古灵精怪又调皮捣蛋,但,一定也是极为可爱的。   长欤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   他在这里如此浮想联翩,兴致盎然,可另一边,他的好友卿姒却是忧愁不已,意郁难平。   从八景宫出来之后,她便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慕泽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的行为让她很是恼火,若说他不想留在魔界,当初又为何那般积极地要与她一道?   若是他不想再管自己了,那她也定不会再厚着脸皮逗留于玄碧紫府,她决定去问问清楚,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好方便她早做打算。   她想了数种质问的方式,有梨花带雨泫然欲泣地抱怨,可这显然不适合她的风格;有破口大骂厉声痛斥地控诉,可事情尚无如此严重;还有一脸冷漠面色肃然地责问,可她却又不敢真的这样做。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弱弱地问一句:“上神,你那日怎么突然就走了?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呢?”   卿姒啐了自己一口,怎么一到慕泽这里,就变得如此没有骨气,她以往的潇洒不羁、肆意洒脱呢?   可惜她想了那么多种方式,却连一种也未用上。只因回到玄碧紫府时,正好撞见要出门的里桑。   “上仙,你终于回来了?”里桑见着她很是欣喜,这让卿姒很是感动,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又万般扫兴。   “咦?上神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卿姒微挑眉:“上神还未回来吗?”   不应该啊,他不是昨日就回九重天了吗?   里桑挠挠头,应道:“没有啊,昨日夜覃上神……”他话到此处,倏地沉默。   卿姒叹一口气:“里桑啊,十多日不见,我们还是朋友吗?”   里桑忙不迭失地点头。   卿姒接着道:“那你何故又变得如此支支吾吾了,所谓朋友,便是要把你的喜乐忧愁都分享与我,懂吗?”   里桑愣愣地颔首,面色为难地看了卿姒一眼又一眼,终是道:“昨日夜覃上神将灵蔻公主送到府上来,言灵蔻公主受了伤,上神去替灵蔻公主寻灵药了,我以为……我以为上仙也与上神在一处呢。”   灵蔻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那日她不是还在自己院中活蹦乱跳地吃糖蒸酥酪吗?   所以,慕泽不告而别其实是为了替灵蔻寻灵药?   不知为何,得知这个答案,卿姒的头似乎更痛了。   里桑偷偷瞥着卿姒的反应,见她面色有些不郁,心下也有些内疚,刚想出口安慰她几句,却闻她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方才见了我如此高兴,不是因为我回来了,而是你以为,是你们家上神回来了?”   里桑眼神飘忽,打着哈哈笑道:“哪里哪里,上仙回来了我也高兴。”   卿姒睨他一眼,兀自往府内走去。   方要跨过大门,她却又转头问道:“你说灵蔻公主受了伤,她现在如何了?”   里桑闻言,一拍脑门,急道:“就是眼看着快不行了,我这才说去寻夜覃上神来着,哪想着在门口遇到了上仙你。”   不行了?   卿姒挑眉:“我去看看。”   里桑只道:“夜覃上神设了道仙罩,上仙你怕是无法靠近。”   夜覃设下的仙罩,她其实未必就破不了,但里桑都这样说了,她若是强行闯进去,反而惊了灵蔻怎么办?好心办坏事,一向不是她的作风。   思及此,她便也就做罢了。   回到房中,褪下外袍,左肩上十几处密密麻麻的伤口早已与衣物凝为一体,拉扯时牵动皮肉,又有血丝溢出,衣袍上还未来得及干涸的污迹又添一层新彩。   那玖婳还真是会逮空子,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趁机偷袭,下手还如此狠毒,要是她再愣一会儿,怕是整个左臂都要废了。   卿姒也是自恼,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她带偏,更恼的是,当时自己一心想拿到酆亓灵水后便去圻渊,也忘了找她算帐,敢这样暗算自己的人,此前还从未遇到过,下次若再有机会去魔界,一定要打得她认错道歉不可。   将将把衣物剥开,露得一截莹白圆润的肩头,卿姒拿过药瓶上药,忽闻门外响起一阵喧闹之声。   难道是慕泽回来了?   她立时拢好衣衫,匆匆披上外袍,行至长廊之上。   她出去的时候,正巧见着慕泽从院中经过。他脚下生风,步履匆匆,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端穆,无甚波澜。   卿姒不禁回忆,她似乎从未见过慕泽面上有过太大的表情,无甚太悲伤,也无甚太喜悦;无甚太愤怒,也无甚太急切。   似乎他生来如此,无欲无悲。   可是她知道,他有,或者说,曾经有过。   大抵九天玄女以自身神体封印刑天之时,便是他此生最悲痛的时刻。她曾问过他,失去心爱之人是种什么感受,他的回答,她至今都记得清晰。   可仙界的八卦里说,九天玄女和上神慕泽从未有过交集,那么,她究竟晓不晓得,曾有一个人,视她为心爱之人?而他,又为何视她为心爱之人?   卿姒的眸色愈深,她瞥见慕泽的衣角有斑斑血迹,脚步也不似以往从容,有几分硬撑的意味。   能令他受如此之伤,那灵药究竟是有多珍稀?   想来,慕泽已经救过灵蔻公主两次了,第一次是引魂珠,虽说过程波折了些,可也勉强算得上是安然无恙。这一次已受了如此重的伤,若再有下次,岂不是要拿命相抵?   卿姒莫名地有些羡慕灵蔻公主,女孩子,谁不希望能被人保护着,珍爱着,像一朵娇嫩的花儿一样被养大,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时刻呵护。   她没有父母,自有意识以来,便是在玉京山长大。从小跟着师兄们勤学修炼,跌倒了,拍拍灰尘爬起来便是。没有人会问你疼不疼,你若现在不愿受这点儿疼,将来又如何能保护自己?   她从小,便晓得这个道理。   慕泽应该没看见她,卿姒盯着他的背影沉思良久,转身欲走之际,他却回首望来。   即使受伤,也并未削减他丝毫清俊,眉如墨画,目似点漆,一如往常风采。   他的目光在卿姒身上梭巡良久,忽而眉头紧锁,就要走上前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仙娥见状,急切地道:“上神,您再不过去,公主可就撑不住了!”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他朝着卿姒道:“你……”   仙娥“扑通”一声跪下,语带哭腔:“上神,公主真的撑不住了!”   慕泽看了卿姒一眼,终是转身离去,脚步比方才更为匆忙。   卿姒倚廊而立,目如沉水。   左肩上的伤口越发磨人,疼痛像是倏尔转醒,从她的皮肤表面一直蔓延至五脏六腑,将心脏包裹得密不透风。   可,有谁在意呢?又有谁发现呢?   从始至终,唯一提醒她的人,竟是那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魔族大殿下,北絔。   一个……称得上是点头之交的人而已。   她扯了扯嘴角,转身朝着屋内走去,脚步略显虚浮。 第41章 乐里偷闲   许是昨晚一夜未眠, 今日又打了无数场架, 虽说前几场都是五招之内利落地将对手踢下台, 但白日里发生的每件事,都令卿姒感到疲累不已。   她囫囵地上了药,头才挨着枕头便已沉沉睡去, 她有预感,这一觉会睡得很长。   夜半时分,似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   那人对屋内格局似是极为熟悉, 于黑灯瞎火之中行得从容顺畅, 竟也没说被某处横亘的圆凳桌角给绊住。   他径直朝着床榻行去,挨着床沿坐下, 一袭如水蓝衣铺洒在床褥之间, 给素净的四方空间添了几分异样的生机。   紧接着, 卿姒的白绸里衣被剥至肩头,肩上的伤口被从窗槛处流泻进来的月华映衬着,斑斑点点, 深深浅浅。   那人的手指欲抚上伤口,却堪堪停留在其上,带着些许不经意的颤抖。手指阻隔了月光, 衬得其越发莹润透白, 修长有力。   他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盒, 指尖沾了些暗红色的膏体, 涂抹在卿姒的伤口处。动作轻柔, 甚是细致。   涂完药后,他的手却未立时撤回,而是在伤口周围轻轻摩挲着,忽而俯身印下一吻。   直起身后,他替她拢好衣衫,盖好被子,就那样坐在床边看了她一宿,直至天明时分,才悄然离去。   翌日。   卿姒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左肩上的伤口不如昨日那般痛得厉害,想是睡足了觉的缘故。   睡觉果然是个好东西,既能缓解伤痛,又能排忧解愁。一觉醒来,只觉天地都清明了不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执着于过去像什么话?   她利落地起床,为自己描了一个十分细致的妆容,倒也称得上妆面胜画。做完这一切后,她又神清气爽地出了门,打算去寻些填肚子的东西。   还未走出院中,里桑便迎面而来。   “上仙醒了?”   卿姒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在梦游?”   里桑愣了一瞬,转而笑道:“上仙别打趣我了,我给你带了膳食来。”   还是这句话比较中听。   卿姒看着他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盘糕点,忽而问道:“灵蔻公主怎么样了?”   里桑动作未停,只道:“昨日上神带回灵药后,便一直在灵蔻公主宿的屋内施法,忙活到大半夜,总算是将她救了回来。天帝与天后娘娘亦是在屋内守了一夜,天明时分才离去。但灵蔻公主如今还昏睡着,上神需在她身边随时留意一二,以防有个什么变故。”   卿姒拉长嗓音回了声“哦”,又道:“天帝与天后没说将她接回去?”   “那倒没有,瞧着天帝与天后的模样,似乎还挺乐意将灵蔻公主留在府上的。”里桑已将所有盘子摆于桌上,道:“上仙请用食吧。”   卿姒随意挑了块芙蓉糕,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上神既要在灵蔻公主身边随时照料着,定是没空指导我修行了,那是不是说,我可以出去玩了?”   里桑面有犹疑地道:“应该……是吧?”   那就是了!   用过早膳,卿姒转着笛子一派悠闲地出了府。   将将跨出府门,她就后悔了。   出来时也未向里桑打听,最近是否有哪处宫殿搭了戏台子,她在这天宫上的唯一消遣便是看戏,若没了戏看,她还能干什么?   此时叫她回去却是万万不能的,里桑现在估摸着应该在慕泽身边伺候着,她可不愿去凑那个热闹。   再则,她方才明明“夸下海口”说自己要出去玩,大有一副要放飞自我任其高飞的架势,此时去而复返,不是自打脸面吗?   她思来想去,扳着手指头数了又数,这九重天之上,她只有一位熟人,正是昨日才被她诽腹了的道德天尊。   卿姒一面叹着气一面朝八景宫行去,想着顺道关照一番那颗蛋的近况,毕竟是她从若水辛辛苦苦抱回来的,也毕竟为了救它,才废了自己好一番精力。   门口守门的小童子很有眼力见儿,对于她的不请自来也不装模作样地通报了,直接将她领到了道德天尊跟前,这等机灵做派,将来定是个人才。   卿姒和道德天尊扯东扯西地聊了一小会儿,得知酆亓灵水很是有用,金蛋不过才在里面泡了一夜,浊气便消了许多。   只待泡满七七四十九日,八景宫又一守门的小童子便能金光闪闪地出世了。   道德天尊似乎看出了卿姒想赖着不走的心思,抚须轻笑,着小童子将她带到丹药房中,说是送她一味丹药。   于卿姒而言,什么养生补气的丹药皆是累赘,要拿就拿那能够保命的,譬如那什么九九归元丹,能在重伤濒死之际吊着人一口气,不至于立马魂归西天。   道德天尊言她眼光好,卿姒自是赞同。   过后,她又在八景宫的偏殿内坐着喝了几杯清茶,食了些素淡无味的糕点,磕了一地的瓜子。   眼看着日落西山,她这才起身告退。   玄碧紫府一如她走时那般,毫无变化。   她轻飘飘地跨过大门,轻飘飘地进了院内,又轻飘飘地缩回屋里,动作一气呵成,无一人注意到她。   她不禁暗想,是不是自己不回来都不会有人知晓。   卿姒躺于床榻之上,望着头顶的繁复的帐花,陷入沉思之中。倏尔,她猛地翻身坐起,浣鹜笛落在八景宫了!   她方才嗑瓜子时,嫌它碍手,便暂时扔在了旁位上。这倒没什么,她主要是担心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道德天尊耍赖将其收回了怎么办?不然又如何解释他无缘无故地送自己仙丹,毕竟以他老人家那番做派,一天到晚什么“天命”啊、“定数”啊的挂在嘴边,名堂多的很,十分可疑。   卿姒这样想着,不免担忧,连忙下床打算再去一趟八景宫。   还未行至大门口,就见那处一片拥堵凌乱。   竟是数十名仙侍搬着一些雕刻精致的红木箱子和若干盆奇花异草入府而来。   卿姒挑眉,方才回来时不还没有吗?怎的一下子就搞出如此大的动静?里桑也不管管?   一仙娥趾高气昂地指挥着搬东西的仙侍,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叫他们小心些,别磕到碰到,公主的东西若是坏了他们担待不起。   卿姒认出来,那位仙娥乃是昨日跟在慕泽身后,哭喊着求他先去看灵蔻公主的那个。不过,她昨日与今日形容甚远,气势不一,叫人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另一位小仙娥凑到她身边,语带不解:“银苓姐姐,公主只不过是暂时在上神府上修养,怎么你把天毓殿的东西几乎都给搬来了?”   被唤作银苓的仙娥闻言,面露嫌弃,尖声道:“你傻啊,公主这一住,还能轻易搬回去吗?你何时见过上神府上还有其她女子?”   小仙娥委屈地道:“可,可上神府上原来不就住着一位仙子吗?好像还是玉京山来的。”   银苓冷嗤一声:“那又怎样?你没看上神现在都没空理她了吗?上神如今一心在公主身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公主,哪还顾得上她?估摸着过几日,她便会被上神扫地出门了。”   卿姒平静地听着,并未停下步伐。   小仙娥看见她,顿时大惊失色,可那银苓却一脸无谓。不过这九重天上,规矩还是有的,她二人齐齐行了礼:“见过上仙。”   卿姒淡淡地“嗯”了声,接着朝门口走去。   银苓却倏地惊呼一声,姿势刻意地朝着她撞来,卿姒眼眸微眯,身形一闪,银苓擦着她的左肩扑倒在地。   小仙娥连忙迎上前来,银苓痛呼一声,气急地推开她道:“你方才为何撞我?还害得我差点冲撞了上仙!”   小仙娥闻言,一脸愕然,银苓拿眼瞅着卿姒,观察她的反应。   卿姒轻笑一声,这等拙劣的整人手段,还真是……别致,哪有人整人时把自己搭上去的?幸好方才自己闪得快,不然左肩若是被她那一撞,怕是又得痛个两三天。   可她能躲过,不代表银苓的所作所为也能被原谅。这位天宫上的小丫头还真是可笑,自以为能整她一番,却不知她整人的时候,怕是这小丫头的奶奶都还在襁褓里吸手指玩。   她蹲下身,与银苓平视,面露担忧道:“你怎么样啊,有没有伤到?”   银苓面上划过一丝得逞,咳嗽一声,拿腔作势地道:“就是手有些疼,其它没什么大碍。”   卿姒拉长嗓音“哦”了一声,关怀她:“你走路得小心点啊,别再这么莽撞了,在陆上倒也无妨,要是一不小心掉进湖里,花了妆容,湿了衣衫,那可怎生是好?”   银苓眉头微蹙,像是不愿被别人如此“诅咒”,她站起身来,刚想开口,身子却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极速往后退,她尖声惊呼,“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掉入湖中。   她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猝不及防吃了数口湖水,脸上的妆被水晕得一塌糊涂,黏在脸上,着实有几分瘆人。   卿姒大惊小怪颇为惋惜地道:“哎呀,不是都提醒你了吗,怎么还是掉湖里了?”   “救……救命。”   这嘴巴一开一合的瞬间,又吃了几口湖水。   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一条黑鱼跃过,堪堪停留在银苓面前。它的鱼尾不停地拍打着,溅起的水花尽数落在银苓脸上。   大黑真是好样的,也不妄此前喂了他许多鱼饲料。   卿姒哼着小曲儿,步履轻快地朝八景宫行去。   道德天尊到底还是有那么些德高望重的优良品质,十分干脆地将浣鹜笛还给了她。   卿姒的愧疚之意还未涌上心头,忽闻他道:“本君听闻,溢玢琴的琴弦被魔族率先寻到了?”   卿姒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道德天尊抚须大笑:“不是让你去抢这琴弦,本君的意思是,溢玢琴既已出世,这浣鹜笛还算得了什么?”   哪里出世了?   不就找到一根琴弦了吗?溢玢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呢。   提到溢玢琴弦,卿姒不禁想起骊夭,她总觉得骊夭不是那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她报复不了自己,也定会报复止歌。   也不知长欤有没有安全的将止歌送回家?   而被卿姒惦记着的两人,此刻正于某处山谷之中的石床之上,大眼瞪小眼。   但,纯属是长欤一个人在瞪,因为止歌的眼睛被层层纱布裹着,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瞪人了。   长欤惊恐万分地攀着床沿,看着正半坐于石床之上的止歌。不禁纳闷,昨夜抱着她睡时不都还是狐身吗?怎么一早起来就变做人身了?叫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庆幸止歌如今看不见,不知他的狼狈。   止歌的手在虚空之中摸索一阵,又在冰冷的石床之上摸索一阵,终于,她对着一面石墙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声音温和轻柔,令长欤有几分恍惚,她何时这样对自己说过话?   止歌见无人作答,可她却又真实地感受到了除她之外的呼吸声,遂又追问道:“你是谁?” 第42章 醋意微萌   你是谁?   长欤张了张嘴巴, 喉咙却像被堵住, 难以言语分毫。   临别时止歌的话犹在耳畔。   “你有本事就别跟着我!我要死了你也别救我!”   她都那样说了, 若是让她知道救她的人其实就是自己,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长欤暗想,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 她一定会问:你不是抛下我了吗,我不是都说了让你别救我的吗?你怎么会如此厚脸皮?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嘲讽的, 甚至是不屑的, 下巴微微抬起,面色无波无澜, 眼神……哦, 对了, 她眼睛受了伤,现在看不见。   长欤突然很庆幸,庆幸她看不见, 也庆幸自己看不见她眼底的嫌弃。   其实他心里明白,面子一说都是自欺欺人,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真正怕的是, 若是让她知道是自己救了她, 她会觉得自己是假仁假义,是没安好心。若是……她真的连死也不愿接受自己的帮助怎么办?她的伤那么重, 可她的脾气也是那么的倔。   他心里很没谱, 也很迷茫, 为何自己会在她心目中留下如此差的印象。   “你不肯告诉我你是谁吗?”止歌见久久无人应答,突然问道,不过一瞬,她又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人,不像……”   她倏地就没了下文。   长欤苦笑一声,他知道她后面的话是什么,不过,他并不想听。   那么,就让他在她心中当个好人吧。   他靠过去,执起止歌的左手,在她未被纱布包裹的掌心上写下两个字:饿吗?   止歌的颊上飞起两抹赤红,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被饿醒的,是以只微微点了点头。她感觉到那人的手比自己的大很多,掌心也比自己的温暖,手指光滑圆润,指尖略有薄茧,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长欤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的掌心,意为安抚,而后便转身出去替她寻吃的。   他回来时,抱着一堆柴火和野果,将野果递给止歌后,他便蹲在一旁琢磨一块打火石。为了不让止歌发觉,他只能事必躬亲,装作一个凡尘俗子。   柴火点着后,燃起一束火堆,将冰冷的石洞映得有些温暖亮堂,寂静一处内不时地响起火燃爆了的“噼里”声,伴着止歌小口啃果子的声音,竟意外的和谐。   长欤隔着火光直直地打量着她,难得见她这副安静的模样,他突然想,若是能一辈子这样,似乎也挺不错的。   不过,天天吃野果可不行,他明日得去附近的街市上,给她买些补身体的吃食来。好在这处山谷不远处便有一个小镇,镇上倒也热闹,想来应该有他想买的东西。   日升日落,时光于朝朝暮暮间不经意流逝。   玄碧紫府内。   卿姒疑惑地半坐于床上,看着床沿洒落的一些冰蓝色粉末,不禁有些疑惑,这东西是何时染上的?她不记得她有接触过此类物件啊?   片刻之后,想不通便放弃了,她一向不执着于刨根问底。下床利落地穿好衣服,近日左肩上的伤已恢复的差不多,她归功于睡觉睡得足。   这不,她今日又睡到了巳时末刻。   这几日慕泽忙着照看灵蔻公主,她也乐得落个清闲。可清闲下来日子便无趣了,日日在道德天尊那儿赖着也不是个事儿,搞得守门的小童子见着她都不如以往热情了。   她突然很想念玉京山,想念和大师兄比试,与五师兄闲聊,同小沧笛斗嘴,甚至,陪四师兄下棋也是可以的。   至少,不会让她闲下来。   她叹一口气,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小仙娥的声音:“上仙,玉京山来人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想事成?   卿姒不疑有他,连忙打开门,在小仙娥的引导之下到了外院的庭中。   庭上一人影,遗世而独立。   那人着一身翩然银衣,缓带轻飘,在庭中青纱薄雾的掩映下,更显仙气缭绕。   他听见声响,回首望来,温润雅正的气质,疏朗清隽的五官,连着唇边的一抹淡然笑意,正是她的五师兄,落九央。   卿姒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明明上一次五师兄来找她时,都没有如此令人激动伤感。   “阿姒。”落九央朝她招招手。   卿姒正欲热泪盈眶地迎上去,忽觉画风不对,她一向不是这样的做派啊?   她收了收本就不存在的泪花,几步跨过去,道:“师兄你怎么又变好看了。”   落九央唇边笑意更深,只道:“阿姒,你近来过得可好?”   “我哪时过得不好?”卿姒顾左右而言他,“你又来给道德天尊送东西的吗?”   落九央微摇头,道:“我只是想着,许久没来找过你了,来看看你修行得如何?”   卿姒不禁有些愣怔,她来玄碧紫府这么久了,可她的上仙之路却还是遥遥无期,甚至可以说,毫无进展。那么,留在这里究竟有何意义?   她扯了扯嘴角,作势往落九央身后探去,问道:“沧笛呢?那小子竟然不来看我?”   落九央明白她是在转移话题,却也只是看破不说破,只道:“沧笛被师尊关了禁闭。”   “师尊闭关出来了?”卿姒忙接道。   落九央愣了片刻,许久未见,都有些不习惯她的话不对题了,他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沧笛为何被关禁闭。”   卿姒干笑了两声,暗想,沧笛被关禁闭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是又偷吃了膳房的牛肉包子。他们师尊此人,平生就两大爱好,要么闭关,要么关人禁闭。关人禁闭中又当属爱关沧笛为首,至于闭关嘛,短则闭个一两月,多则闭个一两百年。   是以,两相比较,师尊出关远比沧笛被关重要多了。   落九央道:“师尊是出关了,不过几日前又闭关了。”   “哦。”卿姒失望地应了一声,她还想着回去问他点儿事呢,一瞬后,她又有气无力地道:“沧笛偷吃了多少牛肉包子?”   落九央轻笑一声:“沧笛没有偷吃包子,他是因为私自下山,才被师尊关了禁闭。”   卿姒着实惊了一惊,只因私自下山这个词实在是太稀罕了,玉京山听着挺正派,其实门风是极其开放的,师兄弟们上山下山皆是来去自如,随心所欲,她这不过才走了几月而已,怎么连山都不让下了?   落九央看出她的疑惑,遂解释道:“师尊闭关之时,察觉八卦盘有异象,遂提前出关确认。近日,山下精怪俱狂,鸟兽皆癫,似有魔物出世之预兆,师尊勒令众弟子不得轻易下山,沧笛却是头一个犯了禁忌,好在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魔物出世?   卿姒舔了舔上唇,她昨日不是才去看过吗?那金蛋正被净化着呀,难道以毒攻毒这个办法有误?道德天尊不会如此不靠谱吧?   落九央又道:“我此番前来,也是想提醒你一声,若无要事,莫要轻易走动。”   卿姒喃喃应着,忽闻后院一阵骚动,长廊之中的几名仙娥皆欣喜若狂地朝一处奔去,为首之人正是银苓,想来应是灵蔻公主醒了。   落九央见卿姒神情有几分落寞,眉间微蹙,问:“阿姒,你这这里过得不自在吗?”   卿姒不懂落九央为何有此一问,正欲摇头,又闻他道:“若是不自在,就回来吧,上仙之位……并非必要不可。”   卿姒扯了扯嘴角,笑道:“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能让自己受委屈?”   落九央的眉头松开,从袖中摸出一只青绿色的流光镯,道:“我半月前替碧湖神女制服了水中恶蛟,此乃她予我的赠礼,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给你带来了。”   卿姒的确喜欢,但凡宝物,没有她不喜欢的,可这宝镯一看就是那碧湖神女给五师兄的定情信物,她有些犹豫,看来五师兄于无意之中勾引仙女的本事丝毫未减。   落九央见卿姒迟迟不接,表情有些微妙,他语气轻柔:“阿姒可是……”   卿姒最见不得五师兄这副模样,只觉心都要化了,她打断道:“我在想让五师兄替我戴上呢。”   话毕,她抬起左手,细白的手腕赫然戴着一圈藤蔓手环,环上的荧彩流星石倏地盛放出刺眼蓝光。落九央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脸色微微泛白。   卿姒连忙放下手:“师兄,你没事吧?”   落九央摆摆手,平复呼吸后,道:“无碍,这手环……你从何处寻来的?”   卿姒愣愣地答:“是上神给我的,有何不妥吗?”   落九央摇摇头:“并无不妥,可能……可能与我体质相冲吧。”   卿姒忍不住笑出声来,扶着他坐下:“师兄从何处学来的这讲冷笑话的本事?”   落九央不语,笑着将手上的宝镯递与她。   庭外百十来步,遥遥月亮门后,一片蓝色衣角飘然闪过,彼时有风,风动却无人影。   卿姒与落九央聊了许久,直至未时时分,才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的院中坐着一道人影,乃是连着几日都不曾见过的慕泽,着一身蓝色的衣袍,有几分恍如隔世的飘渺。   “心情不错?”他问,语气很平淡,辨不出喜怒。   卿姒走过来,在他对面悠然坐下,道:“还行吧,灵蔻公主醒了?”   慕泽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接着问:“何时收拾东西回玉京山?”   什么意思?这是要赶她走吗?果真应了银苓那小仙娥的话,灵蔻醒了她便要被扫地出门了?   卿姒一脸愣怔,一颗心猛地坠到底,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她回答,慕泽的声音又至:“我虽知你一向随性而为,却不知你竟是如此轻言放弃,半途而废,上仙之位于你而言,怕是抵不过玉京山手足情深罢。”   卿姒听得一头雾水,却也知道慕泽这是在嘲讽她,什么随性而为,怕他想说的是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罢!想赶她走直言便是,何必寻些冠冕堂皇的由头,令她听了无端做气,她卿姒又不是厚颜无耻之人,难道还会赖在他的玄碧紫府不成?   卿姒气极反笑,道:“上神不必多言,我走便是。”   话毕,起身便朝着院外走去。   将将跨出一步,手腕上便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生生将她扯进身后之人的怀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一如圻渊那晚,忆起那晚,卿姒的耳尖不禁染了些粉色。   她感觉到慕泽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耳畔是他略显凌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喷薄在她的颈窝间,无端惹人颤栗。   慕泽侧目看着她形状完美,小巧莹润的耳珠,体内涌过一股热流,唇不自觉挨了上去。   卿姒身子颤了一颤,竟有些发软的意味,一时忘了推开他。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卿姒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慕泽,脱离了他的怀抱。   脚步声渐近,一群衣衫飘飘的仙娥簇拥着一位玉面樱唇,身姿娇弱的女子进到院中来。   女子正是大病初愈才将转醒的灵蔻公主,她目光扫了扫院中相对而立的两人,眸中划过一丝不悦,缓步上前来。 第43章 心潮涌动   灵蔻在仙娥的搀扶下行至二人面前, 看了看卿姒, 又看了看慕泽, 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自小被天帝天后并几个哥哥当宝贝一般养大,贵为公主之尊,又有倾城容貌, 几乎没有求而不得之物。   可却不代表,没有求而不得之人。   她刻意与卿姒亲近,所想不过只是能多见着慕泽, 哪怕只能待在他身边, 不言一语,默默守护, 亦是好的。   魔界一行, 她清楚地认识到慕泽无意于自己, 想着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也便满足了。   可,这场莫名的无妄之灾却让她彻底扭转了之前的想法。慕泽肯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殇谷取来冰狼胆, 那殇谷是什么地方?上古禁地,仙之魔渊,无人敢靠近一步。   他还将她留在府中, 亲自将养, 她醒来后,又听闻银苓说, 慕泽日日夜夜守在她的榻前, 悉心照料, 温柔呵护,唯恐她有何不测。   这般心意,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慕泽定是爱她爱惨了,此前大抵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不便倾诉。   而这个外人是谁?自然是眼前这个碍眼的卿姒上仙。   她打探慕泽的去向,却被告知他来了此处,心头不禁堆了一把火,这个卿姒上仙竟如此不知避讳吗?慕泽明显倾慕于自己,可她却像一无所知一般,竟还与慕泽单独相处,难道她看不见慕泽对自己的心意吗?难不成玉京山的人皆是这般横插一脚的做派?   是以,她不顾身子方才大病初愈,匆匆赶来,只为提点她一番。   卿姒上下打量一番灵蔻,见她虽面色苍白,但眸中却是水意盈盈,无端惹人怜惜。   眼眸微眯,她注意到灵蔻胸前衣襟上沾染的冰蓝色粉末,与她今早在床沿发现的那些一模一样,这又是什么情况?难不成灵蔻没病,昨晚专程跑来她的榻前守着?   思及此,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却又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灵蔻本想质问一番,却碍于身份教养,只能委屈巴巴地用秋水双瞳注视着慕泽,更加委屈巴巴地轻唤了声:“上神。”   慕泽自她闯入院中后,面色便不佳,此时听她开口更觉烦闷,冷着脸道:“不是让你莫要轻易走动吗?”   适时一阵冷风拂过,灵蔻缩了缩身子,心头却是暖洋洋的,慕泽一定是担心她身子才好,怕她受了寒。   她柔声道:“妾,妾是特意来寻上神的。”   慕泽微蹙眉:“寻我做甚?”   灵蔻垂下眸子,双颊绯红,并不言语。   慕泽又对着她身旁的银苓道:“带你们公主回去。”   灵蔻睁大双眼,眼眸一转,突然道:“我来找上仙也有些私事。”   卿姒早已摸到房门前的台阶下,意欲偷偷溜进屋收拾行李,陡然听见灵蔻叫她,黛眉一挑,回首问道:“找我何事?”   灵蔻稳了稳呼吸,正色道:“上仙在我昏迷时,为何要捉弄我的婢女?”   这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卿姒面露玩味,那小丫头动作还挺利落的嘛。   她睨了一眼银苓,又看了看灵蔻,干脆踱步到石桌前坐下,淡然道:“你且说说,我如何捉弄她了?”   灵蔻安抚地拍了拍银苓的手背,随即道:“你那日,是否将银苓推下了水?”   卿姒笑了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推她下水了?”   “你……”灵蔻噎了一下,“你明知我在昏迷,又怎能看得见!”   卿姒笑意更深:“既然你没看见,为何说是我将她推下水?就凭她的一面之词?那我还可以说,是她故意将我推到在地的呢。”   银苓突然站出来,尖声道:“就是你推我下水的!她们都看见了!”   说着,她将当日那名小仙娥扯出来,道:“你说!那日是不是她推我下水的?”   卿姒一手拖着腮,沉默地看着她们。只觉灵蔻公主身边的这位婢女当真是被惯坏了,就连天帝也得顾忌几分她们玉京山的威严,这婢女却敢对着她大呼小叫了。   她此刻无比思念止歌,那小丫头若是在,定会与其争辩一番。   那小仙娥一脸无措,既不敢违背自家公主,却也不愿昧着良心诬陷她人,嗫嗫嚅嚅的,竟晕过去了。   这下倒好,唯一的证据也晕了。   卿姒瞧着那小仙娥的晕法,不像是吓晕的,倒像是被人施法弄晕的。谁这么好心?她都还没动手呢?   灵蔻面色不悦,只看着银苓,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许微妙。   银苓自觉失了自家公主的颜面,正欲寻个法子挽救,她眼珠一转,打量一圈现下身处的寝殿,突然灵光一闪,朝着慕泽道:“上神,奴有一事相求。”   慕泽看也没看她,从方才到现在,他都未置一词。   银苓见慕泽未开口,以为他是默许了,遂清清嗓子,义正严辞地道:“公主在上神府上修养,可里桑大人却为公主安排了那样一间拥挤狭小的屋子,与天毓殿相比,实是寒碜。奴瞧着眼下这座寝殿就不错,大而明亮,宽而豪放,又……又与上神的寝殿挨得极近,也方便上神随时照料公主,遂奴斗胆请求,请上神将公主的住所迁至此处。”   卿姒闻言,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这番昭然若揭的心思,竟把主意打到她的寝殿上来了?不过也不值得气恼,反正她马上就要走了,这处宫殿现下住谁,以后住谁,和她委实没什么关系。   灵蔻听闻银苓这番话,初时也微感讶然,后却也暗自欣喜,这处宫殿确实与慕泽的寝居挨得极近,想来他定是会同意的。   慕泽的表情极为平静,眸子却幽深不见底,手指微动,似是在隐忍什么,他轻启薄唇,缓缓吐出二字:“出去。”   灵蔻与银苓对视一眼,二人面上皆是一喜,上神果然同意了,竟立马就将她撵出去。   卿姒此人也极爱对号入座,闻言,也不耽搁,利落起身便要往外走。   慕泽微一挑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语气不是很好:“去哪儿?”   卿姒淡然道:“不是上神让我出去的吗?”   慕泽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朝着银苓冷峻地道:“你,出去。”   银苓一脸愕然,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上神,灵蔻正欲开口求情,又闻慕泽道:“以后,别让我在玄碧紫府看见你。”   银苓闻言,哪还敢再逗留,飙着泪便跑了出去。   灵蔻见状,略一思索,也知是银苓逾越了,上神府上的住所哪里轮得到她来安排,上神定然是生气了,灵蔻生怕祸及自身,消磨掉一丝丝慕泽对她的爱意,即便是一丝丝,那也不行。是以,她便也急急告退,只盼慕泽能忘掉此事。   人一走,整个院子便寂静下来。   卿姒微微动了动手指,被慕泽握得更紧,她皱眉道:“上神可以放手了吧,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慕泽在她的脸上梭巡一圈,见无异样,便了松手。被灵蔻那群人闹腾这一番,他也有些疲意,揉了揉眉心,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卿姒没说话,自顾回了房中,慕泽那番言语可还在耳畔回响,再加上玄碧紫府目前又多了个让她看的不是很顺眼的灵蔻公主,回玉京山是势在必行了。   只是,得无声无息地回。   山谷之中。   长欤提着东西回山洞之时,只见止歌双手撑着下颚眼巴巴地望着洞口,听见脚步声,她立时喜笑颜开:“你回来啦!”   长欤走过去,放下手上的东西,牵过她的手,在掌心写下:给你买了好吃的。   止歌闻言,笑容更是灿烂,问:“什么好吃的?”   长欤在带回来的东西里摸索一番,挑出两个油纸包裹着的物件,一个是各式各样的小吃点心,另一个却是香气浓郁的糯米鸡。   他将止歌的手摆于其上,任她自己挑选。不出所料,她果然选了糯米鸡。   长欤见她吃得开心,心下也是一阵满足。他看了她片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把檀香木的小梳子,木柄上雕刻了一朵精美生动的海棠花,与她头上别的那朵十足的像。这是他在镇上的街市买吃食时,无意中发现的,觉得止歌定然喜欢,且,最重要的是,她已十几日不曾梳过头,头发乱糟糟的像一片凌乱无序的干枯草,他看着实在受不了。   止歌吃得正香,忽觉头发被人扯了扯,她呆愣了片刻,明白那人是在替自己梳头,遂安静了下来,乖巧地配合着他,脸上却浮现出异样的红。   待弄完后,长欤正准备生火,忽闻止歌一道极小的声音响起,她说:“我想沐浴。”   长欤愣了一愣,这下,不知止歌脸红,连他的脸也红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刻意地避开这个问题,一是礼数使然,二是止歌身上的伤还未愈合。   眼下,她身上的伤大多结了痂,也能勉强碰一碰水,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沐浴确实是受不了,连他一个大男人都无法忍受,遑论止歌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爱美的天性。   他想通后,便也不扭捏,将止歌背到了谷中的那处清泉边。   他先将止歌的脚放入水中,让她感受下泉水的凉意,而后在她的手心上写下:你自己脱衣裳,放在手能够得到的地方,我就背对着坐在你后面,穿好衣裳后叫我就行。   末了,还加上一句:别泡太久。   止歌红着脸微微颔首,长欤见状,自发退到一处山石后面打坐。   止歌自己脱完衣裳,顺势滑到泉水中去。右手掌心有伤,左手指骨有伤,她权衡一番,决定动用右手指尖。搓搓洗洗了好一阵,总算将身上那股味道给弄没了。   她用脚寻着水下的一块石头,略微一蹬稍一使力,想借势攀到岸上去,不料却一脚踩空,惊叫一声后又滑入水中。   长欤听闻止歌的尖叫,心下一颤,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非礼勿视了,直接便冲了上去。   止歌从水中再次探出头来,忙对着岸上道:“我没事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踩空了。”   长欤愣愣地看着她,长及腰的墨发披散,圆而润的双肩微露,面色红润,朱唇轻启,唯眼上裹了一圈白色纱布,凭添几分异样的风情。   他从来不知道,止歌也可以如此媚态横生,风情万种。他忘了,九尾狐族本就有如此的本领,能于一颦一笑间勾人心魄。   止歌眼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便可拆纱布,届时,她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长欤不敢想象,他突然头脑发热,萌生了想亲口告诉她的想法。   想着,他便做了。   他走过去,蹲在岸边,执起止歌的左手,在上面写着: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止歌原本对那人的“轻薄”之举有些微愣怔,察觉到他在掌心写下的字后,一时又很兴奋,只顾着连连点头。   长欤勾了勾嘴角,接着在她的手上写下一句: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第44章 今我去兮   长欤写完这句话, 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止歌, 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企图在她的脸上寻出几分端倪。   他见止歌的脸渐渐泛红,低垂着头一副娇羞的样子,不禁喜上心头, 原来她没有厌恶自己,原来她是希望自己救她的。   他一脸柔情地看着止歌,正欲开口, 忽闻她微弱而轻柔的声音响起:“ 你救了我, 我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但是我现在还有婚约在身……”   止歌说到一半, 敏锐地察觉到那人周身的气息渐冷, 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他只是个风流浪荡只顾享乐的世家子弟而已, 他也不喜欢我的,你放心好了,待我伤好了, 便回去与父君说, 让他解除我与那人的婚约。届时,届时……”   说到最后, 止歌的声音愈来愈弱, 毕竟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 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难为她了。   她以为那人会理解她,不料说完之后,却只听见一阵远去的脚步声,慌乱而无章。   她顿时慌了,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慌慌张张地穿好衣裳,便摸索着前去追他。她目不视物,却又行得匆忙,一个不注意便摔倒在地。   长欤听见声响,顿住了脚步,却又不肯回头。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复又松开,如此几番下来,终是将心中那点愤懑压下去一些。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去扶起止歌。又走到一旁的杂草堆中拾起一根稍长的树枝,打磨一番后塞进她手里。   止歌趁势握住他的手,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敢生你的气吗?   长欤不想看她的脸,怕她又说出什么让人气得掀房顶的话,遂粗鲁地翻过她的手,重重地写着:没有!回去睡觉!   止歌“哦”了一声,就着他的搀扶,且一手杵着树枝,慢慢腾腾地回了山洞之中。   长欤见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了,这才出了山洞去透气。   这小丫头怎么对自己的印象就这么差?他有这么不堪吗?虽说自己平时是爱玩了点儿,也有过那么一两段情史……好吧,是三四段,其它的暂时想不起来了,可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他又不是玩弄女子心意的浪荡子,他很尊重女子的好吗?   愈想愈烦闷,他完全没留神到天边逼近的一朵云头。   云头缓缓落在长欤面前,化作一团雾散去。   下来一个玄衣男子,气度出众,丰神俊逸,眉目间与长欤有几分相似,却比长欤多了几分端肃冷然。   长欤的目光顺着来人的黑底纹龙皂靴一路移至他的面庞,凝滞了片刻,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后跑去。   那人反应更快,一伸手便轻轻松松地提住了他的后领。   长欤苦叫一声,回过头来丧气地唤道:“大哥。”   玄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为兄费尽心力才寻到你,你竟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要跑?”   长欤在族中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却唯独怕他这位大哥,既然碰到了,便是逃不掉了,他苦着脸道:“我还不知道你?来抓我回去的吧?”   玄衣男子放开他,顺便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若真不喜欢那门亲事,直接跟父君说便是,何必要逃出来?”   长欤小声嘀咕着:“父君那人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能考虑我的感受?”   “当然,这不,父君前几日又替你定下了一门亲事,这次貌似是位魔族的公主。”   这下轮到长欤哑口无言了。   魔族的公主?骊夭?   果真还不如止歌呢!   长欤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面色多变得很。   玄衣男子看在眼里,微蹙眉,问:“也不喜欢?”   长欤没说话,他又道:“不喜欢就自己回去跟父君说。”   长欤望了望山洞的方向,此去汜水一来一回若是行得快的话,应该能赶在止歌醒之前回来,他可不想与那魔族的公主纠缠上。   遂,决然道:“走吧,大哥。”   长欤果然还是高估了他父君的脾气。   雷泽氏的族长本就对向纯狐氏退婚怀有愧疚,但一想到自家老二那番嫌弃得要死的模样,终归也是不忍心。   恰巧魔族来了使者,言二公子与他们公主在魔界一见如故,早已私定终身,还拿出了一封老二写给那公主的信,虽说内容简略粗糙了些,但确是老二的字迹无误。   他这才明悟,原来那小子早就有了心上人了,难怪如此嫌弃与纯狐氏的那门婚事。魔族使者谈及订婚一事,他虽不大想与魔族中人结亲,但想到那小子的心事,也就勉强应下了。   谁知那小子突然又跑回来说不退亲了,又想与纯狐氏的小姐订婚了,这不是纯属折腾人吗?难道要他又向魔族退亲,继而腆着脸再去纯狐氏求原谅?别说纯狐氏的族长怕是要将他乱棍打回来,就连他自个儿都想扇自个儿一巴掌,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平时不务正业成日闯祸也就罢了,于成亲大事上竟还如此随意荒唐。   一怒之下,便将老二关了禁闭,让他自个儿好好反省反省。   山洞之中,止歌等了两日,那人再没回来过。   他不管自己了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她坐立难安,辗转反侧,以为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一想到是如此,她的心便难受得紧,觉得自己一定要找到他,和他解释清楚。   她拿了床头的那根长树枝,一路摸索着踉踉跄跄地出了谷。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知道往人声多的地方走;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累得再也走不动了,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眼上缚的纱布已经被取下了,她试着动了动眼皮,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她大喜过望,缓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屋内并不明亮,烛火微弱,倒也不刺眼。   屋中摆设陈旧,像是已经上了年头,物件很少,只有必要的那几样,看的出来,这是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   她的目光移到榻尾,那里竟坐着一个青年般模样的男子,五官只能称得上清秀,算不上多么俊朗。   他的头靠在床栏上,一搭一搭的,像是睡着了。   止歌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青年却一下子醒了,愣愣地看着止歌,面颊绯红地问:“你,你醒啦?”   止歌点点头,环视一圈,问他:“你是谁?这是哪里?”   青年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我是救,救你的人,这,这是我家。”   止歌的眸中陡然现起亮光,激动得差点翻身坐起,青年连忙制住她:“你,你慢,慢点儿。”   止歌愣了一瞬,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道:“你,是结巴?”   青年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低垂着头不语。   止歌心疼地看着他,原来他之前不肯说话竟是这个原因,她拉过他的手,安抚道:“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   青年的眸子又亮了起来,露出一个腼腆浅淡的微笑,他笑起来唇边有梨涡,在止歌看来,就像一个深深的漩涡,将她吸入其中。   玄碧紫府。   卿姒半靠在榻上,一只脚置于边沿,随意垂下,无意识地晃动着。   边上是她收拾了一半的行李,不多,只有几套衣裙并几件首饰。可她提起来时,却觉得异常的沉重。   慕泽那番话分明是要赶她走的意思,如今这府上还多了位灵蔻公主,怕是他也无暇再来指导自己修行了,说实话,她在这玄碧紫府待了这么久,于飞升上仙一事上毫无进展,早就该走了。   而就在方才,灵蔻公主来过。   她姿态高傲,不复以往,或许现在的她才真的是一个天族公主应有的做派。   她言简意赅:“我此番来意,是希望上仙可以离上神远一些,最好,永不再踏入这玄碧紫府。”   卿姒虽去意已决,但从不喜被人把控,尤其还是这等毫无由头的把控。她看了灵蔻一眼,颇为好笑地问:“玄碧紫府是你修的?上神是你生的?”   灵蔻微张樱唇,哑口无言,憋了好一会儿,才怒道:“你强词夺理!”   卿姒问她:“你且说说,我如何强词夺理了?”   灵蔻缓行数步,来到她的身前,面容纯真娇美,无害极了:“我不信你看不出上神对我的情意,能得他那般相待的人,几十万年来也没有一个,独独除了我……上仙觉得,你滞留在玄碧紫府,还有什么意义吗?”   卿姒笑意更深:“灵蔻公主真是养在深闺,不问世事,你难道没听闻过,这仙界的八卦吗?”   灵蔻娥眉微蹙:“什么八卦?”   卿姒将浣鹜笛在手上一搭一搭的,表情极为从容:“上神他……爱慕九天玄女娘娘多年。”   灵蔻后退一步,道:“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九天玄女娘娘封印刑天后,上神不是消失了五万年吗?你可知,这五万年里,上神在何处?”   灵蔻瞪着她,并不言语。   卿姒接着道:“传闻说,上神在幻生湖守了五万年。”   幻生湖,便是九天玄女封印刑天的地方。   灵蔻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却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如你所说,那后来的四万年,上神又为何不守了?”   卿姒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对啊!为何前面五万年守了,这后面的四万年却又不守了?难道慕泽移情别恋了?也不可能啊,否则他知道白矖偷盗女娲石时,反应怎会如此大?还有溢玢琴弦那次,亦是如此。   灵蔻见卿姒蹙眉深思,勾了勾嘴角,接着道:“况且,玄女娘娘早已不在了不是吗?所有人都知道,她封印刑天之时,神体便已湮灭,幻生湖底沉睡的,不过只是她的魂魄神识而已,仙生漫漫,无边无止,上神终有一日会忘记她,另觅良人。”   卿姒知道,灵蔻说得其实不无道理。   神仙的生命太漫长了,长到令人发指,长到你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的事。如此漫长的岁月里,真的能有人能抵挡无尽的寂寞与思念?   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至灵蔻离去,她也未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可以说毫无关系。   她灵台瞬间通透,也不再纠结,提起行李便出了门。   走之前,她去庭中看了一眼大黑,不,应该是墨逸。好歹喂了他这么多天,感情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   在寂静无人的庭中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出了门。   夜晚的风来的很猛,大门外的两排婆娑树被吹的摇曳不止,树叶沙沙作响,竟像奏出一串串音符,生动美妙,悦耳动听。卿姒终于找到一点,这种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树唯一值得称道之处。   看到此树,不禁忆起当日埋下的桂花酒。她觉得三千年后,自己应是不会再来了,可花瓣是她接的,也是她洗的,总不能白白便宜了慕泽一个人。   她想了想,掐了个诀将浣鹜笛变做一把玉撬,蹲下身去将酒挖了出来,抹了抹面上的泥土,一口气喝了半坛。   而后,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爬上了一朵云头,向玉京山的方向飞去。 第45章 万里追寻   长欤被关在缚龙壳里半月有余, 这种专门关人的巨型贝壳, 他小时候没少待, 早已如家常便饭一般习惯了。   可这次他却是心急如焚焦急万分,止歌一个人在山洞里也不知会不会等急了,万一她又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她什么也不会, 离了自己该怎么办?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将她一起带上,再不济也该告诉她一声,以免她苦等。只恨他当时正在气头上, 又自负的以为能够及时赶回来, 谁知他老子哪根筋又不对了,竟将他关了起来。   这缚龙壳他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除非有人来救他, 可谁会来救他?   正烦闷之时, 忽闻有人在外面轻敲了敲贝壳,唤了声:“长欤?”   长欤一个激灵,连忙凑过去, 急切地叫道:“大哥,快放我出去!”   “你何故又惹父君生气?”   “哪里是我惹父君生气?分明是父君一生气就只会罚我!”长欤极快地反驳道。   “你还需在缚龙壳中待上半月,暂时不能出去。”语调平缓, 却又不容置喙。   长欤急的不行:“大哥!我必须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贝壳外站着的人语音上挑, 似是有几分好笑,“你且说说, 有何重要的事。”   长欤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语调缓慢:“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去, 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可能会有危险,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哽咽,“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贝壳外的人伫立良久,凝眉深思,他从来没听过弟弟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一向是潇洒自如,无事烦心,脸上从来都是浅淡又肆意的笑容,心中从来都是皎洁又无边的风月。   长欤一脸落寞地坐在原地,以为大哥已经离去。   倏地,贝壳缓缓张开,水底幽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他欣然抬头,看见外面站着的黑色身影,连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只匆匆道了句“谢谢大哥”,便飞奔出去。   贝壳边的玄衣男子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缓缓勾了勾一侧的嘴角,只盼着他这个傻弟弟能得偿所愿。   长欤一路狂奔,到达山洞之时,却是人去楼空,寂寥无声,只余石床之上的一层厚厚灰尘。   他有些愕然,还有些无措。   止歌……走了?她自己走的?   长欤冲出山洞,围着山谷找了一圈又一圈,倏地,他灵光一闪,飞到附近的那个小镇上去。   终于,在一处偏僻的院落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那处院落真的太偏了,又偏又小,他飞了好久,飞得好累,才终于找到了她。   院子里堆着许多杂物,而她正蹲在一旁卖力地洗着衣裳。   她在洗衣裳?长欤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无声地落于房顶之上,沉默地看着她一个人洗完了衣服,又拿去一旁的竹竿上晾着。   晾完衣服后,她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上竟端了一碗汤汤水水的东西。   这是什么情况?她要洗手作羹汤了?   止歌端着碗走到了院子里的木桌前,长欤这才发现,那里竟然坐了一个人,还是个男人?   止歌和那男子说了什么,他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笔,端起碗吃了起来。   那吃相真是难看,长欤心道。可止歌却丝毫不嫌弃,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吃完了碗中之物,末了,还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二人相对而视,各自一笑。   长欤是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瞎了,这真的是止歌吗?   大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不知说了些什么,将男子叫了出去。   止歌跟他挥了挥手,站起身来收拾桌子,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笑着回头:“忘带……”   长欤的心抽了一下,她眼里的厌恶与疏离是那么明显,他突然觉得,她还是裹着纱布好。   “你来这里干什么?”止歌的语气再冰冷不过。   长欤上前一步,面有犹疑:“你……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眼上的伤已经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眼上有伤?”止歌一愣,忽而反应过来,“是骊夭跟你说的吧?她很得意是吗?”   长欤面色一僵,讶然道:“是骊夭伤的你?”   止歌嗤笑一声:“不用装的很在意的样子,我受伤和你没关系。”   “不,如果不是我抛下你……”   “你也知道是你抛下了我吗?那你还有脸站在这儿?”   长欤面有苦色,垂下眸子:“我……”   止歌收拾好桌子,端起碗想要进屋去:“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长欤瞳孔微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捏着,像是要掐出水来,明明已经干涸得不行,可那人却还在用力。   止歌的恶言恶语,她与那男子的亲密模样,无一不是雪上加霜,明明心已经被捏得生疼,却还有一根根针扎在心上,痛得他难以呼吸。   在止歌将要跨进房门之前,他倏地很轻地说了一句:“救你的人……是我。”   止歌生生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首,语带讥诮:“你救我?你会救我?长欤,你可以不开这么拙劣的玩笑吗?”   这是止歌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原来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是那么动听,可他却无暇欣赏,只艰难地开口道:“你不相信?”   止歌突然笑了:“相信,当然相信,长欤公子如此怜香惜玉,连骊夭那样的人也能温言温语,又怎会不顾弱小无依的我?”   她还是在气他,气他抛下了她。   她话锋一转,又道:“可那又怎样,你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吗?你在我心中,依然是个一事无成只会拈花惹草的浪荡子!”   长欤闻言,双拳紧握,咯吱作响,眸中的戾气渐重,他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唔,唔……”止歌的唇突然被人堵住,那人的力道十分粗暴,如山雨欲来,携着雷霆之势,将止歌所有的呼吸卷入腹中。   她抵挡不过,双手使劲地推着长欤,在他的舌尖重重一咬,长欤这才吃痛放开,随即,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止歌怒喝道:“你滚!”   长欤死死地盯着她,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边笑一边往外走,一边笑一边大声骂道:“我真是个傻子!我真他妈是个蠢货!”   雷泽氏的二公子长欤,潇洒自如,无事烦心,脸上从来都是浅淡又肆意的笑容,心中从来都是皎洁又无边的风月。   那样的长欤,此刻在何处呢?   另一边,卿姒回玉京山的路途颇为不顺。   那大半坛子酒下去,让她有些头脑发晕,不知不觉地在云头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发觉已是第二日。身下的云悠哉悠哉地飘着,没有一丝想要往前飞的意思,她连忙驱动着它朝着玉京山飞去。   是时,正值晨练时分。   众位师兄弟正身姿飘逸地在玉虚宫前的宽大操练场上练剑,看着她从云头上降落,一个个地都目瞪口呆。   “师妹,你怎的回来了?”   “师妹,你修成上仙了?不对呀,这几日没有天雷落下啊!”   “师妹,你不会是被赶回来的吧?”   听闻此言,卿姒黛眉一挑,睨向说这句话的四师兄蓟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再不陪他下棋了。   “阿姒,可用过早膳?”   还是这句话舒坦,能这么说的当然只有五师兄落九央。   卿姒摆着手,不甚在意地道:“各位师兄接着练剑吧,我先去用早膳了。”   想走?这可不行。   他们中有许多都对天宫十分好奇,好不容易卿姒也算是半个九重天的人了,不抓着她问个清楚怎么行?   众人围着她朝偏厅走去,唯有十三师兄左尘兀自收了剑,默默地朝无望涯行去。   卿姒早已习惯了,她这位十三师兄一向不合群,除却修炼和吃饭睡觉的时间,一律都在无望涯站着吹风。   他们问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诸如九重天上的仙子多不多啊?漂不漂亮啊?天宫的吃食是否真的比玉京山的好很多啊?蟾宫里真的住了人吗?吴刚真的每时每刻都在砍树吗?那他都不沐浴的吗?他平时换不换衣裳啊?   卿姒无奈地沉默着,吴刚平时沐不沐浴,换不换衣裳她怎么知道?反正她去的那次他没在,想来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砍树。   想起那次的经历便想到那坛酒,想到那坛酒便忍不住窃喜,不禁幻想慕泽看见那半坛酒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及时打住,她怎么又想起慕泽了?这才不过一个晚上而已。   正烦躁之时,忽闻一声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的“师姐”,卿姒侧过头去,看着几乎胖成一个球的沧笛正向着她跑来。   她抖了一抖,连忙躲到落九央身后,笑着道:“沧笛,师尊不是关了你一个月禁闭吗?怎么这才半个月你就出来了?”   沧笛兴奋道:“大师兄念我与师姐感情深厚,见你回来了,便将我放了出来,与师姐你叙一叙旧。”   大师兄可真是……巧舌如簧,尽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想来师尊本来便只打算关沧笛半个月,说一个月不过是吓一吓他罢了,大师兄怎敢违背师尊的意思?   想来他这几日一定在烦恼,该如何将沧笛顺其自然,毫无做作之态地放出来,正好,她回来了,可不就寻到由头了吗?   卿姒有心逗弄沧笛一番,故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啊……那你与我叙过旧后,是不是还要回去接着守禁呐?”   沧笛满脸通红地睨了一眼大师兄所站的位置,委屈地小声喊了句:“师姐!”   落九央笑着道:“阿姒,沧笛还小……”   “我让着他些……”卿姒主动接道:“罢了罢了,让就让呗。”   落九央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众人散去后,他二人坐于后院之中。   落九央道:“阿姒,你果真在玄碧紫府过得不自在?”   卿姒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漫不经心地道:“没有啊,我想回来就回来了。”   落九央观察着她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来,正欲追问之际,一小童子竟急匆匆行了过来,道:“落师兄,卿姒师姐,那个……上神,上神又来了。”   自上次一事,玉京山的童子们几乎都知道了,那位将卿姒师姐带走的神君,原来竟是慕泽上神,顿时惶惶然,又欣欣然。   惶然如此一尊大神站在自己面前,欣然能见到如此一尊大神。   卿姒敛眉,并不言语。   落九央却有几分讶然,问:“上神此番降临,所为何事?”   小童子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清楚:“上神,上神没说,只,只让卿姒师姐……”   卿姒心道,慕泽一定是来找自己算帐的,不过只是喝了半坛酒,何必如此小气?   她清清嗓子,道:“你就说我身染重疾,行动不便,无法下榻,恐怠慢上神,回绝了罢。”   小童子显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立在原地不动。   落九央朝他挥挥手:“去吧。”   话毕,又侧首欲询问卿姒。   卿姒掩面打了个呵欠:“五师兄,我累了,先回去睡觉,有什么事待我醒后再说吧。”   落九央见她面上确有疲态,也未纠缠,只让她好好休息。   卿姒回了非亦殿,正欲行至榻边,身后轻飘飘地传来了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身染重疾?行动不便?无法下榻?” 第46章 望石师兄   卿姒闻声回首。   见慕泽慢条斯理地从绘着寒冬腊梅的六扇屏风后走出来, 姿态从容不迫, 神情漫不经心。   着一身苍青长袍, 如一块莹透温润的美玉,更衬的他灼然玉举,俊雅之极。   他就是有如此本事, 能将不同的衣衫穿出不同的味道,风姿各异。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闯进她的房间了,当初在魔界时, 他做这等事便做的顺风顺水, 可当下却不是在魔界,慕泽已不是她的“大爷”了, 现在是在玉京山, 玉京山何地?卿姒的老巢, 简言之,就是她的地盘,她的地盘她做主, 哪还管得了什么礼仪尊卑?   慕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卿姒,今日一早,里桑慌慌张张地来报, 言门口的婆娑树下被贼人挖了一个洞, 贼人极其嚣张,竟还留下一坛喝了一半的酒用以示威。   想玄碧紫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凌霄宝殿还要庄重威严的地方, 竟有人胆敢在门口行如此大逆不道, 藐视神威之事, 竟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了!   里桑极其愤怒,又极其自责,自觉愧对于掌事仙官的名头,正要请罪受罚,却见上神凝眉片刻,兀自走到坑前,蹲下身将那坛酒埋进了坑里……   而后,他去了卿姒上仙的寝殿,再出来时,便御云出府了。   里桑暗自祈祷,希望上神此去能够顺利抓回贼人,将其严刑拷打,使其认罪画押,再公诸九重天,受众仙谴责。   里桑想的十分美好,可事实确非如此。   慕泽打量一番四周的装饰摆件,极其认真地评价道:“不错,很有眼光。”   卿姒踱步到一张美人榻上坐下,静待下文,她才不相信慕泽千里迢迢地从九重天到玉京山来,是为了品评一番她的屋内摆设。   果然,慕泽跟着她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一方雕花紫檀小方桌,他问:“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跑回来了?”   卿姒一挑眉,道:“不是上神让我回来的吗?”   “我何时……”慕泽截了话头,只看着她,眸中蓄出几分笑意,勾唇道,“那我现在让你回去,你回不回?”   卿姒微笑:“当然不了。”   慕泽这次看她的眼神不再温柔,只淡声道:“别闹了,跟我回去 。”   卿姒依旧笑:“上神莫不是忘了,玉京山才是我的家,要回也只能回这里。”   慕泽神色有一瞬的冷凝,半晌,才又问:“不想修成上仙了?”   当然想,但绝不是跟着慕泽,想当初,他便是以这番说辞将自己拐回九重天的,拐就拐吧,你总得有点儿收获进展吧,可待了这么久,却是一丝丝飞升上仙的预兆也无。   卿姒如是想,便也不纠结了,道:“我想通了,大抵我此生与上仙之位无缘,便也不打算强求了。”   慕泽微挑眉:“真的不想了?”   卿姒觉得慕泽今日实在婆妈,毫无平日里的利落果决,颔首后,正欲开口送客,却见他轻理了理袖袍,站了起来。   站起来倒也罢了,怎么还朝她走来了?   卿姒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往榻里移着,嘴上却不服软:“你你你,你别乱来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慕泽慢慢凑近她,一手撑在雕花紫檀小方桌上,一手抵在她身后的墙上,俯身而来,脸与她挨得极近,鼻息喷洒在她的唇间,眸中有笑意,轻柔道:“我没打算动手。”   那就是打算动口了?!   卿姒瞳孔微扩,倏地忆起圻渊那晚的经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右手将嘴捂住,看了慕泽一眼,又默默地加上了左手。   慕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喉咙里突然溢出一声轻笑,善意地提醒她:“这里还没捂。”   修长手指所指处,正是她的右耳。   卿姒恍然大悟,移开唇上的左手,覆在了右耳上,却见慕泽又盯着她的左耳,她再一捂左耳,这下好了,唇便无所遮挡了。   慕泽未有动作,只是盯着她笑。   卿姒愕然,她觉得自己被戏弄了,还像个白痴一般傻愣愣地接招了……   她怒从心底起,恶从胆边生,正欲一把将慕泽推开,再破口大骂一番,却见他已然轻飘飘地起身了,表情淡定的好似冰霜美玉。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卿姒,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明日再来。”   还来?!   这是要不搞死她不罢休吗?   话毕,慕泽便慢条斯理拉开了门,再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留下像个傻子似的的卿姒独坐于榻上。   她无法接受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戏弄了,正欲追上去,却心念一转,慕泽此番行为不正是要将她激回玄碧紫府吗?她企能上当?   若明日慕泽还来,她定要做出一番神圣不可侵犯状,任他百般刁难戏弄,也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法子。   只不过慕泽方才这一闹,将她的睡意都给扰没了,可若是不睡觉,又定会被五师兄追问。   她撑着下巴思索一阵,忆起一件还算挺重要的事。   不过办事之前,她需得先找一找她的厚衣服。   翻箱倒柜一阵,终于翻出来一件许多年不曾穿过的大氅,轻轻扫了扫发霉的部分,便一把抱起冲向了无望涯。   无望涯是玉京山地势最高之处,连接着通往三十三天外的世界,相当于一处分界线。   就如仙界与魔界的分界线怨河一般,所谓分界线,总归是有些特别之处,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而无望涯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能看得最远。   且,那里的风很大,特别大,十分大,在那儿站上半天,保管能把你吹成个傻子。   卿姒十分佩服她的十三师兄,能一站就是一日,还不带喘气休息的。   她这位十三师兄左尘乃是师尊座下唯一一位凡人修道成功的弟子,根骨极佳,天赋异禀,精通阵法之术。   但天才往往都是不合群的,他性格孤僻,与众师兄弟都不怎么亲近,几乎成日里都在这无望涯上站着。   四师兄蓟云闲着无聊,曾根据他站立的方位以及身体的扭转幅度推算过,他看的应该是霓山的方向。好巧不巧,霓山顶端有一座神女石像,传说这位神女与凡人相恋,结为夫妻,触犯了天条,却还死不悔改,天帝便将她打落人间,化为了一尊石像。   传说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三师兄望的应该便是这座石像,是以,他便有了一个十分贴切的外号,名曰“望石人。”   他听见别人如此唤他却也不生气,只漠然以对,偶尔还会应你两声,大家也便不忌讳了,就连沧笛亦是每日“望石人师兄”的叫着,欢脱极了。   卿姒踏上天阶,提前将大氅披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地上了无望涯。   她站上去后,先照着左尘的姿势角度比了比,见他果真是在望那尊石像,心下对四师兄的推算之法一阵佩服,这才道:“十三师兄,你冷不冷啊?”   左尘见了她,眸中划过一丝愕然,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会来……你是为女娲石封印之法来的吧?”   卿姒连连颔首:“对对对,我托五师兄带过话给你,你可曾有听闻过?”   左尘微微蹙眉,道:“我翻阅了无数记载女娲娘娘生平的古籍,看了无数有关灵石破封之法的奇书,并未得出结论,但,有一事可以确定,知晓破封之法的唯有二人,一是女娲娘娘本人,二,便是九天玄女娘娘。”   卿姒凝眉做深思状,难道她真是误打误撞?   “我当时是用自己的血解开了封印。”她倏尔忆起。   左尘的眉蹙得更深:“这,怎么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左尘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罢了,天才也有脑子短路的时候,太过紧逼了反倒不好。   无望涯上的风果真很大,卿姒拢了拢大氅,她本想立时下去,却又觉得就这样走了好像有些不近人情,留十三师兄一个人在这里吹风有点不太地道,免不了要关怀两句。   她清了清嗓子,道:“十三师兄,你真的是在望那尊石像啊?”   “嗯。”他答得很是简明。   又问:“你不累吗?你不冷吗?”   “不累,不冷。”   天才果然是天才,能不多说一个字绝对不会多说。   “那尊石像有何特别之处吗?”   左尘静默半晌,并不言语。   眼看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卿姒正准备悄悄地遁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左尘倏尔开口,却依旧只是看着霓山的方向,眉目淡然。   卿姒还未来得及点头,左尘已然开口。   “有一位神女,她心怀温暖,泽被苍生,一心为这仙界众生而活。可后来天帝却将她打落人间,化为了一尊冷冰冰的石像,她并没有犯错,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巧是个凡人。”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耳熟啊,卿姒心道,难不成在哪个话本子上看到过?   左尘接着道:“那位神女就是霓山上的那尊石像。”   卿姒“哦”了一声,大约猜到了。   “而那个凡人,就是我。”语气淡然无波。   卿姒拉长嗓音“哦”了一声,又道:“这么巧啊……”   左尘侧首过来,睨了她一眼。   卿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问:“所以,你一直站在这里,是因为在等你的妻子?”   左尘微微颔首。   卿姒不禁回忆了一番,自她有记忆以来,十三师兄便守在这无望涯之上,算算也有好几万年了吧,他竟能坚持这么久?   对一个人的爱和思念真的可以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吗?   卿姒很是困惑,这个问题她昨日才思索过,却不得而知。   遂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等不到她呢?”   “没有想过。”左尘面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只要还能等,那我便会一直等下去。”   无望涯上的风愈来愈大了,卿姒忍不住又拢了拢大氅,她想回去,可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思索半晌,她诚恳道: “师兄,你一定会等到你的妻子。”   她说这句话完全是一种安慰,譬如你去看望一位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人,你总不能说:“你看你也活不了几天了,有何未了的心愿快了了罢。”这不是一味地加重别人的病情吗?显得你就跟巴不得人家死似的。   是以,你虽明知这个人活不长了,却也只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深信不疑的模样,诚恳道:“加油,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才是人之常情,世间百态。   卿姒下了天阶,路过玉虚宫大殿之时,倏地忆起在替师尊送东西给道德天尊之前,他曾叫自己回来后去偏殿的藏书阁内拿几本道经回去看。   不料后来慕泽横插一脚,这件事也就搁置了。   现下她回了玉京山,也无甚要事,不如看看道经,于她而言,这东西可比佛经有趣多了。   藏书阁内,气势恢弘,一排排书架蜿蜒而上,直冲天际,似有飞入九天之上的势头。   卿姒拿起入口处的一块木牌,默念口诀,木牌之上映出金色字迹,放出一道光芒后,几本书籍从书架上飞出,在空中盘旋一阵,落入她的手中。   她接起道经,指尖相触的一瞬,灵台忽闪一道白光,一些画面竟无意识地闯入脑海之中。 第47章 生死一线   画面中的那人, 不是别人, 正是卿姒的师尊, 元始天尊。   又名玉清紫虚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仙界众人对其的印象乃是“顶负圆光,身披七十二色”的一尊金光闪闪的大神。   其实不然, 在卿姒的眼里,他只是一个长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喜欢看道经,还喜欢闭关, 除此之外, 无甚特殊,无甚长处。奈何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神秘感, 以至于外界中人将他幻想的极其美好遥远。   画面中的师尊尚且没有小胡子, 虽说看起来是有长小胡子的苗头, 但依然比现在嫩多了。   他穿着一袭简朴青衫,眉目勉强称得上清俊,手上抱着几本道经, 见着她,很是欣喜,一边快步行来一边道:“我近日新得了几本道经, 有几处地方琢磨得不是很透, 想来,也只有你能与我讨论一二了。”   师尊是认真的吗?   找自己讨论道法?   卿姒再一回神, 脑中画面已化为虚无, 如一阵薄雾飘散开来, 散尽于四周,任她如何回忆,也忆不清分毫。   她抱着几本道经回了非亦殿,略略翻阅了几页,却始终心不在焉,无心读之。   恰有小童子来敲门,唤她去避念厅用午膳。   卿姒也不再过多纠结,丢下道经便推门而出。   玉京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日三餐,餐餐定时,且需聚众而食,过时不候,禁独开灶。   通俗来说,就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就必须坐在一起吃,若是来晚了就没得吃,更别提什么开小灶单独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玉京山什么都好,什么都自由,唯独这一条,颇不近人情。   到达避念厅之时,众人皆在打菜,沧笛端着两个碗行来,见着她,正欲和她招手,却碍于手上的两个碗,只得作罢。   “师姐,快来!”他招呼着。   卿姒踱步过去,睨了一眼他手上的两碗白粥,心底叹了一口气。   “五师兄去打菜了,师姐我们先坐吧。”沧笛放下手中的碗,拉着她在蒲垫上盘腿坐下。   避念厅中设一长几,由厅头延伸至厅尾,众弟子围坐而食。   落九央端着菜而来,见了卿姒,问:“睡了一上午,休息得如何了?可还疲累?”   卿姒是真怕五师兄追问,打着哈哈道:“不怎么好,待用过饭后我还需再回去躺一躺。”   落九央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卿姒扫了一眼长几上的几样小菜,一盘清炒油麦菜,一碟凉拌苦瓜,一碗蒸红薯,再配以面前的这碗白粥,果真是避念绝欲,任你如何肝火旺盛都免不了被这几盘菜下去降降火,转而化为一腔清心寡欲。   她默默地叹一口气,抽出竹筷夹了一块红薯,咬在嘴里,食之无味。   沧笛早已注意到卿姒这副恹恹的样子,不免关怀道:“师姐,你是不是吃惯了天宫的山珍海味,不习惯山中的吃食了啊?”   话音刚落,十几双眼睛聚集而来,齐刷刷地盯着她,携着各种不明意味,卿姒的筷子抖了抖,真想缝上沧笛的嘴巴。   她能怎么回答?她总不可能说:“是啊是啊,我就是去了天宫一趟习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惯你们这粗茶淡饭。”   这不是明显在招仇恨吗?   她只是单纯地在想事情而已。   卿姒放下竹筷,干笑了两声:“早上吃得有点撑……”   众人东一句西一句地关怀了两声,继而又埋下头吃饭。   沧笛却担忧地看了一眼卿姒,他晓得师姐其实就是吃不惯粗茶淡饭了,明明她早上吃得也很少。他有些焦虑,师姐若是因为吃食问题一怒之下又去了九重天,那他可怎么办?   天知道师姐不在的日子他过得有多惨,凭他一个人怎么能说得动厨房的小藜姑娘给他们开小灶?虽说小藜姑娘爱慕五师兄已久,但五师兄太过避嫌,眼看着小藜姑娘那点儿爱意都要消磨殆尽了,连带着对他亦不如以往热情。   再有,若是师姐走了,以后谁还带他去后山打野味?后山里养的那些东西都是九师兄的宝贝,若他一个人被逮着了,定是要被九师兄收拾的服服帖帖,皮也要掉两层。   最重要的是,若是师姐走了,四师兄又得找自己下棋了。他不想下棋,他只想吃东西啊!四师兄好歹还要许诺师姐几个牛肉包子,轮到他,却只有威逼的份儿。   沧笛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卿姒用过午膳后,为了圆自己的谎,不得不乖乖地回了非亦殿午睡。   不过,她也确实是累极,躺上床便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至酉时时分,她估摸着晚膳时间到了,这才悠悠起身,打算去用个晚饭。   她刚走出非亦殿,迎面跑来一个小童子,慌慌张张,冒冒失失的,见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卿,卿姒,卿姒师姐……”   卿姒担忧地看了一眼他涨的通红的小脸,善解人意道:“慢点儿慢点儿,若叫大师兄看见你这副模样,定要斥你不成体统了。”   小童子喘道:“就,就是大师兄,叫我来的!”   这么不给面子啊?!   卿姒舔了舔上唇,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小童子终于顺过气,满面忧愁焦急道:“落师兄出事了!”   卿姒到达大殿之中时,殿上已聚集了数人。   沧笛跪在角落,哭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瞥见她来了,开口唤了一声“师”,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便被九师兄瞪了一眼,怯怯地低下头去,继续抹泪。   卿姒也顾不上他,行至大殿中央,见五师兄周身笼着氤氲仙泽,双目紧闭,面无血色,死气沉沉地躺于半空之中。   他银白的衣袍被染得鲜红一片,如一轮落日残阳陷入无尽海天之中,红白相融,烈焰灼眼。   “怎么回事?五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走上去,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直视。   九师兄脾气一向火爆,怒道:“问那小子!看他做得什么好事!”   卿姒看向沧笛,他被这样一吼,哭得更厉害,字都说不清楚,遑论要他解释。   四师兄蓟云微蹙眉头:“你别吼他了,沧笛胆子本来就小,你这样子不得把他吓傻了?”   “他胆子小?他胆子小还敢跑到山下去?师尊明明已经下过禁令,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依我看,关禁闭还是太轻了,就该好好收拾他一顿!”九师兄气不打一出来。   “别吵了。”大师兄吼了一声,转而对卿姒解释道,“沧笛午膳过后私自下山,五师弟发现过后,连忙去寻他,回程路上,遇到了两头妖兽袭击,就……”   妖兽袭击?   何等妖兽才能将五师兄伤成这样?他的修为可堪堪只在大师兄之下。   卿姒走到沧笛面前:“别哭了,你与我说说,那两头妖兽长什么模样?”   沧笛收起了眼泪,抽抽噎噎地将那两头妖兽的模样描述了一遍:“一只形似老虎,但是背上长有一双翅膀,另一只人头虎腿,长了野猪獠牙,尾巴特别长……”   听完沧笛的话,众人皆是一惊,只因他描述的那两头妖兽,完全是古籍中记载的上古四大凶兽中的穷奇与梼机。   四大凶兽自刑天被封印后,便不知所踪,仅有那头饕餮被青华帝君捉了回去。   如今,这两头凶兽竟结伴出现,究竟……   师尊说近日山下不太安宁,未料到,竟是如此不安宁。   “这,怎么可能?”蓟云显然不敢相信。   一直沉默的十三师兄左尘开口道:“并非毫无可能,否则,还有哪头妖兽能将五师兄伤成这副模样?”   “大师兄,眼下该如何是好?是否要上报师尊?”有人问道。   大师兄摇摇头:“不可,师尊尚在闭关,除非他自己出来,不然就连我也无法与他通识。”   殿上众人都处在穷奇与梼机现世的惊恐之下,完全忘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卿姒率先冷静下来:“五师兄的伤势如何了?用什么办法可以救治?”   无人回答,殿内一片死寂。   卿姒不可置信地道:“大师兄?”   大师兄面上划过一丝愧色,迟缓道:“五师弟他……现下我也只能用仙泽吊着他一口气,至多能坚持半个时辰,是我这个做大师兄的无用……”   卿姒并不接受:“大师兄,你一定知道还有其他法子。”   他并不言语,只沉默地看着落九央浮于半空之中的身子。   “殇谷的冰狼胆定……”   “蓟云!”   蓟云的话说至一半,便被大师兄怒喝住。   卿姒自然听说过殇谷,也听说过冰狼胆,既然能救活五师兄,她自然要去一试。   不仅仅是为了师兄妹之情,玉京山上的四万多年,落九央早已如她的兄长一般,幼时无依照拂她,成年闯祸保护她,时至今日,依旧无时无刻地在关心她。   她不愿意,也不会让落九央死在自己面前。   做出决定后,她便匆匆跑回非亦殿内,将道德天尊赠给她的九九归元丹拿上,闯入仙泽之中,喂给落九央服下。   转而对大师兄道:“九九归元丹虽能续着五师兄的性命,却也只能维持一日,我立即动身去殇谷,便劳大师兄照看五师兄了。”   “不可!”大师兄皱眉道,“殇谷之地的凶险,非你所能想象,几乎无人能从那里活着出来,你此去若是出了意外,叫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卿姒语气淡然:“那大师兄,你要我亲眼看着五师兄死在我面前吗?”   他未再言语,沉默良久,半晌后,轻叹一声,道:“若你执意要去,我与你一道。”   “师尊尚在闭关,你若走了,玉京山便无人主持。”卿姒拒绝得干脆。   “我与十四师妹同去。”九师兄倏尔开口,掷地有声。   四师兄蓟云皱了皱眉,不赞成道:“就你那脾气,仔细拖累了师妹,还是我与她同去吧!”   两人争辩起来,卿姒一道拒绝:“你们都不用陪我去,我自己去就行。”   话毕,直接召了玄鸟而来,飞出玉京山。   她面色果决之时,一向有种杀伐决断端肃郑重之感,身上的气势更非旁人所能及,一时之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不见她的身影。   蓟云要追出去,大师兄伸手拦住他:“罢了,无论我们谁去,都只能是师妹的拖累。”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卿姒不能将冰狼胆带回来,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也没有这个本事。 第48章 殇谷之险   殇谷, 又名上古禁地, 仙之魔渊。   数万年来, 极少有人踏足,这极少又只有极少,能够全身而退, 且,无一不是带着满身伤痕回来。   它并不仅仅只是一座谷,谷中有万千世界, 世界里又有千万形态。   好比你踏入之时, 它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可能瞬息之间, 它又会化作一处高耸险峻的悬崖。   总之, 千变万化, 瞬息变幻。   在这些世界里,又无一不是凶险万分,危如累卵。或是妖性难训的凶兽, 或是层层密布的毒瘴,或是无法抵抗的天灾,又或是防不胜防的暗器。   卿姒飞至殇谷上方时, 见其外笼着一层灰蒙蒙的浓雾, 雾气里充盈着各种浊物,看不大真切。   她低头在小黑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黑听罢, 发出尖声鸣叫, 翅膀不停地拍打着,飞得左右乱晃,东高西低。   卿姒飞身跃入空中,扔下一个仙罩将小黑困于其中,道:“里面太危险了,你在外面等我就行。”   话毕,飞入浓雾之中。   小黑对着卿姒的背影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想要跟着她飞进去,却被仙罩弹回,无奈之下只得在里面胡乱扑腾着翅膀。   卿姒进入殇谷中时,入目处是一片极其茂密的树林。   棵棵皆为参天古树,肆意地向天际无限延伸着,在头顶汇聚而成,交错密布,如同一个天然的绿网,遮住日月星辉,堪成与世隔绝。   她绕着树林走了一圈,却始终走不出这方寸世界。干脆撕下一道裙边,分成数段布条,将其绑在树干上,沿途做以记号。   又绕了一圈,再回来时,面前的那棵大树上赫然绑着她的布条,绕来绕去,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她索性不走了,等着这片诡异的树林出招。   果然,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后,树林深处飘来层层瘴气,以肉眼无法识别的速度极快地在林中弥漫着,整个树林顿时一片茫茫然,如雾锁烟迷之感。   卿姒猝不及防地吸了两口瘴气,连忙掐了一个诀,屏住呼吸。   眼下整片树林都充盈着雾气,根本难以看清周身之物,有什么东西正隐秘地朝她而来。   倏地,她眸光一闪,挥手劈断一根攻向自己右手的粗长藤蔓,那藤蔓断裂后,又极速重生,向她攻来。   卿姒与其缠斗一处,可无论她斩断多少次,藤蔓都又能快速长出,每一次的攻势力度较之上次都更为猛烈凶狠。   一个不留神,身后又袭来一根同样粗长的藤蔓,紧接着,四面八方,前后左右,都袭来无数根藤蔓。   卿姒与它们周旋着,藤蔓之上都长有倒刺,有几根将她的衣衫划破,映出血迹斑斑,在白色衣衫上尤为显眼,如初雪之时妖娆绽放的朵朵红梅,难掩醒目之姿。   她心知再这样纠缠下去绝非上策,可一时之间却无法想出破阵之法。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灵光乍现,藤蔓皆是从前后左右以及地底袭来,无一出自头顶,想来这些树在顶上结成的绿网便是破阵关键,说不定绿网之后便是另一个世界。   她祭出流萤带,默念口诀将其化作数倍大,使其暂时与藤蔓相斗。而后,她飞身至绿网下方几尺处,掌心凝聚六成灵力,向着头顶的绿网狠狠拍去。   霎时,绿网破裂,数根藤蔓凝于半空之中,复又颓然掉落于地,极快速地朝林中深处退去。   卿姒纵身跳出绿网,洞口在她身下迅速闭合,她再往下看时,只见着一地的石块。   周遭的景物又变了。   这次是在一处岩洞内,四周皆是泛着幽幽绿光的磷石,气味刺鼻难闻,入目阴森一片。   她环视一周,头顶乃是闭合的,洞内有无数小道,条条蜿蜒,狭长曲折。   卿姒微闭双目,以灵识探知,却似受到了岩壁的阻挡,灵识回归之际震的脑子发晕。   无奈之下,她只能凭直觉选了一条,踏上幽暗狭窄的小路,行走地极为小心缓慢。   行走间,带得衣衫飘动,裙摆摇曳,白色衣角擦过一片岩壁,勾起零星火花,霎时,一片蓝光至远处奔涌而来,竟是携着滔滔火浪。磷石易燃,很快便被火浪侵袭,竟相烧得灿烂炽热。   卿姒快速后退,退回来时的那处岩洞中央。   可明明只有一条小道起了火,却引得其它各条也狭着火浪而来,不过片刻,便将她身处的这片方寸之地围成了一处被火环包裹的极险困境。   可惜她修得并非水系法术,无法召雨而来。而这火海却也很是诡异,并非赤红色,而是幽蓝色,却比赤红色的火燃得更烈,更烫。   这般景象实在阴森,她身处其中,也感心悸。   火海燃烧声中,狭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卿姒还未来得及凝神细探,便见着数条小蛇中火海中游来。   这些蛇条条皆细,只有半只手臂一般长,可那双眼睛却似有铜铃那般大小,通体幽蓝,十足诡异。   它们在卿姒周围几尺处停下,吐着殷红的毒芯,身子一动一动的,好似秣马厉兵,蓄势待发。   卿姒经过上次与藤蔓一战后,心知在这殇谷之内硬碰硬绝非上策,每一个世界皆有其破解之法,可此处岩洞四周封闭,与上个世界并不相同,不可凿壁硬来。看来破解之法并非在岩洞本身,而是在这些蛇身上。   若能驭驶这些蛇带她走出这处岩洞,自是再好不过……   她想到了!   卿姒祭出浣鹜笛,置于唇边,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可以迷人心性的调子,她深吸一口气,淙淙笛音自唇齿间流泻而出,宛若一湾碧水流泉,曲折婉转,清辽悠扬,直欲迷惑人心。   那些小蛇闻音颤栗,在火海之中疯狂扭动,身子一耸一耸的,忽地调转蛇头,尽皆朝一处小道游去。   果然,卿姒暗道,这笛音既能迷惑饕餮,又何尝治不了这些小蛇。   她将流萤带变大数倍,罩在身上,这带子经红莲业火煅焠过,早已练就了遇火不裂的本事,防这等幽蓝阴火亦是不在话下。   她跨进火海之中,跟在那些小蛇身后,它们带着她一路蜿蜒,穿过九曲十八弯,行经重重磷石堵,终于窥得一处天光。   前方的洞口外是一片昏黄无边的沙漠,卿姒踏出岩洞,洞口在身后迅速闭合,闪过一道白光后,又化作虚无。   她抬起头,望了望这无垠无际的沙漠,却似看不到尽头处。   这次,她索性不走了,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等着看这片沙漠有何奇招。   沙漠上一阵乱风袭来,吹得人狂沙迷眼,看不清周围境况。卿姒稳坐不动,睁大眼睛看着这风到底能吹出个什么名堂,可等来等去,它也只是东吹西吹,吹的黄沙漫天,无所威胁。   殇谷内看不到日升日落,可卿姒却知道时间已过了很久,她默默数过,一阵沙尘被吹起后,会在半空之中盘旋半刻钟左右,方才落下,她面前已起起伏伏了数十道沙尘,少来也有半个多时辰。   她可以与这沙漠耗,可五师兄却是耗不起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附着的黄沙,左右环视了一圈,动身朝北面行去。   走了不知多久,她甚感疲累,回头一望,瞳孔陡然一缩,沙漠上竟然没有她的脚印……   怎么可能?   这片沙漠太诡异了……   难道这便是此处世界的奇招?以无招胜有招,无形之中消磨人的意志,将人困于此处,终被黄沙掩埋?   卿姒心惊不已,脚踝上突然传来异动,她埋头一看,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意欲将她带入地底。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有东西来,有攻势就必有破绽,最怕的就是无所攻势,无所破绽,便也就无所出路。   卿姒正欲对付这只白骨手,却又来了一只握住自己另一边脚踝,正好,连根拔起!   她弯下腰,反握住那双白骨,略一使力,将他从黄沙深处拉扯起来,扔在地上。   果然很一具白骨,看来还是一只有灵性的东西,卿姒面上一喜,捏住浣鹜笛,单手将白骨按在地上,高举笛身,朝着他的骨头一下一下地打去,笛身冰寒,落在他身上,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冰凉刺骨。   白骨发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一边哭一边求饶。他的手可任意变换长短,想趁卿姒不注意,从背后偷袭她,却被她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握住,“咔嚓”一声,捏得他骨头错位,   卿姒不能轻易放过他,不然他不会说实话,直到打累了,见那白骨也无抵抗之力了,这才停手。   白骨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看起来就跟要散架似的,卿姒再一抬手,他连忙哭着道:“神女手下留情!”   卿姒没动手,只看着他,道:“要我手下留情也行,但我问你什么,你需得实话实说。”   白骨忙不迭地点头,只见着一个骷髅头摇摇动动,好不诡异。   卿姒问:“你可知冰狼胆在何处?”   他脱口而出道:“又是冰狼胆?”   白骨脸上没有皮肉,辨不出他的表情,可卿姒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惊诧。   她一挑眉,问:“你这是何意?在我之前也有人来寻过冰狼胆?”   白骨像是忆起什么不堪回忆的往事,语调丧然:“可不是吗?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殇谷万万年都无人敢踏入,这一下就来两个,还都是为了冰狼胆。”还都这么厉害,搞得殇谷就跟桃源一样,任人随意进出观赏。   白骨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卿姒也未多纠结,又问了一遍:“冰狼胆在何处?”   白骨道:“冰狼出现在第四个世界,这已经是第三个世界了。”   卿姒面无表情,接着问:“如何去第四个世界?”   白骨将骷髅头垂下,不欲言语。   卿姒见状,又抬起笛子,白骨连忙“咿咿呀呀”地阻止:“神女别冲动,我说!我说!”   卿姒看着他,白骨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掰下一只左手指节,递给卿姒,道:“神女带上这根指节,可指引你到达第四个世界。”   卿姒接过,瞥见他的指骨之前便已缺失了一节。   她站起身,临走之际,问:“你想不想出去?”   其实这副白骨本性不坏,应该也是误入殇谷被困于此处的。   白骨身子僵硬了一瞬,半晌,摇了摇骷髅头,道:“不了,殇谷之内尚有我一方家园,殇谷之外又有何处是我容身之地?”   卿姒没强求,只道一声“保重”后,便转身离去。   她跟着指骨的指引,终于穿过漫漫黄沙,行至一处悬崖边上。   悬崖底下,是一片冰天雪地,高耸巍峨的冰川连绵不绝,群山围绕,环抱着一汪湖泊,虽然湖面结了冰,但卿姒却是本能地惧怕。   她眼尖地发现湖面上跑过几只冰狼的身影,舔了舔上唇,一咬牙,纵身跳下悬崖。   她落于湖面之上,正欲追击前方的冰狼,脚下的冰却陡然塌陷,她心下一惊,连忙飞至半空之中,背后却又防不胜防地抵上一层冰。   她惊疑之下回头,一阵天旋地转,乾坤扭转,她已躺在冰面之上,冰面裂开,“扑通”掉落冰湖之中。   冰冷的湖水自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她的耳鼻口中,灵台处像被寒冰笼罩,她无意识地阖上眼,似是感受不到痛苦。 第49章 迷心迷情   卿姒离去后, 众人继续在大殿守着落九央。   一夜过去, 沧笛早已哭得嗓子都哑了, 蓟云看不下去,让他先回去躺一躺,沧笛不依, 说是要等到卿姒回来才行。   大师兄遣散众人,命他们回去休息,只留下沧笛和自己接着在大殿中守。   众人一晚上不眠不休, 也是甚感疲累, 是以并未推辞,纷纷告退离去, 言午时后再来。   左尘回寝殿眯了一会儿, 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便又起身去了无望涯。   他站了不过一刻钟,便见着天际闪过一道金光,金光狭着一袭超逸绝尘的白色身影而来, 直往非亦殿而去。   他眉头微动,心下有了一番考量。   待他见着那袭白衣身影从非亦殿中出来时,连忙御云挡在其身前, 道:“还请上神留步。”   慕泽上下打量他一番, 见是玉京山的弟子,却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两人, 遂面色无波无澜地道:“何事?”   明明语气再平淡不过, 可左尘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上神之尊的震慑力,果然令人无所遁形,让人不由心折,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十四师妹昨夜去了殇谷……取冰狼胆。”   在听到“十四师妹”时,慕泽的眉微微一挑,像是极有兴趣,却在听到接下来的“殇谷”二字时,脸色陡变。   左尘观察着他的表情,见此刻的神君与方才那位端凝肃峻清微淡远的上神截然不同,他觉得,能见到慕泽上神露出这副神情,着实值得探索。   还欲再解释一番,慕泽的身影却已飘然飞至几里之外,身姿犹如一道闪电,朝着玉京山外极速飞去。   他到达殇谷之时,只见着玄鸟被困在一方仙罩内,神情恹恹地躺着,待见到他后,精神一振,忙扑闪着翅膀,发出急切的鸣叫,尖尖的喙指向浓雾遮掩后的世界。   慕泽了然于心,拂过一道金光,将玄鸟安抚下来,而后,纵身跃入浓雾之中。   殇谷他此前已来过一次,前两个世界虽说氛围制造得渗人阴森了些,但只要掌握了破阵关键,其实也无甚难处。可难就难在冰狼出现的第四个世界,诡谲多变,异数万千,连他都无法轻易脱身,遑论天生惧水的卿姒。   他心里担忧,前两个世界皆求速战速决,进入第三个世界后,还未来得及动手,那具白骨却已自觉出现。   “神君,您又来了啊。”   白骨似有讨好之意,方才经历过卿姒的一番暴打,他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神君上次对他有多么的温柔可亲。   “可有一位女子来过?”慕泽开门见山,手心里渗出些冷汗。   白骨愣怔片刻,答:“确有一位女子来过,方才已去了第四……”   他话还未说完,眼前神君便已不见踪影。   慕泽忆事记路的本事极好,不消片刻,便已站于悬崖边上。   垂眸一望,入目处是一片白色的天地,山与湖,冰与雪,皆是茫茫然一片惨淡。   他飞身而下,轻盈地落于结冰的湖面上,环视四周,却是寂寥无人,静默无声,并未见着卿姒的身影。   脚下传来冰裂的声音,他立即飞身跃起,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回直接祭出落顼剑,脚踏剑身,御剑而飞,无论冰面如何变化,位处何方,落顼剑都能快速地将他送到安全位置。   他在空中一寸寸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恍然间瞥见湖面上有一袭青色衣角,他大喜过望,连忙御剑落于湖面上:“卿卿!”   青衣女子听见声音,缓缓回首,宝髻松挽就,铅华淡妆成,绝美脱俗之容颜,冰清玉润之姿态,正是卿姒。   慕泽心下一松,倏尔,似是在思索什么,眉头微动,虽说她修为高深,可她的衣裙也不该如此干净才对……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青衣女子忽而对着他展颜一笑,顿时将天地之间的亮丽颜色都给比了下去。那样的笑容本不该出现在她脸上,可他却像是看痴了一般,他太久未曾见过她露出那般笑容,真的是……太久了。   卿姒朝着他跑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怀中,语气似抱怨似撒娇:“我等了你好久。”   慕泽忍不住反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安抚道:“我来……”   话音戛然而止,他缓慢垂眸,怀里哪里还有什么青衣女子,明明只有一根刺穿胸口的冰凌。   但凡殇谷之中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些逆天违命的本事,好比眼下这根冰凌,刺破身体后,便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伤口处扩散而出。   他微动了动手指,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会忘了这第四个世界的诡异之处呢?迷惑人心,制造假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是其要领。   只要有执念,便会有牵绊,有了牵绊,便会有弱点。   慕泽的执念颇深,你叫他又如何能抵抗那样的笑容?   他伸手在胸口上的几处穴位上轻点数下,试图稍稍压制一些灵力外泄的速度。   在殇谷之中,神识搜寻并无作用,他手执落顼剑,在左腕上划下一道伤口,伤口处一道金光闪现,便有鲜血顺着皮肤滴落在冰面上。   他俯下身,利用鲜血在冰面上画下一个符咒,以血为媒,行搜寻之术。   片刻之后,远处的湖面陡现一道金光,那光源,似是从湖底传来。   慕泽眸中闪现一丝了然之色,却又同时狭着懊悔和惧怕之意。她如此惧水,当时定时无助极了。   他飞身落于金光之上,执着落顼剑,手起剑落,动作漂亮又利落地划开一个大口子。   即使是万年玄冰,可在这上古绝世神兵的对比下,也只能是黯然失色,俯首认伏。   他的力道还不算太大,生怕连带着伤及冰面之下的卿姒,眼见冰上被划开了口子,他躬下身,用剑柄在冰面上轻轻一敲,这块冰应声而裂,顺势掉落湖中。   慕泽随即跳下湖,湖水冰凉刺骨,一寸寸往身体内挤,愈发刺激了胸上的伤口,灵力外泄得更加厉害,可他却全然顾不上,心中所想所忧不过是惧怕卿姒被湖水冻着。   湖水深处,果然睡着一个白衣身影,他加速游上前去,揽住卿姒的腰,将她带离湖中。   上岸之后,他一下下地按压着她的胸口,逼她吐出些湖水,又俯下身渡气与她,见她面色与唇皆是惨白,心中又是一阵悲悸。   此地不宜久留,他抱着卿姒正欲出殇谷,却又倏地忆起她来此地的初衷,以她的性子,若是此番不成,怕是下次还要来冒险。   也不知,她要那冰狼胆是有何用,可无论如何,他也得替她寻到才行。   玄鸟在仙罩中等得心急如焚,上蹿下飞,终于见慕泽抱着卿姒从浓雾中飞出来,顿时激动得放声鸣叫。   慕泽撤了它的仙罩,抱着卿姒落在其背上,玄鸟立刻飞向玉京山的方向。   以往沧笛还诽腹它飞得慢,可眼下却不得不承认,它此前不过只是任性而为,不想飞得快而已。   距慕泽离去已过了大半日,左尘立于无望涯上,心下不禁有几分担忧。   他抬起头,远远地见着天边玄鸟展翅飞来的身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玄鸟径直落于非亦殿前,慕泽抱着卿姒下地,进了殿中,将她轻轻放于榻上。   二人的衣衫头发都是湿哒哒地滴着水,只因殇谷中的湖水并非普通湖水,难以掐诀烘干。   他在殿中翻找一通,拿出一套干净的素色衣裙替卿姒换上,再细致地将她的头发绞干。   待一切都收拾齐整后,卿姒却还无苏醒的预兆。慕泽眉头紧锁,将她扶坐起来,又渡了些灵力给她,收手之际,倏地偏头吐出一口鲜血。   他随意拿袖子一擦,接着替卿姒把了把脉,知无大碍后,这才放下心来,就着榻上打坐,平息一番体内汹涌乱窜的真气,却又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   左尘立在殿外等候多时,终于见着慕泽出来。心下却是一骇,他面色苍白,胸前赫然插着一根冰凌,坚硬锋利,且毫无融化的意思,而他胸前的衣襟上与左袖上皆被鲜血染红。   左尘明明想问“十四师妹没事吧”,话到口边,却说成了:“上神,您的伤……”   慕泽眼神波澜不惊,并未在意,只从袖中掏出一个冰蓝色的珠子,问:“卿卿寻冰狼胆有何用?”   左尘眼中顿有喜色,道:“五师兄被妖兽袭击,性命垂危,这冰狼胆是替他寻的。”   他说完,察觉慕泽的面色僵硬了一瞬,眸中划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拿去吧。”慕泽将冰狼胆递与左尘。   左尘小心接过,看了慕泽一眼,道:“多谢上神。”   慕泽并未言语,缓行数步,忽而飞上天际,驾着一朵云头远去。   他强撑着一路飞回玄碧紫府,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门前。   里桑匆匆赶来,见状,差点也跟着跪下。   上神早上出府时,还是一派清隽,风姿爽逸,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莫说今日,这数万年间他也未曾见过上神受如此重的伤。   慕泽抬眸看他一眼,语气虚浮地道:“请夜覃上神过来。”   话毕,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寝殿内的榻上。   他微动了动身子,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埋首一看,见已换上了干净清爽的白绸中衣,胸前的冰凌已拔出,伤口被纱布裹着,就连左手手腕上也缠了一圈。   外间的人听见声响,放下茶杯,匆匆跨进里间来,乃是一身玄衣的夜覃上神。   他见慕泽醒来,面上划过一道慰然,语气却不甚温柔:“你可以啊,连着跑两次殇谷,精力旺盛得紧啊,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吧?”   慕泽侧过头,并未言语。   夜覃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接着道:“你上回去殇谷受的伤都还未痊愈,这次又去,去也就罢了,你还一时大意迷了心智惨遭暗算,导致灵力外泄,外泄也就罢了,你竟还跳入冰湖之中,加速了灵力外泄,加速也就罢了,你竟还不怕死地渡灵力给他人,扰乱真气,我看你是真想死吧!”   他说到最后,语气竟有些忍不住的激昂。   慕泽依旧不语。   夜覃快步行至他的床边,语气无奈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哪路高人,能值得你慕泽上神如此拼命呐?”   慕泽只淡然道:“若芳漪上神身处险境,你会不去救她吗?”   夜覃哑口无言,得,他懂了。   慕泽望着头顶的纱帐,又道:“我不可能再看着她……”   他没接着说,夜覃也明了了,是以并未追问,只道:“卿姒她受伤了?”   “不是她。”慕泽垂下眸子,语气无波无澜,“是她的五师兄。”   夜覃这回当真是哑口无言了,哪有对心上人的师兄如此拼命的?怕是他喜欢的不是卿姒,而是她的五师兄吧?   两人静默无言,半晌,夜覃才道:“下回不可再如此了,你身上的伤怕是没个几十年无法痊愈。”   慕泽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忽而发问:“我还剩多少修为?”   他心知肚明,灵力外泄得如此厉害,怎会轻易逃过?   夜覃看了他一眼,道:“不多不少,恰剩一半。” 第50章 人心险恶   卿姒昏迷了小半日, 醒来之时, 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茫然地看着殿内头顶的雕花,心下又惊又疑,她不是在殇谷吗?不是掉进冰湖中了吗?冰狼在何处?五师兄……   五师兄!   她猛地坐起身来, 惹得靠在榻边的沧笛一个激灵,大喜过望道:“师姐,你醒啦!”   卿姒看着他, 急忙问道:“五师兄怎么样了?”   沧笛面有喜色:“五师兄用了冰狼胆, 虽还处在昏迷之中,但已无大碍了。”   “冰狼胆……”卿姒心下疑惑, 她记得自己并未取得冰狼胆啊, 遂又问:“我怎么回来的?”   沧笛挠了挠头, 面露诧异,不解道:“师姐你不是自己回来的吗?”   卿姒看了他片刻,知晓与他是说不通的, 只道:“冰狼胆是谁拿回来的?”   沧笛的表情更惊恐了:“望石人师兄送到大殿的,他说是你带回来的啊!”   还好,十三师兄应该知晓内情, 届时去问一问他就行了, 卿姒思量一番,忽而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面色纠结了一重又一重, 道:“这, 衣服……你替我换的?”   沧笛面上顿时嫣红一片,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师姐你说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给你换衣服嘛!”   那就好那就好,卿姒松了一口气,忽而却又愈感惊悚,既然不是沧笛,那又是谁?   虽说她一向是个洒脱的仙,不大在乎此类世俗之事,但总得让她知道是哪个不知授受不亲的人这么多管闲事吧?   她灵台清醒了几分,想着下床去看看五落九央如何了,沧笛与她一道,她也就顺便好奇了一句:“你那日为何要下山呐?”   沧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卿姒黛眉一挑,道:“跟我都不能说吗?你别是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了吧?”   “才没有!”沧笛答得飞快,绞着手指,为难地道:“我去山下买吃的了。”   卿姒微感讶然,虽知晓沧笛一向贪食,却未料到他为了吃食竟如此不顾生命安危,委实是条有追求的热血汉子。   沧笛瞥见卿姒看他的眼神意味不明,面上一热,急急解释道:“我是去替你买吃的!”   这口锅可扣得大了,卿姒万万受不起,遂反问道:“我让你替我买的?”   沧笛垂下头,声音低如蚊呐:“我这不是怕你吃不惯山上的饭菜,转而又跑去天宫吗?那样以后就没人带我玩了。”   卿姒面上一愣,觉得沧笛真是天真得可爱,或者说,傻得可怕,身为师姐,需得好好提点他一番才行。   她道:“就算你买了好吃的回来,我该去天宫还是得去天宫,再者,就算我不去天宫,也不一定会带你玩。”   事实如此残酷,沧笛瘪着嘴,哑口无言。   卿姒又道:“你知不知道这次有多危险,若没有五师兄,别说你去买吃食,怕是你自己就要成为那穷奇与梼机的腹中之餐。”   提到落九央,沧笛的眼眶又红了:“是我害了五师兄……”   卿姒听不得他哭,连忙又道:“好了,五师兄不是已经救回来了吗,不过你切记,今后莫再做出此等事。”   他用力地点点头,哭丧着道:“明明我上次下山连只野兔子也未遇到,谁知,谁知这回就遇到了这么两头凶兽。”   沧笛到底是少年心性,天真无忧惯了,不把大人眼中的禁令当做一回事,再加上上次的禁闭之罚,明面上说是关他一月,实际上却只关了半月,更加助长了他叛逆的气焰,越发不将禁令当一回事,此番之事也刚好可以给他一个教训。   落九央服了冰狼胆,又有几位师兄的灵力加护,身上的伤已开始渐渐愈合,卿姒去时,他尚且处在昏迷之中,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脸颊也凹陷了些,看着实在清减。   不过他的脉象还算平稳,卿姒探过之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一事既了,她便打算去找人解疑答惑。   只是一想到还要去无望涯,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匆匆回寝殿拿上自己的大氅,一路疾行上了天阶,其实她内心很是急切,隐隐猜到是谁救了自己,可却还是想去证实一番。   行至无望涯上,她颇为关怀地开门见山道:“十三师兄,你冷吗?”   左尘听见声音,并未侧首,只淡淡答:“不冷。”   “你累吗?”   “不累。”   那好,假模假样地寒暄完了,卿姒直接问道:“你可知那日是何人将我送回来的?”   左尘终于分了她一个眼神,略感惊诧,反问道:“你不知?”   若是知道那就不用问你了,卿姒解释:“我那日昏迷不醒,是以并不知道。”   左尘了然,回:“是慕泽上神。”   果然是他,卿姒大概也猜到了,她认识的人当中,除了慕泽,应该无人有那个本事能将她从殇谷中顺利带出。   左尘见她敛眉深思,不知怎的,忽而加了一句:“上神他……受了点伤。”   受伤?   卿姒心下一惊,忍住了追问的冲动,匆匆道别后离去。   她下了无望涯,急忙召来小黑,向天宫飞去。   行至一半,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当初是她自己要回来,如今又以何种理由再回去?若说是为了慕泽的伤去看他,那他又为何不让自己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想来,他定是不希望自己去看他的,况且,有灵蔻公主在,定能将他照顾得很好,说不定这照顾来照顾去的,还能生出些什么特殊的情意。她又有什么必要再去呢?她去了,不过是平白扰人好事而已……   思及此,卿姒心下生出一阵又一阵的失落之感,索性调转了鸟头,飞回玉京山。   临近山门处时,她眼尖地瞥见一个红衣身影倒在地上,那身段打扮,看着着实有几分眼熟。   落地后,她上前一探,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还真吓了一跳,这席地而躺的女子不正是止歌吗?   她的右手臂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溢出,流经掌心指尖,在青石地板上谱成了一副绝世名画,却因她身着红衣,这血色看起来倒也不那么突兀惨烈。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轮着受伤?   止歌这伤应该不是遇到了什么妖兽,若真遇到了,恐她早已葬身于凶兽腹中。这伤,倒更像是人为的。   卿姒来不及思索太多,将她抱到小黑的背上,一路送至非亦殿。   替她脱衣服时,卿姒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衫几乎全被鲜血染透,只是这血的味道闻起来有几分怪异,不像是人血。   将衣衫扔到一旁,见她的右臂上有一道深可入骨的刀伤,鲜血正是从此处冒出来,不止如此,她身上还有道道鞭痕,只不过,这些鞭痕已结痂,看起来倒像是旧伤。   这小丫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卿姒心下怜惜不已,手上动作加快,急忙替她包扎疗伤。   折腾了一下午,总算将她身上的伤给弄好,卿姒又渡了些灵力给她,在她身旁守了半个时辰,总算等到她幽幽转醒。   止歌睁开眼睛时,只觉殿内夜明珠光刺眼,被迫紧闭,一瞬后,复又睁开。   只是,那双一向盼顾生辉,灵动光彩的眸子,此刻却如一潭死水,寂寂无波,黯然失色,像一个看透世事的垂垂老者。   她微微侧了侧头,看见卿姒,喉咙微动,虚弱地叫了一声:“姒姐姐。”连声音都不复以往清脆悦耳,欢快活泼。   卿姒眉头微动,理了理她的鬓发,轻声问道:“你没回家吗?这是怎么了?你如何会弄成这幅模样?”   止歌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纱帐,眸中有忧伤划过,像是忆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姒姐姐,为什么人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们比妖魔还可怕?我,我……”说到最后,她几乎已是哽咽不止,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打湿了被褥,湿透了妆容。   止歌的故事不算太长。   她说,朝乌盛赛结束之后,与长欤在路上起了争执,长欤一气之下扔下了她,而她却被骊夭堵在了路上。   骊夭将她打成重伤扔在路边,结果她却被一位凡人男子救起,那男子待她极好,给她摘果子,给她买吃的,给她梳头,还背着她散步。   她暗自想着,今后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一番才行。   是以,她醒来后,主动留在了男子的家中,照顾他的一切,洗衣做饭,打扫劈柴,无一不做。   她擅做糕点,也时常将自己做的点心分给街坊四邻们,他们都很喜欢她,见了她也总是笑眯眯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妹妹一般。   可她毕竟是神族的大小姐,平日里皆是锦衣玉食的供着,何曾做过这等粗活累活,不消半月,她便已承受不了,往日纤白细嫩的双手生出老茧,磨出水泡,轻轻一碰便疼痛不已。   那是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碧天万里无云,日光和煦温暖,正是洗衣服的好日子。   止歌端着木盆到了院中,眼看四下无人,寂寥无声,遂起了些小心思。   暗暗掐了个诀,让盆中的衣物自己揉搓起来,而后又一件件地飞向竹竿,这样一番下来,实在是轻松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阳光实在太好,忍不住化作原身,躺在院中懒洋洋地晒太阳,许久未让皮毛见光,怕是都要发霉了。   她微眯双眼,觉着这日子实在惬意得紧。   可好景不长,再美好的画面,终有被打破的一瞬。   男子兴冲冲地带着一群朋友推门而入,却在看到院中的景象后,顿时目瞪口呆,面色发白。   止歌听见声响,侧首去看,见到男子也是惊了一惊,连忙化回人身,欲向其解释。   可她这番动作,却更加惊吓到了院中的一众人也,他们目露惊恐,放声叫喊,互相推搡着极快地逃出了门。   止歌愣愣地站于原地,她回想起男子方才的眼神,惊恐、诧异、惧怕……似乎,还有一丝厌恶。   她浑身颤了颤,待反应过来去追他时,却已不见其踪影。她围着大街走了两圈,最后恹恹地回到院中,抱着膝盖在院子里坐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院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踢开,止歌以为是他回来了,面露喜色地站起身,却见为首之人乃是一位头挽道髻,手执木剑,身着八卦衣并留有三绺长髯的男子。   那道士长眉入鬓,面目凌厉,厉声喝道:“狐妖,今日本道长在此,尔等速速受降,本道长可留你全尸。”   她没看那道长,只是看向其身后的众人,他们皆手执火把,表情与男子昨日如出一辙,全是那些受过她恩惠的街坊四邻。   她在人群中寻到那个身影,眼上忽而蒙了一层雾,怎么会这样呢?他此前明明待自己那般温柔,给她摘果子,给她买吃的,给她梳头,还背着她散步……   她以为能等到他的信任归来,却未料及,等来的却是一场噩梦。 第51章 恶有天收   道士见止歌一脸无谓, 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心下也有些恼, 遂大声吼道:“大家围住她,将我予你们的狗血泼在她身上,这狐妖定跑不了!”   这些凡人唯他马首是瞻, 纷纷照做,将乘着狗血的水囊统统洒向止歌,口中恶语相向, 毫不留情。   “杀死这狐妖!”   “我头一回见着她那模样就晓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还真是狐妖!”   “她给我们的点心不会下了迷魂药吧?我听人家说,狐狸迷惑人心的本事可强了!”   “什么!我还给我儿子吃了, 这狐妖真是害人不浅!”   狗血尽数洒在止歌身上, 可因她身着红衣, 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味道,却刺鼻难闻得紧。   她没有躲, 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她记得,这些邻居明明很喜欢她, 很喜欢她做的点心, 很喜欢她的模样,她不知道, 她害他们什么了?为何要说她害人不浅?   道士见止歌淋了狗血却依旧无碍, 以为她是什么法力高深的妖, 心下有些怵然,面上却愈发义愤:“狗血对这狐妖无用,大家用火烧她!”   话音刚落,便有一束束火把接连向她抛来,止歌这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她袖袍一挥,火把纷纷掉落在地,众人皆是一惧,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道士面色慌乱,举起画满了红色咒语的木剑,朝她劈来。   莫说这道士是个江湖混混,就算他真是什么得到高人,这木剑也伤不了止歌几分。   虽说她修为不高,有伤在身,可对付这样一个半吊子修仙人却还是绰绰有余,不出几招,便将他掀翻在地。   那道士见风使舵的本事极强,见止歌法力在他之上,当即便放声求饶:“狐妖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她年纪尚浅,涉世未深,哪里懂得人心狡诈,听他这样说,以为他便真的会这样做,是以松懈了几分。   倏地,右手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皮肉分离之痛,她缓慢地偏过头去,见小臂上插着一把钝重陈旧的砍柴刀,而手握砍柴刀的,正是那男子。   他面有惧怕,哆哆嗦嗦地道:“狐,狐妖,放,放开道长!”   止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还记得,他以往总是很在意她右手掌的伤,温柔细致地替她换药,替她清洗,看见她用右手剥果子,还会阻止她,体贴她右手不方便,还会替她梳头,他怎么……怎么会伤她的右手呢?   还砍得这么重,触及她的骨头,他知不知道,自己其实很痛啊。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溢出几个字:“我,不是狐妖。”   话毕,她并未等到男子的回答,那道士趁着她分神之际,一脚将她踢倒在地,挥着木剑在她身上一顿乱砍。那些邻居见状,亦大着胆子纷纷涌上前来,对着她拳打脚踢,嘴里的话恶毒不堪。   “打死狐妖!”   “打死狐妖!”   “把这狐妖的皮毛扒下来,定能买不少钱!”   “这狐妖还有九条尾巴,咋们分了,一家一条!”   止歌痛苦地蜷缩在地,她的手好痛,远比骊夭伤她时痛得多,她不懂,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一遍遍地小声呢喃着:“我,不是狐妖……”   可那些人早已被偏执、疯狂、贪婪的欲火蒙蔽了双眼,一心想的,不过只是如何瓜分她身上的宝物。   她好想父君母上,好想姒姐姐,好想回家,可她知道,她如今这个样子,却是万万不能回家的。   她强忍着痛站起身来,那些人见状,又吓得连忙后退,道士握着木剑的手亦在瑟瑟发抖。   止歌看了一圈,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惊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狐妖。”   话毕,她踉跄着一步一步往院外走,那些人本想跟着追出来,却见道长岿然不动,亦不敢多生是非。   止歌遍体鳞伤,头昏脑涨,只知道往玉京山的方向行去,还好,一路倒也相安无事。直至到了山门口,才终于忍受不住疼痛,晕倒在地。   卿姒听罢,只觉胸中有一团旺火乱窜,当即便站起身,要去教训教训那些人,特别是那个不明是非的男子。   止歌紧紧攥着她的手,语带哭腔:“姒姐姐,我求你了,别去,别去……”   卿姒黛眉深蹙,似不赞同,止歌又道:“他救了我,又伤了我,我们已经两清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想再看见他,不愿再想起他……”   卿姒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无奈之下,倒也做罢。   此后,止歌便留在玉京山中养伤,伤倒是一天天地好起来,可她却也一日比一日沉默。   就连沧笛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亦察觉出了几分。   以往,止歌随父母来玉京山拜会之时,最开心的莫过于他。只因在玉京山中,他是最小的一个,止歌一来,他便无端生出几分身为兄长的自觉来。   常常是止歌一脸兴奋兴致勃勃地问:“沧笛哥哥,这个可以吃吗?”   “沧笛哥哥,那里可以去吗?”   “沧笛哥哥,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而沧笛,总是略皱着眉,双手负背,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兄长架子端得十足,他对自己的做态甚为满意。   可现在,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经常是沧笛一脸兴奋兴致勃勃地问:“止歌妹妹,这个可以吃,你吃吗?”   “止歌妹妹,那里可以去,你去吗?”   “止歌妹妹,我们可以一起玩,你……”   他话还未说完,止歌便无力地阖上了双眼,做势假寐。   沧笛犹如万箭穿心,心疼不已,捂着心口去找卿姒诉苦:“师姐,止歌她怎么了?都不理我了!”   卿姒看着他,心念微动,她是答应了止歌不去教训那些人,可沧笛却未答应。   遂,面目沉重地道:“有一群人欺负了止歌……”   沧笛一听,果然怒从中来,顿时义愤填膺道:“他们在哪儿?我要去教训他们!”   卿姒颇欣慰地点点头,再三嘱咐他,只是教训教训便可,切莫伤及他人性命。   可想起沧笛上次下山的遭遇,卿姒着实有些担忧,遂从师尊的藏宝阁中翻出了一堆宝物给他。   “这是捆妖索,若遇到妖兽就锁住它们,一时半会它们也难以挣脱。”   “这是传音筒,若遇到危险就呼唤我,我会即刻赶来。”   “这是迷魂烟,若遇到怪物,就迷晕它们。”   “实在不行,还有这间方宝盒,若情况不妙,开盒念咒遁了便是。”   沧笛一脸懵然地点点头,从来不知师尊竟有如此多宝贝,重点还是,师姐知道,他却不知道……   卿姒拍拍他的肩,激励道:“加油,少年,我看好你!”   沧笛回过神来,坚定地颔首,乘着小黑一路远去。   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又回来了。   卿姒心下惊疑不定,小黑何时飞得如此快了?还是沧笛瘦了?看不出来啊……   沧笛下了地,一脸无辜地抱怨道:“师姐,你都已经收拾了他们了,怎么还叫我白跑一趟?”   卿姒不明所以,问:“你此话是何意?”   沧笛坐下来,解释道:“那些人皆被打得一个二个下不了床,哪里还用得着我去教训他们?”   啊?!卿姒惊讶地微张嘴,心下疑惑,究竟是那个好心人做了好事不留名呐?   她想起一事,又问:“我叫你可以教训得厉害些的那个男子呢?”   “他啊。”沧笛瘪瘪嘴,“他被打得最惨,卧床几天后,断气了……”   沧笛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碎瓷声,二人循声看去,见止歌一脸惊恐地站在那儿,脚边的花瓷碗碎了一地。   卿姒抬头望了望天,润了润嗓子,拉过沧笛道:“诶,你刚说什么?你父君的妹妹的女儿的表哥调戏良家妇女被打了?还被打死了?”   沧笛一脸懵然地“啊”了一声。   卿姒颔首赞同道:“好!打得好,这种人渣就该打!”   止歌忽而怯怯地叫了一声:“姒姐姐?”语调含悲,令人无端动容。   卿姒装作才看见她的样子,招手唤她过来:“止歌啊,来来来,快过来听沧笛讲故事,可好听了!”   止歌脚步虚浮地走过来,卿姒拉着她坐下,又道:“我突然想起来还要去找四师兄下棋,你们先聊着,不用等我了啊!”   话毕,一溜烟地跑了。   沧笛越想越不对劲,倏尔反应过来,悲愤地放声大叫着:“师姐,不对啊!我父君的妹妹的女儿的表哥不就是我吗?”   卿姒脚步一滞,沧笛这个猪队友,他父君明明是根独苗,哪来的妹妹?   此后几天,止歌愈发沉默,常常一坐便是一整天,呆愣地望着山门,手里拿着一把雕着海棠花的檀香木小梳子发呆,不言不语,不声不响,那做态,倒和左尘越发相像。   卿姒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主动寻到了她。   “那人是咎由自取,恶有恶报,你又何必如此在意他?”   止歌眸中含悲:“他明明很好的,他待我很温柔,他给我摘果子,给我买吃的,给我梳头,还背着我散步……”   卿姒叹一口气:“你还放不下他?”   止歌垂下眸子,低声道:“我……不知道。”   卿姒又问:“要如何你才能不再想他?”   止歌愣愣道:“我想听他说一句对不起,或许那样,才能真正与他了断。”   卿姒眉头微动:“可他已经死了。”   止歌却道:“凡人皆能转世,不是吗?”   卿姒面露讶然,没想到这丫头把主意打到那人的转世上了,提醒道:“即便如此,你又如何知道那人的转世是谁?”   止歌沉默半晌,喃喃地吐出三个字:“往生镜。”   往生镜,可知今生往事,预来世种种,辨是非因果。   卿姒自然知晓有个这样的宝贝,看来,不替她寻到,让她了却这桩心愿,她怕是会一直这样低迷消沉下去。   遂,她问道:“往生镜在何处?”   止歌终于抬起眸子看了卿姒一眼,眸中有了些不一样的光彩,她诺诺道:“我听父君提起过,往生镜……在慕泽上神处。” 第52章 互表衷情   其实那日从左尘口中得知, 慕泽受了伤后, 卿姒便一直想寻个时机去看他, 中途虽退缩过,可终究抵不过心里那点关切。   后来,却碍于止歌, 担忧她的安危,不得不留在玉京山,也一直未来得及去玄碧紫府看看。眼下, 倒是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卿姒也不再纠结, 当即便乘了玄鸟去了九重天,然而, 站在大门前时, 她又有些退缩了。她此前从不会这样畏畏缩缩, 一向是想做什么便干脆利落地做了,怎么如今变得如此不耿直?   不知道灵蔻公主还在不在府上,若还在, 那见了面得多尴尬呀。还有慕泽,这个时候他应该不在府中吧,那她来没来其实也无人知晓, 不若将往生镜偷偷带回去一用, 用完了再送回来?   如此一来,又干脆又利落, 省去了不少烦恼, 卿姒暗暗做出决定。   是以, 她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玄碧紫府内。   她在府上也算待了许久,从未听说过府中有什么收藏宝物的藏宝阁,想来那往生镜定是在慕泽的寝殿内。   府中极其幽静,只偶尔有几个仙娥从长廊上行过,且皆是缩着步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一路隐藏踪迹,倒也行得顺遂,到了慕泽的寝殿外,周围更是空无一人。   难道九重天上近来有什么大的宴会,人手不够,特意调借了府上的仙娥?也不大可能啊,谁能借得动玄碧紫府的仙娥?   又或者,灵蔻公主能。   卿姒想到这个可能,不免有些烦躁。   她放轻脚步,轻轻推开了门,又小心翼翼地合上,还未来得及踏出步子,里间便传来一道淡漠清越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慵懒之感:“不是说不用来侍奉吗?”   慕泽在屋内?!   卿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探着头往里间张望着,朦朦胧胧间,见一扇宽面的纱绸屏风后,榻上隆起一个身影,颀长而有力。   她注意到那扇屏风,并非绘着寻常的寒鸦戏水、夏日映荷,而是一座宫殿,卿姒看着那宫殿,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她此前也来过慕泽的寝殿一次,当时全被九天玄女的那副画像给吸引住了,是以并未分神注意到这扇屏风。   榻上的人似乎动了动身子,卿姒心下一惊,意欲开门逃窜,他却又道:“罢了……将桌上的茶端与我。”   卿姒咽了咽口水,慕泽许是将她当作府上的仙娥了,这倒好办。   她将四方红木桌上的茶杯端起,放轻步子,小心翼翼地进了里间。   这都什么时辰了,慕泽还在睡?卿姒心下疑惑,见他侧躺在床上,背朝着自己,松了一口气,端着茶杯送至慕泽臂弯处。   他半坐起身,优雅地接过茶杯,动作有些许发颤,轻轻地啜一口后,复又递回给卿姒,从始至终,皆未回头。   卿姒端着茶杯走出里间,心中思索,若此番不将往生镜找出来,怕是下次再来玄碧紫府便不会有如此容易了,止歌那丫头的心结一天不解,她便也不得心安。   她放下茶杯,拉开门,复又重重合上,人却未走出去,做出一番自己已离去的假象。   而后,轻手轻脚地摸索到柜子旁,细细搜寻一番,并未看到有何长得像镜子的物事,她又摸到几个檀香大木箱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箱门,却还是一无所获。   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瞥见挂在墙上的那副画,说不定慕泽在画后设了一处机关,可打开这殿内的某一处密室?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许多搞收藏的人都有在寝殿内设密室的爱好。   她踱步到画前,再次见着这幅画,心中已是思绪万千,无法再做到如当日一般含笑猜测,满心打趣。   她心中默念一声:冒犯了。   随即,上前去掀开那副画,画后倒是没有什么机关,不过却有一处暗格,暗格里是一幅卷起来的画卷,怎么看也不像是往生镜。   她泄气地放下画,沮丧地回过身。   慕泽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几步处,面上神色看得不大分明,就那样牢牢地注视着她,投下一大片阴影。   他只着了一件极单薄的天青色中衣,墨发随意地散着,面色有几分苍白,看不出什么血色,眉骨依旧挺立,鼻梁依旧高耸,只是那一向呈淡粉色的唇,此刻却有些干涩。   他竟比五师兄还消瘦得多,卿姒恍然,她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慕泽了。   他整个人像笼罩在一层天青色的朦胧烟雨后,眉目似画,眼湛如丹,他问:“你在做什么?”语调极轻,意味不明。   卿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慕泽看了她一眼,替她找了个台阶下:“来看我受了多重的伤?”   卿姒愣了一瞬,有些茫然:“上神你……受了很重的伤吗?”   “嗯。”慕泽微微颔首,毫无隐瞒之意。   卿姒面露担忧,急道:“伤在何处?可有上药?有无大碍?”   慕泽没说话,看着她眸色渐重,半晌后,开始默默地解衣袍的带子。   卿姒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出声制止:“你你你,你这是做甚!”   慕泽表情极为淡然,声音也是淡淡的,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你不是问我伤在何处?”   卿姒咽了咽口水:“我又没说我要看……”   “哦。”慕泽停下了手上动作,道,“我以为你想看。”   卿姒见他神色恹恹,不禁反省自己,方才的话是否有些太过冷情了?毕竟慕泽是为救她才受了伤的,而她却连看一眼他的伤口都不愿,委实太过忘恩负义了些。   思及此,她便也不扭捏了,只诺诺道:“也不是不想看……”   话还未说完,慕泽就又开始解带子,卿姒终归还是没有勇气看他不穿衣服的样子,遂默默侧过了头。   身前衣衫簌簌的声音嘎然而止,卿姒回首,见慕泽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那漠然里,似乎还有几分鄙夷,就像在说,明明是你说要看的,现下做出这副模样又是何意?   卿姒忙解释道:“上神莫要误会,我,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只是,非礼勿视……”   她并不晓得,那日慕泽替自己换衣服时,早已非礼直视过了。   她原本是想宽慰慕泽,谁知他竟顺势将话题一转,语调漠然道:“数十天中未曾来看过我一眼,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不声不响,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激?”   卿姒隐隐察觉出慕泽有几分恼然,可她此番来却不是惹他生气的,说不定还有求于他,遂,极为诚恳地道:“那上神说,我要如何才能表达出我的感激之情?”   慕泽从始至终表情都是极淡的,只道:“你若有心答谢,还用得着我来提醒?”   卿姒实在想不出到底如何才能表达出自己的谢意,毕竟慕泽什么都不缺,她确实没什么能替他做的。   慕泽睨了她一眼,眉间微动,轻飘飘地道:“自然是要日夜侍奉在床侧,端茶倒水,换药包扎,必要时还能说说话,解解闷,派遣忧愁,娱悦身心。”   卿姒恍然大悟地微张嘴,慕泽说的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止歌还等着她回去,眼下却是有些为难。   慕泽见她这副样子,面上神色更冷,不禁问道:“就连如此,你也做不到?”   “也不是做不到……”卿姒小声反驳着,“只是,上神可否先将往生镜借与我一用?”   此话一出,慕泽脸色陡变,卿姒从未在他面上见到过如此多种表情,惊诧不已,慌乱无措,惶然退却,似乎还有一丝刻意逃避。   她不知慕泽竟如此看重这个宝贝,暗自思忖着,还是别借了吧?却只听他略微发颤的声音响起:“你……要往生镜有何用?”   卿姒道:“不是我用,是止歌要用。”   慕泽似乎松了一口气,半晌,忽而又自嘲一笑:“卿姒,我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   头一回被他这样直呼全名,卿姒尚且还未反应过来,按照常理出牌,这种情况下,慕泽大约即将说出一些让她难以接受的话,既是难以接受,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她有些纠结,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他已接着道:“你可以为了那颗金蛋涉险去魔界求酆亓灵水,你可以为了你的五师兄冒死去殇谷取冰狼胆,可以为了你的妹妹来玄碧紫府偷往生镜,那我呢?你可曾想过,为我做些什么?”   卿姒舔了舔上唇,道:“你想我为你做什么?这不是没机会吗,若有机会,我定……”   不等她说完,慕泽又道:“你喜欢长相威风的坐骑,我便为你寻来?疏;你想要取酆亓灵水,我便陪你去魔界;你不顾安危冒死去殇谷,我便助你得到冰狼胆;我的心意,你究竟……懂是不懂?”   卿姒茫然地看着他,说实话,不太懂。慕泽的意思是控诉她太过冷漠无情、忘恩负义?他帮了自己这么多,而自己却什么也未替他做过,他心里感到不平衡了?   她一直以来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心思,也从未深思过自己离开玄碧紫府的真正原因,莫不是灵蔻公主来了,便果真无她的一席之地了?不,她只是觉着膈应而已,膈应到了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眼下,她才终于察觉出来一些,原来,她竟喜欢上了慕泽。   可,她喜欢他什么呢?又是何时喜欢上的呢?   因为他替她寻来?疏?因为他细致小心地替她擦药?因为他带自己去圻渊赏那般美景?或是因为他那句“不用怕闯祸,一切有我替你担着”?   她原来……喜欢慕泽。   她原来,竟生了这样的心思,莫名的,就想要贪心一些。   慕泽见她眼波流转,凝眉深思,久久不语,心下生起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他已经说得如此直白了,她还是不懂是吗?是真的不懂吗?还是不想懂?   是他太着急了吗?可若不着急,他却怕来不及。   他还欲再说什么,却听卿姒问道:“你从前喜欢九天玄女是吗?”   慕泽愣了一瞬,瞳孔微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卿姒看着他,半晌,倏尔直直地道:“你可以忘了她吗?喜欢我好不好?……我不会做饭,不会弹琴,不会包扎伤口,但……”   “好。”他答得果决。   卿姒略带疑惑:“嗯?”   慕泽上前几步,眸色渐深,说出了今日以来第一句语调温柔的话:“你不是让我喜欢你吗?……我答应了。”   也就是他才能答应,卿姒这直白不已的表白,真是……难以言说,哪有人表白时一一细数自己的缺点的?   卿姒未料到慕泽“变心”得如此之快,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   慕泽却一步步地靠近她,将她抵在墙角,声音有些委屈:“不是你叫我喜欢你的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卿姒实在冤枉,她只是一时懵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着慕泽一张一合的唇,那唇瓣实在干涩,她忍不住贴上去,用舌尖替他润湿。   慕泽浑身一颤,只抱紧了她。   卿姒觉得天旋地转之间,二人已躺在了床上。   她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道:“你你你,你要做甚!”   慕泽的表情极为诱人,理所当然却又魅惑十足地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吐出三个字:“吃了你。” 第53章 情难自禁   卿姒在外游历许久, 自诩为是个见多识广的仙, 慕泽这句话的意思, 她倒的确是听懂了。   既然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慕泽也说愿意喜欢她,那么, 二人也算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既是如此, 做这种事似乎倒也无可厚非。   她不由得便想到了当日在府中, 长欤送给她的春宫图,想到画上的图案, 又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   “脸这么红?”慕泽的声音很轻, 似乎含着一丝笑意。   卿姒听罢, 脸愈发红了。想到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竟难得地生了几分羞赧之意。此前,慕泽对九天玄女的心意一直是她心头横亘着的一根刺, 只是,她从未察觉罢了。   如今,她既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少不得要为自己争取一番。她从不贪心, 却觉得当日北絔所说的那一番话也确然有些道理,贪心之余, 若能求仁得仁, 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慕泽见她不说话, 手攀上她的肩,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惹得卿姒一阵颤栗,他道:“你说,与我什么关系也没有,说我仅仅是你的长辈?”   这番话却有几分耳熟,卿姒却不记得在他面前说过,看着他略带促狭的眸子,她终于忆起来,当日在魔界,那番应付风亦的说辞。   她面上划过一丝赧意,于电光火石之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遂,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当日不告而别,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吃醋了?”   确实不排除这个原因,慕泽看着她,微微颔首:“嗯,我吃醋了。”   卿姒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对于那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了,她撑起身,小臂抵在慕泽胸前,他的身子微微僵硬了几分,卿姒却没注意到,只道:“我还没问过,灵蔻公主当日是受了什么伤?竟那般严重。”   慕泽沉默地注视她,眸色深不见底,云鬓花颜,芙蓉暖帐,他着实不想提及那些无关紧要之人。   卿姒的一头墨发在方才的挣扎间凌乱了些许,发髻也有些松散,衬着一张雪白娇颜,更显得丰神冶丽,瑰态艳逸。   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眉,眼,鼻,唇,一寸一寸,极尽温柔细致,像是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满心满眼的情意。   卿姒挥下他的手,略有不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慕泽声音里含着几分压抑,隐忍道:“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提及她人?”   卿姒也不想提她,只不过实在好奇罢了,遂,换了一种问法:“那你为何要对她那般好?还将她留在府中休养,还日夜不停地照顾她?”   慕泽心下好笑,你以为我想?还不都是为了你。   他做沉思状:“因为我也想让你醋一醋,好叫你知道,这滋味儿不好受,以后,便不会与其他男子那般亲密了。”   确实不好受,但她何时与其他男子亲密了?卿姒正欲开口,慕泽又道:“况且,我并未日夜照顾她,不过是偶尔去看上一看罢了。”   哪有!那时府上都传开了,说上神日夜守在灵蔻公主身旁,悉心照料,温柔呵护,她疑道:“那你说说,你既不在她房中,又是在何处?为何那几日我在府上就没看见过你?”   慕泽的手指又抚上她的脸,轻声道:“我白日在暗室内疗伤,晚间……”   卿姒这回倒没挥开他的手,只道:“晚间如何?”   慕泽眸中有笑意,挪揄道:“你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卿姒诽腹。   慕泽的手缓缓下移,轻轻扯开她的衣袍,露出一片雪白莹亮的肌肤以及圆润细腻的肩头,修长手指在她肩上打转,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以为,你肩上的伤如何能好得这般快?”   卿姒眼眸一转,意识到某种可能,顿时大惊失色:“你又潜进我房中?!”   慕泽微挑了挑眉,默而不语。   卿姒忽而又忆起一事,小心翼翼地道:“那日,是你替我换的衣裳?”   慕泽表情不变,似乎在说:除了我,还能是谁?   卿姒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潮又涌上双颊,偏偏慕泽还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补充道:“所以,该看的都看过了,不该看的也看过了,你也不必如此放不开。”   卿姒惊觉自己竟吃了如此大的亏,失节是小,吃亏是大,此亏不报,妄她一世英名。   遂,大着胆子道:“凭什么只有你看我,我却不能看你?”   慕泽微愣片刻,转瞬笑道:“方才不是正要给你看吗,你又不看。”怪我喽?   卿姒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慕泽置于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便将她送向自己,颈如新雪,肤若白璧,他眸色渐浓,一阵天旋地转,二人位置交换,卿姒已躺在他身下。   慕泽埋首在她颈间,卿姒只觉一阵酥痒难耐,浑身绷紧,难受地连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湿麻的触感一路移至她的唇角,在她的唇上流连,轻咬缓啄,好不磨人。   纱帐垂下,室内一片尤花殢雪,满堂尽皆生香。   帐后隐约传来一声男子隐忍的闷哼,伴着女子的痛吟,薄雾般的轻纱开始摇曳不止,飘飘浮浮,在室内勾起一道绮丽的风光。   有几缕柔顺亮泽的墨发勾着一片天青色的衣角垂下床榻,在地上糅做一处。   一只修长白皙的柔荑从纱帐的缝隙中探出,欲将那片衣角拉回帐中,却被一只更为修长的手握住,强势地将其带回帐内,衣角再次无力地垂下,无人问津。   卿姒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她似乎抱着一只……宠物?那宠物小小的,浑身冰蓝色,缩成一团挤在她怀里,而她似乎在喂它吃什么,那碗里的东西,像极了慕泽常常做与她吃的糖蒸酥酪。   她近来,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或是忆起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实在令人好奇。   额头不停地冒汗,她觉得很热,浑身酸软,如同跟人打了一架,且还是高手过招,不消说,这名高手定是慕泽。   意识模糊间,她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随即,被置入一片温热宽广的水中,有人紧跟着跨入,她心下惊恐陡生,连忙攀住了那人的脖子,将头埋于他胸膛间。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那人的声音温柔又宠溺:“别怕,泡一泡,舒服一些。”   那人的话似有安心的作用,令她不那么恐惧,果然如他所言,酸软的身子缓解了许多,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在她身侧,有一双手抚上她的肩头,在其上轻轻摩挲流连。   卿姒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那张脸真是好看,每一处都很好看,直叫她移不开眼。   他的颈脖间有一些红痕,卿姒心下一骇,恍然间瞥见自己的手臂上,胸前皆是相同的痕迹,这才了然。   慕泽的鼻尖亦微微渗出几滴汗珠,他眸中的颜色太过浓重,话中的意味亦太过缠绵,他问:“还疼吗?”   卿姒没回答,她的手移向慕泽胸前的那处伤口,在其上轻轻抚过,反问他:“你还疼吗?”   方才在榻上她见着这道伤口时便想问了,只是每每刚想开口之时,他的力道便似控制不住一般,着实有些重,令她溢出口的语调顿时变成了一声低吟。   他的伤口原本是缠了纱布的,可动作起伏间,太过激/烈,令伤口溢出了血丝,他嫌碍事,索性扯开扔至一旁。   是以,此刻他的伤口便完全显露在卿姒眼前,令她看了,既懊悔又心疼,而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遂,慕泽只简单地应了声:“嗯。”   可看着卿姒满眼的怜惜内疚,他心中又是不忍,轻声道:“已无大碍了。”   卿姒眼眸一转,知晓慕泽定是不想让自己担忧,这才如此说的。   慕泽看着她,又问了一遍:“还疼吗?”   手下的地方令卿姒一阵面红耳赤,只能慌忙摇头道:“不疼了。”   慕泽长眉一挑:“你确定?”   卿姒连连颔首:“确定确定!”你快把手拿开啊……   “哦。”慕泽意味深长地道了声,接着道:“那,再来一次?”   卿姒瞪大了眼,手在他没受伤的那边胸口上一推,做势便要起身。慕泽勾了勾嘴角,伸手拉住她,将她圈在怀中,语气又好笑又无奈:“好了好了,不来。”   卿姒这才放下心来,忽而,忆起一事,又道:“往生镜真的在你这儿吗?”   慕泽神色微动,微微颔首。   卿姒道:“那可以借与止歌一用吗?”   慕泽又颔首:“可以。”   卿姒面上一喜,道:“那你给我吧,我拿回玉京山给她。”   慕泽面色一滞,唇角微动,缓缓道:“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卿姒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却极快地做出了决定。一来,她此前并不知慕泽竟受了如此重的伤,二来,她与慕泽既已心意相通,之前的那些误会别扭自是可以化解。   是以,她眼波流转,答:“当然,我要回来的。”   慕泽却问:“是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卿姒黛眉一挑:“救命之恩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慕泽眉头微蹙。   她接着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谢过了不是吗?”   慕泽忍不住微勾嘴角,调笑道:“若我下次还想让你以身相许,是不是得再救你一回?”   卿姒做深思状:“这个嘛……”   话未说完,便被一双手箍住了腰,她立马道:“当然不用了!……我们是两情相悦不是吗?”   慕泽眸中笑意更深:“嗯,两情相悦。”   卿姒松了一口气:“那你可以把往生镜给我了吧?”   说实话,卿姒真的很好奇慕泽将往生镜藏在何处,她找了那么半天也未找到。   慕泽将她抱起来,放于榻上,自己去披了一件灰色中衣,又替她拿了衣袍过来。趁她穿衣服的空档,拿来一个小小的锦囊,扯松系带,拿出一面小小的镶金圆镜。   原来在这锦囊里面,怪不得她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卿姒指着那锦囊问:“这是什么?”   慕泽微抬目,道:“这是灵囊,可用来收纳宝物。”   卿姒又问:“所以你将所有的宝物都放在里面吗?”   慕泽微微颔首,忽而一挑眉,笑着道:“我也想将你放在里面。”   卿姒不置可否:“然后呢?随身携带吗?”   慕泽道:“当然,这灵囊我本就是随身携带的。”   卿姒睨了他一眼,拿起往生镜,朝外走去:“你快躺床上好好休息吧,别到时候伤口又疼了,我去去就回。”   慕泽的声音在身后轻飘飘地响起:“我等你回来……一起躺床上。”   卿姒脚下一个踉跄,步子越发匆忙。 第54章 朝暮与共   她推门而出时, 正巧遇上多日不见的里桑。   里桑见了她, 面上一喜, 激动道:“上仙,你回来了?”   卿姒略感尴尬地微微颔首。   里桑笑过后,忽而一愣, 越过她看了看身后的寝殿,又看了看身前的人,面上神色一时难以描述:“这……”   卿姒打着哈哈道:“你这是要去做甚?”   里桑答:“此去乃是替上神换药。”   “哦。”卿姒应了声, 忽而想起, 若是里桑见着慕泽身上的红痕,还指不定怎么浮想联翩呢?   她轻咳一声, 掩下面上担忧, 语重心长道, “我出来时,见着上神心情貌似不大好……”   里桑闻言,心下一颤, 莫说此刻,自上神受伤回来那日,心情便一直不好, 带得整座玄碧紫府都是死气沉沉、风声寂寂的, 府上的小仙娥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生怕惊扰了上神, 更别说有人敢靠近上神的寝殿了, 就连他自己亦是提心吊胆的, 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丢了官位。   他身为一个忠心的仙官,着实很担心上神的伤,却也着实很担心自己的官位,眼下既有一个上好人选,弃之不用岂非可惜?   是以,他讨好道:“上仙,我忽然忆起,府上还有一桩事急需我去处理,你看这药……”   卿姒从善如流地接过:“没关系没关系,急事要紧,药给我吧,我来上。”   里桑十分感激,正要遁了,卿姒却又叫住他,她问:“灵蔻公主……可还住在府上?”   里桑愣了一瞬,道:“灵蔻公主早就被上神撵……”他轻咳一声,“早就搬出去了。”   “哦。”卿姒拉长嗓音回了一声,又道,“什么时候?”   里桑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一回忆,可不得了了。   据说那日,天气不大好,称得上是黑云压顶,阴风阵阵。   玄碧紫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门口的婆娑树下被贼人挖了一个洞,贼人态度极其恶劣嚣张,挖洞也就罢了,竟还留下一坛喝了一半的酒,用以示威。   里桑提起这件事便忍不住义愤填膺,悲切哀痛,直言若叫他逮到那贼人,定要将其严刑拷打,使其认罪画押,再公诸九重天,受众仙谴责,受万人责骂。   卿姒轻咳一声,叫了声:“里桑。”   里桑骂得正激烈,完全没听见。   卿姒又咳了一声:“里桑。”   他终于停下来,满面疑惑地看着卿姒:“上仙,怎么了?”   卿姒扯出一个愧疚的笑容,轻声道:“你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里桑面色瞬间僵硬,朝着卿姒笑了笑,半晌后,又笑了笑。   卿姒带着往生镜回了玉京山,非亦殿的后院中,沧笛正不遗余力地给止歌讲冷笑话。   止歌面色沉静,毫无波澜,若换作以往,她怕是早已笑得捧腹不已,卿姒莫名觉得有几分唏嘘。   “姒姐姐,你回来了!”她见到卿姒,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卿姒走过去,偏头打量了她一番,缓缓将往生镜递过去,止歌面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喜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但她只是想帮止歌了却这个心愿,不然,她恐怕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慕泽说,往生镜须要有那人生前的贴身之物,方能知其前世来生种种。止歌替那男子洗了那么多衣服,收藏一两片衣角也不是什么难事,卿姒倒是不担心这点。   只是,她却担心止歌这个倔强性子,怕她再吃亏,免不得要再三嘱咐她几句。   待叮嘱完后,沧笛得知她还要回天宫,顿时大惊失色,拉着她的袖袍不让她走。   卿姒好说歹说,答应他下次回来给他带蛋黄酥,沧笛这才做罢。其实沧笛并不想做罢,只不过见着卿姒眉头一皱,捋起袖子似要动手,他这才不得不屈服。   来来回回飞了好几次,卿姒到玄碧紫府时已是戌时末刻,下午经历了一场“高手过招”,又如此奔波劳碌,她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迷迷糊糊摸进自己原来的寝殿,倒头便睡。   用布蒙了夜明珠,刚躺下不久,被子便被人掀开,随即,迎来一个更加温暖的怀抱,那人一手置于她后背,一手环在她腰间,将她抱得严丝合缝,似密不容针般。   卿姒动了动身子,在他怀中找了一个更为舒适的位置,口中呢喃着:“你现在怎么直接爬床了?”   慕泽置于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慢条斯理地控诉道:“也不知是谁说要帮我换药,我等到亥时,那人却也没来。”   卿姒这才忆起换药一事,神思略微清明,挣扎着要起身,腰上的力道加重,慕泽轻声道:“不睡了?”   还是换药要紧,卿姒拿开他的手,翻身下床。   拿着药回来时,却见慕泽仍旧衣冠齐楚,她一挑眉,问:“你怎么还没脱衣服?”   慕泽眸色渐深,语调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只道:“你帮我脱。”   卿姒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行至床沿,还未来得及坐下,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扯,整个人倒在床上,随即覆上一具温热的身子。   慕泽在她耳边道:“你可知你方才那句话,意义何在?”   卿姒又翻了个白眼,掐了个诀稍一用力,便将他反压在身下,微笑道:“在于换药的意义。”   话毕,直起上半身,直接扯开慕泽胸前的衣襟,替他擦药。慕泽倒也清闲,轻笑一声后便将双手枕于脑后,姿态悠闲地看着她。   卿姒上药途中,目光移至他的锁骨,形状十分漂亮,她忍不住抚上去,隐隐可感有一个小小的牙印,她的脸上又飞起两抹红晕。   慕泽仔细观察着她,微勾一侧唇角:“脸又红了?”   卿姒有几分羞恼,想自己一向洒脱自在,心胸豁达,一天到晚被他弄得面红耳赤算是怎么回事?   她将药盒往榻边的楠木小几上一掷,翻身躺到床的里侧,盖上被子,语气瓮然:“药上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慕泽却没那么听话,连人带被子将她拥进怀里,声音里含了几丝笑意:“这么绝情?用完就踢开?”   卿姒好笑道:“我用你什么了?明明是你用我。”   他的声音太过魅惑,透着一丝引诱:“那我现在还想用,可以吗?”   “不是都已经换过药……”卿姒倏尔意识到,他话里的真实含义,顿时懊悔不已,自己方才回复的那都是什么啊!   “可以吗?”慕泽还在她耳边添油加醋。   卿姒飞快答道:“不可以!”   未免他又说出些什么,卿姒又道:“我今日见着里桑了。”   慕泽略一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你怎么没告诉他,门口那个洞是我们挖的,搞得他那般义愤填膺,嫉恶如仇。”   慕泽做沉思状,道:“提及此事,我倒忆起来……”   “忆起来什么?”卿姒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   慕泽的声音一顿:“那坛酒……”   卿姒心下一颤,忽而又理直气壮起来:“那坛酒怎样?不是我们一人一半吗?我提前喝了我的那一半有问题吗?”   “没问题。”慕泽笑着应她,“只是你行为太过恶劣,喝就喝吧,喝完了也没说帮我再埋进去。”   卿姒心道:就是要叫你看见,埋进去你又如何能发现?   慕泽又轻飘飘地道:“既然,你已喝了你的那一半,那三千年后开坛之时,你便看着我喝如何?”   理是这个理儿,卿姒也无法反驳,是以并未争辩。   慕泽见她这副样子,好心提醒道:“不过,你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喝到……”   “哦?”卿姒好奇,“什么法子?”   怎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法子嘛……”慕泽撑起上半身,凑近她的脸,继而含住她的唇,在她唇边轻声道,“自然是从我嘴里抢。”   卿姒望着头顶的纱帐,暗想,果然不是什么好法子。   接下来的一月里,卿姒的小日子过得可谓是爽哉,妙哉,飘然哉。   不用看佛经,不用做饭,还能每日山珍海味,膏梁锦绣的供着,一切都很美好。   只除了一件事。   慕泽有伤在身,不宜多走动,是以常常卧床休息。每每此时,卿姒都须坐在床边给他念话本子,陪他说说话,或是兴致来时,手谈一局。   果真做到了慕泽口中的,日夜侍奉在床侧,端茶倒水,换药包扎,必要时还能说说话,解解闷,派遣忧愁,娱悦身心。   慕泽的身心倒是愉悦了,就连府上的小仙娥们都发现了,上神近日的心情十分好,好到可以用春风满面,神清气爽来形容。   可卿姒却惨了,不说心力交瘁,身心俱疲却是有的,常常在床边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却又是在床上,实在是折磨人……   且,这样每日修养着,慕泽的伤却还不见好,她便愈发惆怅。除了慕泽,她还需担忧的一人,便是止歌。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三十多年的时间,不知人间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那一年,周王派兵攻打褒国,褒国兵败,遂主动献出国中第一美人乞降,周王欣然接纳。   那一日,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大殿之上,百官肃立,气氛端凝。   一位身着赤焰红长裙的女子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步行至殿中,女子五官明艳,神色却凝然,容颜绝世,姿态却冰冷。   高台之上的周王凤眼微眯,沉思不已,他看着那女子,略一勾唇,问:“你就是褒国进献给孤的美人?”   美人垂眸,眸光黯然无波:“正是妾。”   周王唇边的笑意更深,问:“名唤几何?”   美人愣怔片刻,后答:“妾,无名。”   周王浓眉一挑,又问:“可有姓氏?”   美人芙面掩在阴影中,面上神色不明,髻上的西府海棠花娇艳欲滴,她轻启樱唇,呵气如兰:“妾,姓乃姒。” 第55章 上巳佳节   翌日。   卿姒尚处在睡梦之中, 只觉脸上传来一阵痒意, 她不耐地挥了挥手, 口中呢喃着:“别闹!”   面上倒是不再闹了,可那双作乱的手又移至了腰间,引得她一阵发颤。   她不得不睁开眼, 一脸哀怨地看向那罪魁祸首。   慕泽眸中有笑意:“醒了?”   卿姒没好气:“你说呢?”   慕泽也不恼,一手撑着头看向她,问道:“想不想出去玩?”   出去玩?!卿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月以来, 日日待在玄碧紫府, 她觉得自己都要生霉了,慕泽这句话, 可谓是雪中送炭, 暗室逢灯, 令她双眼一亮,连连颔首。   慕泽观察她的反应,心下亦是好笑, 他若再不让她出去透透气,怕是她自己都得溜了,那样可不行。   利落地起床, 卿姒特地挑了一套平日里不怎么穿的“麻烦”衣裙, 十二破水蓝留仙长裙,外罩同色云烟轻纱, 腰系白色曳地丝绦, 又细致地描了一个妆, 直衬得她酡颜渥丹,姿容胜雪。   卿姒在慕泽面前晃了一晃,问:“怎样?”   慕泽眼眸微眯,心下有些后悔,不该将她带出去,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不怎么样。”   卿姒对着铜镜又照了照,心中愈发怀疑慕泽的眼神。   他拿来一件素色广袖长袍,提议道:“这件不错。”   卿姒却并不动摇:“若你觉得不错,便自己穿吧。”   慕泽微挑眉,卿姒连忙上前拉着他:“快走吧,我饿了。”   慕泽也未计较,二人乘了?疏,落于凡间一处热闹城池的郊外,隐了周身仙气,这才从容地向城门处行去。   今日城中尤其热闹,街上游人如织,两旁商贩如龙,向着长街尽头无限延伸出去,一眼似望不到边。   慕泽略一皱眉,似是未料到今日之人竟如此多。   卿姒看了他一眼,问:“你不晓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慕泽道:“什么日子。”   卿姒叹了一口气,亏她还以为慕泽是专门挑了这日,没想到却是无意为之。   “今日是三月三,上巳节,凡间一个很热闹的节日。”   每到此日,凡间的青年男女们便会到野外踏青,泼水相戏,寻找自己的意中人。   慕泽若有所思,卿姒闻着摊贩那边传来的香气,便有些走不动路了,拉着他随意找了一家店坐下。   不过片刻,小二便端上了招牌菜。   两碗乌米饭,一碗荠菜煮鸡蛋,再加上一块甜酒发糕,样式虽简单 ,口味却独特。   雕蚶镂蛤吃多了,偶尔吃吃家常便饭,便觉新鲜不已。   看卿姒吃的香,慕泽便也多吃了几口。   节日当天,每家摊贩皆很热闹,大家吃饱喝足了,便免不了要议一议这前朝旧闻,今堂趣事。   “你们听说了没,大王下了旨意,若谁能让王妃笑上一笑,便可赏一千金子!”   “此话当真?”   “宫中穿出来的消息岂能有假!”   “那还不简单,不就是逗王妃笑一笑吗,这有何难?”   “你还真别不拿这当一回事,若真那么简单,大王会如此重赏?据说那位王妃娘娘生的天姿国色,绝艳倾城,可就是从来都不笑,可把大王给愁死了!”   “你说的可是那位褒国进献来的美人?”   “没错没错,正是她。”   “我也听说了,据说大王极其宠爱这位王妃,似有立她为后的意思……”   后面的话卿姒没再听,她还想去尝尝其它美食,遂付钱后便起身离了摊铺。   慕泽从身后拉住她的手,扣做一处,卿姒偏头看了他一眼,倏地起了几分兴致,问:“你如何看待那大王所为?”   慕泽神色未变,语气淡然:“既有心结,则需对症下药,反之,徒劳无功。”   真是一语中的,卿姒暗暗叫好。   那王妃不笑自是有什么理由,你不去寻根溯源,却反用外力激之,又怎会有效?   二人一路行至一条水渠旁,路上见着无数对男女,男子神情荡漾,女子面容娇羞,手上皆拿着一朵芍药。   慕泽问:“这是何故?”   卿姒不以为然:“芍药定情嘛。”   慕泽若有所思,并未言语。   水渠两旁围坐着许多人,其上流放置着酒杯,任其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实在有趣,卿姒看得意味盎然。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慕泽应该没见过,正欲将此曲水流觞的游戏解释一番,却闻他道:“想不想玩?”   卿姒偏头去看他,两眼放光地点头。   慕泽却不紧不慢地道:“既是游戏,便有输赢,既有输赢,便有赌注,我们来一局如何?”   卿姒警惕道:“赌注为何?”   慕泽从容不迫道:“酒最后落进谁的肚里,谁便为赢家,可向输家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卿姒可不上当。   慕泽笑:“自是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   话毕,卿姒察觉不对劲,怎么莫名地就先把自己摆在输家的位置上了?她在玉京山横行霸道多年,还未曾有过败绩,此时自然也是不肯罢休。   二人来到水渠的末尾坐下,卿姒又提醒到:“不可使用法术作弊。”   慕泽笑:“自然。”   有人在上流放下数十酒杯,一路蜿蜒曲折而下,前几杯皆已有主,唯有最后一杯慢慢悠悠,飘飘然然地停至卿姒面前,她心下一喜,端起酒杯,偏头看了慕泽一眼。   慕泽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眸中神色不明。   卿姒掩袖一口喝下美酒,还未来得及咽下,下颚便被人轻轻一抬,唇随即被迫张开,慕泽的舌尖便抵了进来,在她的口中好一番搅动,将美酒尽数卷到了自己口中。   卿姒惊愕之后,便是怒意满盈,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唇边溢出一声轻笑,慕泽缓缓退开,照例在她唇上舔了一下。   “我赢了。”他说。   酒最后落进谁的肚里,谁便为赢家。   卿姒再气恼,却也不是赖账之人,只能暗暗鄙视他的做法。   慕泽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道:“不是教过你吗?”   卿姒这才想起来,他是说过,可以从他嘴里抢酒喝,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使她平时再洒脱,此刻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第二轮酒杯流下,这次却是停在了慕泽面前,他姿态优雅从容地端起酒杯,挪揄地看着卿姒:“欢迎你来抢。”   卿姒自然是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微一仰头,将酒咽下。   他笑道:“我又赢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会输得一败涂地,卿姒果断地选择放弃这项游戏。   她也不耍赖,潇洒利落道:“你提要求吧。”   慕泽面上不动声色道:“第一个要求,今日在凡间需你化作男子模样。”   一路上,粘在她身上的眼睛莫说一千,也有八百,他早就琢磨着寻个法子让她收敛一些了。   卿姒不觉有它,只是可惜了这一身衣裙。   慕泽接着道:“第二个要求,待会儿陪我去泡温泉。”   卿姒微一挑眉,上巳节是有泡温泉的习俗,但却不知他是从何处听来的?且说泡温泉一事,她本就十分抗拒,平时在木桶中沐浴时,她也不敢待太久,遑论那犹如一潭小湖一般的温泉池。是以,她往往得找个依附紧紧抱住,这个依附当然非慕泽莫属。   愿赌服输,她依言与慕泽向郊外的温泉池行去。   慕泽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朵芍药,非要让她拿着,若她是女子模样也就罢了,偏她现在是个男子模样,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们纷纷侧目,拿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卿姒好笑道:“看吧,都是你。”   慕泽也是未想到,此番吸引的目光比方才更甚,确然是失算了。   二人在温泉池耽搁磨蹭了一下午,待用过晚膳后,天色已有些暗,长街两旁悬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时之间,灯如昼,迷人眼。   卿姒被一处摊贩上摆的首饰吸引了目光,她行过去拿起一支簪花钗子,兀自打量。   卖首饰的小哥见面前二人衣着虽简,气度却华然,面容更是惊为天人,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遂殷勤道:“公子真是好眼光,是买回去给自家姊妹的吧?”   卿姒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慕泽拿起一支岫玉发簪,道:“买给我家夫人。”   小哥暗自叹息一声,这样的人物已有了家室,不知得伤了多少姑娘家的心。叹息归叹息,生意却还是要做的,他张了张嘴,夸赞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这位公子将玉簪温柔地戴上了另一位公子的发间,他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愣住了。   卿姒看了一眼那小哥,眼波流转,心念忽起,一脸为难地道:“兄长,不是说好了吗,在外面不可如此,我知晓你对我的心意,可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慕泽眼角跳了一跳,不动声色地付了钱,拉着卿姒走远。那卖簪子的小哥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好一阵叹息。   卿姒抓着慕泽的袖子,狂笑不止。   慕泽看着她,轻飘飘地道:“很好笑吗?”   卿姒连连颔首,诚恳不已:“好笑啊。”   慕泽眼眸微眯,就要来擒她,卿姒灵活地躲过,取下头上的玉簪,细细打量。   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洗尽铅华,从此以后,日暮天涯。   情之一事,果然妙哉。   她悠闲地在前面走着,慕泽在身后跟着她,行过一处造型奇特的楼宇,壁上挂了花花绿绿的彩带,里间传来莺莺燕燕的丝竹,门口还站着几位穿得花枝招展,笑得风情万种的女子。   她们眼见卿姒停留,目光一亮,热情道:“好俊俏的公子!快快请进,里边有好酒好菜,美人玉枕招呼着呢!”   卿姒微挑眉,她当然知晓此乃何地,她之所以停留,不过是因为方才路过之时,瞥见二楼窗边那一袭临窗而坐的翩然身影。   她回头看了慕泽一眼,道:“进去看看?”   慕泽不置可否,任由她拉着自己一路行至二楼,推开一扇雕花木门。   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酒气以及胭脂香气,卿姒在鼻前轻扇了扇,跨进屋中,朝那道身影道:“长欤,你在这儿干嘛呢?”   长欤闻声抬头,眼中一片迷茫,神思有些恍惚,像是喝了许多酒,半晌,他才轻笑一声,悠然道:“原来是小卿啊,你扮成这副样子,是要来与我抢美人的吗?” 第56章 情深不寿   “我可不是来与你来抢什么美人的。”卿姒淡淡地道。   长欤虽然爱玩, 为人也风流惯了, 不拘小节, 潇洒自如,但却从不会来此烟花柳巷,秦楼楚馆, 卿姒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能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的?”   长欤埋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有几分凄楚, 缓声道:“过节嘛, 还不能让我过个节啊?”   卿姒细细打量他一阵,忽而反应过来, 问:“止歌在这里?”   长欤面上一滞, 突然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他道:“可不是吗,人家在宫里当娘娘呢, 恩宠正盛,风光的很!”   卿姒微微讶然,没想到止歌这次玩这么大, 她忽而想到上午那几人的谈话, 心下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道:“我去看看止歌,你玩够了就快回去。”   长欤没答话, 只微微颔了颔首, 继而一杯杯的饮着酒, 面容消沉疲倦,卿姒觉得他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何处不对劲,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只能先行离去。   她跨出门,慕泽正悠闲地靠在对面的墙上看着她,他站在这儿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便吸引了不少人,那些女子围在他身周数十步处,欲语还休,眼波含情地偷偷打量着他,本欲上前搭话,可见此公子周身气场太过强大,不免有些怵然,却又抵抗不了他的“美色”,是以只能如此。   卿姒朝左右看了一眼,心下又起念头,几步迎上去,面露惊诧道:“兄长,你怎的追到此处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周围女子听了,面上神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纷纷作鸟兽散,忍不住叹息连连。   慕泽直起身,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道:“卿卿,贪玩可是要受罚的。”   “哦?”卿姒不以为然,“什么惩罚?”   慕泽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卿姒听罢,两颊分别爬上一抹诡异的红,轻轻推开他,朝楼下走去。   慕泽追上她,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对此处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卿姒面不改色:“一回生,二回熟嘛。”   她初来凡间游历之时,见此地装修甚好,风景颇佳,以为是什么别具一格的酒楼,便想进去瞧瞧,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她见其他人皆能进去,便有些不解:“为何他们能进去,我却不能?”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转,面露挪揄道:“他们是男子,自然可进,你一个女子……”话锋一转,“若你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就凭姑娘这相貌,就是全王都的花魁加起来,也及不上你三分。”   卿姒虽不解他是何意,却也知道,此人是在调戏她,她微笑着将此人暴打了一顿,又在暗处化做男子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进了去,才真正是大开眼界。   那些姑娘何时见过这般不似凡人的俊俏公子,纷纷迎上去自荐枕席,卿姒倒是喜欢美人,却受不了她们身上的脂粉气味,勒令她们离自己二十步远,品着小酒,吃着点心,再听听美人弹奏,倒也惬意得很。   慕泽听闻她此言,长眉微挑,道:“此地不宜多来。”   卿姒愣了一下:“这种话,貌似应该我对你说……”   她还要去王宫一趟,慕泽便在他们降落时的郊外等她。   卿姒潜进王宫之中,寻了无数处宫殿,终于见着止歌的身影。   她进去时,止歌正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见了她,面色不无惊讶:“姒姐姐,你怎么来了?”   卿姒上下打量止歌,见她着朱砂红长裙,梳华丽发髻,好一派艳丽妖娆装扮,与平时大相径庭,却倒不显违和。   “那个不笑的王妃就是你?”   止歌面上一滞,微微颔首。   卿姒叹一口气:“你到底是喜欢他呢,还是恨他呢?”   止歌面色有几分痛苦:“我恨他吧,我应该是恨他的,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会心动,可是看到他为了让我笑,为了让我高兴,做了那么多事,我想,他应该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卿姒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只道了一声:“差不多就行了,回家去吧。”   止歌垂下眸子,轻轻应了一声。   卿姒又叮嘱了她几句,便与慕泽会和去了。   且说卿姒走后,长欤只埋头一杯杯地喝着闷酒。   他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自己找罪受吗?自己折磨自己吗?可若不在这里,他的心却不能安宁。   自上次与止歌不欢而散后,他心下很是后悔,忍不住又跑去找她,却已是人去楼空。   她曾经住的那院子周围,皆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地上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他心下疑惑,遂打听了一下。却得知这些人对止歌做了那般恶劣的事,一时忍不住便动了手,谁伤过止歌,他便要加倍奉还,尤其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他又气又恨,气止歌有眼无珠,恨止歌有眼无珠。   可却是怎么也放不下她,他在纯狐国外等了多日,不见她的身影,又去玉京山寻了一圈,碰巧遇见她下山。   他怕自己冲动,不敢上前,只敢在后面远远跟着她,看她究竟想做何。却没想到,她竟然一路到了凡间,将进献给周王的那名褒国女子打晕后藏匿,自己进宫当了王妃,真是……可笑。   可他却不敢走远,怕又发生上回那种事,只能不死不活地在宫外守着,过着纸醉金迷,昏昏沉沉的日子,如行尸一般。   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踢开,来人面容妖冶,怒意盈面,她进来之后,当即厉声质问道:“长欤,你为何要退亲!”   长欤闻声,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复又垂下,不做言语。   骊夭面子上挂不住,气急败坏地抢过他手中的酒杯,怒道:“你说话啊!”   “滚。”长欤微微动了动唇,只吐出这一个字来。   骊夭闻言,显然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笑得温雅和煦,朗月清风的长欤,竟会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竟敢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她愣怔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长欤似乎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眼神却又暗淡下来,他冷然道:“我的未婚妻子,只有一个。”   骊夭的面目有些狰狞,气极反笑,语调森然:“你的那位未婚妻子,此刻正躺在别人的床上,和别的男人恩爱着,你如此记挂她,她可还记得你分毫?”话毕,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长欤面如死灰,右手紧紧地攀着桌沿,其上青筋暴露,蓄势待发。   他猛地站起身,极快地扼住骊夭的脖子,手上稍稍用力,道:“她身上和手上的伤,是你弄的?”   骊夭面色涨红,呼吸困难,强忍着道:“是,是我,如何?”   长欤的手下愈发用力,警告道:“若你再伤她,我绝不会饶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话毕,手一挥,将她扔在地上。   骊夭抚着脖子疯狂地咳嗽着,强烈的妒意与恨意浮上眼帘,悲愤地看了长欤一眼,化做一道黑烟散去。   长欤愣怔地立于原地,脑海里全是骊夭方才的话,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一开始,他也是日日守在止歌殿外,但见她与那大王如此那般,心中的嫉妒与痛苦如毒液一般,一寸寸腐蚀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只能到这烟花柳巷里来麻痹自己,暂时忘掉那些令他深恶痛绝的画面。   今夜或许是酒喝多了,抑或是骊夭的话刺激了他,他眼下疯狂地想见止歌,竟也不管不顾的去了。   止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卿姒去而复返,回首道:“姒姐姐……”   又是那样的眼神,鄙夷,厌恶,痛恨。   长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真的,真的很怕见到这样的眼神啊,那比世间一切利刃还要伤人,还要锥心。   “怎么又是你?你又跟着我干什么!”   长欤突然很想笑,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一次次被伤害吗?只为了一次次被她拿着刀戳破心脏吗?   他忽然很疲倦,只想回到汜水好好睡上个一两千年,就算是被父君关在缚龙壳里,也比现在这样倒死不活的强多了,至少,心没有那样痛。   他决定放弃了,不是因为生气,不是因为愤怒,只是,他觉得累了,真的很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止歌,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左嘴角微勾,只微露出两三颗皓齿,眼如弯月,他柔声道:“你的梳子很漂亮。”   止歌看了眼自己手中雕着海棠花的檀香木小梳子,再抬头时,大殿之中已不见人影,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其归结为长欤今夜的古怪。   不多时,周王便来了。   他照例与止歌说了一番朝堂之中发生的趣事,不出意料,止歌并无什么反应。   他摩挲着她的手,忽而道:“爱妃,你很喜欢这把梳子吗?孤见你每时每刻都拿着它。”   不等止歌回答,他又道:“这梳子太旧了,宫里有那么多漂亮的梳子,咋们换一把如何?”   止歌面容沉静,微微摇头。   周王轻叹一声,拿她没办法,只抱着她,与她耳鬓厮磨。   止歌倏尔叫了一声:“大王。”   “嗯?”他轻声应道。   “妾听闻朝堂之上有人传言,说我是狐狸精转世,迷惑君主,大王信吗?”   周王轻笑一声:“孤的爱妃怎会是狐狸精?”   “若……妾真的是呢?”   周王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就算爱妃是狐狸精,孤也甘愿做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止歌闻言,突然笑了,她本就是明艳至极的长相,这一笑,竟将万千光辉都给比了下去,周王看得痴迷,心下暗想,若再能得爱妃一笑,令他舍弃这天下江山亦可。   这一晚,周王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中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麻布粗衣,一红衫女子巧笑倩兮,替他戴上海棠编织的花环,说:“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夫君吗?”   她娇笑着跑远,身影又变做一只白狐,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是人是狐早已分不清楚,他立于原地,茫然无措地拿着花环,大声叫道:“喂!你认错人了,你听见了吗?你认错人啦!”   你认错人啦!   你认错人啦……   音色飘渺,悠长不绝,可是红衫女子渐行渐远,直至看不清她的身影。   周王猛地惊醒,看着怀中闭目熟睡的女子,心下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止歌醒来时,周王已去上朝,她用过早膳,便是呆坐一天,且不要任何人打扰。   日复一日,日日如此。   临近傍晚时分,大殿之中忽而狂风大作,纱帐飘飞。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她并未回首,只因她已从铜镜中,见到那人渐渐靠近的身影。   那个,她深恶痛绝,终生难忘的身影。   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喉咙干涩得吐不出一个字。 第57章 无头怪案   卿姒与慕泽于凡界亥时时分返回天宫, 于九重天而言, 却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但就在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 发生了一件令整个九重天都为之一颤的事。   天上的一位星君在下凡办事后,返回天宫之时,遇邪魔所害, 失了头颅。头颅不知所终,而他的颈脖却始终萦绕着一团黑气,且浑身精气修为皆被吸干, 状似干尸, 形如枯槁。   此等杀人手法之恶毒,真真是数万年来都不曾见得。且, 最令众仙惊恐的是, 凶手的身份成谜, 根本难以防范。   近万年来,魔族与仙族的关系虽私底下各有心思,其族也蠢蠢欲动, 但明面上却也是各不干涉,相交甚好。他们没必要,也没理由这样做。即使他们想反, 也不会愚蠢到先给仙族中人示个警, 让其心有警惕。   至于妖族,那就更不可能了。自一万年前被天帝收拾了一顿后, 其阖族皆是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近些年来没落了不少,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实力能这样做。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里桑来报此事时,卿姒正坐于湖心亭中啃着一块凤梨,闻言,手一抖,凤梨掉落在地,她倏地忆起一事。   “一月前,玉京山下有穷奇与梼机出没。”   慕泽微一挑眉,眸中浮上一缕忧虑,卿姒却没见过他此番样子,不禁担忧道:“怎么了?事情很严重吗?”   慕泽看向她,微微摇头:“不严重,但你要记得,时刻待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   干嘛搞得这么煽情?让人凤梨都不能好好吃了。   卿姒讪讪地收回目光,言自己要去八景宫一趟,慕泽也未言及其它,只让她早些回来。   她去八景宫主要是想去看看那颗金蛋,这么些时日没去看过,心下总有些不安。   她下意识地认为,近日发生的这些异象与金蛋有什么关联,可道德天尊却告诉她,金蛋身上的浊气已被净化得差不多了,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道德天尊看着她,语重心长地道:“卿姒,天命将至,还需你全力以赴。”   卿姒恍然记起,她刚来玄碧紫府时,道德天尊也说过这样一番话,第二日便遇上饕餮做乱,她那时还以为这便是所谓的“天命”,可依他今日所言,真正的天命岂非还未到临?   卿姒揣揣,出了八景宫。   行至玄碧紫府门前,见到一袭粉白色的娇柔身影,她眉尖抽了抽,心下叹一口气,怎么又来了……   大门口,里桑正一脸为难地堵着,显然是灵蔻要进府,而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入府。   他见着卿姒,当即便松了一口气,盼着她能来解决这个麻烦,可卿姒今日显然没兴致来淌这一趟浑水。   “上仙,你回来了!”   卿姒皮笑肉不笑地道:“回来了。”   她继续皮笑肉不笑地假意发现灵蔻,道了声:“灵蔻公主,又来找我说话的?不巧,我今日乏得很,先回去睡了。”   灵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却已是涨得通红,由刚开始震惊得难以言表,到后来愤怒得无地自容。   她惊疑不定:“你不是走了吗?”   卿姒道:“是走了,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话毕,她也不欲多留,转身即走。   “站,等一下!”   卿姒回首,见叫住她的人乃是那个小仙娥银苓,估计一开始是想叫她“站住”,后来不知何故又改成了“等一下”,大抵是内心对上次掉入湖中的阴影太大。   卿姒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你啊!”她细细打量银苓一圈,赞叹道,“今日描的妆不错嘛。”   银苓后怕地捂了捂脸,又闻她道:“发髻梳的也不错……若是再不小心掉下湖……”   银苓惊恐地后退两步。   灵蔻这才转向里桑:“里桑大人,劳你……”   她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来人从容不迫,颇为清闲。   慕泽右手随意地提着一个鱼篓,沉静无波的眸子扫视一圈,最终落到卿姒身上,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卿姒微挑眉,里桑接过话头:“上神,灵蔻公主……”   慕泽闻言,睨了一眼其方向,面色毫无波澜,上前揽住卿姒道:“进去啊。”   二人随即向府内行去,灵蔻忽而发声:“上神!”   慕泽微微侧首,示意她有话直说。   灵蔻目光凛然,义正严辞地道:“为何她能随意出入玄碧紫府?且不说上神并无义务助她修行,即使事出有因,身为女仙,也不该长久逗留于神君府上,若让外人得知,传出去只会坏我仙族名声,扫我仙族颜面,今日,还请上神给我众人一个说法。”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听得仙娥暗暗叫好,听得里桑冷汗直冒。   卿姒难得见到这一向柔弱的公主这般强势,竟比她平时那番做态顺眼多了。   慕泽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只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眉尖微蹙了蹙,他淡然开口,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本上神的家事,何须与外人所言。”   一语双关,实为妙哉。   这还是卿姒头一回听见慕泽自称“本上神”,竟是说不出的端凝肃然,不容侵犯。她细细打量他一番,终于注意到他手上的鱼篓。   “咦?你去钓鱼了?”   慕泽回过头来看她:“不是你说晚上想吃松鼠桂鱼?”   可她明显只是说说而已……   “府中的湖里不是有鱼吗?”   “湖里的鱼与墨逸皆有了情谊,不好叫他们生死相隔。”   这清新脱俗的理由,真叫她无法反驳,可始终觉得哪处不对劲,她灵光一闪,道:“所以,你就叫别湖里的鱼生死相隔?”   慕泽眸中蓄了一丝笑意,做沉思状,轻声道:“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卿姒哑口无言,二人朝府内走去,她忽而忆起什么,道:“你不会让我做吧?”   慕泽微挑眉:“你若想做,也……”   “不做!”卿姒急忙打断。   慕泽笑道:“也行,你给我打下手?”   打下手也要比下厨好,卿姒欣然应允。   灵蔻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鼻间发酸,眼眶红红,不发一语地便朝相反方向跑。   银苓惊呼着追上去:“公主,你慢点!”   灵蔻一路疾跑,完全将一个天族公主该有的礼仪气度抛在了脑后,她只觉着心上被利刃挖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她浑身发冷。   眼下,她脑中想的全是如何将卿姒赶出玄碧紫府,赶出九重天,令她永生永世再不能踏入一步。或许,她可以求求父帝与母后,他们那么宠爱她,无论她想要什么,都会迫不及待地送到她面前,是了,父帝与母后一定会帮她。   她的脚步渐渐缓下来,银苓气喘吁吁地追上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南天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恐焦虑道:“公主别再跑了,前面就是南天门,可不能再出去了!”   灵蔻想到法子,也不再纠结,她满心满意想的,皆是如何向父帝母后哭诉。   转身正欲向天毓殿行去,忽而被一股力道扯住了袖袍,她微蹙眉,道:“银苓,你拉着我做甚?”   无人应答。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见银苓正站在自己身旁,眼珠瞪大,一脸惊恐地看向她的后背。   她徐徐转过头去,瞳孔陡然一缩,眸中倒映着一幕惊悚可怕的画面。   扯住她的并非银苓,而是一团黑气,那黑气附着在她的衣袍上,使她无法动弹。最要命的是,那团黑气上,蕴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眼中全是血丝,狰狞可怕,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   她吓得命都没了半条,话也说不出口,倏地,那团黑气扯着她快速往后退,她惊呼一声,语调凄厉地呼道:“银苓!快救我!”   银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立马去拉她,可却怎敌得上黑气的速度,两人将将把手合在一起,便被大力地甩开。   幸而南天门处有守卫的仙将,众人见状,纷纷拔剑而起,意欲斩断黑气,解救灵蔻公主。   黑气像是发怒了似的,铜铃般的眼睛陡然睁大,体积化为原来的数倍大,将冲上前来的仙将卷入体中。   一阵狂风呼啸,阴翳漫天。   诸仙将的身体被扔了出来,然,皆失了头颅,无一例外,无一幸免。   灵蔻早已吓晕过去,被黑气扯着,一路飞下了九重天。   她再醒过来时,恍然发觉自己乃身处水底,这片不知是湖还是海的水底十分怪异。湖面清澈透亮,一览舒爽,而越往下游,水质便愈来愈暗沉浑浊,她举目一望,顿时吓得浑身一抖。   面前的那团黑气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水底,似有一个魁梧庞大的身躯隐在其后,看不真切,只隐约可见两只一闭一合的眼睛,她的周身全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人头,忽而,她瞥见一处,终于忍耐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那,是银苓的人头。   那团黑气微颤,眼睛底下有一道圆形口子,那口子动了动,发出一道粗嘎浑浊、且带着重音的问候:“小姑娘,你是何人?”   灵蔻身子发颤,不敢张口。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响起:“不说?那我可要吃下你的头喽。”   眼泪瞬间飙出灵蔻的美眸,她语带哭腔,颤抖着道:“我,我是天族,天族的公主。”   那团黑气陡然沉默,半晌,又道:“不对,你身上为何会有她的气味?”   她?她是谁?   灵蔻来不及思考,面前的水波无端开始荡漾,竟幻化出了一面水镜。   水镜之中,显现着她在玄碧紫府门前与里桑的那番对话,须臾之后,一修长纤细的青衣女子映入镜中,水波之上浮现着她绝迹遗世般的容貌。   那团黑气倏地猛颤起来,似乎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一道道愉悦的笑声,听在灵蔻耳里,只觉惊悚不已。   “九天玄女,你果然出去了……”   灵蔻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指着镜中那道青衣身影,道:“你说,她是九天玄女?”   黑气并未理会她,只自顾笑着,笑得气息乱颤,水波摇曳。   灵蔻竟难得的冷静下来,脑中浮现出当初卿姒离开玄碧紫府前与她的那一番对话。   她当然不相信,其乃九天玄女现世,众人皆知,九天玄女封印刑天之时,神体便已湮灭,其神识沉溺了九万年,早就回不来了。   且,若她的神识回归,幻生湖中又是谁在压制刑天?   刑天?!   她惊恐地望向那团仍在兀自笑着的黑气,不过片刻之后,脑中又是一番思量。   她终于想到,如何让那人自己离开玄碧紫府,且,再也不会回来。   她抬起头,看向那双令人背脊发凉的眼睛,轻启樱唇,小心翼翼道:“我,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第58章 终须一别   卿姒最终还是没能吃上松鼠桂鱼。   里桑来报, 南天门又发生了一起无头怪案, 且, 这次的受害者是几十位仙将,更为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还有一具无头女尸, 看身形打扮,应是哪个宫里的小仙娥,且位分还不低, 正等着各宫派人去认领, 但大家都嫌晦气,竟无一人前去。   若说上回的星君遇难是纯属巧合, 那么这回的仙将之灾完全是蓄意为之了, 明显是冲着他们天族来的, 且来势汹汹,狠毒之至。   一时之间,各宫大门尽皆紧闭, 人人自危,惶惶不安。走在路上都得左顾右盼,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慕泽面色难得的笼上了一层阴霾, 然,却还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当时, 他们正于厨房中弄鱼, 忽然之间, 房中的锅碗瓢盆皆开始颤抖不止,发出叮铃桄榔的声音,慕泽停下手上动作,走出厨房,面前一道金光乍现,于空中留下十一个金光流溢的大字,转瞬,化为一道金烟消散。   ——九天宫被袭,漪漪受伤,速来。   一看便知是夜覃上神发来的信号。   这些字,卿姒也看到了,她掩下面上神色,惊诧道:“芳漪上神受伤了?你快去看看吧,这鱼一日不吃也不会怎样。”   慕泽看了她一眼,只叫她切莫轻易出府,随即御云而去。   卿姒看了看厨房里那条缩在盘中早已蹦跶不起的鱼,垂下眸子,她隐隐知道,慕泽如此匆忙的离去,其实,所为不过是那前五个字。   她扯了扯嘴角,朝着寝殿走去。   路上,一小仙娥拦住了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串话,大概是什么“灵蔻公主”、“违抗”、“丹青”这些的。   话毕,还往她怀中塞了一幅卷起来的画卷,匆匆离去。   卿姒算是明白了,灵蔻无法进来玄碧紫府,只能叫这位小仙娥替她送东西进来,碍于她的身份,小仙娥不敢不从。   卿姒掂了掂手上的这幅画卷,竟还有些重量,纸是极其名贵的鎏金宣纸,这种纸遇水不湿,触火不燃,可以保存数十万年也毫无损坏。   她不知道灵蔻送来这幅丹青的目的是什么,想来与自己有几分关系,虽说肯定不是什么好关系,但她一向不喜自欺欺人,逃避以对。   抖抖画卷,将其散开。   边缘镶嵌了金箔和碎玉,底下挂着数根长短一致的璎珞流苏,画中美人仙姿绰约,衣袂飘然,似要飞出画中。   卿姒紧紧盯着画中人的脸,实在搞不懂为何灵蔻会有她的丹青,但画上这个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那张脸倒和她一般无二,可那装扮和衣饰,她却从未见过。   ……不,她见过。   卿姒抱着画卷一路疾行至慕泽的寝殿,哆嗦着取下那幅九天玄女的画像。   看不清脸,可却是同样的翩翩白衣,飘然轻纱,素雅朝云髻,水晶琉璃带……最刺眼的,是那把玉色的箜篌,身份的象征,溢玢琴。   她猛然后退一步,心跳剧烈,像是要溢出胸口,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离她而去。   她瞥见墙上原本挂画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暗格,她找往生镜时见到过,暗格里也有一幅卷起来的画卷。   她迟缓地将其拿出,散开,倏地,干涩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她初来玄碧紫府时,慕泽替她描的那幅丹青,只不过,她此前从未见过。   她将三幅丹青摆在一起,明明是一道极美的风景,可心却愈来愈沉。   灵蔻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娥眉紧蹙,生怕那仙娥将丹青送错了。   正当她实在是等不下去,意欲硬闯之时,终于见着卿姒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她行至灵蔻身前,开门见山道:“这幅丹青你从哪儿弄来的?”   灵蔻面上划过一丝心虚:“我为何要告诉你。”   卿姒一扬眉,道:“九天玄女娘娘唯一的画像,供奉在紫柏山上九天宫中,你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话音刚落,卿姒倏地忆过来,方才夜覃上神发来的信号,她心下一颤,却又觉得十分荒唐,灵蔻如何能有本事闯入九天宫,还打伤芳漪上神?   灵蔻显然未料到卿姒会是这个反应,她提醒道:“你没发现你和九天玄女娘娘长得一模一样吗?”   卿姒眉尖微动,掩下面上神色,故作轻快道:“那又如何?九天玄女娘娘可是上古第一绝色,我长得像她,就该自己偷着乐了。”   “不是长得像。”灵蔻正色,一字一句道,“是一模一样。”   卿姒无意识地捏住了衣角,只听见灵蔻接着道:“我此前还十分疑惑,为何上神竟对你如此另眼相待,异于常人,原来,竟是你那张脸的缘故。上仙,你不会忘了吧,是你告诉我的,上神他爱慕九天玄女已久,消失了五万年,皆是守在幻生湖旁……”   是,都是她说的。   可卿姒觉得,她总要向慕泽问问清楚,不能就这样一杆子将人打死。   可灵蔻那聒噪的声音犹在继续:“我早已告诉过你,让你自己离开玄碧紫府,可你却不当一回事,现在知道真相,不觉得痛心吗?”   痛心?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卿姒兀自发神,灵蔻逮着机会,一把夺过她腰间别着的浣鹜笛。   一来,她确实未料到灵蔻会有此举动,是以反应有些迟缓,但并不是不能防范,可她却偏偏想看看,灵蔻抢她的浣鹜笛究竟意欲何为,此便是二。   出乎她意料的,灵蔻将浣鹜笛送至唇边,轻启樱唇,一串悠扬笛声流泻而出。   卿姒听出这笛音正是她大战饕餮之时吹的那首,心下赞叹灵蔻精通音律的同时,忽而意识到一个可笑的事实,灵蔻想迷惑她的心智?更甚者,对她起了杀心?   卿姒勾了勾嘴角,不禁疑惑,究竟是谁给她的自信?她以为自己没了浣鹜笛,便是个娇弱无依的废人了?   灵蔻吹得急促,几乎用了全部的灵力,可见卿姒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免有些慌乱。却见其身形一闪,转瞬移至自己身旁,速度快得令人咂舌,眼前一花,手中的笛子便又回到了原主手中。   她右手执笛,于左手掌心轻击,好笑地问:“你想杀我?”   她实在是搞不懂灵蔻的杀意为何起得如此浓烈,嫉妒的力量真有如此之大?   她此前还有些迷惑,现在却也算能体会一二了。   灵蔻面露心虚地后退两步,倏地朝后跑去。卿姒也并未阻拦她,她眼下正心力憔悴,无意与她周旋。   脚步虚浮地进了府,她径直行至慕泽寝殿,瘫软地坐在红木凳上,桌上还摆着那三幅丹青,她却已无兴致去观赏。   慕泽于两个时辰后回来,入眼处是卿姒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他心下生出几分安宁,正欲走过去拥住她,却恍然见着桌上铺展开的三幅丹青。   他脚步一滞,卿姒却已转过头来。   她眼神无波,却硬要扯出一个笑脸来:“回来了?”   慕泽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微微颔首,行至她对面坐下,动作却有些许僵硬。   卿姒又问:“芳漪上神没事吧?”   慕泽看着她,轻声道:“并无大碍。”   “嗯,那就好。”她说着,目光一转,移至桌上的三幅画,她将双手抵在桌上,撑住下颚,问:“这些画你都认识吧?”   慕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又道:“我,和……像吗?”   慕泽心下一颤,急忙道:“卿卿……”   卿姒等着他解释,半晌,却是无言。她润了润喉咙,让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那么干涩,才道:“你,是因为我这张脸,才愿意喜欢我的吗?”   她明明想问的是:你是因为我和九天玄女长得一模一样,才愿意喜欢我的吗?   可她却不敢这样问,怕答案太令人难过。   “不是。”这回,慕泽倒答得干脆。   卿姒又问:“我此前问你,可不可以忘了她,可不可以喜欢我?你说好,你说你愿意喜欢我……”她看着慕泽,眸中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可是,我如今才反应过来,你当时只答应了你愿意喜欢我,却没有答应,你愿意忘了她。”   慕泽眉尖微动,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偏头躲过了。   二人沉默了半晌,卿姒终于道:“现在,你愿意忘了她吗?”   慕泽张了张嘴,声音却像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卡得人难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愿意忘了她这种话。   有些时候,人就是如此别扭,即使平时再老练圆滑,在某些事上,也无法违心。   卿姒垂下眸子,收回手,笑道:“我此前疑惑过,为何你只见了我一面,便愿意助我修行,可是我想不到答案,我不喜欢刨根问底,不喜欢自找烦恼,是以,便未纠结太多。后来,你确实待我很好,送了我很多东西,带我去了很多地方,还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后来我发觉,我喜欢上了你,你说你愿意喜欢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我从小没有亲人,很希望能有一个关心我、在乎我的人,五师兄待我很好,可他也只是师兄,而你,却是不同的。”   话毕,她站了起来,慕泽面有凄然,连忙抓住她的手。   卿姒低头看了看,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忘了她吗?”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收地愈来愈紧,可他的主人却始终不发一语。   卿姒挣开他,朝门外走去。   袖袍在莹润的指尖滑过,如流泻的水,握不住的沙,慕泽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之色,他失声叫道:“卿卿!”   卿姒脚步一滞,道:“我表面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我不信你不知我的心意,我那么不容易才把一颗真心完完全全地交给另一个人,你可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话毕,她径直走出了寝殿,身后无人再拦她,只有那双意欲挽留却无力垂下的手。   若说上次回玉京山还有些赌气的成分在,这回却是真真正正的干脆果决,毫无杂念了。   如灵蔻所言,她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虽明知此正中灵蔻下怀,可她却不得不这样做,她要的,是一份纯粹的情感,容不下一粒沙子。   即使,那人独一无二,两相情深。 第59章 四面楚歌   天蒙蒙亮, 一片金光自天际延伸而来, 划破了冷寂的夜空。   玉京山的小童子打着呵欠, 提着扫帚,推开了非亦殿的大门。   他从里到晚打扫了一遍,绕过屏风, 行至床前,见一头乌黑长发从纱幔中溢出,懒散地垂至地面, 顿时将扫帚一扔, 失声尖叫道:“鬼啊!!!”   卿姒惊疑不定地坐起上半身,一脸迷茫却又掩不住兴奋地看着他道:“鬼在哪儿?在哪儿?”   小童子停住了尖叫, 愣愣道:“是你啊!卿姒师姐。”   卿姒翻了个白眼, 她算是明白了, 这小童子把她当成鬼了,枉她白高兴一场,还以为能抓个鬼, 痛打一顿,放松放松心情。   小童子摸摸鼻子,接着道:“卿姒师姐,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啊?”   卿姒眯起眼睛, 看着他,幽幽开口道:“大师兄不是吩咐过你, 每日都要来打扫非亦殿的吗?我都在床上躺三天了, 才见着你来。”   小童子面上显过慌乱之色, 急忙开口:“师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师兄啊!”他狡辩道,“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了,这三天打扫一次和一天打扫一次,没差嘛,嘿嘿。”   卿姒应和着他假笑了两声,这才道:“去给我拿点儿吃的过来。”   小童子面有难色:“师姐,还未到早膳时间呢。”   卿姒倒床,轻叹一声,朝他挥了挥手:“出去吧出去吧。”   小童子这一去,果然便不复返了,只不过,他这一去,却引来了三个人。   蓟云一如上回那般,出口不饶人:“师妹,你又被赶回来了啊?”   卿姒睨他一眼,任他自行体会。   沧笛一如既往的兴奋,偷偷塞给她一个牛肉包子,卿姒捧着包子,几欲热泪盈眶。   落九央耐心地等她吃下包子后,才问道:“阿姒,你此次回来是有何事吗?何时离开?不若多留几日?”   卿姒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面无波澜地道:“我不走了。”   沧笛面有喜色:“真的吗?师姐!”   卿姒微微颔首,落九央观察她面色,略感异样,正欲开口询问,忽闻她道:“五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落九央敛眉,面有愧色,“阿姒,难为你了。”   卿姒轻笑一声:“师兄你这是干甚?我们俩还用说这些?”   他还欲再言,卿姒以手掩唇,虚打了一个呵欠,道:“我困了,你们要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蓟云挑眉:“你这都睡了三天了,还困?”   卿姒笑着道:“你都下了几万年的棋了,还如此痴迷?”   蓟云咽了一下,小说嘀咕道:“这能一样吗。”   落九元微微蹙眉,却还是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   话毕,拉着另外二人出了非亦殿。   卿姒直直地坐于床沿,双目无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一时之间有些后悔,不该打发他们离去。   太安静了,安静地让她害怕,让她胡思乱想,唯有沉睡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宁,不,沉睡也不能。   这几日,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中的她身处一个又一个硝烟散尽后的战场,那些战后余生的人无一不是浑身鲜血,伤痕遍体,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却很和善,甚至可以说敬仰。   那么多人里,有一袭蓝衣身影,立如苍松,身形挺拔,虽身处血海,衣袍却依旧纤尘不染,雅致脱俗,周身气势凛然逼人,让人不敢亵渎。   卿姒总是看不清他的脸,每每想凑近之时,可突如其来的白雾却遮挡了她的道路,画面一转,又是另一片战场,唯一相同的,依旧是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   这三天里,她想了很多事,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许是白日里睡足了,她在床上坐了整整一日依旧了无睡意。   或许,她该去外面走走,这样一个人待着并非妙计。   无意识地又翻出那件大氅,她一路无声地行至天阶处,上了无望涯。   她走过去将大氅随意扔于地上,垫着坐下,双手支颚,愣愣地看着前方,任由冷风袭过,吹涨衣袍。   耳畔风声猎猎,神思愈发清明,她有些明白,为何十三师兄喜欢站于此处了。   左尘知她来了,却无什么反应,眼见着亥时已过,不得不回去就寝,这才关怀了她一声:“你还不回去吗?”   卿姒微动了动腿,道:“十三师兄,若是出现一个与你妻子长得一般无二的人……你会喜欢上她吗?”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值得深思,左尘很快便答道:“不会。”语调平缓淡然,却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卿姒默默扯了扯一侧嘴角,再未开口。   她一连又睡了四五天,惹得众师兄弟皆以为她患了嗜睡症,其中又以落九央为尤,总是不嫌麻烦地早晚各敲一次她的门,非得看她安好了,才能放心离去。   一日,敲门声略显急促,门外的小童子急道:“卿姒师姐,九重天来人了!”   卿姒心下一颤,漠然道:“不见。”   小童子更急了:“是天帝陛下派来的仙官。”   卿姒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提一口气,天帝派来的仙官?与她有何干系?   遂又道了一声:“不见。”   小童子都要哭了,还是落九央亲自来请,她这才不得不抹了一把脸,跟着他到了正殿。   原来,是为了天族中人频频失头事件。   自她回玉京山,已过了接近十日,这些时日里,天族中又有不少仙人遭祸,一时之间,搞得整个天界皆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天帝派人勘查无果,不得已又去叨扰了慕泽、夜覃二位上神,结果却令九天震惊,天族大乱。   二位上神探寻多日,终于判定异象出自幻生湖,幻生湖何地?乃是封印上古魔神刑天之地。   天界近日来的种种横祸,若与刑天联系在一处,那便说得通了。一来,当年他被黄帝砍了头,怀恨在心,如今行此报复之法也非事出无因。二来,整个三界,能有如此诡异术法及祸乱之心的人,除他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人。   可若真是刑天,事态反而更为凶险棘手,天帝这几日以来皆是不眠不休,夙夜忧虑,派了数万仙将在幻生湖旁驻守,一旦刑天有何动作,及时防范。   可他也知道,这些仙将之于刑天不过是螳螂挡车罢了,为今之计,唯有召集各大仙派神族,共议大计。   这些仙派神族之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玉京山,且不说元始天尊的威慑力,其门下弟子大多是出自仙门望族,身怀异禀,修为高深,理应为天族安危献上一份力。   且天帝得知,数月前降服饕餮的神女出自玉京山,自然是要指名道姓地请她前来。   卿姒本不欲前去,但那仙官硬是放下身段对着她连连作揖,言天帝之命,无论如何也要将她请去。再加上又有大师兄在一旁协调说请,卿姒这才勉强应下。   这次玉京山共去了四人,除去大师兄与她外,同行的还有蓟云与落九央。他们自以为,去这么多人,已经很给天帝面子了。   然而,到了灵霄宝殿才知,他们真真是太不给天帝面子了!   整个大殿,皆是密密麻麻的人,摩肩擦踵,移动困难,全是天族排得上名号的各个大将,以及各大仙派神族叫得出名字的高手。   天帝坐于高台之上,满面忧虑。   门口肃立的仙侍高声宣报着:“慕泽上神到!夜覃上神到!”   卿姒垂下眸子,不去看声源处,可却真实地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于自己身上,炙热异常。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卿姒趁机退到最后,这才发现,原来殿上是设了案几的,只是来人太多,谁坐都不是,索性都不坐了。   她执起案上的一壶酒,密语传音给落九央,随即挤出了大殿。   行至一处碧树花林之间,她寻了一棵看上去结实粗壮的大树,翻身躺于树枝之上,握着酒壶送至唇边。   果然不该来,徒增烦恼。   她一口口地喝着酒,神思愈发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平稳从容的足音,她觉得很是熟悉,可却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回忆,遂问道:“五师兄,要回去了吗?”   脚步声顿了片刻,并未回复。   她疑惑着,正欲回首一探究竟,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却陡然伸出,轻轻握住了她执着酒壶的那只柔荑。   卿姒顺着那双好看的手望上去,见到那人微微上扬的眉尾,挺拔的鼻梁,略薄的唇。   只是,他面色有些许苍白,眼波也不似平常那般淡然,蕴了些难以看懂的东西。   卿姒手一抖,酒壶掉落在地,应声而碎,她顺势将手快速地抽回。   慕泽看着自己握空的手,缓缓地收拢,再收回,一套动作做得极不自然。   卿姒跳下树枝,理了理衣袍,转身欲走。   “卿卿。”慕泽忽而叫道,语气亦不如平时沉稳,带了几分无奈沉痛。   卿姒却未做停留,依旧往前走,   身后又有声音传来:“你下回别再来了。”   卿姒愕然,顿住脚步,他何时竟变得如此嫌弃自己了?   “这样的场合不适合你,下回若再有人去请你,直接回绝了便是,如若有一日,大战真的爆发,你须得好好留在玉京山,切莫参战,一切……都交给我。”   卿姒扯了扯一侧嘴角,回道:“我的事,就不劳上神费心了。”   慕泽眸中划过一丝涩然,卿姒已疾步出了花林。   一行四人回到玉京山之时,玉虚宫的大殿上亦站满了人。   这是什么情况?灵霄宝殿站不下那么多人,天帝跑来玉京山借场地了?也不至于跑这么远吧?   进得殿中,见高台之上坐了个一袭白衣,飘然欲仙的道者,正一脸兴味地瞧着他们。   大师兄率先反应过来,面上一喜,道:“师尊,您闭关出来了!”   元始天尊笑了笑:“你们看看,还是老大关心我。”   众人恓然,落九央道:“师尊,您可是演算出三界将有大祸,遂出关救世?”   “救世?”元始天尊意味深长地笑,“我只是出来透个风,三日之后还要再去闭关。”   众人面面相觑,蓟云一挑眉,正欲详细解释一番,企图挽留师尊,却闻他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与小卿讲。”   卿姒心下一跳,有不好的预感。且,她忽然忆起称自己为“小卿”的另一个人,那日太过匆忙,后来也不知长欤如何了?   “小卿,你来。”元始天尊朝她招招手道。   卿姒闻言走过去,忍不住打趣道:“师尊,三日后乃是个诸事不宜之日,你确定要那时入关。”   元始天尊睨她一眼:“无妨,有你替我守关,为师放心的很。”   得了吧,谁知道你这一闭关要闭多久啊!   卿姒不语,元始天尊笑了笑,从袖袍中摸出一个金色锦囊递与她。   “这是何物?”她疑道。   元始天尊正了神色:“此乃灵囊,切记,危急关头方能打开。” 第60章 枯骨红颜   卿姒掂了掂那灵囊, 问:“里面是什么?宝物?法器?”   元始天尊微笑着:“你猜。”   猜个鬼, 卿姒干笑了两声, 道:“我想现在就打开不行吗?”   元始天尊只道:“都说了要危急时刻才能打开,你现在打开,不就少了神秘感吗。”   好吧, 这个理由确实打动她了,卿姒收了灵囊,再无甚言语。   元始天尊看了她一眼, 漫不经心地道:“近日, 你可有何烦恼与否?”   卿姒比他还漫不经心:“能有什么烦恼?我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真的没有?”元始天尊扬眉。   卿姒微笑着:“师尊想问什么?”   元始天尊在她脸上梭巡一阵,笑着轻摇了摇头。   卿姒出了大殿, 迎面走来一小童子。   小童子手上拿着个毛绒绒的小玩意儿, 很是欢喜, 笑着道:“卿姒师姐,纯狐氏的族长与族长夫人来了。”   卿姒微一挑眉,跟着他到了待客专用的偏厅。   原来, 他二人是为了止歌而来的。   止歌自数月前离家后,便一直未归,现下三界并不太平, 他们实在忧心, 止歌离去前言说是来找卿姒,他二人便只得来玉京山寻寻看。   卿姒没料到止歌竟还未回家, 心下略感不安, 口头上先答应二人, 言定会将止歌平安送回。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相偕离去。   卿姒于殿中静坐片刻,起身出了玉京山。   那日在城中遇到长欤,见他那模样,她其实是有些忧虑的,只是相比而言,止歌的事情更为棘手,她只得先去看了止歌。   眼下去那都城会经过汜水,她决定顺道拉上长欤。   在汜水之上停留,她掐了个诀,捉起一只七彩锦鲤,道:“去帮我叫你们二公子上来。”   锦鲤甩了甩尾巴,一跃跳进水中。   只是,它没带来长欤,倒是带来了长欤的大哥,卿姒见过他几次,是个不错的神君。   “上仙寻长欤有何事?他如今身在缚龙壳中,暂时无法出来。”他道。   卿姒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他又被关进回去了?”   “非也,长欤是主动进去的。”   主动进去?   卿姒越发吃惊,半晌后道:“劳烦大公子替我告知他一声,我找他有急事。”   长欤的大哥倒是个果决之人,二话不说便去唤了长欤上来。   “小卿,你找我做甚?”   长欤上来后,随即问道,态度有些懒散。   卿姒看向他,微微蹙眉,他着实清减了些,往日里合身的衣袍此刻竟变得有些空荡荡,脸色也不甚好。   “你怎么了?怎会变得如此?”她忍不住问。   长欤勾了勾嘴角,无所谓地道:“我这样怎么了?不还是一样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吗?”   “风流倜傥个鬼。”卿姒翻了个白眼,道,“我要去寻止歌,你与我同去否?”   长欤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笑道:“我去做甚?我与她两看两相厌,去了只会徒增不快。”   卿姒一扬眉:“你果真不去?”   长欤坚定地颔首:“不去。”   卿姒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还说与你讲讲止歌的遭遇呢……”   长欤轻嗤一声:“她能有什么遭遇?人家在王宫里可快活得很。”   卿姒正色道:“你不好奇她为何进王宫?”   长欤神色一怔,面有苦色。   去都城的路上,卿姒将止歌与她讲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长欤,连一个小细节也不放过。   长欤一边听着,面色愈来愈苍白,御风的速度也愈来愈快,好似巴不得马上飞到止歌面前。   卿姒微微讶然,这小子方才不还是一脸不情愿的吗?   长欤听罢,只觉心潮澎湃,原来止歌是为了报恩,可她该报的,明明应是自己才对,若她知道是自己救了她,她大抵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罢!可是,该怎样才能让她相信呢?他想到此处,又有些苦恼,却也抵不过急切想见到她的心情。   二人到了都城,只觉一阵怪异。   城中不复往日繁华,长街上冷冷清清,各家各户房门紧闭,唯有一列列着统一战袍的将士在大街上穿行。   他们一路飞至王宫之上,却见宫中也是一派萧索,昔日来来往往的宫女此时同样被一列列将士代替。   落于止歌宿的宫殿门口,长欤率先冲进去,四下搜寻一遍,却并无止歌的身影。   卿姒紧随其后,见长欤那一副几欲发狂的模样,心下陡生不安,她略一扬眉,视线移向一方红木大箱之上,她悄声踱步过去,倏地揭开箱盖。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   箱中藏着一个着宫装的年轻女子,抱着头瑟瑟发抖,口中求饶声不断。   卿姒捏着她的肩将她提起来,道:“不杀你,我问你什么,你须得如实答来。”   小宫女依旧瑟缩着:“别杀我别杀我……”   长欤冲过来,急切道:“止歌呢?!”   小宫女一脸惧色地抬起头,见面前二人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些人,遂急切道:“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长欤丧失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止歌呢!”   卿姒看了长欤一眼,转而对那宫女道:“要想我们救你,就速速答来。”   小宫女面有难色:“止歌是谁?宫里没有这个人啊……”   卿姒黛眉一挑,道:“住在这宫里的那个妃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爱笑的那个。”   小宫女恍然大悟:“是王后啊!”   长欤心下一颤,急忙道:“对!是她,她眼下在何处?”   小宫女面露凄然,说出来的话令二人面色皆是一白。   她说,王后自进宫以来便不爱笑,大王想了许多法子,也是徒劳。后来,有个下臣向大王献了条计策,令烽火台平白无故点起烽火,招引诸侯前来白跑一趟,场面混乱,甚是滑稽可笑,定能逗引王后发笑。   王后是否发笑暂且不论,此番荒唐做为却引来了战乱。敌军攻入王宫之中,要生擒大王与王后,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二人竟相偕跳下了城楼,当场……   “荒唐!”   小宫女还未说完,长欤便急切地打断了她,跳下城楼又怎样?止歌是神女,难道摔一摔就能陨灭了?这实在是可笑,荒唐!   卿姒亦是无法相信,却要比长欤冷静一些,她看向那宫女,问:“如你所说,那王后……遗体在何处?”   小宫女嗫喏着:“在正殿之上,明日……明日便要……”她最后的话,在长欤的怒视之下咽了回去。   二人赶到正殿,打晕了守在门口的将士,跨进殿内,陡见中央摆着一口漆黑发亮颇为阔气的黑棺。   长欤的脚步顿了一下,双目血红,哆嗦着手去推开棺盖。   他忽然发出一声粗哑的悲鸣,将棺中那个年轻女子抱进怀里,紧紧箍住。   “你怎么这么傻,那个人怎么会喜欢你?这个世上,只有我,只有我会喜欢你,对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傻……”长欤说着说着,倏地哭出声来,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乱颤,身形摇曳,像是止不住似的。   卿姒只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止歌又不是凡人,虽然她灵力低微,可她好歹是个神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对啊,这不可能,长欤除了觉得不可能,还觉得可笑又可怜,她怎么会愿意与那人一起跳下城楼,她真的是为了报恩吗?她仅仅是为了报恩吗?   卿姒倏地冲上前来,取下止歌头上的西府海棠花,她不敢看那张脸,不敢看那张冰冷惨白的面庞。   她一路飞回方才那座寝殿,在殿内翻箱倒柜,大肆搜寻,终于在镜匣中找到了那面金色小镜子。   往生镜,可知今生往事,预来世种种,辨是非因果。   她捧在手中,颤抖不已。   魔界王宫之中。   骊夭斜卧于美人榻上,一只手懒懒垂下,由侍女轻握着,替她染上眼下最时兴的丹蔻。   她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哼着小曲儿,姿态悠闲。   替她涂丹蔻的侍女见她这副模样,不禁道:“公主,您和长欤公子……”   听到长欤二字,骊夭眉头紧皱,手一抖,丹蔻便染在了皮肉之上。   侍女连忙跪下磕头:“公主饶命!奴再也不敢了!”   骊收回手,只嫌恶地看了一眼,并未责怪那侍女,她近日心情极好,整个魔宫的人都感觉到了,不然,这侍女也不会如此大胆。   “我与长欤好得很,婚期照旧,你去告诉她们,别再后面乱嚼舌根,若让本公主知道了,定拔了她们的长舌头!”   侍女打了个寒颤,连连应下,旋即告退。   骊夭依旧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假寐,她与长欤当然好得很,没了那只碍事的死狐狸,长欤自然会喜欢上她。   她兀自想着,忽觉有人进了殿内。   长眉一挑,她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人应答,她倏地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后,瞳孔一缩,边朝美人榻里侧退,边大声呼人:“来人!来人!”   卿姒行至她面前,旁若无人般在木凳上坐下,注视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骊夭喊的嗓子都哑了,也无一人前来,她瞬间明白,寝殿四周怕是都布下了仙罩。   “你要做甚?!”骊夭怒视着卿姒,“我告诉你,快撤了仙罩,本公主还能饶你一命!”   卿姒恍若未闻,目光从她的脸庞移至手腕,淡淡地问:“你很喜欢越灵镯吗?”   骊夭面色煞白,倏地将镯子取下,扔给卿姒,急切道:“还给你!你可以走了吧!”   卿姒接过越灵镯,顺势戴在手上,笑着道:“不错,镯子是还了,可……你还欠着一条人命。”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骊夭面上划过一丝慌乱,却于转瞬之间压制住,面露诧异地道:“你在说什么?本公主听不懂。”   卿姒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一面金色的小镜子,递于她眼前。   骊夭看清镜中画面后,脸色陡变,冷汗直冒。   卿姒缓缓道:“上巳节那日,你潜入止歌的寝殿,将其打伤,损其元神,唯留其一口气强撑,我说的,对是不对?”   骊夭喉咙滚了滚,反驳道:“不是还留着一口气吗?又没死绝,你如何能赖到我身上?!”   卿姒眉尖微动,接着道:“你自然不敢直接打死她,可,你给她下了……陨,灵,散。”   后来,叛军攻入王宫之中,止歌强用灵力与其勉强相抗,却导致元神尽毁,走投无路之下,与那周王一同跃下了城墙,求得一个干脆。   骊夭眼见着被揭穿,也不再狡辩,心下一横,道:“是本公主害死了她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奈你何?”卿姒冷笑一声,“自然是一命抵一命。”   骊夭也笑:“你敢!你若是杀了我,我父君定饶不了你!”   卿姒笑得愈发灿烂:“你怕是忘了,朝乌盛赛之上,魔君许我的承诺……” 第61章 海棠花语   骊夭面色顿时大变, 挣扎着往后退去。   卿姒从容起身, 一步一步走向她, 面无表情,黛眉长敛。   骊夭似乎怕极了她,惊恐地大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警告你, 你别……啊!!!”   卿姒一掌拍在她命门处,蓄了六成的灵力,打得她狂吐鲜血, 元神怕是也碎了一半。   紧接着, 浣鹜笛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骊夭冷得发颤, 也痛得发颤, 一时之间竟忘了反抗。   卿姒打了她两下, 倏地凝起眉,似在深思,半晌, 她道:“你的鞭子呢?”   骊夭瞬间被点醒一般,慌忙之中祭出黑猁鞭,朝着卿姒挥去。   卿姒反手握住她的鞭尾, 但因攻势力道太大, 无可避免地在她手心划下一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般, 用力一扯, 将鞭子拉到自己手上。   这根鞭子被她用来为非作歹, 霸道专横,不知残害了多少人,沾了多少鲜血。卿姒见过止歌身上的鞭痕,一道道触目惊心,今日,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可厚非。   手起鞭落,无一虚发,她狠狠抽了骊夭三鞭,随即将这根鞭子扔到一旁。   骊夭被这一打,似乎清醒了不少,这才忆起来,她尚且身怀一样绝世神兵,上古神器。   掌心翻转,于虚空之中化出归月戟,她目露凶光,朝着卿姒狠狠刺去。   卿姒不欲与骊夭过多纠缠,几招凌厉的攻势之后,便夺过她手中的归月戟,化小后收入袖中。   这种上古神器一般都有灵性,不轻易认主,显然,骊夭还没有那个本事能真正操控它,是以并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卿姒淡然道:“你不配用这样法器。”   骊夭闻言,狰狞地笑起来:“我不配用?那谁配?你?哈哈哈哈哈哈……”   卿姒面上划过一丝涩然,以浣鹜笛抵住她的喉咙,冷然道:“陨灵散给我。”   骊夭轻蔑一笑,道:“本公主偏不……啊啊啊!”   卿姒收回落于她身上的浣鹜笛,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陨灵散给我。”   骊夭侧头吐出一口绿色的血,边笑边道:“偏不!”那样子,诡异可怖,令人看了不禁足底生寒。   卿姒看了她好半天,化出流萤带将她捆住,再不留情,笛子一下接一下地落下,触及皮肉,阵阵闷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骊夭被打得受不了,终于哭着服软:“我给你!我给你!别打了……”   卿姒松开她,看着她踉踉跄跄地从殿内某处暗格中拿出一个黑色石盒,伸手接过。   拿着盒子端详一阵,卿姒扳过骊夭的下巴,将盒中的陨灵散尽数喂给她吃下。   骊夭狂咳不止,掐着喉咙,在卿姒的强迫下将陨灵散吞了下去。   卿姒拍拍手上沾染的残渣,漠然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转身欲走。   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袭来一道凌厉的掌风,卿姒心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她闪身躲过,却并未给骊夭致命一击,而是引诱着她不断催发灵力,直至她狂吐出数口鲜血,精疲力尽地倒下。   此番,她必死无疑。   卿姒撤了仙罩,飞出魔宫。在魔族的地盘上打死了他们的公主,虽惊险万分,可她已顾不上什么后果。   袖袍中的归月戟有些发烫,卿姒说不清对九天玄女的法器是何种感情,但却深觉,不能让骊夭玷污了它。   可,她亦不会将其留下。   玄鸟在空中一阵疾飞,穿过天边横亘的一道五彩/金光,置身于九天圣境之中。   一座雾锁云笼,萦青缭白的仙山露得一角,乃是九天玄女的道场,紫柏山,如今由芳漪上神驻守。   紫柏山下溪水淙淙,叮咛环响,山上郁郁葱葱,云渺水茫,如此风景如画之地,卿姒不由得为之心折,她落于山下,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沿路是一排排整齐茂盛的紫柏树,尽皆参天。   卿姒只觉一阵心安,竟比在玉京山还要自在,越往上走,灵台愈发清明。   山顶之上,九天宫的轮廓掩映在雾色云烟之后,徒添神秘。   可她总觉得有何处不对劲,行至广场之中,忽而反应过来,太静了,整座宫殿似乎空无一人,唯有寂寥风声,安静得可怕。   四周皆种满了婆娑树,忽而,一棵接一棵,一叶接一叶地抖动起来,沙沙作响,奏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宛如天籁,萦绕耳畔,竟将这空旷宁静的九天宫衬得不那么落寞孤寂。   卿姒终于知道,九天玄女为何要在这里种满婆娑树,因为孤独;也终于知道,为何慕泽会在玄碧紫府门前种满婆娑树,因为思念。   连这九天宫,也与慕泽寝殿内那扇屏风上绘的宫殿一般无二,究竟是怎样浓烈的情意,才能做到如此?   卿姒干涩地扯了扯嘴角,正欲踏入殿内,倏地,一道红衣身影狭着风势朝她扑来,那女子一把抱住她,语带哭腔:“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卿姒愣怔片刻,忽然忆起当初在魔界王城入口,也有这样一个明媚如花,笑容娇艳的女子,高兴地冲上来抱住自己,说:“姒姐姐……”   她轻轻推开身上的女子,看清她的面容,却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少女,那个明艳无双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芳漪被她推开后,依旧拉着她的手,面有期待。   卿姒仔细看着她,虽然面有病态,略显苍白,确是芙蓉如面,绝色容颜,可能尚有几分任性随意,却绝不是会因为嫉妒她人美貌而发难的霸道上神,卿姒觉得自己可真是傻啊,竟然被骗得团团转,可叹;竟然那般相信他,可悲。   她后退一步,施了一礼:“拜见芳漪上神,晚辈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十四弟子,今日无故拜访九天宫,乃是……”   “姐姐?”卿姒还未说完,便被芳漪打断,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卿姒,面有不解。   卿姒恍若未闻,接着道:“乃是特来归还溢玢琴弦。”   话毕,她拿出袖袍中的归月戟,双手呈给芳漪。   芳漪本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归月戟之后,面露喜色,道:“难怪我这些年来都找不到这根琴弦,原来是在姐姐这里!”   听这话的意思是,她已经找齐了其它琴弦,唯独差这一根。   卿姒道:“晚辈亦是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她顿了顿,接着道,“还有,我不是九天玄女娘娘,我,我只是……”她似乎说得有些艰难,“我只是和她,长得有些像……”   芳漪愣了一愣,转瞬又笑道:“姐姐,你怎么又戏弄我,你好不容易才回来,还……”   “芳漪上神。”卿姒打断她,“我确实不是,我自小生长在玉京山,不信,您可以去查探,且……慕泽上神也知晓此事。”   芳漪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怔地立于原地,卿姒见已归还了溢玢琴弦,也不欲多做停留,转身即走。   她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一声芳漪的低呼,卿姒忽然觉得很难过,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冷的地方,她一个人在这里守了九万年,该是有多么的孤单?   可,自己却帮不了她分毫。   卿姒召来玄鸟,不若来时那般,直接飞出了紫柏山。   她飞于王宫之上,不出意料,长欤果然不在了,连带的,还有止歌。   她乘着玄鸟搜寻了一夜,终于在一处山谷之中察觉到他的气息。   这片山谷很美,漫山遍野的西府海棠花,猩红鹦绿,花开似锦,如少女娇艳的笑颜,明媚灿烂,令人见之不忘。   卿姒在花林中漫步一阵,发现一处石洞,她缓步走进去。   止歌被置于石床之上,此时已化作了原身,长欤坐于地上,埋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在看着手上的一把檀木梳子发呆。   卿姒走过去,从袖中拿出越灵镯,戴在止歌的爪子上,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替她顺了顺毛,柔声道:“止歌,姒姐姐帮你把镯子拿回来了。”   她在石床之上坐了许久,长欤皆不发一言,起身时,他却忽然道:“小卿,我们好久,都没喝过酒了……”   卿姒转头看着他,微微颔了颔首。   二人出了石洞,在一棵海棠树下席地而坐,长欤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多余的液体顺着下巴流至胸前的衣襟上,无人替他擦拭,他转而将酒递给卿姒。   卿姒接过后,亦仰头喝了一口,看着面前的海棠花林,双目微凝。   长欤倚在树干上,良久,缓缓开口:“其实当日,是我救了她,一开始,我怕她不接受我,便隐瞒了事实,后来,我只是气她,气她没有认出我,气她对旁人可以那般好,而我……永远是她心目中,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拈花惹草的浪荡子……”说到最后,长欤竟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卿姒偏过头去看他,又喝了一口酒,半晌,终是道:“把止歌送回去吧,纯狐国,才是她的家。”   长欤止住了笑,神情微怔,看着石洞喃喃道:“这里,也曾被她当过家……”   卿姒没再言语,陪着长欤在树下坐了一下午,终是起身离去。   她行至山谷口,一阵风起,漫天花雨,寂寞纷飞,是那明媚如歌的女子生前最爱的花,是她死后永别的西府海棠。   她回头,看见长欤坐在树下喝酒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孤独,那孤独溢出了身心,染上了尘埃,从此,再难消褪。   双目迷离,回首远去,身后有人在诵诗,其声清越,其人如玉。   是那个潇洒自如,无事烦心的雷泽氏二公子,是那个脸上从来都是浅淡笑容,心中从来都是皎洁风月的二公子,是那个……已经回不去了的二公子。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悠远绵长的诗歌回响在海棠花林间,久久不断,千年不散,是那男子挥之不去的执念。   ——第三卷完—— 第四卷:溢玢神琴 第62章 战前决议   天地初开, 女娲创世。   各族群龙无首, 各界混乱不堪。   女娲娘娘用心良苦, 制定万物法则,令各族明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之理,选佼佼不群、天命所定之族。   最终, 神族脱颖而出,一统各界,其首领自封天命之帝, 即谓天帝。   虽其余各族皆有不满, 仍有大大小小的不安势力,战乱也依旧不平, 但女娲见大势已定, 遂避世华胥之国。其唯一弟子九天玄女接其维系九州和平, 护佑三界安宁之任。   后,魔族叛乱,天帝为平战乱, 身归混沌。   神族战神慕泽与魔族之王大战三日三夜,终将其绞杀,慕泽上神却也因此失踪无迹, 神族举阖族之力寻找, 终是无果。   两百年后,刑天叛乱, 其势汹涌, 九天玄女以神体将其封印。其神体随之湮灭, 留神识继续镇压。   至此,第二代天帝统领各族,黄帝镇守人界,九州三界,八荒四合,再无大战。   而上神慕泽却于此时突然回归,在幻生湖畔守了五万年后,才承老一代天帝的遗命求请,将府邸建于九重天上,继续护神族安危。   第二代天帝在位七万年后,却无心政事,便退位让贤,传位于其胞弟,归隐于世间,不问踪迹。   而第三代天帝执掌三界第二万年间,安定统一的局面注定被打破。   幻生湖突生异象,天帝派了数万仙将在其周围驻守,却在数日后的一个夜晚,这数万人尽皆丧命,头颅丢失,精气尽丧。   刑天终是冲破封印而出!   刑天既出,天下大乱。   妖魔两族顺势而起,极力响应,且各有一套说辞。   魔族言其族公主被玉京山弟子残忍杀害,大肆宣扬自神族掌管三界以来,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神族中人霸道无理,恃强凌弱,以致于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魔君不得已讨伐天帝,誓开新局。   而妖族与魔族的由头大致相同,只不过换了一番说辞,将抱怨改为了哭诉,诉几万年来被神族奋力打压,阖族皆抬不起头来,如此下去,怕是离灭族也不远了,此番依附刑天,纯粹是为了自保。   但须知,自第一代魔君身死后,魔族表面上虽是归顺守礼,其实私底下却是异心突起,这些年来朝乾夕惕,厚积薄发,为的就是这一日。   而妖族却更是毫无道理可言,若妖王当年不打天后的注意,哪会被天帝教训一番,以致于阖族落得如此下场?   归根结底,这两族起反心已久,数万年来,等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   而刑天,给了他们这个时机。   天界。   南天门外。   一位身着赤红战将服的仙君领着数名仙将行色匆匆地走过,步履生风,一路疾行。   灵霄宝殿外肃立的仙侍见了为首之人,面露喜色,高声通报:“离破星君回来了!”   离破领着人直接跨入殿内,向上首三人行礼道:“离破参见陛下、二位上神。”   慕泽面无表情,一如往昔,而一向闲散的夜覃此刻却是正色不少。   天帝忙道:“爱卿快起,眼下形势如何?”   离破直起身,道:“刑天虽退居二线,却召唤了无数凶兽妖兽为魔君妖王助阵,其中,还包括穷奇、混沌、梼机三头上古凶兽。”   众仙闻言,不由得提起一颗心,面露忧愁。   上古四大凶兽中,无论哪一头都不好对付,遑论三兽聚头。   青帝适时站出来,道:“陛下,这另一头凶兽饕餮眼下困在我府上,您看这……”   青帝着实是担心那头饕餮突然发狂,扰了他府上安宁,毁了他的府邸。   夜覃微微扬眉,道:“给我吧,正好让我来驯一驯那畜生。”   青帝求之不得,连声答应。   沉默良久的慕泽问道:“对方可有分队?战队几支?何人带头?”   离破反应过来,立马应道:“魔族分为两队,魔君带领一队,魔族二位皇子由其大将军翼遥助阵带领一队,妖族由妖王率穷奇与梼机两头凶兽为一队,剩下混沌与数万妖兽自成一队,行偷袭援助之术。”   果然是来势汹汹,蓄谋已久。   慕泽右手食指在案上轻敲,片刻之后,淡声道:“我与魔君那队相抗。”   诸君面上皆是一喜,上一代魔君便是死于慕泽上神剑下,此番上神出马,定是能大获全胜,无所忧虑。   夜覃紧接着道:“既然慕泽上神先选了,那本上神就选……妖王那一队吧。”   其实区区一个妖王,何须劳烦夜覃上神,只是他带领的那两头上古凶兽,着实棘手,此番倒也算实力相当,众仙又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二位上神这般随意挑选犹如买菜之举的行径,着实让殿上众人多日悬着的心松懈了几分,气氛也不比此前紧张危急了。   此时,一直候在一旁多时的风亦站了出来,言辞恳切道:“父帝,儿臣愿率我族众多高手剿灭魔族二位皇子。”   天帝闻言,眉头一皱,慕泽轻飘飘睨了他一眼,众仙亦是欲言又止。不是他们不信任本族的大殿下,实在是风亦平时太过不思进取,只顾享乐,虽说他近日不知受了什么打击刺激,确实是在奋力修炼,刻苦异常,可修行之事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速成的。   且,魔族的那位大将军翼遥可是三界闻名的高手,大殿下北絔亦是出类拔萃,修为高深。   在头领上就输了,叫底下的仙将如何士气高涨?   天帝沉思片刻,最终,下了决定,命天族第一大将离破星君协助大殿下风亦率神族各子弟战将剿灭以混沌为首的众多妖兽,此番倒也算是势均力敌。   只是这样一来,天族便无人可应战魔族的二位皇子以及大将军翼遥,这着实是个致命的难题。   有神族的某个年轻子弟脱口而出道:“不是还有芳漪上神吗?何不去请她前来?”   夜覃微微蹙眉,其余人皆是不语。   果然是个年轻人啊……   众人皆知,芳漪上神从不与他们天族中人来往,不问世事,与世隔绝,一心一意守在紫柏山,几万年来也不见她出来一次,别说天帝了,怕是唯一能与她说得上话的夜覃上神也请不动她。   况且,魔族妖族叛不叛乱与她着实没有什么干系,人家只要好好在九天圣境里待着,说句不好听的,怕是她羽化了也不会有人知晓。   大殿之上一时沉默。   正在此时,天后携灵蔻公主而来。   天帝微微扬眉:“你们来做甚?”   天后照礼向二位上神参拜一番,才道:“事关我天族生死存亡之际,妾自然要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天帝示意她直言。   天后直起身,派头做得很足,接着道:“魔族发难用的由头乃是其族公主被我神族中人所杀害,若陛下将杀害其公主之人送至魔界赔罪,岂不是能堵住魔君之口?届时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慕泽面无波澜,却是指节微蜷,隐隐泛白,灵蔻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   风亦面色一变,正欲开口,纯狐氏的族长已站了出来,面容怠倦,两鬓霜白,他沉声道:“天后娘娘有所不知,臣下的小女儿止歌……便是被那魔族公主所害,卿姒上仙只是为了替女儿止歌报仇,才……”   天后微微蹙眉,像是才知晓实情。   灵蔻见状,却道:“族长此话有失偏颇,止歌小姐被害,可上报天族法司,由天族出面调解,而卿姒上仙却罔顾天族之法,私自行事,让魔族逮了我天族把柄,此事理该由她一人承担后果。”   纯狐氏的族长似是有苦难言。   夜覃突然笑道:“依灵蔻公主的意思,将卿姒送至魔界,魔君便会立马鸣金收兵、放弃叛乱了?”   灵蔻面上一红,无言以对。   殿上有人低声道:“且不说卿姒上仙是天尊座下弟子,动她即是不顾天尊的面子,即便她只是一届小仙,此番做法也是有损我天族威严。”   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地落至每一个人耳中。   天后闻言,眉头蹙得更深,睨了灵蔻一眼,意有责怪。   青帝突然附和道:“不错!”他转向天帝,接着道,“陛下,卿姒上仙能以一人之力降服饕餮,若是由她带领玉京山上的各位上仙应战魔族大皇子,定能不负众望,大获全胜!”   众仙一听,顿时面有期待,卿姒当初大战饕餮的事迹可是传遍了整个仙界,且玉京山上的人,哪一个不是天赋卓绝、修为高深?若他们能应战魔族皇子,定是大有胜算。   明明玉京山也是须得派人前来参议的,只是慕泽上神却不让人去请他们来,是以今日他们并未到场。   天帝闻言,面上亦是一喜,片刻后,却有些为难地看向慕泽,道:“上神,你如何看?”   慕泽抬起眸子,面色似乎不甚好,半晌才开口,却是对着天后道:“无论卿卿闯了什么祸,都由本上神一力承担,何况,她所做并无不妥……”   天后有些不敢直视慕泽,迫于他的气势,微微偏移了目光。   继而,他对着殿下众人道:“魔族无惧,我一人便可相抵。”   殿上众人闻言,皆是为之一震,不由心折,深谙于慕泽上神的神威。   他微扬眉,接着道:“我只说一遍,玉京山卿姒,永不参战。” 第63章 山雨欲来   “慕泽上神果真是如此说的?”   落九央坐于石凳子之上, 听着小童子口中所言, 不无震惊。   小童子连连点头, 神色飞扬道:“仙界众人皆在盛传,上神当日可霸气了,不怒自威, 说一不二,气势凛然……哎哟!”   他滔滔不绝的赞扬被蓟云一个爆栗打断:“行了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玄碧紫府派来的内奸呢。”   小童子面上一红, 呆立不语。   蓟云转而一脸玩味地看向卿姒, 道:“师妹,我失算了, 没想到你真不是被赶回来的。”   卿姒默默地啃着牛肉包子, 毫不理会他的调侃, 待全部咽下后,才淡然地对着小童子道:“你传话出去,说我愿意参战。”   “啊!?”沧笛口中的包子掉落在地, 一脸的惊疑不定。   卿姒睨他一眼,接着道:“但,需要天族的灵蔻公主亲自来玉京山请我, 且, 她须得去纯狐国止歌小姐……墓前上三柱香。”   小童子呆愣着连连颔首,一骨碌跑远了。   沧笛连忙道:“师姐,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你真要参战啊!”   卿姒还未答话, 落九央便道:“沧笛, 此乃神族危急存亡之际,你我身为玉京山弟子,自该为护佑神族安危献力。”   沧笛一脸受教的表情:“五师兄,我懂了!”   卿姒欣慰地颔首:“懂了就好,那你……就好好留在山上守门吧。”   “啊!?”沧笛刚捡起来的包子又掉到地上,“不是吧!师姐你要我独守空房?”   落九央眼角抽了抽,蓟云笑得直捧腹,卿姒翻了个白眼,道:“你想清楚啊,你父君可是独苗,你也是独苗,战场上可是要死人的。”   沧笛义正严辞道:“可我身为神族的一份子,理应为神族安危献上一份力啊!”   沧笛得知止歌的事后,哭了整整三日,恨死了那个魔族公主,连带着对魔族中人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难得见他如此有觉悟,卿姒十分欣慰,主要还是因为沧笛修为不低,自保的同时再杀几个魔族应是绰绰有余的。   蓟云将他拉到一旁:“来来来,师兄跟你说说,独守空房这个词吧……”   见二人在一旁研究成语,落九央趁机道:“阿姒,芳漪上神已在山门处站了三日。”   卿姒垂眸不语,自那日过后,芳漪便一直守在玉京山门口,请她进来她也不愿,只让卿姒出去见她。   “我知道了。”卿姒应声。   落九央面有犹疑:“芳漪上神怎会突然来寻你?你此前与她有过交集吗?”   卿姒摇头:“没什么,我会解决的。”   她说完,便起身朝山门处走去。   远远的,便见着一袭红衣身影,立于山风之中,遗世独立,翩若惊鸿。   芳漪不自觉地上前两步,犹疑道:“姐姐……”   卿姒轻叹一声:“芳漪上神,你这是何苦?”   芳漪恍若未闻,只道:“姐姐,你真要去参战?你考虑清楚了吗?”   卿姒微微颔首,她考虑得很清楚,她并不想欠慕泽什么,无论魔族是否真的是因为她杀了骊夭才叛乱,她都有义务参战,正如五师兄所说,身为神族的一份子,在此危急时刻,理应为神族献上一份力。   芳漪看了她半晌,勾了勾嘴角,面色不辨:“姐姐你还是如此,一心为这三界安宁。”   卿姒已经无力反驳于她,任她随便叫吧,只因自己已体会到了那种失去姐妹的感受,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斯人已逝吾犹在的无力与悲痛,见芳漪这副样子,不免有些怜惜。   芳漪见她不语,继而道:“我明白了姐姐,你等我。”   话毕,她便飞出了玉京山。   且说卿姒提出那番要求后,天帝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其实心下却是暗暗欣喜,能多一分胜算他必然不想错过,也实在不愿慕泽上神以一己之力抵抗魔族众多大将,若有个万一,能护得住他们天族的上古尊神岂不是只剩夜覃上神一个了?   他虽是这样想,却也不便做得太过明目张胆,毕竟慕泽上神当日在大殿之上说了那番强硬之语,是以,他命人在慕泽处封锁消息,暗地里却在敲打灵蔻,望她能识清大局。   即使他再宠爱这个小女儿,可在阖族安危之下,也不得不做出权衡。   未料到,灵蔻却是死活不肯,按理说,她平时一向乖巧柔顺,这番也不是什么有损脸面之事,怎的就如此不愿?   天帝勃然大怒,斥她有损身为一个天族公主应有的气度,只顾享乐,不体民生。   天后怜惜其女,一力承担责任,宽慰天帝安心,言已有妙计。   而她的妙计,却着实够不上“妙”之一字。   天后派出二十四位身居高位的仙官,携无数奇珍异宝并亲手所写的一封恳请书信,至九天圣境九天宫中,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请求芳漪上神出战。   而芳漪上神的反应更是令众人惊掉下巴,据当日所去的一位仙官所说,芳漪上神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只道:“我与玉京山卿姒同进退,她去吾去,她守吾留。”   众人一时哗然,天后更是脸面尽失,尽管她贵为天后,但在这些上古神祇面前,不过也是个小辈,遑论芳漪上神还是九天玄女娘娘宫中的人。   无奈之下,她只得命灵蔻亲自去请卿姒,灵蔻虽不情愿,但迫于父帝母后的双重压力与众仙的殷殷期盼,也只好屈尊降贵到了玉京山。   卿姒本来也没想怎么着她,只是想磨一磨她企图整自己的那颗心,是以,也未端着架子,言明出战前一日她自会前去天宫,此事便算了结。   此番,玉京山前去应战的共有四人,除去卿姒外,其余三人分别是四师兄蓟云,五师兄落九央以及沧笛。   另外的师兄弟大多回了本家,分编到大殿下风亦麾下,降服以混沌为首的数万妖兽。   至于剩下的一两名师兄弟,则肩负守山重任,而享有天才之名的十三师兄左尘,却是无人前去询问他,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守在无望涯,不轻易离开一步。   前一日晚上,玉虚宫大殿之上,众人整装待发,拭剑擦掌,一派肃然之景。   临走前,去师尊闭关的洞口前好生参拜了一番,这才离去。   山门前,芳漪早已等待多时。   她见卿姒出来,几步迎上去:“姐姐!”   众人纷纷行礼:“拜见芳漪上神。”   芳漪本不欲应答,但知这些人皆是卿姒的师兄弟,是以回以一笑,转而朝卿姒道:“姐姐,我带来了你的法器。”   她果然找齐了琴弦,想来琴身亦是一直在九天宫内,难怪众人遍寻不得。   虽说溢玢琴威力无穷,确能为卿姒助力,只是这种上古神器皆有魂,极其认主,即使给了她也发挥不出其真正的力量,一如骊夭那般。   她正欲拒绝,芳漪却已手心翻转,一把玉色箜篌赫然现于她的掌心,流光溢彩,通体冰绿,确是比浣鹜笛更能抵得上乐中之王的称号。   芳漪道:“当年那场大战之中,琴弦断裂,琴身损坏,前几日姐姐送来那根琴弦,我虽已将其补好,只是琴魂失踪了九万年,怕是……”   卿姒被溢玢琴吸住了目光,正要伸手去摸,忽闻沧笛一声惊呼:“五师兄你没事吧!?”   卿姒连忙回首,落九央刚好稳住身形,摆手道:“无碍。”他面色尚有几分苍白,一如当日他见到慕泽送予自己的手环那般。   卿姒眉尖微蹙,朝芳漪道:“上神先把溢玢琴收起来吧。”   芳漪面色郁郁,却还是依卿姒所言,将溢玢琴收了起来。   一行人朝着九重天飞去。   将将飞出无望涯,一道灰衣身影便逼近。   左尘看了众人一眼,道:“五师兄,加上我吧。”   众人吃惊的同时,又免不了喜出望外,毕竟左尘精通阵法之术,若有他同行,自然可事半功倍。   蓟云笑道:“十三师弟,你果然够义气!”   左尘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天才就是天才,即使再讲义气,也还是不喜欢理人。   九重天。   玄碧紫府。   慕泽坐于亭中,神色淡然地煮着一壶茶,姿态从容,漫不经心。   夜覃打趣道:“都兵临城下了,你还有心思煮茶?”   慕泽神色未变:“慌什么,一个时辰后才正式出战。”   夜覃忽而正色道:“我说,女娲石不是在你那儿吗?你怎么不趁刑天还未出来前一举将其封印了?”   慕泽睨他一眼:“你会用?”   夜覃摇摇头。   慕泽回首,继续摆弄手上的炉子:“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用?”   夜覃眼角抽了抽,脱口而出道:“卿姒说不定会用呢!”   慕泽动作微滞,半晌,才道:“我不愿再承担任何风险,让她身处任何险境。”   夜覃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却还是忍不住回击:“所以,你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玉京山卿姒永不出战?所以,你就宁愿这样一点一点的和刑天磨?”   慕泽十分理所当然地颔首,夜覃几欲吐出一口老血。   “况且,妖魔两族早有反心,早来早解决。”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是在抓兔子吗?夜覃忍不住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体不比当初,殇谷中留下的伤还未好全,且你的修为还失了一半……”   慕泽垂下眸子:“你不也一样?芳漪飞升上神之时,你为了她,损了元神……”   夜覃叹一口气,他是损了元神,可人家压根就不知道,还以为是九天玄女存留世间的精气在庇佑她,才会那般轻易地飞升了上神。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我们俩可不就是一对难兄难弟吗?如今还得拼了老命去收拾烂摊子。”   慕泽勾了勾一侧嘴角,替他倒了一杯煮好的茶,温声道:“辛苦了。”   夜覃简直受宠若惊,还是让他挪揄自己吧,这样怪不习惯的。   慕泽品完一杯茶,站起身,从容地理了理袖袍,道:“走吧。”   二人漫步而行,行至灵霄宝殿。   大殿之上,皆站满了要出席此次神魔大战的神族将领,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斗志。   慕泽淡定地扫视一圈,却在看到一袭青衣身影之时,目光凝滞,他指节微蜷,隐有颤抖之意。   倏地,他越过重重人影,朝着那道青衣身影行去,当着殿上众人的面,拉起她的手,便朝着殿外走,徒留满堂目瞪口呆之人。 第64章 深情告别   卿姒被慕泽拉着一路行至灵霄宝殿旁的一处偏殿, 殿门一开一合, 转瞬之间, 她已被他抵在墙上。   她微微挣扎,却是徒劳,蹙着眉道:“上神这是做甚?”   慕泽看着她, 眸中微微有几分愠色,沉声道:“不是让你别来吗?怎么不听话?”   卿姒并不言语,只目光平静地回视着他, 态度疏离, 似笑非笑。   慕泽眉尖微动,指节用力, 叹气道:“回去好不好?一切都交给我。”   卿姒依旧不语。   慕泽倏地收手, 将她拢进怀中, 垂下头,埋首在她颈脖间,重重叹了一口气:“卿卿, 听我一回,好不好?”   颈脖间传来的痒意让卿姒忍不住一阵发颤,她挣扎地愈发厉害, 却换来更紧的拥抱, 无奈之下,只得道:“上神, 你现在似乎没有立场来管我。”   慕泽愣了一瞬, 敛眉不语。   卿姒趁热打铁道:“外面的人还在等我们。”   慕泽恍若未闻, 松开她,注视着她的脸庞,道:“你当真非去不可?”   卿姒表情依旧淡淡的:“上神为何要参战?”   慕泽凝眉,不懂她此话何意。   卿姒接着道:“你有你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我想要保护的人,你有你的信仰,我又何尝没有呢?”   慕泽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半晌,倏地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呢?她一向是这样,从未变过。他自以为能改变她,保护她,可到头来,她依旧什么都不需要。   一种极其熟悉的无力感与挫败感油然而生,涌上心头,慕泽终是妥协:“你要参战也行,须得加入我的战队。”   卿姒笑了一声:“我是玉京山的人。”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以为上神清楚,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慕泽喃喃道:“没有关系……”   卿姒接着道:“所以,还请上神今后切勿在众人面前再做出今日这番举动,无端惹人误会,徒增麻烦。”   话毕,她转身就欲先出殿门,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慕泽的声音如影随形:“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卿姒唇角微动,道:“就算以前有,如今……也没有了。”   慕泽眸中划过一丝痛色,却仍旧不肯放手,只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以后,你会懂的。”   卿姒面有疲累,似不欲过多纠缠,只敷衍地道了一声:“但愿吧。”   慕泽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不悦的事情,眉头蹙地很紧,面有担忧。   “可以放开了吗?”卿姒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   魔族的翼遥与北絔虽厉害,但玉京山的弟子同样修为高深,确然可与之一敌,且,最厉害的魔君已在自己这一边,只要他将其牵制住,卿姒并不会有什么危险,慕泽这样一番思索,倒也放下心来。   灵霄宝殿上的众人见着二人一前一后进来,纷纷收回目光,假意与身旁之人攀谈。   “贤兄,此番出战嫂子可有为你备上贴身的护身之物?若还未来得及准备的话,愚弟这里有一面护心镜,还望贤兄笑纳。”   “诶,贤弟客气了,我此番分在夜覃上神麾下,定是出不了什么意外的!”   “是是是,贤兄说的是。”   “不知贤弟分在哪部啊?”   “愚弟分在慕泽上神麾下。”   “……既是如此,贤弟更是出不了什么意外了,不若还是将那护心镜给我吧。”   一声突兀的笑声响起。   二人回首一看,见发笑之人乃是一白衣少年,面皮白净,眉清目秀,婴儿肥还未褪去,长得甚是灵巧机敏,令人见之心喜。   他眼见被发现,笑着拱了拱手,道:“二位,不如来我们部如何?”   “哦?”二人面有嫌弃道:“小兄弟可是风亦殿下麾下的?”   少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我乃玉京山……哎哟!”   卿姒挤过来,赏了沧笛一个爆栗,蓟云忍住笑,朝那二人道:“叨扰二位了,我这个师弟……”他用手指了指脑袋,“这儿,有时候不大灵光。”   那二人一时惊讶于傻子竟也能上战场,一时又惊讶于能够如此近的见到绯闻女主,却不敢再过多打量,只敷衍笑了两声,便转过头去。   沧笛不满地叫道:“四师兄!你怎么诋毁我?”   蓟云扬眉道:“说你傻你还不相信,有你这样明目张胆挖墙脚的吗?也不怕那二位上神找你麻烦?挖也就算了,也不说挑……”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沧笛小声嘀咕道:“二位上神怎么可能会与我计较?再说了,慕泽上神和师姐……”话音未落,他倏地察觉到两道寒光,侧首一看,见卿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道:“我怎么?”   沧笛咽了咽口水,拨浪鼓似的直摇头:“不怎么不怎么!”   芳漪逮着机会,一脸担忧地道:“姐姐,慕泽上神他……”   卿姒摇了摇头:“没事。”   大殿上首,天帝一脸端肃。他身旁一位仙官正握着一枚玉简,罗列着妖魔二族的罪行,声势激昂,义愤填膺,向三界公布正式迎战,势诛乱族。   天帝下得台来,对着慕泽夜覃二位上神各自拜了一拜,又拍了拍风亦的肩,鼓励一番后,这才向着玉京山一行人的方向而来。   “今天族有难,蒙诸位上仙鼎力相助,待功成归来,本君自当另行封赏!”   除卿姒与左尘面无表情外,其余众人皆连忙躬身谢礼,卿姒面瘫是因为心不在焉,是偶然;而左尘面瘫则是因为不屑一顾,是常态。   天帝倒也未在意,接着对殿上其他仙将一一激励。   敌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围攻而来,天界四处皆有天族建造的行宫,暂时可充当军营一用,魔君从东面进攻而来,是以慕泽将带兵驻进东之行宫,相应的,夜覃和卿姒分别驻进南之行宫与西之行宫。   因以混沌为首的众多凶兽行踪不定,暗中潜伏,风亦便暂时驻进北之行宫,与其打游击战,通俗来说,就是无固定战场,只靠他们四处搜寻,若运气好便能绞杀一两头凶兽,运气不好或许仗打完了也见不着混沌的影子。   只是此番一来,慕泽的东之行宫与卿姒的西之行宫相距甚远,怕是往来极为不便。   誓师典礼之后,各部分别领着十万仙兵出发前往行宫,声势宏大,浩浩荡荡。   诸位将领有坐骑的乘坐骑,没坐骑的独御云,卿姒对于四个人全挤在小黑背上的行为很是不满,提议道:“你们就不能学学五师兄和十三师兄吗?小黑被你们压得翅膀都要断了!”   芳漪和沧笛闻言,各自不动声色地朝卿姒的方向靠了靠。   左尘目不斜视地在一旁御云飞行,落九央无奈地笑了笑。   蓟云道:“师妹,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他们二人精力旺盛,我们几个可比不得,需得保存体力。”   卿姒皮笑肉不笑道:“你保存体力是没错,但依小黑这速度,怕是飞到行宫连仗都打完了。”   蓟云哽了哽,适时,身后传来一阵呼声。   夜覃乘着重名鸟一路唤着“漪漪”而来。   芳漪见了夜覃,面上一喜,夜覃差一点就老泪纵横,这么多万年来,还是头一回见着芳漪对自己这般热情,果然是危难之际方能见其真心。   他正欲开口,忽闻芳漪两眼放光地盯着他身下的重名鸟,道:“你来的正好,把你的坐骑给我。”   夜覃:“……”   片刻之后,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玉京山的弟子坐于他的坐骑之上,还得虚假地一一回复他们的道谢,只觉憋屈不已。   他对着芳漪一阵嘘寒问暖,殷殷嘱咐,知道自己带不走她,也只能做做这些嘴皮子功夫。   好在芳漪心情还不错,没露出太过嫌弃的表情,他道完别后,乘着风凄凉地回了自己的战队。   岂料一人走后,一人又至。   卿姒实在是无力应付风亦,僵着脸与他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注意安全,量力而行之类。   风声猎猎,衣袍飘扬。   慕泽身旁一着黑色战将服的年轻男子望了她们那边一眼,踌躇着开口:“上神,你不去上仙那边看看?”   慕泽收回目光,眉尖微动,淡声道:“多此一举。”   黑衣青年叹了一口气,心道,上神的情之一路怕是还很漫长啊!   他微摇的头还未止住,身旁之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卿姒心下一颤,有不好的预感,绕过风亦侧目一看,果然,慕泽正朝着自己飞来。她以为他又要来阻止自己,连反驳的话都想好了。   岂料,他飞过来后,只是停留在玄鸟背上,挨得她极尽,目光灼烈,不发一语。   卿姒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两步,脚尖还未来得及移动,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固住了后脑,唇上随即落下一个温热的物什。   周围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卿姒一时之间忘了反应,连推拒都忘了,只知道瞪着面前的人,被人一步步攻城略地都不自知,   慕泽吻了很久,直至他那一队仙将都飞出了极远,只能见着一团黑色的影子,他这才停下来,照例,在卿姒唇上舔了一下,圆满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微低头,在她耳边道:“我走了,别太想我。”   随即,抽身而退,飞离玄鸟。   谁说了要想你啊?!   卿姒呆立了半刻,这才找回了自己早已飘到十万八千里外的神思,风亦早已不见人影,她愣愣地坐下。   身旁目光各有所异,吃惊,玩味,意味深长,悲愤交加,她全都视而不见,拍了拍小黑的翅膀,淡定道:“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来。” 第65章 行宫诡异   方才借了夜覃的坐骑重名鸟, 眼下玄鸟身上只有卿姒与芳漪二人, 它又得了卿姒的指令, 不敢怠慢,扑闪着翅膀飞得极快,片刻之后便将浩浩荡荡的大军甩在了身后。   芳漪踌躇地看了卿姒一眼又一眼, 终是忍不住对她道:“姐姐,你,慕泽上神, 你们……”   卿姒面上虽是不动声色, 其实心下早已如乱鼓狂击,羞恼交加,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 慕泽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行如此……之事,打得一个她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这已经是芳漪今日第二回问这个问题, 卿姒实在是难以敷衍过去,遂斟酌道:“以前有过一些……交情,但是, 现在没有了……”   岂料, 芳漪听后愈发惊诧,喃喃自语道:“以前?怎会?你们从未有过交集啊……”   卿姒知道, 芳漪说的是九天玄女, 她微动了动喉咙, 看向远处的黛山重重,云锁雾笼,思绪隐在其间,此后一路无言。   大约飞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得见西之行宫一角。   此处行宫虽不比天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却也恢弘大气,一派磅礴。   卿姒很是满意。   她与芳漪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鸟背,早有驻扎在此地的仙将迎上来,将她二人打量一番,恭敬地开口道:“可是芳漪上神与卿姒上仙?”   芳漪淡淡地点了点头,卿姒眉尖微蹙。   那仙将一招手,即刻有一名仙侍端着托盘而来,托盘之上是两杯茶盏。   他道:“上神与上仙舟车劳顿,路途辛劳,先饮一饮茶,润润喉咙吧。”   卿姒觉得好笑,这仙将也不说先问问她们,为何大军未至,可是路上突发意外?却反而先请她们喝茶,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芳漪伸手去端茶,轻啜了一口,卿姒看了她一眼,并未有所动作,却是转而对着那仙将道:“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此话没有探出对方虚实,倒是引得另几名仙侍偷偷掩嘴憋笑,那仙将黝黑的脸上竟突显两抹赤红,看着好不诡异。   卿姒无语片刻,心道:我真不是想与你搭讪……   那仙将的羞涩劲过去,酝酿着开口道:“上仙如此姿容,若属下见过一次,定是忘不了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别问了,我没见过你!”   卿姒顿时觉得无趣,招了招手,让一名仙侍领着自己去寝殿。   路过那仙将之时,她轻飘飘地道了一句:“你的声音很好听。”   仙将身形微颤,打着哈哈笑道:“上仙过奖了。”   卿姒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大战在即,养足精神才是首要。   她到了寝殿,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榻上枯坐了半日,临近日暮时分,外间传来一阵骚动,大抵是大军到临了。   她站起身,想出去看看情况,将将拉开门,便见一小仙侍站在门口朝屋内探头探脑的。   他显然没料到卿姒会突然开门,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两步做势欲摔。卿姒动了动手指,稳住他的身形,挑眉问道:“你站在我门口做甚?”   小仙侍连忙垂下头,送了送手上的托盘,道:“将军体谅上仙路途辛劳,特命奴送来吃食。”   卿姒打量着托盘上的两道小菜并一碗白饭,眉间微动,道:“放着吧。”   小仙侍如释重负,急忙将饭菜摆放在桌上。   卿姒目送着他走远,折身至桌边,用竹筷夹起一块肉,放至鼻尖轻嗅,果然是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她将筷子一丢,适时,敞开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落九央站在门边,看向她道:“阿姒,我听他们说,你睡了一下午?”   落九央生怕她如同在玉京山那几日一般,一睡就是好几日。   卿姒闪身将落九央拉进房中,不经意地朝左右望了望,轻轻合上房门,这才道:“五师兄,你们到行宫时可有人端茶与你们?”   落九央虽面有疑惑,却还是微微颔首,低声道:“可有何不妥?”   卿姒又问:“你们都喝了?”   落九央略微思索一番,道:“四师兄、十三师弟与沧笛都喝了,我不怎么渴,便虚啜了一口。”   卿姒心下了然,五师兄此人极重礼数,修养颇好,即使再不想喝你递上来的茶,也会礼貌接过,轻轻呡一口,却并不咽下。   她低声道:“五师兄,你过一会儿先回屋,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待我查探一番,再告知你。”   落九央微蹙眉:“可是事有蹊跷?”   “有!”卿姒当机立断,“不过,我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何把戏。”她想到什么,又道,“不对,你现在立马回屋,装作晕倒的样子就行。”   落九央不疑有他,只道:“切莫单打独斗,若确有异况,一定要先来告知我。”   卿姒颔首,落九央随即离去。   她又行至桌前,重新捡起竹筷将饭菜一阵拨乱,又将饭碗倾斜放置,随即以双臂做枕,睡至桌上。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门被人轻轻敲了敲,那人哑着嗓子道:“上仙,上仙你在吗?”   无人应答,满室幽静。   那人又道:“上仙,芳漪上神寻你有要事相商!”   依旧杳无人声。   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轻轻道了句:“已经晕了。”   还有另外的人?卿姒来不及多想,随后,便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她双目紧闭,无法视物,只能感受到门被另一人推开,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而来,堪堪在桌前停留。   卿姒只觉脑门发烫,那人似乎盯着她看了很久。手心微微出汗,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一只灼热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肩头。   就是现在!   卿姒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腕,手上动作利落敏捷,一个漂亮的过肩摔,随即,响起一阵皮肉撞击地面的声音。   那人还来不及痛苦地呻呤一声,便被一团揉着的布条堵住了嘴巴。   卿姒随即蹲下身来,拉小了与他对视的差距,仔细打量着那张脸,眸中神色万千,唯独没有的,便是惊讶。   落九央依卿姒所言,回到房中便开始装晕,他算着时间,大概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有一声怯懦的低呼响起:“上仙您在房中吗?!”   他微动了动手指,不做应答。   那人接连又唤了几声,大抵是确定他真的晕倒了,这才将房门推开,一片阴影罩下,随即一条类似于绳子的东西从他的脚腕缓慢爬上身体,将他牢牢捆住。   待那人离去后,落九央睁开双眼,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束缚。   果然,是捆仙索。   适时,耳边传来卿姒的密语,他简单告知了情况,不出片刻,卿姒便隐了身形,悄然行至他的房中。   她见着落九央身上的捆仙索,黛眉一挑,道:“他们还真是费心了。”   落九央忙问:“阿姒,你知道是什么人了?”   卿姒微微颔首,琢磨着将他身上的捆仙索给弄下来,一般而言,若你要解开这种灵器,只要比施法者修为更高即可,是以,她没费什么力气地便替落九央松开了束缚。   二人一路又潜回卿姒的寝殿,落九央看着榻上那个被流萤带绑成一个粽子,且口中还塞着一团布,正挣扎着呜呜咽咽的人,不禁吃了一惊。   他犹豫着:“这是?”   卿姒淡声道:“魔族二皇子,宴卢。”   落九央微讶,还没来得及追问,忽闻门外传来一道带着恭敬之意的低唤:“二殿下,您好了吗?”   宴卢闻声,挣扎得愈发厉害。   卿姒神色微动,朝落九央使了个眼色,他悄声行至门后。随即,卿姒祭出浣鹜笛,抵在宴卢喉咙上,沉声道:“我警告你,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它会立马穿破你的喉咙。”说着,她还微动了动笛身。   宴卢满面惊恐,忙不迭地点头。   卿姒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二皇子明明怕自己怕得要死,却还是色心不改,都不知该说他些什么好了。   她抽了堵在他口中的布团,宴卢连忙先咳嗽几声,卿姒转了转笛子,他立即高声道:“马上!”   门外的人闻言,又道:“臣已去查验过,那几人皆已昏迷。”   看来,魔族中人是想将他们全给迷晕,来个瓮中捉鳖。她一开始没有喝那杯茶,后来便有人殷勤地给她送饭来,只可惜,她当初在魔界小住之时,对他们的饭菜印象太深,即使换了个地方做菜,那股子血腥味儿也是挥之不去。   卿姒眉尖微蹙,低声道:“叫他进来。”   宴卢面有犹豫,却碍于喉间的笛子,不得不叫道:“你进来!”   门外那人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应道:“是。”   落九央隐在门后,蓄势待发。   门被推开,他正欲迎上去将那人劈倒,可进得门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把大刀!   那人确实多留了个心眼,可心眼再多,也不过是魔界的一个小将,哪里是玉京山弟子的对手。   落九央将他制服后,反剪其双手,按压在地上。   卿姒打量一眼,果然是今日迎接他的那个仙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此人有一丝丝熟悉,可那张脸,她却是从未见过。   她蹙着眉,眸光瞥见宴卢,倏地灵光一闪,道:“你是那个虎面将领!”   那个当初进魔界王城之时,拦住她的人。   见他没否认,卿姒心下更是了然,只是十分疑惑,他修为并不十分高深,怎么这变幻之术竟将一众上神上仙都给骗过去了?   眼下这却不是要紧的,她追问道:“原先驻守行宫的那一千名仙将呢?”   在迎战之前,天帝早已分派了四千仙将率先至各个行宫驻守,依眼下这光景,怕是早已凶多吉少。   果然,那虎面将领面色一变,道:“当然全被我们杀了。” 第66章 以德报怨   全杀了?!   卿姒眉头一蹙, 想来尸体定是被他们分食了。   她又问:“你们在这行宫里的人有多少?”   虎面将领不语。   还真是硬气, 卿姒勾了勾嘴角, 善解人意地提醒他:“不顾你们二殿下的性命了?”   虎面将领面色微变,宴卢立即慌张道:“我说我说!”   卿姒转向他:“好,那你说。”   宴卢咽了咽口水, 道:“大概有两百人。”   两百人?!   两百人就将一千仙将全歼了?即使是偷袭也不至于如此吧?究竟是魔族太过强悍善战,还是天族太过懈怠疲倦?   卿姒突然觉得,这场仗怕是不好打。   她微动唇, 道:“如何辨认?”   这回, 连宴卢也不说话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二人都已经落在他们手上了, 难不成还指望着那些魔将前来营救?   她举高浣鹜笛, 做势欲挥, 宴卢尖叫一声:“我说我说!”   落九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又极快地掩饰下去。   待宴卢交代完,卿姒又追问道:“你们在茶里加了何物?”   这回, 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宴卢已经快速道:“我说我说!”   孺子可教也,卿姒颇为欣慰地听他道:“是我们魔界特质的迷药, 和, 和……”   “和什么?”落九央也是十分关心,毕竟蓟云沧笛他们都中了药。   宴卢面色纠结:“……和陨灵散。”   又是陨灵散!   卿姒怒从中来, 每每提及这个东西她便会想到止歌, 忍不住执笛重重挥了下去, 打得宴卢鬼哭狼嚎。   她道:“迷药的解药拿来。”   陨灵散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解去,只能拖着时间挨过药性,但魔族二皇子在她们手上,也不怕魔族出什么幺蛾子。   宴卢给虎面将领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卿姒接过后,朝落九央道:“五师兄,你看着他们,我去给四师兄他们解迷药。”   落九央颔首应下。   卿姒拿着解药,无意识地推开了芳漪的门,那一瞬间,她微感愣怔,怎么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她呢?明明师兄们与自己更加亲近不是吗?   或许……因为她是女子的缘故,卿姒这样对自己解释。   将众人分别救醒后,卿姒带着他们根据宴卢给的线索,将那两百个魔将一一制服,虽说他们无法使用灵力,但好歹是个中高手,近身搏斗不在话下。   如此这番下来,魔族中人算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倒掉了个包袱在他们这里。   落九央将宴卢与那虎面将领压至地牢,逐一审问。   卿姒将萦绕于心多时的困惑问了出来:“你的变换之术是向谁学来的?”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无论他是向谁学来的,以他自身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此术使的如此出神入化。   唯一,便只有一个可能。   据离破星君打探来的敌情,此队乃是以北絔为首,她此前在魔界小住时,并未听闻过有谁擅长于变幻之术。   是以,她重新问了句:“你们族中来了哪些人?”   虎面将领还未来得及答话,宴卢已动了动嘴唇,卿姒轻笑一声,道:“好,你来说。”   据宴卢所言,魔界此次前来的大将除翼遥外,还有其妹玖婳以及另外几位魔族高手。   他们之中,卿姒唯与玖婳交过手,此人修为确实高深,足以与五师兄相匹,而将她一手教出来的翼遥,却更为棘手,更何况,还有一个同样天赋异禀的北絔。   审问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将魔族的底细摸了个透彻,也晓得了那个擅长变幻之术的高手乃是翼遥,看来,他的修为果然深不可测,名不虚传。   此事完后,一行人向外走去。   卿姒对左尘道:“十三师兄,这几日便劳烦你画阵法图了。”   若不设个屏障,魔族还真当天族行宫是随意来去的集市了,况且此番,亦是为了防止他们乘机救人。   左尘微微颔首应下。   落九央补充道:“多画几张,给其余几处行宫也送一份过去。”   倒是五师兄想的周到。   一天族将领匆匆赶来,呈上一枚玉简。   蓟云接过,打开一看,嗤笑道:“魔族约我们三日后对战。”   想来,他们未接到暗号,便知宴卢已落入敌手,想趁着天族还未镇静安定下来打个措手不及。   沧笛瘪着嘴:“我们要应战吗?”   卿姒笑着看他:“你灵力恢复了吗?”   沧笛一脸苦色的摇头,不甘道:“可,可如果我们不应战,魔族会不会以为我们是怕了他们,因而取笑我们呐?那多没面子啊!”   卿姒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面子这个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沧笛迷茫地点点头。   卿姒转而对那仙将道:“挂免战牌,传话给魔族,他们的二皇子在我们手里,让……”   让什么?   卿姒一时想不出来,究竟想要什么。   蓟云接到:“换他们魔族的大殿下过来!”   换主帅过来?!   这个可能性太小了,且不说北絔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即使他毫无头衔,魔族怕也不会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   落九央摇了摇头。   卿姒细细思索一番,其实宴卢不足为惧,有一人却是真正的心术不正,诡计多端。若能换得她来,也算是削弱了魔族的实力。   她道:“不换北絔,换……玖婳。”   仙将领命而去。   第二日,却传来一个令众人吃惊的消息。   卿姒知道魔君一向不喜宴卢,也知道翼遥看不上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个魔族二殿下,竟连一个大将军的妹妹也抵不上。   虽说魔族不愿交换,却也不敢有所动作,他们不主动出击,卿姒乐得避而不战,日子便这样一日日地拖下来。   在这几日里,慕泽与魔君那边竟也是平静无波,双方稳如泰山,毫无动作。   夜覃倒与妖王大战了一场,有穷奇与梼机助阵,妖王倒也勉力能与夜覃一战,但妖族近些年来没落不少,比起更加懈怠的天族将士,着实落了下风。   是日。   卿姒正与沧笛在行宫附近的一处山上抓兔子,倒不是用来烤的,而是最近实在无聊,只能自发寻点乐子聊以消遣。   沧笛对行宫的吃食非常满意,成日里不是在厨房就是在榻上,卿姒十分担忧他届时胖得连剑都拿不动,这才将他赶出来运动运动。   忽闻他意犹未尽地低叹一声:“师姐,你说我们要是能一直住在行宫就好了!”   卿姒勾了勾嘴角,并不答话,一直住在行宫只能说明尚还处在对战之中,沧笛到底还小,不知道战争的可怕,不过,最好永远不知。   她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将沧笛带来?   他又道:“我们要关那二皇子多久啊?”   卿姒闻言,这才忆起来,地牢里还关着一个孤苦无依的人,她站起身,拂了拂衣裙上沾染的灰,提着脚边的一只灰兔子,道:“走吧,回去养兔子了。”   沧笛连忙跟上她。   回到行宫之时,落九央告知她一个魔族那边传来的消息,着实算得上是惊悚难料。   此番,无论如何也得去地牢看一看了。   卿姒提着灰兔子,一路穿梭,行至宴卢跟前。   宴卢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里有几分落寞无依,百般自嘲,如死灰一般。   他笑了笑:“没人会来换我的,你不必多此一举、劳心费力了。”   “哦?”卿姒微微讶然,“我此前知晓,你与玖婳不是……”   在她的理解里,那二人既为恋人,在此生死关头,一方理应勇于为另一方牺牲才是。她倒也不求玖婳舍弃安危,不顾性命来换宴卢,但起码的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总是要有的吧?   但据传报消息的仙将所言,玖婳小姐每日里依旧过得上好,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有恋人被困的担忧失落。   卿姒很疑惑,她想,若是慕泽……   她摇摇头,慕泽怎样?他又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况且,即便他落入如此境地……好吧,她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在这一点上,她着实无法欺骗自己。   宴卢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嘲弄:“她?我与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谁会为了一个合作伙伴而舍弃安危?”   这个理由,确实令人无法反驳。   卿姒道:“可你不是魔族的二殿下吗?他们都不管你?”   “二殿下?”宴卢突然笑了,“我算什么二殿下?你见过有我这样的二殿下吗?”   卿姒认真思考了一番,中肯道:“还真没见过。”   宴卢哽了一瞬。   卿姒又道:“可你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有父母,还有哥哥妹妹。”   虽然他那个妹妹着实可恶。   宴卢不置可否,垂下眸子:“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没有人喜欢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一辈子出不了头。”   世人总是在追寻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有人对此趋之若鹜,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归根结底,总是执念太深,所求太多。   卿姒道:“可北絔,应该是个还不错的大哥。”   至少,面对妹妹的索求不会拒绝,面对弟弟的夺爱不会气恼。以至于卿姒一直认为,他是转世渡劫的佛陀。   宴卢不语,半晌后,终于大笑出声:“是,他是不错,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他真的是一个好大哥!”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我恨他。父君有要事会交给他,母妃有宝物会赏赐他,百官在朝会上会夸赞他,就连骊夭,有了麻烦也只会求他……我呢?我在他们眼里就那么不值一提吗?就那么难以启齿吗?”   卿姒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不得不说,不得不给他最沉重的一击。   “方才魔族有人传话,有人愿意来换你。”   宴卢猛地抬起头来,眸中神色太过炽热。   “你的大哥,北絔,愿意来换你。” 第67章 威漫山谷   宴卢死死地瞪着卿姒, 双目欲眦。   卿姒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 就是北絔。”   宴卢又笑了, 笑得卿姒毛骨悚然。   他一边笑一边道:“他又要来当好人了!他又要来展示他魔族大殿下的威风魅力了!他从来都是如此,惺惺作态!假仁假义!巴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来赞美他、歌颂他!”   卿姒细细打量着他,恍然间瞥见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水, 淡声道:“你哭了。”   宴卢粗鲁地一把揩掉那颗脆弱的泪珠,强硬道:“你告诉他,我不用他来换我!我不用他施舍我!”   卿姒眉尖微蹙, 正欲开口, 忽见宴卢伸出两指,活生生地挖掉了自己的两颗眼珠。   卿姒瞳孔猛缩, 见他还要扼喉, 连忙掐了个诀扔出去, 制住了他自残的行为。   他音色沙哑不堪,透着浓浓的疲惫失意,缓声道:“我已是个废人, 不值当他魔族大殿下来换我,我担待不起。”   其实宴卢本不必如此,据落九央所说, 北絔虽言愿意来换他, 但以翼遥为首的一众大将誓死反对,此事还有待商榷。但卿姒万万没想到, 宴卢的反应竟如此过激。   她轻叹一声, 道:“过几日, 我会放你走。”   卿姒虽不喜他的为人品性,但自从魔界相识以来,他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之事,与其妹骊夭相比,着实称得上是“善良”。   他如今这样子,魔族中人更不会愿意北絔来交换,即使放他回去,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况且,他还不一定再想回去。   至于为何过几日,当然是为了拖延时间。待芳漪他们的灵力完全恢复后,必然有一大战,双方不可能一直这样拖延下去。即使魔族那边不急,怕是天帝也要急了。   宴卢闻言,竟无太大波动,只道:“若有机会,劳烦你帮我传个话。”   卿姒没应答。   他接着道:“我还是恨他,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恨他!”明明说着咬牙切齿的话,表情却淡然不已,毫无波澜。   看来,他果真不打算回去了。   卿姒默立片刻,倏地俯下身,将手中的灰兔子放于地下,驱至宴卢那边。   “送你一只兔子,下午刚逮的。”   宴卢身形微动,微微伸了伸手,触到那兔子的耳朵。兔子瑟缩一下,狂奔回来。   卿姒不厌其烦地又将它赶过去,道:“它也离开了家人,从此与你相依为命,你要好好对它。”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千万别把它烤了,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愿意尝浣鹜笛的滋味吧?”   宴卢面色微变,一把捞起又跑过去的灰兔子,抱在怀中,而后才道:“我此前,做了许多荒唐事,你,你……”   卿姒接道:“我可没说不生你的气,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像话吗?”   宴卢垂下眸子。   卿姒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上去之后,落九央前来寻她,言左尘已将阵法图画好。   阵法图已成,这送图倒成了一大难题。   若派一名普通的将士去,恐遭遇袭击,泄露图纸,可若派一对将士前去,又太过惹人注目,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们几名主将亲自出马了。   芳漪面上不情不愿,却自告奋勇地道:“我去送给夜覃吧。”   她灵力已恢复了大半,应该不成问题。   落九央见状,亦主动站出来:“那我便送去大殿下那处罢。”   风亦那队有许多玉京山的弟子,落九央自是十分担忧。   他此话一毕,随即便有两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卿姒。   卿姒反望回去,看着蓟云和沧笛道:“干嘛!”   蓟云挑了挑眉毛:“你说啊!”   卿姒蹙眉:“说什么!”   蓟云叹一口气:“说你要送去慕泽上神处呐!”   卿姒沉默片刻:“你怎么不去!”   蓟云眼角抽了抽:“我灵力尚未恢复,沧笛年纪尚小……”   卿姒的目光滑向左尘,蓟云见缝插针道:“十三师弟辛辛苦苦不眠不休地画完了四张阵法图,你忍心叫他长途奔波?”   “忍心啊,”卿姒严肃地颔首,“我忍心啊!”   蓟云哽了一下,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十三师弟和上神不熟,依他那性子,若是冲撞了上神,那可怎生是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左尘已与慕泽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小有交集。   “那我也和……上神不熟啊……”卿姒说到最后,语调不自觉低下来。   “还不熟?!”蓟云大惊失色,语重心长道,“且不说你在玄碧紫府住了数月,即使没有日久生情,也应该互结好友了吧?何况大军出发那日,上神当着……”   他话未说完,卿姒便利落地抽走一张阵法图,转身即走。   蓟云目瞪口呆地继续道:“……上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你拉走,还说不熟?”   他真不是想说“上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你……”   卿姒出了行宫,召来玄鸟。   她将手上的阵法图卷着裹进袖袍之中,趴在小黑背上,双手支着下颚,神思放空。   她真没想到还能有一日主动去寻慕泽,在她的规划里,与魔族的战事结束后,她便回玉京山修养,或是学着师尊动不动就闭关,一闭就闭个好几年,或是如此前一般,去凡间各处游历,总归有一日,能忘却前尘,不问世事。   可,怎么如此快就又要见到了?   还是在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之后,确实令她有些为难。   飞至一处山谷之上,小黑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卿姒微感异样,埋首一看。   只见山谷之上仙泽氤氲,妖气横生,两相交汇,气势逼人,其上荡漾着各种灵力,五光十色,渐迷人眼。   山谷之中,两队人马分庭对峙。   其中一队以风亦为首,其后是若干仙将,皆面有疲色,好似勉力支撑。   另一队人马造型各异,妖里妖气,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妖族了。   为首之人面若中年,着一袭紫衣华服,吐一腔热血狂言:“天族小儿,本王今日便要你命丧于此!”   原来此人便是被天帝教训过的妖王。   风亦身后的离破星君啐道:“你利用穷奇那妖兽将我们引至此处,施以埋伏之术,果然是妖族小人惯用的伎俩!”   “大胆!竟敢对王上口出狂言!”妖王其后一名男子喝道。   妖王放声笑道:“何必与这些将死之人计较?他们中了本王的埋伏,眼下已无力与我们对抗,届时还不是任我们鱼肉!”   一众妖族纷纷喝彩,狂喜不已。   “天帝打压了我们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天族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待我们降了这天族大殿下,便将他截肢分尸,将其头颅献给刑天大人,身体扔回给天帝老儿,看他从今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们妖族!”   风亦握紧双拳,面带恨意:“要杀要剐,有本事就来!我风亦绝不会任你们区区妖族低贱!”   妖族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啊!”   “天族中人最是虚伪,你看看他们,站都站不稳了还要强撑!”   “哎哟,方才那位打我们打得最厉害的上仙也撑不住了呢!”   “玉京山的人也太不经打了吧!被穷奇咬了两口就……”   “谁说玉京山的人不经打呐?”   那名妖族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清丽悦耳的女声打断。   众人纷纷抬首,见一青衣女子乘着一只黑色巨鸟缓缓下坠,如天女下凡,姿容绝世,辉洒九州。   一时之间,竟看的有几分痴迷。   “十四师妹!”   卿姒循声望去,得知他们口中“打得最厉害”的上仙原来竟是九师兄。   她落至他身旁,问:“没事吧九师兄?”   “并无大碍,只是稍感体力不支。”   卿姒微微颔首,继而转向妖族:“方才是谁说,玉京山的人不经打啊?”   说出此话的男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率先反应过来的妖王放声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竟是个女流之辈,不足为惧!”   妖族之人纷纷接道:“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九师兄朝他身旁一仙将宽慰道:“莫担心,我十四师妹来了,定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那仙将一脸激昂地直颔首:“我知道我知道!”   妖族那边本来还在奋力叫喊着,站在妖王身旁的一名男子忽然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妖王脸色顿时大变。   卿姒定睛一看,那人不是朝乌盛赛上与她第一局对战的……妖族某某吗?   妖王竖起左手掌,妖族众人顿时噤声。   接着,他转向卿姒道:“上仙对战的是魔族北絔,此番不关你事,你没道理插手吧?”   卿姒笑道:“据我所知,你对战的是夜覃上神,又有什么道理来围攻天族大殿下呢?”   妖王浓眉紧锁:“此事乃了结我私人恩怨。”   卿姒道:“此事我亦是来了结私人恩怨的,你伤了我九师兄,还不兴我为他出出气?”   妖王顿时面露不悦:“我好言相劝,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卿姒微笑:“你要如何不客气?靠你吗?还是你边上的那位?抑或是你后面的穷奇?”   妖王正欲开口,卿姒又道:“你身边的那位不知道,但天族中有许多人知晓,我曾降服过饕餮,饕餮与穷奇是好兄弟吧?想来凶残程度也是不相上下的,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妖王心生几分退意,却又不甘丧失如此大好机会,他被天帝压榨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一雪前耻,叫他如何能放弃?   卿姒下来之前便估摸过敌方情形,除妖王外,还有三四名大将,这都不值一提,最主要的还是那头穷奇,她以一敌众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势必要受点伤,与魔族的大战在即,当然是能省点力气便省点儿。   更何况,她在上方潜伏已久,趁妖王得意忘形疏忽之时,她早已做了个手脚。   妖王正欲发号施令,卿姒倏地提醒他道:“看看你脚下吧……” 第68章 送图不易   妖王闻言, 半信半疑地垂首一看。   只见一条通体玉色的带子正破土而出, 沿着他的脚踝一路攀岩而上, 他顿时大惊,挑剑欲刺,玉带却如软刃, 将他的剑弹回,莫说断裂了,就连刺痕也无。   妖王浑身爆发妖力, 意欲挣脱, 玉带却缠地更紧,几欲将他裹得喘不上气。无奈之下, 只得放弃挣扎。   卿姒手指微勾, 流萤带便狭着妖王而来。   她此前在上方时, 便谴了流萤带穿透地底,那妖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与复仇的兴奋中,竟也没注意到地底的异样, 等他发现,却也为时已晚。   妖族众人见首领被抓去,顿时惊慌失措, 又急又气, 纷纷拔刀相向,穷奇亦仰天怒吼一声, 背上的翅膀猛烈扑闪, 几欲断裂。   卿姒将被困住的妖王一把推给九师兄, 转而对那头道:“诶诶诶,你们干嘛?不管你们王上的死活了?”   有妖族之人义愤填膺道:“你们搞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卿姒闻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离破星君怒道:“呸!你们竟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不是你们设计引诱我们至此处,何至于如此?!”   妖族那人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与卿姒交过手的妖族某某道:“还请上仙手下留情,莫要伤我王上。”   卿姒止住笑,她本就没打算与其打斗,对付魔族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来搞他们?这波人还是留给夜覃上神吧。   且,九师兄他们皆体力透支,无力再战,她一人单打独斗着实有些吃力,是以,她才想了擒贼先擒王这一招。   “方才是谁说玉京山的人不经打?”   被离破喝退的妖族那人又退了一步,竟然又是他。   卿姒轻飘飘道:“这样吧,我们先走,你们留下……且,每个人得说一句玉京山的好话。”她指尖一转,指向那人,“你,须得说一百句。”   有天族将士起哄道:“不能重复!”   “对!不能重复!”   “不能重复!”   妖族众人无奈,昧着良心绞尽脑汁地憋了一句好话出来,悻悻地看着天族一行人离去。   待行至安全地带之时,卿姒才召回流萤带。即使那妖王想追,也定是追不上了。   她朝众人道:“你们速速回行宫养伤吧,我五师兄应该已在那处等你们。”   九师兄挑眉道:“五师兄来行宫做甚?”   卿姒道:“他是去给你们送阵法图的,有了此物,妖王也奈何不了你们。”   九师兄面有激动地颔首,离破忽而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上仙相救,我等定铭记在心,他日来报。”   卿姒摆摆手:“不必了。”   她无意中瞥见风亦,见他被一名仙将搀扶着,面色苍白,手捂胸口,眼神却十分坚定地不看自己这边。   貌似从一开始,他便一直沉默着不语,与往日大不相同。换做往日,他一定是猛烈地刷存在感,无论怎样也要插两句话,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不过这样也好,落得清静。   卿姒与众人道别,意欲离去。   她走后,风亦这才抬起头,双目无波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离破小心翼翼地睨了他一眼,语带犹疑:“殿下?”   风亦闻声回首,静默片刻,倏地推开搀扶他的仙将,向卿姒离去的方向奔去。   “殿下!”离破声嘶力竭地大吼,实在是担忧他的伤势。   卿姒察觉背后风声凌厉,好奇地回首一看,喝住了小黑:“大殿下这是?”   风亦追上来,止不住地咳嗽,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听得人心肺俱裂。   卿姒一脸后怕地等着他平复下来,这才道:“你没事吧?”   风亦抬起头,双目血红,直直地盯着卿姒,哑声道:“你为何要救我?!”   她又没杀人!救人还需要理由!?   卿姒道:“这……”   不等她说完,风亦急忙又道:“你不是和上神……”   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哽了哽,硬是没说出口。   卿姒却是听得面红耳赤,不禁忆起那日,慕泽当着众人的面,行那般无理之事,风亦当时就在一旁看着,不知作何感想。   反正待卿姒回过神来时,他便已不见了踪影,想是被刺激得不轻。   卿姒有几分恼羞成怒,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人提及此事,她着实有些烦躁。   风亦见她迟迟不答,面露羞恼,以为事有转机,面上顿时一喜,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并不心悦上神?那日是,是被迫的?”   卿姒被问得一愣,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即使有了那样的事,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对他斩段情缘,不闻不问,眼下还不是屁颠屁颠地给他送阵法图去了?否则仅仅以四师兄那番挪揄之语,如何叫她心甘情愿?   风亦心底的希望愈来愈盛,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卿姒的手,语带几分恳切,几分柔和,细声道:“你莫怕,我去与父帝说,即使上神贵为……”   卿姒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甩掉他的手,道:“大殿下,天快黑了,恐附近还有妖兽出没,回去洗洗歇息吧。”   风亦面露错愕,不解道:“你,你喜欢他?”   卿姒愣怔片刻,舔了舔上唇,扯了扯一侧嘴角,语带干涩:“我倒想不喜欢,可……”   可心之所向,如何自控?   她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风亦挣扎道:“我有哪里……”   话至一半,他猝不及防地收了声,似是明白过来,他真的是哪里都比不上那人。   他微动了动喉咙,意欲多言,卿姒却已乏了,正巧离破星君飞了过来,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飞回小黑背上,不告而别。   卿姒心不在焉地飞到了东之行宫,将将降落在大门口,便有一队仙将冲出来围住她。   “何人擅闯行宫?速速报上名来!”   卿姒打量一眼,见皆是眼生之人,想来应该是些低阶仙将,此前并未见过她。   正欲开口,拐角处突兀地行来一袭黑衣身影。   来人是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目似点漆,灼然玉举,将一身战将服穿得威风妥帖,衬着高挑挺拔的身形,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叹为观止。   卿姒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众仙将见了他,纷纷抱拳行礼,恭敬地唤一声:“将军。”   那人微微颔首应下,派头做得十足,轻挑眉道:“何事喧哗?不知道上神在……”   声音戛然而止,他吃惊地看向卿姒,似是不敢相信地开口道:“上仙?”   离他最近的一名仙将察言观色,立马辩解道:“将军,我们不清楚来人身份,这才……”   那人长眉蹙起,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   众人应声退下。   那人这才朝着卿姒道:“上仙怎么来了?”   卿姒上下打量他一转,这才恍然大悟道:“大,墨逸?”   墨逸面有喜色地点点头。   卿姒干笑了两声,没想到大黑真身竟是如此的俊逸不凡,当真是鱼不可貌相。   想他与长欤打斗之时已是几月前的事情,那时卿姒碍于他二人身下的水柱,只能远远观望,未仔细见得他真容,眼下能将他辨认出来,多亏了自己平时辩人识物的本事。   她轻咳一声,道:“你方才言及……上神,他,在干嘛?”   墨逸面上划过一丝赧然,言不及意,似有躲闪之嫌,他结结巴巴道:“上神啊,他,嗯,他在……”   卿姒实在没有耐心听他插科打诨,利落地从袖中取出阵法图,递与墨逸,道:“这是我十三师兄绘制的阵法图,于行宫安保有妙用,你拿去给上神吧。”   墨逸并未接过,只道:“上仙何不亲自交与上神?”   卿姒微动了动手指,道:“我一路赶来,甚感劳累,眼下须得及时归去,此等小事就由你代劳了!”   墨逸毫无动作,推脱道:“阵法图既是上仙不辞辛劳送来的,我又怎敢居功,上仙还是亲自去吧!”   卿姒深吸一口气,忍住打人的冲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阵法图丢给墨逸,急声道:“让你去就去,大黑,忘了那些年我喂给你的鱼饲料了?!”   墨逸面上一阵青红交加,又将阵法图丢回给卿姒,一边往回跑一边道:“行宫最深处靠左那间便是上神的寝殿,上仙快去吧!”   卿姒愤然地看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暗道:这小子,果然忘了那些年我喂给他的鱼饲料了!竟如此忘恩负义,实在不可靠!   骂是骂了,却是无奈之极,不得不按照他给的地址亲自去送阵法图。   路上遇到一些巡视的仙将,正想拉过来跑腿,他们却跟见了瘟神一般,纷纷逃走。   卿姒无语地看着这一切,一路慢缓拖延到了行宫最深处。   她站在左边的寝宫门外,犹豫挣扎了好一阵,终于扣起食指,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却是无人应答,她心下疑惑,不死心地又敲了一遍。   卿姒细细回忆了一番墨逸方才的话,这才明悟过来,他只是说慕泽的寝殿在此处,却并未说他在屋内,看他支支吾吾的,慕泽定是在外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这样一想,她倒是松了一口气,不在屋内便好,省的两人见了面尴尬。   可,慕泽到底在做什么?   她心不在焉地思索着,推开了门,行至殿内。   这方寝殿果然很大,与他在玄碧紫府的相差无二。卿姒环视一圈,果然未见到人影,却见到了壁上挂着的那幅丹青。   这次,却不是九天玄女那幅,而是慕泽于湖心亭中替她描的那幅。   卿姒心下一动,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将阵法图放至书桌上,用砚台小心压好,转身欲走,里间忽而传来一道水声。   她步子一顿,心尖猛颤,轻声行至里间,微一探头,仔细查看一番,只见层层叠叠的纱幔之后,是一方巨大的水池,冒着氤氲热气,营造出朦胧之境。   水池之中,半靠着一道身影,卿姒只见得光/裸精瘦的脊背,莹莹泛着水光,引人入胜。   难怪墨逸支支吾吾的,原来慕泽竟在沐浴!   可她想不通的是,慕泽连沐浴这种事也要告知墨逸?还有,明知慕泽在沐浴,墨逸那小子竟还让自己前来?果然是没安好心,忘恩负义。   卿姒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正欲不动声色地悄声循了,却未料及纱幔之后倏尔探出一只修长有力,且还滴着水珠的手臂,握住她的脚踝,将她一把扯进了水池之中。   顷刻之间,铺天盖地的温水侵袭而来,令她头脑发晕,呼吸不畅,不自觉地张着嘴渴求那稀薄的空气,却被一方软物堵住了双唇。   幸而那物的主人尚有良心,知晓渡气与她,这才不至于令她因缺氧而晕倒。   只是,渡气便罢了,这手怎么还不老实了! 第69章 欲留之辞   那双手在她身上一路梭巡, 于腰间与后背处滞留, 力道偏重, 意味深刻,将她箍得很紧。   卿姒从慕泽口中疯狂地搜刮空气,承袭了她一贯在温泉池中的习惯, 手脚并用地将他紧紧攀住。   两人相互依偎,严丝合缝,环抱一处, 温度骤升。   水波在身旁荡漾, 开出一朵朵绮丽之花。良久,一只莹白玉手撑着池沿, 卿姒从水中探出头来, 云鬓散开, 乌发披散,双颊绯红,肌肤水透, 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只可惜,美人穿着衣裳。   她站起身后,双臂相叠, 倚在岸边, 急促地大口大口呼吸着,间歇伴着一两声咳嗽。   慕泽吻得太久, 眼见着他自己都没了气, 却还丝毫无停止之意, 依旧投入得紧。   卿姒得到的空气愈来愈少,呼吸急促之时,这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所遭何难,眼前何人,所做何事。   这一清醒,整个人都懵住了,连忙推开身上覆盖之人,猛地探出水面。   身后传来一道水声,随即,背后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掌,上下轻抚,极尽温柔。   卿姒背上一僵,止住咳嗽,急忙爬上岸,理了理凌乱湿透的衣衫,意欲快步走出这方令她窒息的方寸天地。   “衣裳不弄干?就这样出去?”身后传来一声听起来颇负善意的提醒。   卿姒愣了一瞬,连忙掐了个诀。   待衣裳头发干透后,慕泽却又道:“来找我有何事?”   卿姒捏了捏衣袖,忆起正事来,便道:“送阵法图,我十三师兄画的。”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他十分精通阵法之术。”   身后默然了片刻,慕泽问:“在哪儿?”   卿姒头也未回,只道:“书桌上。”   话音刚落,响起一阵脚步声,有细风扑面,慕泽从她身边走过,径直朝外间的书桌而去。   卿姒不经意地抬眸看了一眼,幸好,他披了一件荼白色中衣。   慕泽从容地拿起桌上的阵法图,细细摊开,意欲查看。   卿姒可没这个闲工夫等他看完,正欲出门,忽闻他淡声道:“待我看一看有何纰漏之处。”   卿姒顿住脚步,微动了动手指,却还是立于原地,不再动作。   慕泽见状,眸中划过一丝不明的意味,果真细细研究起手上这阵法图来。   眼见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卿姒实在等得百无聊赖,忍不住出声询问:“看完了吗?”   慕泽抬起眸子看她一眼,淡然道:“行宫布阵乃是大事,出不得半点差错。”他语调一转,又道,“你若是等得乏了,可先坐下来休息片刻,桌上有你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   卿姒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拒绝,终究是坐了下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她吃完了桌上的一盘藕粉桂花糖糕,外加喝了两杯清茶,慕泽才终于看完阵法图,还不忘点评一句:“确实不错,比我绘得更好。”   卿姒闻言,心下有几分惊讶,又生出几分来之必要,遂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道:“我可以走了吧?”   慕泽放下手上的阵法图,睨了一眼窗外光景,提议道:“天色已晚,不若休憩一宿,明早再走吧?”   卿姒面上一滞,果断推辞:“不必了,我须得尽快回去。”   慕泽眉尖微动,缓步行过来,赞同道:“也是,那走吧。”不等她反应,又道:“等我换件衣裳。”   卿姒看他这架势,知晓事无转机,无奈叹一口气,道:“替我安排住所吧。”这算是妥协了。   慕泽依言放下外袍,面上不动声色,语气漫不经心,只道:“先用晚膳吧。”   随即,他走出来,径直走向门外,见卿姒迟迟不动,细声道:“要我抱你去?”   卿姒心尖一颤,连忙先他一步推开了门,候在一旁等其带路。   心下不禁诽腹,谁知道要去哪里吃饭?他也不先提醒一声。   卿姒未想到,慕泽竟将自己带到了仙将用膳的大饭厅,她还以为,他自己独设了偏厅用膳,原来他在行宫之时竟如此亲民随和。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慕泽淡声道:“我平时都是与他们一同用膳,并未独开小灶。”他沉思片刻,接着道,“虽说清淡了些,但味道并不差,你若……”   “不用了。”卿姒连忙拒绝,不过一顿饭而已,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更何况,论饭菜之清淡何处能比得过玉京山?   正值晚膳时分,饭厅中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一般而言,能于饭厅中坐着用膳的皆是高阶仙将,那些阶品低微的普通仙将只能打了饭后回住处食用,即便如此,饭厅里却还是十分拥挤。   然,众人见了慕泽后,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离得近的埋头望地,距离稍远的则行注目礼,没有任何一声“上神”响起,想来是慕泽此前吩咐过了。   不然,饭厅中如此多人,若人人皆躬身行礼,他难道要一一应下?不仅慕泽嫌麻烦,他们也会不自在。   将卿姒引至上首位,慕泽微拂袖袍,朝她比了个请的动作。   卿姒扫一眼周围偷偷打量的众仙将,那些人见她看过来,纷纷埋头扒饭。   她这才躬身在蒲团上坐下。   下首位端坐之人便是墨逸,用膳期间,卿姒已用眼神剜了他数次。吓得他只顾埋首用餐,不敢回视,连远一些的菜也不敢伸手去夹,生怕卿姒因此注意到他。   如此过了一刻钟,终是响起一道竹筷触及瓷碗的清脆之音,慕泽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卿姒,又望了望被她一直注视着的墨逸,眉尖微动,淡声道:“墨逸,你回房用膳吧。”   墨逸求之不得,应声后连忙端起碗起身,一骨碌跑得飞快。   卿姒没了攻击对象,用膳动作利落起来,只盼能早早吃完早早回房,也能寻个好时机在半夜遁了。   将将放下碗筷,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随即响起:“等一等我。”   卿姒看了眼慕泽碗里的饭菜,舔了舔上唇,道:“我累了。”   慕泽闻言,食指在案上轻扣两下,终是从容起身,道:“走吧。”   “去哪儿?”卿姒抬头望他。   慕泽伸出一只手横于她面前,道:“不是累了吗?我带你回去休息。”   卿姒无视眼前的手,自己攀着桌沿站起身,道:“不必劳烦,派个人引我去便是。”   慕泽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径直朝前走:“何必劳烦他人,我引你去便是。”   卿姒对着他的背影一阵咬牙切齿,无奈之下只得跟去。   回去的路上她甚感疑惑,这路径怎如此熟悉?   直到站在那处寝殿门口,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什么意思?”   慕泽看她一眼,推开门,道:“不是累了吗?进去休息啊。”   卿姒咽了咽口水:“不是,这,这是你的寝殿?”   慕泽面有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卿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挣扎道:“我睡这里了,那你睡哪儿?”   慕泽理所当然道:“这是我的寝殿,我不睡这里睡哪儿?”   卿姒瞪直双眼,急声道:“那你睡这里,我又睡哪儿?”   话一出口,她觉得自己宛如智障,这番对话什么跟什么啊?   遂补救道:“没有多余的房间?”   慕泽闻言,微挑眉道:“若是有,我还需让你与我同挤一间?”   这话说的,就跟有多余的房间,他便不会让卿姒与自己同挤一间似的。   卿姒站于门口,迟迟不肯进去,憋了半天,终是道:“我去住大,墨逸的房间,让他来与你同住。”   慕泽闻言,面色毫无波澜,仿佛根本不将她这个提议放在眼里,只淡淡道:“我不与他人同住。”   卿姒只觉他这话是自相矛盾,也不欲多言,自暴自弃道:“我不住了。”   话毕,转身即走。   手腕不出意料地被人握住,那人无奈地地叹一声:“怎么几日不见,养成这副脾气?”   卿姒闻言,甚感好笑,她这副脾气如何了?碍着他的眼了,越想越挫火,反击道:“我脾气怎么了?要你管?”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似乎等待此刻已久,他就怕卿姒一直这般不冷不热下去,眼下能与他斗一斗嘴,自然是好的。   他凑上去,轻声道:“我当然要管,我不管,谁来管?”   卿姒气急反笑:“你又凭何来管我?”   慕泽扳过她的身子,面朝着她,低声道:“凭这样?”   话毕,直接倾身吻住了她。   这猝不及防的亲昵使卿姒有一瞬间的愣怔,但随即便反应过来,使力推开慕泽,大步往外走。   慕泽拉住她,低笑一声:“好了,不闹了,你进去休息,我守在外面,行不行?”   卿姒并未有停留之意,他无奈地笑道:“我保证半夜不进去。”   卿姒顿住脚步,也不再扭捏。   她其实疑惑,慕泽究竟会不会真的坚持送她?   他是一方主帅,不能轻易擅离军营,若叫魔君那边的人得了消息,趁他不在突然发难该怎么办?   且,刚得了阵法图,撤去原来的阵法,再度行兵布阵又得耗费大量精力,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时。   她实是不敢赌,只能违逆心意,或者说……顺从心意。   果然,她于半夜时分离去之时,并不见慕泽的身影,只于行宫上方见到一道道忽闪的蓝光。想来,应是他在重新布阵。   卿姒隐了身形,悄然离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她也不例外。   西之行宫,将有一场大战等着她。 第70章 首番对战   卿姒是最后一个归来的, 芳漪与落九央早已于日落时分便已回归。   回归之际, 终于接到了魔族发来的战书。   其余众人的灵力皆已恢复如初, 遂,卿姒果断地接了下来,与魔族的第一场大战终是势在必得, 无可避免。   约定对战的前一日,卿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实在是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是以便利落下了床, 一路摸到厨房,最终却于灶台前止了步。   此前在玉京山, 皆是由爱慕五师兄的小藜姑娘做与她吃, 此后在玄碧紫府, 则是由慕泽做与她吃,从始至终,她竟从未自己做过一碗汤面。   好在小住魔界之时被慕泽威逼利诱着做了几天饭, 还算懂些门道,她凭着记忆添柴烧水,倒还顺遂。   片刻之后, 将面捞起来, 撒上一把葱花,卿姒端着碗坐到角落, 心满意足地沿着碗沿轻嗅一圈, 正欲动筷, 忽闻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渐近。   她探头一看,来人乃是芳漪。   芳漪见了她,明显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在这里啊姐姐!”   看样子,显然是刚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一路寻至这里来的。   卿姒抬眸道:“找我有事?”   芳漪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卿姒细细打量她一阵,不由感叹,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使在夜间不施粉黛,珠钗尽卸,却依旧风情无限,媚然天成。   卿姒这人有个毛病,偏偏对长得好看之人没有抵抗力,生不出恶意,尤其还是眼前这么个貌佳之人。   她抬了抬手,问:“吃面吗?分你一半。”   半刻之后,一青一红两道芊芊身影缩在墙脚,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如脸盘大小的瓷碗,各自吃着碗中的面。   芳漪喝了一口汤,眸中有温柔的光彩溢出,轻声道:“姐姐,你做的面还是这么咸!”   卿姒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这算是什么?夸奖?应该不是。埋怨?语气也不像啊……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沉默,芳漪却以为她是生气了,紧张地绞了绞袖子,局促道:“姐姐,你还是不相信……”   卿姒在心内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仔细想过,单凭她这张脸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可是,她却能解开女娲石的封印,这就令人怀疑了。她暗自猜测,自己或许与九天玄女有什么莫名的联系,但,她真的不是那人。   对芳漪,她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所以无法对她恶言相向,冷面以待。九天玄女对她来说,可能真的是一种信仰,既然自己能让她重拾希望,帮一帮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止歌的离去实在让她无力承担。   而对于慕泽,她却有些下不了决心。或许,她是真的无法接受,慕泽之前心悦之人与她有张一般无二的脸。虽然他说过,喜欢她不是为着她这张脸,可事实如此,总叫人心生膈应。   期待太多,失望也就愈多。   她张了张唇,正欲说些什么,门外又传来一阵声响。   沧笛探头探脑地跨进厨房中来,在灶台前搜寻一番,哭丧着脸又欲打道回府,终于见着了缩在角落里的二人。   “师姐!芳漪上神,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卿姒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你在这里干嘛呢?”   沧笛颇为不好意思地摸摸肚皮,道:“我晚上没吃饱……”   忽而,他两眼放光地走过来,盯着卿姒手上的碗,一脸期待:“师姐,这面你还吃吗?”   卿姒微笑着:“要吃。”   沧笛面露痛苦之色,转而把主意打到了芳漪身上,可怜兮兮地道:“芳漪上神,这面你还吃吗?”   芳漪回答的更为直接,利落地三两口便将面吞了下去。   卿姒看的目瞪口呆,不是说咸吗?怎么还吃得这么香?   沧笛那模样都要哭了,卿姒笑着把碗递给他,道:“呐呐呐,吃吧吃吧,明日可要卯足了劲多收拾些魔族。”   沧笛欣喜接过,义愤填膺道:“师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冲在第一个!”   卿姒笑了笑,并未言语,踱着步子回了寝殿。   翌日。   天色阴暗,风势逼人,似天公发怒,一场大战将至。   卿姒身着一袭银色战将服,衬得整个人珠玉生辉,风姿绰约。洗去往日慵懒随性,神色端庄,竟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她自以为将这套战将服穿出了不同的风采,结果走到行宫之外才发现,竟然撞衫了!!!   若说五师兄平素爱穿银衣,与他一人撞衫也就罢了,可蓟云左尘芳漪,甚至连沧笛皆是着银色战将服。   颜色相同,只在细微之处有几分巧夺天工的差别来,这天帝还真是省力气。   她略感几分怅然,恹恹地爬上了小黑的背,道:“走吧。”   蓟云打趣道:“师妹,怎么有气无力的?昨夜没睡好?”   落九央一如既往地关怀道:“阿姒,你还好吗?”   卿姒摆摆手:“还好还好,快出发吧,误了时间可不好。”   他们与魔族约定,巳时末刻于天虞山上对战,一决生死。   一行人领着浩浩大军,气势磅礴地出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魔族一步。   正坐其首的乃是北絔,一左一右分别是翼遥与玖婳,其后还有数名魔族大将。   其阵营一览无余,迎战之前,卿姒便想好了策略。敌方之中,修为最高的乃是翼遥,由卿姒自己解决。   朝乌盛赛之时,她与玖婳交过手,其修为亦是不低,甚至能与落九央一决高下,然而,最厉害的不是她的法术,却是她的诡计,迷惑人心口蜜腹剑的道行极为高深,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个人,交给芳漪对付最好不过。   听起来让一个上神对战她着实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但前段时间一股邪崇之力入袭九天宫,让芳漪受了不轻的伤,此番也算是势均力敌。   至与北絔,则交由落九央应对。   二人修为,品行,风度皆极为相像,可谓棋逢对手,各有千秋。   而蓟云和左尘,则负责魔族其余大将。沧笛呢,收拾收拾小喽啰便可。   一行人领着众仙将停至魔族对面。   北絔勾了勾唇,道:“卿姒上仙,好久不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卿姒亦笑着回复:“是很久了,大殿下近日过得可还好?”   北絔闭了闭眼,似在回忆什么,一瞬之后,复又睁开,语带几分释然:“好与不好,全由自身心境所定,我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卿姒点头附和:“说的也是。”   北絔想起什么,又道:“上仙的伤可大好了?”   卿姒道:“还行,不影响正常施法。”   北絔却似不赞同,建议道:“即便如此,也应小心将养着,切莫太过一味求胜,以免留下病根。”   若不一味求胜,岂不是会变成刀下鱼肉,卿姒不太赞同,且此番战乱起魔族也贡献了一份力,实是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但她知北絔这人本性如此,绝非故意讽刺奚落,是以并未反驳,只打着哈哈敷衍道:“好说好说。”   北絔还欲再言,魔族那边的人终于忍不下去了。翼遥轻咳一声,道:“殿下,战事要紧。”   北絔眉尖微动,似乎才想起来双方正在对峙,应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局面,而不是谈天说地闲聊家常的时机。   卿姒觉得,若是翼遥不提醒,她应能与北絔一直这般聊下去,或许还能聊到人生理想什么的。   蓟云亦忍不住打趣道:“师妹,你这样可不行,上神……”   卿姒横他一眼。   蓟云无奈地摸摸鼻子,他又不是想说“上神会吃醋……”   对面,玖婳冷哼一声,眼角眉梢却还是笑意盈盈:“上仙杀了我魔族公主,难道不该给个交代吗?”   卿姒还没来得及开口,沧笛已气愤地大吼道:“你们什么狗屁公主!害死了止歌,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沧笛。”落九央轻声喝住他。   虽他所说尽皆事实,可身为仙族中人,玉京山弟子,该有的教养和风度也是不能缺的。   落九央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急不缓,正色道:“你魔族公主之死实乃罪有应得,以命抵命,却不是你们趁机造反,借势发难的由头。此番对战乃我仙族顺应天意,除暴安良,你们无须做出这副模样。”   难得见落九央有这番动气之时,卿姒亦是小小一惊。   这番话可能由旁人说来并无太大攻击性,可由落九央说出来,就全然不同了,众所周知,他一向是温和有理,处事周到,此番可见是真的动气了。   玖婳冷笑一声,不屑道:“废话少说,过招吧!”   话毕,她手持冰凌,飞身出阵。   芳漪见状,黛眉一挑,亦飞身迎上去。   有一人开头,魔族其余大将纷纷出动,蓟云与左尘相继出列。   北絔身形微动,一动银光随即落至他面前。   落九央立稳,款款行了一礼,淡声道:“大殿下,得罪了。”   北絔亦回了一礼,语气更加平和:“上仙,出手吧。”   君子对战,实乃一出好戏。   此二人品性相像,志趣相投,若不是战乱,或许能成为知己好友。   只可惜,在族之安危面前,所有的儿女情长,英雄相惜都只能退居其后,沦为陪葬。   众人各自找到对手,投身战斗。   卿姒乘着小黑飞至翼遥身前,他长眉微敛,面无波动,只沉稳道:“上仙于朝乌盛赛上的风姿,翼遥至今难忘,今日有幸一战,还望上仙切莫保留实力。”   卿姒暗道:我还怕你保存实力呢!   她轻勾一侧嘴角,道:“将军过奖了,我们各自用心便可。”   翼遥微微颔首,比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出招吧。”   卿姒祭出流萤带,飞身跃起,翼遥亦不甘示弱,二人于上空之中过起招来。   初初过招,卿姒便知,翼遥果真名不虚传,其修为已远远高出大师兄,今日能与之一战,倒也能过过手瘾。   她知玖婳修炼的乃是水系术法,只暗暗祈祷,翼遥与之相左,否则,此番只怕是一场恶战,自己定要吃个大亏。   两人过了将近五百招,却还始终难分高下,只不过卿姒擅长近身搏斗,略略占了上风。   翼遥脱身而出,掌心开合之间,蕴了一团生动急转的水汽。   卿姒见状,暗道倒霉,盼来盼去,竟还是事与愿违,他还真修炼的是水系术法…… 第71章 紧迫搭救   翼遥将掌中那团水汽运用的无比熟练, 好似在抛玩一个水晶小球, 姿态从容, 却蕴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卿姒忽然很没出息的生出逃跑的想法,主要是他们这一行人中,落九央与芳漪修炼的乃是木系术法, 蓟云三人修炼的乃是金系术法,而她自己又怕水怕得要死,此番竟无一人能与之相克。   翼遥找准时机, 将水球往上一抛, 于虚空之中分裂为数个,他轻挥手掌, 无数水球如冰雹一般争先恐后向着卿姒砸来。   她黛眉微挑, 念动口诀将流萤带化做数倍大, 围着自己在周身绕做一个巨大的保护圈。   水球挟着攻势飞过来,击落在带身上,又瞬间被弹回去, 卿姒端立于其中,暗自松了口气。   翼遥见状,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 指尖微动, 默默念出咒语。   那些水球竟像变聪明了似的,击落带身上之时自发融化为一滩水, 沿着流萤带的缝隙处流进去, 进得里处后, 转瞬又凝结成球,朝着卿姒攻去。   她才将松了的气猛地又提上来,看着前方砸来的水球不断后退,退无可退之际,只能祭出浣鹜笛,将袭来的水球一一击落。   可水球愈来愈多,攻势也愈来愈猛,即使她反应再快,也总有疏忽之时。背上猝不及防地挨了几下,那些水球击上她的背后,瞬间融化为水,再度凝结成冰,将她的大半片后背冻住。   卿姒的动作愈来愈滞缓,背上袭来阵阵冷意,冰凌尽皆往她身上扎,好不难受痛苦。   她无奈之下,只得撤了流萤带,于周身挥舞一阵,乘势打落一些冰球。   翼遥双手间动作更大,于虚空之中划出一个漂亮完整的圆,蕴出无穷的力量,猛地一发力,庞大水球向卿姒飞来。   她心下一惊,蓄了七成的力向其拍去,水球应声而碎。却倏地,化作一面身长几尺的巨大水幕,将她团团围住。   卿姒身处水柱之间,心下生出一阵一阵的无力感,她清楚,不会有人能将她救出去。   最大的可能,便是长欤赶来,他乃汜水神族,定能有法子破翼遥的水阵。可卿姒也明白,长欤是最不可能赶过来的,他一个人守着那海棠花林整日醉生梦死,怕是都不知道魔族已反,三界已乱。   落九央瞥见这边战况,面露急切,匆匆丢下与之过招的北絔,飞身而来。   北絔亦未穷追不舍,只收了攻势,端立一旁观望。   他如此重礼,可却不代表魔族中人皆是如此。   芳漪便着了玖婳的道,她见卿姒被困,心下比谁都着急,只顾着脱身而去,未料及玖婳的暗地里偷袭,猝不及防间,胸上被数根冰凌穿破……   眼看着水柱渐渐收拢,似有吞灭之势,卿姒反而镇定下来,大不了鱼死网破,要死她也会拉着翼遥垫背。   这样想着,心情便轻松了不少,她平静地等待着水柱的侵袭,忽闻一声撕心裂肺的“姐姐”,心下猛然一颤,头皮深处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如苞叶破土而出,灵台瞬间混浊一片。   头痛欲裂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阿姒,听得见吗!”   卿姒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硬撑着答:“五师兄,方才是芳漪在叫我吗?”   落九央闻言,愣了一瞬,明显摸不清状况,却还是依言答道:“是芳漪上神,怎么了?”   卿姒急道:“她没事吧?”   落九央好看的眉蹙起:“她受了点伤,阿姒,你怎么样了?你别怕,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卿姒听闻芳漪受伤,一颗心瞬间吊起,却在听到落九央下一句话时,不由得摇头轻笑。   她的五师兄,从来都是如此,一心一意地照顾她,保护她,生怕她受一丁点伤害。   她是被五师兄在湖边抱回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但却身怀神力的婴孩,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若没有五师兄,她或许早就被豺狼野豹叼走,沦为其腹中之物。   初到玉京山,人生地不熟,是五师兄引她一点点地成长,教她研墨习字,打坐修炼,陪在她身旁,论道处事,派遣寂寥。   她从小便很期望有人能来亲近自己,小白被吃后,她追着那蛇妖跑了三天三夜,师兄们都取笑道,说今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很难过,即使五师兄再亲近,可毕竟男女有别,那只兔子却不一样,可以陪着她吃饭睡觉,陪她说话解闷,让她真真正正感受到温情。   可是,它却离开了。   即使暴打了那蛇妖一顿,它也再回不来了。卿姒一个人在后山的山洞里坐了几天几夜,最后,还是五师兄找到了她。   五师兄说,其实神和人一样,人生在世,总要面临无数离别,我们无法预料他何时离去,如何离去,只能祈祷离去之人在另一片天地过得更好。   她那个时候不懂,后来懂得时候,却太晚了。   卿姒笑了笑,道:“五师兄,你说……小白在那一头过得好吗?”   落九央被她的话搞得有些迷惘,只安慰道:“阿姒,你别怕,我马上救你出来!”   他无法调控此水,只能从施法之人身上下手,是以话音刚落,便飞身与翼遥缠斗在一处。   芳漪受玖婳偷袭,被她拖着无法前来。   那边蓟云与左尘见状,纷纷加快了手上动作。蓟云解决完手上一名魔族大将,扭头朝左尘道:“交给你了!”   左尘面无波澜地微微颔首。   蓟云飞身欲助落九央一臂之力,却于中途发现落单的北絔,无奈之下,只得先与其过招。   卿姒静立于水柱之中,心下愈发平静。她在想,不知慕泽此刻在做什么?   若自己真的葬身于这水阵之中,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或许是真的喜欢过自己,不是为了自己这张脸,只是单纯的喜欢。可叫他面临心悦之人一个二个的离去,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她不敢想,愈想便愈难过,愈想便愈心疼他,她始终都做不到对他真的绝情。   不由得轻嗤一声:卿姒,你真是越来越没出息……   “了”字还未出口,忽感周身水势有异,水柱剧烈波动,似有崩塌之兆。   头顶忽现一缕天光,水阵被人破出一个缺口,一道清越急切的声音随即响起:“上仙!快出来!”   卿姒一个激灵,连忙跃身从那个缺口飞出,久违的苍穹实在亲切,她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这才道:“大黑!你来的可真及时!”   墨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其实上仙从行宫回来那夜,上神便吩咐我跟着你了,这魔族将军的水阵威力极大,我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破解之法,正巧那位上仙与其过招之时,动了他的心神,分散了他一些注意力,我这才逮着空子过来行调水之术。”   墨逸乃北海六公子,虽说翼遥修为远在其上,但要论调水一术,谁能比得过他们天生水族?   卿姒舔了舔上唇,道:“上神他……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走的?”   墨逸正要回答,那头落九央突然被击落在地,口吐鲜血。想是翼遥见水阵已破,陡生怒气。   卿姒见状,暗道不妙,急忙道:“我先过去!”   话毕,飞身至落九央身前,扶起他道:“五师兄你没事吧!”   落九央来不及擦唇角的血迹,喜道:“阿姒你出来了!”   卿姒微微颔首,瞥见墨逸也跟着飞了过来,遂将落九央托付于他:“大黑,帮我照顾一下我五师兄!”   话毕,直接站立起身,发动攻势朝着翼遥而去。   她被困在水阵之中憋了不少气,又见芳漪与落九央接连受伤,心下更是不悦,此刻过招便使了全部的力道,招招致命,将翼遥打得连连后退。   最后的重重一击,将其震得倒地不起,正欲乘胜追击,忽闻芳漪一声痛呼,卿姒心下一紧,只得放弃翼遥,转而飞至芳漪那头。   “姐姐你没事吧!”芳漪见她过来,急声道。   卿姒看她一眼,只见她胸口上赫然插着数根冰凌,银色战袍亦被染红,黛眉紧蹙,道:“你到一边去。”   芳漪委屈地退到一边,还不忘提醒她:“姐姐,你小心啊!”   玖婳讽刺地轻勾一侧嘴角,缓声道:“上仙,又见……”   “见你个头!”   玖婳面色凝滞,极为不可置信:“你说……”   “说你个头!”   玖婳再也笑不出来,嘴角抽搐:“你……”   卿姒再也不想见她这幅虚伪做作的嘴脸,不待她说完,直接发动攻势。   卿姒憋了一口气在心头,急欲发泄出来,方才与翼遥一战,还不够过瘾,此番可谓是愈战愈勇,一心求速战速决。不过几十招内,便将玖婳打得伤痕累累。   玖婳这下再也笑不出来了,只愤然地瞪着卿姒,倏地,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鎏金锦囊。   拿锦囊?!   就跟谁没有似的!卿姒见她此番动作,才突然忆起来,师尊此前也给了自己一个灵囊,不过早被她忘在九霄云外了,方才生死攸关之际也没记起来,着实是大意了。   她操着手,等着看玖婳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却见其将锦囊往空中一抛,没有掉下来毒粉,倒是掉下来一个美人。   美人身着碧绿长裙,面如清水芙蓉,发如乌墨染就,聘婷秀雅,娥娜翩跹,令人见之忘俗,心生安宁。只是,额上却有一枚若隐若现的玄金印记。   堕神之印!   卿姒心生叹息,这么一个清新脱俗赏心悦目的神女,怎会与玖婳那心肝脾肺皆乌漆麻黑的人勾结在一处?   不过,此刻却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无论再好看的人,卿姒都只能见一个灭一个,遇一双斩一双。   此神女也算是修为高深,奈何遇到了卿姒,也只能甘拜下风。   数招之后,卿姒掌心运转灵力,正欲给她致命一击,忽闻沧笛一声惊呼:“十三师兄!!!”   卿姒已来不及收手,回神之际,这才看清,掌下之人并非碧衣女子,而是一身银色战将袍的左尘。 第72章 阵法即破   “十三师兄, 你……”卿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简直一头雾水, 他为何要忽然冲过来?   左尘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晕了过去,再无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北絔见势不妙, 己军节节败退,翼遥玖婳等一众大将皆已受伤,无奈之下, 只得偃旗息鼓, 鸣金收兵。   卿姒这边亦是伤亡惨重,是以并未乘胜追击, 同样收兵欲回行宫。   行宫之中。   卿姒刚从落九央的住所出来, 便急着去左尘的住所。   门口蓟云守着, 见了她,只轻轻摇头。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卿姒微蹙眉。   蓟云叹一口气:“他醒来后便不言不语,兀自发神, 连我开玩笑说,怜香惜玉也不能怜到敌人头上,他也毫无反应。”   卿姒挑眉, 道:“我进去看看。”   “别!”蓟云拦住她, “你还是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十三师弟那性子, 你又不是不清楚, 他不想说的话任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卿姒一想也是, 便不再坚持。   走出几步,见一队医师行色匆匆,满面愁容地走过,她叫住他们,问:“你们可是去为芳漪上神疗伤的?”   为首的一位闻言,面色愈发不豫,踌躇着道:“回上仙的话,上神她……她不允我们进屋啊!”   卿姒凝眉深思,芳漪的伤是在胸口上,虽说医者救人,无需在意这些,可她幽居紫柏山多年,定是难以接受。   卿姒道:“把药给我吧。”   医师循声照做,将药呈给卿姒。   卿姒来到芳漪的寝殿前,轻声叩门。   “不是说了不用吗!”里间传来她略有羞恼的声音。   “是我。”卿姒淡声道。   房门瞬间被打开,芳漪站在其后,讶然道:“姐姐,你……”   卿姒看了她一眼,见她胸前依旧血红一片,抬了抬手上的纱布与药瓶,道:“用不用我给你上药?”   芳漪看着她手上的东西,垂下眸子,微微颔首。   卿姒进得屋内,心下释然。上一次她被玖婳偷袭后,其实非常希望也能有人替自己上药,这种事虽自己也能做,但知道自己人关怀着亦是不同的。   她曾经有慕泽,可芳漪此刻却没有人陪在身边,她不想让芳漪觉得无人关怀,不想让她独自舔舐伤口,一己承受。   卿姒自己也搞不懂,为何会对她如此在意,但就是打心眼里觉得,不能让她受委屈。   芳漪跟着行过来,在榻上坐下,自己将衣袍解开。   卿姒将药瓶在一旁小几上放下,掌心运转灵力,替她吸出一根肉眼无法识别的冰刺。   芳漪闷哼一声,卿姒微蹙眉,问:“很疼吗?”   芳漪摇摇头:“无碍,姐姐你继续吧。”   卿姒停顿片刻,倏尔道:“九天玄女……是个什么样的人?”   芳漪抬眸看向她,眸底有异样的光彩,缓声道来:“姐姐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她善良,勇敢,无私,端雅,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趁她说话间,卿姒已吸出了全部的冰刺,拿过药瓶正欲动作,忽道:“你看,我就说你认错人了吧,九天玄女的这些优点,我通通没有……”   芳漪勾了勾嘴角,在心底否定她,只道:“我知晓,你替那只坐骑玄鸟取名为小黑?”   卿姒微微颔首:“有什么问题吗?”   取个名还不能随心所欲了?   芳漪又道:“我今日听闻你称那名男子为大黑?”   卿姒又是颔首,不止如此,曾经还有大白小白……   芳漪突然笑了,她道:“姐姐可还记得,我当初将将化为人形之时,你替我取了个什么名字?”   卿姒当然不知道,她想了想,芳漪真身乃是一朵六尾凤嫱花,平素又极其爱着红衣,遂,试探道:“难道叫做……小红?”   芳漪“噗嗤”一声笑出来,并不作答,只满目挪揄地看着她。卿姒心下一凉,真是没想到九天玄女取名字的品味与自己如此相像,果真是特立独行,奇葩的紧。   巳时已过。   左尘躺于榻上,双目凝视着帐顶,眼底有些不明的意味。   行宫之上忽响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他瞳孔微缩,猛地坐起身来,下榻出门,寻着笛声一路而去。   卿姒替芳漪上完药后,还想着去厨房替她下一碗汤面,路过左尘寝殿之时,忽然驻足。   她惊疑不定地一步步靠近,推门而入,果然,殿内寂寥无声,榻上空无一人。   左尘寻着笛声一路到了行宫之外的一片树林,树林之中,只闻蝉鸣,不见其影。   他慌乱无措地环视一圈,忍不住大声喊道:“阿萩,是你吗?”   呼声惊起一群飞鸟,引得它们纷纷扑闪着翅膀向另一片树林飞去。   左尘沮丧万分地垂下头,目光所及处,只见一双碧绿双色缎孔雀软底鞋,他猛地抬头,眸底有不敢置信的神采。   卿姒于行宫之中寻了许久也未发现左尘的踪迹,却在附近一片树林中发现异常,她匆匆赶到,正巧看见左尘独自一人从树林深处行来。   她连忙匿了身形,躲在一棵树后,欲观察他深夜外出,所为何事。   左尘从容行至前来,却忽然顿了脚步,淡声道:“出来吧。”   卿姒暗叹一声,忘了十三师兄不仅擅长于阵法之术,更善于感应之法。   她老实地站了出来,看向左尘,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从未在其身上感到过如此欣喜之态,虽然他依旧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可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像是被欢愉浸透了每一个骨头缝。   卿姒怔然道:“十三师兄,你怎么了?”   左尘面露讶然,反问道:“我怎么了?”   卿姒鼻尖微动,嗅到一丝不属于他二人的脂粉香气,很淡,却揉杂着清新之意,令人闻之不由神清气爽,心生向往。   她挑眉道:“你见了谁?”   左尘并不言语,眼神飘忽。   卿姒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道:“你去见了今日你救的那个女子?”   左尘指尖微动,无法做出反驳。   卿姒问道:“她是谁?”   其实她心下已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敢相信,这事实唯有从左尘口中说出,才能使她真正信服。   久久沉默,左尘并不欲告知她真相。   卿姒动了动唇,道:“她……是你的妻子?”   左尘眸中神色微动,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卿姒惊诧道:“可她不是化为石像了吗?会不会……是魔族中人故意幻化出的傀儡人,意欲迷惑你?”   这回,左尘倒应声了,语调坚决道:“我不会认错人,她就是阿萩!”   好吧,其实卿姒方才也只是猜测而已。若真的是傀儡人,没必要在她额上再做一个堕神之印,如此说来,这位碧衣女子一定就是十三师兄的妻子了,只是她为何会堕神入魔道,此事还需考证。   左尘却解答了卿姒这个疑惑,他道:“是魔君,他救了阿萩。”   如此一来,事情便不难猜了。   想是当年左尘与这神女之事闹得比较大,让魔君也略有耳闻,只是碍于天帝之面,并未插手。   而今魔族已反,正是需要帮手之时,对天帝怨念颇深的这位神女自是最好的人选。更何况,天族出战之人当中,还有其夫君,必要之时定能成为击溃敌军的一把利刃。   卿姒不免提醒道:“十三师兄,她如今是魔族那边的人……”   左尘长眉微敛,道:“可,她依旧是我的妻子。”   卿姒心下叹一口气,知晓与其难以说通,只能待回去后与五师兄他们商讨一番。   只是,那神女深夜前来,仅仅只是为了与左尘一会?卿姒微感疑惑,若说在以往,他二人夫妻情深,此事倒也无可争议,可如今她已入魔道,心性难免受损,又被玖婳把控着,事情必定不会如此简单。   卿姒忽而忆起一事,急忙发问:“十三师兄!阵法图呢!”   左尘面色凝滞,缓缓抬手,摸向胸口,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卿姒见他这样子,已知事情不妙,又问:“她走了多久?”   左尘嘴唇微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卿姒心下忽生一阵不好的预感,连忙召来小黑,飞回行宫。   行宫之中,一片安宁。   卿姒心下却更悚然,看来魔族的目标并不在于她们这处。   她急忙叫来众人,商讨应对之法。   魔族如今已拿到阵法图,定是预料到她们能很快发觉,是以目标并不在此处,那么,另外三处行宫便成了众矢之的,即使主将修为再高,面对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偷袭,定也是毫无防备,难免使军心大乱。   为今之计,只有赶在他们前面前去报信,方能使其逃过一劫。   芳漪平时虽对夜覃不理不睬,可眼下这当口,却是最担忧他之人,自然要前去一探。   而落九央身负重伤,蓟云便自告奋勇,留下沧笛照顾他,自行前去风亦驻守的北之行宫。   好在墨逸还未离开,卿姒连忙叫其回东之行宫给慕泽报信。   待众人皆出发后,她的心却还未能够平静下来。   天族四队之中,已有三队与敌军交过手。   妖王实力低微,即使有穷奇与梼机助阵,也不敌夜覃上神,这一队怕是最先结束的战队,即使妖王要搞什么偷袭,夜覃上神定也能轻易化解,是以卿姒并不担心。   而风亦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魔族之中的大将基本上皆已在卿姒和慕泽两边,哪里分得出多余的人带领诸多凶兽去偷袭他们?而只凭那些凶兽就更不可能了!   魔君!   是了,是魔君。四队之中,唯有慕泽与其还未对过战,双方皆按兵不动,稳如泰山,似乎在比耐心,比哪一方先按耐不住,露出马脚。   最大的可能,便是魔君率兵偷袭!若让其偷袭成功,不仅会重挫慕泽,更会使天族将士军心大乱,士气低迷。   那可是慕泽上神!三大上神之首的慕泽上神,有着上古战神之称的慕泽上神。他怎么能输呢?他怎么会输呢?   卿姒一直这样对自己说,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愈来愈沉,像是要失去什么似的一直跳个不停。 第73章 双双化石   卿姒再也坐不住, 起身欲走。   左尘一直立于一旁, 见此状, 亦跟上道:“我与你同去。”   卿姒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胡乱颔了颔首。   此前将小黑借给了墨逸,如今二人只能御风飞行。紧赶慢赶, 总算赶到了东之行宫。   赶到时,只见行宫上方一阵灵力碰撞,气势之盛, 令众人不敢靠近。   慕泽身着一袭蓝袍, 周身拢在金色的巨大光晕内,面色隐忍, 额间沁出微薄的汗意, 他对面则是一身玄衣的魔君, 面色竟轻松得多。   二人遥遥对立,并未有打斗的动作,可周身却笼罩着强劲的对抗之力。高手过招, 便是如此,与无形之中成就一场惊天比试。   墨逸一脸焦急地远远候在一旁,相应的, 另一旁亦候着一个人影, 正是左尘的妻子郁萩。   只不过,她面色冷淡, 对打斗中的二人漠不关心, 仿佛飘然物外, 与世隔绝。   墨逸见着卿姒,激动道:“上仙!”   郁萩眉尖微动,似被人拉回现实,目光一转,落至左尘身上,神色陡变:“左郎……”   左尘面有痛苦之色,喃喃道:“阿萩。”   语调缠绵,动作却未变,依旧端立在其对立侧。   郁萩踏出一步,似乎想过来,却犹豫片刻,终是未动。   卿姒问墨逸:“情况如何了?”   墨逸道:“上神与魔君已如此半个多时……”   话音未落,慕泽倏地吐出一口鲜血。   卿姒心下一紧,更是一惧。怎么可能?!慕泽怎会先败下阵来?   他是说过,这代魔君比上一代更为凶残,可她以为,慕泽应是不会输的啊!   魔君睁开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自得,他微勾嘴角,缓缓开口道:“慕泽上神,你今日未尽全力啊!”   慕泽面无波澜,双目平静,并未言语。   魔君不甚在意,双手结印,欲化出一个强劲的攻势。   卿姒瞳孔微缩,惊呼道:“慕泽!”   话毕,直接飞身上前,欲替他挡下这一掌。   慕泽听闻声音,面有震色,惊疑不定地侧过头,瞥见那袭飞身而来的青衣身影,神色瞬间惧然。   左尘见卿姒飞过去,或许是出于同门情谊,或许是出于愧疚之心,亦跟着飞去。   郁萩见状,惊呼一声:“左郎!”亦尾随他的身影。   慕泽离开金色光圈,将卿姒一把抱在怀里,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卿姒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担忧道:“你没事吧?”   慕泽摇摇头,倏地反手挥出一掌,与魔君蕴了十成功力的攻势硬碰硬地撞上。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击,引得神力魔力纷纷震荡,一声惊天巨响过后,二色灵力呈圆环波浪纹向四周散去。   卿姒被慕泽护在怀中,倒是未有大碍,只是左尘,却没这么好运了。   慕泽与魔君的这两掌相击,皆使了十足的力道,如此强盛之力相碰,哪里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他跟在卿姒后面,距离掌风十分得近,二掌相击之时,他率先反应过来,猛地回身抱住郁萩,将其护在怀里,生生受了全部的掌风之力波及。   二人掉落在地,郁萩惊慌失措地道:“左郎,左郎,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左尘缓缓抬手,似乎想摸她的脸,抬至一半,终是无力垂下,他缓声道:“阿萩,你不该骗我,不该与魔族……”   郁萩闻言,不等他说完,倏尔激动道:“左郎,你忘了吗!是那个自以为是冷血残忍的天帝使我们分离数万年! 是苍天不仁!既然这天如此绝情,我为何还要臣服于他!为何还要顺从天意!”   左尘咳嗽数声,吐出一口血,艰难地道:“我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温暖美好的女子,我不希望她被仇恨裹狹,迷失本性。阿萩,我为凡人时,没能守护你,如今我成了仙,却还是不能守护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郁萩流泪摇头,道:“不,不,左郎,我没有对你失望!”   左尘缓缓勾起嘴角,道:“那就好,阿萩……”   “别说了!别说了,左郎……”郁萩死死抱住他,双手插在他的发间,唇覆上他的额头,喃喃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左尘终于抚上她的脸庞,颊边展露出一个外人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缓声道:“对,阿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郁萩也笑了,将他抱得很紧,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卿姒从慕泽怀中抬起头,只见那对人影如雕塑般固立不动,一层灰白的石面至他们的脚上层层蔓延至头顶,卿姒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二人双双化为石像,相互依偎,极尽缠绵。   “十三师兄!”她惊呼一声。   魔君见状,微微蹙眉,他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对面还有一个卿姒,与之硬碰硬实在不是上策。左右慕泽比他伤得更重,调养也需一段时间,还是先撤为妙,遂带着一众魔将撤离。   卿姒眼见着魔君离开,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正欲开口,慕泽忽然倒在她身上,累得她朝后连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喂!”   卿姒推推他,身上之人毫无反应。   卿姒端立片刻,左右环顾一圈,朝墨逸道:“大黑,过来把你们家上神抬回去!”   墨逸一头雾水,暗自诽腹道:什么时候成我们家的了?明明是你们家的好吗!   想归想,他还是依言过去,欲扶起慕泽。可慕泽却如扎根了似的,身形未动分毫。   他一脸无奈,颇为无辜地看向卿姒。   卿姒眉尖微动,清啸一声,召来小黑,半拖半带地将慕泽弄到了小黑背上,一路飞往他的寝殿。   将慕泽扔在榻上,带得卿姒自己也跟着倒于其上。她又推了推,他依旧毫无反应。   难道他醒来之前就要与他一直这般躺在床上?这样像什么话!   卿姒不停地扭动身子,欲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岂料慕泽人虽晕倒了,手上的力气却依旧大,死死箍住她的腰,任她挣扎半天,也未动分毫。   卿姒停了下来,大口喘气着休息了一阵,正欲开始第二番挣扎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我冷。”   卿姒闻言,愣怔片刻,并未停下动作。   上方似乎叹了一声,轻声道:“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这样子,对你做不了什么……”   卿姒恍若未闻。   慕泽又道:“你再动,我可不保证了……”   卿姒动得更厉害。   慕泽收紧了手:“真要动……”   “动你个头啊!”卿姒倏尔急声道,“你不是冷吗!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拿被子?!”   慕泽愣怔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缓声道:“不用,我抱着你……”   尾音在卿姒的瞪视下收住,他轻咳一声,道:“那有劳你了。”   话毕,自发松了手。   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卿姒得了自由,翻身下榻,从一侧的檀木大箱子中抱出来几床棉被,走过去时,看着慕泽合衣躺在床上,犹豫了片刻,道:“你要不要……把衣服换下来?”   慕泽眉尖微动,抬了抬手臂,又无力地落下,只道:“我没有力气。”   “哦。”卿姒将棉被置于榻上,“那穿着吧。”   慕泽:“……”   他抬手扶了扶额头,又道:“突然又有些热……”   卿姒将被子一扔,怒道:“你究竟是冷还是热?”   慕泽十分诚恳道:“热。”   卿姒深呼吸一口,将棉被放至床尾,又折返回来,上榻欲扒他的衣服。   慕泽十分配合地张开双手,牢牢注视着她。   卿姒微感疑惑,不禁呢喃出了声:“衣服这么干净?”   也不怪她好奇,方才慕泽虽未与魔君正面交锋,可暗地里的波涛极其汹涌,连魔君也不可避免地染了些灰与血渍。而慕泽却依旧蓝衣翩然,纤尘不染,清雅绝尘好似不是在打架,而是在作画。   印象里,慕泽便从未有过狼狈之时,无论是被困女娲石三日,抑或是殇谷内探险,他都是如此万般齐整,未有尬然。   慕泽听闻她的疑惑,眸色渐深,良久,才道:“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卿姒愣怔片刻,嗤道:“你又不知道我会来。”   慕泽神色依旧认真:“无论你来与不来,我都不会让你看到。”   卿姒手上动作一滞,一瞬后,又加紧了些,将慕泽的外袍脱下后,她道:“好了,你继续躺吧,我先走了。”   慕泽微微颔首,正欲说些什么,倏尔一阵咳嗽起,止住了卿姒离去的脚步。   她回首一看,见他面色苍白,唇角还有血渍,似乎真的伤得不轻,不由问道:“你还好吗?”   慕泽又是颔首,掩下咳嗽,道:“方才吐了血,喉中微感不适,可以帮我接盆清水来吗?”   卿姒一想,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也不推辞,替他接来水后,又拿帕子替他将唇角的血渍揩了。   慕泽又道:“忽然有些渴……”他观察卿姒的神色,接着道,“你若急着离去的话,可以不用管我。”   卿姒怎敢不从,利落地替他倒来一杯温水,伺候着他喝下。   如此这般,卿姒每每想走之时,慕泽总能想出一件劳烦她的事来,态度退让又可怜地使唤她。   卿姒就如同老妈子般伺候了他大半宿,最后竟累到在床尾,无意识地倚靠着床沿睡下。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微一侧首,慕泽也已阖上双目,她心下松一口气,动作轻柔小心地爬起来。   一路摸至门边,正欲推门而出,床塌间倏地传来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第74章 真假翼遥   卿姒回首一看, 只见先前放于床尾的几床被子皆已掉落在床下, 她微微蹙眉, 慕泽睡觉这么不老实?竟还有踢被子的习惯?以前怎就未发现呢?   且,这被子又不是盖在他身上,人家安安静静地缩在床尾, 碍着他什么事了?   诽腹归诽腹,她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踱步回去,欲抱起地上的被子。   岂料, 将将靠近床榻, 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扯,顷刻之间, 她已被慕泽压在身下。   卿姒微微挣扎, 与那双清亮的黑眸直直对视, 微怒然道:“你没睡!”   慕泽只牢牢注视着她,半晌,才道:“为何要来?”   卿姒愣怔片刻, 嘴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慕泽却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似乎非要知道这个答案不可:“我说,你为何要赶来这里?”   卿姒舔了舔上唇, 道:“我是来要回小黑的!”   慕泽被她这个动作引得眸色渐深, 闻言轻笑一声,挪揄道:“哦?小黑何时变得如此愚笨了?竟连回去的路也不认得了?”   卿姒眼眸一转, 道:“它最近吃的少, 营养不良, 头脑有些不清醒……”   此时,正于墨逸后院之中等待的小黑不经意地打了个激灵,抖了抖浑身皮毛,继续若无其事地与湖中的鲤鱼嬉戏,好不欢快得紧。   慕泽缓缓抬手,欲抚上她的发,却被卿姒躲开,他也不恼,只接着道:“卿卿,别闹了,行吗?”   卿姒一听此言,瞬间火起,急声道:“我如何闹了?”   慕泽挑眉:“还说没闹?”   卿姒沉默良久,倏尔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只会无理取闹之人?”   慕泽动了动唇,却并未吐出只言片语。   卿姒接着道:“你总是叫我别闹,可你有没有设身处地的替我想过?”她顿了顿,“若我此前有一心悦之人,如你一般模样,你还能安然接受吗?”   “卿卿……”慕泽急道。   卿姒打断他:“我是担心你,所以才会赶来,可,并不代表我还能与你重修旧好。”   话毕,她直接推开身上之人,起身下榻,一路远去。   慕泽呆坐于床上,凝眉不语。   他不是没想过告知她真相,可时机还未到,只怕会误了大事。且,一个人好端端地活了几万年,你突然告诉她,你不是你自己,而是另一个人,换做谁也不会轻易接受。最重要的是,若她真的得知了真相,怕连如今仅剩的温情都不会有。   他不敢冒险,不敢为之。只能等事情一步步发展,顺其自然,方能有应对之法。   不多时,门被人轻轻敲响。   他淡声道:“进来吧。”   墨逸推门而入,躬身行了一礼:“上神,您叫我?”   慕泽微微颔首,正欲开口,倏尔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被单。   墨逸顿时大惊失色,急道:“上神您没事吧!”   慕泽摇摇头,只道:“你去跟着卿卿,不必再回来了。”   墨逸静立片刻,面上犹豫许久,终是应下。   卿姒出了行宫,并未立马归去,而是去了那尊石像之前。   她端立许久,正欲动作,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回首一看,来人却是墨逸。   一想便知,是慕泽让他跟着自己的。   卿姒道:“我若是让你回去,你会不会听我的?”   墨逸坚定地摇了摇头,表情一脸严肃。   卿姒憋住笑,罢了罢了,左右克制翼遥还需他一臂之力,遂干脆道:“那你帮帮忙,替我把这石像搬到小黑背上。”   此话一出,不仅墨逸为之一震,连小黑亦是鸟身一歪。   墨逸试探地问:“上仙,你是认真的?”   卿姒十分认真地颔首:“比真金还真。”   墨逸脸色扭曲一阵,却还是依言照做。   小黑却不乐意了,胡乱地拍打着翅膀,身子东高西低地欲抖下石像。   卿姒按住它的背,安抚道:“回去让沧笛陪你放风筝,如何?”   小黑闻言,立马不扭捏了,端端正正地不动如山。   卿姒颇满意地点点头,飞至它身侧,道:“回玉京山。”   墨逸见状,亦跟上前去。   如此这般,二人一鸟一石像跌跌撞撞地飞回了玉京山。   卿姒在无望涯上落下,让墨逸将石像搬下来,置放在左尘以往常常站立之地,面朝着霓山方向。   或许这样,对他二人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一别半月有余,夜覃上神那边不断传来佳绩,眼看着就要终结妖王的作乱。   卿姒于行宫之中躺尸许久,好不容易等到落九央与芳漪的伤大好了,兴冲冲地正欲给魔族那边下战书,却反倒先收到了他们发来的战书。   如此甚好,这一仗定将他们打得片甲不留。   与此同时,慕泽竟也收到了魔君递来的战书。好巧不巧,两方约定的竟是同一日。   七月初七,天虞山上。   卿姒于寒风中瑟瑟站立,瞅着对面的那几人。   依旧还是同样的阵营,只不过,却没了当日的寒暄。   翼遥微勾一侧嘴角,缓声道:“卿姒上仙,好久不见。”   卿姒莫名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话不是该由左尘来说较为合适吗?她觉得今日的翼遥十分奇怪啊……   “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卿姒看向说话的蓟云,知他是为十三师兄的事而愤懑,他这位师兄,最爱打趣人,也最为护短,即使是平时少有交集的左尘。   翼遥接着道:“年轻人,火气不小啊!”   这语气真是奇也怪哉,可卿姒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何处怪异。   蓟云可管不了这么多,直接飞身上前,芳漪落九央见状,亦纷纷跟上。   卿姒回头叫道:“墨逸,跟上!”   话毕,二人飞至翼遥面前。   此前便已商量好,一人控制他化出的水阵,一人近身攻击他,如此一来,翼遥定是招架不住。   卿姒站稳后,直接发动攻势。   匆匆过完五十招后,她心下更是疑惑,翼遥招法虽说未有变化,可劲道却比此前更足,能感觉到,他的内力大为增进。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半月里,他寻到了什么增进功法的大补药?否则,如何解释今日状况?   接连又过了数招,他却一直未祭出水阵,反而耐心地与卿姒周旋。   近身搏斗本是卿姒的长项,可到了后来却略感疲意,渐渐招架不住,她与电光火石之间,突生一个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慕泽与魔君的打斗亦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他此前便损了半身修为,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与魔君打个平手,遑论其上次夜袭,确实令他重伤。虽经过半月的调养,但身子终归是不如以往利索。   可今日之战却叫他微感讶然,据他所知,魔君受的伤并不比他重,怎的修为竟低了如此之多?攻势远远不及上次强劲霸道。   即使今日之魔君如此温和,可制服他却也费了好一番力气,幸得落顼剑威力不减,慕泽剑法又极为高超,终是将魔君击落于地。   魔君倒地后,便狂吐鲜血,正欲起身再战,一道蓝光闪过,落顼剑尖直指他的胸口,随即响起一道低沉悦耳之音:“你是谁?”   魔君眼底划过一丝讶然,随即笑道:“不愧是慕泽上神,竟如此快便察觉有异。”   说话间,他已变幻为原身,竟是……翼遥!   魔族翼遥,擅变幻之术,慕泽曾有所耳闻,却不曾想,竟将自己也骗过去了。   既然翼遥在此,那么,真正的魔君又在何处?   慕泽手指微颤,引得落顼剑亦是一阵抖动。   他已猜到了魔君的意图。   想是魔君经过上次一战已知晓自己损了修为,又重伤了自己,定以为已不足为惧,遂,转而先去收拾难缠的玉京山一行人。   至于与翼遥交换身份,定是不想让双方察觉,互通报信,互为帮手,以便其更好的一网打尽,这个局,果真设得妙哉!   这代魔君,确实比上代魔君更为凶残,也更为狡猾,卿姒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慕泽心下一颤,立马收剑,往西之行宫的方向飞去,两宫相距甚远,只盼卿姒能多给他些许时间。   好在他已将魔族这边的领头人打伤,待他走后,其下的几名仙将迎上去将翼遥降服,由专人送至天宫灭魔阵中,统一诛灭。   继而又带着天将们乘胜追击,势灭其族!   天虞山。   芳漪上次吃了玖婳的亏,又得了卿姒的提醒,知其亦被玖婳偷袭过,遂,此次便格外小心。她本就不是什么不记仇之人,今日下手便格外得狠。   大战一场,终将其制服,芳漪已等不到将其送至天宫灭魔阵中,当即便想将其诛灭。   蓟云也解决了魔族的其余大将,是以飞身而来助她一臂之力。   “且慢且慢!”玖婳挣扎道。   芳漪有了上回的经验,知其鬼心眼比谁都多,此番定是又要作妖了。是以并不理会她,与蓟云二人合力,将其当场挫骨扬灰。   解决了如此大一个麻烦,芳漪自是欣喜不已。转头欲寻卿姒,却见她直直掉落在地,震出一口献血。   芳漪瞬间惊恐,大呼一声:“姐姐。”   旋即,飞身上前,将她半扶起来。   翼遥身处高处,迎风站立,吹得衣带飘飞,墨发欲舞。   他面色无波地看着卿姒,眼底毫无怜惜之色,缓声道:“本君承诺过,永不诛你。可骊夭因你而死却是事实,本君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他一顿,又接着道:“如此,你便自行了断吧!” 第75章 溢玢琴魂   果然是……魔君!   说话之间, 他已变幻为原身。   龙纹黑袍, 面容沉稳, 外表似青年,眼神含睥睨。   北絔与落九央纷纷停下了手上动作,他面露惊愕, 失声叫道:“父君!”   显然,这场计策连他也瞒着。   魔君看他一眼,淡然道:“絔儿, 你速度太慢了, 父君来助你一臂之力。”   北絔似乎难以接受,愣怔着无法言语。   芳漪执起卿姒的手, 替她一探体内灵力。   卿姒止住血, 自知还不是魔君的对手, 心下亦感郁然。   魔君微挑眉,道:“卿姒上仙,还不动作吗?”   芳漪身子一震, 急声道:“姐姐,你别怕他!”   魔君勾唇一笑:“你若不照做,本君便在你面前杀光这些人……那么, 就先从你身边的芳漪上神开始吧……”   卿姒知道他绝非玩笑之语, 堂堂魔君,确实有这个本事能将在场之人一一制服。   他是承诺过永不诛她, 可以这样的手段逼迫她自行了断, 却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她执起流萤带, 意欲动作,却闻落九央与沧笛纷纷呼唤她,语气急切,凄厉不已。   其实她并不是想自尽,只是再欲与魔君一战,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自甘毁灭。   芳漪身形一抖,似乎忆起什么重要之事,忽而双手结印,默念口诀,祭出一把通体玉色,流光溢彩的箜篌。   她面含激动:“姐姐,用溢玢琴,你一定可以战胜他!”   卿姒心下叹一口气,她用溢玢琴与骊夭用归月戟有何差别,不是此物的真正主人,怎能发挥出它全部的力量?   想归想,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又怎会轻易放弃?   遂,飞身而起,一把握住溢玢琴。   那一刹那,似有一道电流至卿姒的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灵台一片通透,无数画面涌进脑海,在其中飘扬转悠,组合排列,构成精彩纷呈的一生。   她正欲细细回味,忽闻魔君轻嗤一声,缓声道:“以为有了溢玢琴本君便怕了?自不量力!”   卿姒来不及细想,抱住溢玢琴上去便迎住魔君的攻势。   魔君于虚空之中伸手一握,山上无数石块应声而响,浮于半空,铮铮鸣动,蓄势待发。   卿姒深呼吸一口,试着在琴弦上拨动几下,溢出几缕灵动之音。她凝聚内力于指尖,再一拨动,霎时,琴音携着雷霆之势向魔君攻去,击碎他身前的石阵。   魔君微一挑眉,右手微抬,支起一面屏障。琴音得遇阻碍,陷进去几寸后,又猛地反弹回来。   卿姒瞳孔微缩,立即变幻身形,空着的手伺机挥出一掌,两两相撞,消融殆尽。   她稳住心神,再次蓄力,注了全部的灵力于溢玢琴身之上,指尖滑动,弹出一段稍显短暂的旋律。   此番,魔君不再抵挡,直接撤了屏障。   琴音一路乘风破浪,席卷万物,却堪堪在其面前几厘处停下,再难以移动分毫。   魔君勾唇一笑,缓缓抬手,掌心开合之间,竟将数万琴音化作的攻势揉于掌中,如揉棉花一般,轻松惬意。   他微闭双眼,默念口诀,掌心里的一团金色被注入黑气。倏地,他反手一推,那团黑气朝卿姒扑来。   卿姒心下一颤,连忙又拨动几下琴弦,意欲阻拦,却是徒劳。   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可那团黑气不仅蕴了她十成的灵力,更融了魔君的至浊之气,她再难以抵抗,胸口受重重一击,颓然倒地。   “姐姐!”   “阿姒!”   “师姐!”   芳漪与落九央几人急切过来围住她,卿姒抬眼一看,只见落九央面色发白,身形摇曳,忍不住问:“五师兄,你受伤了?”   可他方才与左尘打斗之时还是好好的啊?!   落九央摇摇头,心下叹息一声,明明阿姒已身受重伤,却还要反过来关心自己,着实是惭愧。   “那你怎会如此?”卿姒蹙眉问道。   沧笛趁机插嘴:“五师兄如此好久了!”   卿姒道:“何时开始的?”   沧笛面有苦色的挠挠头:“貌似……是从芳漪上神拿出溢玢琴那个时候。”   卿姒不禁忆起,当日在玉京山山门之前,芳漪拿出溢玢琴之时,落九央也是这个反应……   来不及细细思量,魔君已道:“本想留你们一个全尸,谁知卿姒上仙竟如此鲁莽,溢玢琴又何妨?本君何曾惧过?”   话毕,他复又抬手,意欲结阵,这次的目标,却是他们所有人。   北絔惊呼一声:“父君,不可!”   魔君双目紧闭,恍若未闻。   卿姒心下一颤,指尖微曲,她灵光一闪,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灵囊。   怕是师尊早就料到这一日,才会给她此物,   她强自镇定下来,克制着手抖,匆匆将其解开。   一张卷起来的字条,再无它物。   纸上唯二字,不复多言。   ——唤魂。   唤魂?唤谁的魂?   卿姒突然想起来,芳漪曾说过,九天玄女当年大战刑天之时,溢玢琴弦断裂,琴魂也因此失踪。   要唤的,正是溢玢琴之魂!   她正疑惑着,如此上古神器,就算魔君修为再高,亦不可能抵挡的如此轻松。   失了琴魂的溢玢琴,不过也只是一把普通的神琴罢了,你如何能叫它发挥出灭世之力?   可,该如何唤魂?   当日在圻渊,慕泽曾说过,自古神兵皆有魂,而荧彩流星石,可以唤魂。   荧彩流星石!   她想到了!   卿姒利落取下手腕之上慕泽赠予她的手环,心下暗暗庆幸,幸亏没有赌气将此手环给扔了。   她将溢玢琴平放,念动口诀,手环飘浮于其上,荧彩流星石陡然盛放出巨大光芒。   魔君亦感知到了这道耀目的光,睁开双眼,眸含微讶,一时之间,忘了手上的动作。   卿姒见状,心下一喜,抬头去看芳漪,却看到她身旁的落九央面色愈发苍白。   她担忧道:“五师兄,你……”   话音未落,落九央的身子像不受控制似的,情不自禁朝着溢玢琴飞去。   众人尽皆吃惊,沧笛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拉着卿姒的袖子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卿姒亦是头脑发晕,难道……不!不可能!   落九央端立与溢玢琴上方,脚下便是荧彩流星石,他茫然环顾四周,片刻之后了悟,微微摇头,苦笑一声:“竟是如此……”   卿姒陡然反应过来,立即扑上去:“五师兄,不要!”   落九央朝着她淡淡一笑,温声道:“阿姒,以后师兄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记得,万事随心,一切随缘。”   他说完,身形便掩在了一片金光之后。   卿姒的手最后碰到的,是他的一片银色衣角。   她记得,五师兄跟自己说过,人生在世,总要面临无数离别。可这一次,却未料及,竟是他二人的离别……   溢玢琴陡然盛放金光,竟比方才的还要灼烈数倍,卿姒的手无力垂至其上,灵台无比通透,终于来得及将先前脑海中凌乱的画面整理一番。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魔君似预感形势不妙,加快手上动作,正欲予之一击。   卿姒倏地执琴而起,飞于魔君对面,默念口诀,将溢玢琴化作数倍大,又祭出浣鹜笛。   一手拨琴,一手执笛。   唇边溢出的,是迷惑神智的清笛音;指尖荡漾的,是毁天灭地的琴杀阵。   一时之间,狂风大作,乱沙迷眼,山上万物尽皆响应,其势汹然。   芳漪立于原地,双目泛红,喃喃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魔君不敢置信地低呼道:“怎么可能!”   卿姒不发一语,只专注与手上口上的动作,最后一刻,她指尖一挥,无数琴音化作利刃,纷纷朝着魔君袭去。   魔君结阵欲挡,却是徒劳,琴音于他周身环绕,将其团团围住。他挥掌欲拍,每一下都被金光吸附,有来无回。   这,便是溢玢琴的致命一招,琴杀阵。   卿姒飞身立于其上方,山巅之上,云萦雾绕,她默念口诀,阵法之内金光大作,传来一道魔君的悲鸣,片刻之后,金光黯淡下去,终是胜负已分。   北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低呼一声:“父君!”   魔族众人见魔君已死,顿时军心大乱,北絔又不发指令,是以众人皆纷纷逃散。   天族将士怎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大喝一声,奋起直追。   卿姒终于支撑不住,手一软,直直地从山巅之下摔下去。   慕泽赶到之时,只见天虞山上一派大乱,遂飞身而去,却见沧笛双目无神,一脸呆滞,愣愣地坐于天族阵营之中。   蓟云虽面有痛色,却依旧在前方破阵杀敌,隐有胜利之势。   他环视一圈,没见到自己要找的人,却于山巅之上见到一袭红衣身影,正抱着一把玉色箜篌。   他飞过去,问:“卿卿呢?”   芳漪抬眸,讶然道:“慕泽上神,你……”她似乎反应过来,忙道,“我,我也不知。”   她确实不知,方才卿姒灭掉魔君后,众人一阵兴奋,只顾着剿灭剩下的魔族,她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再抬头时,卿姒已不见人影,只留了溢玢琴在原地。   慕泽好看的眉微蹙:“魔君……”   芳漪忙道:“魔君已被姐姐剿灭了!”   慕泽心下讶然,看了一眼芳漪手上的溢玢琴,道:“用它?”   天虞山山涧之中。   卿姒被一阵凉意惊醒,她猛然睁目,只见大半个身子皆浸泡在水中,她微抬手臂,只觉一阵疼痛袭来。   这样泡着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遑论此山乃险恶之山,山中异精奇怪,邪魔祟物遍如牛毛,她身负重伤,浑身乏力,这样子只能沦为其腹中之物。   强撑着爬到不远处的一个山洞内,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山洞了,上一回,还是小白被吃后,她自发封闭于后山的一处山洞之中。   那时候,外面也有很多豺狼虎豹,不可预知之险,可她心无所惧,一意颓然。   最后,是五师兄找到了她,五师兄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她需得好好想想。   哦!想起来了。   五师兄说:“阿姒,待了这么久,不饿吗?”   随后,从背后拿出一包用油纸包裹着的牛肉包子,她那时候,觉得口中的牛肉包子真是世间美味。   尽管后来知道,牛肉包子并不是世间最美味之物,可她依旧忘不了那个味道。   五师兄承诺她,回去之后,再替她寻一只兔子,可她拒绝了,若不能一直相伴,何须陪伴?她不想再承受一次离别之苦。   或许她早该想到,五师兄便是溢玢琴的琴魂,可那又能如何呢?   原来,从一开始,五师兄便是来陪伴她的,如今时机已到,他也须得回去了。   卿姒苦笑一声,一侧头,只见一条手臂粗细的花蛇正盘着上半身,吐着芯子打量着她。 第76章 坠欢重拾   她微微蹙眉, 念诀欲挡, 可不过激起零星火花, 反倒刺激了那条花蛇。   它猛地直起上半身,朝着卿姒的脸袭来,卿姒挥手一挡, 虎口处猛地传来剧痛。   她心下好笑,英明一世,到头来竟被一条蛇给偷袭了。   正郁闷着, 洞口传来一阵声响。   卿姒不禁暗道倒霉, 怎么全让她给碰上了?   若来的是一只老虎或是苍狼,可不如花蛇这么好打发了, 若能咬一口了事, 也算她走了大运。   正兀自想着, 那阵声响渐近,卿姒凝神细听,这倒像是人的脚步声。   洞口唯一的光亮渐暗, 那道身影终是显现出来。   慕泽逆光而立,周身笼着光晕,一袭白衣似雪, 乌发如墨, 卿姒不禁感叹,她看上的人真是好看, 独一无二的好看, 举世难寻的好看。   她微动唇, 意欲开口,那袭身影忽而覆上来,将她紧紧抱住。   卿姒微微挣扎,换来一声压抑着的低喃:“别动,让我抱一下。”   卿姒略一挑眉,道:“我……”   慕泽将她抱得更紧:“别拒绝我。”   卿姒又动了动,不放弃地道:“我……”   慕泽又一次打断她,闷声道:“如今,我连抱抱你也不行了吗?”   卿姒深呼吸一口,终是强硬地一口气道:“我被蛇咬了!”   身上之人微愣了愣,旋即松开她,道:“在哪儿?”   卿姒抬起手,以此来示意他。   慕泽见到虎口上的牙印,微微蹙眉。一手托起她的柔荑,一面埋下头去,猝不及防地覆上了她的伤处。   卿姒身子瞬间僵硬,却没有挣脱,任由慕泽替她吸出毒血。   片刻后,慕泽偏头吐出一口黑血,缓缓抬起头来。卿姒兀自打量着他,柔声道:“擦擦吧。”   慕泽闻言,微微愣住,竟像是不习惯她如此温言细语,一时之间忘了动作。   卿姒见状,不经意地勾了勾唇,抬起手用袖子替他揩了揩唇边沾染的血迹,动作轻柔,千般细致。   慕泽牢牢盯着她,不禁脱口而出:“你……”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问什么,他何时竟变得如此胆怯了?   卿姒看着他道:“我什么?”   慕泽竟模仿了她的招牌动作,不经意地舔了舔上唇,道:“你怎么,怎么如此……”   卿姒笑意略深:“如此什么?”   慕泽上下滚了滚喉咙,一时沉默。   卿姒哑然失笑,以前怎就没发觉,逗弄慕泽竟是如此愉悦的一件事?以往果真是虚度光阴了,平白浪费了如此多机会。   她眼眸微闪,从容道:“方才你没来时,我立了一个誓,谁能先找到我,我便许此人一个愿望。”   慕泽身形微动,卿姒接着道:“你看,又是你先找到了我。”   慕泽伸手抚上她的脸,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啊!”卿姒若有所思,半晌后,才道,“本来是生的,但你救了我,也总不好再对你甩脸色吧?”   慕泽情不自禁地勾唇一笑,觉得今日的卿姒甚为可爱,怎么以往就不见她如此有觉悟呢?   他柔声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以后,都别对我甩脸色了,好吗?”   这个模样也太委屈了吧?   卿姒忍俊不禁,缓声道:“这个嘛……”   慕泽微一挑眉,她这才慢悠悠地接道:“看心情吧。”   慕泽不依不饶:“那要如何,你才能心情好?”   卿姒偏头思索一阵,正色道:“譬如现在嘛,你须得将我照顾的舒舒服服,最重要的是,替我包扎包扎伤口。”   慕泽做恍然大悟状,从容起身,道:“稍等。”   语气平缓,速度却极快,不过片刻,便寻来了一堆药草。   他将其小心敷于卿姒的伤口处,正欲撕下自己的一道衣边,卿姒却伸手拦住他。   慕泽抬眸,面有疑惑之色。   卿姒道:“用我的吧?”   慕泽微微蹙眉:“为何?”   犹记得女娲石中之时,她还一副百般珍惜衣裙的模样。   卿姒解释道:“你的衣袍太贵了,还是别用了。”   慕泽忍不住勾唇笑道:“当初在女娲石中之时,你为何不这样想?”   这不是废话吗,当初在女娲石中之时,穿的是她自己的衣裳,撕一件少一件,可眼下穿的这战袍却是天族发的,撕一件再拿一件就是了,丝毫不令人心疼。   虽是如此想,她却还是道:“当初你我关系远没有如今这般好,我没义务替你省钱嘛!”   慕泽略一思索,竟觉得她言之有理,附和道:“不错,如今省的也是你的钱。”   卿姒勾了勾唇角,竟也未反驳。   她忽而忆起一事,问道:“对了,女娲石呢?在你身上吗?”   慕泽身子僵硬,半晌后,才道:“不在我身上,你问女娲石做甚?”   卿姒眸光流转,细细打量着他。   怎么?还想私吞不还给她了是吧?以为不说她就不知道他放在哪儿了是吧?   卿姒却并未点破,只道:“快替我包扎呀!”   慕泽闻言,欲撕下她一道衣角,卿姒见状,低喝一声:“慢着!”   慕泽的动作陡然停下来,卿姒三两下脱了外袍,这才示意他道:“撕吧,这样方便些。”   慕泽喉咙上下滚动一番,动作僵硬地撕下一道裙边,细致地替她包扎。   卿姒空着的那只手撑着膝盖,支着下颚,不发一语,满脸兴味,只专注地看着他。   慕泽磨磨蹭蹭半晌,终于替她包扎好,轻松道:“好了。”   卿姒抬手一看,不禁赞叹道:“你包扎的手艺倒还真是不错。”   慕泽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嗯”。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卿姒见他无动作之意,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我方才说了,可许你一个愿望,你想……”   话音未落,一道阴影袭来,卿姒猝不及防地被推于地上,幸而头顶下枕着一只手。   慕泽哑声道:“可以吗?”   卿姒明知故问:“什么可不可以。”   慕泽俯首重重吻了一下她的嘴角,继续道:“可以吗?”   卿姒做恍然大悟状,颔首应道:“哦,亲一下啊?也不是不可以。”   明显是在扯东扯西,故意转移话题。   慕泽头一回没了耐性,手顺着她的腰间滑下,轻轻一握,锲而不舍道:“可以吗?”   卿姒身子一僵,倏地将他的头拉下来,在他唇角轻轻一压,低声答道:“可以。”   慕泽眸中顿现光彩,擒住她尚未离去的唇,好一阵肆意搜刮。   他的唇一路向下,在颈脖间流连,倏地,在她的锁骨上轻咬一口。   卿姒痛得倒吸一口气,手抵在他胸前,推拒着他,且身子不停往后退去,抱怨道:“你属狗的吗?怎么咬人?”   慕泽手移至她背后,微微用力,又将她送过来,在她耳畔一阵呼气:“谁让你不听话?非要逞强,受了如此重的伤,叫我……   这是在说她参战之事,可话虽这样说,慕泽也知道,以她的性子,怎会坐视不管?   卿姒也知晓他的意思,自己受伤是不假,但此话未免有失偏颇,遂反驳道:“我何时逞强了?魔君不是我杀的?”   慕泽揽住她,叹一口气:“是你杀的。”   他不敢相信,若是没有溢玢琴,或是溢玢琴的琴魂找不回来,事情会发展成怎样?   卿姒似乎也想到这一点,情绪瞬间低落下来,缓声道:“我没想到,五师兄……竟是溢玢琴的琴魂。”   慕泽的手在她背后轻抚,意味安抚,柔声道:“一切皆有定数,他……”   其实当日在银河旁,他问她落九央年岁几何之时,便有所察觉。   九万岁……与溢玢琴弦断裂的时间一般无二。   后来,他又在湖心亭中见其对荧彩流星石的反应,心下更是疑惑。   慕泽意欲使她转移注意力,遂问道:“所以,我送给你的手环被你……”   卿姒面有心虚,打着哈哈道:“情况紧急嘛。”   她话一出口,瞬间反应过来,又道:“你当初送我手环,不会就是为了今日吧?”   他又怎能预料到会有今日?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慕泽未回答,只专注地看着她,轻声道:“这些事稍后再提,还是先满足我的愿望,如何?”   卿姒不语,只拿眼睨着他。   洞外一片冷寂,洞内满堂盈香,无火自热,无光自亮。   温度渐渐冷下来,卿姒拢着慕泽的外袍,道:“我饿了,”   慕泽看她一眼,替她拢了拢衣袍,顺道从袖袍之中摸出一个锦囊。   卿姒盯着那灵囊,眸光流转。   慕泽从中拿出一个纸包,摊开呈给卿姒。   她探首一看,微感讶然:“你还带着这个?”   纸上放置的,是几枚玲珑小巧的桂花藕粉糖糕,卿姒已忍不住,拿起一块递到嘴边。   慕泽替她拨开耳畔的一缕碎发,柔声道:“慢点儿。”   卿姒吃下一块糕点,不禁感叹道:“在你身边什么也不用带,真好。”   她是真觉得好,能有人可以依赖,是真的好。   慕泽眸色加深,道:“你知道就好。”   卿姒打量着他,眼眸一转,心下忽生一计,正色道:“你现在能不能忘了她?”   慕泽的表情瞬间愣住,无法言语。   卿姒头一回觉得慕泽也有脑子转不过弯的时候,遂又问了一遍:“你要她还是要我?”   慕泽手指微曲:“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卿姒面露哀伤,道:“慕泽,你真是伤我的心啊。”   “卿卿……”慕泽握住她的手。   卿姒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都是你的人了,今后我也只能赖着你了。”   慕泽面有震色,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才愣愣道:“你,你说什么?”   卿姒微挑眉:“没听清啊?那就算……”   话音未落,便被他紧紧抱住,腰上的手越收越紧,卿姒失声笑道:“慕泽上神,这可不像你。”   慕泽只道:“这才是我。” 第77章 夜宴撩心   卿姒不置可否, 不做言语。   半晌, 她才道:“我们回去吧?”   慕泽闻言, 微微蹙眉:“这么快?”   卿姒心下好笑,只道:“我失踪了这么久,不只你一个人担忧, 且……”   且,她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芳漪,以及, 为落九央善后。   慕泽叹一口气, 在她脖颈间呼气:“真想就这么……”   真想就这么在这儿待下去,偏安一隅, 不问世事。   可能力于此, 责任便重大。   西之行宫。   主殿之上, 有二人正处于对峙状态,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芳漪和沧笛。   沧笛一张脸上全是泪水,苦苦哀求道:“芳漪上神, 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溢玢琴给我吧!”   芳漪不做言语,黛眉紧蹙。   蓟云在一旁劝解着沧笛, 面色也是难得的无奈。   沧笛眼见不管用, 竟扑通一声跪下来,一面磕头一面道:“芳漪上神, 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芳漪面有惊恐, 连忙移动身形。   可沧笛却浑然不觉, 依旧苦苦哀求着。   “给他。”   大殿之上,陡然响起一道清丽女音。   众人闻声,纷纷回首,皆面有喜色,   卿姒行至芳漪面前,道:“把溢玢琴给他。”   芳漪面有难色,诺诺道:“可姐姐,他会损坏溢玢琴的……”   卿姒沉声道:“给他吧。”   芳漪不情不愿地拿出溢玢琴,递给沧笛。   沧笛如获至宝,抱着溢玢琴上上下下捣鼓一阵,终于,计无可施,高举着便要摔下。   “且慢。”   说话之人竟是慕泽。   沧笛举着溢玢琴环视一圈,除卿姒慕泽外,每个人脸上皆是心痛之色,他苦笑一声,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倏地掩面大哭:“我要五师兄!我要五师兄回来……五师兄……”   其音凄厉,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一双手轻拍了拍他的头,沧笛止住哭声,泪眼朦胧地抬眸:“师姐?”   卿姒朝着他笑,半晌后,才道:“沧笛,五师兄跟我说过,其实神和人一样,人生在世,总要面临无数离别,我们无法预料他何时离去,如何离去,只能祈祷离去之人在另一片天地过得更好。”   沧笛愣怔着无法言语。   卿姒问他:“沧笛,你懂了吗?”   沧笛不为所动,依旧抽噎道:“我不懂!我不懂,师姐,我只想要五师兄回来……”   卿姒知道,沧笛对落九央的感情不比她少,只能无奈叹道:“没关系,你以后会懂的。”   人总是要长大的,而成长的代价往往很大,一如长欤,一如沧笛。   她转过身,独自行至寝殿。   慕泽没跟上她,这种时候,让她独处才是最好的。   卿姒坐于院落之中,双目无神,凝视远方。   一道清脆的鸣叫忽响,小黑飞进院落之中,凑在她身旁,使劲拿头往她腿上蹭。   卿姒垂目一看,伸出手轻抚了抚它的头,喃喃道:“你想五师兄吗?”   小黑回以一声鸣叫,长长的喙轻啄她的手,好似在安抚她。   卿姒无言叹息。   “姐姐!”   身后忽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卿姒回首一看,面色终于显现了几丝笑意,缓声道:“漪漪,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不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因为卿姒知道,芳漪过得很不好。   芳漪闻言,眼眶瞬间发红,扑上来拥住她:“姐姐,你……”   “嘘!”卿姒轻声道。   芳漪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再言语,只牢牢抱着她,眼泪鼻涕全往她肩上擦。   卿姒等她哭够了,这才道:“漪漪,九天宫安全设施不行啊,怎么什么人都可以闯进去?”   芳漪面有赧意,低声道:“九天宫的阵法对你又不管用……”   卿姒又道:“那丹青被盗之事呢?”   芳漪愈发羞愧:“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是刑天的对手……”   趁卿姒还未列出下一个罪行之前,芳漪先发制人:“姐姐,天帝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是什么庆功宴,你要去吗?”   庆功宴?仗都还未打完呢,天帝就忍不住庆祝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心急,卿姒与慕泽先后歼灭魔族,而夜覃那头也传来了佳绩,祸乱二族皆被平定,刑天没了助力,自然可谓是一大喜事。   眼下,天族只需保存实力,养精蓄锐,寻个好日子一举去魔界剿杀刑天,便可结束这场祸乱。   是以,小小的庆祝一下,倒也说得通。天族有这个精力搞庆功宴,可见尚有余力。   卿姒理所当然道:“我们辛辛苦苦为天族打仗,为何不去?”   芳漪一想,甚觉有理。   九重天上,灵霄宝殿。   上首除主席外,另设四席,其下数张矮几铺开一个既长且盛的席面。   殿内雕梁玉砌,玉树琼花,歌舞升平,好一片繁盛之景。   仙娥们端着玉盘,行色匆匆,面色端肃。   天帝与天后端坐主席,风亦灵蔻二位殿下分坐下首位。   侍立门侧的仙官高声通报:“三位上神到!玉京山众上仙到!”   先踏进殿内的四人,二男二女,风采各异,却皆为天人之姿。   天帝站立起身,欣然道:“慕泽上神,夜覃上神,芳漪上神,卿姒上仙,请上座。”   卿姒微感讶然,竟还有她的上座?   若依天帝所言,这便是入座顺序。   慕泽睨了一眼夜覃,后者一脸无谓地坐到了第四个席位上,左右只要能挨着芳漪,坐哪儿都是一样的。   卿姒眼见自己的位子被占了,只能坐到慕泽旁边去。   将将落座,她忽而心念一起,悄声对芳漪道:“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何时与夜覃……”   芳漪颊上飞起两朵红晕,低声道:“我与他没什么。”   卿姒做恍然大悟状,贴心道:“原来如此,那我替你将他打发了吧?”   芳漪闻言,立时急道:“姐姐!”   卿姒不禁失笑,她其实很感激夜覃,虽然芳漪嘴上不说,可她也能猜到,这几万年来,若没有夜覃的陪伴,芳漪只怕是难以坚持下去。   天帝执起酒杯,朗声道:“我天族能大胜乱族,多亏了三位上神与上仙!”   话毕,他行至慕泽几人面前,一一敬过酒来。   天帝开了头,众仙便也不再拘谨,纷纷执起酒杯前来敬酒,只是,他们却不敢将主意打到前头三人身上,只能叨唠一向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的夜覃上神。   夜覃苦不堪言,趁机卖惨:“漪漪,快救救我!”   芳漪睨他一眼,道:“活该!”   夜覃上神此刻却真真是有苦难言。   卿姒打量几上摆设,见有她不喜的山药糕,遂并未动手,只倒了一杯酒,悠然独酌。   美酒入腹,唇齿留香,回味悠长,竟是酒仙重茗的独家珍藏。   糕点不合她意,酒倒是十分讨人欢喜。   卿姒不经意喝了许多,慕泽竟也难得的并未阻拦她。   “这酒挺好喝的,你不尝尝吗?”卿姒贴心地推荐道。   慕泽微微摇头,只道:“我怕喝多了,没人带你回去。”   卿姒笑着拿眼睨他,提醒道:“不是还有仙娥吗?”   慕泽只道:“我不放心。”   不放心?有何不放心的?怕是被他抱回去才真的不放心了。   卿姒忽而忆起一事,一手支着头,面容并无端倪,只淡淡道:“我说,当日我喝醉之后,你怎的容忍我做了那般荒唐之事?”   如今想起来,愈发懊悔,可慕泽如此纵容,必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嘛……”慕泽若有所思,“我自然要以你的意愿为主。”   真是个不合格的雇主,卿姒暗自想到,不再理会他,偏过头去,复又独酌。   他二人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皆被台下众仙关注着。当日大殿之上,慕泽当着众人之面拉走了卿姒一事还令他们困惑着,当下可却是要看个清楚。   于是,他们眼睁睁地见着美丽娇弱的灵蔻公主执起酒杯去给上神敬酒,不过片刻后,却又一脸将哭不哭的模样走下台来,那副神情,直叫人看得心神俱裂。   众仙不禁叹一口气,替灵蔻公主惋惜,谁能想到堂堂慕泽上神竟也是个看重外表之人?只对着貌美的卿姒上仙嘘寒问暖,处处体贴,却对不如卿姒上仙貌美的灵蔻公主冷言冷语,漠不关心。   唉,众仙又叹了一口气,继而,复又对着慕泽上神与卿姒上仙的脸发呆。   卿姒又喝完一壶酒,这才挪揄道:“如此不解风情?”   慕泽面色无波,淡声道:“风情与你共享便可。”   卿姒轻笑一声:“慕泽上神,嘴上擦蜜油了?”   慕泽眸中亦有笑意:“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卿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置可否。   慕泽忽而道:“我还没问过你,那幅丹青……是谁给你的?”   卿姒故意装糊涂:“哪幅呀?”   慕泽眉尖微动,微动了动唇,却不言语。   卿姒见状,亦不复多言,继续品着杯中酒。   好半晌,慕泽的声音才响起:“就是……与我房中那幅相像的……”   “哦!”卿姒做恍然大悟状,缓声道,“你早说嘛。”她眼神一动,睨向灵蔻,“不就是那位天族公主。”   慕泽闻言,眉蹙得极深:“是她?!”   卿姒提醒道:“你可别动她。”   “为何?”慕泽似有不赞同。   卿姒无谓道:“我要自己解决。”   这位天族公主,单纯愚蠢得可怕,从小被天后如珠如宝地养大,不知人间疾苦,不问世事险恶,她做的那些事,无论哪一件,皆是被剔仙骨、抽仙筋,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安宁之罪。   慕泽还欲再言,卿姒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有些头晕,回去吧。”   慕泽便不再纠结于此事,问道:“我抱你?”   卿姒睨了一眼台下众人:“出去再抱。”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偕离了席,出至大殿,卿姒这才停下脚步。   慕泽将她抱起,卿姒自然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提醒道:“你可得将我抱稳了。”   慕泽微挑眉:“如若不呢?”   卿姒笑道:“连抱人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谁以后还敢让你抱?”   慕泽赞同道:“如此说来,我是真的得将你抱稳了。”   卿姒微微颔首,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位子,便欲入睡,酒喝多了,着实有几分头晕。   慕泽垂目看了她一眼,朝着玄碧紫府走去。   他总觉得,她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可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何处不同?   卿姒在慕泽怀中睡的安稳,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原来你就是那头小麒麟啊……”   慕泽在想事情,并未听清,遂轻声问道:“什么?”   卿姒哪里还清醒得过来,早已又沉沉睡去。 第78章 忆久情深   或许前一日睡得较早的缘故, 天边正泛着鱼肚白, 卿姒便已醒过来。   她微动了动眼珠, 便欲起身洗漱,却察觉到置于腰上的一只手,垂眸一看, 她有瞬间愣怔,片刻之后,随即反应过来, 今夕何夕, 身处何地。   左右也睡不着了,她索性又倒于床上, 单手支头, 细细打量慕泽的睡颜。   忍不住伸出手去描摹, 由眉间至唇角,一寸寸极尽缠绵。   手下拢着的眼睫微颤,她心下好笑, 低声道:“怎么还装睡?”   慕泽从容地睁开双眼,面上毫无被人抓包之后的窘迫,他哑声道:“我是被你弄醒的。”   卿姒面露了然, 缓慢收回手, 道:“不弄你了,好好睡吧。”   慕泽挑眉问道:“睡不着?”   卿姒怕他又心血来潮, 道:“我给你做早膳如何?”   慕泽面有讶然, 似是不相信, 只不确信道:“当真?”   卿姒颔首,体贴道:“千真万确。想吃什么?给你做个……汤面如何?”她其实想说糖蒸酥酪来着,却终是忍住了,“早上吃点儿热乎的好。”   慕泽面色从容,正欲应答,忽而想起什么,又道:“少放些盐。”   卿姒讪讪地看他一眼,起身下了床。   她每回从慕泽房中出去总能遇到里桑,搞得她十分怀疑里桑晚上是不是都不睡觉,专门蹲墙角来了?   里桑见了她,兴冲冲地迎上去,道:“上仙,你醒了?”   卿姒干笑着道:“醒了醒了,你也醒这么早?”   里桑道:“我一向都起这么早的。”   卿姒做理解状,邀他一道去厨房,打算顺道也给他做一碗汤面。   岂料,里桑一听,顿时吃惊道:“上仙要给上神做早膳?”   卿姒微微挑眉:“怎么?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的面?”   里桑讪笑两声:“非也非也,上仙误会了,只是上神近日的饮食都需我特意安排,是以……”   卿姒疑道:“特意安排?”   里桑解释道:“是的,加些补气养血的药材……”话及此,他忽而忆起什么,又担忧道,“也不知墨逸公子是否将带去行宫的药材给上神用了……”   卿姒问:“为何要补气养血?慕泽受伤了?”   她所知的,不过是他与魔君大战那场受了伤,可依里桑所言,受伤时间还要在去行宫之前。   里桑忆起那事,颇为愁苦,叹道:“正是两个多月前……”   两个多月前?   难道是殇谷那回!?   卿姒追问道:“那时受的伤不是已大好了吗?”   里桑不明所以地颔颔首:“是好了,不过夜覃上神吩咐我,今后需得在上神膳食中加些补气养血的药材。”   卿姒凝眉深思,半晌,道:“夜覃上神的府邸如何去?”   慕泽坐于湖心亭之中,原本是打算等卿姒做的面,却只等来了她的人。   “不是说要给我做早膳?”他看着两只手空空如也的卿姒,问道。   卿姒行至他对面坐下,答:“里桑吩咐人去做了。”   慕泽若有所思,道:“不想做了?”   卿姒直道:“我方才去了夜覃上神那里……”   慕泽不觉有异:“去寻芳漪上神?”   说及此,慕泽倒有几分疑惑,也不知卿姒与芳漪的关系何时变得那般好了?按理说,她应当十分排斥才对,可,她对自己都能释然,更何况是此前毫无瓜葛的芳漪?且,或许她与芳漪之间真的有某种感应,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芳漪是她一手养出来的……   卿姒看了他半晌,才道:“为何不告诉我?”   慕泽心下一紧:“什么?”   卿姒叹声道:“你损了半身修为之事,为何不告诉我?”   慕泽喉咙微动,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卿姒沉默,难怪那日与魔君大战之时,慕泽险些不敌于他,虽说他行得是偷袭之术,可以慕泽的修为,着实不会应对得那般吃力。   卿姒贴上他的手,缓声道:“围剿刑天一事,你……”   话音未落,慕泽便道:“怎么,想甩下我?”   卿姒不禁失笑:“不是甩下,是担忧,我怕你……”   “你怕我有事,我也怕你有事。换位思考,你可懂否?”慕泽牢牢注视着她。   卿姒轻笑一声,无奈做罢。   七月十三,乃天帝所择良日,大军出发,直捣魔界,围剿刑天。   临走前,卿姒在玄碧紫府门口被里桑缠着讲东讲西,好一番困扰。   ……   “上仙啊,你和上神此去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卿姒第二十次颔首。   “上仙啊,上神平时的膳食你可得多加注意啊!”   卿姒第二十一次颔首。   “上仙啊,魔界……”   “好了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走之前煲了一盅汤,你快去看看好了没有。”   好不容易将里桑打发走了,二人随大军出发。   卿姒将怀中的药材棉被一大堆东西扔给慕泽,挪揄道:“以前怎就没发现,里桑竟如此啰嗦,活像个多情的老妈子。”   慕泽闻言,好笑道:“里桑可是块没心没肺的石头。”   卿姒微微讶然:“石头?”   慕泽颔首道:“不错,他的原身是一块灵石。”   “哦?”卿姒心下讶然,“是何处的灵石?竟能孕育出里桑这般人物。”   慕泽神情微怔,并未答复。   卿姒凑上去,挪揄道:“让我猜猜……可是紫柏山上的?”   慕泽紧了紧指尖。   卿姒暗道:这个小贼,何时竟从山上顺了一块石头走?看来九天宫的守卫果然有待加强。   她缓声道:“慕泽上神,我发现我都不了解你的过去,给我讲讲你的梦中情人如何?”   慕泽这回倒是未沉默,反而问道:“你要听哪方面的?”   卿姒眼眸微动,深思片刻,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泽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未思考,便缓声道:“在人前不太爱说话,远看十分遥不可及,但私底下却是个话痨……”   卿姒微张嘴唇,面有疑色。   “喜欢自己动手做饭,但常常不是放多了糖,就是放多了盐……”   卿姒摸摸鼻子,面有赧色。   “看似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其实……非常害怕自己一个人……”   慕泽言及此,侧过头来,见卿姒神色,面有讶然:“怎么这幅表情?”   卿姒整理了一番心情,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描述和漪,芳漪上神不太一样。”   “哦?”慕泽似乎挺好奇,“她是如何说的?”   卿姒思索片刻,道:“芳漪上神说,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善良,勇敢,无私,端雅,集了世间一切优点!”   诚然,最后一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   慕泽闻言,勾唇一笑,道:“她在我心目中亦是如此。。”   卿姒大惊小怪,故作冷笑:“我竟不是你心目中世间最好的人?”   慕泽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一时微感懊悔,正欲补救,卿姒却翻身下了疏,召来小黑,冷声道:“你自己坐吧。”   话毕,一阵风似得飞远了。   慕泽哑然失笑,近日怎么脾气越发大了?   卿姒乘着小黑飞至芳漪身旁,将她从夜覃的重明鸟上拉下来,搞得夜覃一脸茫然,使劲拿眼瞅她们,以为她二人有什么私情。   芳漪嫌弃地睨他一眼:“看什么看!”   夜覃立时收回目光,嬉皮笑脸道:“都怪漪漪你太好看了!”   芳漪顿时面红耳赤,偷偷瞄一眼卿姒,佯怒道:“油嘴滑舌!”   卿姒嫌弃地看他二人一眼,暗自感叹,恋爱中的人真是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却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恋爱中的人。   夜覃暗戳戳地宣示了一番主权后,便驭着重明鸟去寻落在他们身后的慕泽。   他还未靠近,便抱怨道:“我说慕泽,你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慕泽面色淡然,并不言语。   夜覃不死心道:“欸,你得换位思考一番啊,若你和你们家卿姒正你侬我侬情深意切着,我让漪漪过来横插一脚,你愿意与否?”   慕泽睨他一眼,依旧面不改色,缓声道:“我与卿卿你侬我侬情深意切之时,任谁来也打扰不了。”   夜覃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后,忍不住道:“得,您又赢了。”   且说芳漪被卿姒拉到小黑背上后,便问道:“姐姐,怎么了?”   卿姒纠结一阵,终是道:“你老实跟我说,我做饭是不是经常放多了糖?”   芳漪不懂她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卿姒见状,心下一松,她就说嘛……   岂料,还未松过气来,芳漪又道:“你多放盐的次数比较多。”   卿姒:“……”   一行人夙夜赶路,于三日后抵达魔界,驻守怨河一畔。   自刑天破封印而出后,便退居于魔界之中,谴妖魔二族与天族对抗,可,眼下战乱已定,他却依旧退守魔界,不见动作,似乎是在引诱天族中人行至此处。   刑天一日不除,三界便不得安宁,即使明知有异动,他们也不得不来。   抵达后,大军便开始在怨河边安营扎寨。   卿姒在帐中小憩片刻之后,起身去寻慕泽。   行过一顶顶帐篷,终于在主帐中见得其身影。卿姒立于帐外,透过门帘之间的缝隙打量帐内。   慕泽被一群仙将围于正中,举止有度,缓声轻谈。   他在讲上古时期的战争,面色中有几分肃然,令人不由侧目细听。   卿姒在东之行宫的饭厅中见过这些仙将,大抵是他们与慕泽较为熟悉,又有胆子大的开了个话头,慕泽这才起了兴致。   “那个时候,每当一场战争结束,便会有一位神女来净化战场,为了能看到她,我每次都会站到最后……”   卿姒靠在帐边,眉目平静,专注地听着他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被人轻轻撩动,入眼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而后是一张俊逸无双的脸。   卿姒回过神,看着他道:“慕泽上神,第二个问题。”   慕泽微挑眉,从容道:“你问。”   卿姒道:“你为何喜欢她?”   慕泽微愣片刻,半晌后,才道:“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第79章 患得患失   卿姒听罢, 只是笑道:“你这个答案也太敷衍了吧?”   慕泽挑眉问道:“何出此言?”   卿姒眉尖微动, 没说什么, 只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   慕泽心领神会,动作从容地掀开门帘,其后以墨逸为首的众多仙将一时之间皆未反应过来, 待回神之际,甚感惊恐羞愧,慌乱之中互相绊倒在地。   倒于地后, 他们似乎为了博取站立二人的丁点怜悯之心, 哀嚎声一个比一个大。   墨逸抱着腿道:“上神、上仙,我们方才是准备出去来着, 可你们在门口谈……事情……我们不便打扰, 这才躲在了门帘后面, 我们决不是有意偷听的!”   卿姒十分理解,道:“这么说来,你们还挺善解人意的嘛!”   墨逸连连颔首, 目光殷切。   慕泽淡声道:“卿卿,想不想吃鱼头汤?”   卿姒两眼放光:“当然!只是,这附近只有一条怨河, 怕是没有什么质量上乘的鱼罢?”   慕泽淡淡一笑, 道:“何需操心?面前不就有一条吗?”   墨逸面容呆滞,一滴冷汗至额间滑至胸前的衣襟之上。   卿姒做恍然大悟状:“这倒是!”她话锋一转, 道, “墨逸啊……”   墨逸立时化为原身, 飞出帐内,在空中盘旋一阵,似乎在极力证明自己乃是一条龙,而非一条鱼。   他高声道:“上神、上仙,我这就去为你们捉鱼,保证又大又肥味道鲜美!”   卿姒轻笑一声,拉着慕泽走远。   “你说,刑天究竟藏匿于魔界的何处之中?”卿姒边走边道。   慕泽紧了紧她的手,道:“找找不就知道了?”   卿姒微一挑眉:“去魔界找?”   慕泽勾了勾嘴角:“不如先去圻渊?”   卿姒一听,来了兴致,道:“圻渊不错,就去那儿!”   二人朝着圻渊而去,卿姒忽而忆起一事,道:“对了,突然想起来,你还答应过我,待朝乌盛赛结束之后再来一次这里,结果后来却食言了。”   慕泽微微挑眉:“哪里食言了?现在不是来了?”   卿姒敷衍地勾了勾嘴角,并未接话。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圻渊的山涧间,卿姒语含可惜道:“白日里过来没意思啊,就是一片寻常山谷而已。”   慕泽微微颔首,意为赞同。   卿姒忽而眸光一闪,微抬了抬下巴,朝慕泽示意道:“那是什么?”   慕泽循声望去,见远处的半山腰上露出一角屋檐。二人飞身而去,落于房顶,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一座小巧别致的茅草屋。   茅草屋虽小,却还带了个院子。半弧形的小院内种满了山栀花,卿姒漫步一圈,进得屋内。   窗柩下几块板子随意搭就的床,正中一张小木桌,桌上一套茶具,只有一个杯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竟连一张凳子也无。   一个生活的如此清减朴素之人,却有闲情逸致种这么多花花草草,想来素日里定是无聊至极。   卿姒伸了个懒腰,卧于院中的躺椅之上,忽而发问道:“天帝打算如何处置北絔?”   慕泽行至她身旁,答:“魔族不可无主,北絔性情温和,能当此任。”   魔族战败,天帝却不可能将其阖族皆灭。这样做不合三界定理,也会引来他族争议。   只是说来说去,北絔依旧还是下一届的魔君。只是卿姒不相信,天帝能如此轻易地放任魔族,遂疑道:“就这么简单?”   慕泽微摇头:“当然不会。此后,魔君会选拔四位仙官,驻守魔界,行监察督导之则。”   放你回去,自然也要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天帝果然打得一手好牌。只是依北絔的性子,定也是出不了什么幺蛾子的。   卿姒中肯地颔了颔首,微微眯上眼睛,懒洋洋地道:“这样的日子真是悠闲啊。寻一处世外桃源,辟一座幽静小院,终日里垂钓养花,听雪煮茶,实乃人生最为圆满之事。”   慕泽闻言,眸光中蓄了几分温柔,轻声道:“你若喜欢这样的日子,今后我们也可如此。”   “还是别了。”卿姒摇摇头,“偶尔为之是情调,若日日如此,岂不是会乏味?”   慕泽撩起她一根头发,细细摩挲,缓声道:“若与你在一起,便不会乏味。”   坠入爱河之人果然浑身都是酸臭味,卿姒笑而不语,忽而道:“我饿了。”   慕泽嘴角微抽,终是好脾气地道:“想吃什么?”   卿姒做思考状,不过一瞬,便道:“还真有些想吃鱼了,烤鱼如何?”   慕泽微微颔首:“好,等我。”   卿姒摆摆手,笑着道:“你快些,不然我可要饿晕了!”   慕泽眼含笑意地捏了捏她的下颚,从容行至院外,步子虽稳健,却比平时快了不少。   卿姒半眯着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能这样子过一辈子也不错……   待慕泽走远后,她翻身坐起,又进得屋内。   轻轻掐了个诀,将那套茶具移至榻上。她站于桌前,双手结印,默念口诀。   片刻之后,她于左手掌心划下一条血痕,右手指尖沾染鲜血,在木桌上轻描快写,似乎要画出一个符咒的模样。   “你在干什么?”   身后,倏地响起一道淡然无波,却蕴含深意的询问之声。   卿姒心下一抖,掌心用力,将桌上印记尽数化作灰烬,这才从容转身,面露讶然道:“这么快就捉到鱼了?”   慕泽却不买账,眼神转向她身后,示意道:“那是什么?”   卿姒一脸无辜:“什么什么?不就是一张桌子吗?你方才没看见?”   慕泽微闭双眼,片刻之后,复又睁开,似乎在隐忍什么,酝酿许久,终是道:“卿姒,你究竟想做什么?”   又直呼全名?   卿姒心下有不好的预感,不自觉退了一步,道:“我什么也没……”   话音未落,她后退的步子还未来得及迈开,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箍住。   慕泽握着她的左手手腕,冷声道:“这是什么?”   卿姒眼神游移,目光飘忽不定,道:“没什么啊,方才不小心……你!”   慕泽睨着她:“还不说实话?”   卿姒空着的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颈脖,赫然察觉到一个牙印,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   慕泽见她依旧不语,复又埋首,作势欲咬,卿姒忽而上前抱住他,将头缩在他怀里,叹一口气,轻声道:“我真没做什么,我就是想试着探探刑天的踪迹。”   慕泽垂眸,目光落于她的发顶,似乎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可,他实在是不敢再冒第二次险。   二人默立片刻,半晌后,卿姒推推他,道:“怎么样,这回是你错了吧?”   慕泽收紧手臂,闷声道:“你若不背着我搞这些,我会如此?”   卿姒笑道:“慕泽上神,我又没背着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至于这样吗?”   慕泽似乎并不觉得好笑,埋首在她颈脖之间,轻轻呼着气:“卿卿,答应我,永远别再瞒着我做任何事。”   “这个嘛,再议……”卿姒话一出口,察觉不妙,改口道,“好说好说。”   “我真的饿了!”她抬起头,望了一眼慕泽身后,道,“所以鱼呢?”   慕泽面不改色心不跳,只道:“没捉。”   卿姒微微蹙眉:“所以你刚出去做甚了?散步去了?”   慕泽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试探你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事。”   卿姒深呼吸一口,泄气道:“那你现在去可以了吧?”   慕泽看她一眼,淡声道:“一起去。”   得,果然被记上了。   卿姒有苦难言,只得与慕泽一同去捉鱼。   二人坐于一块山石旁,慕泽在一侧烤着鱼,卿姒支着下巴看着他,无聊之际,心念一转,道:“若我真背着你做了什么事,你待如何?”   慕泽专注地烤着鱼,闻言,只道:“看是什么事。”   卿姒思索半刻,道:“若是与别的神君……”   话音未落,便察觉到一阵寒意扑来,她咳嗽一声,接着道:“若是与别的神君打架呢?”   慕泽将手中烤好的鱼递与她,淡声道:“无妨,别闹出人命就行。”   卿姒干笑两声,接过烤鱼后兀自吃着。   利落解决完一条,她见慕泽手上在捣鼓着什么,不禁好奇道:“你又在干什么?”   慕泽淡声道:“给你重新做一个手环。”   卿姒闻言,有一瞬间的愣怔,微扯了扯嘴角,道:“你怎么这么好?”   适时,正值慕色苍茫之际,天地连成一线,风光无限旖旎。   慕泽回眸,浅淡一笑。   卿姒无端心颤,不由自主地倾身前去,咬住他的唇。   慕泽有一瞬间的愣怔,却于须臾之间反应过来,空出一只手来抱住她的腰。   二人情到深处,难舍难分。   良久,卿姒后退半分,还未来得及开口,又被腰上的力量逼近。   直到双唇发麻,她这才不得不推开身上之人,口齿不清道:“我刚刚才吃了鱼,惹得你也是一嘴油……”   慕泽似乎并不在意,拿袖子轻轻替她揩了,才接着擦自己的。   卿姒盯着那半截袖子,暗自感叹慕泽暴殄天物。   慕泽微微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卿姒未做他言,轻咳一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慕泽轻笑一声,起身后将她拉起。   二人乘着?疏飞渡怨河之时,卿姒忽感一阵心悸,她垂首一看,双眉不由紧蹙。   “下去看看。”她道。   慕泽看她一眼,循声照做。   二人落至地面,卿姒沿着怨河一岸缓行察看。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些许泥土,眉目微凝。   “如何?”慕泽问。   卿姒疑道:“这些泥土与周围的不同,似乎是……朱砂?”   朱砂结阵!   二人心下皆是一震,慕泽果决道:“上去!”   话毕,他揽住卿姒的腰,二人往天上飞去。   飞至半空,对岸忽响一道道凄厉的叫声,卿姒垂眸一看,只见于怨河附近巡逻的天将皆被卷入其中。   此刻,她终于看见,怨河两岸皆是猩红一片,乃是朱砂之色,红之所及,构成一个巨大的诡异图案,竟是刑天布下的阵法!   二人飞至阵营之中,正巧遇上夜覃芳漪等人匆匆迎来。   芳漪上前拉住卿姒的手:“姐姐你没事吧?”   卿姒摇摇头。   夜覃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   “我们看见了。”慕泽直道。   话音刚落,怨河处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怨河中央水波荡漾,一个身影正缓缓破水而出。   身形巨大,高达数尺,上身□□,以乳为目,以肚脐为口。   卿姒平静的目光随着他的身体一路向上,落至他的头上时,瞳孔忽而猛缩,不可置信道:“怨伯?!” 第80章 尘埃落定   慕泽眉头紧蹙, 沉声道:“不, 他不是。他只是……夺了怨伯的头。”   众人闻言, 俱是一惊。   夜覃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此时,刑天的身体已全部浮出水面,他似乎尚未适应这个新的头, 微微转动几下,这才将目光落至怨河边众人身上。   他瞥见一袭白衣身影,表情倏尔变得莫测起来, 用他那带着诡异重音的语调缓声道:“九天玄女, 我们又见面了。”   粗嘎浑浊,阴森可怖, 果然与怨伯的声音极为相似, 只是, 动口的却不是他头上那只张嘴,而是他肚脐上那张嘴。   他这句话含义太大,除为首四人外, 其余众人皆是一震。   慕泽指节用力,紧紧蜷缩,下意识地看向卿姒。   岂料, 卿姒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道:“真是不巧,又见面了。”   慕泽闻言, 神色陡变, 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她, 缓缓抬手,似想碰触,喃喃道:“你……”   卿姒闻声回首,目光澄澈,面无波澜。   慕泽的手霎时僵在半空中,表情竟含了几分犹疑。   刑天轻笑一声,道:“你真是变了不少。”   卿姒将目光移至他身上,笑道:“别说得我们两个很熟的样子,不就是打过一架吗?”   这下,不止慕泽一个人不淡定了,天族的各个仙将皆是一头雾水,卿姒上仙是九天玄女娘娘?可九万年前,她封印刑天之时,神体不是已经湮灭了吗?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刑天笑得愈发激动,只道:“你封了我九万年,如今,也该让你尝尝这滋味了。”   卿姒黛眉一挑,道:“你这话说得可没有道理,我将你封印了九万年,不也陪你在幻生湖待了九……好吧,五万年,也不短了吧!”   刑天身形微动,道:“你说得不错,可封印之仇,我今日必报。”   夜覃算是这么多人里较为镇静的一个,闻言,随即飞身而起,大喝道:“刑天,你找的这个头与你丝毫也不相配,真是……丑死了!”   刑天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沉声道:“既是如此,那便拿你的头来罢!”   夜覃放声笑道:“本上神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可舍不得将头给你这具丑陋身子!”   话毕,他直接发动攻势。   芳漪见状,侧头看了一眼卿姒,亦飞身上前。   卿姒并未动作,只立于原地,双目微凝,观察着刑天的反应。   慕泽一直注视着她,丝毫未移开目光。   夜覃与芳漪二人左右夹击,轮番发动攻势。底下众多仙将亦纷纷反应过来,有弓的拉弓,有箭的搭箭,尽皆朝着刑天而去。   可,众人的奋力攻击对于他而言,似乎并无什么作用。   他从始至终,连位置也未移动过,牢牢伫立于怨河之中,如生根一般。   倏地,他口中吐出一团浓郁的黑气,源源不断,怨气漫天。   这黑气不断扩散,渐渐模糊了众人的视线,眼看着将要波及到怨河之上的卿姒面前,她这才微动了动身形,意欲动作。   岂料,将将迈出一步,便被一股力道扯住了袖袍,她侧首看去,只见慕泽立于她的斜后方,面带犹疑,欲言又止。   卿姒微微偏头,目光中含着疑问,道:“怎么了?”   慕泽指尖微动,轻启薄唇:“你……”   卿姒专注地等着他的下文,心下不禁好笑,这人怎么这样?明明半日前得知她私用血媒之术时,还那般强势□□,怎么眼下就这样畏手畏脚,止步不前了?   她等了许久,终是反问:“到底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眼见慕泽瞳孔一缩,立即回首,只见黑气已蔓延至她身前。   卿姒连忙拉着慕泽后退数尺,举目一望,只见怨河之上已是浑浊一片,皆被黑气笼罩着,早已看不清其中身影。   她大喊一声:“漪漪!”   芳漪的声音随即响起:“姐姐我没事!只是被黑雾迷了眼睛,无法视物。”   卿姒心下了然,祭出溢玢琴,飞身入得黑气之中。   慕泽垂眸看了一眼被她甩开的手,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情绪,不过一瞬之后,又飞身而起,紧随她其后。   卿姒进入黑气之中后,当即拨动琴弦,她右手指尖飞快闪动,速度快得令人膛目结舌。   溢玢琴上银光流转,灵气氤氲,卿姒倏地猛拍一下琴身,当即,数道银刺分离而出,在黑雾之中横冲乱撞,激荡起一片片浊气。   有了这银光的相助,众人逐渐能够视物。   卿姒停下手上动作,努力分辨出刑天所在位置。   倏地,又有数道黑气袭来,将银刺团团围住,一寸寸吞噬其光芒。   终于,又陷入一片黑暗。   卿姒正欲动作,却忽感异样,她猛地回身,一道身影已挡在她之前。   卿姒感受着身上之人的热度,缓缓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喃喃道:“慕泽?”   “嗯。”响起一声低沉之音。   卿姒垂首看向他胸前,只见一团黑气萦绕,渐渐散开,终于露得银刺的本来面目。   她喉头滚了滚,心下松一口气,轻声道:“你忍一忍,痛就……咬我的肩。”   话音刚落,一道重量便压在她的肩上,是慕泽的下颚。   卿姒愣怔片刻,还真咬啊!?   心下诽腹着,可手上动作却未停,她掌心运转灵力,置与慕泽胸前。银刺竟逐渐分解消散,融于她的掌心。   化弦之法疼痛难忍,可慕泽却也只是闷哼了一声,下颚虽抵在她肩上,却没有真的下嘴。只是将唇贴上她颈间,微微颤抖。   还想趁机吃个豆腐?   卿姒收回手,掌心再次运转灵力,行修复之术。   “下去好好休息,别乱动!”她的语气里含着几分不容置喙。   话毕,她飞身至黑气无法波及的上空,双手结印,于开合之间化出一块石头。   慕泽见状,神色陡变,女娲石不是在自己这里吗?怎么会……难道,是那日在山洞之中?   他脸色愈发苍白,忍着胸口的疼痛站起身来,欲上前去。   卿姒手掌轻抬,女娲石缓缓脱离她的掌心,停留至她面前几寸处。随即,她微闭双眼,默念口诀,女娲石倏地盛放出巨大的光芒,于瞬息之间驱散黑气,将整个怨河之上各景各物照得无所遁形。   众人望向光源处,皆是一脸惊诧,惊诧的同时,却又克制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欲望。   有仙将颤抖着开口:“那,那是……女娲石吗?”   话虽如此问,可他们也知道,这世间再没有哪一块石头能有如此威力。至此,他们这才终于相信,九天玄女娘娘真的现世了!   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行叩拜之礼,皆是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之情。一时之间,行礼之声此起彼伏,荡漾在怨河之上,声势浩荡。   从始至终,唯有一人,面色苍白难看,那种将要失去什么的无力感一阵一阵涌上心头,似要喷薄而出。   刑天被女娲石的光芒晃得几欲睁不开眼,不可置信道:“你找回了女娲石?”   卿姒微一挑眉,淡声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略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女娲石没待过吧?让你进去感受感受。”   刑天闻言,身形猛颤。   卿姒已念动口诀,催发女娲石化作数倍之大,挟着泰山压顶之势朝刑天兜头罩去。   刑天伸手欲挡,却是徒劳,女娲石渐渐将他的身影一点点吞噬,牢牢压至怨河河底。   一道道愤怒的悲鸣声响起,终于,怨河之上恢复风平浪静。   见证这一幕的众人皆还未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刑天竟然就这样被制服了,不知是谁兴奋地大吼了一声,众人纷纷响应,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在怨河河畔。   “姐姐,你成功了!”芳漪大声喊道,脸上是无法压抑的喜悦激动。   就这样成功了吗?卿姒自己也微感愣怔,若是当年女娲石未被白矖盗走,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倏地垂眸,寻到那道身影,见他也在望着自己,正欲回以一笑,一声巨响突起。   怨河水面震荡不已,女娲石微微露出顶端来,又猛地缩回河面之下,一来二去,循环往复,其中隐隐传来几声怒吼。   刑天竟是要冲破女娲石!   卿姒大骇,女娲石竟也不能压制住他?!   她强逼自己镇静下来,余光中瞥见一袭蓝衣身影向自己飞来,灵台中霎时闪过一道灵光。   她知道了!   当初在若水水底,她与慕泽被困于女娲石中,她以自身神血得解封印,如今,或许也能使其永世封印。   卿姒飞身落于河面之上,脚下便是颤动的女娲石,她伸出左手,还好,伤口尚未完全愈合。   掌心用力,伤口再次裂开,一滴滴鲜血顺着掌心滑落至水中。每落一滴,便与女娲石直直相击,发出一声清越悠扬的回响。   血流得愈来愈多,愈来愈疾,她面色渐渐苍白,脚下一个不稳,正欲踉跄,忽被人扶住。   随即,一只温热的掌心贴于自己的后背,交汇处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传来。   血滴了多久,身后的灵力便输了多久。   女娲石终是平静下来,沉入湖底,再无甚反应。   卿姒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下,在此前一瞬间,背上的那只手也无力垂下,那道身影先她一步晕倒,还好,聪明地将身子倚在她背上。   卿姒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恍然只觉一阵心安,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终于,一切将要开始…… 第81章 前尘如烟   九天圣境雾锁云笼, 一派清明。   卿姒眼睫微颤, 缓缓睁开双眼。她环视左右, 见得殿内装潢,心下一片宁和。   双目愈明,两耳愈聪, 达归一境界,终是得以回归真身。   她微动了动手指,支起上半身, 引得靠坐于床尾的芳漪猛然惊醒, 激动道:“姐姐你醒了!”   卿姒微微颔首,问:“我睡了多久?”   芳漪行至她身旁坐下, 道:“没多久, 不过一日而已。”   卿姒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一日?那封印刑天便是昨夜之事了。   她微动双唇,道:“其他人呢?”   芳漪有问必答:“夜覃回九重天了……”话至中途,她恍然意识到什么, 挪揄道,“姐姐你是想问慕泽上神吧?”   卿姒笑得一脸温和,反问道:“谁跟你说我要问他了?就你机灵?你看看你这些年把九天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芳漪面露委屈:“你又不回来……”   卿姒闻言, 倏尔叹一口气, 倾身抱住她:“漪漪,谢谢你, 谢谢你这些年守着这里。”   芳漪眼眶发红, 几欲哽咽:“这里也是我的家啊……”   卿姒忽而忆起一事, 又道:“我听说,当年我封印刑天之后,你欲与我一同沉湖,又怎会飞升上神?”   芳漪的本事卿姒还是清楚的,凭她自己怎么可能历飞升劫,莫说她无法历劫,便是她飞升以后修为也始终是不上不下的。   芳漪闻言,亦有一瞬间的愣怔,支支吾吾着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当时,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替我挡了天劫,我,我还以为是,是你……”   卿姒敛眉沉思片刻,既是有人相助芳漪,那此人,定是夜覃无疑。不过看她这样子,应当是还蒙在鼓里。   卿姒道:“你对夜覃究竟是怎么看的?”   芳漪明显愣住,只因卿姒的语气太过严肃,她亦认真道:“我也说不清楚,这些年你不在的日子里,几乎都是他陪着我,我……”   卿姒见她这模样,心知须得推她一把,是以淡声道:“若我说,你之所以能飞升上神,是因为得了夜覃相助,你待如何?”   芳漪面露震惊,微张嘴,却是无言,半晌,低声呢喃道:“是他!?”   卿姒颔首。   芳漪直欲起身,卿姒知道她想去何处,只淡淡道:“等等。”   “姐姐……”芳漪抱着她的手臂直摇。   卿姒轻咳一声,不欲言语。   芳漪面色纠结,终是道:“慕泽上神昨夜晕倒后,便被那北海的六公子带回去了,眼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卿姒昨夜已替他处理了伤口,后来他定是过渡使用了灵力,才会导致虚弱而晕倒,好好调养几日,应该便无大碍。   卿姒略一挑眉:“我问你这个了吗?”   芳漪都要哭出来了,卿姒轻笑一声,才道:“去帮我探探元始天尊闭关出来没。”   芳漪这才惊慌失措道:“我都忘了!天尊一早便过来了,眼下正在大殿内。”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卿姒起身下榻,芳漪连忙过去扶她:“姐姐,我可以走了吧?”   卿姒叹一口气,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她虚咳一声,道:“最后一件事……”   九天宫大殿之上。   一白衣身影负手而立,衣带缓飘,姿态从容。   他听见一阵轻微的足音,缓缓回首,见得来人,双目含笑,朗声道:“醒了?”   卿姒行至殿中坐下,道:“再不醒那还了得?”   元始天尊抚须轻笑:“你如今这性子倒活泼不少,也不枉再造之劫。”   众人皆以为九天玄女封印刑天乃是以自身神体封印,其实不然。她本就由三清幻境虚空凝聚而成,无本体无原身,当初封印刑天之时,永沉幻生湖底,神体也随之湮灭。   后来,她的一缕神识破封印而出,承了她原身的自造神力,幻化成人,再后来,那些封印中的神识记忆一点点回复,集回了她最先的那缕神识化成的人身上,也就是说,集回了卿姒身上。   简言之,九天玄女便是卿姒,卿姒也就是九天玄女,只不过,是同一精气神识幻化的不同时期罢了。   而正是因为她神识的回复,封印刑天的力量才会变弱 ,这也就解释了他破封印而出的原因。   卿姒不置可否,只道:“我有一个疑惑。”   元始天尊神情从容,道:“你讲。”   卿姒随即正色道:“我的那缕神识为何能破封印而出?”   按理说,应当永世沉睡才是。   元始天尊笑得高深莫测:“你忘了一个人?”   慕泽?!   卿姒微微蹙眉,追问道:“他为何能唤醒我的神识?”   元始天尊笑得愈发莫测:“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卿姒应和着他干扯了扯嘴角,接着道:“既然是他唤醒了我的神识,可为何他在幻生湖畔守了五万年,正值我化形之际,却离开了?”   元始天尊道:“自然是我的功劳了。”   “功劳?”卿姒疑道。   元始天尊接着道:“你命中注定还有一劫才能回复本身,若是让他一开始就将你带走了,我如何推算出你的劫数?”   卿姒又道:“所以后来,你是刻意让我去给道德天尊送东西,只是为了制造我与他见面的机会?”   元始天尊笑道:“这个可不是,我只是打算让那老头儿将浣鹜笛赠予你,谁能料到你二人竟如此有缘,这样也能遇到?本来我还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将你送出去,结果人家自己就来要人了?”   卿姒内心静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道:“我与他此前很熟吗?为何要将我丢给他?芳漪不行?”   元始天尊道:“熟不熟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人家可是守了你五万年。至于芳漪,你不帮她渡劫就好了,还指望着她来帮你?”   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接着道:“若不是他,你以为女娲石能那么轻易找回来?”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元始天尊最后一语中的:“所以,我思来想去,他是助你渡劫的最佳人选!”   卿姒彻底沉默了。   良久,她才道:“你早知五师兄是溢玢琴的琴魂?”   元始天尊不语,只是看着她,卿姒略一思索,终是了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又是你做的?”   元始天尊颔首道:“他本就为你而生,去也算去得其所。”   卿姒静默良久,终是道:“这些事情,有劳你了。”   元始天尊满意道:“你知道就……”   话音未落,卿姒又道:“不过,你当了我这么多年的便宜‘师尊’,感受如何呐?”   元始天尊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我唤你一声师尊如何?”   刑天再度被封印,九天玄女回归,本是神族数万年来数一数二的大事,然,此二事的风头很快便被掩下去了。   剧传闻,那日芳漪上神一身轻装,从容行至凌霄宝殿,于大殿之上细数天族公主灵蔻的数桩罪行,一时之间,震惊众人。   罪行有三。   其一,不知轻重,愚昧至极,竟与魔神刑天勾结,有辱天族公主名声;其二,知情不报,置天下生灵的安危于不顾;其三,对上古尊神不敬,妄图加害,其罪当诛!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大乱。   天帝又惊又怒,天后苦苦哀求,众仙唏嘘不已。   最终,碍于诸位上神的威严,碍于天下苍生的生死,天帝不得不将灵蔻公主给处置了。   他亲自下令,将灵蔻打落凡间,化为石像,永沉于怨河河底。   此刑罚令众仙诧异的同时,又不免感叹一句,到底还是轻了。   卿姒于榻上斜倚,吐出几颗葡萄籽,懒散道:“你怎么把事情搞这么大?”   芳漪无辜道:“你不是让我看着来吗?她做了那么多坏事,这惩罚都轻了!”   卿姒干笑两声,并未接话,继续吃着盘中的葡萄。   殿外婆娑树忽而开始疯狂摇曳,奏出一串串急切的音符。   芳漪黛眉紧蹙:“何人竟敢擅闯九天宫?”   卿姒正欲开口,她又道:“姐姐你别急,待我出去看看!”   卿姒还没来得及应答,殿内已不见人影。她坐起身,理了理衣摆,似是觉得不甚满意,又翻出一件烟水百花裙来换上,接着又对镜描了个妆。待做完这一切,芳漪终于姗姗回归。   她面色犹疑,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来了。”   卿姒看她一眼,轻飘飘道:“夜覃上神?”   芳漪摇摇头。   卿姒又道:“你今日不去九重天找他了?”   芳漪道:“为何每日都是我去找他,他就不能来这里找我?”   卿姒微微颔首:“说的也是……”她站起身,道,“那我先出去看看?”   芳漪急道:“姐姐!”   卿姒挑眉应道:“怎么?”   芳漪踌躇道:“你可别又被拐跑了!”   卿姒闻言,笑着睨了她一眼,步伐轻快地朝殿外行去。   婆娑树下,一袭挺拔身影站立如松,身姿飘逸,引人观之。   卿姒暗叹一声,总算不擅闯她的寝殿了!   她悄然行至慕泽身后,后者闻声回首,见得来人,神情微愣,目光如炬。   卿姒打量他半晌,看得慕泽不自觉舔了舔上唇,喉头滚动一番。   良久,她才淡然开口:“上神府上可有濕水鲛人之发编织的纱幔?”   说着,上前一步,慕泽不自觉跟着退了一步,愣了半晌,缓缓颔首。   “可有汤谷扶桑木制成的镜匣?”   卿姒又上前了一步,慕泽跟着退,又是颔首。   “那南溟水晶打造的七宝翡翠香炉可有?”   这次她一越两步,慕泽退无可退,背堪堪抵在树干之上,却还知道颔首。   “如此……”卿姒勾了勾嘴角,“那便叨扰上神了。”   慕泽眸中绽放出巨大的喜悦之意,指尖忍不住发颤,良久,终是勾唇一笑,语调温柔,轻声答:“不叨扰。”   ——第四卷完—— 番外 第82章 何处不知情正浓   当年那场神魔大战之中, 除却领头几位主将外, 亦涌现出了无数英雄。其中, 最为名声大噪的当属慕泽上神麾下的一员大将,北海水君的六公子,墨逸神君。   俗话说, 一掷千金为美人,可见世人对美人的渴望。   而既为英雄,自然能引美人折腰。   据不完全统计, 神族中凡适婚单身女仙, 皆或明或暗地表达过想要与北海共结秦晋之好的心思。   眼看着墨逸神君也老大不小了,北海水君自是十分忧虑, 巴不得他能流连花丛, 沾花惹草, 顺带拐个媳妇回来。   可,大抵墨逸神君在九重天玄碧紫府待久了,竟也修出个与慕泽上神一般清心寡欲的性子, 几十年过去了,连片枯叶子也没沾回来。   更令北海水君郁闷的是,连慕泽上神都已经沾染红尘, 整日沉迷于在各界秀恩爱了, 墨逸却还是木头桩子一根。   他愁啊,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忽然有一日, 西海水君的二公主来访, 令他灵光一闪, 当机立断为墨逸安排了数场相亲宴。   墨逸简直苦不堪言,整日面对这些莺莺燕燕,倒不如在玄碧紫府做条鱼自在。   是了!回玄碧紫府不就行了!   墨逸如获至宝,可,如何躲过父君安排的重重眼线呢?   他抬眸睨了一眼对面烈山氏的三小姐,三小姐见状,含羞带怯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墨逸回以尴尬的一笑。   他沉思片刻,轻咳一声,道:“三小姐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三小姐以手帕半掩面,柔声道:“妾平时喜欢和哥哥们去武场上操练,骑马射箭,颇为有趣。”   墨逸笑容僵硬,看了一眼她那被风一吹就倒的身形,干笑两声,道:“哦,这样啊……”他颇为惋惜道,“我虽是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可喜欢的却是文静柔弱的姑娘。”   三小姐面色一变,执手帕的手抖了抖。   墨逸接着道:“尤其是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被风一吹就倒的姑娘。”   三小姐的手抖得更厉害。   墨逸乘胜追击,直道:“譬如眼下在这北海深处之中,文静的姑娘早就头晕脑胀,胸口发闷了……”   他话音未落,三小姐倏地手捂胸口,面色苍白道:“哎哟,我头好晕!胸口也好涨!”   墨逸见状,面上一喜,急朝身后侍立的守卫道道:“愣着干嘛!没看到三小姐不舒服吗?若是有个好歹,看你们怎么交差?”   守卫们面面相觑,也是怕极了这位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届时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遂一窝蜂地迎上去,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墨逸称乱溜走,出得北海后,暗赞自己一声聪明。   他一路赶往九重天,在玄碧紫府门前偶遇里桑仙官。   里桑仙官近几十年来心情极佳,整个人容光焕发,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十岁,他见了墨逸,面露喜色道:“六公子怎么来了?可是来寻上神的?”   墨逸连连颔首:“不错不错,我就是来寻上神的!”   里桑蹙眉道:“真是不巧,上神前几日与玄女娘娘外出云游了……”他面露几分赧色,“你也知道的,他们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墨逸暗叹一声,上神果然被情之一事荼毒了,而今竟如此不务正业,果真是令人……羡慕!   他倒是也想带个媳妇回去给父君看看,奈何缘分一事太过玄妙,如何是他能控制的?   他轻叹一声,道:“无妨无妨,我在府中借住几日可行?”   里桑正好这几日无聊得紧,有个人来陪自己消遣消遣自是极好,遂果断答应了。   是以,从此以后,二人便在玄碧紫府过上了幸福美……不,和和睦睦的生活。   当然,开玩笑而已。   至于里桑口中云游的二人,此时却于九天宫大殿前的空地上纳凉。   卿姒斜卧于躺椅之上,一只手翻着画本子,一只手挑捡着琉璃玉盘中的冰镇酸梅。   她看得眼睛有些酸胀,抬眸睨了一眼不远处婆娑树下的修长身影,懒懒道:“还没选好吗?”   慕泽闻声回首,眸中溢出几缕柔色,轻声道:“好了。”   话毕,他捧着一堆花瓣行过来。   三千年才开花的婆娑树,没在玄碧紫府等到,却是在九天宫等到了。   卿姒见状,坐直起身,却是道:“怎么才这么点儿?”   慕泽在她身旁坐下,道:“酿一坛已足够。”   卿姒微微挑眉:“谁说我只酿一坛了?”   慕泽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那请问你意欲何为?”   卿姒神色认真道:“好不容易才等到婆娑树开花,自然是要酿两坛,九天宫埋一坛,玄碧紫府埋一坛,方才合宜。”   “哦?”慕泽不解道,“为何要分开埋,都埋于玄碧紫府不行吗?”   卿姒微笑着:“当然不行,若是以后我们吵架了,不至于我回来后没有酒喝吧?”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慕泽的脸色却不甚好。   他酝酿半晌,才道:“我觉得,你的想法有些问题……”   卿姒微挑眉:“哦?”   慕泽轻咳一声,道:“一般情况下,只要你不气我,我们应该不会吵架。再者,即使我们吵了架,你难道不该想办法调解吗?为何总想着跑回九天宫?”   卿姒闻言,手支下颚,做沉思状。   半晌,她才道:“我气过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慕泽微愣,喉咙上下滚动一番,并未言语。   她又道:“再者,若是我们吵了架,难道不是该你想办法调解吗?我当初跟你回玄碧紫府时,你可是承诺了……”   慕泽哑口无言,他怎么忘了,自卿姒恢复记忆后,再不如以往那般好糊弄,常常心血来潮便将他堵得说不了话。   卿姒见他不语,忽而轻叹一声,道:“好无聊啊,漪漪也不在,我们为何要回九天宫?”   待了十几万年,早已腻得发慌。   慕泽闻言,看了她一眼,当然要趁芳漪不在才回来。   卿姒又喃喃道:“你说漪漪这样一天到晚往夜覃的府邸跑是不是不太好?我要不要管管?”   慕泽立马道:“他二人自有分寸,你何需操心。”   卿姒转念一想,也是。   提到芳漪,她忽而忆起一事,趁机翻旧账道:“当初在魔界之时,你为何要把我藏起来,不让芳漪看见我?”   慕泽理所当然道:“她会坏事。”   卿姒撇撇嘴,揭穿他道:“你是怕我知道我与你的心上人长得一般无二,从而提早防备你?”   慕泽神色有异,并不言语。   卿姒又道:“当初我与你闹别扭时,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我就是你喜欢的人?”   不然,哪里来的后面如此多麻烦?   慕泽这回倒是正了神色,沉声道:“你用卿姒的身份活了四万多年,我却突然告诉你,你不是你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你能接受吗?”   好像,确实有些不能接受。   虽是如此想着,可卿姒却不想落于下风,亦道:“你不过是怕我恢复了记忆,瞧不上你罢了……”   瞧瞧当初大战刑天之时,得知她恢复记忆后,他是多么的震惊非常与小心翼翼。   卿姒以为慕泽会否认,谁知他竟敛眉道:“嗯,我怕。”   卿姒没听清,微微疑了一声。   慕泽淡声道:“我怕你如以前一般,看也不看我一眼,离我那么遥远。”   他无法再次接受这种可能性,不敢冒险,所以他宁愿卿姒误解他,也得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念头。   当日得知她已恢复记忆后,他不是不惊讶的,可惊讶过后,却是一阵一阵的后怕,他再也无法接受她漠然无物的眼神,疏离一切的态度,那样的她,让他心生怯意。   卿姒没想到慕泽竟承认的如此直白,一时之间有些愣住,却还是飞快道:“我何时看也不看你一眼了?”   她明明看过,还记住了。   慕泽提醒她:“那时在战场上,你的目光永远在溢玢琴上,一曲作罢,便又匆匆离去,你确定你看到过我?”   卿姒立马道:“当然,你不就是那个一直穿蓝衣裳的吗?每次都站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你吧?”   慕泽似乎难以消化这番话语,愣住了好半天。   卿姒见状,终是忍不住笑道:“所以,慕泽上神,别再整日里患得患失担惊受怕了,你这副皮面,还怕别人注意不到你?”   慕泽忽而勾唇一笑,心情极好地道:“想去哪里玩?”   “嗯?”卿姒没反应过来。   慕泽道:“方才不是说无聊吗?带你出去解闷。”   感情我说的时候你没注意听,现在才想起来啊?   诽腹归诽腹,对于慕泽主动开口要带自己去玩的想法,卿姒自是十分受用。   想二人以往每次出去时,皆是她一人上心,而慕泽则是能拖则拖,实在拖不了便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   遂,今日大好机会,卿姒怎能错过?   听说近些年来凡界发展得极为繁荣,她自是想去一看。   二人进得凡间一座城池内,卿姒举目一望,见四周车水马龙,铺满长街,忽而轻叹了一口气。   慕泽察觉到,紧了紧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   卿姒摇摇头,道:“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平生最爱热闹,甚知风月,却将自己封闭在山谷多年,守着满山的海棠树度日。   慕泽宽慰她:“过几日再试一次?”   卿姒微微颔首。   二人行至一条水渠边,卿姒疑道:“咦?今日不是上巳节吧?”   怎么都玩起曲水流觞的游戏来了?   慕泽替她解惑:“如今在凡界,并不是只有上巳节才能玩这个游戏,平日里百姓们的娱乐项目极为丰富。”   卿姒恍然大悟,许久不来凡界,竟也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慕泽问:“想不想玩?”   卿姒忆起上次惨败的经历,自是想扳回一局,遂果决道:“可以啊。”   慕泽淡淡一笑,拉着卿姒在水渠一旁坐下。   第一杯酒在慕泽面前稳稳当当地停下,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卿姒已一把端起,利落倒进口中,而后笑看着他。   慕泽并不恼,面含笑意,姿态优雅地道:“你赢了。”   此后,但凡停在慕泽或卿姒面前的酒,皆被她自己一个人包揽了。   前前后后竟喝了好几十杯,绕是她酒量再好,亦有些头脑发涨。   慕泽适时善解人意道:“你出汗了,要不要泡泡温泉?”   如今卿姒对水也不那么畏惧了,恍惚之间听见慕泽关心的话语,迷迷糊糊地颔了颔首。   慕泽得了肯定答复,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当即起身将卿姒抱起。出了城门后,一路往山间飞去。   他将人放在一块巨石上倚着,随即催动灵力,竟化出一个十分大的地坑来。而后,又施法调来了泉水,用灵力加至温热,这才折回来抱起卿姒。   他替她脱掉外袍,将其细致温柔地置于池中,随即,自己也脱了外袍下得水来。   他甫一下水,卿姒便凑上去环住他的颈脖,将头置于他胸前,柔柔地靠着。   慕泽最喜欢卿姒如此半醉不醉的模样,有意识却又不甚清醒,便是最好的状态。他伸手在她发上抚了抚,问:“舒不舒服?”   被温热的泉水包裹着,卿姒整个人都放松得不行,遂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慕泽替她顺着头发,俯身在她耳畔边细细地亲吻着。   卿姒偏了偏头,口中呢喃着:“痒……”   慕泽闻言,竟也停下了动作,只看着她道:“那换你来?”   卿姒微微颔首,随即迎上去,学着他的样子在其耳边一阵轻咬。   慕泽紧了紧置于她腰间的手,柔声道:“别只亲这里,换个地方。”   卿姒思考了一瞬,睨了他一眼,呢喃道:“你真麻烦……”   话虽如此说,却也听话地挪了挪唇,移到了他唇角边。   慕泽眸色渐深,微侧了侧首,将唇与她的正对,随即撬开她的齿关,一阵搜刮。手亦从腰间一路向上,带着灼人的热度,流连各处。   卿姒头脑昏沉,也懒得动,一切皆由着慕泽来。   一池春水荡漾,无火自热,香盈满林。   池中人相依相偎,难舍难分。 第83章 今夕似是故人来   玉京山后山。   闭关洞口。   慕泽独立于一侧, 面上虽无什么波澜, 指尖却微微颤抖, 整个人都是绷着的。   卿姒已进去了三日有余,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一旁的元始天尊轻笑一声,宽慰道:“你不必如此担忧, 三界九州内,她是唯一一个拥有自造神力之人,且, 又有我的八卦阵法助力, 此番定能成事。”   慕泽轻应一声,敛下眉目。   卿姒已试了数次, 此前是在九天宫的密室内, 希望今次能成功, 也不免她每次耗费神力。   元始天尊站了一阵,与慕泽告白,进得另一个洞口内闭关。   慕泽一连又站了几个时辰, 终于,一道金光闪烁,洞内有神力震荡而出。   他面色一变, 几步迎上去。   一阵凌乱的足音渐近, 露得一道白色衣角。   卿姒扶着墙走出来,面色有几分苍白, 双唇也无血色。   慕泽眼疾手快地搂住她, 垂首一看, 眸中有心疼之色,他轻声问:“如何,成功了吗?”   卿姒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抬了抬手上抱着的一盆西府海棠花,微微颔首。   慕泽心下一紧,执起她的左手,手腕上赫然现着一条血痕,还在往外溢着血。   他伸手在其上抚过,止住血,轻叹一声,拥她入怀:“以后切莫再如此了……”   切莫再令他担忧,令他心痛。   卿姒笑着轻推了推他,道:“好了,我不会了,别把花挤蔫了。”   慕泽退开,扶起她,二人相偕着朝非亦殿行去。   回廊上闪过一片白色衣角,卿姒瞳孔一缩,急喊道:“沧笛!”   拐角的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少年面皮白净,眉清目秀,婴儿肥已然褪去,长得甚是灵巧机敏,可眸中却有几分黯淡。   他动作僵硬的行礼:“拜见慕泽上神……玄女娘娘……”   卿姒看着他,唇角微动,却未吐出只言片语。   “起来吧。”慕泽淡声道,而后又转向卿姒:“我在前面等你。”   卿姒颔首应下,行至沧笛身旁,在围栏上坐下,这才道:“你是来看止歌的吗?”   沧笛低垂着头,轻轻颔首。   “呐。”卿姒将手上的花盆递与他。   沧笛动作微滞,却还是缓缓接过。   卿姒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当初,我收集了止歌的魂魄,本没有料到有此一日……”   她恢复记忆后,自是拥有了以往不凡的神力,她将止歌的魂魄附在这盆海棠花上,又以她之血灌溉,打算替止歌另造一个肉身出来。   她此前已试过数次,皆以失败告终,如今借了元始天尊的场地,倒是成功了。   沧笛轻摸了摸其上的花骨朵,复又将花盆递还给卿姒,无意间瞥见她左腕上的伤口,一时急道:“师……”   他像是瞬间意识到什么,倏地收了声。   卿姒却面无波澜,只淡声道:“沧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沧笛敛眉答道:“记得。”   卿姒似在追忆往昔,缓声道来:“那个时候你好小啊,跟着你的父君来到玉京山拜师,哭闹着不肯留下来……”她微勾了勾嘴角,“后来,我看见了你,我当时想,这个弟弟可真圆啊,怎么这么可爱?我走过去说,要不要和小兔子一起玩……”   话到此处,她却沉默了。   沧笛却接着道:“我问,玩了之后可不可以把小兔子烤了?我想吃烤兔,五师兄……五师兄说,小白很听话,不能烤……”   卿姒摇头轻笑了一声:“小白其实一点也不听话。”   她抬眸看了一眼,见沧笛眼眶发红,轻声道:“你是不是因为五师兄的事,在生我的气?”   沧笛吸了一下鼻子,轻轻摇头。   卿姒道:“那是怎么了呢?”为何我每次来玉京山,你总是躲着我?见了面也总是这般生疏?   后面的话卿姒没说出口,只看着他。   沧笛终于抬起眸子,话一出口,眼泪便掉了下来:“五师兄没了,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你也不再是师姐了,你们都走了,我们三个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卿姒嘴唇微抿,忍住苦色,轻声道:“傻孩子,五师兄不在了,可我永远是你的师姐啊。”   沧笛哭着扑进她怀里:“师姐,我好想五师兄啊……”   卿姒一下下轻抚他的背,双目放空,缓声道:“我们都很想他。”   后来,沧笛哭得久了,终于被慕泽冷着脸将二人分开。   回寝殿路上,卿姒忍不住打趣他:“沧笛只是个小孩子。”   慕泽睨她一眼,淡声道:“他是个男子。”   卿姒不欲过多纠结此事,话锋一转,道:“我饿了。”   慕泽问:“想吃什么?”   卿姒思考片刻,道:“我要吃松鼠桂鱼和炸春卷。”   慕泽微微挑眉,这两道菜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他应道:“好,我叫人……”   “我要吃你亲手做的。”话至一半,便被卿姒打断。   慕泽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在报魔界之中他强迫她下厨做饭之仇。   慕泽只是略懂厨艺,并不精通,遂为难道:“我恐怕做不出来。”   卿姒微笑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自己都不出来,当初又为何要求我来做?”   慕泽看着她,并不言语。半晌后,才笑道:“你这是在……报复?”   卿姒一脸无辜:“我记得你以前,可把我欺负惨了……”   那时候,她技不如人,又有把柄在他手,被奴役着做了许多次饭,眼下自然是要补偿回来。   慕泽微微挑眉,谁叫他现在的处境不如以往,只能将卿姒送回非亦殿后,折身去了厨房。   他站于灶台前,微偏着头,做沉思状,实在不知何从下手。   “你是何人?来厨房做甚?”   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慕泽回首看去,见是一着灰白衣裙的年轻女子,想来应是位厨娘。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厨娘便犹疑道:“是……慕泽上神吗?”   她虽未见过其人,但整个玉京山的人都知道,上神陪九天玄女娘娘来了这里做法,看此人的面容气度,定是上神无疑。   慕泽轻轻应了一声。   厨娘大惊失色,急道:“上神来此处怕是有损您的身份,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吩咐我便行了!”   慕泽看了她一眼,微张唇道:“你可会做松鼠桂鱼?”   厨娘连连颔首,忙去库房的水缸里捞了一条鱼过来,正欲动作,慕泽却道:“放下吧,你来指导我步骤就好。”   厨娘忙道:“这怎么行!上神您身份尊贵,怎可做这等油污之事?”   慕泽并不言语,缓步行上去欲接过她手上的鱼。   “咦?厨房这么热闹?”   门口处倏尔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慕泽极快地抬眸,见卿姒正倚在门边,一脸悠闲。   厨娘见了她,连忙行礼:“拜见玄女娘娘。”   卿姒微摆手:“小藜姑娘不必客气。”   毕竟以往吃了她那么多牛肉包子。   慕泽脚步一转,行至她身前,道:“你怎么来了?”   卿姒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怕某些人临阵脱逃,李代桃僵。”说着,她看了看小藜手上的鱼,接着道,“看吧,被我逮到了?”   慕泽还未来得及开口,小藜便忙道:“玄女娘娘误会了,上神只是向我请教松鼠桂鱼的做法,并非是想假借我之手来敷衍您。”   卿姒拉着嗓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小藜见状不妙,连忙行礼告退。   慕泽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怎么把鱼带走了……   卿姒看了他一眼,挪揄道:“怎么,对我们的玉京山第一美有兴趣啊?”   慕泽闻言,微微挑眉,似是不解:“玉京山第一美?”   卿姒理所当然道:“本来她之前是第二美,我走了之后,她可不就变成第一美了吗?”   卿姒其实挺喜欢这位小藜姑娘的,且不说此前吃了她多少东西,光是她的性格也很让人舒服。   为了五师兄的事,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整整三日,搞得蓟云以为她要消极罢工,那几日着实忧虑。   其实,能有这样一个人喜欢过五师兄,卿姒觉得很欣慰。   慕泽却只是笑看着她,缓声道:“玉京山第几美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玄碧紫府第一美。”   卿姒微笑着答:“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不做饭了。”   慕泽:“……”   山谷之中。   海棠花林开得娇艳欲滴,一青衣男子从外间行来,于山洞入口处驻足。   他脚下是一盆西府海棠花,尚未盛开,含苞待放,他神情呆楞地看着,似是受到何种感应似的,忍不住俯下身将其抱起。   他伸出手轻抚了抚其上的花骨朵,眸中闪烁不停,动作缓滞却又坚定地收紧手臂。   重重花树掩映后的上空,一道清越男声响起:“何不直接告诉他?”   卿姒看着长欤的方向,双目无波,淡声道:“我不想给了他期望,又让他失望。”   虽说已将魂魄附于其上,可止歌究竟哪一日能化形成功却尚未可知,若是要数千年,甚至以上,卿姒不敢保证长欤是否会再次绝望。   可她哪里知道,长欤早已心如死灰,哪怕是零星希望,哪怕要等数万年,也能使他再次活过来。   卿姒此前预料,止歌化形至少要一百年,可她不过在玄碧紫府看了十几天戏,心下便有了感应。   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可不过十几年的光景,长欤动作竟如此之快?   她惊疑不定地飞到了山谷,花林之中,恍惚瞥见一袭红衣身影。   五官明艳,面容白嫩,头绾凌虚髻,髻别海棠花。   是那个明媚如歌的女子,是她的……止歌。   长欤立于她对面,神情紧张,局促不安。   他眼神飘忽,望见卿姒,似是极为惊讶:“小卿,你……”   卿姒落于地面,正欲答应,一道身影如风般袭来,那人紧紧抱住她,语带哽咽:“姒姐姐……”   卿姒微抿双唇,轻抚其背,朝长欤道:“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与止歌讲。”   长欤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止歌,垂下眸子,朝山涧处缓行而去。   卿姒放开止歌,仔细打量她的面容,唇角微扯,轻声道:“止歌,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止歌刚想说“你也没变”,可仔细一看,却又觉得卿姒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复又抱着卿姒,埋首在她肩头低泣:“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   卿姒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不是他呢?”   止歌哽咽一下,正欲说话,卿姒打断她,淡声道:“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山涧旁,长欤靠于一块巨石之上,看着叮叮咚咚流淌的溪水,双目却是无神。   他从未想过止歌还能回来,可一开始巨大的喜悦过去,却是深深的恐惧。   这些年他一个人在这山谷之中,早已习惯了将这满山谷的海棠花当作了她,对她倾诉,聊以思念,她再也不会拒绝他了。   可她现在回来了,他似乎已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自欺欺人,他不敢再直视她厌恶鄙夷的双眼,不敢再听到她嫌弃伤人的话语。   可,他该怎么办?   他坐了一个时辰,倏地苦笑一声,正想回去收拾东西,索性回缚龙壳继续躺着。   一阵脚步声渐近,他抬头看了一眼,瞬间坐直身子,垂下眼眸,手紧紧握着身旁的一块石头,任其陷入掌心也不愿放开。   止歌气势汹汹地赶来,在他身前停下,双目泛红,应该是大哭过一场,不,是好几场。   她恶狠狠地盯着长欤,见他始终不发一语,终于忍不住厉声骂道:“长欤!你这个大蠢货!你这个大傻瓜!”   长欤眸中神色更淡,低声附和她:“我是蠢货,是傻瓜……”   止歌闻言竟又开始哭,长欤怎么也未料到事态竟会如此发展,他一时之间甚感慌乱,想将止歌拥入怀中,伸出你手臂却于中途停下。   止歌抬头恨了他一眼,竟自发扑到他怀中,眼泪鼻涕全往他胸前揩。   长欤简直受宠若惊,呆楞着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折腾了好半天,止歌哭得累了,终于恶声恶气地吼道:“大傻瓜,我的海棠梳子呢?!” 尾声 第84章 千里共赴人长久   近来, 神族有一桩大喜事, 惊动了整个三界。   喜事系雷泽神族与纯狐神族, 提及此,众仙便知道了。乃是雷泽一族的长欤公子与纯狐一族的止歌小姐,将于四月初八举办婚宴。   话说, 此二人的婚事也算是历经波折,期间雷泽族还退过婚,虽说原因不详, 可到底令人浮想联翩。好在纯狐族长并未心生芥蒂, 还愿与其共修秦晋之好。   可,内里的知情人却知道, 纯狐族长其实并不情愿, 只是止歌小姐死而复生, 到底令他生出了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念头。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他再也无力承担第二次失去。   但,震惊三界的并不是婚宴女主角的死而复生。   虽说神族中人一向无聊又八卦, 可也不至于为了此由头便将其传的沸沸扬扬。真正令人震惊的,乃是此次婚宴的证婚人,竟是重现于世的九天玄女娘娘。   更令众仙热血澎湃的是, 除了九天玄女娘娘外, 三位上神竟也要参加婚宴。   想想这数十万年来,除了一千年前刑天破封印而出外, 任何场合亦不能集齐三位上神, 此番, 算是给了雷泽纯狐二族极大的面子。   且,这些年来,九天玄女娘娘与慕泽上神二人从来都是神龙见尾不见首,众人只闻其人,不见其影,早就抱着极大的好奇,如今,能有机会亲眼见着他二人秀恩爱,自是不能错过。   如此一来,众仙竟比二位当事人更加期待这场婚宴。   只是,能否进得去自是另当别论了……   明一小童子跟随师尊南极长生大帝来参加婚宴,他年纪尚小,见过的世面不多,每到一处地方总喜欢到处看看,是以,趁着师尊与其他同僚攀谈之时,自己一个人竟跑到了花园之中。   按理说,婚宴本该于汜水举行,可九天玄女娘娘在幻生湖泡了五万年,落得个十分惧水的毛病,再加上确有不少嘉宾不擅水性,水中行事确实不便,才将婚宴地改为了纯狐国之中。   明一小童子此前从未来过纯狐国,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看这花园也觉得比九重天上的顺眼。   他蹦蹦跳跳着路过一处竹林,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声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躲在一块山石之后,偷偷探出半个脑袋打量。   竹林之中,立着两道交叠的身影。   背对着他的,是一位身形极为修长挺拔的男子,着一袭飘逸雅致的蓝衣,他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眼熟,揉了揉眼睛,却还是没认出来。   男子似乎单手搂着身前的女子,那女子身形亦是极为高挑,明明男子已是极高,可她却还能从他肩上露出小半张脸来。   女子原先是将头靠在男子肩上,却倏地抬起来,眼神顺势探向这边。   明一小童子连忙收回那半颗脑袋,手捂着胸口一阵喘气,他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惊的。   他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仙女!   天宫上的仙娥姐姐们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珠环翠玉,可是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位仙女姐姐。   她明明穿着大多数女仙都常穿的白色衣裙,头上也不见任何珠钗,只在髻上佩了水晶琉璃玉带,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他忍不住又探出头去,见仙女姐姐重新将头埋下去了,他听见她说:“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男子温声道:“哦?何事?”   仙女姐姐道:“我在想,要不要给小黑换个名字?”   男子似乎在思考,半刻后,又道:“你有中意的了吗?”   “……没有。”   男子沉默了半晌,道:“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仙女姐姐还未来得及回答,一片竹叶狭着劲风朝明一小童子飞来。   被发现了!?   他连忙收回脑袋,背抵着山石一阵担惊受怕,不甘心地朝后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卿姒抬起头,笑睨着慕泽,道:“你吓着小朋友了。”   慕泽表情未变分毫,只道:“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卿姒挑了挑眉,脱离慕泽的怀抱,欲往外走。   慕泽却将她拉住,伸手递给她一方白纱。   卿姒面露疑色,慕泽轻咳一声,道:“戴上,遮住脸。”   卿姒顿觉好笑,忽而想起片刻前,她与风亦的偶遇。   当时,慕泽正与夜覃闲谈,芳漪不知跑去何处拿糕点了,迟迟还未归来,她便打算去寻寻看。   一路寻至花园的池塘附近,她倏尔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跟了她很久,着实有必要处理一下。   回首一看,一道墨衣身影正狼狈地转过头去,假意欣赏沿途的风景。   卿姒仔细打量一番,忽而发问:“谁的香囊掉了?”   那人身形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却不看地上,只埋下头,僵硬地行了一礼:“拜见……玄女娘娘。”   卿姒辨认了好半天,这才认出来人,遂问道:“大殿下也是来参加婚宴的?”   风亦正了身形,依旧垂着眸子,哑声道:“是,父帝派我来向二位新人道贺。”   卿姒微微颔首,看了看地面,道:“你一直看地做甚?难道地上真有香囊?”   风亦闻言,这才抬起头来,却是眼神飘忽,东张西望,不敢与她直视。   卿姒不禁忆起她与风亦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谈笑风生,一看就是个花丛老手,怎么如今变得畏畏缩缩了?   她叹一口气,道:“你跟着我有事?”   风亦面色愈发尴尬,只道:“我,我方才见有一身影与您极为相似,便想着……过来拜会一番。”   卿姒正欲作答,一道声音忽至。   “你怎么不来拜会拜会我?”   风亦面色赤红地转过头去,躬身行了一礼:“拜见慕泽上神。”   慕泽微微颔首,语气极为淡然:“拜完了,你可以走了。”   风亦再不欲多言,离去的脚步略显凌乱仓促。   卿姒蹙眉道:“你吓着他了。”   慕泽抬眼睨着卿姒,半晌无言。   然后,她就被带来这小竹林了。   卿姒看着他手上的白纱,微微挑眉:“我为何要遮住脸,我等会还要上台证婚呢,我很见不得人吗?”   正是要上台证婚,才需要这面纱。   慕泽暗叹一声,道:“一个月的松鼠桂鱼。”   一上来筹码就这么大?!   卿姒不太好意思拒绝,动作利落地接过面纱,果决道:“成交。”   慕泽好笑地替她将面纱带上,二人相偕回了宴席之上。   慕泽上神倒是满意了,可却苦了一众看热闹的仙人们,本想着趁机一睹九天玄女娘娘姿容,也好见见世面,回去后又有了一番吹嘘的资本,谁知玄女娘娘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九天玄女娘娘执起止歌的手,轻柔地放至长欤手上,道:“小欤啊,止歌可就交给你了,你以后可得对她好点,别和她吵架斗气,能让则让,忍不住的时候,就想想,这是我的夫人,我好不容易才娶到的夫人,我怎么能对她不好呢?”   卿姒说这话完全也是为了自己今后的清净着想,若是这对小夫妻三天两头地闹矛盾,苦的还是她自己。   岂料,止歌听闻此言,竟重重地“哼”了一声。   长欤一把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会的!”   卿姒拿眼瞅他,比着嘴形道:“这又是怎么了?”   长欤面露苦色,向卿姒使眼色,所指处乃是一方席案。   卿姒看过去,见那头赫然坐着墨逸,以及……他身旁的一位碧衣女子。   墨逸见她望过来,兴奋地朝她挥了挥手。   卿姒亦回以干笑,慕然想起,墨逸与长欤的第一次见面。   她轻声问道:“墨逸他二姐?”   长欤一脸“你真聪明”的表情狂点头,是时,止歌又哼了一声。   长欤求助般地望着卿姒,后者一脸挪揄,只淡淡地笑着。   长欤绝望地仰天,下定决心般叫了一声:“卿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卿姒忍住笑意,道:“好说好说。”   自她恢复身份后,长欤再叫她小卿难免有些不合适,遂,她便让长欤唤自己卿姐姐,一个卿姐姐,一个姒姐姐,多么般配,多么万全。   可长欤却死活不肯,今日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不屈服也不行。   慕泽看着卿姒一脸春风得意地回席,不禁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卿姒道:“长欤这小子总算叫了我一声姐姐,大快人心呐!”   慕泽闻言,深思片刻,道:“我若叫你一声姐姐,可有什么奖励?”   卿姒顿时兴致大起:“你先叫两声听听!”   慕泽微勾了勾嘴角,俯身在她耳边,温声道:“你先叫我一声哥哥试试。”   卿姒忍住笑,亦凑近他耳畔,轻声道:“你想的美!”   慕泽也不恼,坐直了身子,并不言语。   宴会还未结束,他便带着卿姒悄然离去。   卿姒坐于疏之上,扭头问他:“这是去哪儿?”   慕泽也不卖关子,如实答道:“圻渊。”   新一任魔君北絔即位后,为表忠诚,便将圻渊献给了神族。如今,此地便属神族领地。   还未落地,卿姒便见着圻渊之中,一处青砖绿瓦的院子极为显眼。   院子不大,精致又美观。院中有淳淳人间味,院外有十里梨木花。   身后传来那人的温言:“你此前说过,想偶尔过一过垂钓养花,听雪煮茶的平淡日子,若在玄碧紫府和九天宫住得乏了,便可来此地小住几日。”   卿姒望着那院子,沉默片刻,忽而道:“慕泽哥哥,你真是我贴心的棉袄。”   虽说这比喻让慕泽略感哭笑不得,却还是笑道:“既然如此,可有奖励?”   卿姒回首,眸中聚着万千风月,瞳孔里倒映着慕泽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一如当年初见,并不刻意,却暗藏于心。   她轻勾唇,凑近他耳畔,柔声道:“没有奖励,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月的松鼠桂鱼。”   ——正文完—— 第85章 番外 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的一天。   每一天, 千篇一律, 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卯时时分, 她需得起床洗漱。洗漱完后,按例飞往娲皇宫。   宫殿后院内,盛放着大片大片灿烂的骨红朱砂梅, 间或传来几声嬉笑之音。   她知道,是白矖和腾蛇在那里。   腾蛇喜欢白矖,整个娲皇宫的人都知道;腾蛇对白矖好, 整个娲皇宫的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她朝花园的方向望了一眼, 觉得他们能够如此,真好, 白矖能得一人如此, 真是幸运。   收回目光, 继续朝着女娲娘娘的殿内行去。   路上的宫娥们见了她,皆是一脸恭敬,行礼行得十分到位。   女娲娘娘照例与她长谈一番, 谈完后,她还需得去主持道法会。   此道法会,门槛说高不高, 说低不低。   无论你身处何族, 只要一心向道,皆能参与。可你须得对道法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方能入得娲皇宫。   无论何道, 皆有卓尔不群的佼佼者。   她将将踏进殿内, 迎面便走来一名青年男子。   身着简朴青衫,眉目勉强称得上清俊,手上抱着几本道经,见着她,很是欣喜,一边快步行来一边道:“我近日新得了几本道经,有几处地方琢磨得不是很透彻,想来,也只有你能与我讨论一二了。”   哦,是他。女娲娘娘口中不时夸赞之人,也是她的好友。或者说,除了娲皇宫中人之外,唯一能与她相谈甚欢的人,元始天尊。   她与他切磋了一番道法,后者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临近午膳时分,宫娥们端来几道清淡的菜肴,她一个人用过后,又有宫娥呈上一枚玉简。   上面详细地刻着今日几场战事的发生地,她将玉简收起来,起身出殿。   花园里的骨红朱砂梅开得实在是好,她想带一枝去战场。   嬉闹声不断,却不再是白矖和腾蛇,而是一群宫娥。   她将将踏进院中,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人影给抱住。   抱住她的人是一名小宫娥,面容娇俏可人,眼上蒙着丝带,嘴角向上弯起,兴奋道:“抓到你了!”   小宫娥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周围的嬉闹声顿时嘎然而止,气氛瞬间僵硬,整个花园内静默无声。   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伸手将面上的丝带扯下,见得怀中之人,脸色顿时大变,颤抖着跪下,急声道:“玄女娘娘息怒,奴不是……不是有意冲撞您的!”   其她宫娥见状,亦跟着跪下,纷纷替她求饶。   “还请玄女娘娘莫要告知女娲娘娘,我们再也不敢偷玩了!”   九天玄女一直静默地听着,倏地,抬起了手。   众人面色霎时苍白,有人急切道:“请玄女娘娘息怒,蕊凝年少无知,不小心冲撞了您,还请您莫要责罚她!”   她看了说话的那宫娥一眼,指尖微微蜷缩,半晌后,替那位名唤蕊凝的宫娥摘掉了头上夹杂的落蕊。   她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瓣,转身离去,再不闻身后之音。   这个时期,女娲娘娘为了选定天命之族,从不插手各族之间的战事纠纷。   可战场毕竟残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此为常态。   她是司战授兵的神女,也是女娲娘娘唯一的弟子,净化战场这种事,非她莫属。   第一处战场,位于流破山。   她带着溢玢琴前去,轻抚一曲,安抚亡灵,洗涤血泊。   一连接着去了好几处战场,她微感乏力。   终于,是最后一处了。   她抱着溢玢琴从天而降,目不斜视,面无波澜,专注地弹着琴。   一曲作罢,她停留在云头之上,稍作歇息。   片刻之后,她直起身,转身欲走之际,瞥见一袭挺拔的蓝衣身影。   衣袍上全是血迹,连面容也被鲜血染得辨不清本来面目,却还能依稀看出其后精雕玉琢般的五官。   不过,再好看的脸被血染成这样,也美观不到哪里去。或许是气质使然,令他尤为醒目,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才御云离去。   她在云头上寻觅良久,落得一处黑气笼罩着的树林之中。   此番并非是为了什么冒险,而是为了寻宝。   女娲娘娘说过,越珍贵的东西,往往藏在与它外表越不相符的地方。好比高岭奇花,悬崖异草。   这不,竟让她发现了一个宝贝。   一朵长在沼泽边上的六尾凤嫱花。   她找了这花很久,竟终于让她找到了!   尽管上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此刻的兴奋早已将其尽数掩盖,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将花小心收起来,飞回九天宫。   此后的日子里,除却去娲皇宫与战场外,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这朵花上。   她想,若是这朵花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那一日她去战场,又看到了那个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能认出他,明明上次并未看清他的面容。   他的衣袍好像干净了许多,虽然衣摆处还是有些血迹。可他的脸却是清清楚楚地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娲皇宫中男子极少,她平时见得最多的也就是道法会上的男子,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她见过的男子里,最好看的一张脸。   可是,她却无暇欣赏,她还得赶回去养花。   此后数万年过去,她每每去一处战场,都能看到那个人,每一次,他都是站到最后的人。也就是说,每一次,他都是胜者。   能在这个凶残的时期,保持不败的状态,真是了不得。   而他的衣袍,也愈来愈干净,到最后,一场打斗下来,竟也是纤尘不染。   可是,她却依旧无暇顾及。   后来,神族脱颖而出,成为天命之族。   女娲娘娘跟她说,想要归隐华胥之国,将护佑三界安危的重任交给她。   她其实有些低落,若是女娲娘娘走了,能与她说话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了。   她心不在焉地逛去了花园,听见了腾蛇和白矖商量着离开娲皇宫,听见腾蛇对白矖真挚的承诺,她突然就有些羡慕。   没有人想独自待在这诺大的宫殿,做千篇一律的事,可是,正因为没有人,所以她就得成为那个人。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忽见白矖发现了她,惊慌失措道:“你来了!”   其实,白矖没有必要如此,她并不欲告发他们。   她一个人回了九天宫,殿外的婆娑树摇曳不止,争相起舞。   她喜欢这种树,即使它们不太好看,也不太实用。   将将迈出步子,一道红色身影倏地飞奔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紧紧搂住,欢快激动的声音响在耳畔:“漂亮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有一瞬间的愣怔,缓缓垂首,见身前女子面容妍丽,盼顾生辉,虽尚有稚嫩,可却压制不住浑然媚态。   红衣女子见她久久不语,面带疑色地抬起头,失落道:“漂亮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以前不是天天与我说话吗?你跟我讲女娲娘娘的事情,道法会上的事情,战场上的事情,对了!你说的那个好看的男子还在吗?我想去看看……”   哦!她知道了,原来这红衣女子竟是那朵六尾凤嫱花。   想来其一定是日夜吸收了九天圣境的至纯精华,又承自己悉心照料,才得以化为人形。   她低落的心倏地就升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道:“原来你也是个话唠。”   既已化为人形,便不再如原身一般,她想着替小红取个好听一些的名字。   是了,她之前为其取的名字就是小红。   可,小红得知这个名字时,脸色却瞬间苍白,支支吾吾的,十分为难。   她无奈之下,只能去求教自己最有文化的朋友,元始天尊。   果然是文化人,取出来的名字就是不一样,芳漪芳漪,兰泽多芳草,漪漪美而妙。   她很满意,芳漪也很满意。   再后来,女娲娘娘终也避世华胥之国。   神族虽一统各界,可仍有大大小小的不安势力,战乱也依旧不平。   最著名的那一场,应是神族战神慕泽与魔君的那场打斗。   二人打得天地变色,九州震荡。   最终,据说是神族胜利了。   她去战场时,也想过一睹神族战神的尊容,可惜,场上一片狼籍,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她叹一口气,离开之时,却忽然发现在一块巨石掩映下,竟藏着一只通体冰蓝的水麒麟。   那模样很是可爱,她忍不住将其抱起来,摸了两下它的头。   它委屈地呜咽两声,将头埋进她的怀中。   她愈发欢喜,将它抱得紧了些,也不知道它的主人在何处,眼下可如何是好?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的主人呢?”   小麒麟将头在她的胸前蹭了蹭,牢牢抓着她的衣襟。   好吧,原来是只没主的小可怜。   她将它带回了九天宫,见它身上有些伤口,便细细替她包扎了。   可她从未做过此等事,总是有些不熟练,不经意间常常弄到它的伤口,引得它悲鸣不止。   她轻柔地问:“疼吗?”   小麒麟呜咽一声,意为“很疼”。   她愧疚地摸了摸它的头,继续道:“那你忍忍吧。”   小麒麟:“……”   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将它收拾好,看着被包成一个粽子模样的小麒麟,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你饿不饿?”   小麒麟似乎在发呆,她又问了一遍,它这才愣愣地点头。   她见状,一脸欣喜地起身,去厨房捣鼓了一阵,端出来一碗白嫩嫩滑嘟嘟的东西。   她喂给它吃了一口,见它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模样实在可怜。   她忍不住自己尝了一口,喃喃道:“好像是有些甜了……”   后来,它才知道,这碗折磨了自己许久的东西,叫做糖蒸酥酪。   时光易逝,一晃两百年已过。   她与芳漪和小麒麟在九天宫生活地倒还顺遂,如果不是刑天叛乱的话,可能会一直如此下去。   那一刻,她才知道白矖脸上为何会露出那般慌乱的神色,原来,女娲石……   计无可施,无可奈何,她只得以自身神体封印刑天。   那一瞬,巨大的神力相冲,她的神体承受不及,湮灭不再。好在神识犹在,足以压住刑天。   只是,难道她从此以后都要待在这幽深寂冷的湖里吗?再没有人能与她说话,再没有人能记得她。那样的日子,她要如何坚持下去?   后来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人。   那人的声音低低的,极为动听,熟悉却又陌生。   他似乎就住在湖边,他总是每日来这里,讲一些或大或小的事情,今天怎样怎样,明日又怎样怎样。   她不知道他是谁,可是能有一人与她如此讲话,她觉得很满足。   那个人陪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可是某一日,他却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能与她说话。她突然很想念他的声音,他怎么能丢下自己呢?   若那个人一开始没有来,她或许能忍受这样寂寞的日子,可是他来过,叫她如何再能如此?   她无法忍受,终于,一缕神识感应,破封印而出…… 第86章 千里共赴人长久   近来, 神族有一桩大喜事, 惊动了整个三界。   喜事系雷泽神族与纯狐神族, 提及此, 众仙便知道了。乃是雷泽一族的长欤公子与纯狐一族的止歌小姐,将于四月初八举办婚宴。   话说, 此二人的婚事也算是历经波折, 期间雷泽族还退过婚,虽说原因不详, 可到底令人浮想联翩。好在纯狐族长并未心生芥蒂,还愿与其共修秦晋之好。   可,内里的知情人却知道,纯狐族长其实并不情愿, 只是止歌小姐死而复生,到底令他生出了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念头。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他再也无力承担第二次失去。   但,震惊三界的并不是婚宴女主角的死而复生。   虽说神族中人一向无聊又八卦,可也不至于为了此由头便将其传的沸沸扬扬。真正令人震惊的,乃是此次婚宴的证婚人,竟是重现于世的九天玄女娘娘。   更令众仙热血澎湃的是,除了九天玄女娘娘外,三位上神竟也要参加婚宴。   想想这数十万年来,除了一千年前刑天破封印而出外, 任何场合亦不能集齐三位上神,此番, 算是给了雷泽纯狐二族极大的面子。   且,这些年来,九天玄女娘娘与慕泽上神二人从来都是神龙见尾不见首,众人只闻其人,不见其影,早就抱着极大的好奇,如今,能有机会亲眼见着他二人秀恩爱,自是不能错过。   如此一来,众仙竟比二位当事人更加期待这场婚宴。   只是,能否进得去自是另当别论了……   明一小童子跟随师尊南极长生大帝来参加婚宴,他年纪尚小,见过的世面不多,每到一处地方总喜欢到处看看,是以,趁着师尊与其他同僚攀谈之时,自己一个人竟跑到了花园之中。   按理说,婚宴本该于汜水举行,可九天玄女娘娘在幻生湖泡了五万年,落得个十分惧水的毛病,再加上确有不少嘉宾不擅水性,水中行事确实不便,才将婚宴地改为了纯狐国之中。   明一小童子此前从未来过纯狐国,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看这花园也觉得比九重天上的顺眼。   他蹦蹦跳跳着路过一处竹林,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声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躲在一块山石之后,偷偷探出半个脑袋打量。   竹林之中,立着两道交叠的身影。   背对着他的,是一位身形极为修长挺拔的男子,着一袭飘逸雅致的蓝衣,他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眼熟,揉了揉眼睛,却还是没认出来。   男子似乎单手搂着身前的女子,那女子身形亦是极为高挑,明明男子已是极高,可她却还能从他肩上露出小半张脸来。   女子原先是将头靠在男子肩上,却倏地抬起来,眼神顺势探向这边。   明一小童子连忙收回那半颗脑袋,手捂着胸口一阵喘气,他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惊的。   他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仙女!   天宫上的仙娥姐姐们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珠环翠玉,可是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位仙女姐姐。   她明明穿着大多数女仙都常穿的白色衣裙,头上也不见任何珠钗,只在髻上佩了水晶琉璃玉带,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他忍不住又探出头去,见仙女姐姐重新将头埋下去了,他听见她说:“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男子温声道:“哦?何事?”   仙女姐姐道:“我在想,要不要给小黑换个名字?”   男子似乎在思考,半刻后,又道:“你有中意的了吗?”   “……没有。”   男子沉默了半晌,道:“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仙女姐姐还未来得及回答,一片竹叶狭着劲风朝明一小童子飞来。   被发现了!?   他连忙收回脑袋,背抵着山石一阵担惊受怕,不甘心地朝后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卿姒抬起头,笑睨着慕泽,道:“你吓着小朋友了。”   慕泽表情未变分毫,只道:“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卿姒挑了挑眉,脱离慕泽的怀抱,欲往外走。   慕泽却将她拉住,伸手递给她一方白纱。   卿姒面露疑色,慕泽轻咳一声,道:“戴上,遮住脸。”   卿姒顿觉好笑,忽而想起片刻前,她与风亦的偶遇。   当时,慕泽正与夜覃闲谈,芳漪不知跑去何处拿糕点了,迟迟还未归来,她便打算去寻寻看。   一路寻至花园的池塘附近,她倏尔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跟了她很久,着实有必要处理一下。   回首一看,一道墨衣身影正狼狈地转过头去,假意欣赏沿途的风景。   卿姒仔细打量一番,忽而发问:“谁的香囊掉了?”   那人身形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却不看地上,只埋下头,僵硬地行了一礼:“拜见……玄女娘娘。”   卿姒辨认了好半天,这才认出来人,遂问道:“大殿下也是来参加婚宴的?”   风亦正了身形,依旧垂着眸子,哑声道:“是,父帝派我来向二位新人道贺。”   卿姒微微颔首,看了看地面,道:“你一直看地做甚?难道地上真有香囊?”   风亦闻言,这才抬起头来,却是眼神飘忽,东张西望,不敢与她直视。   卿姒不禁忆起她与风亦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谈笑风生,一看就是个花丛老手,怎么如今变得畏畏缩缩了?   她叹一口气,道:“你跟着我有事?”   风亦面色愈发尴尬,只道:“我,我方才见有一身影与您极为相似,便想着……过来拜会一番。”   卿姒正欲作答,一道声音忽至。   “你怎么不来拜会拜会我?”   风亦面色赤红地转过头去,躬身行了一礼:“拜见慕泽上神。”   慕泽微微颔首,语气极为淡然:“拜完了,你可以走了。”   风亦再不欲多言,离去的脚步略显凌乱仓促。   卿姒蹙眉道:“你吓着他了。”   慕泽抬眼睨着卿姒,半晌无言。   然后,她就被带来这小竹林了。   卿姒看着他手上的白纱,微微挑眉:“我为何要遮住脸,我等会还要上台证婚呢,我很见不得人吗?”   正是要上台证婚,才需要这面纱。   慕泽暗叹一声,道:“一个月的松鼠桂鱼。”   一上来筹码就这么大?!   卿姒不太好意思拒绝,动作利落地接过面纱,果决道:“成交。”   慕泽好笑地替她将面纱带上,二人相偕回了宴席之上。   慕泽上神倒是满意了,可却苦了一众看热闹的仙人们,本想着趁机一睹九天玄女娘娘姿容,也好见见世面,回去后又有了一番吹嘘的资本,谁知玄女娘娘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九天玄女娘娘执起止歌的手,轻柔地放至长欤手上,道:“小欤啊,止歌可就交给你了,你以后可得对她好点,别和她吵架斗气,能让则让,忍不住的时候,就想想,这是我的夫人,我好不容易才娶到的夫人,我怎么能对她不好呢?”   卿姒说这话完全也是为了自己今后的清净着想,若是这对小夫妻三天两头地闹矛盾,苦的还是她自己。   岂料,止歌听闻此言,竟重重地“哼”了一声。   长欤一把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会的!”   卿姒拿眼瞅他,比着嘴形道:“这又是怎么了?”   长欤面露苦色,向卿姒使眼色,所指处乃是一方席案。   卿姒看过去,见那头赫然坐着墨逸,以及……他身旁的一位碧衣女子。   墨逸见她望过来,兴奋地朝她挥了挥手。   卿姒亦回以干笑,慕然想起,墨逸与长欤的第一次见面。   她轻声问道:“墨逸他二姐?”   长欤一脸“你真聪明”的表情狂点头,是时,止歌又哼了一声。   长欤求助般地望着卿姒,后者一脸挪揄,只淡淡地笑着。   长欤绝望地仰天,下定决心般叫了一声:“卿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卿姒忍住笑意,道:“好说好说。”   自她恢复身份后,长欤再叫她小卿难免有些不合适,遂,她便让长欤唤自己卿姐姐,一个卿姐姐,一个姒姐姐,多么般配,多么万全。   可长欤却死活不肯,今日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不屈服也不行。   慕泽看着卿姒一脸春风得意地回席,不禁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卿姒道:“长欤这小子总算叫了我一声姐姐,大快人心呐!”   慕泽闻言,深思片刻,道:“我若叫你一声姐姐,可有什么奖励?”   卿姒顿时兴致大起:“你先叫两声听听!”   慕泽微勾了勾嘴角,俯身在她耳边,温声道:“你先叫我一声哥哥试试。”   卿姒忍住笑,亦凑近他耳畔,轻声道:“你想的美!”   慕泽也不恼,坐直了身子,并不言语。   宴会还未结束,他便带着卿姒悄然离去。   卿姒坐于疏之上,扭头问他:“这是去哪儿?”   慕泽也不卖关子,如实答道:“圻渊。”   新一任魔君北絔即位后,为表忠诚,便将圻渊献给了神族。如今,此地便属神族领地。   还未落地,卿姒便见着圻渊之中,一处青砖绿瓦的院子极为显眼。   院子不大,精致又美观。院中有淳淳人间味,院外有十里梨木花。   身后传来那人的温言:“你此前说过,想偶尔过一过垂钓养花,听雪煮茶的平淡日子,若在玄碧紫府和九天宫住得乏了,便可来此地小住几日。”   卿姒望着那院子,沉默片刻,忽而道:“慕泽哥哥,你真是我贴心的棉袄。”   虽说这比喻让慕泽略感哭笑不得,却还是笑道:“既然如此,可有奖励?”   卿姒回首,眸中聚着万千风月,瞳孔里倒映着慕泽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一如当年初见,并不刻意,却暗藏于心。   她轻勾唇,凑近他耳畔,柔声道:“没有奖励,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月的松鼠桂鱼。”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