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纵她人间妄为 作者:十五言书 文案: 上古神女、不周山主妧掌山三万年,每天过着遛鸟养花钓鱼的养老生活,在喝了自家徒弟递过来的一杯毒茶后,光荣的嗝屁了。 再醒来,妧就发现自己附身成了昆仑仙山第八十三号弟子肖妄,更可恨的是,那个毒死了她的白眼狼徒弟沧濯,现在居然是她的八十二师兄。 开玩笑,她可是堂堂上古神女,怎能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 肖妄:师兄,你收小弟不? ——— 报仇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肖妄:师兄,你给谁上香呢? 沧濯:一个被毒死的傻子。 肖妄:大爷的,你说谁? 她不属于人间,但有一人,愿纵她人间妄为。 腹黑师兄x任性神女 阅读指南: 1.结局he !he ! 2.男主没有杀女主!这是个误会! 3.女主表面霸气,实则萌萌哒! 4.拒绝对比,看到引战会删哦~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仙侠修真 甜文 主角:肖妄(妧),沧濯 ┃ 配角:专栏《媚骨娇妾》求收藏 ┃ 其它: ================   第1章 楔子   开天辟地之初,共工氏与颛顼争帝,于不周山大战七日七夜,未曾歇。   此战令万物失色,日不复出,长夜难明,不周山尸横遍野,有如人间地狱,至第七日仍未分晓胜负。   共工欲借水师之力引天河水倾注人间,若此举成,则大地涤荡、人间万民不复存在,共工爱徒妧不忍生灵涂炭,于危急时以夏禹剑削断天河石阻挡水流,得以回护尘寰。   然既因妧之所为,共工兵败山倒,大将军飞廉万箭穿心战死疆场,副将度辛坠崖不知所踪,妧为颛顼生擒,共工怒而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百川水潦归焉。   至此,东曦既驾,天地升平,这场旷世之战,终以共工落败结束。   古神云,神女妧,虽为共工之徒,但能弃暗投明,阻止共工暴行,有福泽人间之功,故免去万劫雷火之刑,罚镇守不周山,三万年间不得飞升九重天。   及至三万年后,人间仅存精怪修仙之辈,再无神魔。   除了被扔在不周山的这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不点点收藏嘛 注:楔子里有引用《山海经》的故事 友情提示:楔子虽正经,正文沙雕风,第一人称哦~不能接受的小可爱自动排雷。   第2章   我便是被扔在人间的那尊神。   初初被扔在不周山时,我胸中忿懑无处发泄,便徒手将不周山诸妖灭了个彻底,只剩下一窝颇懂人情世故的小狐狸,摇着雪白尾巴尊我为山主。   后来我于不周山脚找到当年坠下山崖摔得半死不活的度辛,把他扛回山上用千年灵芝吊着气,又在回山的路上顺手捉了只迷失在瘴气中的神鸟青鸾,养在山上以慰藉无处安放的寂寞,还给它起了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绿毛鸟。   之后诸多事情,便朝着奇怪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训化绿毛鸟,我以法力炸出一潭湖,扔进去几十尾活蹦乱跳的鱼;为了不让这些说话委实得我心的狐妖活活饿死,我养了群野兔;为了养活野兔,我又种起了花草树木;为了让草木存活,我在这云迷雾锁、暗无天日的不周山幻化出日月星辰、四时节气,虽说是假的,总归聊胜于无。   于是这漫漫三万年间,我过上了遛鸟养花钓鱼的养老生活,直到我做了那件后悔莫及的蠢事……   在不周山蹉跎了临近三万年整,刑期将满那夜,我站在山顶凸出巨石之上,观千里皓月、万点繁星,当然,我其实并不是在欣赏自己造出来的美景,我边仰着脖子望眼欲穿,边在心底痛骂九重天上这些忒不靠谱的神仙。   说好的三万年后接我回天上呢!   这一等就是整整十日,我未曾有一刻阖过眼,待我终于了悟自己已然是个被遗忘的神时,我满心悲戚瘫坐在地,并非是我有多想念那群昔日宿敌,仅仅因我独自一神在不周山太过孤独。   这种孤独犹如绸缪藤蔓,寸寸吞噬我的心脏,令我逐渐麻木不仁,不念过往。   为了防止自己变得如同九重天上那些货,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去人间走一遭。   距离不周山十余里,便是最近的人间村落,我穿上自己珍藏三万年的旧时战袍,飘飘然潇洒落在村口,昂首挺胸,阔步穿梭在热闹街市中,享受着往来凡人对我顶礼膜拜的目光。   看来人属实是个懂得感恩的种族,三万年已逝,他们仍旧记得我曾阻断天河、济世救人之恩,想必祖上也是细细描绘了我的画像,供后人在家中日日焚香祷告。   我大摇大摆地逛了整整一日,学会了许多东西,比如在人间买东西要用钱,不像我们那时以物易物,比如人间有很多好吃的,什么麻婆做的豆腐,太阳春天面……最好吃的就属那酸酸甜甜的红串果!   待到日薄桑榆,我心满意足的预备打道回府,走到村口却被十余拿着长棍斧头的人团团围住,他们目露凶光,口口声声唤我“不周山上的女魔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介根正苗红的神女,昔年水神共工之徒,怎得就成了罪不可赦的女魔头?   我还未问出口,领头一人便瞋目切齿恨恨道:“看这衣着和狐媚相,定是山上那群害人妖精的头目,兔精毁我农田,狐妖勾引男人,罪行罄竹难书,今日我们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除了魔头!”   在他们高举兵器,口中呼喊整齐划一的“诛妖邪”口号时,我方意识到,已经过去三万年了,连我当年一时兴起养的小白兔都成了精。   兵器劈头盖脸向我袭来,我本可以一招毙命,但在掌中法力凝聚过程中,我犹豫了,他们不过是群凡人,充其量是群蠢钝且不识好歹的凡人,我若因此便出手灭了他们,岂非当真成了魔头?   我尚且举棋不定,锵一声脆响,发丝滑落在肩头,有涓涓细流从头顶沿脸颊滑下,我漠然低头,胸前皮衣鲜红一片,随意抹了把脸,我伸手摸向头顶,一柄斧头屹立在我圆润脑壳上,摸起来估摸砍进了三寸深。   这回我真的怒了,知不知道我这个发型梳了足足三个时辰!   我不过轻轻瞪了瞪眼珠,方才气势汹汹的人便开始变得惊慌、恐惧,以极快速度鸟兽状散开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差点忘了我用法术时瞳孔会布满血红,从前飞廉就说过我那副模样委实吓人,估计会给这些凡人卑微的心灵留下不小阴影。   只是凭我如今狼狈姿态,是万万不能回不周山的——有损我山中霸主之威!   我哀哀叹口气,在村口处寻了一结满蜘蛛网的破落庙宇,打算先将自己收拾干净,甫一踏入破庙,我便被地上一团脏兮兮的东西吸引住眼球,随手捡了根树枝在脏东西上戳了戳,那团“东西”竟坐起了身。   “你是人?”我语带犹疑。   “你不是人。”他语气笃定。   是个有眼界的好小子!我颇为欣赏地大幅度点头,一个没留神,脑壳上斧头飞了出去,堪堪落在眼前少年两腿之间,离腿根不过一寸距离。   这个……纯属意外。   少年脏得连容貌都看不清,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甚是好看,他沉默半晌,指了指我的头顶:“你不用止下血么?”   “噢,我都忘了这事。”我双手捏诀,眨眼功夫便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我骄傲抬头,冲他挑了挑眉。   少年眼中并无分毫艳羡或惊讶神色,他目光下移停留在我皮制战甲上,顿了顿别开头道:“没有人会如你这般穿衣,像是远古兽人。”   我迷茫看了看胸前和腰间上好虎皮与蛇鳞制成的衣袍,这还是匠神姬衡许久之前为我打造的战袍,我一直视若珍宝。   “我们穿的是棉衣或纱衣,不能只遮胸前与大腿。”他耐心为我描述起衣服样式。   我恍然大悟,街上之人那般眼神看我,原是因此,而非崇拜我。   根据他所言及方才街上所见,我阖眼念咒,变出一身月白轻纱,美滋滋转了个圈,纵然本质上是个老古董,作为一名正儿八经的老仙女,我还是不愿被称为“兽人”。   因小脏东西看着还算顺眼,我便与他多谈了几句,他话不多,每次我问了长长一串,他只启唇答上两三个字,我费力从寥寥数语中大致了解了情况,他是克死爹娘的天煞孤星,受人厌恶,乞讨长大,没有名字。   甚么天煞孤星,不过是他爹娘命不好而已,被那些人厌恶亦不算甚,我堂堂神女不也被人厌恶么,我不以为然,满心欢喜的将他拎回不周山收作徒弟,还替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沧濯。   我以为他会感激涕零,可他不仅从未唤过我一声师父,还屡屡想要冲破护山瘴气,数次险些当场去世,我脾气本就不好,见他冥顽不灵,一股脑把自己的功法教授给他,他愈是抗拒,我便愈认真,偏要拯救了这厌世少年。   在我严防死守之下,沧濯不再试图做出寻死之举,每日起早贪黑修习功法,不过两三年便进步神速,这都要归功于我这个师父教导有方。   绝不是因为沧濯体质本就与神术相契合!   另外有一事值得一提,不知从没正眼看过我几次的沧濯脑袋中哪根筋突然开了窍,居然赶在我寿辰之前替我寻回遗失三万年的夏禹剑,他提着夏禹剑回山时,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要不是呼吸尚存,我几乎以为他是具尸体,还是诈尸的那种。   我问他究竟在哪找到的剑,又为谁所伤,他绝口不提,只颇为嫌弃的把夏禹剑扔给我。   此次收徒大体上是令我称心的,除却他执拗同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的度辛一样唤我阿妧。   可惜我终是道行太浅,没能深刻理解书中所云“人心险恶”。   我生辰那日,满脸慈爱接过沧濯亲手递来的茗韵茶一饮而尽,却在香茗入肚一刻钟后,觉察法力逐渐从皮肤间散失,我咬牙想压制毒性,然不过徒劳,先是法力,接着是神魂,如抽丝剥茧般一缕缕离开身躯。   这是诛灵蛊,灭神诛灵,我明白自己大约是没救了。   度辛为我调制的苏合香还在袅袅飘摇,我闻着满室馥郁芬芳,心中陡然平静下来,如此也好,活了三万多年,够本了。   就是有点放不下昔日与我关系最铁的度辛,我一死,世上便真的只剩他孤零零一个神了,虽然他现在弱得同凡人也无甚区别。   由我法力幻化成的天幕已经开始崩塌,我苦心经营这么久的不周山,又要变回从前寸草不生、昏天黑地的模样,白折腾了!   临死之前,我努力聚集涣散的目光,望向低头跪在地上的沧濯,我这才意识到,他顺从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存蓄多年的滔天恨意,原来人的感情,可以藏到那么深。   何谓悔不当初,我怎么就非要手贱拎个不情愿的脏东西回不周山。   早知如此,孤单便孤单,总好过变成孤魂野鬼,不对,我连鬼都算不上,至多算一颗存着神识的透明气泡,浑浑噩噩不知飘往何处。   我,洪荒神女妧,就这样被自己的人类徒弟沧濯篡位谋杀,结束了自己略显冗长的神生,死得既不伟大也不光荣,甚至有些丢神,享年三万零二十一岁。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预收文求收藏: 《媚骨娇妾》 文案:一朝落难,丞相千金孟行烟沦为罪臣之女,被发卖京城最大的楚馆晚香楼,有女妖且丽,她接客那晚,引来无数达官贵族为她折腰,她的眼里却只能看得见角落里独自喝酒的冷峻男子。 前世孟行烟受庶妹蒙骗嫁给渣男表哥,被活活折磨断气,重生归来,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决定赌一赌,将身家压在年幼时救过的乞丐少年上,如今的他,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太傅。 于是她鼓足勇气,当着众人的面跌入俊朗男子怀里,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太傅大人,要了我可好?” 本以为只是抱上个钱袋子,没想到,他宠她上了天。 ===== 谢尧原是看在救命之恩上打算好心救助一下这位落难贵女,谁曾想他还没来得及动作,美人竟主动投怀送抱,他不禁怀疑眼前之人真的是记忆中娇气的小姑娘么? 她是他年少的白月光,也是他如今的心头血。 妩媚娇气落魄贵女x权倾朝野腹黑太傅   第3章   我脑中混沌褪去的时候,是一个日光昏黄的傍晚。我张开双眼,第一眼所见便是烧成彤红的太阳,等我努力想辨别自己身在何处时,一抷带着腥臭味的湿土直冲我面门砸来。   哪个人这么缺德!   遮住阳光的青衣身影告诉了我答案,看身形大约是个男人,他背对着我,弯腰在地上铲了块土,然后再次泼向我。   有完没完了,你以为自己在种树吗!   甫清醒的身体还有些乏力,我颤颤巍巍举起右手在他翘起臀部戳了戳,他徐徐转过身来,如果我没看错,他面部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惊恐二字。   “诈诈诈尸啦啊啊啊!”他扔掉手中铁锹,扯嗓嚎叫。   他这一松手,铁锹直直砸在我肚腹上,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再次驾鹤归西。我静静等着他把宫商角徵羽五个调都喊了一遍,待他终于累的喘起粗气,才再次伸出右手,冲着他笑:“兄弟,我腿躺麻了,搭把手。”   这次轮到他颤颤巍巍了。他伸手的动作极慢,我恰巧又是个不太有耐性的神,便扯着他垂下的衣袖一个鲤鱼打挺从土坑里站起身,只听得“嘶啦”声响,我手中多了一块青色的布。   “你这衣服不是很结实啊。”我艰难吞咽口唾沫,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口中蹦出不太动听的“赔钱”二字。   他似是才反应过来,拉着我走出人形土坑,小心翼翼问:“八十三,你没死?”   是啊,我怎么没死呢。等等,谁是八十三?   我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这里山明水秀、鸟语蝉鸣,还有真真的太阳和云朵,绝非不周山,而这个青衣男人……我凑到他身前嗅了嗅,噢,是公狐狸,这只公狐狸我并不认识。   我认真看着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失忆了。”   他面上表情宛若吞了只苍蝇:“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信。”   是了,死人都能活过来,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我心下释然,盘腿坐在地上,等他说“八十三”的故事给我听。   此处是昆仑山,传说中与九重天距离最近的地方,山上有群道士,一心想修成神,修的久了,便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得世人尊崇。   至于这具身体的主人,自小便是被遗弃的孤儿,而且还有点傻,只知道自己姓肖,其余一问三不知。紫阳道长于心不忍将女童带回山上,依着排辈成了昆仑第八十二号弟子。   “好好的八十二怎么就成了八十三?”我插嘴问。   “前两天青阳道长和紫阳道长领回来一人,让他拜于青阳道长门下,排号八十二,”他露出同情之色,“大概是因着十几年未曾见过你,便把已有八十二号弟子这档事忘了。”   我气得想吐血,做神仙时被天上那些废物忘了以致惨死人间,好不容易借尸还魂又是个被师父遗忘的傻子徒弟,我是气运用尽了么?   总之,被青阳道长大发善心捡回来的我就这样在昆仑山做了十几年的饭,约莫在昆仑山众人眼中,我就是个曾经名号为八十二、如今变成八十三的厨娘而已。   “八十三,你这次还魂好像聪明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傻傻任人欺负了。”他蹲下来,一张清秀大脸蓦地出现在我眼前。   “妄,我叫做肖妄。”   我捡起树枝在地上写出“肖妄”,其实我早就想给自己改个名,妧一点也不符合我嚣张狂妄的气质。妄,乱也。三万年前我是个蹈锋饮血的神将,来人间走一遭,自然也要在此留下赫赫威名,至少得流传个千百年。   “你画的是什么?”   现在的小狐狸,连字都不识得么!我鄙夷看了他一眼,指着地上工整的两个……仓颉字。太久不写字,我都忘了人间早已不用仓颉所造之字,拿着树枝重新写了一遍,我心头却随着一笔一划滚起不能平复的岩浆,烫的我想砍人。   人间汉字,是沧濯那个王八蛋教给我的。   我突然无比庆幸能重新活过来,先前说什么活的够本,其实不过是明白无力扭转死亡而自我宽慰罢了,活着,才能报仇。   “妄妄?妄妄?”   耳边聒噪声音打断了我脑中将沧濯大卸八块的美好设想,而这只名唤杨生生的小狐狸,他竟然喊我“汪汪”?年少无知并不在我宽恕的范围内。   “你再喊我一句汪汪,今天晚上就吃烧烤狐狸。”   他满脸错愕结巴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我明明遮了灵气。”   呵,我心底冷笑,三万年的狐狸是白养的么,但他此刻诧异中又带着敬佩的眼神令我很是受用,我当即决定给他好好露一手什么叫做神仙的眼力。   “毛发浓密、色泽亮丽,”我捏起一缕垂下的头发,接着钳住他下巴,“肤质细腻,眼尾处有泪痣,品相不错,就是营养过剩了点。”   “四肢发达,指爪锋利,”我放开他手臂,起身拍了拍雪白寿衣上的泥土,勾唇一笑,“青丘第三十六代狐孙,九尾狐杨生生。”   他瞪圆双眼,嘴巴张得可以吞下鸡蛋。   “现在知道怎么称呼我了么?”我挑眉。   “妄姐!”杨生生没有半分迟疑。   舒坦!他这一声令我身心俱得到极大满足,我笑眯眯看着他:“你一只狐狸精,跑到昆仑山做甚,还当起伙夫,你就不怕被老道士发现,泡了做药酒么?”   生生情绪突然低落,垂下眼眸,语气中带着苦涩:“我原本不是想来昆仑山的,生为灵狐,心慕神道,这浩瀚天地间,我只愿追随我的心上人。”   哟,还是只痴情的小狐狸。   “青丘族代代流传的神启中,记载着她曾经以一己之力回护苍生,令万物免受水祸的英勇事迹,我平生最大心愿,便是能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神女,可惜还没等我找到不周山的位置,她便死了。”他握紧拳头,眸光中有悲痛之色。   这故事听着委实耳熟,我心中咯噔一声,停下咬苹果的动作:“所以你的心上人是?”   “她就是不周山主妧。”   我震惊了。震惊到手中苹果一个没拿稳砸到地上滚了两圈。怎么,我的魅力大到连素未谋面的小狐狸都能迷倒了?   “这样也能算心上人?”小狐狸,你怕是对“心上人”三个字有误会。   “放在心尖上崇拜的人,不正是心上人么?”生生奇怪看我一眼。   说的好有道理,我哑口无言。   “妧死的很惨。”与他人讨论自己的死让我心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去,而这世上已经没有不周山主妧了。   生生点头:“被茶活活噎死,属实凄凄惨惨。”   什、什么?我不禁怀疑起神生,被诛灵蛊噬魂的恐惧还萦绕在心头,明明就是被沧濯谋杀,怎得传至世人口中,便成了我自己喝茶噎死,真真是谣言可畏,全都是谣言!   再者,喝茶哪里能噎死人了啊!   小王八蛋还挺有本事,这一招颠倒黑白使得妙啊,不仅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毁了我一世英名。可恨死无对证,我无法跳出来告诉他人真相,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没拜成神女为师,又不想放弃修仙,我别无他法,只好来昆仑山看看能不能偷学到点法术,我思来想去,厨房是最合适隐藏的地方。”   这话倒没错,厨房确实是个不错之处,但凡到厨房的人,无一不是冲着食物而来,再灵光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人生头等大事——吃,哪还有旁的心思去辨别有没有异常气息,况且生生灵气确实隐藏的好,若非碰到我,估计也不会暴露。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我是被谁打断气的?”一个在昆仑山长大的傻姑娘,又与他人无利益冲突,究竟是谁丧心病狂,连个小姑娘也不放过。   生生一默:“是你的九师姐……南婳,她这人奇怪的很,有时待你如亲姐妹一般好,有时又把你当成沙包打,偏你痴痴傻傻也不知反抗,上次她不知又发什么邪火,用了十分掌力,一招便令你断气了……”   我了然点点头,原是个心理扭曲的师姐,这样看来,原主一生着实悲剧,所幸有我继承这具遗体,八十三,你可以安息了。   “妄姐,天色已晚,你快些做晚饭吧,若是误了弟子晚饭时辰,只怕会有麻烦,我去山上砍明日所需木柴,半个时辰就回。”生生背起小竹篓,临走时不放心的看我一眼,“妄姐,就按照你以前那般菜色即可。”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快回。”我不耐烦的挥手,做个饭而已嘛,我又不是没做过,也就是……三万年没做过,手略微有一丢丢生。   我取了火石点燃炉灶,照着模糊记忆中的步骤烧水放菜,熟悉的菜香扑鼻而来,我得意叉腰,做饭有什么难的?   “妄姐,我回来了,你可做好饭了?我来帮你。”生生放下竹篓迈进厨房,他的声音却在进门后戛然而止,“这……这是你做的晚饭?”   我被他惊讶的表情吓到,赶紧低头看了一眼盛好的两大桶野菜汤,没问题啊,香的很,我莫名抬头看他。   “妄姐,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失忆会连怎么做饭都忘记的,”生生扶额问,“你除了野菜汤,还会做什么?”   “烤鱼,烤牛,烤羊,烤鸡。”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笑着说,“我烤东西可好吃了,外酥里嫩。”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的文文: 天选之人《天师乃帝妻(女尊)》 文案:朕的妻主有超能力 传闻海国新帝上任后,任命了一位天师 天师大人生得貌美如仙,无所不知,更有无人能及的法力,战场上以一敌千 明面上谁也不敢惹她,陛下在她面前也吃瘪 余玖:想吻你了 江微尘:嬷嬷宫人们都在呢 她轻轻一抬手,满地蒲公英如纷飞的雪,飘扬起一片一片的温柔,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云絮般搓棉扯絮间,她倏然靠近,轻咬他的上唇:这便可吻了吧   第4章   这话可不是诓他。从前行军打仗多是风餐露宿,能有野菜汤果腹已实属不易,军情不紧急时我便会与飞廉上山猎些野味给兄弟们打打牙祭,因此练就一手烤肉绝技,连师父都赞不绝口。   然而生生好像完全没有被我的才艺打动,他看我的眼神,无奈中带着怜悯。饶是原本自信满满的我,被他这样盯上一刻钟,也不由心虚起来。   好吧,如果非要承认,我确实不擅厨艺,堂堂不周山主哪里有亲自做饭的道理!   我轻轻咳嗽,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其实不会做饭也算不上短处,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你会的东西多不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要倒大霉了。”生生哀叹一口气,取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前。   我一愣:“你干嘛呢?”   “等死。”生生悲愤不已。   夸张且做作,我轻嗤一声。不就是少吃顿饭么,对于修仙之人算不了什么,还能因为这点芝麻大的小事弄死我不成?我正欲训斥他几句,忽听院内有女子娇喝声音。   “八十三,给我出来。”   这谁?我扭头看向化身为门神的生生,他拼命冲我摇头,小胖脸上的肉因此一抖一抖。笑话,我肖妄岂有认怂的道理?顶着生生惶恐的眼神,我高视阔步走到女子面前,昂起下巴眯了眯眼。   长得还不错,前凸后翘,就是眼神过于凶狠,与清丽容貌不相配,可惜了。   女子将我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蛾眉蹙起:“八十三,你好端端穿着寿衣做甚?”   我沉默。难道要说我刚从墓里爬出来,还热乎着么?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女子冷哼一声:“看来你是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提前替自己送终。”   哎呀?我纵横不周山三万年,第一次遇到比我还嚣张的人,这教我如何咽得下气,隐在衣袖中的右手暗暗运气,我只觉真气沿周身血脉汇聚至右手掌心,身形一闪,向她腰间击去。   虽然现在没了法力,但凭我修炼了三万多年、早已扎实于心的功底,对付一介凡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掌心触碰到尚未反应过来的女子腰部,雾白真气尽数拍进她体内,我嘴角上扬,眼看着女子纹丝不动立在我眼前,而她薄纱青衣被掌风吹拂,扬起一片灰尘。   姑娘,该洗衣服了……   笑容凝固在我脸上,下一瞬,左肩处“轰”一声响,我脑中有如万钟齐鸣,被这股掌力击飞出去,像个车轱辘般滚了十几圈方停下,一抬头,对上生生担忧的眼神。   “妄姐……你还好么?”   你说呢?我想回答他,但甫一张嘴血腥味先涌了上来,身侧有剑锋出鞘之声,我将口中血沫吐干净,撑着胳膊看向举剑朝我逼近的人。   “南婳师姐,你又要杀她一次么!”生生似是鼓足了勇气喊出声。   南婳瞪了生生一眼:“哼,本就是她未做好分内之事,我小小教训一下又如何?怎么就是杀她了?”   我呸!将欺负师妹说的冠冕堂皇,还要不要脸了!原来她就是杀了八十三的南婳,当真是蛇蝎美人。   “修仙之人,性情如此暴戾,你师父难道不曾告诉你,欲修仙,先修人么?”我冷漠道。   南婳不屑轻笑,提剑向我刺来。   “知道我以何为志么?”压低声音,我仔细观察着剑来的方位。   “啊?”生生一怔。   剑锋轻松破开寿衣,气势汹汹刺入我受伤左肩,令我几欲昏死过去,真他母亲的痛!不过这个位置刚好……   我咬紧牙关,握住剑柄向前迎了两寸,左肩溅出血花,南婳被我主动受死的行为震住,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右手已经向她双眼插去。是人就会有下意识的反应,南婳果然大惊失色,退后抬手格挡,我乘隙夺下剑,拔出肩头划向她。   南婳腰部自左向右绽开狭长血口子,宛若在青衣上系了一根红色腰带,我看着她满脸惊异缓缓倒地,终于松了口气,力难支撑靠在墙上。   “别发呆了,还不来扶我。”我忍不住翻个死鱼眼给生生,上次受这么重的伤,还是在上古大战中,而且这具身体着实够弱,才流一点血就头晕眼花,太不中用了!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有手臂揽住我的肩膀,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吐出说了一半的话:“宁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沉睡中醒来。生生撑着脑袋睡在我床前,我低下头,左肩伤口已经上了药缠好纱布,身上寿衣也被换下,我胸口一窒,拼命摇晃起他。   “杨生生,谁给我上的药!谁给我换的衣服!说清楚!”   他倏然惊醒,窜天猴似的蹦离我几丈远,说话期期艾艾:“妄姐,你醒了……那个,是另一位师姐帮你处理了伤口……不、不是我。”   “说话就好好说,抖什么?”我嫌弃瞥他。   “你不知道,你晕倒前眼睛……”   “眼睛怎么?又大又闪亮?”我眨了眨眼。   “大概是我看错了,”生生顿了顿,“你这不要命的打架模样,真霸气!”   多谢夸奖,我也觉得自己相当霸气。思及与南婳一战,我心中到底意难平,这具身体究竟天赋差成什么样,才能在昆仑山上练了十几年连一丁点功法都使不出来,就算没有师父指点,房中一柜子的功法秘籍难道是摆设不成?   若非我反应迅速,只怕命已休矣。此次彻底开罪南婳,以后在昆仑山的日子想是不会好过,更关键的是——这么弱我拿头去报仇啊!   复仇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利索爬下床,一瘸一拐挪到书柜前,随手取下本秘籍,尚未翻开第一页,双臂分别被人制住,这番动作牵扯到左肩伤口,疼的我“嘶”叫出声。   “你们是谁啊,轻点行不,我是个病人。”   生生别过头去不忍看我:“妄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南婳被你重伤昏迷,青阳道长大发雷霆,要当众审问你。”   不容我多做挣扎,两个不知排第几的师兄左右架着我抬到登明殿内,殿上华发白须老人掸着拂尘转过身,面上神色阴郁,吓得那两名师兄霎时间跪下。   有甚好怕?我暗啐。同以前被众神审问相比,实属小场面。我抱手昂起下巴,倨傲望向白须老头。   “见到师父不下跪,一点规矩没有。”白须老头怒指笔直立着的我。   估摸这位就是八十三的师父青阳道长,只是想当我肖妄的师父,你够格么?让我跪一个凡人,除非打断我的腿。   然后我真的被打断腿了。   青阳老头轻轻一指真气击中我膝盖鹤顶穴,腿部酥麻酸软令我再无法站立,狼狈伏在地上。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眼下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昆仑山上随便一人都能把我打趴下,恰巧我又不是很想去死,那就只能……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刺伤师姐嘤嘤嘤。”我掩面而泣,常言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能认怂者真好汉。   “大庭广众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给你几分颜面你还开起染坊了。   “孺子不可教也,以后莫再唤我师父,我丢不起这个人。”   哎呀,正合我意。   “你……你叫什么来着?”   “肖妄。”我提醒道。   “嗯对,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个锤锤,这是我才取的名儿。   “把肖妄关到思过阁七日七夜,不得给她吃喝,好好反省。”青阳老头说完看都不看我一眼,拂袖离去。   思过阁,说白了就是小黑屋,对于这种幽静之处我可是喜欢的很,因其能让人心无旁骛、潜心笃志。我幼时顽皮,每每犯了错误师父就罚我在小黑屋静思,思着思着功法竟高了起来。   我从怀中掏出先前藏在身上的秘籍,借着窗口日光费力辨认文字:“不依此岸,不著彼岸,不住中流而度众生,无有休息。”我越读越觉不对,阖上秘籍,封页右上角《严华经》三个小字灼痛了我的眼,更灼痛了我的小心脏。   八十三委实不该拜师到昆仑山,去峨眉山修佛才适合她。   经书被我小心揣进怀里,好歹也算是八十三的遗物,我作为这个……遗体继承者,合该替她好好保管。   靠天靠地不如靠我聪明的脑袋,我捏了个最简单的穿行诀,咬牙闭目向墙上撞去,“咚”一声脆响过后,我揉着脑门痛呼,脑中回忆起自己五岁练穿行术时撞得满头包的惨烈场景。   是谁害得我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是沧濯!   有信念方有动力。我一边在心底默念王八蛋沧濯,一边不断捏诀向墙上撞,撞到夕阳西坠、皓月当空,脑袋有点昏昏沉沉时,面前墙壁倏尔发生了变化。   我竟没有被墙壁拦住,半个身子如若无物穿透过去,练成了!   浓浓成就感潮水般涌上心头,我开心的想要蹦起来,我蹦……不起来。   垂头看了眼无法动弹的下半身,此刻墙壁已恢复原状,我腰部以上成功穿过墙壁,而腰部以下还在墙的那侧。   简言之,我卡在墙里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5章   重新捏诀,我使劲向前拱了拱,墙壁没有再变化,我正仔细考虑七日后让他们砸墙救我的可能性,旁边粗哑咳嗽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间屋子与我所待小黑屋一模一样,想必也是犯了错的弟子在此被罚思过,他背对我倚墙坐着,咳得我心脏揪起,生怕他喘不上气。青阳老头忒没有人性,都病成这鬼样子了还要罚人家,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得救,努力伸手够着他肩膀翻过身来让他背靠墙壁。   借着皎洁月光,我看清了他的样子,面如冠玉、品貌非凡,好一个俊朗的——王八蛋!   这个病歪歪连眼都睁不开的青年正是沧濯,我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便转向他怀中抱着的剑,这把剑可没人比我熟悉,剑身色泽为金,取首山之铜铸造,正刻日月星辰,反刻山川草木,剑名“轩辕夏禹”,曾是先祖黄帝所持,后来黄帝将剑传与我,成为我的佩剑。   而我的佩剑,现在正被沧濯抱在怀里。   此事就好比心爱的妻子当着我的面被别人睡了,我是决计忍不了的。   我伸手去探夏禹剑,刚触碰到冰凉剑柄,忽然间剑身金色光芒大盛,把我的手狠狠弹开。   完了,心爱的妻子不仅被别人睡了,它还变心了。   我心中郁结,夏禹剑载万年圣道,乃是上古神器,现下我为凡人,不能接触并不难理解,可沧濯凭什么能持剑?就因为他学了我的神术?   这剑也太没有原则了吧!   方才那道金光太过刺目,令沧濯悠悠醒转,他睁眼第一件事便是低头查看怀中夏禹剑,接着轻抚剑身,啧,那眼神温柔的,真像把夏禹剑当成了妻子,我冷笑出声,既然想要这把剑,当初又何必惺惺作态还给我。   “谁?”他眸光冷厉射向我,看到我此刻尴尬情形后眉头蹙起,“穿行术,何人所授?”   “在下昆仑山八十三弟子肖妄,”我抱拳道,“曾偶然得到一本记载神术的秘籍,故闲来无事练习练习,怎料学艺未精,反倒卡在墙中。”   他又咳一声,嗓音暗哑:“昆仑之人向来视穿行术等为邪魔妖术,你身为昆仑弟子,居然称之神术?”   沧濯眼中的怀疑与探究让我冷汗直流,苍天啊,从前我盼着他多说话勿要总像块石头,现在我只盼他少说几句,再问我当真编不下去了。   “其实我是被紫阳道长好心捡上山的孤儿,虽有弟子名号,却未曾修习过昆仑功法,”我掐了下自己手腕,眼眶中顿时盈满泪水,“我受尽师姐欺负,实在无可奈何,就想起幼时得到的书,书内术法甚是奇妙,想来学成后便不会再任人欺辱,于是潜心研习。”   我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回应,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你倒是给个话啊!我怒擦眼泪望向他,他不知何时紧闭双眼沉沉睡去,疏朗月光映在他蓝衣上,宛若一尊玉雕。   看来沧濯伤的很重,我无比确信凭他目前术法造诣足以称霸整个人间,不知究竟是哪位英雄好汉把他伤成这样,着实大快人心!   要是直接死掉就更好了!   我眼巴巴看着他,就这样过了一夜,沧濯再次睁眼,我失望不已,怎么没死啊……   那我还要想法子杀他……   问题是我打不过他啊……   他醒来后未置一词,我尝试搭讪:“兄弟,你怎么会被关在思过阁?”   不说话,好吧,我换个问题:“兄弟,你怎么受的伤?”   还是不说话。丫的王八蛋,可把你厉害坏了,要不是我现在动弹不得,要不是我现在空手白刃,绝对一刀把你咔嚓掉。   沧濯突然有了动静,他斜斜睨我一眼,双手捏穿行诀。我感觉到墙壁不再卡着腰,眼看就要穿出墙壁落在他身边,沧濯举起夏禹剑以宽刃支撑住我向前倾倒的身体,凉意透过衣服渗入体内,我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他持剑右臂发力,将我瘦弱身躯一剑拍回原本房间摔了个四脚朝天。什么人啊!我扶着未痊愈的左肩从地上爬起,将坚硬墙壁捶得“咚咚”响:“沧濯你个大傻子、王八蛋,你敢摔我,法术厉害了不起啊,信不信等我神功练成把你捏成扁的再搓回圆的,让你跪在我脚下磕头认错。”   我为自己找到了练法术之余的乐子——日常指着墙骂他。说来也奇怪,隔着一堵墙后我连胆子都大了许多,不像之前在他面前那副瑟瑟发抖的怂样,通过骂墙这项娱乐活动,我破天荒找回了久违的威风。   骂墙一时爽,一直骂一直爽。   就这样过去了七天,我被生生扶着出了小黑屋,他面露困惑:“妄姐,七天不吃不喝,你怎么脸色比先前还红润了些。”   兄弟,心情明则百脉通,你怕是想象不到我这几天收获了多少快乐。我也不同他多说,哼着小曲向外走,路过隔壁房间时耐不住心痒痒想探头看一眼,我委实好奇沧濯被骂了七日是个什么表情。   铁窗内没看到人影,难不成他已经被放出去了?我摇头叹气,太可惜了。一转身,正撞上一堵僵硬胸膛。   “不好意思,麻烦让让。”是个不认识的彪形大汉,穿着昆仑道服不伦不类,活像只大黑熊,不过我也不是以貌取人之辈,道声歉便想绕开,谁知他却挪步挡住我去路。   我眯起眼看他覆满络腮胡的脸,想找茬不成?   他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你是那间房里的人?”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又收回眼神点了点头,嗯啊,怎么了?   大汉见我承认,抬臂搓起双拳,关节处“咔咔”声不断,我后退一步贴紧墙面,这这这光天化日的想作甚?   “老子跟你无怨无仇,被你骂了整整六个晚上,连安稳觉都没睡过一个,你看看我这眼,”他点了点乌黑眼圈,“可算等到你放出来了,给我站好!”   傻子才站好挨揍!   我弯腰从他出拳手臂下灵活钻出去,拉起愣在一旁的生生拔腿就跑,一口气跑了二三里地回到厨房,累得“哼哧哼哧”直直倒在草地上装尸体。   敢情我刚被沧濯拍回小黑屋,隔壁就换人了,那我不是白骂了!   心情忽然变得不是很美丽,我懒懒翻了个身,看着生生一会儿跑过来砍柴,一会儿跑过去烧火,忙忙碌碌满头大汗。自上次犯了错后,做饭这事就不归我管了,所以我现在是个十足的闲人。   “生生。”我唤他。   他从我面前端着大锅跑过去。   昆仑山人做事的效率也未免太低了,我都离开岗位多少天了新的厨娘还没请来,本来白白净净一小狐狸,折腾的像刚挖完煤似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端坐起身,对着搁在地上的斧头定睛捏指,暗念练了几天的术法口诀,斧头晃晃悠悠从地上漂浮起来,有戏!我再动动手指,斧头“锵锵”劈起木柴。   其实八十三的天赋也不是很差,当然,主要是因为有了我这个灵魂。我正捧着脸美滋滋呢,高亢尖叫声忽至,我循声而望,生生眼睛瞪的如同桂圆,哆嗦着指向悬空卖力砍柴的斧头:“有……有鬼啊!”   我重重嗯了一声:“确实有鬼,我看见了。”   生生躲到我身后,嗫嚅道:“妄姐,鬼长什么样啊……”   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披头散发,脸白得和面粉似的,舌头吐老长……”   “昆仑山怎么会有鬼?怎么办怎么办……我去找其他师兄师姐来。”生生转身就要跑,被我提着衣领揪回来。   “骗你的,没有鬼。”我捏着下巴,侧目看他,“我寻思着你不是灵狐么?鬼没被你吓跑就不错了,怎么你倒怕成这副模样。”   “谁规定灵狐就不能怕鬼了,你说鬼长的那样丑,”他学起鬼翻眼皮吐舌头的样子,“我害怕不是很正常么?”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我打了个响指,“锵锵”砍柴声停歇,斧头咣当掉在地上。   生生揉了揉眼睛:“妄姐,这、这是什么法术?”   青丘族还是见识丰富,不像青阳老头刚愎自用,兀自笃定除了昆仑以外的全是妖法邪术。   “以后再告诉你。”我挑起眉梢,状似不经意提起,“生生啊,你在昆仑山上可曾听过沧濯这个人?”   “沧……濯,”他沉吟良久,摇头道,“没听过,是你的好朋友么?”   对,朋友,好到要你命的那种。   “算是吧,总之你要是听到这个名字记得告诉我。”我嘱咐他。   很快我便意识到嘱咐是多余的了。全昆仑从上到下皆知,新弟子正式拜入昆仑门青阳道长名下,名沧濯,排行八十二。   若有一人杀了自己师父,夺了师父神器,再改投他人门下,这叫什么?答曰无耻叛徒。   腿上湿答答的,我低头一看,手中金灿灿桔子不觉意间被我捏成了桔汁,何时才能让沧濯变成这个桔子呢?我咬着指甲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天选之人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章   我把房间内的经书一本本放进布袋,用麻绳扎好口扛在肩上踏出房门,正遇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生生:“妄姐,大半夜去哪啊。”   “烧纸,上香!”我笑了笑,凑近他耳边小声吓唬他,“今夜记得关好门窗,别被鬼吃了。”   中元之日,冥府洞开,万鬼出行。   我蹑手蹑脚走到后山荒地,远远看见前方有黑溜溜一团身影正在焚香祭奠。我心底纳闷,昆仑山乃仙灵山脉,向来不许弟子与阴鬼打交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不怕死的敢犯禁忌?   左右都是偷摸干坏事的,彼此心照不宣自是最好。我将准备好的器具一一取出,燃香烛,通阴路,双手合十诚心祭拜。   阳间有钱通四海,阴间用纸做买卖。八十三,可惜我在昆仑山上弄不到纸钱,只能把你最喜欢的佛经带来烧,愿你在阴间过得顺畅,早日投个好胎。   我蹲在地上看着铜盆里火焰慢慢吞噬经书,火星子噼里啪啦乱跳,与夏夜寥寥蝉鸣应和,怪不得文人墨客总爱道“触景生情”,这般悲伤凄凉的情境,让我不禁惆怅起来,想我妧身为正宗炎黄后裔,一生战功显赫,试问有哪个部族没听过我“女战神”的名号,结果死的身败名裂不谈,还要被一群无知小儿嚷嚷成邪魔外道,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此时应当有美酒,允我独醉天地间,我仰天长叹一声,收拾收拾残渣器具重新扛起布袋,目不斜视路过还在烧纸的那人身边,然后停下脚步。   我发誓真不是我偷看了。   实在是他身侧放的那把黄金剑在黑夜中锃亮锃亮,想不注意都难,是夏禹剑它勾引我啊!   冤家路窄的意思大概就是,烧个纸都能偶遇。我碎步挪到他旁边坐下,挤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沧濯师兄,你也来给亲人上香啊。”   等一下,人家黯然销魂的在烧纸,我好像不应该太灿烂。我敛去笑容,想好生安慰他一番以表亲近,却见浓重夜色中沧濯眸色暗沉,幽幽凝视着我放在唇边、指甲被啃秃的手。   他的样子很奇怪,看着我,但又不像在看我,倒像是通过我望向某处更悠远的地方。   “师兄?”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他触电似撇开眼,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当我以为他打算一直缄默下去时,他启唇道:“不是亲人,是个被毒死的傻姑娘。”   我愣神,那不就是我吗?杀神抢剑,末了还要嘲讽我脑子不好,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态,气煞我也!   况且你给神仙烧什么纸?好歹也给我立个庙铸座金身,添点香油供奉着,懂不懂规矩?   我气呼呼站起身:“沧濯师兄真是心善啊,这位姑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把你对她做的事一件件牢牢记住。”   “记住么?她向来无心,我早已习惯了。”他兀自烧着纸,突然哂笑出来,“如果她知道我杀了那人,只怕爬也要从冥府爬出来找我。”   杀了谁?我心头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我忍住想要问他的冲动,默念自己是肖妄,切不可露出破绽。   “先前在思过阁中,师兄身受重伤,如今伤势可是大好了?”我挤眉弄眼努力装作担心。   他极应付的“嗯”了一声,然后提起夏禹剑转身离开,深蓝长袍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该属于幽暗。   又装起来了。我卸下虚伪的笑容,冷冷注视他的背影。别急呀,我这不就从冥府爬出来找你了么?   那日后我没再见过沧濯,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毕竟再被他多气上几次只怕我得来不易的阳寿会短去好几年。   一日之中,属晨光熹微之时天地灵气充沛,最适宜修炼。我运气站在木樨树前,吐纳归息,右手成刀猛得砍向树干,木樨花如白雪纷纷扬扬落下,我揉着痛手凑近看,树干连皮都没破一层。   “哈哈哈哈,数日不见,你怎么改练铁砂掌了。”身后传来毫不留情的嘲笑声,这魔音我做梦都不会忘记,我转过身,南婳正抱手笑着看我。   我动作迅速躲到木樨树后,大喝道:“停!别过来,我不怕你啊!”听说她上次要不是得了紫阳道长的天香续命丸稳住心脉,恐怕早已失血而亡,都被我砍成那样了怎么还敢来找我麻烦,头真铁啊!   说实话,我上次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眼下要我再赢她一次,却是没甚可能。   “你躲什么,我今日可不是来同你打架的。”南婳眼角弯弯,全无之前的戾气,倘若我没有见识过她凶神恶煞的模样,估计真会把她当作天真小姑娘看待。   “那你来所为何事?”她上前一步,我就后退一步。   “去山下逛街啊,一个人逛多无聊。”南婳解下腰上佩剑扔在地上,拍拍双手,“这样你总不怕了吧。”   我怔怔不知该做何,她神态与之前大不相同,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生生也说南婳时而欺负八十三,时而待她极好,这可真是奇事一桩。   下山啊……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狠下心来一拍树干:“妥。”   “那走吧!”南婳欣喜。   我拂去头顶落叶和白花走向南婳,只见她口中施法,宝剑晃晃荡荡从地上浮起,她一个跳跃踩在剑上,冲我勾手指:“快点过来。”   “作甚?”我歪头看她。   “自然是御剑飞行了。”南婳白了我一眼。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下山。”万一她半道发疯把我从剑上扔下去,那我不是死的翘翘的,还是安全为上。   “你又不会御剑术,怎么下山?”南婳皱眉。   “……我会走路。”可惜我现在法术不精,要搁我做神仙的时候,一个瞬移术轻松解决。   “别逗了,等你走下山天都黑了,快点上来,我御剑稳得很,不会出事的。”南婳不顾我写在脸上的拒绝,一把将我提到剑上,“嗖”一声飞出山峰,云雾缭绕的昆仑山上,层层回荡着我凄厉的尖叫。   南婳的御剑术果然很稳,不消片刻便到了附近一个名为岚州的城镇,对人间没什么见识的我被震撼到了。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店铺?这么多马车和行人?   刚进城连路都没摸熟,我们先吵了起来。南婳执着于买新衣服,还将此事怪在我头上,说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上次被我割坏了。   “怎么能怪我呢!那我的衣服也被你刺破了呀!”虽然我破的是寿衣,但吵架一事向来不在乎举的例子是否恰当,端看能不能有说辞进行回击。   “那正好呀,跟我去挑衣服,我送你一身新的。”南婳笑眯眯点头。   我抗议道:“我不,我想去吃东西。”刚刚我又看到了几年前在那个小村庄吃过的红串果,想到红串果酸甜的滋味,我不禁舔了舔嘴角。   “噢,想吃东西啊,你有钱么?”南婳挑了挑眉。   我从未见过如此恶毒之人!   无钱万事难,无钱没饭吃,无钱使神仙折腰。我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人间的“钱”一字上。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南婳拖进锦绣坊,我坐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眼看南婳花蝴蝶般穿梭于各色衣裙中,每试一件还必定来问我好不好看。我着实不能理解她快乐的点在哪里,唉,不都一个样式么,有什么好挑的。   “衣服买完了,可以吃东西去了吧?”我兴奋的搓手。   “急什么,看那家金玉轩,身为女子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总不能少吧,啧啧,看看你。”南婳打量我全身,嫌弃摇了摇头。   我怎么了!我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现在的小姑娘,一点审美都没有!   人间的钱币我不是很了解,但观金玉轩老板娘笑出褶子的眼角,我判定南婳是个有钱人。有钱也不能乱糟踏呀!明明怎么看都是一个颜色的胭脂,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盒!   抱着堆叠起来快有半人高的盒子,我终于知道南婳为何要我同她来岚州了,她就是缺一个拿东西的侍女!   “大小姐,您还有什么要买的么?”我皮笑肉不笑。   “差不多,逛了这么久,累都累死了。”南婳伸个懒腰,指着路旁写着“香满楼”三字的地方,“你不是饿了么?咱们进去休息会,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总算听到了一句像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直男吃货肖妄了解一下。   第7章   被店小二领着坐到角落人不多的地方,我甩了甩酸疼的双手,牛饮下一整杯茶。   “不知两位小姐想吃点什么?”店小二躬身笑脸相迎。   南婳看向我,店小二顺着南婳的目光亦看向我,在这关键时刻,我突然词穷了:“那个……太阳什么春天面的……,还有红烧猪的骨头……”   天可怜见,我是真不知道人间这些奇奇怪怪的菜名!   不用抬头我都能猜到南婳此时的表情该是多么嫌弃,嫌弃就嫌弃吧,能吃到好吃的就行。南婳嘟噜了一串子菜名,反正我是一个都没记住,店小二答一声“好嘞”离开桌边,南婳微俯下身,小声道:“我以为你只是有点傻,没想到是傻到家了,你长这么大真不知道阳春面和红烧排骨?”   我心口仿佛中了一箭,最可恨的是无力反驳,只能埋头吃起菜。这店看起来不错,手艺却是着实一般呐,我撇了撇嘴,甚至比不上沧濯的手艺。   说起沧濯做饭一事,我也算有几分愧疚。当时我只念着他是人,以为他肯定会做人间好吃的东西,便不顾他百般推拒强行把做饭差事扔给他。   最开始沧濯做的菜简直难以下咽,深深伤害了我脆弱的神仙胃,于是我盛怒之下把他丢到迷瘴林里折腾的他满身是伤,差点被小狐狸叼去啃了。大概是不愿这么窝囊的去死,沧濯厨艺进步飞快,不出月余已能堪称一绝,我的胃口也逐渐被他养刁了。   我正深刻反思自己少不更事做下的荒唐事,“啪”一声清响吓得我一个激灵。   “上回书说到,不周山女魔头手下诸妖坏事做尽,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场中长鼻子老书生一拍醒木,唾沫星子横飞说起书来。   吃个饭都要听到抹黑自己的话,还能不能行了?   “女魔头猖狂至极,她那青面獠牙的吓人模样……”老书生越说越起劲。   你放屁!姑娘我长得好看着呢!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偏偏下面那些磕着瓜子的群众听得津津有味。我撑起手肘以手掌遮在眼皮上以防南婳发觉我情绪有异,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捏成拳。   “孰能料到,女魔头作恶多端惹怒上天,要她喝口茶都被噎死,普天同庆!”长鼻子老书生又一拍醒木,座下人笑声不绝于耳。   大爷的,我真的忍不住了!顾不上南婳怎么想,我“咚”一砸桌子,起身一脚踏在长凳上撸起袖子。   “先生这段书说的极好,但我不想听女魔头的事情了,烦请先生换一段可好?”慵懒嗓音悠悠飘来,雅座纱帘掀开,扔出一锭金子。   嚯,这么有钱!就是这声音……略微耳熟啊。   “肖妄!你像什么样子!”南婳低吼道。   “师姐,我就是……吃撑了运动运动。”我转了转腰,放下袖子乖乖坐好。   一掷千金之人从雅座中摇着扇子走出,端是位玉面郎君,不仅声音耳熟,连长相也眼熟得很呐!我不禁怀疑人间究竟有多小,才能让我在这碰到家养小狐狸,没错,我家养的。   狐妖寿命虽长,也不过数千年。当年最初被我收服的一窝狐妖,早不知生了多少代儿孙,而面前这只正是众多狐孙中与我最亲近的一只,两千岁的小狐狸白子兮。   白子兮上挑的狐狸眼眯起,又扔出一块金子,笑着说:“不知先生可否换一段讲讲。”   嚯,我家养的狐狸这么有钱,我怎么不知道?我恍然忆起有人指责过不周山的狐狸勾引男人,他!他不会去做了哪位达官贵人的男宠吧!   瞧瞧这一身绫罗绸缎,身后还跟着两个佣人,啧啧,教狐无方啊……   老书生收下两锭金子,眼睛都笑没了:“不知公子想听些什么?”   “就说说最近丹城妖物作乱之事。”白子兮弯唇一笑,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在往我和南婳这边瞟。   我侧耳听着老书生声情并茂的说书,眉头渐渐拧起来:“师姐,丹城有妖杀人?”我不在人间便罢,但要我眼睁睁看着妖物作祟却是不能。   南婳点点头:“确有其事,官府管不了这事,估摸过不了多久师父便会派人去除妖。唉,我亲眼见不周山的两个魔头被八十二师弟除去,怎的祸乱仍未平?”   我喝茶的动作顿住:“什么两个魔头?”   南婳起了兴趣,凑近桌子道:“我同师父和紫阳师叔破了瘴气到达不周山时,女魔头已然死去多时,而另一个男魔头胸前被捅了个大窟窿,沧濯手中的黄金剑还在滴着血,场面极其血腥,我都看得头晕。”   “师父见沧濯被魔头囚禁多年属实可怜,就好心将他带回昆仑山,”她摸了摸下巴,“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女魔头究竟怎么死的,她身上没有外伤……说不准真是天谴被噎死呢……”   她后面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见,脑中只余嗡鸣声,我手中忽然失了力气,茶杯“铛”掉落在桌上,洒了一桌茶水。   沧濯,他竟杀了度辛。   若说我得罪了他,我待他不好,这些我都认,可度辛何曾与他有过节?为什么连度辛也不放过?那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战场,如同亲姐弟的度辛。   我教会了他神仙的法术,却被他用来杀了神仙。   我闭上眼,心头像被凌迟般疼痛,痛的我不自禁捂住胸口趴在桌上。   “喂,你怎么了,你不会有什么心绞痛之类的病症吧!”南婳急忙扶起我。   我不想说话。就不能让我安静的难受着么!   估计她以为我病得说不了话,扛起我就向店外跑:“你别担心,我这就带你去藏丹阁,肯定有药医治你的。”   等我从悲伤情绪里缓过来,人已经在藏丹阁门口了。   我自认是个豁达的性子,偶尔也会被朋友说上两句没心没肺,故向来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结许久。生死无常,不复再来,唯今我能做的也只有替度辛手刃了仇人。   南婳对我说:“藏丹阁未经允许普通弟子不得入内,你先在门口等等,我去给你找找药。”   我颔首:“好的。”   于是南婳放心的进了藏丹阁,我放心的……偷偷跟着她进去了。开玩笑,这么好的机会我岂能错过?怎么也得拿他青阳老头十七八颗仙丹妙药作为我在昆仑受到委屈的补偿。   藏丹阁有五层,越往上丹药越是珍稀,南婳在一楼扒拉着治心病的药,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摸摸上了楼。   三层……四层……失望透顶!找了一圈也只找到几颗增进内功的丹药,于我无甚用处,看来这藏丹阁不过徒有虚名。   还有最后一层,我踮着脚尖拾级而上,第五层并未摆放丹药柜架,而是挂着层层纱幕,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我眯了眯眼,想凑近去看看,刚迈出脚步,一股气劲把我挡了回去。   在我面前玩八卦阵?班门弄斧!   坎离乾震二,右转艮三。我数着步子向前走,撩起纱幕,面前出现一口通体透白的寒玉棺。   寒玉棺可保尸身不腐不坏,什么人的尸体需要藏在这里?该不会是哪位祖师爷吧?   我探出头看清通透玉棺中静静躺着的尸身,心中五味杂陈,任谁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恐怕心里都不会好过。这群臭道士把我的尸体放在这做甚?不行,我不能看着自己死了还要被人蹂.躏。   我挪开棺盖向尸体探去,手尚未触碰到“自己”,身侧有凌厉掌风刮来,我凭借过人反应后跳一步躲开,蓝衣身影瞬时闪至棺前,一息之后,夏禹剑距离我的脖子只有不到一寸,我几乎能感受到剑锋划过皮肤带来的疼痛。   “师……兄,是我。”我颤巍巍举起双手。   他抿起嘴唇,收回夏禹剑,我刚松一口气,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他把我定住了!   “莫要在这里打扰她。”沧濯拎起我瞬移至藏丹阁外,冷淡道:“你想做什么?”   “我就是随便看看,纯属好奇。”被定身术维持着举起双手的难堪姿势让我心头火起,王八蛋,我就不该教他那么多法术。   沧濯问:“你还懂八卦阵?”   这口气,怎么就那么让我不爽呢?   “区区八卦阵,不过是我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我轻哼一声睨他,即便我现在是个凡人。也不容他人看轻,这是神仙的尊严。   我已经做好了被他一掌拍飞的准备,可他只是出神望着我,又来了,和上次一样,不知道透过我在看谁,看就看呗,我又不是会害羞的人。   但是能不能把定身术解了再看?我的双臂已然快麻到没有知觉了。   “肖妄!让你在门口等着,乱跑什么!”是南婳的声音,我有救了!我终于有了底气,挑眉看向沧濯,南婳师姐都来救我了,小贼还不速速放人。   然我不是写命运簿的神仙,现实总是给我当头一棒。南婳来是来了,但她是拿着剑向我砍来的。   夭寿!她怎么变回坏的那个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剑向我头顶劈来,完了完了,我还有机会再还魂一次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寂照不安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章   有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在我头顶响起,接着我被定住的手臂倏尔一松,哎呀,终于给我解了。   我还没来得及乐呵,腰间突然被搂住,沧濯带着我飞离原地,躲开南婳一记掀起尘土的剑气。   我怔怔看着身旁高大挺拔的男人,他有一双生的极好看的眼,美得可比夜空星辰,可现在这双眼里只余晦暝,不见一点儿光亮,和从前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的又何止他的眼睛,曾几何时,他只有被我打得到处逃窜的份,而今我却要依靠他的保护。   说到底就是我如今太弱了!我默默退到一旁降低存在感,以免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误伤。   南婳横眉怒目:“沧濯,你要同我作对么?莫以为师父喜欢你我便不敢下手。”   打起来啊打起来……   “你尽管试试。”沧濯声音没有起伏。   啧,这嚣张的样子,有我三分真传。   看着南婳举剑刺向沧濯,我默默捂住眼睛。南婳啊南婳,我就是随便想想,你怎么真这么想不开呢?   果不其然,不过眨眼之间沧濯便夺下南婳手中宝剑闪身绕后一掌拍在她背上。南婳捂着肩胛,此时表情可以称得上狰狞,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但转瞬即逝让我没来得及抓住。   “沧濯,师父道你天生仙根,怎奈你自甘堕落修习魔道法术,”南婳眼神阴鸷,“你怎么配做我昆仑山弟子?”   “这些话你不如同青阳道长说。”沧濯冷笑一声。   南婳终于明白自己和沧濯之间天与地的差距,不再硬碰硬,咬唇转身离去。南婳在他手下撑不住一招,那我要是和他打……怎么越想越觉复仇无望了呢……   沧濯收起剑,目光徐徐移至我脸上。   被他这么一盯,我下意识“啪啪”鼓起掌,笑着说:“沧濯师兄真厉害啊呵呵呵……”   “今天在藏丹阁看到的,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沧濯语降寒霜,让我周身泛起冷意,嗯……秋天到了,是该加衣服了。   我面上点头如捣蒜,心中却是忿忿不平。看吧,他果然和青阳老头是一伙的!他们就是想蹂.躏我的尸体!思及此又不禁担忧起来,他们不会把我给分尸吧……脑中浮现沧濯举着我漂亮头颅阴恻恻笑的样子,我咽了口唾沫。   目送沧濯走过转角消失在视野中,我叹了口气,人间真危险呐!   “咯咯!”连鸡都认同我。   这里哪来的鸡?   我环顾四周,老槐树旁逸斜出的枝条上蹲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绿毛鸟,准确来说是青鸾。   “绿毛,你怎么在昆仑?”我仰头问道。   神鸟青鸾灵性极高,通人语,我相信它能听懂我的话。我与青鸾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它突然伸长脖子“咯咯”长鸣,我欣喜万分,这是我从前逗它时的反应,绿毛认出我了,不枉费我疼爱它几万年。   我正欲同绿毛诉衷肠,它拍了拍冰蓝双翼,向远处飞去,飞一会儿还回过头对着我鸣一声。   难道绿毛是在暗示我随它去?   昆仑山重峦叠嶂,我在山上待了数月也不过窥得山中一隅,绿毛领着我越行越偏,直至穿过一处洞穴,我看到了绿荫掩映、银川飞瀑,水花击打在岸石上溅起一片白雾朦胧,称得上洞天福地。   绿毛叫声忽得高亢起来,在空中盘旋数圈落至小石台上,有两名昆仑弟子立即簇拥上前,一人握着木梳为它梳理羽毛,一人从饭盒中取出切成碎末的鱼虾捧在它面前。   绿毛叼起一口鱼肉,细长脖颈转向我躲藏的方向,扑棱翅膀昂起脑袋“咯咯”叫。   再不明白这只死鸟什么意思我就白活三万年了!   好啊,现在嫌弃起我来了,有本事把我养的鱼全部吐出来还给我啊!   “那位师妹,麻烦过来帮一下忙。”梳毛弟子看到站在洞穴口的我,招呼我过去。   我忍下想要揍鸟的火气,深呼一口气走到他们身边,喊我的那人拱手道:“今日另一名负责照顾神鸟的师妹生了病,我们两个大男人又做不来唱歌的活,不知这位师妹可否相助?”   我疑惑问他:“唱什么歌?”   “传说神鸟青鸾最喜听清丽歌声,可与之和鸣,我们有幸能够被选中亲自照顾神鸟,便想着用这般法子哄得神鸟愉悦。”他眼神中满是对青鸾的崇敬,一看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区区神鸟都激动成这样,见到神仙岂不是要活活晕死过去。   还和鸣?绿毛这鸡叫声有何好听的?这么喜欢听鸡叫怎么不去养一笼子鸡?   我是想拒绝的,但我现今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而是微不足道的昆仑八十三,残酷现实令我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万万想不到,有一天我要给自己养的宠物唱歌哄它开心。   我呵呵笑着走到绿毛面前,大抵是我身上杀气太明显,绿毛瑟缩了一下。唱歌而已,我清了清嗓子用不成调的声音唱道:“从前有只绿毛鸟啊,杀了不解恨,剁成肉泥包饺子啊,人人乐呵呵~”   两位师兄懵了,绿毛也懵了。   我浅浅一笑:“不知这歌神鸟可还喜欢?”   绿毛给出的反应相当直接,我从它黄豆大的眼睛中愣是看出了惊骇两字,接着它吱哇乱叫一通,振翅飞到树梢上,还用树枝挡了挡自己的身体。   哼,死鸟,我收拾不了沧濯,还收拾不了你了?   我踏在石台上,回过头冷声问:“师兄还有其他事吩咐么?”   “没……没了。”   “那师妹就先告退了。”   是夜,我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久不能寐。   风水轮流转,如今我养的鸟有人伺候,我却在赔笑脸伺候人,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感到极其不适。   而且我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麻烦,浅显的法术修习起来颇快,但我毕竟不是神体,想精进些有杀伤力的神术实属不易,说白了,就是我现在只会花里胡哨的法术,真正打起来不堪一击。   原来短暂的人生比漫长的神生还要烦恼得多,我愁啊……   愁了整个通宵,至晨兴破晓才堪堪睡下,怎料眼阖上未满一柱香,耳中便被强行灌入响亮的喊声:“所有弟子立即至登明殿集合。”   千里传音术不是让你用来扰人清梦的!   人类的身体委实不经用,才一夜没睡就精神不济。我磨磨蹭蹭打着哈欠赶到登明殿时,殿内已经齐刷刷立了几排人,幸好因我排行最末只需站在殿门口,迟到了也不显眼。   与我并肩而立的沧濯瞥了我一眼,我琢磨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他忽又转了目光,正视前方青阳老头。   “沧濯、南婳,”青阳老头雄浑声音回荡在登明殿内,他二人应着点名出列站在正中央,“丹城除妖一事,就交与你二人,知州大人已安排好你们住处,务必剿灭妖物。”   “是,师父。”南婳恭敬领命。   而沧濯神色淡淡,只微微点了点头。   青阳老头露出满意的笑容:“你二人可需其他弟子同行相助?”我心底嗤笑,什么同行相助,恐怕是找个小弟跟在后面做苦力吧。   “肖妄。”   “八十三。”   这大概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唯一一次如此默契。在昆仑山地位低下的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就这样被青阳老头指派给两位爱徒做了跟班。   生生替我系好小包袱,皱眉问:“妄姐,你能打得过妖怪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打不过。   “不是还有沧濯和南婳在,我只跟在他们后面不出头,应当不会有问题。”我笑着摸了摸他圆润脑壳准备去前峰会合,袖口蓦地一紧,却是被生生拉住。   “妄姐,我虽不知你是谁,但你是昆仑山上待我最好的人,我看得出你很厉害,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生生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弄的我也莫名认真起来。   他果然看出我不是八十三了,是只聪明的狐狸。我弯起唇:“下山捉只妖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要这么煽情,显得很做作。”   “走了。”我背对他挥了挥手告别。   前峰山门。   沧濯和南婳相隔几丈远,我甫靠近便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   这种时候就需要第三者来打破僵局,我笑眯眯开口:“咱们出发吧。”   两人目光皆投向我。在他们强烈的注目下,我骤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俩一个御剑,一个瞬移,我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肖妄:抱谁的大腿好呢? 第一个副本即将开启,妄姐发威倒计时。   第9章   这就好比两位上级在争权夺位,我不参与倒还好,一旦搅和进去还站错了队,日后在昆仑可谓举步维艰。   南婳表面虽凶悍了点,对我还算照顾有加,当然是没犯病的时候。而沧濯就像芝麻汤圆,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小白花做派,内里实则足足的黑心肠。我寻思着青阳老头也不是个傻人,自己嫡传弟子和半道改换门派的哪个更能放心重用总该拎的清。   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之后,我堆着笑脸跑向南婳:“师姐,御剑术载我一程可好?”   南婳抬起眼皮看我一眼,鼻腔内发出轻哼:“你不是有新师兄罩着么,还找我作甚?”她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就这样踏着剑绝尘而去,只留给我满脸扬起的沙土。   这下情况属实有些尴尬。   我不敢看沧濯的脸色,负手悠悠踟蹰至他身边瞎扯道:“师兄,你带我去丹城的样子真帅气。”   耳畔响起沧濯夹杂着讽刺的声音:“你倒是很会见风使舵。”   我目光移向远处烟云缭绕的群山,被一个背叛自己的人指责见风使舵,这就十分有意思了。   手腕被沧濯灼热手掌握住,我突然忆起一件久远之事,空着的那只手反抓住他衣袖,打断他念瞬移术的动作,我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能认得去丹城的路?”   不是我多虑,在我依稀记忆中,沧濯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不周山地形虽复杂,但从沧濯练功的鬼哭坪到山顶住处不过五里,寻常人走上三四回就能摸清楚路线,像沧濯这般每日来回依旧不识路,逼得我为他做了一路标记的也算是人间奇葩。   沧濯墨色深瞳紧锁着我,好似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悻悻然缩了缩脖子,好吧,直接质疑他路痴确实有点驳了他的面子,我反省,我反思,士别三日,兴许他早就治好了路痴的毛病呢。   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眼前景色倏忽间模糊不清,有呼啸风声刮过,须臾后,我双脚重新归于地面的怀抱。   瞬移之前就不能说一声么?我晃了晃脑袋驱除眩晕感,这才昂头看向面前城门上刻着的两个大字“烟州“。   嗯,是烟州没错……烟州?!   我瞪大眼睛看向沧濯,却见沧濯眼里亦是迷茫一片,完了,还真迷路了。   “现在怎么办?”我叹了口气,蹲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根细长树枝划圈圈,真真不靠谱,诅咒你。   沧濯倒是淡定的很,好像此次失误也在他计划之中似的,他抬脚向城门走去,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进城问问路人便知为何处。”   行,你是师兄你说了算。   我双手用力“啪”掐断树枝,拍拍裙摆上的灰尘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凝视着前方颀长背影,我忍不住咬起指甲,心里直犯嘀咕。进城是进城了,他怎么就不往下进行后面的步骤了?丫的带着我在城里散步呢?   眼看太阳快要落到城墙下,作为一名有责任感的好姑娘,我深深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位不务正业的师兄谏言一番。快步上前拦住沧濯步伐,我语重心长道:“师兄,天色不早,该赶紧问路了。”   好在沧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沉吟片刻,喉间终于憋出一声冷漠的“嗯”,复而低头看着我。   我也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呢?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沧濯以拳头掩唇清咳下别过头:“怎的还不去问?”   哦,敢情等着使唤我呢!   我很想呕一口血,就这么点事,他就不能明明白白早点同我说了,偏偏要磨蹭浪费时间,太阳都下山了我还没吃上饭呢!   幸好我的原则是不管做神还是做人,万事不能太计较,毕竟计较多了纯属给自己心里添堵。   我转向街边往来人群,搜寻合适的问路目标,目光逡巡至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笼屉上,我咽了口水对着沧濯摊开掌心:“师兄,那卖包子的一看就很好吃,不是,那包子一看就知道路……总之你借我点钱,肯定能问到路。”   掌中赘入一贯沉甸甸铜钱,我笑眯眯道了声“谢谢师兄”走到包子摊前。“老板,来两个肉包子,嗯……三个吧。”怎么说也是沧濯出的铜钱,给他捎上一个包子岂不显得我有情有义。   “好嘞。”   老板拿油纸裹了三个大肉包给我,刚出笼屉烫手的很,我“嘶”的甩了甩被烫红的手,双臂把油纸包揽在怀里,这才笑着问:“老板,你可知丹城在什么方向,远不远?”   “不远,出城向东行十五里即是。”老板咧着大门牙热情答道。   如此看来,沧濯的路痴之症确实好了许多,至少方位是对的,没把我领到什么西北大沙漠或是南海小岛屿上。   我跑回在路旁等待的沧濯身边,街市百般热闹好似都与他无关,他只静静立着,就把自己隔绝在沉寂的小世界,我可能是脑子抽筋了,竟觉得他周身隐约笼罩着……悲悼和孤独?   那肯定是我脑子抽筋了。沧濯离人生巅峰只差迎娶个又白又美又有钱的媳妇儿,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能力,这也是勾勾手指头就能完成的事,他哪里会孤独,许是他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冷脸带给了我错觉。   我把包子小贩的话复述给他,捧起油纸,捏出一个白白嫩嫩的包子送到他紧紧抿着的薄唇边:“沧濯师兄吃包子。”   说实话,我就是随手那么一递。虽然我不是人,但我对为人处事的道理还是懂得一星半点的,总不好让身为师兄的沧濯肚腹空空看着我吃包子。而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推开我的手,冷冷道:“我不吃。”   是以我也就不自取其辱了。我意思意思举了两个眨眼的功夫,默默准备收回手自己大快朵颐。正在一切照着我设想发展之时,沧濯倏尔握住我手腕,他垂下眼睫,他低下头,他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包子!   我呆呆望着手中缺了一角露出肉馅的大包子,缓缓看向背手细嚼慢咽的沧濯,他面上仍旧无甚表情,语调也十分平淡:“味道还行。”   呵呵呵呵……是吗?   “少吃点。”沧濯道。   要你管。好好的包子怎么就被他啃了呢,我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得到了慰藉,我连下三个包子,撑得不想动弹。   掏出小手帕擦了擦嘴,我心情重新愉悦起来:“走吧,去丹城,南婳该等急了。”   沧濯身形未动,他沉声道:“将逾一更,城门已闭,今夜投宿一晚,明日再去丹城。”   瞬移术跟我说进不去城门,骗神呢?莫说区区城门,便是想瞬移到皇帝寝宫也是小意思。   沧濯似是明白我所想,补充道:“你想吓死城中百姓么?”   这样说来确实有道理,或许从前我被视作魔头,同平日里太不顾及凡人弱小的承受力也有关系。那妥吧,我亦步亦趋跟在沧濯后面进了客栈,烟州估计是个便于往来通行的城镇,不大的客栈连大堂都坐满了宾客,一点也不像有空房间的样子,总不会告诉我今夜要露宿街头吧?   沧濯拍出银锭:“老板,两间房。”   果不其然,客栈老板伸出一只手指:“客官,只剩一间房了。”   这个剧情走向相当的熟悉呀,接下来是不是该孤男寡女迫于无奈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火花四溅见缝插针……   沧濯冷如冰窖的声音拉回了我飞到十八里外的思绪:“一间房。”   完了完了,他不会当真对我有所企图吧!我还是个三万岁的黄花闺女啊!   我绷着脸义正严辞道:“师兄,这样不妥。”   沧濯付钱的动作顿了顿,又多拍出一锭银子:“老板,给她在柴房加张床。”   我最终还是躺到了沧濯的房间,准确来说是他房间的地上。其实我也不是娇气的人,住一晚柴房并非无法忍耐,但那间柴房居然有耗子!我最讨厌耗子了!   窗外星星忽明忽暗闪个不停,我躺在地上随着星星一亮一亮眨着眼,床上那人呼吸平稳,也不知睡着了没。   “师兄?”我小声试探。   没有反应。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我想到未竟大业即将实现,按捺不住内心激动,拔下发间银钗,我轻手轻脚爬起身移到床前。沧濯双目紧闭,剑眉蹙起,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没关系,成了尸体就安稳了。   我高高举起银钗,对准他眉心,月光映照的银色光辉闪过,在这要害关头,沧濯突然睁开了眼睛。   心头“突突”直跳,我指尖一转把银钗藏于衣袖中,对着沧濯甜美一笑:“师兄醒了?夜风刮得凉,我帮你……盖盖被子。”   沧濯眸中朦胧褪去,他启唇,嗓音带着睡梦初醒的沙哑:“昔日也有人半夜替我盖过被子。”   我低低“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吧?他该不是看出我图谋不轨了……   我怀着忐忑的鬼胎躺回地上,沧濯的话蓦然勾起了我尘封已久的一段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干柴烈火火花四溅见缝插针…… 有人能看出这个有点颜色的段子吗? 求收藏求评论~ 因为存稿不多,我码字又慢,为了保证文文质量,本文暂定隔日更,更新时间18:00,小天使们觉得能接受嘛(?ì _ í?)   第10章   彼时沧濯初初修习功法,堪称废寝忘食,不到更深露重绝不会回房休息。我头一遭收徒,凭着几分新鲜劲,最开始每隔几日便教新的法术口诀与他,到后来直接扔秘籍给他自己看,确实……不太称职,可那也没办法呀,我也是很忙的,我还要钓鱼逗鸟品酒赏月呢!   况且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琢磨着这句话意思大概正是把徒弟领回不周山,让他自己在山上修行,我贯彻落实的相当到位!   有一天夜里,我吃着白子兮从山下买的烧鸡,倏尔想起还有个徒弟这档子事,便带着大鸡腿闯进沧濯房中打算慰问一下他,甫进门就看见他趴倒在桌上,身子烫得如同烙铁,想是太过操劳而休息不足。   我把他拖到床上,倒了杯水咕噜噜灌进他口中,沧濯被水呛的烧红着脸睁开眼睛,直勾勾看着我,也许不是看我,而是看我手中的鸡腿。我记得以前生病时师父说过病中不能吃太油腻,虽然本是要给他的,但他现下吃不了,扔了岂不可惜?于是我在他灼灼目光中啃完了鸡腿,又倒了杯水塞给他:“多喝热水。”言罢被他盯得有点心虚,伸出油亮亮的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夜风刮得凉,要盖好被子。”   今日若不是他提起这事,我恐怕早已把这段过往扔到脑子里某个落了灰的角落,然而角落一旦被清理干净,记忆就渐渐清晰起来。   他……不会记一个鸡腿的仇记到现在吧……   窗外的星星慢慢变得模糊,将近两日未睡的我沉沉入梦,这个梦并不美好,因为我梦见了沧濯。梦中他宛如巨人,一脚把我踩成纸片,末了还叉着腰哈哈大笑。   “一点也不好笑……沧濯,你这个……叛徒……”   这一觉睡到了临近午时,积蓄的困意一扫而空,着实畅快。我伸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房间内并未见着沧濯的身影,想到昨夜的梦,我身子抖了抖。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沧濯拿起我的小包袱,冷声道:“走吧。”等等,我怎么恍惚从这冷声中听出了一丝……温柔?我奇怪看向他,我没看错吧……他嘴角是在上扬么……见了鬼了……   我还未从沧濯面带笑意的阴影中缓过来,他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仿似刚才的笑容只是我的幻觉。   为了不惹人注目,沧濯照例瞬移到丹城外无人的地方,丹城是江南最繁华的一座城镇,如今街上却不及烟州热闹,路过百姓皆步履匆匆,随处可见巡逻捕快,我沉下面容,看来妖怪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严重。   沧濯亦是面色沉凝,我们快步赶到知州府递上拜帖,门口小厮领着我和沧濯进了正堂。知州李年是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相貌堂堂的脸上因杀人案件而明显有些萎靡不振。见到我们,李知州眼神一亮,躬身拱手道:“两位仙人可一定要帮帮下官啊。”   噢,当神仙时候喊我女魔头,当人了喊我仙人,凡人的眼睛都是长着玩的么?   沧濯虚扶起李知州,沉声道:“我们必会尽力捉拿妖物,知州大人可否详细说明情况。”他顿了顿,“另一位南婳姑娘可到过了?”   知州答:“南婳仙人已于昨日晚间到达,此时应该在衙门查看尸体及线索,至于这妖物血案……”提及妖怪,李知州身子颤了颤,“也就是几日前的事,卖猪肉的独身汉陈三莫名死在家中,离奇的是尸体面色僵白、浑身干瘪,就像……被吸干了一样,绝非人力所能及。此事传出,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仰仗几位仙人了。”   李知州与我们说明白后便被属下急忙唤走处理公务,临走前命管家带我们到安排好的住处。沧濯因是男客,被安排在东厢客房,而我居然直接被领到了后院住下。也不难理解,大约李知州是存了让我镇宅保平安的念头,可惜呀,他不知道我是个半吊子,妖怪真来了我自身都难保。   我整理好东西准备出门去找南婳,刚推开房门,沧濯的身影立在我门外,遮住了西斜的大半阳光,日光倾落,好似为他镀上一层金身,确有几分仙人的味道。   “我去与南婳会合,你待在房中,莫要乱走动。”   好你个沧濯,这是明目张胆嘲笑我功法不及你们么?行啊,很好。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没见过活妖怪的愣头青怎么捉妖!   “知道了。”我没好气的说,“砰”砸上了房门。   都被人瞧不起了,还不赶紧练法术?我神色郁郁从茶壶中倒了杯水,杯中水面倒映出我深色瞳孔,聚神念咒,随着我手指勾起,平静无波的水面掀起波澜,水花一点点向上涌起形成水柱,我以指为刃划向桌上苹果,水柱“哗”凌厉把苹果割成两半。   我怅然叹口气,顺手拿起苹果咬了一下。师父是水神,因而我最擅水系法术,这可是最最简单的驭水术了,如今只能被我用来切苹果,我寻思着师父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气得从断了的天柱之下爬起来揍我吧。   不行,至少也要能割得动木头。我又倒了杯水,再次凝气,向门侧竖着的木栓挥洒水柱。正当时,门突然被推开,一名粉衣少女笑盈盈迈进房间,我心头大惊,赶紧收手,水柱硬是生生转了方向,在房梁上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我拍了拍胸口,吓人呐,差点就出大事了,我可不想被抓去蹲牢房。转头看向门口的少女,她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脸色白得和抹了面粉似的。   她哆嗦着开口:“我……我敲了门的……没有人应……就进来了。”   这样啊,许是我太专注于驭水术没有听见。我看她抖得和筛子一样,实在是不忍心,故好心柔声欺骗道:“你莫怕,我只是在练法术,伤不到你的。”伤到了另当别论。   她呆愣愣点了点头,期期艾艾道:“我是知州大人的庶女李衣衣,父亲命我陪仙人您在府中熟悉熟悉。”   她一口一个仙人的,倒令我不好意思起来,我笑着道:“不必如此拘谨,唤我肖妄就行。”   李衣衣似乎镇定了下来,终于不发抖了,却还是不敢抬头看我:“肖姑娘,您请随我来,我带您去花园逛逛。”哎,这姑娘胆子未免太小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应该不吓人啊。   知州府花园里环卉树森、浓绿弥众,隐约可见远处亭台楼阁,颇为雅致,只需稍微遛一遛就能使人气清舒畅。所以说人间就是好啊,这般巧夺天工的景色是我在不周山用法术变也变不出来的。   我大摇大摆走在回肠小道上,前方转角陡然冲出来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直挺挺往我身上撞,我踉跄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刚想把地上的人扶起来,转角后又“唰唰”冒出来三个胖婆子,手里还举着木棍,我霎时间傻了。   怎、怎么,碰瓷儿?   “我可没动你们夫人,她自己撞上来的啊。”我连忙后跳一步撇清关系。   三个胖婆子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似我这么大个人压根不存在,架起地上发丝凌乱的女子便向后拖去,没过一会儿,转角后传来女子的高声怒骂:“贱人,让你勾引老爷,看我怎么收拾你。”紧接着响起木棍抽打的啪啪声和女子低声抽泣的呜咽声。   这唱的哪出子戏?我木然扭头看向身后低垂着脑袋的李衣衣,她把我拉到一旁小声解释道:“打人的是我嫡母朱氏,那被打的叫赵眉,原本是嫡母的婢女,前些日子……被父亲收了作三姨娘,所以嫡母时常拿她出气,肖姑娘见笑了。”   叫喊声和棍棒声杂乱不堪,着实败坏了我赏景的心情,李衣衣约是也看出了我的不悦,主动提道:“向南种有木槿田,如今正是盛放之季,肖姑娘可愿一同观赏?”   我自是应下:“好。”   悟世幻化,木槿之谢。我曾在书中读过木槿花朝开暮落,能得一瞬灿烂至极的绽放让他人永远记住,多好啊。要知道我很早之前就羡慕夸父、精卫他们了,人间千万年依旧流传着他们的故事,那太上老君更不必提,连金身和庙宇都数不清,大家都是神仙,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种待遇,我撇了撇嘴。   被木槿花包围的凉亭中飘来悠扬笛声,我凑上前想看清是何人,却被李衣衣扯住衣袖,她把嘴唇咬得发白,呢喃道:“我……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到底是人家府上,我不好太自作主张,正欲作罢,凉亭内笛声戛然而止,女子娇喝声传入耳中:“站住!”   让我站住我就站住,我不要面子的么?冷哼一声,我抱手转身,却见李衣衣“扑通”跪下。我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好端端的跪我作甚?   凉亭里的少女“噔噔噔”提着裙子跑了过来,我才知道是我想太多,原来李衣衣跪的不是我,是这位少女,而看清少女身后信步过来的白衣男子时,我彻底失去了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主大人你赶紧看看自己的马甲还在不在吧! 其实我觉得山主大人还是挺软萌的,虽然她觉得自己很霸气! 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呀~我会努力更新的^o^   第11章   谁能告诉我白子兮为什么会在这儿?他还含情脉脉地牵起了少女的手,眼神温柔的能挤出水来:“菲菲,有客人在。”我鸡皮疙瘩爆起,这还是我认识的小白么……   大概李知州已经交代过府中人了,少女见到我顿时收起方才蛮横气势,恭敬行礼:“仙人安好,我叫李菲菲,是府中长女。”   “好,好,你好。”我笑眯眯点了点头,心思全在她身侧那只风骚的白狐狸上,白子兮这是要入赘李家?人妖相恋天地不容,怎么也是我亲手从娘胎里接生出来的小狐狸,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受到万劫雷火之刑?不行,我得找机会点醒他。   “别跪着了,起来吧,看你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跟你娘一个德行,真给家里丢人。”李菲菲横了一眼跪着的李衣衣。   李衣衣默默退到一边,一句话不敢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李衣衣怕是从小被嫡姐欺负惯了的,至于李菲菲……如果脾气随她娘……我回忆了下刚刚高亢的骂声,那就真的很可怕了……   还是我们上古时候好,有妻无妾,女子同男子一般地位,更不必提什么嫡庶差别。   “原来这位就是菲菲你提到的昆仑仙人啊。”白子兮敲了敲手中玉笛,面带笑意看向我,只是他眸中尽是森冷,半点不夹善意,当我看不出来?   “是呀,仙人你可一定要把妖捉住,我都好几天没敢出门了。”李菲菲点头道。   白子兮眯了眯眼:“我看昆仑也未必有什么真本事,不过一群道貌岸然的假仙人罢了。”这话可以说是夹枪带棒了,李菲菲脸色一变,扯了扯他衣袖,又悄悄抬眸观察我神情。   我能有什么神情?那自然是,眉开眼笑!不愧是咱们不周山的小白,说话永远都这么让我舒坦!   在场三人错愕盯着我,仿似一瞬间凝固住了。我倏尔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敛起过于明媚的笑容:“公子说的是,仙人不过是世人尊称,既为人间又哪来的神仙呢?”   “没有神仙却有妖魔,在下就盼着几位早日除妖了。”白子兮拱手作揖,转身离去。   这小白,现在说话怎么酸不溜秋、阴阳怪气的,我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凭我一人之力杀不了沧濯,恰好小白又很讨厌昆仑山人的样子,何不趁此机会和小白联手一波?   打定主意,我半夜偷偷溜出了房门,准备找小白好好叙个旧。听李衣衣说,小白擅长多种乐器,是李知州给李菲菲请的琴师,如今住在东厢房。啧啧,依我看弹琴就算了,谈情还差不多。   月色隐于浓厚乌云中,我蹑手蹑脚摸到东厢白子兮房门前,隔壁便是沧濯的房间。幸好沧濯和南婳还没回来,不然我冒的风险可就大多了。   白子兮房内火烛明亮,我尚在琢磨以何种姿势破门而入,身后突然有响动,白子兮竟然是从外面回来的!他掐住我脖子,把我拖进房间按在墙上,一双狐狸眼在烛火下散发幽幽冷光。   脊背撞在坚硬墙壁上很痛,但我一个字也叫不出来,颈上力道强劲,我呼吸越来越困难。夭寿啊,至少让我说句话……   情急之下,我胡乱捻了个不知道什么诀,狠狠朝他脸上招呼,“啪”一声脆响,白子兮英俊侧脸上立时浮现五道血指痕。他愣神看着我,松开了手,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脸颊。   他咬牙切齿:“你找死!”   我好不容易扶着墙喘口气,见他又要来掐我,顿时怒火冲上发梢,脱口而出:“小白,造反了你!”   白子兮动作一滞,他揪着我衣领把我提起来,面色沉郁:“你喊我什么?”   我看着他眼睛认真道:“小白,我是妧。”此话一出,我从他眼神中看见了许多复杂情绪,有惊讶有犹疑,最后归于平静。   “昆仑的人当真死性不改,派来一个沧濯还不够,曾经用过的招数还想再用一次?”他冷笑,“可惜我不是山主,没那么蠢。”   你他娘亲的说谁蠢呢!总有一天我要被自己人给活活气死!我捏紧拳头:“我真的是妧。”这样好像不太有说服力,我补充一句,“我被沧濯毒死后莫名其妙还魂到这具身体上了。”   白子兮抱手绕着我转圈圈,在我感觉自己要被他目光穿了个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是不是山主一试便知,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答得上来,我便相信你。”   嚯,跟我玩这花里胡哨的。我无奈斜了他一眼,撩起裙摆坐在凳上,挑了挑眉梢:“问吧。”   “第一,山主的生辰是哪天?”   生、生辰!?我生辰是哪天来着……说实话,活得太久还真记不住了。白子兮脸上明显写着“我就知道你是假的”,岂有此理,我一拍桌子:“你再问,刚刚是意外。”   “第二,不周山设了多少道防护禁制?”   拜托,我都是心情好了就扔个阵法玩玩,嗯……有时候心情不好也扔,谁还专门去记这玩意啊!你会记自己烧饭放了多少粒米么!再说了,三万年啊,我记得过来么!   “第三,我多少岁了?”   哎呀,早点问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就完事了么!我得意昂头,笔划出两个手指:“两千岁!”白子兮眉目皆冷,看得我心头一颤,怎么,不对么?我啃了啃指甲,试探问道:“两千零一?”   “两千零六!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还想冒充山主?”他眼神中满是嘲弄,突然倾身上前,勾起我下巴,“或是你这个昆仑小姑娘,想借此机会与我亲近亲近?”   我差点一口血喷在他顶着血指痕的脸上。我被自己养的小狐狸调戏了!奇耻大辱!好个白子兮,给我等着!用力推开他,我飞一般狂奔回房间,躺在床上冷静冷静。   平复了半夜心情,我是被门外吵嚷声惊醒的。我算是看透了,这具身体!   五行缺觉!   顶着黑眼圈打开房门,门外鬼哭狼嚎的混乱场景令我头痛不已。知州夫人朱氏躺在地上,不知什么情况,李菲菲哭得撕心裂肺要冲上前踢打三姨娘赵眉,李知州则牢牢把人护在怀里大骂李菲菲胡言乱语,总之,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齐活了。   我刚走上前一手推一个把两人分开想劝劝,李知州指着李菲菲大声斥道:“夫人死因尚不明晰,你居然说自己姨娘是妖?你成何体统!”   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李菲菲一看就是没受过气的,红着双眼顶了回去:“我娘连后宅都不出,除了她还有谁会记恨在心?定是这妖妇杀害了娘亲!”她发了疯似的挣脱钳制她手臂的婆子,一个巴掌甩向赵眉,可被拉住的胳膊在出招后失了准头。   左脸传来的痛感如此真实,一下子把我从惺忪睡意中抽醒,我招谁惹谁了!我活这么久还没被扇过巴掌呢!   火上心头,我拉下脸大喝:“吵什么吵!再吵就把你们通通变成石头扔河底填淤泥!”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情绪激动自己控制不了的,全部给我回去,等我查看清楚尸体情况再做定论。”我捂着左脸,不容拒绝命令道。   以后!再也不劝架了!   人都走光了,我蹲在朱氏旁掀开白布,本以为会见到李知州描述的恐怖样子,可朱氏尸体完好无损,唯额头上有一道干涸的血口子,看起来像是被砸死的呀……   昨夜……妖……   我忽然想起昨夜去找白子兮时,他是从外面回来的,他大晚上会去哪呢?会不会……去杀人了。   正想得入神,有人拍了拍我肩膀,我不耐烦的转身,沧濯和南婳站在我身后,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南婳“噗嗤”笑起来:“我们就一夜没在,你这是被妖怪吸了精气么?瞅瞅这黑眼圈,噢,还有巴掌印!”   我翻个白眼看她,哈哈哈个锤子啊,我这是公伤!光荣的很!   “回房上药。”沧濯开口,“南婳,这里交给你了。”这冷硬的语气,这堪比锅底灰的脸色,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昨天受了气。谁能把这面瘫脸气成这样啊,我也太佩服了!就是受了气能不能不往我身上撒!   我照了照镜子,好好一张勉强能入眼的脸,如今左半边肿的仿佛馒头。沧濯手指向我戳过来,我下意识缩了缩,警惕打量他:“作甚?”   “上药。”他沾着白色药膏的指腹触上我左脸,动作轻柔,倒似在抚摸我的脸颊。上药是这么上的么?我奇怪抬眸,他眼神专注凝视着我,暗淡无神的眼睛竟然再度盛满了破碎星光。我微怔,上次见到这双眼睛,似乎已经是上辈子之远。   左脸不知是因他温热手指还是药性而有些发烫,我别开脸躲避他的手,垂下眼睫哑声道:“可以了。”   沧濯手指一顿,“嗯”了声徐徐收回手。   他沉默不语,低头摩挲着手指,好像我欺负了他一般,令我很是烦躁。“沧濯,”我果断转移话题,“你们昨天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主大人,你说沧濯生谁的气? 沧濯:老婆太迟钝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头有脸的哈士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沧濯答道:“李知州说的并不完全准确,陈三的尸体不是干了,而是只剩皮和骨架,不见血肉。”他面色凝重,“陈三死在自己家中,我和南婳便去他家里查探,门窗完好,门栓放在侧面,屋内也没有过打斗,陈三是自己放妖怪进门的。”   这就奇了怪了,寻常人见到妖肯定是吓得屁滚尿流,哪有自己给妖开门的道理,除非……敲门的人是他所熟识的。   “而且……”他抿了抿嘴唇。   我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一句。苍天啊,和一个闷葫芦交流真是!贼困难!大哥,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啊!   沧濯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但是双颊浮起一抹淡淡绯红:“床上有女子衣物,和……的痕迹。”我贼兮兮瞟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啊,沧濯还挺纯情,不就是爱的和谐大运动么?   “所以你们怀疑,是妖幻化成了他姘头的模样去勾引这个独身汉然后掏空了他?”我撑着下巴歪头问。   “嗯。”沧濯颔首。   乱扯!我熟识世间千万妖物,能化成人形的不少,能模仿人声音的也不少,就是没有能模仿人样貌的。“不可能,”我摆了摆手,“没那种妖怪。”   “当真没有?”沧濯皱眉。   “你是在质疑我身为神……我读了那么多书的学问么?”我眯起眼睛。   “不,”沧濯静静看着我,“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我被他这种专注而明澈的眼神看得一愣,有一刹那我几乎感觉他的目光穿过了身躯渗透到属于妧的灵魂中,也仅仅就是那么一刹那而已。   他这话是对八十三说的,我很清楚。   是他杀了我,是他杀了度辛。倘若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妧,我毫不怀疑他会再杀我一次。所以,我不会再傻不愣登的自己把脑袋送到他剑下。   “查查陈三那个姘头不就知道了?”我目光移向别处。   沧濯嗓音低沉:“问了邻里,陈三与东街刘寡妇纠缠不清,可刘寡妇自陈三死后就失踪了。”   哦,溜了啊。那肯定有问题没跑了。   “是不是妖,找到她一看便知。”我捂嘴打了个哈欠。   “知州夫人……”沧濯还想问我朱氏的事情,可我突然不想回答了,一想到我居然被李菲菲抽了耳光我就恨的牙痒痒,神仙也是有脾气的!谁爱管他们的破事谁管去吧!我推开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补觉了,你去找南婳问吧。”   嘴上虽说不管了,可我却止不住乱想,如若真是白子兮杀了人,我该怎么办?不周山妖灵众多,我曾下过命令,胆敢杀人扰序,必诛。但我这个山主死后众妖是否仍旧遵循我的教导,却是心里头没底。要不,今晚再去探探虚实?   神仙的优良品质之一,追根究底。   我算着时辰在三更出了门,自城中出事以来,即便是下人也不敢深夜在外走动,如今朱氏又在府中被杀,庭院内更是寂静无声。   竹林里传来“簌簌”响动,我伸出手臂,衣袖纹丝未动,今夜没风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竹林里有人。   当然,也许不是人……   我躬着身子放轻脚步迈进竹林,幽深的夜幕覆盖在地面上,留下一地狰狞的婆娑树影。渐渐走到深处,一个婀娜身影亭亭立在眼前。   我认得,是赵眉。   那个如柳弱花娇的三姨娘,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又一抹白色身影从容而至。   我还是认得,白子兮。   我顿时觉得自己脆弱的心脏有点承受不住,只能努力抑制住捶胸顿足的念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小白他居然偷人!勾搭了一个大小姐还不够!连人家的小妾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身后忽有轻微脚步声,我未及动作,嘴已被捂住,沧濯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我,噤声。”我诧异瞥了他一眼,大半夜不睡觉跑后院来,总不会也是来找人私会的吧……   “你找我何事?”赵眉问道。   “人是不是你杀的?”白子兮声音冷肃。   咦?似乎不是在幽会。我向前探了探身子希望能听得清楚些。   “小狐狸,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赵眉轻笑,倏尔转头瞥向我这边,“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被发现了?眼见两人走来,我立时握住沧濯的手:“快念隐身诀。”话音刚落,腰间被紧紧揽住,沧濯旋身将我抵在竹竿上,一抬头便能清楚看见他明亮眼眸里倒映着的我,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鼻息。   靠这么近作甚?我拧眉瞪这个把我圈在怀里一动不动的人,过分了啊……   白子兮和赵眉从我们身旁缓缓经过,因着隐身术的效果,他们是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的。静谧又漆黑的竹林里,一时间只余渐行渐远的“沙沙”脚步声和近在咫尺的微浅呼吸声。   定是被赵眉发现跟踪太紧张了,不然我怎么觉得心跳的有点快……   我讪讪开口:“沧濯,他们走了,你可以放手了。”   沧濯未退反进,箍在我腰间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像要把我折成两段似的,我失神看着他瞳孔中小小的自己被包围在碎亮的漫天星河中。   “你如何知道我会隐身术。”明明是个问句,却不是用问的语气。好似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独独缺我的承认。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连狐妖白子兮都不相信什么借尸还魂,沧濯一介凡人怎么会认得出我?我镇定下来,微笑道:“师兄,你懂得那么多法术,我就猜你肯定会话本里常常出现的隐身术,果然让我猜中了。”   沧濯眼眸中的星星黯淡了下去,他松开手,沉默了一会儿:“原是如此。”   终于糊弄过去,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提起精神问道:“师兄,你在这做什么?”   “跟踪白子兮而来。”沧濯淡淡道。   噢对,我都快忘了他俩是认识的,虽然小白经常往山下跑,但也与沧濯有过几面之缘。思及赵眉方才神态和言论,我总觉有点别扭,她和之前所见的柔弱模样好像不大一样……   “你觉得他可疑么?”我抱手问。   “他是冲着昆仑来的。”沧濯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若非我躲得快,这伤痕原该在我心口。”触目惊心的森森白骨看得我皱起眉。   哎呀。那可真是心疼死我了,多可惜啊!   “师兄,好端端的,他为何伤你?你们先前相识?”我仰起头,故作懵懂望着他。   沧濯身形顿了顿,他目光忽然投向我,复杂的让我无法看透:“我害死了一个人。”   不,是神,还是两个。我心底冷嗤,对着他莞尔笑笑,以开玩笑似的口吻道:“师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做错事,合该受惩罚的。”   所以你,合该偿命的。   “如果这是她期望的,或许吧。”他留下这么句意味不明的话,如一阵风从我身旁掠过,消失在无尽黑雾中。   言下之意,死都死了,还能拿他怎样?我觉着自己有点喘不过来气,这也太气人了!   神仙的优良品质之二,锲而不舍。   当我又一次从窗户翻进白子兮房间时,他已经可以做到完全无视我了。“你的师兄师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你这么闲?”白子兮头都没抬一下,兀自翻着书页。   “他们忙他们的,我忙我的,无甚关联。”我翘起二郎腿坐到他桌子上。   “我看不出你有何可忙。”   “忙着找你谈生意啊,”我笑眯眯道,“很划算的,要不要试试?”   “什么生意?”他终于来了兴趣,放下书本狐疑看向我。   “杀人的生意,”我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你不是和沧濯有仇么?刚好我同他也有点仇,不如我们联手做了他。”我在脖子上比了个刀的手势。   “那是你师兄。”白子兮脸上添了玩味之色,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他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么?两面三刀、阴险狡诈,我做梦都想剐了他。”我不避他探究的目光,让他全然接收到眸中潜藏的仇恨与不甘。不只因我要取信于他,还因为他是小白,是这世间唯一惦记着我的朋友。   而我们有共同的心愿,那就是杀了沧濯。   白子兮邪邪一笑:“评价的十分到位,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合作法?”   爽快!我撑着身子从桌上蹦下来,挪了挪屁股把椅子上的白子兮挤到一边,顺手抄起毛笔打算给他仔细图解一番我理性又智慧的完美策略。然而我墨还未蘸上,房门“嘭”被撞了开,李菲菲梨花带雨径自哭诉起来:“子兮哥哥,赵眉又欺负我……”诉到一半没了声音。   这是我见过最神奇的法术。上一瞬还可怜兮兮抹着眼泪的李菲菲,在看清我和小白同坐一椅的亲密样子后,瞬间目露凶光,撸起袖子朝我走来。我背脊倏尔凉飕飕的,有杀气!   “这不是昆仑的肖妄姑娘么?不去捉妖,倒跑到这儿来和白公子卿卿我我。”李菲菲先是横了我一眼,然后抽泣着哀怨盯紧白子兮。   小白啊小白,我什么都教了你,独独忘了教你!怎么挑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13章   “李姑娘,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肃声道,“我和白公子正在商讨如何应对知州府内出现妖物之事,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暧昧不清。”我碰了碰白子兮手肘,暗示他表个态。   他狐狸眼笑成弯月牙:“是啊,我们正在研读古书中所道兵法。”我立即附和,重重点头。   李菲菲听言面色好看了许多,她捋了捋发丝,一抬袖子抹干眼泪,笑盈盈凑上前:“我熟悉府内情况,应该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好呀。”我却之不恭,低头对上小白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看就没什么好事!我暗自咂摸着其中有何险恶用心,顺便打算演完整套戏,故挂着笑容接过白子兮手中书本。待看清楚书上字后,我倒吸一口凉气,倏尔头晕目眩到想昏死过去。   这是哪门子的兵法!   哪家的兵法会写“嗯啊”、“郎君轻点”!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书扔到地上,带着歉意笑道:“哎呀,手滑了。”脚下却是未曾犹豫将书踢到床下,“其实兵书没多大用处,我们商量的也差不多了,方才见姑娘似有苦楚,可需在下帮忙?”   我并非要舔着老脸凑在这里当光芒耀耀的蜡烛,只是李菲菲“嘤嘤”的内容着实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说赵眉欺负她。   之前我看的分明,赵眉在知州府未得朱氏好生对待,被打成那副凄惨模样都不敢吭声反抗,若不是个擅于作戏的,便是确实软弱可欺。   那夜她与小白会面,两人口气俨然相识,赵眉知道小白是狐妖却不惧怕,反倒镇定自若,甚至能灵敏察觉到我和沧濯在偷听,绝非常人所能及,现在细细想来疑点颇多。可有一点我能确定,赵眉身上没有妖的味道。   这样一来情况就有点复杂了呀……   “昨晚我去质问赵眉为何要杀我娘,她竟然说我娘的死是活该,还百般羞辱我,我不过想教训这个毒妇一下,她就到爹面前说我不是。”李菲菲说着又掉起眼泪,“她就是欺负我现在没有了娘亲,爹爹又不疼我,以后我可怎么在家里待啊。”   我对此事选择保持沉默。大小姐,你上门挑的事,你骂的人你打的人,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白子兮终归是老手,只见他长臂一舒,把美人儿搂进怀中,声音柔和:“菲菲莫怕,我在呢,她不敢欺负你。”我观那样子,约莫和话本中说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的一比。只是……   被按在怀里的李菲菲可看不见白子兮挟着厌烦的眼神呐。我挑眉给白子兮使个眼色,戏演得差不多行了,还有正事要忙呢。   “菲菲,你先回去吧,如今协助昆仑门人捉妖才是头等大事,我怎能忍心让你每日置身危险之中,乖。”白子兮笑如春风摸了摸李菲菲发顶。   李菲菲被这么哄了一通,便是有再大的不快也早已抛之脑后,她依依不舍向门外走去,眼神那叫一个秋波暗送、缠绵缱绻。   待人看不见身影了,我才戳了戳他肩膀笑着说:“杀了人家娘亲还勾得小姑娘神魂颠倒,你这称得上杀人诛心了吧。”我目光紧锁他面部,观察他的表情,是的,我就是在借机试探他,哪怕能得到只言片语的线索也是好事。   白子兮面色倏变,冷厉目光射向我:“你管的太多了,我们不过是合作的盟友而已。”他手指敲了敲桌角,“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未曾杀过人。”我看到白子兮目光柔软了下去,不似方才面对李菲菲的虚情假意:“有个人同我说过不许杀人,她不让我做的事,我便不做。”   我唇角勾起,心底有一股暖流沿血脉蔓延至周身,我也不是活得很失败嘛,还是有人真心相待、未曾背叛的。既然知道小白与命案无关,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收拾妖怪了。   “继续说说你的计谋吧。”白子兮递上毛笔。   我瞬时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地在宣纸上勾勾画画,再配上绘声绘色的解说,如此这般……这样那样……末了潇洒挽了个笔花,“啪”把毛笔按在桌上。   我自豪抬头,看到白子兮如玉脸庞上一道寸长未干墨迹时愣了一瞬。白子兮探手在脸上一擦,看到自己指尖黑溜溜一团时也愣了:“这就是你所说天衣无缝的周详计划?”   嗯啊,我眨了眨眼。   “给他下迷药,再趁机诛之。”白子兮牙齿摩擦发出响声,“这也叫计划?”   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怎么就不是计划了?多完美的计划啊!“总之,你相信我,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我拍着胸脯保证。   白子兮将信将疑睨了我一眼:“沧濯可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你能下得了药?”   “师妹亲手倒的酒,我不信他会怀疑。”这话我说出口是没底的,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但因为不确定的事而畏首畏尾不是我的风格。大不了,拼他个同归于尽,到冥府让冥王那小子评理。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明晚亥时,木槿廊亭。”白子兮应下。   “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   “借我点银子。”   从知州府出来后,我马不停蹄赶到丹城最大的药铺,作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迷药,自是不可大意。   我寻了个无人角落,伸手招呼抓药的胖老板过来,倚在柜台上偷摸塞给他一块金锭:“老板,我要能把人放倒的药,最好无色无味,你懂的。”我挑了挑眉梢。   胖老板眼珠子黏在金锭上熠熠生光,绞着手指苦脸道:“姑娘,咱们是药铺,不是黑市,不卖违禁药物,会被官府抓的。”   什么?还有这么个说法?我蹙眉捏了捏下巴,这就有点麻烦了。   “要不……”胖老板压低音量,“给您开点安神药?”他笑眯眯道:“安神,安神不犯法。”   我心领神会的“噢”了一声,换个说法嘛,我懂:“也妥。”   我收好纸包准备离开,一转身和赵眉撞了个正面。几日不见,赵眉换上了从头到脚的华裳绫罗、披金戴银,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足以彰显她受到的宠爱,怕是离扶正不远了。我笑着打招呼:“赵夫人怎么来药铺,可是有哪里不适?”   赵眉姿态恭谦,眉宇间染上一抹愁色:“回仙人,老爷近来时常头疼不安,我便想着配些药膏替他按摩,兴许能缓解一些。”   这是我头一回近距离观察赵眉,她长相不算很美,勉强称得上秀气,大约就是扔在人群里便找不着,找着了也记不住的水平。以这样一张甚至比不上朱氏的容貌,却在短短时日内令李知州魂牵梦萦,凭借的恐怕是过人手段。   “药理一事,夫人大可以请教府中白公子,他精通此道,相信能于夫人有裨益。”我颔首道。   “白公子?可是大小姐的琴师白子兮?”赵眉面上诧异,蛾眉轻皱,“我同白公子并不相熟,身为后宅女子更不好随意接触外男,还是直接询问大夫更妥当。”她言罢有些局促的微微一笑,曲膝福礼向柜台行去。   还是那副胆小怯懦的模样。她究竟是演技好到没有一丝破绽,抑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我拿不准主意。   翌日亥时,我拉着沧濯到木槿凉亭,美名其曰品酒赏月,缓解查案压力。好在老天还算给我面子,今夜月色皎皎,实属良辰美景。   我把杯底抹了安神药的酒杯斟满给他:“师兄,请用。”沧濯缓缓将酒杯贴近唇边,我目不转睛盯着他,默念快喝快喝快喝……   “肖妄,”他有些生涩的喊出我名字,“你有心愿么?”   突然冒出的奇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笑道:“是人就会有心愿。”我现在的心愿就是看着你死啊。   “说的没错,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他灼灼凝视我,唇角微扬。   噢,以为我猜不到?心愿就是弄死我是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沧濯绝想不到我有与他相坐高谈的一天。这一次,换我亲手为他奉上毒酒,也算礼尚往来,如此想想心底还有些止不住的快意。   “你的心愿也会实现的。”他倏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静默无言地抬头。我顺着他目光寻去,看见无风无云夜幕中缀着的玉盘圆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沧濯淡然诵出诗句。   我闻言颇为骄傲,很不巧,我恰好是那个见过古时月、又被今月照过的人。可月亮嘛,从几万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一点儿没变过,我委实不懂有何好感伤的。   罢了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让他再瞎掰几句,左右以后也没开口的机会了。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好端端坐着!   我莫不是买了假药……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犯困?”我瞅了他一眼,实在没憋住问出声。   沧濯忽的轻笑:“我还以为……”他话说到一半,“咚”栽倒在石桌上,手中酒杯掷地玉碎。   终于!   终于让我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该配合你演出的沧濯尽力在表演…… 山主大人又被套路了…… 沧濯:我还以为是毒药……都做好毒发身亡的准备了,结果你告诉我是安眠药…… 万水千山总是情,留个评论行不行!   第14章   我吹响口哨,小白应声而至。他有些不敢置信:“沧濯就这么被药倒了?”   我困惑看他,不然呢?被药倒还需要挑姿势的么?   “你下手利索点,加油!”我拍拍他肩膀。   “你去哪儿?”他疑惑问。   “去帮你望风。”我走远几丈,蹲在地上揪木槿叶玩。期盼了许久,到节骨眼上反而怂了,几万年的时间将我曾经的血性消磨殆尽,如今连杀一个叛徒都下不了手么?我自嘲笑了笑。   身后响起打斗声,莫不是药性过了?我匆忙回头,凉亭内沧濯仍沉沉晕着,白子兮却是与南婳战在了一处。   每次不该她出现的时候,她都出现的特别及时!   我把牙根咬得生疼,刚刚因心软生出的惆怅之情全部被打散,现在该惆怅的是怎么救狐狸了!我“哗啦”撕下一片裙角系在脸上,确认只露出一双眼睛,凝好真气向凉亭冲去。   昆仑功法天生就对妖术有压制,小白又是不爱修炼的懒散性子,若放任不管,恐怕狐狸尾巴都要被南婳打出来。   我心下焦急,不知念个什么诀合适,只好先注力掷出桌上酒杯打断两人缠斗。两股气劲的结界倏尔被破,真气如炸开的焰火四散,我胸口一阵钝痛,被气劲弹上了天,狠狠砸在木槿丛中。小白也没比我好到哪去,躺在地上无力支撑。我蹒跚扶起他,面纱染血让我眼前蒙上一层红色,余光瞥见举剑追来的南婳,我突然忆起自学会后从未使过的一个法术……   默念口诀,脚下土地“隆隆”作响,裂纹蔓延,地面活生生破开一个大洞。我抓着小白遁入地下,临近地面合拢的霎那,我恍惚看到沧濯起身拦住南婳,没有半点中了迷药的样子。所以……   我竟是被他给当猴耍了么……   这一招请君入瓮,用的委实妙啊……   半柱香后,我把小白拖出地面,瘫倒在地咳出吸进肺腑的尘土,小白已经从白狐狸变成了泥狐狸,我估摸着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便是我未曾用过遁地术的原因,过于狼狈,有损威风。   白子兮盘腿调息,声音虚弱:“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相信你呢?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揭下面纱,淡定擦了擦脸:“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我们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仿似被噎了一瞬,随即瞪我:“你可真会说话,差点就真‘身先死’了。”   “别扯没用的了,还是想想你如今怎么办吧。”我头大如斗,“狐妖身份已经暴露,万不能再回知州府。若是情况更糟糕一点,我怕李年会为了安抚朝廷和百姓,让你背了黑锅。”   “无妨,在人的眼里,妖本就是无恶不作,所以他们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我来丹城是为了给山主报仇,现今既杀不了沧濯,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他睨我一眼,勾唇笑道,“你和那些伪君子很是不同,兴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到时仍旧可以共商大计。”   语尽,白子兮起身掸了掸尘土,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挖了个坑把殷红面纱埋住,我环顾四周,琢磨着自己所处位置,怎么着也要把这身衣服换了,否则南婳只需一眼便能认出我是救走小白的人。   围墙高筑,树木丛生,远处有数点星火。许是在城中某个角落。可是到哪弄干净衣服呢?   要不……去抢个劫?   嗯,这主意不错。   我当即活动手脚搓起拳头,把手指掰得“咔嚓”响。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盈脚步声。我循声而望,赵眉站在参天古树的阴影中,那是赵眉么?我忽然不太确定。   脸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可她的眼神较之前添了几分媚态,在黑夜中颇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赵眉背脊挺得笔直,下颌微微扬起,先前唯唯诺诺的胆小模样消失殆尽,她唇角一勾嫣然直视我,竟有几分倨傲的气场。   “肖妄,我该谢谢你,有了今晚这一出,那些讨厌的人便不会死死盯着我了。”她拂过发梢,“为了答谢你,我就帮你一次,随我来吧。”   是我眼花了么……我揉了揉眼睛,低头看看自己脚下,又看向赵眉脚下。这一看,足尖如同生了根,半步无法挪动。   月华如水,披洒在世间万物上,镌刻下隐于黑暗中的另一个你,那叫做影子。   可赵眉没有影子。   见我杵在原地没有动弹,赵眉笑靥如花:“不是要换衣服么,怎得不走?”   “你不是赵眉吧。”脑中有如拨云见日,难怪总觉得她有两幅面孔,原来本就不是同一人。   “我自然是赵眉。”她语气从容。   我有点恼了,还敢和我玩文字游戏,这是全然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连小小的影都敢欺负到我头上了?牙齿被我磨得“咯咯”响:“你是赵眉,但你不是人,而是她的影子。”   被我如此直接的道明身份,好似在她意料之中:“没想到世间还有人知道影的存在,”她笑了笑,“说的不错,所以呢,你要灭了我么?”   看看这猖狂的样子!不就是拿捏准了我不能动她么?   影,非妖非鬼,亦可称其为“魍魉”,多行于夜晚。它只是依主人内心的夙愿而生。主人想向左,影便向左;主人想向右,影便向右。影与主人,本为一体,密不可分,影死了,主人也不能活。   我抱手嗤了一声:“好端端的为何要灭你?”   方才不动如山的“赵眉”这会倒是露出诧异的表情:“你这话真不像昆仑人说出来的,不过左右你也打不过我便是了。”   南婳的剑气只是让我胸口疼,影的话却让我气的五脏六腑都突突犯疼。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脑子里蹦出这么句话。   “带你去我房中,不会被他们发现。”   哼,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这只破影!   “曙光将现,我快变回影子了,既然你不领情,那就好自为之吧。”   就原谅这一次!   我面色怏怏跟在影的身后绕小路进了房间,钻入木桶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换上影给我准备的衣服。啧……这衣服……前面怎么怪怪的?   “你就凑合吧,”影坐在桌边哂笑,“谁让你自己发育不良,像个未及笄的小女孩。”   我被羞辱了。她居然嘲笑我!胸小!那也是八十三身材不好,我自己身材可好着呢。   “朱氏是你杀的么?”我摸清楚这只影也是个直性子,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杀她?我嫌脏了自己的手。”影孤傲一笑,“她是见我得了老爷宠爱,自个儿愤愤不平想要掐死我,我轻轻一躲,她就一头撞到桌角上磕死了。”   原来是这么死的么……这也太倒霉了……我顿时有点词穷。   “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影娓娓道来,我知她说的是赵眉,“最初朱氏让她去勾引老爷好借此打压二姨娘,她不情愿但听命了,老爷不喜欢低声下气的奴婢,于是朱氏整日打她,骂她没用,她心里就想‘都是姨娘,我为什么不能和她们一样站直了说话’,想的多了,便有了我。”   “她心底的怨恨,我来平息,她的愿望,我来实现。勾引个男人,对我来说再轻松不过。可到赵眉真正得了宠,朱氏却又嫉妒了,依旧变着法子欺辱她,我便略施小技让老爷逐渐厌恶朱氏,她若不是自己作死,恐怕也离被休弃不远了。”   我被她眼中冰冷光芒看得打了个寒颤,最毒妇人心呐……   “你说人心是不是很有趣,我在知州府里待的久了,就越发觉得难以猜透他人的心思。”影笑着道。   可不是嘛,人心是世上最复杂难测的东西,即便我是七巧玲珑的神仙,能轻易看透妖魔的伪装,却始终看不明白人心。   不然,又怎会落得被沧濯毒死的下场。   “那你怎么认识白子兮的?”我好奇问道。   “他?”影沉吟片刻,似乎已经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噢,那只小狐狸啊,他好像是想借丹城死了人的事引昆仑的人来报什么仇,他还傻傻以为我是妖呢。”   小白果然是为了我潜入知州府的,当初我死了,他该很难过吧……   “天要亮了,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影垂下眼眸,遮住她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   我愣了愣神,不解看着她。   “赵眉心事已了,往后不再需要影的存在了。”她倏尔绽出明媚笑容,烛光映照之下眸光流转,美得让我移不开眼,“其实影也有一个心愿,不过你已经替我实现,我很开心。”   她说,影,而不是赵眉。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努力从黑云中挣脱出来的红日怔怔出神。影子也有心愿,听起来很诡异吧?   她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谢谢你证明我存在过。   朝霞满天,她应该已经不在了。我瘪了瘪嘴,把被子拉过头顶,突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发酸。   为主而生,为主而灭,这便是影。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我也有只影多好!趴倒…… 周三我生日,所以到时候评论区会掉一波红包,只要留言就有红包!! 么么哒~   第15章   不出所料,李知州果真把朱氏的死一头栽到小白身上,我立在一旁冷眼看李知州自责安慰朱氏娘家人的样子,并未道出真相,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李年需要的不是朱氏真正的死因,而是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谎言。如此,便可毫无负罪感的想,朱氏之死与自己无关,都是那妖怪害人。   然皆为局中人,何谓无关?至少宠妾灭妻这条罪是板上钉钉的,如若他曾给予过朱氏应有的关爱,兴许朱氏也不会变得这么极端。   及至午膳时,我闷头苦吃,一言不发,唯恐南婳和沧濯提起昨夜之事。   但那是不可能的,南婳果不其然发问:“你昨夜缘何一人在凉亭内喝酒喝到不省人事?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已经成了狐妖爪下亡魂。”   我不敢看沧濯,几乎快把脸埋到碗里,心里盘算着万一沧濯说出来我该怎么摘清关系。   我说自己喝着喝着内急去茅房了,后面发生什么一概不知他们会信么……   “昨夜……”来了来了来了。   “我见月色不错,斟酒独酌,是我大意了,师姐教训的是。”咦?居然撒了谎。   我讶异地抬头望向他,他只看着前方,目光并未转向我,好似我确实与此事无关。   沧濯为何要替我隐瞒,我想不明白。   “可惜让那只狐妖跑了,也不知救走他的女妖怪是谁,要让我找到……”南婳捏着筷子的手指骨节“咯咯”作响,“一定把她碎尸万段。”   我咽了口唾沫,又给自己加了碗饭。   饭桌上一时之间陷入沉默,我只能听见自己咀嚼米饭的声音。这气氛尴尬的我都快吃不下饭了!我正考虑要不要给南婳夹个鸡腿讨好一下,门外“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跑进来一个身着官服的小麻子脸,临进门还被门槛绊了个五体投地。   我下意识捂住眼睛。啧啧,看着就疼啊。   “报报报告几位仙人,刘寡妇尸体找着了!”小麻子脸扶正头顶歪了的官帽,扯着嗓门激动吼道。   是的,找到了,尸体。   而且还是和陈三一个死法,只剩皮骨,不见血肉,整个人如同一张薄纸软塌塌搭在形状各异的骨头上。人都死了,自然不可能是妖怪,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是谁发现的尸体?”沧濯问道。   小麻子脸满面恭敬:“回仙人,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去城西大宝寺礼佛归来路上看到的。”   李菲菲和李衣衣?我们随着婢女去到李菲菲的闺房前,婢女轻轻叩响门扉:“两位小姐,仙人来询问您去大宝寺的事了。”   房门打开,迎面走来的是李衣衣,我趁着门缝大开踮脚向房里瞅了一眼,李菲菲背对门坐着,肩膀不停抽搐。   嗯……这姑娘大约是自闭了。   想想也是,先是死了娘亲,随后被告知自己心上人是杀了娘亲的狐妖,好不容易想拜拜佛上上香冷静一下,又碰见被祸祸的不成人样的尸体。   搁我身上我也得自闭啊!   我对李菲菲的遭遇表示沉痛的哀悼。   “几位,抱歉,姐姐她……受了点刺激,还是我来同各位说清楚吧。”李衣衣福了福身,低着头道,“我陪姐姐去大宝寺求平安符,在山脚下时瞥见路旁灌木丛里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走过去一看……那尸体……”她说着断了声音,连嘴皮子都颤抖起来。   对于她们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姐而言,场面确实是刺激了点。我宽慰道:“二小姐应是也累了,先回房好好休息吧,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李衣衣犹犹豫豫用余光瞥向我,一付欲语还休的模样,我便知她有话要同我说,故笑着道:“我送你回房可好?”   李衣衣欢喜点头。   院里百花不知愁滋味,仍旧争妍夺艳竞相开放,落在我的眼里却没了几日前自在的兴致。见四下无人,我驻足扭头问她:“衣衣姑娘究竟有何话要单独同我讲?”   李衣衣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平安”两字的黄符,含羞带怯放进我掌心:“这枚平安符,是我在大宝寺重金求来的,得了主持大师佛法加成。”   我有点懵了。这、这几个意思?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尚在惴惴不安犯嘀咕,李衣衣银铃般好听的声音复又响起:“可否麻烦肖姑娘替我将平安符赠予沧濯少侠。”   哦,原来是看上沧濯了。唉,年纪小的姑娘就是眼光不行,除了那张脸,我着实找不到沧濯半分优点呐。   我接过平安符塞进腰间,疑惑抬眸:“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李衣衣头低得更深了,她紧张的扯着衣袖,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敢。”   小姑娘,虽然我没追过男人,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这样子怕是撩不到男人的。   “送倒是可以替你送,不过他收不收我就不能保证了。”我挑了挑眉,把话同她说清楚。   李衣衣红着脸摇头:“肖姑娘能帮我这个忙我已经很开心了,我见肖姑娘对美食颇感兴趣,也不知您喜欢吃什么,就……”手中忽然一沉,我低头看,是几块银锭,“权当作是我请姑娘吃顿好的。”   上道啊!我美滋滋揣好银子,笑眯眯作保证道:“放心,我一定把东西送到他手上!”   我站在沧濯房门前,指尖撑起嘴角,上扬至一个适中的弧度。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沧濯应该不会怪罪昨夜的事了。沉下心思,我“咚咚”拍响门板:“师兄在吗?我是肖妄。”   有风动,门开了。   “你来了。”他道。   哎呀?这话说的,倒似他一直在等着我,我背过手,阔步跃进他房中。明明是和我一样的房间,沧濯屋内却多了一缕沉香的甘甜,香流沿鼻息幽幽直上,贯通百汇,令人心神宁静。仔细想来,那日沧濯使隐身术抱着我时,身上似乎也有沉香味。   乱想什么呢!我掐了下手,讨好笑着说:“师兄身上真好闻,有一股子沉香的蜜味,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苏合香,这苏合香吧……”   “有事说事。”他毫不客气打断了我抒发对于香的渊博见解,虽然表情未动过,但不知怎的,我就是能觉察出他心情突然变差了。   喜怒无常,真难伺候。我心底冷哼一声,若非收了人家好处,以为我愿意来热脸贴冷屁股?   “师兄,其实昨夜我见你喝醉,就自行回房睡觉了,我真真没想到那白子兮是个妖怪,还想趁机偷袭你。”我佯装后悔,扁着嘴忸怩道。   “嗯,幸好那妖怪也是个不机灵的,连迷魂药都能下成安神药,委实让我睡了个好觉。”沧濯语气平静,我的心却不平静。   深吸一口气,我告诫自己不能恼,从齿缝间挤出笑容:“师兄,这个给你。”我把平安符塞进他宽厚掌中。   “你会求平安符?”沧濯瞥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怀疑。   自然不会,我自己便是神仙,只有别人向我求平安的份,哪有我去求平安的道理。我手指点了点金灿灿的平安符:“喏,这个是李衣衣托我送给你的,人家可是特地替你求的。”加重了“特地”两字,我觉着说的够明白了,他应该懂我意思吧?   “别人托你送,你便送了?”沧濯声音很是生硬,他指尖狠力一攥,平安符刹那间化成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就算不信佛,也不用毁了平安符吧……   我被他突然的怒火惊住了,情况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他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颤抖,仿似极力克制着什么:“你从来都是这样,旁人的事桩桩刻在心里,唯独对我无心,焉知我不想要的,就是送到我面前我亦不会去动。既然如此,你不如不要出现在我身边。”   我是被他一掌拍出房间的。踉跄两步还是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我揉了揉摔痛的屁股,又拍干净手上砂石,怔怔看着紧闭的房门,他……在生什么气呢?   我抱膝蹲在地上有点委屈,不过就是收了好处帮人家办事,他不想要退回去便是,吼我作甚?我又没得罪他,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呀……   以前……   我依稀记得在不周山的时候,沧濯就很得女妖们青睐,有只刚学会化形的小白兔羞答答跳过来找我,说想嫁给沧濯为妻,被我好生教育了一顿人和妖乃有违天道之理。   没想到一根筋的小白兔跟我拧巴上了,天天缠着我说什么“真爱无敌”,我心生不耐,捏了定身诀把她缚住扔到了沧濯床上,坏心思的琢磨着让他们自己承受天罚的后果。   尔后,我好像就没见过那只小白兔了。   沧濯对于此事也仅冷冷道了一句:“你少管我的事。”   那时候的沧濯脾气哪里有现在这么差!   哼,果然是恃才自傲。以前有我压在他头上,他便是再嚣张也得乖乖听我的话,如今他称了霸王,狠戾本性一览无余。   我答应了李衣衣把平安符送到他手上,他是亲手接下的,尽管也亲手毁了……总而言之,任务我完成了,至于这银子么……花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祝自己生日快乐~ 评论区掉红包哦 爱你们哟!V(^_^)V   第16章   揣着鼓囊囊的银两行走在街上,那和两袖清风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至少不用看南婳和沧濯的眼色,可以把腰杆子挺直,甚至能恣意昂首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毕竟……   咱有钱啊!   舔了舔手中叫做“糖葫芦”的红串果子,我余光瞥见斜前方很是气派的铺子门口围着乌压压一群人,抬头望见匾额上挥毫洒墨“山水居”三个大字。   这是做什么的?   我快步上前凑热闹,穿着青色儒袍、颇具书卷气的店老板抱着画卷愁眉苦脸摆手道:“抱歉了各位,不是我不想卖画,实在是……画好好置在仓库中,不知被谁给毁了!其行为人神共愤呐!”   言罢,他将绳结一拉,画卷蓦然在众人面前展开。只见边角勉强能看出精妙笔法的画作中央泼上了大片墨迹,黑色浸透泛黄的宣纸,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叫嚣着吞噬画卷,看了竟有种心惊肉跳的不适感。   身旁有人惋惜叹道:“等了半月盼着一见前朝遗留下来的婉妆图,没想到成了这幅模样,暴殄天物啊……”   老板命小厮闭了门,围观人群才渐渐散去,我咬了咬唇,向店铺侧面无人小巷踱步。   那画不正常。   失去法力令我难以准确判断出异灵气息,你要问我怎么个不正常法我也答不出来,别问,问就是直觉。   我捏出穿墙术,一个跟头扎进“山水居”的墙壁,店内挂满书法字画,尤其多仕女图,或静或动,或卧或立,端是惟妙惟肖。   店老板举着鸡毛掸子温柔拂去画纸上的灰尘,仿似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他眷恋又难舍的爱人。对于这种情绪,我还是深有感触的,白子兮说过我每次见到他买的烧鸡都是这么一副神情。   于人于神,都有自己不能割舍的东西,或是美人图,或是烧鸡。   因此我自然而然地把老板划作“同道中人”一列。   建立起亲切的友谊关系,虽然是单方面的,我唇角泛起笑容,上前拍了拍他后背:“老板,我想欣赏一下大名鼎鼎的婉妆图,可否?”   老板身子一抖,转过来的脸上神色惊恐:“你!你怎么进来的?”他扭头去看大门,门上安安静静落了锁,于是再次看向我的表情更扭曲了。   我笑嘻嘻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接着凑近小声道,“老板,我想买那婉妆图。”   “姑娘,方才你应该已经见过画的样子了,如何能卖的出手……”   “无妨,我就是喜欢那幅画,老板您只管开价。”   “唉,名画到了我手里变成这样,我尚且愧疚难平,哪里还能收钱,你若真的想要,拿走便是,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它。”   老板把画卷塞到我手里,我抚过红木画轴和画纸,确实是上好的材料,这般近距离的接触,画卷上诡异的气息渗入指尖。我压下心头疑惑,笑着指了指大门:“老板,劳烦开个门?”   回到房中,我在桌上摊开婉妆图,墨色太重,看不清画原本的样子。我在东南西北四角各置一根蜡烛,以陈醋倒于地面连成圈。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无极,没错。   我指尖画咒,阵法启动形成肉眼难以看清的屏障,门窗紧闭的房间内竟刮起呼啸狂风,俄顷,四象蜡烛光芒突盛,橙黄烛光渐渐褪去颜色,宛如四团白焰活火,而“婉妆图”上缓缓飘起几屡黑烟。   这阵法异象……我面色沉凝,画中有淡淡鬼气,但是没有鬼。   我正琢磨着其中玄机,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我连忙停下咒术,扬声问道:“何人?”   李菲菲尖细声音中夹杂着慌乱:“肖姑娘,南婳姑娘被重伤昏迷不醒,你快去看看吧。”   南婳受伤了?我心中讶异。   一时间我也来不及收拾屋内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意卷了“婉妆图”塞到腰间。刚打开房门,李菲菲便拉上我的手,偏偏这姑娘下手没个轻重,一阵刺痛划过手背,我蓦地抽回手,看见指甲划出的一道细细血口子。   “我不是故意的。”李菲菲咬唇道。   还能划回去不成?我摆了摆手,只道运势不佳,回来该给自己卜个卦算算了。   李菲菲领着我到南婳房间,她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肩膀被掏了个大窟窿,血肉模糊,额头有斗大汗珠滴下,似是痛苦非常,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样?   我不易察觉的皱起眉,望向李菲菲:“你发现的她?”   “嗯,”李菲菲用力点头,“我去城郊给娘亲扫墓,回来路上看到南婳姑娘受伤躺在地上,就喊人把她抬回来了……是不是,妖怪又出现了?”她小声嗫嚅。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你现在带我去发现她受伤的地方。”我吩咐她。   “好。”   “等等,”我不情不愿地含含糊糊开口,“等我喊上沧濯。”   此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一个耳光,真他娘亲的丢人啊!昨日才被扫地出门,今天又要去倒贴。   从心理上来讲,我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从实际情况来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还想多苟活几十年!   我以为沧濯会借机嘲讽我几句,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看都没正眼看我,提上夏禹剑便同我一起跟在带路的李菲菲后面。   沉香味萦绕在我鼻息间,莫名的,我因或妖或鬼而烦闷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好似数万年来独自一人承受的种种孤独有了可以并肩分担的人,或许……这就是人常说的“安全感”?   我悄咪咪斜了身旁的沧濯一眼。嗯……果然夏禹剑是把神器,有夏禹剑在我就有安全感。   没错,就是这样。   抵达城郊南部坟地,远远便见地上有滩半干猩红,估计就是南婳受伤的地方。今天没有阳光,我抬头望了望天,乌泱泱的云朵把太阳遮了个彻底。若搁平日,我或许会挺高兴,毕竟不用担心八十三白嫩嫩的皮肤到我手里成了黑炭。   但现在这么个情况,属实不是个好兆头呀……   十几丈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坟包,林间云霭浓重,似乎在眼上罩住一层薄纱,再配上间或乌鸦哀鸣,总令人昏昏沉沉的。   这气氛,这场景,不发生点什么灵异之事都对不起我读过的话本子。   我扯住沧濯衣袖叮嘱道:“不太对劲,小心点。”手腕倏尔被紧紧攥住,我奇怪看向他,沧濯眸光闪过一丝慌乱,他沉声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我的手,能有什么事?我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被他握住的左手上,不看还好,这一看倒真真吓了一跳。   嚯,我那腕白肤红跟嫩豆腐似的纤纤玉手,怎么……烂了一块……   说烂了一块那是加了修饰的,若还原伤口原貌,应是:手背上鼓起数个豌豆大小的乌黑脓包,有的已经胀破流出恶臭脓水,而尚完好的肌肤边缘逐渐发黑软了下去,新的脓包慢慢出现,好似手被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吞噬着。   我心头一沉,这是先前李菲菲划破的地方。   ……肌肤溶,腐骨生。若有此伤,削皮断骨。   我念出这句刻在脑海里的话,可前面一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捉鬼百问》中的某篇。   如此推理可知。   李菲菲,她是鬼。更准确些该说,鬼上了她的身。   我急匆匆抬头逡巡周围,浓雾弥漫,哪还有李菲菲的身影。腹中有团火蹭蹭往上冒,烤得我心肝脾肺肾皆疼。   我!万古无一横扫千军妖见妖怕鬼见犯愁的神女!居然被不知道哪来的小鬼摆了一道!   “有刀没?”我气的够呛,连带着对沧濯也没个好脸色。   沧濯抽出腰间青钢匕首,嗯,看上去足以削金断玉,应该能少受点罪。我欲夺过匕首,他却后撤了手按住我:“我来帮你。”   我眉梢挑起,不是我这个人疑心重,实在是对他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品很是怀疑啊……你说他如若心血来潮多给我“咔嚓”一刀或是“咔嚓”几刀,这谁遭得住!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行。”沧濯的手僵了一瞬,我尽量忽视他黯淡下去的目光,心口骤然紧了紧,竟是……   有点心疼?   这种不是很熟悉的异常情绪促使我鬼使神差补充了一句:“我下手更快些,不会太痛。”   沧濯嘴角勾勒起一个足以令女子心旌摇曳的淡淡笑容,他语声中掺了柔意:“好。”   我不再耽搁,先是持着匕首比划了几下,找到能一刀解决的角度,旋即出手如电,一刀削去腐肉,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削去一层皮肉的疼痛还是让我没忍住“嘶嘶”抽了口气。   垂下隐隐作痛的左手,再抬头时,眼中所见竟清明了许多,之前以为是天气阴沉雾气浓厚,而今才发现,这雾色中飘荡着盈盈香气,仿佛有吴侬软语的佳人轻轻在耳边呢喃,不自觉便眼皮犯沉。   绮丽烟雾深处,一名蓝衫女子步伐轻盈,笑语嫣然朝着我和沧濯走来。   她顶着我不能再眼熟的脸,俏皮撒娇道:“沧濯,我回来了。”   我忽然很想自戳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要求字数越来越多了,于是,周四五六七连着更,留下了码字的泪水…… 这两天天气委实吃不消,忽冷忽热直接把我打倒了,边擦着鼻涕边码字,酸爽得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叶知秋、非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我何时有过那么矫揉造作的表情和声音!   现在的鬼假扮人都这么不专业的么!   她径自向沧濯走去,因能迷惑人心智的烟雾影响,沧濯往昔清亮的眼神此刻蒙上浑浊,他轻轻启唇唤道:“阿妧。”声音中半是犹疑,半是悲怆。   我本可以一刀将他从迷雾中唤醒,但我突然有点好奇……当他看到自己杀过一次的人再次站在他面前,他会怎么对“阿妧”。   他会愧疚么?会后悔么?   我思绪尚在漫天乱飞,沧濯动了。夏禹剑的金色剑气凝成锋利无比的刃,如雷霆之势朝着“阿妧”劈下,“阿妧”被拦腰截成两段,凄厉惨叫着化为了轻烟散开。   我一时竟无语凝噎。   果然是再杀一次呢……   这诡异的迷阵委实厉害,居然让我生出了不该有的失落,幸有手背的疼痛刺激我保持清醒。   沧濯向来是个定力强大的人,他只被迷惑了那一瞬,就恢复了神志,眸中溢满担心之色:“你怎么样?”   我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亲眼见他一剑砍了“阿妧”,我这个“谢谢关心”实在是吐不出口呀!   于是我没有理会他,兀自冷声道:“难怪我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会是什么妖怪有如此本事,原来是画皮艳鬼。”   画皮艳鬼,食人血肉,取其皮相,如振衣状披在身上,遂可化为女子。   刘寡妇和李菲菲,约莫都是这么死的,而陈三,则是它的开胃小菜。   我咬了咬指甲,这样想来,陈三也是睡了鬼的世间第一人呐……我琢磨着这段经历应当够他在冥界吹上整个鬼生了……   抖开腰间插着的“婉妆图”对准天空,虽不清晰,仍能看出墨迹之下透亮的发黄宣纸,端是一幅空白的美人图,鬼从何而来,如今却是能想通了。   “是从画中跑出来的画皮鬼?”沧濯问道。   “嗯,”我点点头,“但凡是鬼,就不能长时间游荡在人间,否则会被冥界鬼差抓走,所以它需要有宿体借以附身,之前附在画上,现在怕是鬼气不足,必须跑出来吃人了。”   千夜那小子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连自己管理的冥界有鬼偷跑到人间作乱都不知,真没用!   我把画置在地上,问道:“你可会破魔咒?”当年教了他几个月,他要是敢说不会,我可能会被气的当场去世。   “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那好,你把破魔咒施在夏禹剑上,然后,”我指了指地上的婉妆图,“划一刀。”   鬼无实体,常有聚散,普通刀剑是无法灭了它们的,但加了破魂咒的兵器则不同。它不是想把我们耗死在这迷阵中么?那便毁了它老巢,看它还躲不躲。   沧濯依言念了破魔咒,指尖抹过金黄剑身,夏禹剑顿时腾起丝丝缕缕的赤红色光芒,沧濯正待朝婉妆图砍下,身后倏尔响起女子幽怨抽泣,哭声回荡在浓雾中愈发凄惨,直教人胆寒。   不知何时,一名华丽宫装美人儿以团扇半遮面,莲步款款走到我和沧濯面前,肌肤如云,粉腮红润,眉如远黛,浑身透着一股慵懒娇媚的诱人气质。   如此绝色,莫说男人,便是我看了也心生感叹。我转头瞥向沧濯,他面上不动声色,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心底冷笑,这画皮鬼的算盘怕是打错了,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只需她吐出如兰气息,恐怕早已骨头酥软,恨不得把心捧给她,然而……   很不幸,她面前的男人是沧濯,恰好是难以用常理推测的那个。   我伸了个懒腰,翻了个白眼道:“大姐,别在这磨磨唧唧了,你就是再用人家婉妃的皮相,你也还是个丑!八!怪!”   画皮鬼姣好容颜因我一番毫不留情的打击而渐尖扭曲,皮肤溶化脱落,滴在地面上形成一滩肉色水渍,而本体终于现了身。   青色脸上布满盘根错节的纹理,血口大张露出长长獠牙,深陷的眼窝里猩红血液汩汩向外涌出。画皮鬼显然恨极了我,“桀桀”阴笑着朝我扑来。   我尚未行动,身旁立着的沧濯以回护姿态把我挡在身后,画皮鬼的身影被遮了个严实,我只能看见他漆黑如瀑的发丝和挺拔的背。   夏禹剑金芒和着破魔咒的红光,扭成一股直冲云霄的剑气,将沧濯的背影染上光亮。   我捂着耳朵失神望着眼前的他,心口“扑通”跳的极快,恍然有种天塌下来也有他为我挡着的感觉。   我似乎突然能理解,那些女妖怪和李衣衣为何迷恋于他了……   因为长得属实好看啊……   嗯,比上古的那些男神仙还好看。   须臾,光芒散尽。我从沧濯身后探出脑袋,眼前已经没有了画皮鬼的身影,四周浓雾也慢慢变薄散去。   “手给我看看。”他对我伸出手。   我大大方方伸出左手搭在他掌心上,顺便给他讲讲知识:“只要及时把腐肉剔掉,就不会有大碍了,回去涂点生肌膏就行,你看。”左手伤口看上去还是可怖的样子,但已经不再扩散。   语尽,我骤然想起一件遗忘的事,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沧濯同样震惊的表情。   知州府里还躺着位被画皮鬼抓伤的人呢……   一股不详的预感自心头升起,我着急使唤他道:“顾不上你那些唯恐惊着旁人的大道理了,快瞬移回知州府看南婳。”   沧濯没有迟疑,揽住我肩膀捏诀,瞬息之间,眼前景物已是桌柜帐幔。我听见“哐啷”碗勺砸在地上的声音,寻声来源,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牙齿撞得“咯咯”响,连长长白胡子都止不住的抖。   “你……你们……”他双眼瞪得溜溜圆,颤着手指向我和沧濯。   “别叨叨了,南婳怎么样?”我冲到床前掀开被子,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看到的是长满脓包的身体。   待亲眼见到方舒了一口气,南婳和我离开时没什么差别,伤口处抹了药,血凝固成暗红色,应该是没事。   可是为何呢?南婳竟然不会被鬼气侵蚀……   我扭头看向那厢缩在角落里发抖的老大夫,一把揪住他胡子问道:“药喝了么?她何时能醒?”   “喝喝喝过了……好好好得快的话……今夜就能醒……”   嚯,说话都成这样了,看来是吓得不轻。   问出了想要的答案,我没精力再管老大夫的心理创伤,吩咐守在门口的婢女请他领银子离开。   “你也有伤,先回房休息,我守着她。”沧濯沉声道。   这点小伤于我而言就像芝麻不值一提,我摇了摇头:“不必,我也在这看着,以防有变。”   强行无视沧濯眼中的不赞同,我打了个哈欠径自倚着床边坐下,许是今日太累,没坐一会儿我便眼皮子打架,视线模糊了起来。   再醒来时窗外已暗。   我揉了揉眼睛,脑袋抬起,有发丝拂过我脸颊,痒痒的。我这才发现身边还坐着一人,沧濯怀中抱剑小憩,而我方才大概正靠在他肩上。   烛火摇曳,沧濯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仿似两把小刷子,我伸出拇指和食指在他眼下比划了长短,又把手搁到自己睫毛上,咦?好像比我还长。   我正自娱自乐的开心着,沧濯羽睫忽然轻颤,哎呀,似是被我玩醒了,我立刻正襟危坐,一副目不斜视的正经模样。   “你醒了,”我笑眯眯道,“我也刚睡醒,打算看看南婳师姐情况如何呢。”   “手。”沧濯带着沙哑的嗓音说出十分简洁的一个字。   我十分不能理解他的关注点为何总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南婳又不是我。况且吧,沧濯这动不动就要看我伤势的行为,委实很像我年幼生病时,娘亲每过一个时辰必用严厉的口吻询问一遍“妧妧药喝了没?”的样子。   虽然不耐烦,但我还是乖乖张开五指,把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喏,看看看,没问题吧。”   待沧濯仔细检查后我才抽回手从地上爬起,俯身向南婳看去。按老大夫所言,南婳差不多该醒了呀。“沧濯,你说南婳是不是该吃点牛鞭什么的补补了,身体这么差,睡的像猪一样沉。”我认真发问。   “你……才是猪。”如果语气可以杀人,那南婳这句话中蕴含的杀意大约够把我剁吧剁吧成肉饼。   我闭了嘴,嫣然一笑看向她,南婳咳嗽着坐起身,一切如常,只是身上鬼气颇重,比半日前还重了。   我蹙眉问道:“师姐,你可觉得肺腑有暗火灼烧,胸闷气喘?”   “我好得很。”她咬牙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冤枉啊!我这番关心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瘪着嘴委屈瞅她,南婳捂着心口冲我摆了摆手:“去去去,别恶心我了,我这伤是李菲菲偷袭所致,你们可抓住她了?她是不是妖?”   “真正的李菲菲已经死了,”我道,“画皮鬼也已除去,李知州可以结案了。”   “竟是鬼所为么?真可惜,我还没见过鬼呢。”南婳叹了口气。   姑娘,你的思想很危险呐……   到底有什么好可惜的!她该不是忘了自己差点死在画皮鬼手里!   俗话说的好,好奇害死猫,世间灵异之事,非人的好奇心能探究穷尽,量力而行才是上策。   “明日即可启程回昆仑。”沉默到让我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的时候,沧濯终于说了一句话。   “等等!”我振臂高呼,沧濯和南婳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我郑重道,“师姐被画皮鬼抓伤,看似伤口好转,实则鬼气入体,后患无穷。”   “那该如何?”南婳被我一通胡诌说的有点懵。   “既是鬼所伤,自然需冥界的药来医,”我挑了眉梢看她,“九月末,酆都鬼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结~撒花 浪完人界浪冥界咯 山主大人虽然榆木脑袋,但感情也在渐渐变化……   第18章   每年九月末,冥界与人界交接的酆都城便会设鬼市,卖些冥界的珍奇玩意儿,当然,百姓这几天必是闭门不出的,以防撞见奇怪的东西。   至于我提出去鬼市的原因有三。其一,南婳身上的鬼气的确需要找药医治,不宜久拖。其二,昆仑多无聊啊,我好不容易等到逍遥人间的机会,岂能让自己在另一座山上闷一辈子?   其三,就不得不提我和冥王千夜的一段过往了。彼时我刚被罚到不周山没几年,千夜还未去冥府上任,他听说冥界是个寸草不生的荒凉地,而原本同冥界差不多凄惨的不周山在我伟大英明的整治下生机勃勃,遂来找我讨个能种出生灵的法子。   鉴于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又恳求的委实情真意切,我就同他做了个交易。   我若哪天需要去鬼市买东西,花销皆可由他来负担,作为交换,我把自己刚吃完吐出来的新鲜葡萄籽送给他拿回去种。   说起来都过去三万年了,也不知道千夜种出来点什么没有……   基于以上三点,又恰逢鬼市即将开张,我怎能不去凑凑热闹?   临行那日,李知州没有现身相送,听说他看到被衙役送回来的李菲菲人皮,当场昏死过去。已经是夫人的赵眉替夫送客,她仪态万方,客客气气与南婳寒暄,我的眼神却止不住瞥向她的影子,无声无息的影。   我叹了口气,一转身看到胭脂海棠色之间,沧濯和李衣衣避开众人独处。他们在聊什么?莫不是李衣衣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诉衷情了吧!我突然有点亢奋,悄悄踱步到离他们不近不远的一颗海棠树后,手指轻轻拨开遮挡视野的花枝,眯起眼睛干着不道德的偷窥之事。   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沧濯的背影和李衣衣不太好看的脸色,沧濯这是说了什么无情的话,人家小姑娘眼看着都要哭了。   “请回吧。”沧濯声音冰冷,丝毫没有因怜香惜玉而心软。   唉,碰上如此不识风月情趣之人,李衣衣怕是芳心无处寄托咯。   什么也没听到,我悻悻退回原处,不多时,红着眼眶的李衣衣向我跑来,她先是敛眉呢喃道:“是她,不是她,原是如此,真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接着冲我羞涩一笑福身离开。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描述的正是我此刻的心情。我愣神思考着她说的“是与不是”言论,尚未琢磨出头绪,眼前被一片蓝衣遮住景物。   一抬头,对上沧濯琉璃般通透的眸子,他手臂举起,我只觉发顶有什么轻轻拂过,眼前的掌中已然静静卧着一朵火照红妆的海棠。   沧濯眼中闪过促狭笑意,看得我一阵心虚,旋即转念一想,我有什么好怕的?   又没撞见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仅敢偷听,我还敢光明正大的问!   “师兄,你对李衣衣说了什么?她为何要同我道歉?”我好奇道。   沧濯平淡睨了我一眼:“该走了。”   说完这短短三个字,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留下我独自生闷气。   离开的时候,因他们的贵客待遇让我身心皆得到满足,我十分热情的挥手告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来府上作客。”   此话一出,知州府众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有的甚至挥袖擦起了额头上的汗珠。我欲再补充两句,却被粗鲁的南婳捂住嘴巴拖走。   事后我斟酌再三,终于想清楚了个中原委,他们的想法大约就和遵纪守法的好百姓不想看到官差是一个道理,是以他们的欢送是真心的送,期望一辈子都别再需要见到我们的那种。   分头赶到酆都落脚,南婳先捎了信给青阳老头汇报情况,待天色全黑,我们出了客栈。   酆都不愧有“鬼城”之名,夜晚街上空无一人,伸手不见五指,家家门窗紧闭,伴着呼啸风声,宛若厉鬼在耳边嚎叫。   走过三五余里,周围忽的热闹了起来,不过这并非人间的热闹,而是冥界的狂欢。   可是,鬼市门口何时多了鬼差守卫?不是自由进出的么?   走到鬼市入口处,一道荡着波纹禁制的拱形咒门拦住去路,南婳扭头问我:“这是什么?”   “鬼市的门禁啊,你们连这都不知?”路旁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呃,老妇鬼尖着嗓子说道,“鬼市向来有不许人入内的规定,但屡有犯禁者,直至十年前有人在鬼市内被活吃了,冥王大怒,便设了禁制,以防再生祸端。”   “不同你们说了,我还要赶着抢驻颜丹。”老妇鬼摆了摆手,穿过咒门,门上凌空浮现红色的“鬼”字,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门后。   我心情不是很好,千里迢迢赶来,却告诉我不准进,我叹了口气看向身侧的南婳,这一看,身侧空空如也,哪还有人?   “南婳进去了。”沧濯指了指门提醒我,我顺势望去,恰好见南婳慢悠悠走进了咒门,门上同之前一样浮现“鬼”字。   莫不是这门年久失修,失效了?我心头大喜,道:“南婳都进去了,我们肯定也能进去,走。”   沧濯点头,走到咒门前探出手,手臂从波纹间穿了过去,他也能进!这门果然是坏了!只是这回门上写的不是“鬼”,而是金色的“神”。我思考了一下,未得果,大概是为了看上去厉害随便标点什么。总之,能进就好。   我甩开膀子准备迎接鬼市内的盛况,刚触及拱门,方才仿似不存在的波纹突然犹如钢铁坚硬,把没有任何防备的我狠狠弹开。   我捂着撞疼的鼻子,瞪向门侧举着三叉戟,只有我膝盖高的鬼差,恨道:“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头也没抬,扫了一眼咒门,道:“咒门验灵为凡人,鬼市规矩,万灵皆可入内,除了人。”   我一看,门上还真是飘着白色的“人”字,逗我玩呢?我是人,沧濯是神,南婳是鬼?   心情已经从不太好过渡到极差,我撸起袖子:“你们这咒门坏了!它一点也不准!”矮子鬼差没理我,我继续喝道,“把千夜给我叫出来,我要举报他种族歧视!”   三叉戟“咣当”杵了下地,鬼差终于仰头:“大胆!冥王的名号是你区区……”话至半截,他瞪大牛眼,颤着声音道,“山……山主。”   怎么,我不周山主的名号已经响亮到冥界了么?我背过手,垂眸睨他一眼:“还不开门?”   “是是是,小的这就给山主开门。”小短腿连滚带爬念了咒,拱门上波纹瞬间消失,我咳嗽两声,相当招摇的晃了进去。   鬼市内灯火如昼,除去其中皆是妖魔鬼怪,和人间的庙会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南婳皱眉道:“你动作真慢,我都等急了,各逛各的,寅时鬼市闭市时门口会合。”   《肖妄人间记事》有云:南婳此人,但逢逛街一事,必不可打扰,否则六亲不认。   我并未阻止南婳冲进鬼群里的动作,但她似乎忘了,在人间她是个有钱人,在冥界她一个大活人可是身无分文的。   至于我,当然要避开他们偷摸摸用千夜的承诺买东西了。   等了半晌,见沧濯不为所动,一副铁了心要跟在我身后的模样,我有点按捺不住,笑着说:“师兄,你是不是也想单独去逛逛?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寅时会合即可。”   “我不想。”   “你肯定想。”我故作羞涩的低头敛眉,“师兄,人家是女孩子,要逛女孩子才能去的店铺,你一个大男人不能跟着的。”   沧濯:“……”   “那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回见。”我眉开眼笑,冲他挥挥手,一溜烟跑出几里远,心头乐开了花。   不管之后如何造作,正事要紧,我沿着石板路行一段,终于找到鬼市鼎鼎有名的药铺“回死堂”。甫一进门,大柜台处有如长龙的队伍令我一惊,我盘算了一下,照这长度,买到药恐怕要排上两三个时辰。   这年头药铺都火爆成这样了?   再仔细一看,排队的皆是女妖女鬼之类,而先前鬼市门口挎着菜篮子的老妇鬼也在队列中,我遂挤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请问这是在排队买什么好东西?”   “小姑娘死的早就算了,见识还短,回死堂的招牌灵药驻颜丹都没听过?”她嫌弃瞅我,得意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看我就知药效有多好,别耽误我排队,到一边儿玩去。”   药效……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   我僵着身子把她似树皮般沟壑丛生煞白的鬼脸看了又看,得出了结论,什么“驻颜丹”果然是骗鬼的!   我突然就对“回死堂”这个响亮的招牌产生了怀疑,尚在思考要不要委曲求全排上三个时辰帮南婳买药,蜿蜒曲折的队伍拱动了起来,我瘦小的身板被撞来撞去,更过分的是,她们居然把我活生生挤出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沧濯对李衣衣说了什么呢?以后会揭开的。 冥王与时俱进呐,冥界安检系统,你值得拥有。 沧濯:敢问什么是女孩子要买,男孩子不能跟着的???   第19章   “姑娘,你没事吧?”   我爬起身,发现自己方才扑倒在摆满了药瓶子的桌子上,药瓶“叮叮当当”碰倒了一片。店老板笑着扶起我,我的目光却被他金灿灿的两颗门牙牢牢粘住。   “姑娘,我看你从回死堂出来,可是要买药?”大金牙热情问道。   “啊……嗯……”我讪讪摸了摸鼻子,瞅了一眼摊子旁边立着的“回魂药铺”旗子,疑惑问他,“老板,回魂二字作何解?”   大金牙清了清嗓子,背过手,语速极快解释道:“但凡做了鬼未能及时投胎的,心中大多存有一份执念,鄙人做的正是这桩心愿生意,经过我精心研制三百年的回魂药丸,只要尸体尚在,服下便可回魂十二时辰,完成未了心愿,祝君安安稳稳投胎,绝不再做钉子鬼。”   这么神奇?我捏起一个青花小瓷瓶,挑眉问道:“当真可以使魂魄回归本体?”   “咱们鬼市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童叟无欺,若药无效,我提头来见。”大金牙正气凛然捶了下胸口。   “那这药多少钱?”   “三千冥币,谢绝还价。”   我想了想,能回魂十二时辰,足够我先找沧濯报仇再交代后事了,顺便还能告诉小白肖妄就是我,那以后用这具身体重振山门,一统人间,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划算呐!我豪迈一拍桌子:“成交!”   “好嘞!”大金牙笑嘻嘻递上一块铁板,示意我把右手印上去,我老实照做后,铁板红光一闪,大金牙皱着眉道:“姑娘,您这账上没钱啊?还是您要直接付冥币?”   怎么可能?我可是有冥王千夜的……我举起纤纤如玉的右手,和我常年握剑长满老茧的手天壤之别,坏了坏了坏了,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我现在是八十三啊!   我把手揣进袖子,附到大金牙耳边低语:“老板,商量一下,我要你这回魂药正是想回去让那些不孝子孙多给我烧点纸钱。”   大金牙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对不起,本店概不赊账……除非姑娘你记账。”   鬼市这些个奇奇怪怪的规矩,我早有耳闻,倘若在人间,店老板愿意记账的,不是对你爱的深沉,便是脑子不太好;搁在冥界,情况则大不相同,因冥界账簿与投胎息息相关,账头未清,不得投胎,时间耽误久了,下场只有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故一般没有鬼胆敢记账。   我沉吟片刻,终是咬牙点了点头,一回酆都我就给八十三烧纸把钱还了,绝不耽误她投胎。   揣着药瓶,我心头沉甸甸的,欠债的感觉委实不好受,尤其当我做人是个穷人,做鬼还是个穷鬼的时候就更不好受了!   没有钱,我对眼前的一切繁华兴致缺缺,直至听见一句音量不大的吆喝:“卖好吃的咯。”   鬼市何时还卖吃的了?鬼不是不用吃饭的么!我沿着声音来处寻去,到了一人宽的巷子尽头,四周乌漆麻黑,没有半点亮光。   一看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   黑暗中,长着牛角的牛头怪宽鼻喷出粗气,鼻上的铁环“叮当”响,他眨了下眼,意味深长问道:“小姑娘,你是来买货的?”   观他模样,似话中有话,可我一头雾水领悟不到其中奥妙,只好学着他的模样眨了下眼,贼兮兮回答:“有什么货?”   “近日市场上运来一批顶好的水果,吃了保准功法大进。”他瞪着牛眼冲我挑眉一笑。   哦?我倒是来了兴趣,吃了能增进功法的水果?有点意思。   “怎么卖?”   “货色不同价不同,”牛头怪掂了掂手中红棕色葡萄籽,对着我挤眉弄眼,“这是同批最好的一个,加个百八十年功力不成问题,我看姑娘也是个懂行的人,折扣价,五千冥币。”   “老板你耍我玩呢?给我个葡萄籽让我吃?”我错愕问道。   “咱卖的葡萄,能和一般葡萄比么?你只消回去往土里一埋,浇上水等个一炷香,即可种出葡萄,姑娘放心,我这是老摊子了,有半分虚言我老牛把头割下来给你。”   敢问你们冥界的头是批发的么?   三千账是记,八千也是记,我狠心一跺脚喝道:“买!”   又欠了一笔钱,我拖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掰着手指头算数,八千冥币,换成人间的银两,怎么也得八百银,好像不是个小数目,夭寿,我到哪去弄银子,要是找南婳借她会借我么?   我还在捧着下巴发愁,眼前倏尔多了几条黑影把我团团围住,身侧幽幽飘来声响:“圣主,就是这个可恶的女人冒充您,我一时不察,才放了她进鬼市。”   我纳闷抬头,看见先前鬼市门口那只膝盖高的鬼差张牙舞爪举着三叉戟指向我,在他身旁,一名白衣女子如莲玉立。   四目相接时,我与她皆傻了。   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或者该说,我这具身体长得同她一模一样?   “八十三?”我小心试探问道。   白衣女子尚未开口,短腿鬼差先跳起脚来:“大胆,圣主都来了,还不速速变回本来面目。”   噢,我还道自己名气响当当,原来是小鬼差口齿不清,让我一时把圣主听成了山主。   “她并非刻意冒充,此间情况我已明了,你先率其余鬼差回去。”白衣女子温文尔雅,静若处子。   短腿鬼差瘪了瘪嘴,将精钢所制的三叉戟在地上摩擦出“滋滋”声,才眼含泪花恋恋不舍的离开。   “那个……”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好啊,我是还魂到你身体上的不周山主。”   “我叫肖芸,”她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既疏离又冷清,“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   “我听小鬼差说有人冒充我,又发觉自己账上多了八千欠债,因而赶来看看。”   “我可以解释的!”   “无妨,我还要谢谢你。”肖芸摇头道,“为人时我天生缺一魄,以致心智不全,做了鬼后方恢复神识,多亏你烧给我的那些经书,让我可以在冥界参悟透彻,佛法无边,我每日为不渡轮回的鬼魂超度,助他们往生,有幸得了冥王的圣主封号。”   所以,我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缩了缩脖子,尴尬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难怪我越看越觉得八十三如冰山雪莲,教人神圣不可侵犯,我寻思着若在她脑袋顶安上一缕佛光,恐怕和九重天的菩萨老祖也没甚区别。   “虽则我不会离开冥界,但账上的钱还是要麻烦你替我还上。”肖芸忽然俏皮笑了笑。   “自然。”我躬身抱拳。   她仰起头看了看天色,道:“快到鬼市关闭的时间了,你可还有未买到的物品,我可以帮忙。”   我有点犹豫。南婳的药还没有着落,可我委实很难开这个口,毕竟八十三是被南婳一掌断了命,这可是血海深仇。   是以我决定先试探试探她的态度:“肖芸,你恨南婳么?”   肖芸双手合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命该如此,何须强求,我现在过的反倒更好。”   我对八十三的敬佩顿时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看看人家这觉悟,到底是修佛的,跟我这种俗气的神仙就是不一样,若换做是我,莫说放下,我非得把害死我的人挫骨扬灰才痛快。   如此,我便少了些顾忌,笑呵呵道:“其实吧,是南婳受了伤,需要压制鬼气的药。”   肖芸似是终于了然我刚才的吞吞吐吐为何,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这是上好的灵药,除了能祛除鬼气,还可提升法力,我拿着也无甚用处,不如将它赠予你,当作对我这具躯体多加照顾的答谢。”   我打开瓶盖闻了一下,只觉幸福的快要飞上天了!这可是传说中以神兽麒麟之血制成的千葫丹,能得一颗已是不易,八十三居然有整整五颗。   “大恩不言谢,你放心,我回去肯定给你烧许多许多纸钱!”我笑成了眯缝眼。   “你如今为人,不宜在鬼市久待,既然此间事了,还是快快离开的好。”肖芸道。   我同她告了别,慢悠悠晃到鬼市门口,晨曦初露、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酆都没了夜晚的诡秘狰狞,倒是一片宁静祥和,宛如一座普普通通的城镇,数户人家飘起袅袅炊烟,而沧濯和南婳已在约定的地点等着我。   因大家都熟的不能再熟了,我也就直截了当厚着脸皮谄媚道:“师姐,能不能借我一点银两啊?”   “多少?”南婳斜了我一眼。   我摆摆手:“不多不多,八百银。”   她蹙眉:“你是签了卖身契么?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我开始胡说八道:“在鬼市里碰到了死去的亲人,过的属实艰难,便托我多烧点纸钱给他。”   “哦,不借。”   我备好的溢美之词因她这句淡淡的“不借”而吞进了肚中,我开始琢磨,如果我现在去签卖身契,能不能值个八百银。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结束,下一章是周二更哦!   第20章   “为何不找我借?”隔着薄纱晨雾,沧濯清朗的眸子直直盯着我,竟添了几分控诉的味道。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有上赶着要借钱的?我抱了手从善如流:“师兄愿意借我?”   沧濯没有再说话,而是利落取出一张千两银票交付我手。我被他阔绰的出手惊得目瞪口呆,被我捡回去时连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小乞丐,如今这么有钱了?   不可否认,我酸了。   尤其是发现身边相识之人皆变得越来越好,唯独我混的越来越差、越来越卑微,这种酸意快把我腌成酱酸菜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贫者不食嗟来之食。”南婳昂起下颌,蔑视睨了沧濯一眼,“啪”塞了两张银票到我手心里,“有师姐在,不需要旁的人多事。”   南婳似乎和沧濯杠上了,两人目光交汇之间,有看不见的火花迸射,渐渐化成水火不容之势,我十分怀疑下一瞬他们就会打起来。   沧濯默然未言,看情况是生气了。   这点从他收紧的拳头和蕴着怒色的剑眉大致可以看出。   而我,哆嗦着手站在他二人中间,别误会,不是吓的,是激动的,毕竟他们这一较劲,富了我的荷包。我言笑晏晏劝道:“哎呀,大家都是同门,何必为这么点小事闹的不愉快。”随即正色直言,“我就忍痛替你们分担了祸端,你们尽管把钱都给我,这样就不用再争吵了!”   南婳把秋水剪瞳一瞪:“油嘴滑舌,没点出息。”   我对此不置可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既没有南婳的崇高地位,又没有沧濯的强大法力,自然要寻求一套属于自己的周全之法。   及至午后。   我心满意足抬了一大包纸钱回了客栈,那老板有胆量在鬼城开客栈,显然也是个见多了世面的,不仅没有避讳,反而咧嘴一笑主动帮我拎回房间。   我趴在床上,扣出一粒八十三给的千葫丹,小心翼翼把剩下四粒揣进兜里,好东西当然要留给自己。   “师姐,把灵药吃了吧。”我起身跳下床,望向一旁静坐梳妆台前的南婳。   南婳手执木梳理着发髻,听我唤她,悠哉悠哉起身接过千葫丹吃下,我这才正面看清她换了一身衣裙——   桃红色的绣罗衣裳衬得她肌肤白皙水灵,举手投足间露出一截凝霜皓腕,若仔细看上几眼,能发现自腰间至裙摆以朱红丝线绣出了朵朵怒放红梅,端是增了几抹婆娑妖娆。   不得不说南婳对穿着打扮还是很有研究的,这条罗裙足够令人眼前一亮,我捏着下巴刻意拉长语调:“好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娇女,不知小生可有幸一亲芳泽?”   回答我的是南婳的一声冷笑和横在我脖子上的银刃,南婳熟悉的脸上是我不熟悉的阴鸷神情,我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住,她她她……又犯病了!   我失笑:“师姐,冷静啊,我不开玩笑就是了。”同时指尖生出水光,趁她不备凌空击向她肩颈穴。   南婳吃痛松手,我找准机会破门而出,向走廊尽头的沧濯房间逃去。狭窄的走廊里,我只听得身后有紧追不舍的沉重脚步声,和破风凌势而来的纵横剑气,我心头“咯噔”一坠,躲不过了……   毅然转身手画驭水咒,四道涓涓水流在我身前旋转汇成水盾,剑气劈在水盾上发出“咕噜”响声,至柔之水卸去大部分力道,将剑气吸收吞噬。然南婳功力深厚,我渐渐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水盾“嘭”爆裂开打湿衣衫,抹开挡住视线的水花,我撒开腿继续狂奔,眼看房门近在咫尺,左腿上倏尔痛至骨髓,使我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向地上倒去。   南婳,等你清醒了,我一定要让你!给我道歉!   我终是没有倒在地上。   双膝着地的前一刻,面前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双有力的手掌自腋下架住我不断下滑的身体,我霎那间觉得沧濯那张面瘫脸是世上最好看的容颜,连他抿唇皱眉的样子,都像极了……我的救星!   久旱逢甘霖,绝境遇救星!   我顺着他的手向上一扑,双手紧紧环住他脖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沧濯的身子因我这番动作僵了僵,尔后我后背一紧,被他单手搂住腰抱到屋内坐下。   “哎,”我扯了扯他衣袖,“你别下手太重。”   沧濯似乎不太开心,如数九冰冻寒声道:“你何时对想杀你的人这般关心了?”   我诧异抬眸,他这话里的不甘和委屈是我听错了么?   “打坏了客栈地板,要赔钱的。”我认真道出了心中实话。   沧濯听我此言愣了神,表情似笑非笑,须臾,喉间逸出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   他解下外衫兜头罩在我湿漉漉的衣服上,转身出了门。我不是很在意门外战况,但凡沧濯不是突然法力尽失,十有八.九是一场惨烈的吊打,我更关心的是南婳的异常。   离开昆仑山后,她已经许久未曾狂性大发,我几乎快忘了她有这种病,方才她吃下千葫丹,身上鬼气的确淡了一瞬,可之后竟是前所未有的浓重,好似鬼气无处发泄要爆体而出。   难道是千葫丹的问题么?我又倒出一颗千葫丹塞进口中,灵药入口即化,我闭目凝神,感受各个穴位涌上的法力,先是细如缕缕丝线,接着在丹田处汇聚成澎湃江河,最后复归平静。   我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疲惫尽消,是上好的灵药没错,那只能是南婳自身的原因……   鬼气氤氲……咒门测灵为鬼……   “南婳已被我打晕送回房间。”思忖间,沧濯的声音拉回了我越飘越远的思绪。   “哦。”我木然点了点头,瞥了一眼窗棂外无忧无虑升起的弯月,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   我今晚是要做什么来着……   罢了,该想起来时自然会想起来。   鉴于南婳的不稳定情绪令她的危险程度急遽上升,沧濯把我挪到了他的房间,这让我想起了数日前烟州那个不太美好的夜晚,只不过……   如今是我躺在床上,沧濯睡在地上。   朔月无光,枯树枝桠光秃,伴着幽怨的狼嚎,我打了个冷颤,抱着双臂沿不知蜿蜒至何处的小路行进。   浑浑噩噩晃到路的尽头,一座坟包孤零零立在眼前,我谨慎走上前蹲下身子,试图看清碑上所写文字。   甫一弯下腰,腥湿的气息渗入鼻尖,我手指抚上碑文,轻声念出上面镌刻的篆字:“昆仑弟子肖芸之墓……”   指尖有液体滑过,我低头一看,刚刚的石碑已然消失不见,此刻,我手指正抚在一张青白脸皮上,血液“滴答滴答”不断落在我手心,我“啊”尖叫一声跌坐在坟前。   肖芸飘在坟头,阴恻恻笑着,四面八方荡着她的回音,她说——   “肖妄,还钱!”   我一个激灵挺身而起,眼前是客栈的素色被褥床帐,我擦了擦额头冷汗,长吁一口气,原来是梦啊……   是了,我原本打算今夜把欠八十三的八千冥币烧过去来着,因南婳的一番折腾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了?”许是我刚才的动作声响太大,沧濯被惊醒,沙哑开口。   “我要去烧纸钱。”   “腿都残废了还想着烧纸钱?”   我:“……”   所以说这人吧,不讨人喜欢总是有原因的。我被他无端端一句嘲讽,心底的逆反情绪躁动起来,今天,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   身残志坚!   左腿被南婳那一招剑气伤着了骨头,使不上力,我只能支着床栏和桌子单腿跳动,就像……墓里的僵尸似的……   我历尽千辛万苦龟速蹦到柜子边准备抱起厚厚的一沓纸钱,却见侧面斜斜插过来一双手把纸钱全部挪走。   欺人太甚!我怒目瞪他,可沧濯对我的眼神攻击没什么反应,随即他又来了一波让我不明所以的举动——他背对我蹲了下来。   倘若我眼下不是瘸了一条腿,我定会朝着他屁股狠狠踢一脚。   他道:“上来。”   “啊?”我一怔。   “我背你。”   我自认是世上最了解沧濯的人,因我与他相处算是久的,他天性冷漠,不善言辞,在不周山上那几年,总共也没给过我几个好脸色,更别提对旁人的恶劣态度,但他近来的种种行为简直称得上匪夷所思。   嗯……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是对我很奇怪,譬如现在竟然愿意主动背我,做师妹和师父的待遇差别这么真实的么?   心中嘀咕归嘀咕,我还是老老实实搂住了他的脖子,沧濯起身抱起纸钱向门外走去。   秋雨淅沥的夜晚,街上黑灯瞎火,唯有一轮弯月孤单的照耀着大地,绵绵雨丝拂过脸颊,除了淡淡凉意什么也未曾留下。   我饶有兴趣的听着沧濯踩过路面坑洼积水,发出的仿似银镜碎裂的清脆响声,我双手搭在他颈间,感受到他呼吸之间喉结的轻轻滚动,便歪着脑袋向他颈侧看去。   月光之下,能清楚看见沧濯白净皮肤上的四个深褐色弯弯疤痕,应是有些时日了,我“咦”了一声,问他:“师兄,你脖子是被猫挠了么?”   “唔。”他含糊其辞。   想来也是,大男人被猫抓伤这么丢脸的伤心事,他自然是不愿提的。我心底幸灾乐祸,嘴上却义愤填膺道:“哪家的猫这么不像话,肯定是只无耻下流卑鄙龌龊残暴凶狠的坏猫!”   至于骂的究竟是那只猫,还是被猫挠伤的人,就值得商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主:我骂我自己。   第21章   我话音甫落,沧濯步伐顿了一顿,胸腔闷闷震动,他是在憋笑么?我暗暗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没什么问题呀?   “你笑什么?”我撇嘴茫然问道。   他嗓音低沉,携着笑意:“你以后少喝点酒。”   两者之间有关联么?我不屑扭头轻哼一声,说的好似我是个酗酒的老酒鬼一样,我只是偏爱品酒的香醇,并非是抱着酒坛子闷头灌的人,在我可追溯的记忆中,我也不过喝醉了一次。   约是三年前吧,度辛的双腿大好,不需再借助拐杖辅助行走,我高兴得很,便拉着他坐在鬼哭坪最大的石台上喝酒,那天的星星很亮,亮得不像是我幻化出来的假星星,而是三万年前师父带着我们练完法术躺在这里时看到的璀璨星辰,只需张开五指,亮光就在指缝间穿梭闪烁。   我心中感慨,故多喝了几坛酒,有那么点酩酊大醉的意思,可翌日醒来后我已经安安稳稳躺在自己床上,绝对没有酒后失态!   余下的路程我和他都没再开口,他是因为本就话少,我则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不太开心的往事。   到达地点,我取了石灰粉撒在地上圈出一块,又写上“肖芸”的名讳,确认不会把这些纸钱白送到别家鬼的账头里,这才叠了一摞纸钱置在白色圈中,支颐托腮看向沧濯。   “怎得不烧?”   “借个火呗。”   沧濯伸出手掌,俄顷,有微小火光跳跃在他指尖,他轻轻一弹,火光落在纸钱上,燃成彤红的火焰,三昧真火还是好使啊,我暗自感慨。   “肖芸是谁?”沧濯盯着我写在地上的字迹问道。   “哦,我姐,被奸人所害,英年早逝。”我平静瞎扯道,为防他再问出一些多余的问题,我努了努嘴,岔开话题,“师兄,你是不是特别恨那天画皮鬼假扮的女子?”   沧濯一愣:“何出此言?”   “我看你一见到她,就果断拿剑拦腰斩了她呀。”我状似天真无辜的打眼看向他,脸不红气不喘有条不紊剖析道,“倘若不是你的仇人,为何下手那么重,那姑娘好看的像天仙下凡似的,换做我肯定舍不得动手。”   在我的设想中,沧濯可能有两种反应,或是暴戾恣睢道:想砍就砍了,需要理由么?或是首肯心折道:说的不错,的确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他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扶额道:“当然是因为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假的。”   咦?我傻眼了。   “我比谁都希望她好好活着,甚至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也心甘情愿。”他专注凝视着我,眼神透亮又明澈,我在他瞳孔中看到一旁三昧真火的跃动红光。   如此满嘴谎言,就不怕我变成厉鬼找上门么?我垂下眼眸,挡住眼中戏谑的神色,叹息道:“唉,那位姑娘死的委实可惜了。”   沧濯又没了声音。我亦懒得抬头再看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就算所有人都被他的伪装骗过去了,我也会牢牢记着他做过的“好事”。   被他一路背回客栈,我不愿再睡他那儿,兀自推开自己和南婳的房门,屋内没有掌灯,我艰难跳跃前行,本以为南婳应该在床上躺着,谁知床上空无一人。   “靡芜盈手泣斜晖,闻道邻家夫婿归……”   身后蓦然响起掺着呜咽的靡靡之音,我吓得心头一颤,紧接着怒不可遏,谁大半夜的唱小调啊!   我转身去寻,忽见南婳坐在梳妆台前,声音正是从她口中幽幽飘出。   “别日南鸿才北去,今朝北雁又南飞……”   细如蚊蚋的歌声未绝,调子凄婉又诡异,愈发不像好好唱歌,倒似吊着嗓子努力想哀嚎却气若游丝喊不出声的痛苦挣扎,瘆的我起了鸡皮疙瘩。   我心下一凛,撩开房中纱帐向梳妆台走去,木板地因我跳动的脚步而“咯吱咯吱”作响,南婳充耳未闻,仍旧端坐着。   “春来秋去相思在,秋去春来信息稀……”   我离那梳妆台一丈远时,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衣裙确实是白天那套桃红色的衣裙,在夜晚反倒红的更艳了,可这人……   全然陌生的面孔看得我一愣神,她对着铜镜,往纸白脸上扑着粉,脂粉扑簌扑簌往下掉,她却恍若未见,动作不歇,使的劲也越来越大,粉扑把脸皮扯烂,饺子皮一般摇摇欲坠挂在脸上,她还在往上涂粉。   我倚着木柱抱手看她忙碌,待她终于擦完粉后,歌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扭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嘶啦”一声响,刚刚上扬的嘴角整个裂开至半张脸大,腥红血肉随着她的“呵呵”笑声一块块不停掉到地上。   最初的讶异劲过去,我静下心冷哼一声,真当我是十几岁的无知小姑娘了?用这么无聊的手段。   “人间是不是待着很舒服呀,”我笑道,“是否连空气都比冥界香甜?”   那女鬼见没能吓到我,敛了令人作呕的笑容,双手抚过脸颊,露出原本的样貌来,朱唇榴齿,榛首蛾眉,是位美貌的小家碧玉。   “你能一眼看穿我,不是普通人。”女鬼浅笑道,“但你也奈何不了我,我并未害过人,那些对付厉鬼的招数用不到我身上。”   “你占了我师姐的身体,还敢说不害人?”我有点生气,最近遇到的魑魅魍魉,总是在挑战我神仙的尊严,太不尊重老神仙了!   女鬼犹豫片刻,才喃喃道:“我并非想要害她,这位姑娘身上鬼气重,附身于她也不会伤着她的身体,实在是顶好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听起来女鬼好似有急事要去做,我问道:“你冒着被冥界判罪的危险偷回人间想做什么?”   女鬼面目倏尔凌厉森冷:“与你无关。”   脾气还挺倔,不过观她反应我大致猜得出来,肯定不是做好事。我笑眯眯蹦到床前坐下,掸了掸衣裙随意道:“既然你觉得与我无关,我就只好使点小法术,好心将你送回冥界咯。”   “你!”女鬼瞪大眼睛怒视我,我权当作看不见,伸出右手在黑暗中来回翻转,不时有法术的蓝色光芒在掌中明灭。   嗯,还是掌握主动权舒服。   她忽然偃旗息鼓,颓唐道:“我是来杀人报仇的。”   次日天亮,我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隔壁床的南婳,她盘腿坐在床上打坐吐息,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我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那件桃红罗裙静静挂在衣架上,我想起昨晚的女鬼,问道:“师姐,你这衣服哪里买的?”   南婳睁开眼睛,道:“鬼市啊,不是买的,是店老板送的。”   我被她如此轻松的语气噎的说不出话,鬼送的衣服也敢穿在身上,鬼不找你找谁?   我抚过罗裙,捧起裙角细细看了看裙上朱红梅花,不禁心生悲怆,这哪里是什么绣线红梅,而是血染裙袂,魂断情殇。   “师姐,这条裙子送我可好?”   “你若真想要,我给你买条新的便是,我穿过的旧裙子如何送的出手。”南婳奇怪道。   幸好南婳不知道这条裙子不仅是别人穿过的,还是死掉的人穿过的……   “我就是觉得它挺好看的,很是喜欢。”我执着道。   南婳虽不明白我的意图,但还是颔了首,我甜甜一笑,轻柔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罗裙,工整叠好放进包裹拢了拢。   接下来,就该带她去报仇了。   “你要去郦镇?”南婳诧异喊出声,“去那作甚?”   “去看看十几年没见过的亲戚。”我又发挥起自己乱扯的本领。   “你不是孤儿么,哪来的亲戚?况且,师父命我们下山除妖,不是让你走亲访友的,本就在酆都耽误了几日,不行,必须启程回昆仑。”南婳厉声斥责。   我镇定冷言:“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先回昆仑。”寻常小事我可以同他们卖个乖装师妹,但我肖妄的决定,不是她能阻止的,何况,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与昆仑训诫背道而驰,南婳若同行会有诸多麻烦。   南婳何曾被我直接撂了面子过,她愣了一下,咬牙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向客栈外走去。   我叹了口气,郦镇倒是离不周山很近,兴许我还有机会回去看看,只是,我琢磨了下,先行水路再骑马,不知一个月能不能赶过去……   我背起包袱跨出房门,一座蓝色雕像挡住了去路,哦,不是雕像,是人。他怎么还在这?我抬眸瞅了他一眼,不解问道:“你没和南婳回昆仑?”   “我陪你去郦镇。”沧濯道。   他竟不怕青阳老头生气么?果然是天生反骨,每任师父都能被他气个半死,我乐而不宣,横竖他和青阳老头都是与我有嫌隙的人,最好是两个人闹得势不两立,我见着心里才最舒坦。   “好啊,那走吧。”   我挑起眉,自觉把手斜斜伸入他垂在身侧的掌心握住,沧濯温热手掌僵了瞬,随即紧紧攥住我的手,察觉他用了力气,我低头瞥了一眼,客栈走廊顶琉璃绘灯烁亮,在地板上描摹出我和他的影子,一高一矮,因交握的双手添了几分亲密。   使个瞬移术罢了,至于弄得这般暧昧么?我皱眉鼓了鼓腮帮子。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主夸自己从不带脸红的:天仙下凡就是我! 这章女鬼的内容可能看的有点云里雾里,明天就会把中间的故事解释清楚的! 本来我都打算明天再更了,但是想了想,为了追文的小天使们,我得勤奋,我得日更!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章。   第22章   自落脚在郦镇客栈,沧濯没有问过我一句来这儿的缘由,我也没打算瞒他,故把他喊进门,当着他的面解开了包袱,取出桃红衣裙铺将展开在地上。   “这衣服里藏了只鬼。”我压低声音道。   沧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见,我接着道:“她叫武姝月,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年方二八,大家闺秀,数不清的男人想求娶她,可她心里只有青梅竹马的书生乔玉郎,家中要将她嫁给富商,姝月不愿意,便和乔玉郎约了私奔。”   “恰逢乔玉郎赴京赶考,姝月偷了家中银两,放弃了一切,孑然一身追随乔玉郎。许是命运多舛,两人刚出城便遇匪祸被掳上山寨,被关在柴房时,乔玉郎告诉姝月,匪徒有勇无谋,他去引开山贼,寻人回来救她。”   “姝月不放心,送了贴身匕首给他防身,又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给了他,等了整整一夜,乔玉郎没有再回来。第二日,她等到的是骂骂咧咧的土匪,土匪告诉她,那小子早就溜了,抛下她一个人。”   目光移至裙上斑斑血迹,我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乔玉郎带走了珠宝银两,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把一切发泄到姝月身上,凌虐糟蹋她,手段恶毒。”   我不忍再说下去,阖上双目,脑中浮现昨夜初见姝月时她的模样,本以为是她吓唬我的伪装,可那竟然都是真的,姝月被匪徒剪了嘴角,剥了脸皮,她的下身被血浸湿,水红罗裙染上红梅。   在最美好的年华,她成了一缕孤魂,惶惶不知所终。   从此飘荡在冥界,心有愤恨,有不甘,有绝望,她附身在生前穿着的衣裙中,等待一个回人间报仇的机会。   一腔痴心错付,代价竟是如此。而今她对他没有爱,只余恨。   姝月宁愿放弃轮回,化为厉鬼,也要杀了乔玉郎雪恨。   “我要带姝月去报仇。”我冷声道。   “好。”   听听,这是昆仑弟子该说的话么?我看向他,又强调了一遍:“我要带女鬼去杀人。”   “好。”他亦是回望我,眼中没有半分玩笑,仿似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应下。   我被他无比平静的反应泄了气,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趣至极,面色恹恹道:“姝月白天不能现身,等今晚再去。”   沧濯回了房间,我则思索着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收拾收拾包袱,一粒棕红色葡萄籽骨碌碌滚在了床上,我一拍脑门,都快忘了此物,闲来无事,不如按那牛头怪的话试试。   我找小厮要来装满新鲜泥土的花盆,扒拉开中间泥土,埋下葡萄籽,又浇了水,趴在桌子上等待。   一炷香后,花盆中的泥土松动,我目不转睛盯着它的变化,好奇心大盛,鬼市的葡萄果然不同凡响,怎么……这葡萄还能自己蹦出来不成?   表层泥土被顶起鼓包,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小鼓包越来越高,不停有泥土粒从陶瓷花盆中挤落到桌上,接着,鼓包上端撑破了洞,妖气夹杂着鬼气逸出洞口。   不寻常,很不寻常。   只见一颗乳白色圆溜溜的东西从破洞里滚了几滚稳稳停在我面前,末了,还抖了抖去除未落干净的泥土。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自诩学识渊博,可桌上躺着的东西着实闻所未闻呐,我捏起它放在掌心,手感倒是和葡萄无甚差别,葡萄有白色的么?总不会是坏了吧……   我自言自语:“那牛头怪说吃了可以增进法力,不妨一试。”   语尽,我用手指戳了戳白色葡萄。这一戳,我发觉掌心濡湿一片,我凑近一看,不得了……这白葡萄居然在冒水!   我一个不小心惊得把葡萄丢飞出去,日光照射下半是透明的葡萄划出一道曲线,不时有晶莹的水珠甩了一地,葡萄掉在角落里,只听得“哎呦”女声,光芒闪烁之后,葡萄变成了一名白衣小姑娘。   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发抖,仿若受惊的小白兔,一双圆圆的杏眸蓄满泪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金豆子,巴掌大的小脸更显楚楚可怜,她抽泣呜咽,话都说不清楚:“呜呜呜……别吃我,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臭烘烘不好吃的,你吃了肯定会拉肚子。”   我怔住了,我买回来的竟是只葡萄小妖精么?   阵阵凄惨哭声听得我有点心烦,我揉了揉耳朵嫌弃道:“我不吃妖精,你莫再哭,吵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瞅着我:“真的么?”   “骗你做甚。”我露出友善笑容,柔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元宵宵。”她终于冷静下来,轻声答道。   元宵……宵?嗯,长得是挺像元宵的。   我顺势问她:“你是元宵精么?”   她眼泪未干,鼻子下还挂着两条透明鼻涕,颇为怨念地撅着嘴嘟嘟囔囔:“元筱筱,是风含翠筱娟娟静的筱,人家才不是元宵,是葡萄!葡萄!”   “行行行。”我敷衍摆了摆手,奇怪问道:“元宵,你为何不是紫色或者绿的,而是白色?”   “冥界没有生灵,除了千夜大人就是鬼,我从未见过其他葡萄长什么模样。”元宵捧着下颌认真思考起来,“不过我偷跑出无冥殿后,听别的鬼说人间有种叫做太阳的东西,万物生灵都离不开它,我和其他葡萄生的不一样,也许是冥界不见天日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照不到阳光掉色了呗。   正如元宵所言,冥界无生灵,一颗葡萄长在冥界本就怪异的很,如果这颗葡萄是住在无冥殿的,那就更怪异了,据我所知,无冥殿里只住着冥王千夜。   “你和千夜很熟悉么?”我眯了眯眼问道。   元宵默了一会儿,嗫嚅道:“还……还好,千夜大人说,自我是粒葡萄籽起,他就每日亲手照料我,种了整整两万九千九百年,我才能化成人形。”   难道是我当年送给他的那颗葡萄籽么?我脑中想象了一下千夜灰头土脸握着铲子给葡萄翻土的画面,没想到还真被他种出来了葡萄妖精,我乐呵呵一笑,继续问:“那你怎么会被牛头怪在鬼市上卖?”   我这话大约是戳到了她的痛楚,元宵听了后又揉着泛红眼睛嘤嘤哭起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逃出无冥殿。”   我自她重重加强的语气中深深感受到了她的怨气,嗯,那过程一定确实很不容易。   “谁料刚出殿门没多久,就被一个坏鬼给绑了,他说我灵力充沛,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她有点慌张,似是想到方才险些被我吃了的惨状,抱着身子警惕瞄了我一眼。   我就说哪里来增长法力的水果,原是个贩卖小妖精的妖贩子,牛头怪口中的货,恐怕都是他们绑架抓来的妖精。   弱肉强食,不止人间如此,妖冥界亦然。   “你在无冥殿待着多安全,起来,我用咒术送你回去。”我走上前拽起缩成一小团的元宵,却被她反手抱住腰,她靠在我身上死不撒手,活像一滩烂在我身上的软泥,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我不回去!我就留在你身边!千夜大人要吃我!”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我咬牙忍下怒火,轻轻把她从我身上掰开,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千夜可是费了心血把你养成现在这样,怎么会吃你呢?”   元宵依旧固执攥着我的衣袖,骇然瞪圆双目回忆道:“他就是想养肥了再吃,他那天都咬我了!”   “他咬你哪儿了?”   元宵指了指她红嘟嘟的樱唇:“你说,千夜大人是不是看我长的好了,忍不住要吃我了。”   我顿时感觉胸口被打了一拳,实在很想呕血。   千夜真真可怜啊!   虽然心中跟明镜似的,但我是这么骗她的:“嗯,他确实是想吃你了,你若现在回去,他肯定立刻就把你剥了皮吃了。”   “你就先跟在我身边,我叫肖妄,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捏了捏她皱着的小脸。   元宵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使劲儿点头:“谢谢妄姐姐。”   啧,这傻妞。千夜真真太可怜了!我又感慨一遍。   元宵应该是头一次离开冥界,她对房间内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不停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抓起桌上果盘里的苹果:“啊!这是传说中的苹果么!长得比我大好多啊!”   一会儿伏在地上打滚:“人间好舒服啊,还有传说中的风呢!”   未几,她又趴到打开的雕花窗户上,指着天空喊道:“妄姐姐,那是传说中的太阳么!是太阳么!它好亮好圆啊!”   客栈位于郦镇市集,我赶忙跑到窗边向楼下街市瞥了一眼,过往行人果不其然仰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向我。   “啪”阖上窗户,我差点气的吐血,叉腰威胁她:“不许大喊大叫,老老实实呆着,否则我就把你送回无冥殿。”   元宵对着手指,下唇咬的发白,可怜兮兮应下。   我大概是遇到了命里克星。哀叹一口气,我翻了个白眼给她,余光恰好看见她在扯我包袱里的桃红罗裙。   我面色沉凝,刚启唇欲斥她,元宵悻悻松了手,羞涩笑道:“这个气息我熟悉,是冥界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家的傻媳妇登场,山主终于不是食物链最底层的了。 下一章!山主要在线掉马了!!! 思考了一下,决定之后暂且一周六更,周一休息一天~   第23章   是夜,我对着桃红罗裙念了咒,干瘪的衣裙渐渐鼓了起来,姝月飘在地面上,眼中是隐隐跳动的期待之色。   “元宵。”我唤醒玩累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元筱筱。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糯糯问道:“妄姐姐,你要去哪儿?”   “出门办事,留你一只小妖精在客栈我不放心,你变回葡萄,钻到我衣领里来。”我把衣领微微扯开点,元宵很是听话,乖乖钻进我衣服中。   推开门,沧濯已经抱着剑在门口等我,姝月疑惑扭头问我:“他也去么?”   “他不会干扰你的,放心。”我为难点了点头,这么大一个人非要跟着,我也没办法啊。   姝月死了已有十五年,如今的郦镇对她来说有点陌生,她飘一会儿停一会儿,良久,终于落在了漆着“乔府”朱字的门匾前。   “就是这儿了。”望着门上挂着的家宅平安灯笼,姝月语调中多了一丝怨恨。   她是鬼魂,直直穿过紧闭的大门飘了进去,掀起一阵令人后颈发凉的阴风。刹那后,灯笼里烛光摇曳,齐齐熄灭,乔府的牌匾与黑暗融为一色,再也看不清楚字迹。   我活动开手脚,径自捏了穿墙术,一头撞进乔府,头顶有拂风而过的“呼呼”声,我抬头,仰望着沧濯轻松越过墙头,衣袂翩翩飞扬,像话本里飞檐走壁的侠客一样,稳当无声落地。   哼,轻功好了不起?不就是看上去比穿墙术帅气了那么一点点。   我忽然有点嫉妒他的潇洒自如。翻了他一眼,我背手追随着姝月的魂魄。   听姝月说当年乔玉郎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只是家境清寒,常受人歧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似还是没什么长进,宅子破破烂烂,院内杂草丛生,我只得提着裙子艰难前行。   走过十几丈漫过膝盖的草丛,姝月停在了窗前,缓缓飘荡,我便知是到了。窗子高高支起,一盏葳蕤烛光被晚风吹荡的晃悠,映照出静默坐在桌边的人:   那人五官倒是有模有样,就是苍老的厉害,两鬓斑白,干瘦的身躯佝偻着,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色儒袍,目光呆滞不知望向何处。   姝月发出了压抑气息的“悉悉索索”声,我见她紧锁着屋内老人,眸中恨意刻骨,连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拳都在颤抖,心中讶异。   这是乔玉郎?三十余岁的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岁了呀。   姝月十指成爪,生出三寸长血红指甲,她的表情很复杂,不是全然的恨,也说不上快意,反倒有点哀伤的意味。   我不是很懂她,这是在报仇啊!多酣畅淋漓的事!快开心起来啊!   我正想着提醒姝月机不容失别犹豫,屋内倏尔多了两人,我们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得一名年轻妇人抖擞披风替乔玉郎披上,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笑成月牙,拍着手围绕乔玉郎跳来跳去,乔玉郎呆滞的眼神褪去,咧开嘴一把将小男孩抱到膝盖上。   刚刚还独立悄无语、满室清愁意的场景顿时如同注入了生命,鲜活了起来,即便听不到他们的笑声,我也能从神情中感受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乔玉郎凭什么笑得开怀?   他凭什么!   我火冒三丈,别开脸向姝月看去:“姝月,没什么好说的了,动手吧。”   姝月没有动手,她甚至收起了指甲,就这样静静凝望着屋内,仅一墙之隔,墙内是新起焰光暖了一隅,仿似那一点温度就能隔绝萧瑟寒风,墙外是姝月一袭红衣胜血,孤苦伶仃飘荡在无尽夜色中。   我和沧濯陪姝月在窗外站了很久,久到我有瞬间觉得姝月是不是已经被鬼差偷偷抓回冥界了,于是我频繁在乔玉郎和姝月间移动视线,扭的头都有点晕。   “走吧。”姝月黯然道。   我傻眼了。怎么这就走了?不是来报仇的么?   姝月飘的速度很慢,我快走两步与她并肩齐行,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我心中的疑惑实在问不出口,踏过荒草丛时,有不怕死的竹节虫往我胳膊上跳,我阴笑了一声,捏住它的主干打算拔了它的胡须,姝月夜莺般婉转的声音在此时猝不及防洋洋盈耳:“我曾经以为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手一抖,竹节虫蹬了蹬六条腿蹿出我手指,一眨眼功夫就隐入草丛再寻不见,我懊恼叹了口气:“这日子有什么好啊,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屋内的酸书生气。”   “家里没有很多人,不热闹,但冷暖自知,不需深院广宅,只要有一方属于我和他的小天地,再种上一亩鸢尾,每逢春日便带着孩子坐在窗边眺望紫色花田,浮华易逝,一辈子平安喜乐足矣。”   她声音带着憧憬,我不自禁在脑海中描绘了这幅图景,哎呀,不好不好,还是太平淡了,与我扬名千古的理想差了很远嘛!   “可你本可以拥有想要的生活,是他害了你,如今你过得不好,他却妻儿和乐,委实可恨!”我狠狠踢了一脚杂草,惊起一片飞舞的小虫子。   “他的妻子看上去与我一般岁数,还有他的孩子,才那么小,我杀了他,世上又多了两个可怜人,而我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被打入冥界罪狱,受尽严刑不得投胎,我值得么?”姝月自嘲哂笑。   我沉默无言。   “我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自己,他的罪责,待他死后自有判官决断,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这很没意思。”姝月释然笑道,飘在空中对我福了礼,“肖姑娘,多谢你帮我掩盖行踪,我也该回冥界投胎了。”   我哽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样……也挺好。”   挺好个屁!   “武姝月走了。”沧濯沉声道。   “嗯,”我心情有些低落,闷闷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等下再回去。”   回去?呵,那是不可能的。   我象征性的在路边蹲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裙角沾上的泥土,再次穿墙进了乔府,这次我没有驻足在窗外,而是直接进了房间。   乔玉郎见到房间凭空多了一人,傻了眼,问道:“姑娘是?”   我撩起裙摆坐在他对面,拨弄起指甲,斜了他一眼:“哦,来杀你的。”   姝月下不了手,不代表我不会下手。   我说的轻巧,他也没多大反应,约是当成了我在开玩笑,竟还反问起我:“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武姝月这个可怜的姑娘,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冷笑。   乔玉郎没了声音。我放下手睨视他,他生了皱纹的脸上痛苦扭曲,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千山万壑的苍凉。   “我对不起她。”乔玉郎不复方才从容,仿佛干枯树枝的手指轻颤,“十五年前,我因一时害怕,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其后我才知道,何谓忏悔无路。”   我又冷笑一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是这么个忏悔法么?那可真是委屈死你了呢。   “十五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安慰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姝月尸体的惨状就在我脑中回荡,我背叛了她,本该以死谢罪,可我每每思及还有父母妹妹要靠我养活,就畏惧了。”   “如今想来,不过是给自己的贪生怕死找理由罢了。”他低头笑了笑,平静直视我,“姑娘,我虽不知你与姝月是何关系,但你要杀我,我绝不抵抗,余生心愿已了,只盼偿还前因。”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翘起二郎腿,撑着下巴歪头问:“怎么说你也是姝月喜欢过的人,我就给你个机会,说吧,你想怎么死?”   正当我的与乔玉郎聊的非常和平时,房门“吱呀”开了,先前见过的年轻妇人愣了愣,支吾道:“哥哥,这位姑娘……”   “玉蓉,你先带诚儿睡觉吧,明日你们就要回去了,这位是我朋友,与我叙叙旧。”乔玉郎温柔一笑。   观乔玉蓉的表情,她应该是不信的,不过她未曾多说,只低低应下。   “我妹妹放心不下我一人住在这里,常回来照顾我,让姑娘见笑了。”   我挑了挑眉稍,原来那两人是他的妹妹和侄子,行吧,冲他没有另娶别人的份上,我决定大发善心,给他个痛快的死法!   我起身扭了扭脖子,手掌蕴出一团碧水,向他颈间拍去,乔玉郎默默闭上了眼,水光离他脖颈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取了他狗命,侧面一道斜插来的气劲挡了我的驭水术,我无奈收了手,随即冷眼看过去,哪个不想活的敢拦我。   哦,是沧濯这个不想活的。   他大爷的!我不信邪,再次攻向已经懵了的乔玉郎,沧濯身形一动,如幻影飞驰,抓住我手腕把我带离了乔府。   “你有病啊!”我恶狠狠吼道。   “你不能杀他。”沧濯蹙眉。   “因为他悔过了,就不必再为害死姝月赎罪么?”我面对着他,心中怨怒前所未有的强烈,字字诛心,“因为知错或是后悔,犯过的错误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那无辜死去的人呢,就白死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沧濯身形趄趔,他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沉默半晌,眼神黯淡道:“我不是要维护他,你说过的,人间有人间的法律条规,神仙有神仙的天规法度,身为神仙,不得乱杀凡人,否则会遭天罚。”   哼,我又没飞升到九重天,谁会管我?   等等……   他说什么?   话音已落片刻,我仍没有缓过神。   心沉的仿似坠满了巨石,听他这话的意思……   他竟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就是妧么……   所以我的虚与委蛇,我的忍辱负重,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偏我还傻了吧唧的自以为没有破绽。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好,好得很,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我扬起唇畔,笑得肆意张狂。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久了点,毕竟主线剧情了。 终于!要打起来了!吼吼! 山主大人崛起!   第24章   “沧濯,我忍的够久了, 知道每天看到你这张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有多憋屈么?”   我冷笑,双掌蓄出水花,凝成一柄散发着寒气冰霜之剑, 滚滚水柱缠绕在我手臂上, 如同淬着冰蓝毒雾蠢蠢欲动的蛇, 随时准备依照我的指令扑上去撕咬沧濯。   沧濯唇色泛白, 轻轻唤我的名字:“阿妧……”他口型仍在动,后面说了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因为我已经持着冰剑,运足法力朝他心口刺去,一时间,我耳畔只闻水花翻滚的“哗啦”声。   沧濯以极快速度侧身闪过我这一剑,瞬间移动至我身后,我见状收回攻势, 将冰剑抵在胸前做好防御。我眯起眼睛, 等着他拿出曾经随我征战沙场的夏禹剑,心中隐隐生了兴奋之情, 上古神剑的威力,如今我倒要亲自领教领教。   等了许久,沧濯还是站在原地,他没有使出夏禹剑,甚至没有动弹, 仅敷衍的在周身荡出一层淡薄灵力,我感受不到任何威胁的气场。   他是笃定凭我现在的法力伤不了他么?   这也太侮辱人了!   我挑衅举冰剑指向他:“你躲什么?有本事下毒暗算,没本事正面刚么?”指尖弹过剑身,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响,我眉目冷凝,一字一句认真道:“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是上古的女战神,亦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即便知道此刻的自己不是沧濯的对手,我也不会逃避。   与其说是我与沧濯在打斗,不如说是我单方面很努力的在打,而他很惬意的在躲。他身形很快,我以凡人之躯甚难接近,冰剑一次次划破黑暗夜空,留下耀眼的蓝色光芒,可怎么也不得伤他之法。   我扑空了数次,有点恼羞成怒,这场我以为会酣畅淋漓的决斗,倒似他在戏耍我,我火气上头,怒瞪向他。   沧濯垂在肩头的发丝被我法力形成的劲风拂起,月光倾泻在他身上,让我能看清楚他的脸。沧濯面上无我想象中的嘲弄和笑意,他似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连往昔明亮的眼神都溢满彻骨寂寥,简直就像……   就像生无可恋,甘愿被我一剑刺死的模样。   既然他如此诚心诚意的邀请了,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我重新指剑向天,千葫丹的功效令我法力充沛,沿着手臂聚集至冰霜剑尖,脚步轻移,踏尘跃起,冰剑蓝光绽放,剑身之上霜花飞落,直直攻向沧濯胸前。   两人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我心知这一剑很难伤到他,意料之中,他体内自然运转的法力感受到冰剑的杀意,于剑尖形成火红护盾,两股力道僵持不下,碰撞处火花溅射,震得我持剑右手发麻。   一切正合我意,我嘴角邪邪勾起,左手屈指成爪,陡然袭向他胸口,这一次,没有受到阻挡。   泛着蓝烟的指尖没入他右胸,瞬间染上鲜血,沧濯闷哼一声,蓝衣被大片血渍浸湿成暗色。因我此击成功,他气息顷刻紊乱,踉跄两步单手撑在地上。   我轻哼一笑,未抽出的左手凝咒欲再给他致命一击,指尖刚用上力,一道蓬勃法力从他伤口处如藤蔓火舌咬上我的手指,火光冲天倏尔散去我法力,我始料未及,径直被弹飞几丈远,躺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我撑起身子看向左手,指尖被烧得发黑,连衣袖都被烧烂一截,露出纤细左臂。大拇指抹去唇边血迹,我晃晃悠悠站起身,冷冷凝视他。   沧濯居然修炼出了离火护身诀,我终归是小瞧他了。   只是……意难平啊……   我法力消耗殆尽,已是强弩之末,但他中了我一记水咒,也好不到哪去,至少我是站着的,而他还跪倒在地上。   我忍住浑身散架的痛意,抬脚向前走,刚走一步,腿仿似粘在了地上,再也抬不起来。我瞪大了眼睛,哪来的定身术!   胸口衣襟一鼓,圆溜溜的白葡萄窜出来滚到地上变成了白衣小姑娘,元宵满头大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神情:“妄姐姐,我来救你了!”   我尚未来得及开口,眼前一花,骤然换了宁静空旷的景物,显然已经不在城内。   她她她……她把我拉走了?   我就这么“被”逃跑了?   “元宵,”我语气可以杀人,“你放开我,我要回去和他决一死战。”   元宵叉了腰,摇头晃脑道:“嗨呀,我是在救你,那人身上法力很强的,他方才只是失误,真正打起来你不是对手。”   自己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旁人这么直勾勾的陈述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几个意思,你看不起我?”我把牙根咬的发疼,语气中多了桀骜,“知道我是谁么?上古女战神,水神共工的徒弟,不周山山主,知道我有多厉害么?连你的冥王千夜在我面前也是个弟弟!”   元宵不为所动,她背过手,嘟起嘴巴娇声问道:“那你这么厉害,怎么连我的定身术都解不开呢?”末了,还一脸天真可爱的仰起脸等着我的回答。   我:“……”   我感觉有一把刀在我心口上狠狠扎了进去,痛得我想窒息。嘴唇开开合合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闭了嘴,一句话没说。   元宵见我怒火平息,双手捏诀解了定身术,我伤势不轻,又被她卸了志气,一下子软软倒在地上,望着夜幕中的星星发呆。   元宵在我身边坐下:“没关系的妄姐姐,有我保护你呢。”   我双手垫在后脑勺下,斜睨了她漂亮的小脸一眼,靠你个能被妖贩子绑架的小葡萄保护,我还要不要老脸了。   不过说实话,听得我心里暖洋洋、挺舒坦的,我扭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偷摸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就算你其实真的很弱很弱,而且还很自以为是,心底对自己的实力也没点数,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作死的。”她郑重其事道。   我:“……”   我感觉扎在心口的刀被拔了出来,又“噗嗤噗嗤”扎了几下,连血都不够我吐了。   我猛地坐起身,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真诚问道:“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一战后,身份既已暴露,昆仑是回不去了,于是我和葡萄开启了二人世界。   我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带着葡萄回离郦镇不远的不周山,虽然我一直很嫌弃它,但好歹也算个栖身之所。   到了如今这形势才发现,我除了不周山其实无处可去。   没有亲人,没有知己,他们都已湮没在三万年的漫长岁月洪流中。唯我茕茕孑立,拼命想找寻一点自己存在的痕迹。   茫茫人间,无我归途。   身下的木板车“咯吱咯吱”作响,给人随时会散架的错觉,我翘着二郎腿躺在木板车上,抬手喊道:“停停停。”   “那边杂草清一下。”我指了指长到一人高的杂草,吩咐道。   元宵气呼呼扔下车绳,举起小镰刀施起妖术,镰刀飞了一圈回到她手中,我皱起眉点评道:“割的不整齐啊,下次注意。”说完躺了回去,摆摆手,“继续向上走。”   元宵没有动,我坐起身,看她脸气得通红,语重心长道:“我这是助你提升功力,你忘了无冥殿里还有个等着吃你的神仙?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跟他打呀。”   我说的一本正经,倒也不算胡说八道。功法这东西,越练越高深,多使使总没有坏处,只不过嘛,顺便,顺便让她替我干干活。   谁让她好欺负呢。   自天柱倒塌后,不周山就与世隔绝,暗无天日,阴气森森,我死后,用法力幻化的天幕崩坏,它又变回了原本的鬼样子。   习惯了人间的日月交替、四时晴雨,还真有点不适应这里黑不隆咚的样子,我怅然若失。   元宵尥蹶子不干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我一提到千夜,她立刻成了缩头乌龟,可怜兮兮认命重新扛起绳子,哼哧哼哧拖着我往山上走。 作者有话要说:  敢说我短小的一律叉出去!   第25章   一路走来,未曾碰见一只妖精, 我估摸着是四散天涯、各自占山为王去了。   山顶两间木屋并排立着, 木门积了厚实灰尘,我一把推开,扬起尘土呛得元宵咳嗽不止。屋内摆设和我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连墙上贴着的“寿”字红纸都还在, 只不过烂了一半, 一角无力垂下, 随风飘动。   真是让我心情糟糕透了。   我捡起地上歪歪扭扭躺着的油灯,吹了吹灰摆在桌上,对着元宵道:“元宵,火。”   元宵呆呆“哦”了一声,阖上双眼,嘴里嘟囔,手指朝油灯一点,灯芯火头“呼”亮了起来, 昏黄映照在白色糊纸上, 照亮一方居室。   我绕着木屋巡视一圈,大体上完好, 就是脏了点破了点,这就十分容易解决了。   “元宵,”我递了扫帚给她,笑道,“干活了, 记得别用手,用妖术。”   元宵不甘不愿接过扫帚,瞅了我一眼,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你纯粹就是在使唤我替你干活呢。”   哎呦,能看出来了,有长进啊。   我坐在桌边看她忙碌,笑着啃了一口野山果:“提前让你适应一下,等你嫁了人,不是,嫁了神仙,这样才能显得你贤惠,懂么?”   元宵好奇问:“什么叫嫁神仙啊?”   我笑嘻嘻逗她:“就是每天要干各种活呀,比如你嫁给千夜,以后不仅要打扫无冥殿,还要给他端茶倒水,捶背捏肩。”   元宵小脸一绿,缩了缩脖子,悻悻嘀咕:“那我得多累啊,不不不,我坚决不会嫁给千夜大人的。”   我听她这么说,笑得更开怀了:“对对对,等你见到千夜,就这么说,而且眼神要凶,气场要足,让他不敢小觑你。”   元宵把地面清扫干净,又擦了家什摆设,糊好破洞的窗纸,待做完时,已然累得像狗一样,四肢大张躺在地上,吐着舌头直喘气,一丝妖力也使不出。   她瞄了瞄我,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我端起茶杯:“有话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元宵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眨眼问道:“妄姐姐,你是不是嫁过人了?”   “噗。”我一口茶喷了出去,满室顿时只余我咳嗽的声响。   好不容易缓过来,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何出此言?”   “你看你都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而且既然我没嫁过人需要干活适应,那你不用干活,肯定是嫁过人的咯。”她露齿而笑。   “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啊!”我呵呵一笑。   我几乎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欺负她,故意出言埋汰我的,但看她清澈不含杂质的眼神,这种怀疑便打散了去。   我眯起眼睛喝道:“给我出去,我要休息了!”   元宵被我这一记震天吼吓得炸了毛,连滚带爬“哒哒哒”小旋风似的冲出了房门,差点把我年久失修的木门撞掉。   嫁人……十分遥远的从前,我也是差点就嫁了人的,只可惜……我叹息一声,怔怔望着油灯烛芯出神。   耳边“哒哒哒”的声音又响起,我收回情绪,抬头顺着声音看去,元宵扶着门框,脚尖来回踢地上的石子,瘪着嘴道:“妄姐姐,我住哪啊?”   我逡巡一番自己勉强容纳一人的小屋子,也发起愁来,是啊,她住哪儿啊……   元宵指了指隔壁:“妄姐姐,旁边那间木屋好像没人住的,我睡那儿可以不?”   旁边那间木屋啊……   我冷笑一声,举着油灯越过元宵出了房门,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拿起一根趁手的木柴,施起术法将油灯上的火光引到木柴上,微小火光倏尔化为灼烫焰火。   我举着火把走向隔壁木屋,元宵反应极快,跑过来拉住我手臂阻止我前行,她慌了神,语无伦次道:“干、干什么啊?妄姐姐,你、你。”   “我看这屋子不顺眼,想烧便烧了。”   “妄姐姐,你烧了我睡哪儿啊!”   “爱睡哪睡哪,空地多得很。”   “你这样是不对的,乱放火会烧了山的。”   傻葡萄还教训起我来了。我被缠的动弹不得,转过身凌厉吓唬她:“信不信我吃了你!”   元宵身子顿了顿,僵住了,我盯着她慢慢松开的手,心底满意起来,嗯,我还是有点威慑力的,至少欺负欺负小葡萄没问题。   下一刻,我才深刻领悟到克星之所以被称为克星,是有道理的。   只见元宵鼻子抽了抽,“啪唧”往地上一坐,揉着眼睛放声嚎哭:“你不讲道理!房子又没有错,是你自己太小心眼,怪罪在房子上,我好心劝你,你还要凶我,呜呜呜……我好可怜一葡萄啊,被你欺负就算了,生气都没地方去,现在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不要睡地上,地上有虫子咬我……”   震耳欲聋的哭声,加上弯弯绕绕啰嗦复杂的抱怨,直听得我脑袋发晕,仿似有无数只蚊子在耳边嗡嗡萦绕。   我倒吸一口凉气,蹲在她面前,无奈道:“你怎么这么能哭啊,你是水做的么?”   元宵放下手,露出与兔子有一拼的湿漉漉红眼睛,小声抽泣着:“人家是葡萄嘛,葡萄本来就是水做的。”   “你想住就住吧,我不烧了。”   元宵展颜:“真的呀!”   我抱手点了点头,默默瞥了那木房子一眼,元宵说的对,该死的是沧濯,不是他的房间。   元宵欢欢喜喜搬进了沧濯原本的住处,也不知她从哪个角落翻出来沧濯以前练的字,拽着宣纸遛达到院后给我看:“妄姐姐,他这写的是什么意思啊。”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元宵一字一顿念出声,我却愣了一下,旋即撸起袖子,准备捞水缸里的鲤鱼:“大概是他学认字时候誊写的练笔。”   我在山下遇见十八岁的沧濯时,他还是个乞丐,不识几个字,我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徒弟是个文盲,但又苦于自己只识仓颉鬼字,不认得人间的字,便托白子兮给他寻来大堆人间书籍,让他自己看。   他许是令人羡慕的那种,既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的类型,不仅自己认的快,还能反过来教我汉字。   我从元宵手里扯过字迹苍劲有力的纸张,瞅了眼上面的诗句,揉吧揉吧搓成团,直直丢进水缸里,纸团瞬间浸透沉至缸底,几尾鲤鱼受了惊,尾巴甩得更快了些。   有的人,眼不见为净。   “红烧鱼是没戏了,中午凑合凑合吃烤鱼吧。”   我捞起一尾鱼,鲤鱼离了水拼命挣扎,一个打挺脱手而出,尾巴“啪”甩到正趴在水缸上学鱼“咕噜噜”吐泡泡的元宵脸上,元宵莫名被抽了一耳光,呆呆抚上侧脸红印,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活蹦乱跳的罪魁祸首。   她颤着声音惧怕瑟缩:“这……这是什么妖怪……”   我淡定捡起鲤鱼:“等会你就知道了。”   实际上,在现在的不周山上,时辰没什么意义,反正一直都是黑漆漆的。元宵对此倒不在意,她说冥界也是这样,习惯得很。   我架起火堆,没一会儿,棍上的鱼就飘出阵阵香味,扑鼻而来。元宵全神贯注在鱼身上,眼珠子都不转了,她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朝烤好的鱼摸过来。   我拍开她的手,撕下一块鱼肉送进口中,斜了她一眼道:“葡萄吃什么鱼,喝你的露水去。”   元宵低低“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我只当未见,继续吃我的。冥界不吃东西,元宵大约从未吃过食物,千夜娇养了这么久的小东西,我平日欺负欺负便罢,若真被我养出了毛病,千夜恐怕会跟我翻脸。   吃饱喝足,我回了房间,摸出在鬼市买的回魂丹,我琢磨了一下,沧濯应该能猜到我会回不周山,倘若他领着昆仑的人来找茬,还是有点麻烦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还了魂,把白子兮喊回来帮忙。   我咽下回魂丹,静待须臾,没有生出任何变化,难道是需要等一段时间的?   正当时,房门忽被扣响,我起身开门,元宵端着木盆乖巧立在门口,得意洋洋道:“妄姐姐,我喝完露水就帮你把脏衣服都给洗了。”   这么积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凝视她,元宵果然不好意思起来,弱弱道:“我……我也想吃那个吐泡泡的妖怪。”   我审了一眼盆中随水花翻滚的衣裙,元宵的妖术还是好使,洗衣服都不用自己动手了,我摸了摸下巴,寻思着以后多分配一项活给她。   只是……盆里怎么会有个瓷瓶?   我疑惑从水里拿出十分眼熟的瓷瓶,心头“咯噔”一沉,瓶塞早已因水流冲刷不知落到何处,我倒干净瓶子里灌满的水,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我!的!千!葫!丹!呢!   脑中嗡鸣作响,我脚步不稳踉跄瘫倒在地,元宵赶忙放下木盆,一脸担忧:“妄姐姐,你生病了么?你哪里痛啊?”   我心痛啊!   心口一阵不正常的绞痛,我疼的流下冷汗,气息越来越不顺,渐渐出气多进气少,即使张大嘴也喘不上气,我不会是要活活被气死了吧……   又一次死的这么窝囊?   眼皮子变沉,我最后模模糊糊看见元宵眼泪汪汪的面容,终是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主死,全书完。 顶锅盖跑…… 明天周一休息不更新啊!别忘啦!周二才更!   第26章   我以为自己会在昆仑的玉棺中醒来,把昆仑一众宵小吓得魂飞魄散, 然后霸气甩开裙摆, 飘飘然在他们的仰望中回到不周山。   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我能够感知到外界后,首先听到了一阵足以划破耳膜的哀嚎。   “妄姐姐,你怎么就突然死了呀!呜呜呜, 我再也不气你了, 我听话!你死了谁帮我对付千夜大人啊!”   我心头一梗, 恐怕只有这最后一句才是心里话吧。   睁开眼睛, 入目还是我的房间,元宵背对我趴在八十三的身体上呜咽哭泣,我低头看了看双手,半透明的,又飘到铜镜前,这个词用的很生动,就是“飘”,镜中映照的身影看得我失了神。   久违了……   妧的容颜……   所以, 我现在是鬼魂?   魂没回成, 还离体了!那大金牙骗我!   元宵似是哭累了,打了两个嗝, 我见状舒了一口气,耳边难得三分清净。   “元宵,我在你背后。”   “谁啊……谁在说话……”   我俯下身,对着元宵后颈轻轻吹了一口气,她肩膀肉眼可见的颤了颤, 回过头的脸上目瞪如铜铃,怵声问:“你……你是谁?”   “肖妄啊。”看着她这副呆模样,我委实有点着急,飘起来绕着她转了个圈。   元宵挠了挠脑袋,迷茫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尔后眼珠子斜向空中的我:“怎么长得不一样呀。”   “这才是我本来面目,那具身体是别人的。”我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只好支支吾吾勉强说个大概。   “你是死了么?”她问。   “可能……或许是吧……”我也很惆怅,即使我飘到尸体上,魂魄仍是丝毫没有要钻进八十三身体的意思。   我思忖着要不要飘到昆仑山试试自己的身体能不能进去,眼前忽有金光闪过,反应过来时,一条乌黑泛着刺骨凉意的铁链已经缚住我的双手。   什么东西?   我使力挣,锁链反倒收的更紧了些,下一刻,腕上仿佛坠了千斤秤砣,把我直直拖向地面,没有重量的魂魄不费吹灰之力便沉入地底,元宵不甚清晰的惊呼声远远飘来:“勾魂锁……妄姐姐等我……”   这是我第一次来冥界。   如元宵描述,确实和不周山有相似之处,较不周山却更为阴森可怖,隐匿在无边墨色中的矗立山峰奇形怪状、猩红流火,幽绿冥河不知疲倦的向南流淌,卷携着人间亡灵涌向遥远的彼岸。   到了鬼魂该去的地方,我终于能像人一样站在地面,而非用飘的。   我兀自倚着石头坐下,翻眼瞥向认真翻着生死簿的白无常:“大哥,你都把破本子翻了十几遍了,到底找到没有啊。”   白无常目光紧锁在生死簿上,面带怒意跳了脚:“急躁什么,等着!”语尽,边翻簿册,边念叨不断,“新生魂魄,怎么查不到生死记录呢……”瞧瞧这敬业的精神,千夜不加俸禄能行?   他半点没有要解开我手上勾魂锁的意思,我无奈摇了摇头闭目养神。   查吧,能在生死簿上查到我的命数,你也不用任区区白无常了。   “白无常大哥,你抓错鬼了!”   估摸着又过了几柱香时间,元宵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我心中一喜,撑起被坚硬石头硌得发疼的后背站起身,耀武扬威扬起下颌,冲着白无常用鼻孔出气:“听到没有,抓错鬼了。”   白无常径直绕过我走到元宵面前,白得堪比面粉的脸上涕泪横流:“小祖宗啊,你终于回来了!”   元宵一脸懵然:“怎……怎么了?”   白无常好比堵住的洪水找到闸门,哗啦啦豆子一般倒苦水:“筱筱姑娘,您失踪后我们是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我当值数千年,从未见冥王大人发如此滔天怒火,冥界一干人等全部战战兢兢,十八层地狱执刑的鬼差,吓得手都挥不动鞭子了呀!可怜我哥哥黑无常,只不过提了一句冥界近来常有妖贩子出没,就被冥王大人派去冥河里捞水草,腿都被泡烂了!”   元宵听后,大叫一声跑过来扯住我袖子:“妄姐姐,完了完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怎么办啊。”   我挑了挑眉,举起双手,铁链碰撞发出清脆“叮铃”响声,元宵会了意,扭头道:“白无常大哥,你先给妄姐姐解开,她可是神仙,凡人生死簿上没有的。”   “神仙?”白无常一愣,“神仙怎么会有鬼魂,还在人间?”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咬牙道:“旁的无须多问,我是服了鬼市上所买回魂丹才变成鬼的。”   白无常擦了一把额头:“朱老六还在卖这玩意骗鬼啊,那就是普通的鬼药,回不了魂的。”   “那我怎么办?我以人之躯服药,难不成就这样死了?”我拎起白无常衣领,喝问。   白无常嘿嘿一笑:“小事小事,十二时辰后,魂兮归去来,自会回到身体。”   他“嗖”收回勾魂索,我腕上一轻,甩了甩手臂揽住元宵肩膀:“走吧?”   元宵点点头。   白无常疑惑问:“筱筱姑娘,您不回无冥殿?我方才已经千里传音把您在这儿的消息告诉冥王大人了。”   元宵脸色倏变,拉起我头也不回狂奔离去,徒留白无常一人杵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跑什么?见见千夜不是挺好?”我甩开她的手,不愿再动。   好不容易来趟冥界,我还想让千夜赔我千葫丹呢。妻债夫偿!天经地义!   “千夜大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元宵眼眶里蓄满泪花,咬了咬唇掐住我手腕,音调渐渐高了起来,“我是为了救你才回冥界的,我不管,你得对我负责!”   哟嗬?还会强买强卖、讨价还价了?   我看着元宵慌的上蹿下跳,挑眉道:“你就是怂久了,一点气势都没有,弱者恒被欺懂么?你硬气起来,他自然不敢拿你怎么样。”   我见她面露怀疑,决定不吝赐教,亲自指导一番:“学着点啊,什么才叫硬气。”我挺直脊背,甩起袖子,假装面前站着千夜,脖儿一伸,眼睛一瞪,狠声道:“千夜,有本事你就砍了我脑袋,我元宵但凡皱一下眉,就不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这……真的要这么说么?”元宵怀疑之色更重了。   我回忆了下,话本里是这么写的,当初我读到这里时,被几位慷慨赴死的义士感动得潸然泪下。   多么的豪气干云!这才叫气势!   元宵嘴皮子哆哆嗦嗦:“千千千千千夜……你有本事事事事……”   “停,说给蚊子听呢!”我不满道,“走路嚣张,丝毫不慌,给我嚣张起来!”   元宵深吸口气,学起我甩袖子的走路姿势,声音硬朗了许多:“千夜大坏蛋,有本事你就砍了我脑袋,我元筱筱但凡皱一下眉,就不是个铁骨铮铮的葡萄!”   话音落,她拍起手笑盈盈求夸奖:“我我我……我念下来了!妄姐姐!我念得如何?”   嗯,不仅念下来了,还改得相当生动呢。   我瞅了一眼元宵身后面色铁青的某尊神仙,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自求多福吧,元宵……   “啊,千夜大坏蛋!”   “不是,千夜大人……”   “呜呜呜,我错了……”   元宵的凄厉嚎叫戛然而止,我放下手,千夜没有血色的俊美面容冷如冰窖,一颗圆滚滚的白葡萄安稳躺在他掌心。   我直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唇角微微勾起:“好久不见,千夜。”   他一见到我,晃了下神,脸上竟有种欣慰的笑容:“山主,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随他去了无冥殿,这里与我想象中的气派差了很远,没有刻着九头蛇的吊灯和蚰蜒攀爬的壁画,倒更像普通人家,书桌宽屏,帐幔垂绦,角落鎏金银香薰炉燃起袅袅茗烟,怪异的令我觉得温馨。   我寻了张红木椅坐下,开始秋后算账:“其一,我在鬼市救了元宵,其二,她毁了我三颗千葫丹,我仅有的三颗!”   “你想要什么?”千夜淡淡笑道。   我想要我天下无敌的法力!可是……我和他都知道,这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我捧着下巴叹了口气。   “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千夜缓缓启唇,“你教沧濯的越行术,他学得很好。”   提沧濯作甚?我怔了一瞬。   “他用越行术来过冥界,在你神殒之后。”   他……来冥界?我拧起眉,目光投向千夜,等着他的下文。   “他只知道人死之后会入冥界投胎转世,却不知神仙与人不同,死后不归冥界管,而是落到黄泉彼岸,元神渐渐消散。”   没错,我死后正是变成了气泡元神,但我运气好啊,没灰飞烟灭,还借尸还了魂,我美滋滋一笑。   “他在冥河里找你的魂魄,找了整整七天,人类身体受不住冥河戾气,我把他从冥河里捞出来时,他遍体鳞伤。”   活该!我冷哼一声。   千夜睨了我一眼,我绝对没看错,是同情的眼神,许是他也了解我的死因,同情我被沧濯害死。   “你应该还记得元神复原的还魂之法吧。”千夜问道。   自然是记得的,引魂术,被喻为禁术,倒不是因为它多可怕,只是从没有人愿意使。引魂术能不能成功暂且不提,一个不小心,施术人自己还会被反噬。   这种赔本的买卖,傻子才做!   千夜无端端提起引魂术,让我心中渐渐浮起一个荒谬无比的念头……   我……究竟是怎么还魂的呢?   第27章   难道是沧濯用引魂术保了我的元神?   不可能不可能。   “是沧濯救了你。”千夜立刻打了我的脸,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玩味, 似乎想要窥探我听了这话后的心境。   我不信。   这是我下意识的反应。   但我心中了然, 千夜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骗我。   他继续不徐不疾道:“我观他失魂落魄,我又与你有些交情,便告诉了他引魂术。”   千夜说话声音很轻、很惬意, 就好像在与我聊“今晚吃什么”, 可我听得心底发沉, 我突然意识到, 事情在朝着我无法面对的方向发展。   此刻,我脸色一定很难看,而千夜语调更欢快了:“他独自去了黄泉,用引魂术为你凝聚元神,他凝了三十二块元神碎片,受了三十二道噬魂灵气,每一道。”   他修长指尖轻点心口:“都穿心而过。”   仅仅听千夜的描述,我就觉得心脏绞起。   那是怎么样的痛呢?   我受一次诛灵蛊尚且痛不欲生, 他的痛楚, 大概是我的三十二倍,而且, 还是一刀一刀如同凌迟。   怪不得在思过阁见到沧濯时,他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   原来,竟是为了救我而重伤么……   我心里难受的紧。   这种感觉就好比被人打了一拳又塞了颗糖。   仇人忽然变成恩人,或者说,他既是仇人又是恩人, 那我是应该杀他呢还是谢他呢?   这道题太难了……   “虽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你没回到神体,但你能坐在这里与我说话,可见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情深不寿,自古皆如此。”千夜眼神飘向远处,淡然道。   他这话几个意思?   他是在说沧濯喜欢我么?   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可笑!   我沉默片刻,压下心中纷杂情绪,凉凉道:“你有所不知,我之所以死了,正是他所为,就算他救我,说不定是后悔了想补偿。”   千夜微笑:“你不必那么急着向我证明什么,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免得你稀里糊涂连命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至于其他,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我嗤了一声,别开脑袋。   开玩笑呢!   我有什么好急的……我有什么需要证明的……   我……   要是现在能见到他就好了,那样,我便可以当面问个清楚。   “有人的气息闯入冥界,他来了。”千夜意味不明的眯眼看我。   说的是沧濯?我愣了一瞬。   “沧濯怎么知道我在冥界?”   “我呀我呀,我说的。”   ……   这回我和千夜都愣了。   桌上的白葡萄慢悠悠滚到地面,元宵化出人形兴奋邀功:“妄姐姐,你那时候突然咽气了,我想着得找个认识你的人帮你收尸,总不好曝尸荒野,就把你死在不周山的消息用灵鸟传给他。”   倘若他真的出于某种理由救了我,又得知我再次死了,会有多难过呢……   我咂摸着,得吐血三升吧。   至少得把白挨三十二道噬魂灵气的血吐出来。   元宵还在一旁沾沾自喜,我摇了摇头,问千夜道:“世有弱水三千,你怎么就看上了个傻乎乎的呢?”   千夜冷笑一声:“你也没聪明到哪去。”   哦?还护起犊子来了。   “我看你门口那个小侍女就不错,肤白貌美,眼神含俏。”我摸了摸下巴,挑事道。   千夜也不生气,他看了看身旁不明所以的元宵,笑得温柔:“等山主有了心悦之人便会明白,世间再多女子,于我而言,不过两种。”   “是她,或者不是她。”   这话有点耳熟。   思绪陡然拉回到离开知州府的那天,李衣衣曾言,沧濯说过类似的话,莫非竟是……   沧濯,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如若喜欢,为何要杀我呢……   “那你是不是很心悦我?想要我嫁给你?”元宵仰起脑袋,笑着问道。   千夜面色一僵,没有来得及开口,元宵已经迫不及待兀自抢了话头:“想要我嫁给你,那是不可能的。”她摇了摇手指,笑靥如花,“有人教过我了,我懂嫁人是何意思。”   我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腿,一头栽倒在地。瞄了眼千夜白里透青的脸,我当机立断请辞:“那个……我先走了,再见!”   身后响起元宵高亢的尖叫声,估计是好一顿收拾,而我早已溜出无冥殿,避免被殃及。   要等十二个时辰方能归魂……   寻了处角落坐下,我百无聊赖的啃指甲发起呆。自下昆仑山后,沧濯对我态度的转变,是因为认出了我是妧么?   一双黑靴停在眼前,我抬头,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映入眼帘。   黑衣男子扬唇一笑:“在下冠军侯次子南箫,终年二十三岁,家境殷实,尚未娶妻。”   我:“……”   我站起身,问道:“你有事么?”   “你长的好看,小爷看上你了,跟我回去当媳妇儿!”他手臂一伸揽住我的腰,我只觉周遭景物倏尔模糊,下一个瞬间,已经落入了一间宁静的小院子。   我这是……被强抢了?   南箫把我抱到小院石凳上,坐在我身旁兴趣盎然盯着我,让我觉得有点发毛。   “怎么,死了也不安生,还要做欺男霸女之事么?”我冷道。   他面色一红,咬牙切齿道:“我从不做那种肮脏事。”   我挑眉,那你此刻在做什么?   他又补充一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长得就是我心中媳妇儿的模样。”   哦,原来鬼也是看脸的。   “既然贪恋红尘,为何不早日投胎入轮回,反而要在冥界娶什么媳妇儿?”   他眼神一暗,沉声道:“我娘说什么也不愿投胎,她连祖坟都没入,人间无人为她烧纸,我放心不下,就想多在冥界陪陪她。”   倒是个孝顺的。   “你年纪轻轻,怎么死了?”   他反问我:“你也年纪轻轻,不也死了?”   我被噎的说不出话。在他眼中,我确实是个“年轻的鬼”,而我也不欲同他解释,只默认道:“是啊,我走路不小心,一跟头摔死了。”   南箫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你真可爱,我是死在战场上的。”   我微怔。战场这个词,实在是熟悉又陌生的令我心颤。   “我虽为冠军侯庶子,但大哥一心从文,我打小随父亲南征北战,红缨枪下的敌军亡魂数不胜数,只要在战场上报出我南箫的名号,莫管对面是谁,都要抖上三抖。”   他说起自己这段事迹时,眼中是足以匹敌火花的耀眼光芒,仿似他现在还是人间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所向披靡、意气风发。   “可惜我还是不够厉害,中了敌人埋伏,流干最后一滴血战死疆场。”他自嘲笑笑。   我望着南箫的脸,他的面容渐渐与记忆深处另一张容颜重合,明明两人长相没有半点相似,我却看得失神了。   或许,相似的是性格,同样锐不可当,同样桀骜不驯。   “姑娘?”他轻问的声音唤回了我深陷旧事的回忆,南箫起身凑近我,颇为暧昧地勾起我下巴,“你是不是被我的英俊迷倒了?”   我淡定把下巴从他掌中移开,瞅他:“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你的心上人么?”他有点紧张的问。   “算不上,”我摇头,“但是我的未婚夫。”   南箫宛如受了惊雷般打击,魂不守舍喃喃道:“你……你有婚约了?”   “嗯,他很早以前就死了。”   “就算有婚约,也是活着时候的事,他也许早就投胎了,不耽误我娶你。”南箫固执道。   我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眸。神死是不会投胎的,他早就和我师父一样,元神消散于世间。   他似乎看出了我心情不佳,没有再聒噪,静静站在我身前,院内一时安静的能听见小鬼的“咯咯”阴笑。   ……不对。   我竖起耳朵,几不可闻的“咯咯”笑声复又响起,我顺着声音看过去,那笑声来自南箫鬼宅。   “我可以进屋看看么?”我抬头问他。   “你是我媳妇,这就是你的家,自然可以。”他快走两步推开房门,做出邀请我进屋的手势。   我委实懒得搭理他,抬脚迈入屋子,南箫说自己家境殷实,这话不假,比我在知州府见到的房间还要大上许多,雪白.粉墙,梨花木柜,连门窗都雕上了细致繁复的花纹。   我径自向内探去,忽然撞上一位迎面走来的妇人。   应是南箫的娘亲。   我没在意,想要继续朝里侧小房间走,却被人拉住了手臂,回头,是刚刚的妇人。   她很是怕生的模样,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我,口中嗫嚅道:“姑娘,这是我家,还请不要乱闯。”   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我冷哼一声,不顾她的阻挠走向小房间,那妇人着了急,微胖身体冲过来挡在房门前,把我撞得后退三步,南箫赶忙扶住我,对妇人道:“娘,这是我要娶的姑娘,有什么不能给她看的?”   他这话一出,我就知道要糟糕。   果不其然,方才还畏畏缩缩的妇人,顿时换了一副尖酸刻薄的面孔,怪声怪气质问:“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亲了?”   我被夹在对峙的母子中间,头疼不已,怎么觉得重点越跑越偏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主:婆媳问题令人头秃 沧濯:放心,我是孤儿 南箫:??? 你的小可爱沧濯明日上线追妻!   第28章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南箫不悦道。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也想做我冠军侯府的儿媳妇, 做梦。”妇人的眼神好似想把我活剐了。   鬼身攻击就过分了啊!   死都死了, 还惦记着生前那些虚名,难怪看不开轮回之道,不愿意投胎。我哂笑一声:“养点猫猫狗狗的不好么?非要养鬼。”   秘密被我一语道破, 她乱了阵脚, 竟不管不顾推搡起我来, 我刚想念咒, 猛然忆起自己现在是没有法力的鬼魂,这一迟疑,脑门挨了一拳。   虽然鬼魂身上不会落下伤痕,但痛还是会痛的呀!   我还没沦落到被一介泼妇欺辱的地步!她不让我看,我偏要看!   怒火噌噌往上烧,我捋起袖子,使出浑身解数和她扭打起来,哼, 不就是打架么?我还能打不过一个妇人?   很久以前, 师父曾经批评过我,平生过于自负, 我没有引以为戒,反倒视作夸奖。   而今,我深刻反省。   我万万没有想到,人间的女子变成鬼了还这么厉害!   她出招全然没有章法,没了法力的我又属实有点“柔弱”, 被她指甲挠了好几下,疼得我“嘶”抽了几口冷气。若是在人界,我现在的脸上一定很好看。   我节节败退之际,一旁仿似化成石头的南箫出手按住妇人,听他乏力的声音我就知道他心有多累:“娘……你撒什么泼呢?”   “你还护着这个女鬼?”妇人嗓音高了八个调,有些刺耳。   “你心虚什么?既然光明磊落,何不让我进去看看?”我放下袖子,拂去裙上褶皱,冷声道。   南箫倒是个急性子,没等他娘编出来谎话,已经挤到小门前,一掌推开房门。   屋内一张拔步床,一方案几,上供阴烛,两朵雪白莲花分置鼎炉左右侧,俨然一副虔诚信徒的模样。   南箫松了气,笑道:“我娘生前就喜欢烧香拜佛,如今身死,却仍旧放不下从前的习惯。”   我看向妇人的眼睛,触到那刻她匆忙避开:“烧的是香,拜的恐怕未必是佛吧。”   南箫蹙起眉:“姑娘,这是何意?”   “箫儿,别问了!”妇人低声喝。   我指着鼎炉里四根香线道:“三香祭神,四香祭鬼。阴烛白莲以红绳接地,隔绝天灵,供奉小鬼,此为招魂阵。”   言罢,我目光投向不敢抬头的妇人,向前一步逼问:“你招的是什么魂,供的是什么鬼?”   妇人绞着手指,惨白鬼脸上肌肉簌簌颤动,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咯咯咯咯。”   小鬼阴鸷的笑声清晰出现在祭台上,妇人手忙脚乱在柜中翻找火折子,颤着手指想凑到阴烛上点燃,南箫夺过火折子拦下她,妇人竟露出哀求神色:“它等急了,这是最后一次,它答应过我是最后一次的。”   “娘,你是不是魔怔了,这么多年,你供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南箫厉声喝问。   妇人忽然被抽出了全身力气似的扶着桌角缓缓倒地,木然望向身侧欲扶起她的南箫,喃喃道:“我……都是为了你呀。”   她见瞒不过,终是和盘托出。   妇人名谈香儿,是冠军侯府的小妾,育有一子一女,侯夫人仗着身份高贵,对她和孩子多有欺压,谈香儿本也不甚在意。   但算命先生道她的儿子南箫是断了前路的绝命,一生必碌碌无为、短命早逝,谈香儿后半生原想指望着儿子争气过活,如此一来,如同被掐断了希望,她一时动了歪心,照书上邪术方子摆了招魂阵,日日供奉香火换取儿子的好命数。   后来,南箫果然没有依着算命人的话成为庸才,反而扶摇直上,一跃而成朝堂上风光无限的将军,谈香儿心头欢喜,再次招了魂,同厉鬼做交易。   没想到,交易未终,她先意外病死,那鬼常常入梦,缠着她在冥界继续供奉,她惧怕不已,只能照做。   “我一次次拿命拼来的荣耀,在娘眼里,竟是恶鬼的功劳么!”南箫冷笑。   谈香儿哽咽不止,抬起袖子抹眼泪。   “我原以为你是太愚钝,舍不得生前名利不愿投胎,细细想来,倒是错看你了,”我轻笑,“你是心中清楚自己做了亏阴德的事,来世必不得好报,故而拖着不敢去投胎。”   “那恶鬼提出宿在我女儿体内,我是不愿意的,但……”   “但你舍不下眼前利益,它许你儿子好命数,甚至……许你当上侯夫人,你便动心了,是也不是?”我问道。   谈香儿身子僵了一僵,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人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天下却真有拿女儿的命去换儿子的前程这种荒唐事,对这种人,我着实同情不起来。   “与虎谋皮,付出了许多,你得到想要的了么?南箫还是死了,你还是没当上侯夫人。”我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谈香儿,冷道,“你若真心为南箫好,就莫要留他在冥界养着你了,他生前功绩卓绝,现下必能投个好胎。”   说完,我挥袖砸了案几上乱七八糟的招阴器皿,转身离开他们家。   身后有急促脚步跟来,我驻足回望,南箫满脸郁色道:“姑娘,多谢你,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可惜我已经死了,不能得知妹妹如今的情形。”   我笑道:“这不难,我并非死了,而是误服丹药,估摸着还有一会儿便会回魂,你妹妹在何处,我替你去看看即可。”   南箫叹声道:“我妹妹幼时被娘送到了昆仑山,说是修仙证道,如今看来,恐是娘害怕那只宿在我妹妹体内的恶鬼。”   昆仑山?   我一愣,问他:“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南婳。”   我心头如惊雷劈过。   鬼气不绝,双重性格,竟是……南婳体内宿了只厉鬼?   既然如此,谈香儿方才道最后一次祭鬼,南婳岂不是……   我震惊难消,恨不得当下立即回魂去找南婳,可即便我再焦急,未满时辰,还是只能待在冥界。   “说来巧得很,我与南婳算是朋友,她在昆仑山上过得挺好,待我回地上,定第一时刻去找她。”我宽慰他。   南箫放下心,面上添了笑容:“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哦,肖妄。”   我随意答道,心里琢磨着有没有办法提前回魂,等自己被揽入一个冰凉怀抱时,我傻眼了。   南箫遗憾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若是真的死了该有多好,我就算放弃下辈子的好命数,也要娶你的。”   他大爷的,咒我死?   我寻思着话本里不都是说“你活着真好”么?怎么到我这就变成催命了!   “我还不想死。”我推开他,淡淡道。   南箫苦笑:“是我不会说话。”   他似乎还想和我说什么,然而我的目光已经被他后方的蓝色身影吸引住,无法离开半寸。   “沧濯……”我启唇唤道。   他一言不发,静静站在那里。记忆中的他一直这样,仿佛你不去主动寻他,他就永远不会上前一步,更不会知道他在看不见的地方站了多久。   我快步跑到他跟前,他眸中半是惊喜,半是惊惶,声音里有丝沙哑:“你活着真好,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直勾勾盯着他星辰般亮的瞳孔,他大概没料到我突然有这么一问,竟惊吓得后退一步。   我向前一步,仰起头凑近他,近得能看清他眸中每一缕光影的跳动。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再次问。   “是。”沧濯不避不躲我的凝视,沉声应。   我向后挪了挪脚步拉开距离,抱起手臂冷冷问他:“你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度辛?”   被我犀利质问,他十分镇定,沉吟良久,才一字一句道:“我害死了你,但我没有杀你。”   若搁在从前,我必觉得他在撒谎,但千夜的话如一块烧铁烙在我心头,烫得我无法忽视。   “那是谁杀了我?”   沧濯倏尔抬眸看向我,好似对我有这一问万千讶异。   “我说了,你会信我么?”   我有点生气,这话里透露的怀疑,好像我很不讲道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为什么这里山主是鬼魂,沧濯还是说“你活着真好”。因为山主元神是神仙,真正死了的话是不会有鬼魂的。   第29章   我望着他道:“因你舍命施引魂术相救,我信你。”   沧濯抿唇, 顿道:“你知道了。”   “若千夜不告诉我, 你是不是打算永远埋在心底?”   沧濯默认。   我微笑摇头:“这样可不行,太傻了,别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他心口处戳了戳, 硬邦邦的, “我从不喜欢忸怩作态, 有话便直说,我现在想要知道那时的全部真相,你可以告诉我么?”   沧濯没有多说,简言:“是度辛。”   哦,是度辛啊。   什么?!   这句话的冲击过于剧烈,我瞪圆了双目,一时无语凝噎。   沧濯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我,他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拳头, 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你, 信么?”仿似但凡我流露出半点质疑的神色,他便会心伤彻骨。   我是真的很努力想相信!   但是……怎么会是度辛呢?   我僵硬笑了笑:“是不是弄错了, 度辛为何杀我?”   沧濯眼中蕴了化不开的浓墨,他垂下眼眸,嗓音低沉清冷:“我不知他为何杀你,那日,是度辛提出你喜欢茗韵茶, 我按照平常的方子配了茶,亲手……”   言及此,沧濯不愿再看我似的阖上双目,他双拳紧得能听见骨头的“咯咯”响,薄唇微颤,好像禁受了连稳住身形都是奢望的苦楚。   这是他的心魔。   即便我好端端站在这里,他依然无法面对那一天的种种。   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掰开他握紧的拳头,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掌心。   沧濯,我还活着,我没有被你害死,是你救了我,所以,毋需自责,毋需害怕。   手掌相触那刻,他身子顿了顿,猛的睁开了眼。如果不要脸一点,说我是见过天地间三万年大世面的神仙,那我可以确信,此刻落在我眼底的,是世间最迷人的一束星光。   而我愿这束光永恒不灭。   沧濯仿若怕我突然跑了一般,牢牢攥住我的手,他缓缓道:“茶里的一味钩穹叶,是蛊引,诛灵蛊,被下在苏合香里,因而你饮了茶,蛊就随香渗入你的皮肤。”   怪不得旁人皆言我是喝茶噎死,竟是因为,有毒的是香,不是茶。   面前的这个人,我相识于一场玩心,记恨于一盏毒茶,我以为自己侥幸借尸还魂,是上天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却原来,皆因他。   到底是我亏欠了他。   “度辛死前……可有说什么?”我想知道,相处了三万多年,早已如同亲人的度辛,究竟是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我竟从未察觉他的意图,哪怕是我被他毒死的那刻,心底挂念着的也是他。   可度辛盼着我死。   思及此,我觉得心口一阵锥心刺骨之痛,沿血脉寸寸蔓延,血液流淌之处,一片冰凉。   或许是心凉。   沧濯别过头看向旁边冒着岩浆的黑色地缝,声音低了许多:“刚刚抱你的人是谁?”   啊?话题是不是转移的太快了点!   我循着沧濯视线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空如也,南箫或是在我和沧濯说话时悄然离开,或是已经去投了胎,我也就收回目光,专注于眼前之人。   不知为何,撇去对沧濯的偏见后,我总觉自己能从他短短言语中听出很多以往未曾在意的情绪。   比如现在,我直觉度辛一定是说了会让我难过的话,而沧濯,他不想让我难过。   他用不太高明的手段悉心保护着我,这种感觉,就像寒冷冬夜,有人在你肩上披了一件大氅,没有炉子那么火热,却默默抵挡了风雨,可以暖到心窝。   我便不再追问,背过手笑盈盈道:“他叫南箫,想娶我来着。”   沧濯没有露出转移话题成功的轻松,他愣住了,再开口时,字句都多了凉薄森冷的意味:“他一只鬼,怎么敢。”   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   我笑着问:“他不敢,你敢么?”   原本我只是想逗逗他,可他却一瞬间冷肃了表情,眉峰拧出褶皱,看上去很是纠结。   我骤然兴致高涨,要知道,我最喜欢看别人手足无措的模样了!   我笑得愈发灿烂,脚尖轻轻踮了踮,捻起他垂在身前的一缕黑发,道:“看样子是不敢了。”   长长尾音尚未消散在空气中,沧濯眯了眯眼,向前迈了一步,一阵压迫的气场随他步伐向我席卷而来。   这是在挑战我么?   那可不行,在战场上,两方将领对峙,退后即是认输,而我不会写认输这两个字。   我挺直背脊,眼瞅着沧濯俯下身,精致眉眼徐徐占据我的全部视野。   这也太近了吧!   我觉着“认输”这两个字还是挺容易学的,此际现学也来得及……   三万年过去,我还是长进了不少的,至少懂得了该认怂时就认怂。   我腰板软了下去,倾斜向后,试图拉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可沧濯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腰上一紧,逃避的小动作被毫不留情制止,我心头砰砰跳动,呆滞了一息,便是这一息之后,我唇上微凉。   夭寿,非礼神仙啦!   我脑中乱如麻绳,早已神智恍惚,依稀之间,我所有感官都集聚在他与我紧紧贴着的唇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柔软又冰凉……   良久,沧濯挪开唇,眼神澈亮,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唇上轻轻摩挲,嘴角是抑不住的笑容,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我脸上烧的厉害,低头望向自己雪白缎面绣鞋,足尖沿地上橙红缝隙描摹轮廓。虽然我于人间情爱话本有透彻的研究,但真刀真枪的亲自上阵,还是三万多年来头一遭。   沧濯轻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敢,你不敢。”   怎么突然觉得心弦被撩拨得颤动了呢?   我将南婳体内寄居厉鬼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沧濯,他听完后面色沉凝下来,问道:“那鬼为何非要宿在南婳体内?这么久,我们竟没有察觉。”   我摇了摇头,实在不知其中缘由,世上千万种鬼,总要等见到南婳体内那只,才好下定夺。   “我瞬移去不周山寻你时,南婳在昆仑一切如常。”沧濯道。   “待我回魂,带我上昆仑找她。”我要求道。   “好。”沧濯嗓音温和。   我对这种融洽的气氛相当满意,身侧却忽插进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小姑娘想回魂?回魂丹不了解一下?”   这声音!我脑袋瞥向身旁说话之人,两颗亮瞎眼的金门牙晃了我眼睛。果然是大金牙!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我狞笑着拎起大金牙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我好好的人被你坑成了鬼魂,你还敢在我面前卖这破玩意?”   大金牙小眼睛滴溜打转,赔笑道:“姑娘,这……我哪知道有人会在鬼市买东西啊。”末了,他慌忙加了一句,“丹药售出,概不退换。”   我呸!我的三百银两啊!   “你还用头保证丹药有效呢!”我哪能轻易放过他。   大金牙愁眉苦脸:“姑娘,你非要咄咄逼鬼,那我也只能……”   赔钱了?   我搓了搓手,等着他把银两还给我,还冥币也无妨,就当作给八十三的答谢。   大金牙扭了扭脖颈,左手揪起头顶上发髻,右手在脖子上用力掐,“咔嚓”声过后……   脑袋被他扯下来了!   大金牙左手把头拎着摇了摇:“哎,姑娘,我现下没头,不好走路,劳烦过来接一下你要的头。”   我!我啥时候要你的破头了!我要的是钱!   “你给我麻溜的滚!”我震天一吼。   大金牙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嘴里应着:“滚,滚,这就滚。”两只手抱住脑袋按在脖颈上,又左右扭动几下,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往地上一躺,几十个前滚翻飞快消失在黑暗中。   还真是滚了!这时候倒挺实诚!   我怒火更盛,牙齿磨的“咯咯”响,正无处发泄,心口一阵拉扯的绞痛狂风暴雨般袭来,双腿登时绵软,沧濯几乎瞬间发现我的异常,把浑身无力的我搂在怀里。   同离魂时感觉相似,我估摸着是时辰到了,眼睛困的睁不开,我一开口,声音娇软得自己都起了小疙瘩:“沧濯,你没把我埋在土里吧?”   我不想刚回魂,就活活闷死啊……   这种意识突然回归大脑的状态,我已经十分熟悉了,毕竟自己最近死了活,活了死,折腾了好几回。   还好我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没被埋了。我长吁口气,看向床边灼灼注视着我的沧濯。   记忆纷杂闪过,似乎这个场景,在某年某月某日出现过。   原来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人一直守在我身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沧濯,我们回昆仑。”我从床上翻下身,甩了甩胳膊,   沧濯颔首,想要揽住我使瞬移术。   就在此时,不周山阴沉沉天空中一道红光闪过,照亮了半边天际,又倏忽逝去。   这道气息……   我心慌神乱,顾不上其他,向红光的方向奔跑而去,没动几步,手腕被抓住,却是沧濯定定道:“我带你去。”   只因这短短四个字,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仿似离船寻到归港,抚平熨帖了无论折胶堕指,抑或铄石流金。我怔怔应下,任由他抱着我向红光追去。   红光落在半山腰。   我一眼望见草地上躺着的南婳。拿手指试探,只是晕了过去,气息比之前还稳了许多,鬼气也荡然无存。   可……南婳眉心多出了一枚水滴状血红色印记,向外冒着缕缕黑烟。   心渐渐沉底,窒闷难解。   这个印记,我不能再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真的难受!感情戏真的难写!我写这章时的内心:暧昧啥呀,直接亲啃上床扑倒一夜过后不就行了!为啥还要慢慢来! 不过,总而言之,我们迟钝的山主大人终于开始动心了! 没有收藏和评论的时候,写文真的很难受,总觉得自己写的不好没人看,看到大家留言,就又恢复了动力。还是有小天使在追文的呀。QAQ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沧濯,”我柔声道, “我可曾教过你一种御敌法门?只要使出来, 便是敌人再厉害的术法,也可以抵挡无虞。”   沧濯愣了须臾,低下头苦苦思索。   他自然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 因为这是我闲着无聊时自己琢磨出来的法术, 书上没有记载, 我也没有告诉过别人。如果遁地术在我心里是头号嫌弃的术法, 那这抵御阵法算得上第二嫌弃。   至于原因么,简单的很,敌人是攻不进来了,但自己被困在阵法里也出不去,和站着挨打有何分别?用起来委实鸡肋。   “我现在教你,你看好了。”   “现在?”   “嗯,就是现在。”   我并拢右手食指与中指,半跪在地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符, 指尖撞符三下, 掐诀念咒,符上金光闪过, 隐没于墨绿草色中。   我拍干净掌心草屑,起身看向他:“记住没?”   沧濯“嗯”了一声。   我退至一旁,抱手挑眉:“那你练一遍给我看。”   沧濯学着我的模样半跪下身,在地上画起符,我还真是有点羡慕他学习术法的速度, 那样复杂的符,他只消看了一遍就能依样照做。   符画至一半,沧濯手上动作不歇,缓缓开口:“阿妧,南婳体内的鬼,是不是很厉害?”   看样子沧濯还是敏感察觉到我的异常了。   我点头:“是很厉害,而且已经跑出来了,所以我才要教你抵御阵法。”   言语间,沧濯已经完成了整套术法。   他法力极强,金符没有如我的稍纵即逝,而是光芒四射,几缕金色光芒从符上冲出,在沧濯周身围拢。   “阿妧,我会保护你。”沧濯语气坚定。   我含笑迎上他认真的目光,没有回答。   沧濯想走近一步,那金光却忽然凝成弧形屏障,将他牢牢罩住,一阵沉钟坠地的震耳“轰隆”声后,金光暗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手掌抚上前,在距离沧濯一尺的地方,触到一层坚硬的透明墙壁,然后,再无法向前移动半分。   沧濯墨色瞳中具是错愕。   哎呀,终于看到面瘫脸张惶失措的模样了。   沧濯先是急急把屏障敲得闷响,无果,紧接着凝起术法,化为流火利刃劈过去,透明墙壁纹丝不动,连划痕都没有留下。   我见状有点得意,鼻尖轻哼一声,好歹是我造出来的阵法,若是轻轻松松让你破了,我不要面子的么?   沧濯却不似我好心情,眉眼落上冰冻三尺的寒意:“你要做什么?”   “沧濯,你知道为何有的人死后会成厉鬼么?”我轻声问他。   “告诉我怎么出去。”他仿佛没听见我说话,冷声喝道。   “或是死于非命怨气重,或是死时地点阴气盛,此二者最易成为厉鬼。”我自顾自说道,“人会成厉鬼,神仙也会的。”   我伸出手指在透明墙壁上一笔一划勾勒他的模样,额发、眉毛、眼睛……   “三万年前,战争止戈,众神飞升,所有人都以为一切结束,人间从此海清河晏,可事实并非如此简单,你见过数万具尸骨堆积在一处么?”   沧濯眼中已经恢复了镇定,默默听着我说话。   “我亲眼看见的,缺胳膊缺腿的尸体,割成两半的头颅,堆得有小山这么高。”我用手比划了一段高度,努力控制自己说话不稳的气息。   “只要迈出一小步,鞋底就被血浸透染成红色,我在战场上徘徊,试图施咒超度他们的元神魂魄,直到嗓子念不出咒,手上施不出法,也没有超度完。”我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时的场景,我在腥臭血海中踽踽独行,麻木到一度恍惚自己才是漂泊的孤魂野鬼。   “然后,希厄诞生了。”我沉下脸,厉声道,“它吸取战场上无辜枉死神仙的怨气与不甘凝聚成形,或许……我师父的魄也在其中……”   “我几乎耗了半条命,才将它封印住,我不清楚它是怎么辗转到人间的,但人间的怨气显然助它良多,令它能破除封印。”我手指下移至沧濯按在透明墙壁上的手掌,轻轻贴了上去,只感觉得到墙壁冰凉,没有我贪恋的温热。   神色一凛,我决绝转身,后背倚在墙壁上。   “你不要乱来!”身后沧濯的声音失了沉着平静。   “一直在乱来的人是你。”我摇头道,“我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希厄想作乱人间,想对抗九重天,但它目前最想做的,一定是找我报封印三万年之仇,我需趁它初破封印力量薄弱,将它解决。   “阿妧,让我和你一起去。”   沧濯的语气里多了哀求,我听得心头仿似爬满了啃噬血肉的小虫子,又痛又痒,不禁眼眶发热。   他在害怕和生气……我头一回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对我炙烈的情绪,可惜我不会改变主意。   这是我身为神仙的使命,旁人插不进手,我亦不会让旁人因此牺牲。左右我如今有的不过是一条凡人的命,大不了用这条命换希厄的命,也不算亏。   利刃割墙的刺耳“嗞喇”声复又响起,伴随着沧濯声声唤着我的名字,宛若铁笼里的困兽,绝望无助的发出嘶吼。   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这样面冷心热的沧濯,把喜欢深埋心底的沧濯,护着我爱着我的沧濯,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如果……   那么承君此情,还一还也无妨。   不周山顶因希厄的现世而异象丛生,我一路向上走,墨色愈发浓重,惊雷搅乱天空乌云,似滚滚漩涡在头顶盘旋,狂风夹杂豆大骤雨狠狠砸在脸上,水滴沿发丝和脸廓连结成银线水流,汩汩顺着下颌淌入衣襟。   憧憧雾色遮挡住大半视线,我行走在上山的荒草古道上,衣摆刮过草尖发出“窸窣”碎声,留存眼底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和三万年前在战场上如出一辙……   黑袍裹身的希厄立于山顶巨石上,俯瞰不周山下的景色,我瞅了一眼山崖之下,是荡漾赤光、杳无边际的天维幻海,不禁嗤笑了声。   怎么,想徜徉于天维幻海?我帮你呀。   希厄听见声响揭下兜帽,徐徐旋身,眼睛犹如张开尖利毒牙蠢蠢欲动的毒蛇,冰冷紧锁住我。   “人类?”希厄皱眉。   我冷笑,凝出冰剑:“希厄,你如今长得人模人样,眼神倒是不怎么样。”   希厄墨绿瞳孔缩了缩,倏尔有精光闪过,它阴恻恻放声大笑:“原来是神女妧,主动送上门,倒省了我的功夫,我遍寻不到你的气息,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哦,我原本都在棺材里躺好打算去世了,但嗅到你臭不可闻的味道,决定还是先来收拾你再去世。”我淡淡道,随手甩了一把额前雨水。   “三万年未见,神女换了具人类的身体,连法力都弱了不少,就是这双眼睛,仍旧红光耀眼,我很是喜欢,待我送你元神去黄泉彼岸,抠下来自己用用也不错。”   希厄双掌合十,一面透亮银镜绰约浮现在他身前,我在银镜中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样子。湿发贴面,青衣落雨,唯眼眸朱赤灿亮,的确很好看,是我喜欢的嚣张狂妄。   我握紧冰剑,催动周身法力,一字一顿道:“黄泉路太寂寞,我要你来陪我。”   冰剑割断雨幕,以破空之势顶向银镜,银镜清脆“咔嚓”碎成齑粉,藤蔓般缠绕上我的冰剑,我松手放开冰剑,俯身躲过银碎迸射,掌心合拳,捶向希厄胸前。   希厄召回困住冰剑的银色碎刃护在身前,我冷哼一声,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送进拳头,碎刃尽数扎进手背,痛意席卷而来,我咬住牙根,把水诀击透它胸膛。   一回合后,希厄扶住身侧山石,胸口血液被雨水冲刷成淡粉色,我低头看了看两手,握拳的关节处皮肉筋断,森森白骨裸露在外,着实有点疼的遭不住啊……   八十三漂漂亮亮的身体被我糟蹋成这样,还真是有点对不住她的托付,我苦笑一声。   希厄咳嗽出一口血,脸色笑容不再,阴冷道:“神女现今是换了不要命的打法么?”   我冷言:“说了要让你陪我死,你当我开玩笑么?”   就凭这具身体的法力,不豁出命,哪里有一战之力。   不过……   我仰头看了看天空中压得我透不过气的暴雨,老天到底是帮着我的,天雨生水,驭水不绝。   只要雨不停,我的法力就源源不断。   我低喝一声,法力运转,方才还砸在身上的雨滴霎那间齐齐停驻在空中,凝结成无数冰晶,千芒万缕射向希厄。   希厄中了招,嘶吼出恶鬼之音,震得我耳膜嗡鸣,几欲破裂,我难耐跪在地上,喘息不止,耳边有温热液体流下,外界声响顿时听得不太真切。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能破印而出?”希厄细小的声音飘入我耳,我听觉受损,依靠口型才能勉强辨认。   “这还要多谢你的那位朋友,他曾经是共工麾下副将,元神法力强大,又对你怨气滔天,得了他相助,我才能这么快出来。”希厄眯眼观察着我的表情。   度辛……   他就这么恨我,恨到甘愿堕入魔道?   “为什么?”我眼前光影晃动,恍惚间,高高站在我前方的,不是厉鬼希厄,而是银白战甲的度辛。   度辛举起银枪指向我,薄唇紧抿,凌厉吐出字眼:“因为你是个叛徒。”   脑中“砰”有雷火炸开,曾经严寒结冰的湖面倏尔破了窟窿,破碎崩塌,那些我一直以来,拼命想忘记的回忆,瞬间潮水般涌了上来,叫嚣着淹没我的鼻息,太寒冷了……冻的我瑟瑟发抖,不想挣扎……   “阿妧……”   远处好似有人在唤我,是度辛,飞廉,或是师父么……   没有了,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独自苟活。   “阿妧!”   声音近了些,意识浮出水面,我回过神,希厄面带讽刺欣赏着我的痛苦,而远方,沧濯携着夏禹剑金红光芒,如神诋入世。   “神女找了个人类帮手呐,有趣,我还是第一次杀人。”希厄身上黑气蠢蠢欲动,熏得我看不清沧濯身影。   该死,他竟然冲破屏障了。   三万年的厉鬼,数万神仙的怨念,岂是沧濯能对付得了的。   我颤抖支撑起身子,念起封印咒语,此情此景,仿若回到了三万年前。   占据胜势的希厄下意识踉跄后退,我毫不客气嘲笑开来,希厄怒不可遏,操控黑气极速罩向我面门。   希厄显然是忘了,天维幻海……也是水啊……   断崖下的赤红海水倒涌上山头,与从前断了的天柱有几分相似,把我和希厄紧紧裹挟在内,最后一次驭水术,以天维幻海作武器,封印完成,希厄再次化为红色水滴,汇入天维幻海,渺小的不会再被发现。   沉沉坠入海水之前,我看到山顶上沧濯目眦欲裂,听到他悲怆可撼山海的吼声。   别再乱来了……沧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结撒花!这章是不是超长超过瘾!求夸! 山主会怎样呢?沧濯会怎样呢?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嘤嘤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天维幻海究竟是什么?我曾经问过师父,师父说的语焉不详:   如心, 如梦, 如幻,如无情道。   我是一个字没听懂,只知道总归不是海便是了。   那我如今, 又身在何处呢?   “阿妧, 醒醒。”   有聒噪女音在耳边吵个不停, 甚至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子阻止我呼吸!   谋杀啊!   我拍开鼻子上的那只手, 没好气低吼道:“谁啊,烦不烦。”   “你是属猪的么?”   话虽有点难听,但这个清越悠扬的声音……我曾夸赞过,如铃铛叮当般好听的声音……   我努力睁开有点沉重的眼皮,呆呆望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少女,我是在做梦么……   绫儿,她不是早就死了?   我揉了揉困顿的眼睛,伸手捏上绫儿的脸颊, 嗯……肤如凝脂, 莹洁光滑,手感不错。   竟然不是梦。   “阿妧, 你做甚!”绫儿气得直跺脚,我却只想紧紧抱住她放声大哭,而我也这样做了。   绫儿愣了半晌,才轻轻拍打我的后背,低声问道:“阿妧, 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么?”   我摇头,边笑边哭,呜咽着吐不清字:“还能见到你,太高兴了。”   绫儿手指不留情面弹上我脑门,痛得我叫出声,哀怨瞅她。   “天天见面,有何可高兴,我看你是睡傻了!”绫儿瞪了我一眼,掀起床上被子,催促道,“快起床,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也唯独你才能做出赖床不起之事。”   耗尽精力与希厄大战一场,我身心俱疲,一个咸鱼扑身仰面倒回床上,迷迷糊糊问:“今天什么日子啊。”   绫儿看我的表情,就像大夫诊治到身患绝症的病人,那叫做“无可救药”:“当然是我们部族最出名的大美人儿阿妧的十八岁生辰!”   我彻底懵在原地,十八岁……生辰?   莫非,天维幻海令我回到了三万年前的过去?   于我而言,许多过往早已埋没在时光洪流中,三万年前具体发生过什么,我很难记得清楚,甚至连自己的生辰是哪天,我都忘得干干净净,毕竟在不周山上,有度辛、小白和沧濯他们替我记着。   思及沧濯,我心头一阵郁结,他还要好久好久才出生呢……诗词中所言“我生君未生”约莫正是我和沧濯的这个情况,万幸万幸,君生我不会老。   但我心中倏尔生了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如今我回到上古,拥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不是……可以让结局变得不一样?   我离开版筑土房,信步而行至玉渊潭,潭水清澈见底、荡漾波纹,如无暇翡翠,天水一色。我趴在潭水岸边,望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   这是十八岁的我,彼时年少,无忧无虑,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在。   我想都不敢想,有一天,逝去的人会再次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触手可及,慰藉了万年孤寂。   水镜里映出临风玉雅的男子微笑走来,我回首,看见了姬衡——未来的匠神。   “你们族中人皆忙着为你摆筵,你倒悠闲,趴在这儿发呆。”   “你是来送礼物的么?”我瞥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虎皮。   “许久之前,你艳羡度辛的战甲,便向我讨要,今日恰逢你生辰,刚好赠予你。”姬衡笑得温润,把虎皮锁子甲递给我。   那件我珍藏多年的战甲,原来是十八岁生辰礼物,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穿出去炫耀。”姬衡摸着下巴,挑眉道。   倘若我真是十八岁的阿妧,的确会干出这种事,但我是三万年后的肖妄,已经习惯了那时人间的装扮,这露胳膊露腿的兽皮……委实欣赏不来啊!   “我觉得身上的麻布衣挺好、挺好,呵呵呵。”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阿妧,以后,也许不能再来看你了。”姬衡道。   “为何?”我疑惑问。   “你可知三日前,共工做了什么?”姬衡定定望着我,见我迷茫摇头,他声音沉下去几分,“他带着度辛去海外蓬莱仙山找到了神器盘古斧。”   “那你又可知,他寻盘古斧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   为了攻打颛顼氏族……   我沉默不答,姬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黄帝离开人间后,各部族早已离心,其中势力最大的两个部族,一为共工氏,一为颛顼氏,而我师父共工,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统一部族称帝。   师父准备了数年,我怎么能在这时说出阻止他的话呢……   回到部族,绫儿急匆匆迎上来拉住我的手,眼神带光:“你可算回来啦,族长在大厅等你。”   语罢,她接过我手中的虎皮甲,惊叹一声:“好漂亮的白虎皮!”   啧啧,大惊小怪,现在看绫儿真是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这般琢磨着,我心里“咯噔”一顿,在其他人眼里,我不会也是个咋咋唬唬的傻妞吧!   “你喜欢就拿去吧,姬衡不会生气的。”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要能看到绫儿的笑脸,这些身外之物算不上什么。   绫儿笑着把虎皮收进柜里:“我不像你们修习法术,又不会上战场,要战甲何用,走,我们先去见族长。”   树叶尖有露水沿脉络蜿蜒淌下,滴落在黄土地晕起淡淡芬芳,踏过被水滴润泽过的湿软泥土,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是故乡的味道。   厅堂中央,我远远望见负手而立的师父,他神采奕奕,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从未离开。   “师父……”我眼眶发热,话中带了哽咽。   “阿妧来得正好,看看,师父和度辛带了什么回来。”师父举起右手,一柄寒光隐隐的巨斧现于他掌上,轻轻挥动,便有呼啸狂风掀起衣袂。   “盘古斧……”我勉强挤出笑容,却没办法真心实意替师父开心。   师父见我笑得比哭还难看,皱了眉,问道:“阿妧,你为何情绪低落?”   有一瞬间,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告诉师父,与颛顼氏开战会死伤无数,会令我们部族陷入绝境,最后不得不引天河水拼死一搏。   “师父,这仗,非打不可么?”我问。   “分久必合,大势所趋。”师父冷声道。   “即使清楚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也要铁着头去做?”   “阿妧,”师父复杂深望我,“你真的长大了,和以前很不一样。”   是啊,不仅长大了,还长得贼大,都是三万岁的老神女了。   “有些事,只要活着,我就必须去做。”师父语气硬冷,不容我半分质疑。   我心下失落,丢了魂般游荡在田间,地里劳作的族人热情挥手同我打招呼,间或有小孩子张开双臂在漫过他头顶的麦田里撒丫子狂奔。   不对,我们应该做的是保护信任着我们的族人,而不是用他们的命换一个虚妄的帝位。   回到过去,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愉悦,更多的反倒是怅然若失。   是夜,篝火照亮天幕,即便如此,仍比不上旷远的月光,冷如水,明如灯。   我记不清自己喝了几壶酒,脑袋晕沉沉斜倚在绫儿背上,怔怔凝视着凉薄月色。   “绫儿,原来月亮真的是在变的,现在的它好明亮,好耀眼。”凉爽夜风拂过脸颊,我眯着眼睛舒服地哼唧一声,在绫儿背上蹭了蹭。   “月亮什么时候变过了?度辛也真是,不就是族长命他任副将么,兴奋得和娶了媳妇似的,灌你这么多酒。”绫儿嘟囔抱怨。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月是故乡明 ’?”我歪头问她。   “你在说什么啊?”绫儿一脸茫然。   “是了,你肯定不知道……”这是几万年后才出现的诗句,却无比契合我如今的心境。   “醉鬼,我扶你回去休息。”绫儿架起我胳膊,把我拖向房间。   睡梦之间,我脑中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挥之不去,他冷着面容说“我会保护你”,他的唇微凉,怀抱温热,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沧濯,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为层云镀上迤逦金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刺的我眼睛发痛,下意识伸手遮挡阳光。   “阿妧,你这写的是什么字啊?”绫儿指了指木床头,我爬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床头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歪歪扭扭刻满了小字。   不是仓颉字,我却奇怪得能够看懂。   “沧……濯……”我轻念出声,手指抚上刻痕。   反复几排,皆是这两个字,仿似想把它镌刻在心底最深处。   “沧濯?听起来像是名字,你认识的人么?”绫儿奇怪问我。   我胸口忽然一阵闷痛,缓过来后,愣了半晌。沧濯是谁?我不认识啊?我刻这两个字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沧濯表示听到了老婆的呼唤,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非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阿妧,你不会是……有梦游症吧?”绫儿笑嘻嘻打趣道。   我斜了她一眼, 摸上床头, 道:“都划成这样了,明日我得找老赵重新替我做一张床。”   “我觉得这些符号还挺好看的,留着也不错呀。”绫儿学着床头刻字的笔画, 在掌心里摹写。   是挺好看, 可我看见莫名心烦意乱, 就像心脏被人攥住了一样。   门外忽有呐喊声如擂鼓震耳, 我趴在窗边仰头眺望,只见得武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今天也没有什么比试庆典啊,一大早的,都跑到武场干嘛?   “绫儿,谁在武场比试?”我问。   “噢,是昨天随族长回来的男子,族长直接任命他为族里的大将军, 度辛不服气, 约了他比试。”说完,绫儿脑袋凑到我耳边, 窃窃私语:“听说他长得很英俊呢。”   我拉起绫儿,跑向武场:“走,去看看。”   四四方方的木高台,周边燃着雄雄火盆,围观族人吆喝加油声不断, 更添了几分热烈气势,即使站在台下,我也觉得心潮澎湃。   度辛与那名男子在台上打得胶着,他二人并未使用术法,拼的是拳脚功夫,度辛武功在族中称得上数一数二,应对那人攻势竟明显吃力,全凭韧劲支撑躲避,男子左手攀上度辛手臂,形成掣肘牵制,右手成拳击打度辛胸膛,度辛急急后撤,如此一来,脚下生了破绽。   我暗道糟糕,果不其然,男子佯攻上身,实则意在下盘,屈身将度辛横扫在地,立时俯下身,手肘抵在度辛咽喉。   “服不服?”男子嘴角斜斜勾起,语气里净是狂傲。   身旁众人皆响起欢呼和掌声,连绫儿都眼冒星光,激动扯住我袖子直蹦跶:“好俊的功夫!好俊的人!”   我怎么听着重点在后面一句呢?我鄙视瞪她,可惜绫儿已经陶醉在那人的相貌中无法自拔,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   对于绫儿这种不分场合的花痴行为,我深为不齿,度辛是我们氏族的颜面,如今随随便便一个外族人当众把他打趴下,丢的是整个氏族的脸。她居然还一副十分崇拜的模样,还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啦!   “副将大人,功夫还需多精进才是。”男人松开度辛,拍了拍衣襟,笑着道。   度辛咳了两声,气得脸色堪比锅底,捂着胸口蹒跚下台。   “度辛!”经过我身旁时,我担忧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停驻脚步。   人前丢了这么大脸,估摸着是伤自尊了。   哼,这个人,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绫儿,他叫什么来着?”我活动开手脚,凉凉问道。   “飞廉,”绫儿惊恐看着我,“阿妧你做什么?”   我扬唇一笑:“打架!”   飞身跃至比武台,我抱起手臂,昂首不屑看向他,不管打不打得过,架势得拉足,我强则敌弱。   “飞廉,敢不敢与我一比?”   “姑娘想怎么比?”飞廉言语中带着淡漠冷意,看向我的眼神却有些许慵懒探究。   “我武功虽不如你,但也容不得你看轻我共工氏族之人,不如使上武器助力,点到即止,如何?”   “刀剑无眼,看来姑娘性子甚是暴躁。”飞廉剑眉微挑。   我只当未闻他的调侃,冷哼一声,祭出夏禹剑,刹那间金芒四射,台下族人皆对黄帝佩剑行肃穆之礼,武场静得能听清枝头乌雀吱呀乱叫。   “原来是有神器在手,莫怪姑娘这般自信。”飞廉无奈笑了笑。   就是拿神器欺负你了怎么着!   飞廉手腕翻转,红光显现,剑身细长,赤鸟黑纹,端是名剑“赤霄”,他剑尖撑地,手掌随意搭在剑柄上,眼神紧锁我,仿似瞄准靶心的利箭:“姑娘适才所言多有不妥,在下承蒙水神赏识担任大将军,便与共工氏族戮力同心,与姑娘并非仇敌,而是……一家人。”拉长尾音温柔悠远,硬生生添了暧昧的气息。   这言外之意,不必多说也引人遐想,台下顿时有人吹起了口哨,我面皮子一阵发烫,咬紧牙关,不再与他废话,提剑便刺。   赤霄与夏禹兵刃相接,金与红缠斗在一处,“铿锵”响声振聋发聩,不少人已经承受不住剑上神力捂住双耳,我见状抽回夏禹剑,手指在空中划出屏障罩住比武台,以免波及族人。   耳边飘来低沉轻笑,我扭头瞥向飞廉,他亦收了手等我布完结界,眸子里笑意浓重,好像和我打极为轻松似的,我瞬时气冲脑门,夏禹剑凝气劈向他肩膀,龙吟袭面,赤霄之上凤鸟不甘示弱,于天际盘旋厮杀,倒如同两把剑在自发比拼。   我两手齐握方能持稳剑柄,那方飞廉却游刃有余,即便有武器优势,仍旧打不过么……这个飞廉,确实有两把刷子。   剑气嘭然爆发,将我凝结的屏障震为齑粉,如细小落雪缥缈纷飞,我被夏禹剑反弹的强劲力道摔出,身侧光影一闪,肩膀被紧紧揽住,阻止了坠落台下之势,飞廉醇厚嗓音在耳畔响起,温热气息有意无意擦过我耳蜗:“姑娘,只是一场比试,不必这么拼命。”   你他母亲的离我远一点!   我索性扔下沉重夏禹剑,徒手空拳按住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想要折弯它,飞廉微微动身,绕至我身后,在我蝴蝶骨处轻轻一击,倏然半身酸麻,仰面后倒撞上他坚硬胸膛,竟像是……   投怀送抱一样!   我借力回身一掌拍向他,他也不避,受了这力道十足的一掌,身形晃了晃后退数步,指尖抹去唇边一缕鲜血,笑道:“姑娘武艺卓绝,我甘拜下风。”   比武出了结果,族众振臂欢呼起来,整齐的唤着“阿妧”为我庆祝助威。我脸色极差,没多看飞廉,拾起夏禹剑快步走下台,如同输了一般。   事实上,可不就是输了么?他分明是在刻意让着我!   绫儿浅笑道:“阿妧,飞廉将军很喜欢你呢。”   我低声喝止她:“休得胡说。”   绫儿眼珠子一转,嘟起嘴小声道:“你们两人方才哪里是在比武,简直是在打情骂俏嘛。”   这误解大发了!我明明是在愤怒又认真的打好不好!   如果说因初遇的一场憋屈比武,令我对飞廉好感全无,那几日后师父的惩罚,则成功让飞廉进入我心中的黑名单。   “谁准许你们私下比试的?”   我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听着师父无聊又冗长的训斥,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度辛面带歉疚开口:“族长,其实……”   我咳嗽一声,冲度辛使了使眼色,他若强出头,不过是多一个人受罚罢了。   “度辛,你不用替她求情,她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早就该改改了,今天敢打伤自己人,明天就敢违乱军纪。”师父绷着脸,厉声喝道,“阿妧,你给我跪到祖祠里反省三天三夜。”   我就知道,罚来罚去又是关小黑屋,家常便饭,无所畏惧。   祖祠里供奉着历代族中重要人物的牌位,我曾经的理想便是努力为族人做贡献,死后能入供祖祠,被子子孙孙铭记于心,但如今我随师父修仙道,恐怕能活到族里后人传宗数十代。   听说远古神明皆位于九重天,我倒有点好奇九重天上是个什么样子,说不定还能见到女娲娘娘、盘古真神呢。   有轻微响声打断我美好畅想,“咕噜噜”个不停,我泄气捂住肚子趴在蒲团上,真的饿啊……   “阿妧,想不想吃鸡腿?”我循声回望,飞廉靠在门板上,笑着问我。   这是罪魁祸首来显摆了?我冷哼一声道:“你还是赶紧去补补身体吧,被我打一拳就倒了,这般柔弱,万一哪天走路摔了个半身不遂,师父还不知要让我怎么给你道歉呢。”   飞廉仿若没听见我的嘲讽,朗声开怀笑道:“你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我甚是喜欢。”   我忍无可忍,撑着跪麻了的双腿站起身,叉腰骂他:“你还要不要脸了?”   “不要脸,要你。”他邪邪一笑,欺身上前,趁我双腿酥麻把我横抱起,踏风掠影,片刻便飞至野外。   火堆向外爆出点点火花,油亮喷香烤鸡架在上头,看颜色已有八分熟,正是开动的最好时机。   飞廉苦笑捏了捏胳膊:“你下手掐的可真重。”   我撕下一块鸡肉,连带着烤酥了的皮塞进口中,饿了两天的肚子瞬间欢喜得停下了叫唤,因嘴上忙碌着没有功夫回应他,我喉间得意哼唧两声,送给他一个白眼。   飞廉没再说话,他坐在我身旁,静静看着我狼吞虎咽完整只烤鸡,面上疏朗的笑容让我不禁怀疑肚子里进了烤鸡的人是他。   “如此赔罪,阿妧姑娘能否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了?”他温声问道。   我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满不在乎道:“若没有你这一出,我本也不用跪祖祠,想吃多少烤鸡都可以。”言下之意,就是不行!   况且,就算原谅了害我禁闭之罪,还有轻薄我的罪呢!轻浮之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作者有话要说:  肖妄的记忆,已经渐渐消失,如今只有阿妧了…… 沧濯见到陌生的阿妧,会怎么做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嘤嘤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男人间的友谊属实复杂难懂。   就拿度辛和飞廉来说,按照正常的逻辑, 我以为度辛会视飞廉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谁曾想, 度辛竟与飞廉成了好兄弟,还整日跟在飞廉屁股后面“大哥大哥”喊的亲切,仿佛那天被打到生闷气的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一点也没有傲骨气节!   不像我, 说了不给他好脸色, 就坚决不理睬他。   然而留给我与飞廉争锋相对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师父在备好充足军资补给后, 率先于小范围内开战了。   为占据地势上风,此次目标选定攻打不周山附近的小氏族勘淤,以畜牧种植为主业的勘淤与我们实力悬殊,飞廉率兵冲破前线防阵后,勘淤族长心悦诚服归顺我族,师父倒也没多为难他,施怀柔政策,仍旧令其以小氏族长身份管理勘淤。   这只是开始, 我们都知道, 真正的敌人是东南方的颛顼,听闻颛顼手下神兵万千, 我早已勤加修炼,迫不及待领略其实力。   偶有闲暇时,不周山确实是个捕猎的好去处。   “阿妧,今日给你猎一只白狐做披风可好?”飞廉举起手中长弓,笑着道。   “不需要, 白色染了血可不好看。”我冷冷哼声。   不会打猎的绫儿背着装满箭簇的竹篓,拉了拉我衣角压低声音道:“阿妧,这是你未婚夫,这么冷淡不好吧?”   夫什么夫!一提我就来气!   师父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和飞廉感情好了?我琢磨着自己距离保持的够远了,奈何某人恬不知耻,死皮赖脸纠缠上来,害得师父非要为我订下这门亲事,还管这叫什么劳子欢喜冤家?   欢喜谈不上,冤家还差不多!   “我可没承认这个未婚夫。”我瞪飞廉一眼,别开脸气愤道。   左脸颊上倏尔一阵温热,轻轻碰了下又迅速撤开,我惊得合不拢嘴,不敢置信看向旁边叼着狗尾草邪笑的人。   “你、你!”我脑中一片空白,脸涨得滚烫,结巴良久才终于憋出一句:“不要脸!”   “嗯,不要脸,要你。”飞廉淡定点头。   我深感脸皮厚如飞廉的难以对付,转头向绫儿求救,她捂着眼睛,两指间开了极大的缝隙,也不知在挡些什么,见我目光瞥来,她移开掩耳盗铃的手,笑眯眯道:“阿妧,飞廉将军这般英勇俊朗,战场上杀敌无数,族里不知多少姑娘羡慕你呢。”   我呸,还没打出点名堂来就先吹上了。   我抬高下颌,傲然看向浅笑的飞廉,抽出绫儿背上的箭只,拉满弓弦对准飞廉心口。   绫儿大惊失色,喝道:“阿妧,你做甚?”   我直直盯着飞廉,他亦目光如炬,唇角笑意不减,好像根本不怕我会一箭射穿他胸膛。   手上力道一松,我转身对着东南方遥远的颛顼氏族,绷紧弦而发,箭羽“嗖”如迅疾闪电飞窜消失在蓝天中。我扬弓指向箭消失的那处,道:“我是师父手下的得意战将,待到颛顼归顺,师父统一天下,我才会卸甲嫁人。”   飞廉顿了顿,鼓掌大笑:“好,我便为你做前锋将军,荡平前路,要你到时候心甘情愿嫁给我。”   我轻咬下唇,避开他肆意的目光,接过绫儿手中竹篓径自走向林深处,身后有窸窣脚步声跟来,我没回头,道:“别跟着我,我自己去捕猎。”便没再听见飞廉脚步声。   狩猎于我而言更像是打仗之余放松的游戏,我四下走走停停,看到满地跑的野兔野鸡连拉弓的兴致都没有。正觉无趣,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虚弱的狐狸叫,我警觉回头,草丛间躺着的竟是一只三尾白狐。   这不是青丘的灵狐么?怎么会出现在不周山?   我蹲下身,灵狐凶狠冲我嗷嗷了一嗓子,我拽了拽它毛茸茸尾巴,灿烂笑道:“想吓唬我你还嫩了点,乖一点哦,不然我倒想试试灵狐皮做的衣服和普通狐狸有甚区别。”   灵狐抖了抖身子,一双勾魂魅眼委屈瞅着我,低低呜咽,好不惹人怜爱。   我见它不再挣扎,拨开肚上皮毛,一道血口子赫然入目,染红白毛,触目惊心。   我皱眉从腰间取出随身止血的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处,血顷刻止住,可保它性命无碍,接着又捏诀为它注入些许灵力,不多时,灵狐恢复了七八成,摇着三条尾巴绕着我转圈。   我微笑揪住它后颈,把它提到眼前,撸了撸软毛道:“才三尾,你还没能修成人形吧,快回青丘养伤,莫要再被抓到了,记住,救你的人叫阿妧,以后,我可是要去青丘找你讨好处的。”   灵狐尾巴蹭了蹭我鼻尖,嗷嗷两声落在地上,一溜烟儿寻不到踪迹了。   做了好事,我心情愉悦,哼起歌谣穿梭在林中,刚踏出几丈远,脚下失去重心,惊呼伴随着坠地的巨大声响吓跑了周围飞鸟。   人一旦倒霉起来,走路都能掉坑里。   我扶着摔疼的腰直起身,仰望了眼约莫两丈高的洞口,这是个猎洞,幸好挖陷阱的人还算有道德,洞底没有摆上什么钉板毒箭的。   洞壁光滑,徒手攀爬是爬不上去的,对我来说却不算什么,只需略一念瞬移术……我的瞬移术呢?!   这人一点道德也没有!   许是为了抓灵兽,他竟在陷阱里布了结界,法术皆用不出来,我对着洞口嚎了几嗓子:“有没有人啊?”不绝回音飘荡在猎洞里,无人响应。   完了完了完了,我要被困死在洞里了……   心生绝望,我坐在地上,看着天光逐渐变暗,射入洞口的光线越来越少,仿佛有吝啬的人把亮光一点点拢走,肚子也饿的咕咕叫,我怔怔想,飞廉和绫儿他们久不见我回去,该着急了吧。   洞口微弱亮光倏尔隐去,我眼前陷入黑暗,愤愤站起身欲理论一番。谁啊!挡着我的光了!   不对……有人经过!我有救了!   我眯了眯眼,洞口边停留着一片深蓝衣料,我欣喜喊道:“朋友,能不能帮帮我?”   布料转了几圈,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我赶忙补充道:“我在下面,洞里。”   那人方注意到脚下猎洞,俯身,彻底挡住残阳,我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面貌,只听得他声音冰冷不带温度:“我为何要救你?”   这个问题问的相当有深度。   我琢磨,他是在暗示我许他好处,可我也没什么好给他的呀……   “朋友,你救我上去,便是我的恩人,我阿妧向来有恩必报,你说想要我做什么,但凡我力所能及,必尽力而为。”我紧张等着他的答复,他却身形顿了一顿,险些没站稳也掉进洞里。   这人看上去不是很靠谱啊……能救出我么……   犹豫间,他纵身跃下,手掌牢牢箍住我腰间,两人宽的狭小猎洞因他闯入而瞬间拥挤,我被迫圈住他脖颈,希望他赶紧带我出去,他却掌心用力,把我抱的更紧了些,我几乎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我身子一僵,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好像被登徒子占便宜了……   他没有耽搁时间,足尖点地,一阵凌风自耳边刮过,我稳当落在地面上。   借着昏黄夕阳,他的样貌落在我眼底,面如冠玉,棱角分明,宛若黑夜中的鹰,淡漠孤清,尤其是一双漆墨乌瞳,盈满明澈星光。   我愣了愣神,伸手去推他,不满道:“谢谢你,可以放开我了。”长得俊俏不代表就可以占我便宜。   他恍若未闻,眼中波光闪烁,极为眷恋又温柔的盯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透过那一点星光感受到他内心潜藏的悲痛,狠狠击中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我有点……想哭?   “阿妧,我找到你了。”他冰凉手指抚过我额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实从未见过,奇怪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我觉着自己这话没毛病,他却忽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如同挣扎在迷雾中寻不到出路,我心口一紧,柔声道:“你别着急,我记性不大好,忘了你是谁,你说清楚些,兴许我能回想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无从说起,沉默一会儿,声音清冷又坚决:“你消失,我便来寻你,你忘了,我便等着你记起。阿妧,我叫沧濯,有幸与你……再一次初遇。” 作者有话要说:  写最后一段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不老梦》的歌词: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刹那间澈净明通。成为我所向披靡的勇气和惶恐,裂山海,堕苍穹。 沧濯追妻计划开始,前方高甜。 小声哔哔,其实飞廉的性格我也好喜欢啊,可惜……他是个只存在于过去的人。   第34章   眼前这个穿着奇怪、说话也奇怪的男人,叫做沧濯?我顷刻忆起床头刻下的那堆符号, 究竟是我真的忘记了一些过往还是仅仅巧合?我也不能确定。   “阿妧姑娘先前所言, 报恩之说,算不算数?”他站的离我不近不远,虽然没有失礼节, 但他身上一股淡淡木香味萦绕在我鼻尖, 让我有种被其气息包围不得逃脱的窘迫。   “啊, 嗯。”我心不在焉应道。   “我想做姑娘的贴身护卫。”沧濯嗓音低沉。   哈?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我报恩, 怎能让你做我的护卫?况且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不需要护卫。”我否决他。   沧濯拱手道:“我本为不周山上的樵夫,偶得仙人指点,习得一身法术,方才听姑娘名叫阿妧,似是水神手下的干将,在下敬佩水神威名已久,我知自己来历不明, 无法投军, 便想着能做姑娘的护卫,不枉费一身术法, 也是好的。”   说得文绉绉,我简要概括一下,不就是一身力气无处使,又不愿再做樵夫,想在我身边混出点名堂么?心气倒还挺高。   “我脾气不好, 做我的的护卫,可不容易。”我背手看向远方。   “姑娘英姿飒爽,有女战神之名,能留在姑娘身边,是我的荣幸。”   原来连山上的樵夫都听说过我的威名了!   我被他一顿吹捧,霎时控制不住飘飘然的情绪,嘴角不自觉上扬:“好,有眼光!你跟着我,日后必有一番出息。”   天色全暗,我四下望了望,目光所及皆为黑漆漆的树林,方位难辨,适才沧濯说他是不周山的樵夫,那应当对不周山环境十分熟悉,我扭头问道:“沧濯,阵法困术,瞬移不好使,你能找到下山的路么?”   沧濯沉吟,道:“不周山半腰处,夜晚瘴气迷林,即便我久居山上不惧瘴毒,你也会迷失在其中,不妨稍待一晚,等日出雾散,再行下山。”   我失望垂首,旁的无所谓,但我怕一夜不归,绫儿她们会着急呀……   “就没有办法了么?”我焦急原地打转。   “除非阿妧姑娘愿意由我牵引下山,但……”沧濯没往下说,话中颇有为难之意。   我大约明白他的顾虑了。瘴气之毒,乱声乱景,我暂避耳目感官,把认路一事交付于沧濯便可,只是,如此就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至少得让他牵着我前行。   我瘪了瘪嘴,把手伸入他宽厚掌心,沧濯面上波澜不惊,没什么表情,手上也仅轻轻虚握住我手指,端是正人君子做派,我见此略微放下心,松了口气。   沧濯眼神斜斜睨我,好像看出了我的不信任,我不禁尴尬避开他的注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确实不该再怀疑他。   如此心想,我冲他微微一笑,施法封闭视听,顿时陷入宁静黑暗,感官集中于交握手掌,却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别扭,甚至抚平了我因不能视物、不能听声而不安彷徨的心,仿佛在很久之前,早已习惯他牵着我的动作。   可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   这绝对是我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能傀儡般亦步亦趋受沧濯拉扯而动,过程无聊到我忍不住用指甲尖挠沧濯掌心的纹路玩。   他也没有反抗,纵容我把他当作解闷乐趣。   脚下松软草地变得硬实,应该是走出迷林了,我摇了摇手臂,示意沧濯能否解开法术,他松开手,我便知已经安全,施咒恢复五感。如同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摘下,我眨了眨眼,适应眼前突然出现的火光。   到部族门口了?   “阿妧!”绫儿扔下手中火把,一个冲刺扑进我怀里,力道之大险些把我撞倒在地,她话中带着哭音:“你怎么半夜才回来,吓死我了。”   我笑眯眯道:“不周山上风景甚美,我一时没注意,忘了时辰。”掉到坑里这种事,自然是属于烂在肚子里一类的。   “对了,飞廉和度辛去山上找你了,都还没回来。”绫儿吸了吸鼻涕。   我双手捏诀,指尖停留着一只金色灵蝶,慢悠悠朝不周山方向飞去:“灵蝶传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绫儿微微颔首,诧异偷偷瞥向我身旁的沧濯,小声问我:“这是谁呀?”   我嘚瑟摇头晃脑:“去小厅,等他们两人回来了我再郑重宣布。”   半个时辰后。   “贴身护卫?”在场三人皆是一惊。   度辛捧着肚子大笑:“阿妧,有几个贼人能打得过你啊,你还需要护卫?”   “百密总有一疏,我这叫思虑周全,如你这般丢三落四的性格,不理解也属实正常。”我对于度辛话语间透露出的嘲笑很是不悦,说的我好像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般,是以我也不想给他留情面。   “行行行,你说了算。”度辛无奈摇摇头,安静闭了嘴。   “我不同意。”飞廉黑着脸站起身,踱到我面前。   “几时需要你的同意了?我是在宣布,不是征询你的意见。”我不甘示弱道。   “如今战火频发,他来历不明,焉知不是别族奸细。”   “倘若是奸细,为何不找机会投入你军中,而是做我的护卫?我这里可得不到半点军情。”   飞廉气急,从牙齿缝里一字一顿挤出声:“他对你图谋不轨。”   我愣了片刻,尔后脑袋一阵晕眩,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飞廉,你……”我气上心头,正欲斥责他,沧濯清冽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怒火。   “飞廉将军,你对我若有怀疑,大可以随意调查,看看我是否有问题,至于做阿妧姑娘的护卫,建议权在你,决定权在她。”他放低姿态,言语间却不卑不亢,没有因飞廉的位高权重而怯懦讨好,这性子甚是讨我喜欢。   飞廉冷凝沧濯一眼,终是甩袖离开。   “我不过找了护卫,他激动个什么劲,当初师父突然领他回来封做将军,我也没阻挠呀。”我疑惑道。   度辛幽幽叹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们部族的高岭之花,脑子可太迟钝了。”语罢,伸个懒腰晃出了议事小厅。   绫儿对于此事未置可否,陌生人在侧,她有点羞涩,嗫嚅道:“阿妧,我去给沧濯公子准备住房。”   “有劳。”沧濯点头,绫儿循声抬眸看他一眼,随即急匆匆转身跑出门,仿似有老虎在追着她不放。   “咕咕咕……”   “这么晚了,还有鸽子在叫啊,哈哈哈……”我僵硬笑了笑。   “厨房可还有食材?”沧濯没有笑话我,只是眼睛里一抹笑意划过。   我垂头丧气,越说越觉自己可怜巴巴:“有是有,但都这个时辰了,大娘早已睡下,不好打扰,我还是自己去拿些果子填肚子吧。”   “不是有我在。”沧濯挑眉。   我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试探问:“你会做饭?”   “略懂一二,带路。”沧濯浅笑道。   他生了火,却并未煮米粥或者菜汤,而是从缸里捞了一尾鲤鱼,在案上剃起鱼鳞和内脏。   我捧着脸乖坐在桌台边看他,和我平日里见大娘忙忙碌碌的样子很是不同,灶台明火燃烧出他身形面容的模样,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他侧脸轮廓,剖鱼鳞的动作有条不紊,静谧又优雅。   沧濯在鱼身两面各划数刀,撒上姜丝,扔进锅中,又将青豆仁洗净、放入滚水中氽烫 ,捞起沥干。我看得蹙起眉,这是在做什么呀?鱼不是该烤着吃才好吃么?   待到他把梅子和甘蔗浆水倒入锅中时,我忍不住跳起脚:“你会不会做饭啊!梅子是吃的,怎么能放到锅里煮呢!”   任凭我如何着急,沧濯纹丝不动,继续他手下操作,我来了气,嘴中一刻不得闲。   “蔗浆水是留着喝的!”   “啊啊啊,你糟蹋食物!”   “早知道我还不如自己烤鱼吃!好好的鱼,被你浪费了!”   “我好饿好饿啊……”   “哎,你做甚!”沧濯忽然松开握着锅柄的手,在我脸颊上轻抚过,我不明所以,后仰身子警惕看着他。   沧濯没有再看我,兀自掀开闷了一会儿功夫的锅盖,我从未闻过的酸甜香气扑面袭来,勾引着肚里馋虫“咕咕”叫个不停。   冒着滚滚热气的鲤鱼出了锅,我不禁吞咽口水,挑了一块细嫩鱼肉送进嘴里。鱼肉不像烧烤那般酥,而是入口即化,带着梅子的酸酸甜甜,回味无穷。   “这叫糖醋鱼。”沧濯收拾干净灶台,重新坐在我身旁,侧首看着我剃鱼刺的认真模样。   糖醋鱼?没听过,也没见过,不过很好吃!   我似偷腥的猫儿狼吞虎咽,盘内渐渐只余一堆鱼骨,饕餮大餐完,我满足揉了揉肚子,饶有兴趣撑着手肘望向旁边的沧濯:“原来鱼不止可以烤着吃和煮着吃,还可以这样做。”   “阿妧姑娘喜欢么?”他状似无意随口问。   “喜欢啊!”我弯起眼角,耿直道。   沧濯澈亮的眸子定定望着我,潜藏在其中的复杂情愫吸引我去看清,可当我凑近上前后,瞳孔里却泛起朦胧雾色,只剩掩映在我和他之间的点点烛光。   我思忖,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副本:腹黑护卫x美貌小姐.avi (纯属胡扯) 沧濯:感谢老婆以前逼我学做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选之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嘤嘤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翌日,我在绫儿的唤醒中打着哈欠钻出被窝, 她瞪大水眸捧住我脸颊, 噗嗤笑开:“阿妧,你脸上的印子真像只花猫。”   什么印子?   昨夜吃饱喝足,回了房倒头就睡, 直至现在借着木盆中倒映水面我才发现, 自己脸颊上居然有四道黑印子!   思来想去, 也只能是昨夜被沧濯魔爪抹上的锅底灰, 一点也没有当护卫的自觉!   “沧濯人呢?”我悲愤交加,拿布巾使劲在脸上蹭。   “他在门口守着,”绫儿目光透着惊奇,“阿妧,昨夜沧濯躺在你门口那颗榆树上一整夜,我早上来找你时,看见树上坠下的衣摆,还以为吊死人了, 可吓死了。”   他竟真的寸步不离守着我?   我蹑手蹑脚移至窗边, 悄悄探出小半身子望向房门口,沧濯身姿挺拔, 倚门玉立,眉目如画,许是听见我的动静,他侧目而视,浓墨明眸不经意扫过我, 令我心神一颤,仿佛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贼,悻悻然缩回脑袋。   罢了罢了,我这么宽宏大量的人,看在他做了好吃的鱼份上,不同他计较这点小事。   “阿妧,出事了。”远处响起飞廉的喊声,停在门口后语气急转,似要撸袖子打架,“你给我让开!”紧接着一顿拳脚.交错的声音。   我和绫儿错愕对视一眼,大清早的闹腾什么?   拉开房门,飞廉与沧濯斗在一处,飞廉出招极狠,沧濯有败退不敌之势,一不留神躲闪不及,肩上挨了一掌。   我引术分开他们,喝道:“打什么打,嫌战场上打得不过瘾,要来打自己人么?”   沧濯捂住肩膀沉默不语,飞廉轻蔑嗤了声:“他算哪门子自己人,况且是他拦我在先。”   “姑娘闺房,男子不得擅闯。”沧濯冷道。   “我是她未婚夫。”飞廉眸光凌冽。   “既是未婚,就不可以。”沧濯不让步。   眼看两人眸中火花直冒,一言不合又要打起来,我快步上前拉走飞廉,笑着道:“不是有事说么?去议事厅。”   可到了议事厅,我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地上齐齐摆着三具尸体,喉管被咬断,浑身苍白无血色,三人都是族里猎户,昨日还笑盈盈同我打招呼,说要多猎些獐子野兔,怎料今天就失了性命。   “这伤口……十分眼熟。”我沉凝下脸色。   “朱厌。”飞廉捏紧桌角,指节泛白。   各类妖兽中,朱厌乃是出了名的好战,经常滋扰人类部族,喜食人,但因其昼伏夜出,久居深穴,妖力强大,一直是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   “在哪发现的尸体?”我问旁边瑟瑟发抖的妇人。   “今早,我去村东河边洗衣服,在河岸上看见的……”妇人身子抖得像簌簌飘落的羽毛。   从前朱厌只敢在野外山上偷吃人,现在竟敢到部族生活的地方吃人了,简直猖狂至极。   我为三具尸体盖上草席,恨道:“我去弄死它。”   “我随你一起。”飞廉阴沉着脸道。   “一个也不许去。”   我顺着声音回首,师父威严矗立,面色紧绷,厉声训斥道:“如今大敌当前,提防尚不能万无一失,你们身为族中战将,却要耗费精力去杀妖兽,可曾想过,你们若是出了差错,该怎么应对颛顼的进攻?”   我心有不甘,辩道:“难道任由朱厌吃人么?”   “事有轻重缓急,先在族中布下结界,告知族人尽量少出门,待战事结束再剿灭妖兽。”   “师父!”   “此事已定,莫要多言。”师父打断了我的话,深深凝视我一眼,终是摇头离开。   治标不治本,师父说的容易,不出门,哪里来的食物补给。我突然领悟到了师父真正的意思,他是想以大局为重,牺牲部分族人,让他们冒着妖兽的危险去继续做事。   “阿妧,”飞廉抚上我脸颊,眼中有不忍神色,“水神既然拿定了主意,你就别再忤逆他了,收拾朱厌,以后总有机会的。”   我闷闷“嗯”了一声,连斥他对我动手动脚的心力都没有,低头瞥整齐摆放的三张鼓鼓囊囊草席,心头一阵苦涩,将士们在战场上舍身拼杀,为的不正是庇护族中亲人,可到最后,竟是要舍弃他们了么?   压下沉重心思,我慢慢踱回房间,尚有一段距离,便见得花丛间沧濯与绫儿蹲在一处。   “……是这种么?”沧濯怀中抱了一大簇五彩缤纷花朵,递出一支火红山茶。   绫儿面色微红,缓缓接过那一朵山茶,珍惜收入囊中,又自怀中取出巾帕为沧濯拭去额上汗珠,沧濯似是向后躲了一下,我却半点也不想再看他们郎情妾意,扭头朝外走去。   绫儿……她喜欢沧濯?   那沧濯呢?他喜不喜欢绫儿……   我咬了咬嘴唇,脑中回荡着刚才的场景,心里如同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的胀痛,针孔一点点被拓宽,让我难以适应的呼吸急促起来,更奇怪的是,疼痛间还夹杂着酸涩。   如此想着,心头愈发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直到度辛声音回响在身前,我才恍然回神:“你说什么?”   度辛面上又气又笑:“阿妧,你是被妖怪勾了魂了?我问了三遍你才搭理。”   我顿了顿,瞪他道:“乱说。”   度辛笑嘻嘻道:“我是问你,此行可是要去军营,我顺你一程亦可。”他扬鞭拍了拍身下骏马的屁股。   我环了眼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村外,前方十几里正是军营。也许久没去军营里了,不如就去看看。   为保军营重地安全,师父在军营附近施了屏障,术法皆禁,如有人乱用,违者按军规处置,因此度辛他们常骑马过去。   我伸手等着度辛拉我上马,腰上倏尔一紧,整个人被从后方捞起,双足骤然离地,我轻叫一声,落在马上,背后坚硬铠甲摩擦在我麻衣上,硌得脊背骨头疼。   度辛气道:“大哥,等了你半晌,你就抢人时速度快。”   身后飞廉拉住缰绳,马儿抬前足嘶鸣,我控制不住身形后仰,牢牢实实被飞廉圈在怀里,他朗声大笑:“阿妧当然要与我共乘一骑。”   我被他这一招突然袭击恨的牙痒痒,灵机一动,留出狡黠笑容,双腿用力一夹,吁声驭马,马匹立刻仿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飞廉措手不及,险些被甩下马,我牢牢抓住缰绳,迎着劲风哈哈嘲笑他。   飞廉到底是大将,瞬间冷静下来,勒马回缰,耳边呼啸的狂风渐渐平息,回归不紧不慢的速度。   “阿妧,你惯会胡闹。”他咬牙的声音在我耳畔轻轻响起。   我没理他,不屑轻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不先吓我,我岂会报复?   师父治军甚严,即便我是他徒弟,没有令牌也不得随意进出,飞廉出示了令牌通过守卫。至于度辛,他马术不精,恐怕还需好一会儿才能到。   我甫一走进训练场,正在休息时间的士兵们热情围了上来:“好久没见阿妧姑娘了。”   “是阿妧将军。”我纠正道。   “是飞廉将军夫人。”不知人群中是谁来了这一句,大家心照不宣的放声大笑起来,连身旁的飞廉也低笑出声。   我气得大吼:“乱说!我又不喜欢他。”   他们只当我害羞,打趣调笑道:“唉,阿妧将军眼光如此高,连飞廉将军都看不上,不知还有哪位英雄好汉能有幸入你的眼咯。”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笑声。   我怔了瞬,脑中划过沧濯那双透着星辰的眼睛,立即摇了摇头,想把他的面容甩出脑海。手上被灼热包裹,我斜眸看了眼身侧气宇轩昂的飞廉,垂下眼眸,没有说话,亦没有抽出手。   应该是这样的,所有人都希望我嫁给飞廉,绫儿是个好姑娘,温柔又贤惠,沧濯与她很是相配,我咬紧下唇,舌尖一股淡淡腥味蔓延开来。   在军营随将士们练武到日沉,我率先告辞,独自回了部族村落,路过门前的花丛时,我忍不住多瞅了几眼,勉强撑起精神推开房门。   然后我愣了。   这真的是我房间?      第36章   许是从小跟在师父身边修习,长大了又常年混在军营里, 我没有寻常女子那些细腻心思。   绫儿爱花, 我门前那些叫不上来名字的花都是她种的,每日看她窝在那儿打理浇水,我只觉麻烦, 有那个时间多睡一会懒觉不好么!   而我现在就十分怀疑, 绫儿是嫌门口那块地太小, 她竟然把花种到了我房间里!   屋内鲜花绮丽, 铺满空地,一股浓郁花香窜进我鼻子,痒痒的,让我有点想打喷嚏,昏暗光线中,我瞥见指尖跳跃的绿色光点,抬起手才看清,原来是扑扇着翅膀的萤火虫, 须臾, 不知哪里来的漫天流萤在我眼前化为闪烁星河,只消轻轻一握, 掌心就泛起荧绿微光。   大概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桌上摆着几壶酒,我眼睛一亮,捏起酒壶灌进喉咙,和我平日喝的烈酒不同,香醇温厚, 有桃花清香流淌在唇齿间,久不散去。   不管谁放在这,只要在我房间里就都是我的。本着该原则,我毫不客气继续饮酒。   繁花,萤火,美酒。   究竟是谁做的呢?   被酒香勾引的心神令我没多余功夫思考问题,不知不觉小酌三壶,我脑袋已有些昏沉沉,趴在桌上倒扣空了的陶土酒壶。   身后忽有轻盈脚步,我转身回望,沧濯面容冷峻立在门前,虚握指缝间亦有流萤飞舞,他见我在屋内,闪过一瞬惊讶的神色,似在思考如何开口,沉吟良久,道:“你回来了。”   我晃晃悠悠站起身,打了个酒嗝,指着地上的花,问道:“这些都是你弄的么?”   沧濯抿了抿唇,微微点头,摘下门边一朵红山茶放在我掌心,我陡然忆起白天他送花给绫儿的模样,心头邪火涌起,长臂一挥,把山茶扔出房门。   他眼神倏尔黯淡,喃喃道:“绫儿姑娘说你最喜欢山茶花。”   我的确最喜欢山茶,绫儿问过我原因,我答的很认真:“因为山茶又叫断头花。”那时候绫儿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我记忆犹新。   山茶凋零之际,不会飘落花瓣,而是完完整整一朵花从枝头落下,因此被称为断头花,宁为玉碎、至死不渝,颇有悲壮之气节。   我凝视他,语气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冰凉:“既然送了绫儿山茶,就该好好对她。”   他眉头蹙起:“我何时送绫儿姑娘花了?”   他还想抵赖!我气呼呼道:“今天午时,你和绫儿在花丛里卿卿我我,我都看见了。”   “我是找绫儿姑娘询问你的喜好,方便为你布置一番。”他哭笑不得,叹气道,“爱胡思乱想,真是几万年都没变。”   什么几万年没变?我云里雾里,脑中回荡着他的话:哦,原来他没有要送花给绫儿,他是想送花……给我?!   热气仍在脑中翻腾,蒸蔚得我反应迟钝,努力睁大眼看清眼前的人,他压低嗓音,带着缱绻柔情:“你是在吃味么,阿妧?”   沧濯的身影在萤火中左右晃荡,我脑中一烫,鬼使神差勾住他脖颈,嗯,终于不晃的我眼晕了,我笑问:“你在勾搭我么,小护卫?”   他没有作声,手背在我脸颊上试探温度,仿似炎热夏日的一块寒冰般凉爽,我舒服的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嘴中不禁轻吟出声,沧濯还在说话:“三壶桃花醉都被你喝光了,难怪醉成这样,你真是……”   我虽然迷迷糊糊,但也能听出来他是在批评我,而我此刻统统不想听!   勉强支开眼皮,我看着他一张一阖的聒噪薄唇,只要堵住那里,他就不会再吵着我了……如此琢磨着,我踮起脚尖,发狠咬了上去。   温温凉凉,很好吃,我脑中如是想着,满足的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伸手推开他打算撤回,沧濯却在这时紧紧箍住我的后脑勺,阻止我后退的步伐,极具侵略性的撬开我嘴唇,逼迫我与他沉沦在迷乱的世界中。   呼吸被夺走的感觉让我有点难受,我张开双眼,入目是他刻满星星点点流萤光华的黝黑瞳孔,既有深入骨髓的爱恋,又夹杂着淡淡的忧愁。   倘若爱恋是为我,忧愁亦为我,那我希望自己能够替你化开所有忧愁,那样的东西,配不上你的朗目星眸。   我闭眼拥住他,好像要把自己融入他的胸膛。   ……   什么情况!   我从这无比真实的梦境中惊醒,脑袋因宿醉而疼痛,躺在床上,我手指抚摸过唇瓣,丝丝缕缕的缠绵之痛,明晃晃告诉我昨夜的一切不是梦。   夭寿,我昨天真的强吻了沧濯!   我扭头向床边窗口望去,门外榆树随风摇曳“沙沙”响,榆树粗枝上沧濯闭紧双眸横卧着,应是还在熟睡,原来他每天晚上都离我这么近么……只要微微仰头,就能看见彼此。   洗漱干净,我俯身捡起地上的一枝红山茶,两指捏着花茎来回摩挲,花朵便在我手中旋转起来。   推门的声音响过,树上沧濯立时醒来,翻身站在我面前,素来面瘫的俊脸难得染上些许笑容。   我思及昨夜的荒唐,面上还是有点发热,轻咳一声掩住心头慌乱,伸平右手递出山茶,挺胸抬头道:“断头人不归,你可想好了,既然勾搭了我,此后万般女子,皆如过眼云烟。”   他勾起唇角,连手带花整个握住:“求之不得,世间纵有千娇百媚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原来世上有这般动听的情话,一语荡开我心底的层层涟漪。   既已明了自己心意,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禀明师父,把我和飞廉的婚事取消,不再耽搁他娶妻。   行至主厅外,厅内师父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颛顼狗贼竟把勘淤攻占了,飞廉,整军随我出发,我倒要与他正面交锋一番,看看他有何本事。”   飞廉恭敬应下,顿了顿,又道:“那朱厌再次杀了人的事,要瞒着阿妧么?”   师父沉默须臾,沉声道:“先瞒着她吧,她行事冲动,恐坏大事。”   又死人了?   我顾不上私事,冲到存放尸体的房间,首先闯入眼帘的,是老赵苍白的面孔和他妻子悲怆的痛哭。   我艰难咽下口水,颤声问:“赵大嫂,老赵他……”   赵大嫂双眼哭得通红,抽泣道:“老赵今早说做床头的木料不够好,急用又耽误不得,于是独自去山上找木材,谁知遇到那红白色猿猴,它叼着老赵到村门口,在众人面前咬死了他。”   故意在众人眼下杀人,朱厌是在挑衅。   我几日前找老赵做新床,那时他同我说,要为我挑一块顶好的木材,让我见识见识他巧夺天工的手艺,所以,他的死我也需担负一份责任吧……   怒火如燎原之势占据心头,我双拳紧握,直至指甲划破掌心,有鲜血滴在草席上。   朱厌……我必诛之。   走出屋门,我暗自思索朱厌可能出现的地方,老赵是在玉渊潭北面的山包被抓,而山包几十里外,是聚集众多妖兽的骨山,朱厌是觉得我不敢去么?   可惜它猜错了,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   手臂一紧,我扯回心绪,沧濯牢牢拉着我,面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我也去。”他眼眸中并存的慌怵与困苦看得我一愣,好似极其害怕我丢下他独自一人。   心忽然一软,我定定看着他,浅笑道:“好,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深深为自己的码字速度惭愧,大家久等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妧攻略难度:一星 活了三万年的老山主攻略难度:五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639185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瞬移到骨山半腰,周围是阴气森森、黑雾翻腾的景象, 再往上走数十步, 黑雾渐渐变得稀薄,直至与黑暗隐于一处,难以分清阴晴天色。   除了妖气浓厚外, 却是没见着妖兽。   路旁一颗枝桠吊着稀疏残叶的老树孤独立在荒芜枯草之中, 千沟万壑的树干记录着时间消逝的痕迹, 我抚上粗糙树皮, 树干正中有一块黝黑腐蚀伤疤,这是朱厌涎液里带的妖毒所致。   我不敢掉以轻心,问道身边沧濯:“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眼熟?”见沧濯神色茫然,我补充道:“这棵树,刚刚好像遇到过,连疤痕都一模一样。”   出乎我的意料,沧濯还是一脸茫然,他扫视四周, 沉声道:“有走过么?我记不得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 为了不伤害他的心灵,尽量温和问道:“沧濯, 你该不会不认路吧?”   沧濯倒是坦然点头:“从前还要更严重些,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忍住崩溃的情绪,咬牙切齿道:“可在不周山上,你连瘴气迷林都能带我走出去。”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总还是认得的。”   我无语凝噎。   突然觉得带他来好像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捡起一根树枝在刚刚走过的方位做上标记,我边画边问:“沧濯,先前只知道你武功很好,却不知你法术修为如何?”   身后没有声音,静得能听见落叶入地的簌簌响声。   我又唤了他一声,还是没有回答。不详预感在心底盘根发芽,我急急转头,除了遮挡视线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沧濯人呢?   现下情况属实诡异,我绕着古木寻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沧濯留下的半点踪迹。是朱厌的妖法么?它何时把我和沧濯分开的,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阿妧,你看这里。”   沧濯的声音从茫茫不知己在何处的雾色另一端传来,我宛如吃了定心丸,大大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心底又生了些埋怨,不好好站着还到处乱跑,被妖怪吃了怎么办!   我沿着声音来处小跑两步,轻声问道:“沧濯,你在前面么?”回声飘荡在雾林里,比幽怨的女鬼还要瘆人几分,我竖起耳朵等待沧濯的回答,脚下却不再轻易迈出步伐,毕竟身处别人的地盘,警之慎之乃为上策。   辨声约莫十丈远,我听闻沧濯极其压抑的闷哼,他连说话都哑了声:“阿妧……朱厌在这。”接着是物体砸在草地上的重响,仿似他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沧濯,坚持住,我来帮你。”   我召唤出夏禹剑,火急火燎举剑破开浓雾冲上去,已经做好了与朱厌大战一番的准备,待眼前清明时,心瞬间沉落谷底。   这里既没有沧濯,也没有朱厌。   不好……中计了。   脚下草地忽然化为泥泞沼泽,身子沉沉陷入难以脱出,正当时,一张血盆大口滴着涎水朝我面门袭来,内脏腐烂的腥臭味熏得我脑袋一晕,几欲作呕,强忍下胃里不适,我右手持夏禹剑横在眼前,那似豹似鸟的妖兽便一口咬在剑刃上,哀嚎一声退了开。   “没漱口就离我远一点!”我喝道。   嘴中开着玩笑,我心里却直泛怵,这头上长着尖利独角的妖兽,名唤蛊雕,最是擅长模仿人的声音,借此引诱他人,狡猾得很。   我显然是上了蛊雕的当,刚刚的声音,哪里是沧濯。   若我没有陷身沼泽,和蛊雕打上一打,它倒未必是我对手,可惜我现在动弹不得,称一声活靶子也不为过。   这骨山上的妖兽,一个个的脑子还挺灵光!莫不是偷学了人族的什么兵书计谋!   被我击退的那只蛊雕顷刻卷土重来,它淬着潋滟毒光的小眼睛眯了眯,转而猛攻我活动不便的下盘。   呸,不要脸的小杂碎!就会投机取巧!   我心中把蛊雕的十八代祖宗都给骂了一遍,虽然不知道它们妖兽到底有没有祖宗这一说……   手上动作灵敏,提剑挡住它汹汹冲撞,蛊雕“桀桀”冷笑,一个闪身绕至我背后,后颈立即吹来一阵阴风,我双腿已有小半陷在泥里,根本转不了身,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它咬断脖子的时候,趴在我背上的蛊雕发出划破耳膜的震天嘶吼,直勾勾倒在我面前,渐渐沉入沼泽,被吞噬殆尽。   有人救了我?   心头喜悦尚未坚持一息,随着肩胛骨传来撕裂的疼痛,我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巨大的力道硬生生把我从沼泽里拖了出来,肩膀几乎被捏碎,我咬牙还是没能阻止本能逸出口的痛呼。垂首侧目,两只大小堪比熊掌的巨大赤红兽爪牢牢钳制住我肩膀,爪尖深深刺进皮肉,拉扯出几个血洞,如注鲜血染红胸前半边麻布。   朱厌到底要把我带到哪?   我咬住舌尖,强忍住晕过去的念头,此刻闭上眼,恐怕没有机会再睁开了吧……   承受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朱厌撤去手掌,兴致满满看着我死鱼一样倒在地上喘息。   所以说我讨厌心智开化的凶兽,要杀直接把我杀了便是,偏偏要学人类的嘲讽折磨那一套,我咯出一口血,双臂无力垂下,坐起身冷眼看向两人高的獠牙猿猴。   “先前被我打得抱头乱窜,如今倒是长本事,学会用奸计了。”我不屑嗤笑,朱厌被激得怒吼一声,忽又冷静下来,伸出尖指在我脸上慢慢划下。   左脸火辣辣的疼,我心下苦笑,虽然我不是特别在意皮相,但我也不想变成面目狰狞的丑八怪啊!   这朱厌……先是利用我对沧濯的关心,又是毁了我容貌,还真是把人的弱点拿捏的淋漓尽致。   如此思索着,炽火自肺腑烧起,我岂能让这畜生小瞧了去,它想看我狼狈痛苦的模样,我的骄傲断断不允许!   努力忽略身上多处伤口的钻心痛意,我敛起心神,暗暗调息,调转体内法力,要想一击即中,还需让它靠得再近些,再近一点……   我嘶哑着嗓音,痛快骂道:“朱厌,你有本事就继续动手,我便是死了,还有飞廉和师父,他们只要动动手指头,你又哪里有半点还手之力。”   “朱厌,你个丑东西,你不是杀人,是靠那张脸吓死人的吧。”   “哎呀,被我骂,能听懂却不能还口,是不是气死了。”   朱厌到底是心智不成熟的妖兽,受不得我连番语言攻击,它仰天长啸,莫说四周折断如雨下的树枝落叶,就连大地都颤了颤,我气息被震得一散,再抬起头时,朱厌的爪尖已径直朝我眼睛袭来。   它是想戳瞎我的双眼么……   即便此番能侥幸逃生,以后,却是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么?   怎么办,我好像……还没看够沧濯的眼睛,那里盛满足够让我溺毙于中的温柔,如果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我闭上眼迎接朱厌的指爪,同时运足法力,打算在它戳中我双目的那一刻,与它同归于尽。   “阿妧。”   沧濯已经在我心底留下深至此的烙印了么,我竟然会幻听到他在喊我……   预期的痛没有落在我眼上,我讶异睁开眼,一片深蓝衣摆罩住我大部分视野,扬起衣袂滑落之后,入目是沧濯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眉目皆冷,一手扶住我乏力而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凝出耀眼火花抵挡住朱厌的兽掌。   从小到大,我清楚自己修习法术,是水神的徒弟,我的使命是保护族人,哪怕受了伤,我也不会吭声,只独自在黑暗中承受。   这是我习惯了的事。   可原来世上有一人,会不顾一切护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无比脆弱,很想躲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阿妧,别怕。”   他声音清朗又温存,在我眉间落下轻如飞羽的一吻,起身捡起我扔在地上无力使用的夏禹剑,催动法力,火光照亮漆黑天幕,携着足以压迫到人喘不过气的力量覆盖山林。   有一瞬间我恍惚觉得,使起夏禹剑的沧濯,他就是远古传说中的天神,有开天辟地之势,高大伟岸之姿。   金光劈下,熔在滚滚三昧真火里的夏禹剑划向只能无能怒吼的朱厌,根本不同它讲道理,一剑把它劈成两块肉泥,“滋滋”冒着腥气,转瞬化为一滩脓血。   我微微挪动身子,脸上、肩上的剧痛立即蔓延至全身。   沧濯抬袖拭去夏禹剑上的污血,平放至我掌心,带着薄茧的指尖抚上我疼痛的左脸,仿佛手指尖捧着绝世难寻的珍宝,轻柔又留恋,令我觉得身体上的痛被心底撩起的痒全然倾覆。   他俯身抱起我,向林外走去,我发顶抵着他下颌,神智因重伤有些模糊,定是他怀抱太过温暖,使我忍不住犯困……   “阿妧,别睡。”沧濯哄我似的说。   “唔,”我眼皮子打架,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那你跟我说说话吧。”   “被妖兽分离后,我找了你很久,幸好赶上了,差点……”他抱着我的手臂有点颤抖,好像在尽力遏制情绪。   “沧濯,我的脸是不是很难看。”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眼里只有你一人。”   真是个笨拙的人,连骗都不会骗我,但是……我嘴角不自觉勾起,他总能戳到我心窝子里,这样简单的言语,比任何一句夸赞都令我心动。   走了约莫一炷香,我恢复了点力气。   “沧濯,”我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又走回来了!”   沧濯脚步一顿,道:“这段路……不太认得。”   除了不周山,还有你认得的路么!我心底暗暗怒吼。   等我重新指挥他走出骨山的迷雾森林,天色已全暗,沧濯不敢延误我治伤,使了瞬移术到部族门口。   门前并没有见到应有的守卫,我皱起眉,示意沧濯放下我,借着他手掌的力气步履蹒跚走向村落内。   眼之所见是惊心动魄的狼藉。   稻田东倒西歪,没剩下几株完好无损,耒、耜、锄头丢在路上,砸碎陶片散落各处,火盆倒地点燃数团烈焰。   一路上都没碰到族人。   怎么像是……被洗劫了似的?   走到卧房前,我看到度辛了无生气倚墙半卧,银白色战甲血迹斑斑,竟比我还要狼狈。   心头突突直跳,我弯下腰轻轻摇了摇度辛肩膀,他缓缓抬起头,我这才松了气,正要询问发生了何事,度辛紧紧攥住我胳膊,力道之大几乎像要捏断我骨头。   他双眼布满血丝,流下的泪水在脸上冲刷掉两道血污,暗哑嗓音哽咽不止:“阿妧,你终于回来了,还……赶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有点忙,明后两天还要去外地给表姐当伴娘,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按时更新,只能尽量啦……下周应该会回归稳定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娃娃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我咬紧牙关,强忍住身上伤口的疼痛, 挣脱开沧濯的搀扶, 跌跌撞撞向绫儿的房间奔去。   夜风隆隆刮过我破烂衣衫,我抱紧双臂,妄想抵挡入骨寒凉。   “一年前被我们打下的巢氏部落, 有数十人逃脱, 他们借了颛顼的兵, 趁今夜你们都不在偷袭了部族……绫儿她, 为了护族中孩童,身中数刀,药师用灵芝替她吊着一口气,她在等你回来……”   忽明忽灭的火光把床上奄奄一息的倩影照进我眼中,我脚下再也站立不住,扑倒在床边,绫儿听见声响,艰难睁开眼, 那双向来爱笑的眼睛, 此刻失了焦距,晦暗空洞的想要辨别我所处方位。   我握住她冰冷的纤手拼命哈气, 可怎么捂也捂不热……   “阿妧……”她一张嘴,血立刻顺着嘴角滑下,“死前能见到你,我很满足了。”   泪水在脸上肆虐,我呜咽着语无伦次:“绫儿, 不会的,我会治好你的。”我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攥紧药师的衣摆,小心翼翼问道,“药师,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要什么药材,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取来。”   他眼中有恼意,沉默片刻,终是哀叹一声,掰开我的手:“你若不擅自离开,度辛又岂会独木难支,巢氏岂能轻易攻破屏障,绫儿姑娘岂会药石无医?”语尽,甩开衣袖摇头离去。   医师言如沉钟狠狠砸在我心间,双耳仿佛灌进了铅水,嗡嗡难止,沧濯似乎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又或者没说,我没能听清。   如果不是我违背师父的命令,私自去追朱厌,绫儿就不会成现在这样……   是我害了她……   “阿妧,你别听他的,这不怪你。”绫儿呕出一口血,渐渐声如蚊蚋,我凑到她唇边,如兰气息擦过我耳朵,却也不带一丝温热,“是敌人狡诈,不怪你……你还记得我们九岁时候么?那时,我不听大人的话,自己跑上山玩,被狼群围困,如果不是你及时找到我,用法术击退狼群,我早就死了……这次亦然,你杀了朱厌,就是救下了更多族人的命,阿妧,你一直都把大家保护的很好。”   “所以,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够了,我相信你的判断,从小到大都相信你。”她扯动嘴角,露出淡淡微笑,“来生,再和你做姐妹,好不好?”   “好。”   “那时候你可得让着我,像这辈子一样。”   “好。”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绫儿涣散目光忽然集中了一瞬,向我身后望去,是沧濯的方向,她气若游丝轻唤了声:“阿妧,沧濯他……”   再没了声息。   我不知她想说什么,也不知她到底喜不喜欢沧濯,没说完的话,究竟是想倾诉潜在心底对沧濯的不舍,还是希望沧濯能够照顾好我。   她把自己最后的时间,都留给了我。   我想记住绫儿的面容,但泪水遮挡了视线,即使伸手抹干净,仅看得清一瞬,便再次模糊不清。就像绫儿消逝的生命,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法留住。   在这世上,无法预料的是前程,无法挽回的是过去。   我伏在绫儿身上,哭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我仿似陷入了一场无边梦境。   梦里,我和绫儿变回了小不点,我俩亲人都去世的早,互相扶持着长大,我自小调皮,屡屡和度辛胡闹,绫儿每次都怯生生的在师父面前替我求情,我被罚跪,她会偷偷带烤鸡来看我……   我根本不想醒来,就这样一梦千年,多好。   绫儿的稚嫩脸庞渐渐化为波纹,荡漾无痕,倏尔景色变换,我一愣,这是……不周山?   可这不周山,与我熟悉的一点也不像。我躺在鬼哭坪的草地上,身前站着的男子徐徐转过身,他面带嫌恶的看着我,容貌和沧濯极为相似,只不过要比沧濯显得年少些。   “放我下山。”他瞪视我,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等我心情好了再说,快些练三昧真火,太阳下山前练不会,我就把你扔进妖狐巢穴,给小白他们加个餐。”我挑眉,翘起二郎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笑嘻嘻道。   这是我?!   我怎么可能这么贱兮兮的说话!还一副……不得体的模样!   不对,不对。   脑中忽有撕裂疼痛,眼前景物皆破碎成片,我以为自己会疼到失去意识,却不想生出了微末力气,醒转过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沧濯见我睁眼,满是疲惫的眼睛倏尔一亮,我又忆起梦里那个倔强冷漠的少年,恍惚之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那是梦么?为何真实的仿若发生过?   “绫儿……绫儿呢!”我抓住他伸来扶我的手,满怀希冀问道,所盼不过一句:你做了噩梦,绫儿还好好的在房里睡觉。   “她……”沧濯垂下眼眸,沉吟半晌,随即反手握住我,定定道:“她死了。”   “不、不会的,我要去看她。”我甩开他翻身下床,这样剧烈动作,肩头包着白布的伤口又绷裂洇出血色。   沧濯小心避开我的伤处,牢牢制住我身体:“绫儿死了,三万年前就死了,而你呢?也要死在这缥缈虚无的幻境里么?”   他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起伏,但落在我耳中有如千斤,我震惊看着沧濯平静无波的墨眸,硬是从中读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焦急。   “你在说什么?”心头疑惑与诧异太多,我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墨墨迹迹挤出五个字。   “你在不周山上与那只厉鬼缠斗后坠落天维幻海,我虽立即追随你跳下,却还是没能拉住你,那时我想着……就这样和你死在一处,于我而言亦是幸事。”   “可我没有死,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不周山,和你做山主时完全不一样,我找了你很久,不知找了多少白昼和黑夜,终于……在猎洞里见到你。”沧濯眸中泛起沉痛。   “那时候我才明白,这里是三万年前的不周山,属于你的上古,而你因为天维幻海的法力失去记忆,变成了彼时的阿妧。”   他说……我是三万年后的人?这也太荒谬了!   拍了拍身下床板,发出“咚咚”声响,我轻笑一声,反问道:“这是假的么?你闻到的每一缕花香,摸到的每一块木头,见到的每一个人,他们是假的么?你现在告诉我,这是幻境?我该如何相信?”   沧濯摇头:“我无法证明,天维幻海,的确有如现实。阿妧,我不愿看你沉缅于过去,但我会陪着你的,等你……消除了心中执念。”   我绕开他走到门口,扣着门板的指尖发白,暖阳悬空,明光照进门扉落在我泪痕干涸的脸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比寒冬更为冷漠:“你等的不是我,是你口中的山主。”   说完,我大步离开了房间,身后之人说没说话,我已经不是很在意,心头倒是添了点黯然销魂的惆怅,我突然觉得,先前的同生共死、缱绻温柔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我和沧濯之间,隔了遥远的距离,有三万年之远。   倘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那所爱跨了无尽岁月,岁月可有痕迹生?   压下芜杂情绪,我盯着脚下蜿蜒曲折的黄泥路,每落一步都留下一个脚印,好似要让泥地记住我来过一般。   信步走到小广场,村里已经打扫干净,除了地上有火灼烧过的乌黑印子,全然看不出曾经受过一场浩劫。   而高台之上,绫儿的尸体置在正中央圆木搭成的床板上,太阳一落,火葬仪式便要开始。   日光仍盛,我抬手遮在眼上,这才看清高台前几位族人围拢其中的两人,是师父和飞廉。   我被师父唤到一旁避开众人,他面对我时,面上即使再严厉,眼中总是带着笑的,是以我常常不把师父的责骂放在心上,然此刻,师父眼睛里只剩冰冷。   “我说的话,你全当作耳旁风了。”师父侧目看了我一眼。   我无法反驳,尤其在绫儿的尸体面前。我预感到接下来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叱骂,于是乖乖在日光不达的阴暗角落抱膝坐下,背后倚靠着高台,仿似借此便能贴着台上的绫儿,感受到她的气息。   “明天率军出战,你不必再跟随队伍。”师父冷冷淡淡道。   我一愣,师父向来都是罚我禁闭或是体力活,不会不让我跟着他上战场的,我急急道:“师父,我要去给绫儿报仇……”   “跟在你身边的那人,你可曾调查过?”师父话音突转,令我措手不及。   “没、没有。”我偃旗息鼓,小声嘟囔。   师父面上薄怒:“教了你这么久,却连最基本的防范之心都丢了么?他领你去杀朱厌,居心何在,你想过没有?”   我顿了顿,指尖在沙子上乱划:“是我要去的,他是担心我。”   “一介樵夫,为何会用三昧真火,术法修为比你还高,甚至能使夏禹剑,其中种种巧合你考虑过么?你的脑子,是长来看的?”他大怒,“此番再让你上战场,恐怕怎么被奸细偷袭溃败的都不知道。”   “沧濯他不是奸细。”我不服气,咬了咬嘴唇道。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我已经派人去押他到审讯房,我上刑之后,一切自然清楚。”   我暗道不妙,顾不上师父的怒火,踉跄爬起,向房间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闹脾气,心里还是牵挂着沧濯的山主大人呀~ 距离恢复记忆不远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寂照不安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我赶回房间里时,并没有看见沧濯, 只有师父派来的两名神将面面相觑。我见状松了口气, 若真被师父严刑逼供,恐怕不是也要变成是。   沧濯走了,我心底既有庆幸, 又有失落, 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他会在别处找到要找的人, 从此再也不记得我了。   “他既已离开,我便饶他一命,下次若再见到,格杀勿论。”师父凉薄的声音在我门前响起。   我坐在床边,低头敛眉看着木床栏上整齐刻下的“沧濯”二字,我分明不记得自己会写这种字,那时也根本不认识沧濯此人,为何会在睡梦中这般举动?有没有可能……沧濯说的都是真的?   师父走了很久以后, 我仍然苦着脸琢磨其中关联。   “阿妧, 你莫要再和水神闹脾气了,去给他认个错, 他会原谅你的。”   我有气无力抬眸望去,飞廉面含忧色踏进门来。   “我没错,有什么好认的。”接二连三被质疑,我心中渐渐涨了火气。   飞廉哑然失笑:“你说的都对。”他顿了半晌,低声道:“阿妧, 军令已下,明日将于不周山脚和颛顼大军正面对抗,这一战不知要打多久,你……好好护着族中人。”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仗不能打!”   言罢,我怔在原地,看向桌前坐着的飞廉,他亦是一脸懵,拧眉问道:“为何不能打?”   面对飞廉如此寻常的疑问,我嘴唇张张阖阖,似启非启,楞是说不出缘由,只是心里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坠落感,仿佛即将丢失什么,这种预感令我恐惧。   斜阳一缕缕自窗棂照入房内,略微驱散我心中的密布阴霾,我定下心神,踱至桌边,为飞廉倒了一碗茶水,如注水流载着几片茶叶漂浮在水面,茶叶在水涡中打了几个转,慢慢被浸透而沉入碗底。   “阿妧,你不必太过担心,水神已做好万全准备,此战只赢不输。”他接过茶碗,抿了一口。   万全准备……战场瞬息万变,何来“万全”二字?师父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此际为何说出这种话?   “飞廉,你听过天维幻海么?”我突转话题,严肃问道。   飞廉捏着下巴思索片刻,答道:“不周山崖北侧那片诡异的海是么?听说过。”   “如果落入天维幻海,可有办法脱身?”我目光灼灼,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飞廉轻笑:“我又没试过,怎知如何脱身,但我听闻天维幻海与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有关,也许有几分道理……所谓梦与幻,皆因心魔。”   及至夜间,我躺在小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反复回荡着相关天维幻海的字眼。   按他们所说,我的执念,我的心魔,在这里。   可我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微微侧首,便见窗外榆树被夜风吹得抖了抖身子,一直躺在树枝上的那人,却了无踪影。   待到门外的蝉鸣淡了,我脑子再也转不动,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   又一次见到不周山和沧濯,我已经能瞬间反应过来,哦,这里是梦。   同样的,还有那个不太正经的我,这次,是躺在鬼哭坪上喝成一滩烂泥。   心灵受到了极大冲击,我委实不愿承认眼前形象全无的醉鬼是自己,有些嫌弃的别开眼。   女子因醉意而带着娇憨的软糯嗓音徐徐入耳,让我忍不住还是看向她:“我……嗝,我们小时候最喜欢躺在这里看星星了,对不对,度辛?”   我四处张望,哪里有度辛的身影,目光所及,仅有躺在地上抱着酒壶咂嘴的阿妧,和一旁额际发丝汗湿、估摸着刚练完法术的沧濯。   沧濯居高临下,挺直背脊俯视巨石上躺着说胡话的阿妧,清冷孤傲的眸子里夹杂着和我现在一模一样的嫌弃。   他半弯下腰,似是想扶起阿妧,手臂再低些就能触碰到阿妧白纱衣袖时,堪堪收住了手,看得我很是担心他维持这个姿势会不会闪着腰。   沧濯眉峰蹙起,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停驻须臾,还是缓缓撤回手,好像石头上躺的不是一位美人而是烫手的山芋,碰到后还会粘在手上甩不掉的那种。   不得不说沧濯一直都很有先见之明。   阿妧卷长睫毛轻轻抖动着,在潋滟迷蒙的眸底沉下一片暗影,她咯咯轻笑,手上酒壶一掷而出,砸在地上“咣当”发出脆响,腾出来的双手藤蔓似的缠上沧濯胳膊,半个身子挂在沧濯臂上,牢牢不放。   “我想回房间睡觉。”阿妧双颊生晕,如樱桃绯红,怎么看都有股撒娇的意味。   我看见沧濯额头青筋突了突,低低叹口气,认命转身把神智不清的她拉到自己背上。   “人道朱厌现世,则战乱纷起,天下无宁日,却不愿承认兵戈之祸起于贪欲。”阿妧小声呢喃,我听的清楚,跟在他们后面的脚步却是一顿。   这个阿妧,话语间竟然有指责师父之意,胆子倒是很大啊……   月光比羊脂玉还要白净透亮,洋洋洒洒盖在草地上,间或飘来遥远的狐狸叫声,沧濯背着阿妧一步步朝山上走,没有说过话。   走了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两间木屋,沧濯推门而入,动作轻缓把阿妧放下,本该是十分柔情的一幕,沧濯却突然压抑的“嘶”了一声。   我快跑两步绕到他们侧面,只见得阿妧眯起眼睛,狠狠一爪子挠在沧濯颈侧,纤长指甲里染上血色,沧濯这一吃痛手臂失力,“咚”一声把阿妧扔在床上,而被砸了的某个傻子还颇为得意的舔了舔指尖,哼哼道:“挠死你,死狐狸,让你跟我抢鸡腿。”   沧濯:“……”   我在旁边抱着手臂观沧濯的表情,总觉得他的忍耐快要到了尽头,偏偏阿妧还要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伸出沾血的爪子拉住床边沧濯的衣襟。   用力一扯,沧濯被迫俯下身,她顺势搂住沧濯脖颈,脑袋埋在他前襟处,这种亲昵的姿态,令沧濯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想推开身上的人,忽尔有温热液体沿颈间滑落在衣领里,沧濯身子立刻僵住,手下推拒动作停歇。   夜阑人静,任何微末响动都格外引人注意,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阿妧,此刻居然低声啜泣起来。   虽然是梦境,但我依旧深刻认为,这种近乎偷窥的事情有点羞耻,故老老实实捂上眼睛,如此一来,听觉更加敏锐,阿妧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音响起:“我当时就该和他们一起死了的……我才是最不该活着的那个人……我再也没有家了……”   她一人自言自语,直到哭得说不出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移开手,阿妧已经安静躺在床上,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似是睡着了。   从头到尾保持静默的沧濯用指尖拭去阿妧白嫩脸颊上的水渍,他面上没甚表情,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听得不太真切,但能清晰辨出他声音里的柔和。   “我曾一无所有,但你给了我很多,如果你觉得孤独,那我陪着你可好?”   睡着的阿妧并不会听到他的话,亦不会给予他回答。      第40章   沧濯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待到晨曦为黑夜拉开帷幕, 在云雾边缘刺上淡金纹路时, 他起身离开了。   醉醺醺的阿妧醒来后倒是不知事,慢条斯理的打理自己,并没有先前所见又是撒娇又是挠人的呆瓜模样, 我内心甚感欣慰, 还好还好, 只是喝多了才会像个傻子, 平日里有七八分正常我就满足了……   我在梦境中好像是个灵魂,他们看不见我,我也不能触碰到梦境里的一切,抬脚穿过木门,门外却是忽然变了一番景色,刚刚还春意阑珊、莺啼绿映,此刻傲雪凌霜,皑皑白雪覆盖天地, 压弯了无力承受重量的枯枝。   明明感受不到寒冷, 但我不自禁随凛冽寒风刮过身子而抱臂瑟缩了一下。   “沧濯,这是什么啊?”   阿妧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我复又走回房内,水磨红铜梅花暖炉在角落里生着灿灿红光,火星子间或迸响“噼啪”跳跃声。   她肩上披着织锦白裘,毛绒绒的衣领遮住下颌,衬得脸更加不及巴掌大, 亮晶晶的眸子透出狡黠光泽,有点像我遇到过的小狐狸。   “饺子,没吃过么?”沧濯不痛不痒扫了她一眼,端起自己面前饭碗轻啜一口汤汁。   阿妧拿起筷子在那个肚子鼓起的白色半圆上戳了戳,薄薄的外皮上立刻被捅出一个圆孔,露出里面的青色菜馅。   “看上去就不好吃!”她瘪了瘪嘴,夹起被称作“饺子”的东西扔到沧濯碗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吸溜喝了一口汤。   两只碗上方热气蒸腾,似乎能驱散冬天的刺骨寒冷。   “诶,沧濯,人间菜肴还是那些鸡鸭鱼肉更好吃对不对?”阿妧放下筷子,兴奋比划起来,“加了糖醋的鱼和排骨,烧得咸咸的牛肉,都特别美味。”   我被她一顿声情并茂的描述勾起了上次吃沧濯做的糖醋鱼的回忆,不由舔了舔嘴唇,表示深深的赞同。   沧濯吃完那一碗饺子,言辞中平静的听不出来情绪:“不吃饿着。”说完这话,转身出了门。   我看得目瞪口呆。沧濯怎么是这个性格,他之前对我都言听计从的呀,我琢磨着,自己若是坐在那里的阿妧,得气成麻花吧......   没出乎我意料,阿妧狠狠捶了下桌子,因她此举碗里洒出几滴汤汁,她气红了脸,对着关紧的房门吼道:“我是神仙,不吃也没事,才不会饿着!”   可从那以后,沧濯做的每顿饭里都有她最喜欢的荤肉。   正当我看得津津有味时,脑壳倏尔一阵剧痛,尔后浑身虚脱似的清醒,回过神,掌心一片汗渍。我以为和上次差不多,但终归是不同的。   梦里见过的、没见过的的记忆前赴后继钻入我脑中,把浮潜破碎的片段凝成连续不断的画面,就此根深蒂固。   我想起来了。   战事结束后,我成为不周山山主,收了沧濯为徒,被度辛毒死,还魂到八十三身体内成为昆仑弟子,然后经历了丹城李知州府里的影和画皮艳鬼,认识了放下仇怨的殊月,到冥界与千夜相见得知真相……最后,和希厄同归于尽坠入天维幻海。   原来天维幻海的可怕之处,在于令人沉沦。假如没有沧濯的出现唤醒记忆,我大约会永远被困在幻境里,做着重复而痛苦的梦。   我几乎迫不及待见到沧濯,告诉他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可沧濯究竟去了哪里,我没有半点头绪,除此之外,还有更严肃的一个问题——   我依旧不知道怎么才能从天维幻海里回到现实。   于是我开始蹲在床上思忖,一棍子把自己敲死,这样能不能回去......   急促又无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我认真的思考,我道了声:“请进。”本想自床上跃下,念及失忆时的种种自我嫌弃,我额头微汗,仍是决定装装优雅样子,规矩爬下床。   房门“吱呀”被推开,进门之人银甲玉立,五官清秀,我看得一愣。   是杀了我的度辛呀……   喉头仿佛被堵住,我垂下眼眸,就算曾经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经过那样的事情,我还是难以释怀,即便清楚眼前的度辛不是三万年后的他。   “阿妧,你睡了七天,终于醒了。”   度辛拉起我就向外跑,我脚步趔趄跟在他后面,满腹疑惑问道:“发生何事?这是要去哪儿?”   “前线战况很不好,飞廉大哥单枪匹马苦苦支撑,水神已经备好阵法,打算施法活引天河水,我们快去帮大哥……阿妧?”他看着空了的手,皱眉扭过头望向我。   浑身血液凝固成冰,比坠入天维幻海时还要冷,这种寒冷渗入皮肤、直达骨髓,仿佛在这盛夏时节落了一场无痕白雪。   我记得这一天。   “度辛,我去天河那里看看。”我淡淡开口,眼前一阵恍惚,冥冥之中似有力量推着我向前走,把我困在囚笼,不容我挣脱。   苍穹上的那条河浩浩汤汤向天际奔流不息,浪花飞溅在如棉如絮的蒸云上,顷刻消逝无影。   我站在天河边,任浩淼烟波打湿裙摆,凉意顺着水珠沾上脸颊,从这个角度,微微扬起头,就能看到悬在天河上荡漾五彩粼光的巨石。   拨开脚下缭绕云雾,东边不周山脚是肝髓流野的战场,飞廉挥舞赤霄,在密密麻麻的敌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视线转向神州大地的其他部分,分布在各处的部族子民亦只剩无数黑点,我苦笑一声,在绝对的神力面前,谁又不是渺小如蝼蚁?   天河忽然有了动静。河水猛浪若奔,湍急甚箭,渐渐高过我的头顶,仿似叫嚣着冲破天空束缚的碧蓝狂兽。   我心中警铃大作,师父……在催动水神阵法了。   一旦师父完成阵法,天河倾落人间大地,便是覆水难收,万物生灵皆融入汪洋,不复存在。   三万年前的我,斩落天河石,阻止水流冲刷人间,因此害了师父,而我现在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只要我不动手,师父就能赢下这场仗,共工氏就能成为黄帝之后新的主宰,繁衍生息数年,一样可以恢复人间繁华。   只要我不动手,冷眼旁观这一切......   ......   那样是我想要的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事法则犹如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岂能因一人之心颠覆?   师父这样做,和当年作乱的九黎蚩尤有何分别?   微微凝术,金光耀眼的夏禹剑落在掌心,我抚摸过剑身,这上面刻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都是黄帝悉心守护的人间,我秉承黄帝佩剑,更该继承他的仁心。   平日使得极为顺手的神剑,此刻好像有万斤重,举起双手方能勉力支撑。   耳畔响起的清朗喊声,却让我怔在原地。   “阿妧,你要背叛族长么!”   身体瞬间被抽走力气,握着夏禹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度辛说的对,我是个叛徒,他该杀了我的......   可我……不后悔。   身后突然伸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把我双手覆盖在内,背脊贴上宽阔胸膛,温热气息扫过我敏感耳垂。   “阿妧,我在你身后。”   眼泪如开了闸在脸上流淌,我霎时间听不见滚滚翻腾的水声,听不见度辛在旁边的斥责,因为耳朵认出了拥抱着我那人的声音,只听到自己在放肆的哭。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可以有人像一缕照进灰暗角落的曙光,为我驱散所有晦暗阴霾,他嗓音沉寂淡然,却令我心旌摇曳。   宛如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他如此轻而易举的支住我手臂,带着劈山断海的力量,挥动夏禹剑。   “轰隆”巨响过后,天河石黯然失色,砸落在天河中,堵住流向人间的水流。   我靠在他怀里,阖上双目,不愿再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即便我知道这里是天维幻海,全部都是假的,那样残酷的后果依然让我痛苦。   “还怕么?”沧濯那么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不是有你在?小护卫。”我收紧抱着他窄腰的手,破涕为笑调侃起来,沉默良久,低声絮语,“有你在,我不怕的。”   在此刻,地动山摇皆无畏。   过往执念,亦可随天维幻海的崩裂化为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幻境啦!少女妧再见! 其实水神共工在神话故事中就不是正面形象,凶狠好斗,又被叫做魔神,他虽然是阿妧的师父,但两人三观并不一样,终究是要走上不同道路的。 可惜飞廉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不过飞廉要是没死,估计就没沧濯啥事了^o^   第41章   恢复意识后,我已经躺在不周山的山崖边, 往峭壁之下眺望, 天维幻海仍生生不息向东奔涌,不知将多少夙愿随波逐流。   沧濯醒来看到我坐在他身边,愣了愣神, 语气中净是无奈:“你这张面容, 我还是看不习惯。”   我也很郁闷, 在天维幻海里爽了没几天, 又变回柔弱的凡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夏禹剑都碰不了。   双手用力在脸上拍了拍,但闻“啪啪”两声清响,我惋惜道:“若是有法子能回我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我素知昆仑山有存尸不腐的寒玉棺,当时青阳和紫阳道长以拜入昆仑门下为条件,答应用寒玉棺保存你的尸身,我便是想着, 哪怕有半点希望能让你活过来, 我也是要试一试的。”沧濯眼里有止不住的笑意,“还好我等到你回来了。”   这个傻子……一举一动, 都是把我牵挂在心里么?   我眼眶微热,可又不想让他看到我掉眼泪的模样,那太丢脸了,于是环上他脖颈,将脑袋搁在他坚硬肩膀上:“沧濯, 原来真的是当局者迷,我在梦里才看清楚,你竟然那么久、那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   抱住我后背的双臂倏尔一僵,我挣起身,像发现了美味的糖果般饶有兴趣盯着他俊朗脸庞,沧濯掩唇清咳,不自然的别过眼睛,耳根处微染红色。   我咧嘴笑了。   雷打不动的面瘫脸居然害羞了,那能放过他么!   我摆正他的脑袋,慢慢凑上前去,近得能听清他呼吸起伏时,沧濯眸光一动,开口道:“你现在是肖芸的身体。”   我瞬间停住动作,抿唇纠结良久,终是下不去口,恹恹退开,就好比面前摆着一道佳肴,能看却不能吃,真真扫兴。   “我还是头一回主动想勾引你呢。”我捧着下巴恹恹道。   “不是头一回。”沧濯眼中带着促狭。   什么时候......我刚想反驳,天维幻海里某次喝醉了的记忆涌上脑海,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喝酒误事,古话诚不欺我。   “以后坚决不喝酒了。”我咬牙切齿道。   “那可不行。”   我投去疑惑目光。   沧濯在我耳边低声轻笑:“总是要喝合卺酒的。”   面上控制不住一阵发烫,撑在草地上的手掌被草尖扎得犯痒,我毫不怜惜低头一根根把它们拔.出来,转移话题道:“现在是要回昆仑么?”   沧濯默了一会儿,道:“我听你的。”   “回!”我腾身起立,“白吃白住当然要回!”   “此间回昆仑后,应当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我去书阁多翻阅典籍,看看有没有让你还魂到自己身体的办法。”   沧濯想要搂住我施瞬移术,我反应迅速后跳一步,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吼道:“这是肖芸的身体!男女授受不亲!”   沧濯嘴角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下,手掌上下踌躇不知该落在何处,最终揪起我垂在背后的一缕黑发。   我立刻炸了毛:“你怎么能揪女孩子头发呢!我最讨厌别人揪我头发了......”话音至半路随瞬移术的施展飘散在劲风中。   不到半柱香,眼前所见已是落木苍翠,浮白光洁,一弯碧水好似青萝玉带穿梭在半山林之中,或虚或实的轻纱烟云如美人遮面,更描绘出一幅仙境水墨。   在这么美的地方多住几年,肯定比在黑乎乎的不周山活得岁数长!   况且还有好吃的人间饭菜,血赚不亏!   甫一稳步落地在山腰,青阳老头的千里传音术便灌入耳内:“沧濯,那个......叫什么来着,你们过来登明殿一趟。”   死老头......我忍不住在心底骂道。   登明殿内,站着青阳老头和紫阳。   面对紫阳,我委实喊不出“老头”两字,因他修炼的道法让他维持二三十岁的年轻容颜,不仅没有半点苍老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是俊俏,明明和青阳差不多岁数,却像是爷孙俩。   见我们迈进殿内,青阳老头捋了捋白须,目光在我和沧濯身上扫视一圈,白色长眉蹙起,嗓音沉重道:“你二人为何内息紊乱,功体受损?”   先前与希厄斗争险些丧命,天维幻海又对元神有损耗,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我却是没想到,青阳老头能一眼看出问题,有点东西啊。   沧濯只沉默不语,竟是将青阳老头万全无视了,我不由感叹,扯犊子这种事情讲究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像沧濯这种脸皮薄的人做不来,还是得我出马。   我笑眯眯道:“在山下遇到一只难缠的妖怪,我和师兄费了些力气才降服。”   不清楚是否为错觉,我感觉紫阳的眼神有意无意向我身上瞟,像是在审视我的一言一行,令我被刺扎了似的难受。   我心思一动,他莫不是看出我在胡扯了?   紫阳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个袖珍白玉锦盒,上前几步放进我手里:“你们吃下这金羽丸,可以恢复功体,治愈伤势。”   “多谢师叔。”我故作惊喜双手接下,俨然一副衷心弟子的模样。   “嗯,你叫肖......”青阳老头顿了半晌,也没吐出来后一个字。   我正欲好心提醒他,紫阳冷漠的嗓音斜斜闯入:“肖芸。”   紫阳他怎么知道八十三叫肖芸?我搜寻了脑中回忆,确定八十三自上山前便是记不清自己名字的傻子,直到死后才恢复正常,如此说来,紫阳必定早就认识她。   “是叫肖芸么?我怎么记得上次好像说的不是这个名字……罢了,”青阳老头嘀咕的声音把我从神游天外唤回,“沧濯、肖芸,我和青阳即将闭关修行一段时间,门派内所有事务均交由老九南婳处理,你们要好好潜心练道术,尤其是沧濯。”   青阳话音一肃:“你莫要再练魔女教你的邪门术法了,对你有害无益。”   对不起,我很努力的忍耐,但还是被青阳老头的话逗笑了……   想不到吧,我这个魔头就站在你们面前。   沧濯抿起薄唇,未置可否。我好整以暇看着青阳老头的反应,他收了太多赶着贴上来的乖徒儿,大概能在沧濯身上找到一点管教逆徒的乐趣。   “罢了罢了,你们出去吧。”青阳老头等不到沧濯的答应,挥了挥手掩饰窘迫。   我刚踏出门槛,衣袖忽被人拉住,诧异转头,面前站着仙风道骨的紫阳:“师叔?”   他眸中有流光闪烁,问道:“肖芸,你恢复了?”   他果然早就认识肖芸!我低下头,眼珠子打了个转,学着肖芸怯懦的神态答道:“嗯,许是修炼有了裨益,我已经同正常人无甚区别,就是对从前的事记不大清楚。”   “既然如此,你就在昆仑山上安心修习,当年我功法尽失险些被妖物杀死,你父母为了救我而逝世,我答应你父母抚养你长大,如今也算是不负所托。”他眉眼露出淡淡笑意。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层联系么?   我抬头,甜甜一笑;“多谢师叔,我在昆仑山上过得很好。”   紫阳欣慰的点了点头,转身闭了殿门。   我像被解了穴道般,立刻收起方才乖巧懂事的做作模样,抖着腿道:“想不到,紫阳与八十三有段渊源。”   “倒也不可尽信,”沧濯看着雕龙刻凤的殿门道,“紫阳道长若真把肖芸当作救命恩人的女儿放在心上,如何会让她在厨房被欺负到横死尚不知情?”   我摸着下颌“嗯”了一声,对沧濯灿烂一笑:“沧濯,你居然如此心思缜密,叫我自愧不如。”   “只是你以前从未注意过我。”沧濯声音很淡,我却听得心里一阵愧疚,我曾经辜负过他,幸好,以后都不会了。   我张开双臂,一个扑身落入他宽广怀抱,沧濯轻轻抚了抚我脑后发丝,柔声问:“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不管不管,我用着的身体就是我的!”我揽紧他,脑袋在他耳畔侧脸磨蹭。   “不讲道理又任性。”   “是啊,我就是这么与众不同的神仙,你有意见么?”我话音里带着危险的警告。   “我很喜欢。”沧濯轻笑。   “啊?”他答非所问,我一时没转过弯,怔了一瞬。   “这样不讲道理又任性的你,我很喜欢。”沧濯说的极慢又极认真,像是在与我倾诉刻在心底良久的绵长情意,每字每句皆撩人。   “我也喜欢。”我在他耳边吹气,突然想起在冥界时,千夜对我说沧濯情深不寿。   不会的……沧濯保护了我那么久,该我保护他了,我是神仙,想护一个人,就一定能护的住。   “你们在干什么!”   远处传来南婳足以震破耳膜的怒吼,我赶紧放开沧濯,竟莫名有种……   被捉奸了的感觉?   尤其在对上南婳那双明澈的眼眸后,我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沧濯冷冷斜了南婳一眼,挑衅地握住我的手,挣也挣不脱。   南婳惊呼一声,快步跑到我另一侧,捏住我空着的手腕,与沧濯暗暗较起劲。   我心很累!这两人能不能消停点……尤其,我的手好痛啊……   “师姐,你听我解释……”我赔着笑脸的话尚未说完,已经被南婳气呼呼打断。   “肖妄!师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被这只狐狸精勾搭走呢!我不允许!”   我头一回听见别人用狐狸精形容沧濯,非常不合时宜的哈哈笑出声,说实话,体内没了恶鬼的南婳,有点像喜欢装大人的可爱小妹妹呢。   “你没良心!不懂事!白眼狼!”   “师姐,”我打断南婳喋喋不休的幼稚责骂,摇动手臂,头枕在她肩上撒娇道,“是我把他勾搭过来了,以后他就是你小弟了。”   沧濯轻轻掐了我一下,我用屁股猜也知道他现在定是一副委屈怨念的模样,是以探出指尖挠了挠他掌心作为安抚,像是在说“乖”。   “那、那他以后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告诉师姐,师姐帮你揍他。”南婳狠狠瞪了沧濯一眼,引来沧濯不屑的哂笑。   “嗯嗯。”我点头如捣蒜,大大舒了口气。   冥界遇到她娘亲和哥哥的事,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埋在心底,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南婳现在过得开心便是,何必因为不在乎她的人而徒惹烦恼。   这世上,总会有珍惜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抢手的山主:师姐你听我解释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沧濯(咬牙):你说什么? 山主:好吧,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 修了一下敏感词。 今晚还有一更,补昨天没更的嗷嗷,正好把第三卷完结了。   第42章   我回到熟悉的厨房,却没有在厨房里看见生生, 寻了一圈, 才于卧房内找到正在收拾行囊的生生。   叩响门板,我唤道:“生生?你要去哪?”   他惊讶抬头,扔下手中包袱:“妄姐, 你终于回来了!”生生跑到我身边, 肉嘟嘟的脸上眼睛笑成一条细缝, “他们说你死在不周山, 我、我……”   大约是上次元宵乱传消息的原因,我摸了摸他发顶,笑开了花:“不用担心,那是个意外,你看,我好得很呐。”   “那就好,那就好。”他颔首,指了指床上的包袱, “我小表叔要成亲了, 父亲唤我回青丘参加婚宴。”   “青丘啊……”在天维幻海里,我想起来自己三万年前救了一只三尾小狐狸, 应该正是青丘的灵狐,只不过,三万年太久了,它恐怕早已归于尘土。   “妄姐?你在想什么?”生生小胖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噢,我在想, 你们青丘的狐狸为何如此周正,秉性纯良、珠圆玉润,怎么我养的狐狸一个个贼心眼颇多,难道是风水原因?”我敲了敲桌角,疑惑问。   生生红了脸,低下头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妄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行行行,那你赶紧出发吧,误了时辰可不好,”我捡起桌上一块黄金桂花糕,狼吞虎咽道,“我呢,就在昆仑山上,享受我的养老生活。”   生生无奈笑笑,背起包袱,出了房门。   上次下山捉妖,是他目送我离开,如今换成了我送他,人生啊,总是难以摆脱离别二字。   天光正盛,我端起糕点盘迈出卧房,任缕缕金玉阳光拂面,为深秋萧瑟添上暖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昆仑山没有冬天,于我这种畏寒之人而言最是宝地,我搬来一把躺椅置在木樨树下,愉悦的闭上眼享受闲暇余韵。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每天清晨修炼法术,午后去找沧濯研究还魂的办法,顺便蜜里调油、腻歪腻歪,唯一不顺我心意的,大概就是每每听到昆仑这些不省心的师兄师姐在背后议论我身为大魔头生前的“斑斑劣迹”。   走到哪都有人骂你,总归是开心不起来的。   我在心底默念人不知而不愠,也能凑合过下去,可连这样瑕不掩瑜的日子,都注定与我无缘。   月镜高悬,我本已换好寝衣,准备美美睡上一觉,南婳力大如牛的砸门声把我惺忪睡意砸出了九霄云外:“肖妄!出事了!”   我揉了揉眼睛,披上外衣为她开门:“大晚上的,怎么了?”   “半柱香前有弟子看见黑色人影消失在藏丹阁附近,我接到消息后赶去,藏丹阁失了窃。”她忧心忡忡道。   哈?现在的贼都敢偷到昆仑山上来了?   “损失严重么?”我打哈欠问道,不是我冷漠无情,丹药么,再炼就是了,况且那藏丹阁我并非没探过,无甚精贵东西。   当然,我的宝贝玉体除外。   “这贼什么丹药都没拿,独独破了顶层八卦阵法,我去看时,寒玉棺已经空了,不知里面存放的是哪位前辈的尸身,师父师叔都在闭关,我该如何是好?”南婳面色苍白,咬唇道。   她状似轻描淡写的平铺直叙,我却霎时间失了冷静。   我的尸体被偷了!   脑中一片混乱,我踉跄后退几步扶住床栏,耗费半晌才接受这个过于残酷的事实,缓过神后,我颤巍巍抖着手搭上南婳肩膀,声音虚弱:“南婳,带我去藏丹阁,我腿软了。”   寒玉棺真的空了。   透明棺盖倒在地上,砸出一寸浅坑。   沧濯伏在空棺边不声不响,我俯下身握住他冰凉拳头,这才看见手背骨节处有血液沿寒冰棺壁蜿蜒流淌。   “沧濯,”我怕惊着他,轻声唤道,“没关系的,丢了找回来就好,只是……一具尸体。”说这话时,我的心也在淌血,那可是我的肉身,毁了就再也没有了,就算以后寻到了还魂的法子亦是徒劳。   沧濯站起身,凝出夏禹剑,眸光冷厉,面若冰霜:“我去找。”   “我也去。”我随他踏出八卦阵,一阵微涩穿堂冷风骤然刮过,凉意刺骨,逼得我半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完全使不上力气……   我想开口喊住前头沧濯,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沧濯绕下楼梯,消失在视野中。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又晕过去了,然后又醒了。   并且这次睁开眼,见到的不是沧濯,而是另一张面孔。   温文尔雅的翩翩郎君指尖触上我额头,仔细看,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中蓄了微亮珠光,声音悠远得仿似从浩瀚远古历尽千辛万苦飘来,他喟叹道:“山主,我救活你了。”   小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是在哪?我……是谁?”元神没有附在八十三体内的疏离,完美契合带给我五感无比清晰的动向。   我使力抬了抬僵硬手指,一簇法力立即如织丝飞羽环绕全身,这种感觉……莫不是……   阿妧,活了。   兴奋到了极致,反而令我平静下来。   被冰封了太久的身体不习惯人间的温度,我从雕花床上姿势诡异的坐起身,看向守在床边的白子兮:“小白,是你去昆仑偷了我的尸身?”   他得意挑眉:“还能有谁这么厉害,就凭那群臭道士,想抓到我?下辈子吧。”   哦哟,很嚣张嘛!   我掀开被子,怎知腿脚尚且有点不听使唤,身子一歪,险些脸着地摔下床,吓得小白手忙脚乱扶住我手臂。   “还真是令人怀念的熟稔啊。”我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步履蹒跚被小白扶着坐到窗边,楼下人来人往的种种声息皆清晰入耳,甚至能听到客栈隔壁房间传来的“嗯嗯啊啊”……   我:“……”   算了,还是暂时隐去神力吧。   于秋后算账一事,我相当热衷:“小白,那时候在知州府,你怎么都不相信我就是妧,我可牢牢记着呢。”   小白倒茶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问道:“那个昆仑的小道姑,当真是你?”   “现在,你是否相信我所言皆真,我确实借尸还魂了。”我老神在在,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白子兮敲了敲折扇,惋惜叹道:“早知我就不那么急着让她救你了,用昆仑师妹的身份杀沧濯,还容易些。”   我一口气没顺上来,茶水呛进鼻子,咳得天昏地暗、面红耳赤,死死扣住小白手腕:“你给我打住,沧濯没有杀我。”尔后把重生期间发生故事和事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天维幻海的部分。   我下意识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些过往。   “你口中救了我的‘她’,究竟是谁?”我问。   白子兮眼神瞬间不自然起来,左顾右盼,支吾道;“嗯……偶然结识的一位姑娘,好像是……东陵国的尚书家小姐。”   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眯眼看向他,论风骚还是要数小白啊。   他急忙将扇子搁在我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怕被人听到似的把声音压得极低:“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想去青丘,我想救你,各取所需,合作罢了。”   说着补充道:“她擅长巫蛊术,脾气又古怪的很,开不得玩笑。”   东陵国的尚书小姐会巫蛊术?人间朝代更迭比我养一窝狐妖还要快,我对这些分散的小国并不了解,古籍中有记载,某些国家确实会崇尚巫术,但她为何要找青丘的位置?   “她是认识青丘的哪只狐狸么?”我托起腮帮子歪头问。   “不清楚,总之我带她到青丘便两不相欠了。”白子兮道,“她就住在对门,山主你先休息一天,明日我们再启程。”   “我去作甚?”我一惊,“沧濯现在肯定急得发疯了,我要去找他。”   “用灵鸟传信给他就是了,再者,你现在是大魔头,不是昆仑小弟子,怎么去找他。”   “不就是带个路么,你答应的人家,为何要拖上我?”我不解问道。   “事实上,”白子兮吞了口唾沫,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她说只救有情人,我便骗她说你我是夫妻,谁知她这般鬼机灵,给我下了七日穿肠蛊,到青丘才能解,山主,你要是不和我装夫妻,我就见不到七天后的太阳了啊!”   我听得心惊肉跳,几欲呕血,捂住心口从齿缝间挤出怒火难平的几个字:“白子兮!你好样的!”   我一个黄花老闺女,就这样被嫁人了?假夫君还是亲手养大的狐妖?   白子兮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这不是为了救你,装装样子而已,我还不愿意呢,我的妻子怎么也得是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的小妖精,山主你哪有半点符合……”越到后面,他声音越小,可我如今神仙之躯,神识灵敏,一个字也没有漏下。   他这意思,是我不温柔不体贴,不贤良不淑德咯?   有些妖,你对他好了以后,他不知感恩,反而会蹬鼻子上脸,让你不教训一顿总觉得太便宜他了,为了不给自己留这种遗憾,我毅然决然选择出拳。   翌日清晨,白子兮顶着乌青眼圈敲响对面房门,一位红杉女子背着包袱打开门,我仔细打量一番,是个清秀温婉的美人儿,要再深入描述,我实在想不出,因为实在美得……很普通,粉腮杏眸,端庄秀丽,唯独神态倒是值得浓墨重彩说一说——   一个“冷”字足以概括全部。   仿佛靠近她一步,就会被冻成冰渣子似的。   妖艳红裙落在她身上,没有半点轻浮妩媚,正如冰湖内投入一团火苗,足够耀眼,却掀不起波澜。   “走吧。”她声音和面色同样冰凉,不带任何情绪,淡淡瞥了我一眼,就与我擦肩而过。   我抱臂咬起指甲,兴趣盎然盯住她写着“生人勿进”的纤纤背影。   小白说的不错,确实是个奇怪的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完结,即将开启第四卷。 红衣女子不简单哦。 卑微作者在线求小可爱们留言呀。 专栏预收文《媚骨娇妾》了解一下~   第43章   濮水以南,秘境深处, 为青丘之国。   照顾到楚暮雪身为人类女子的脚力, 我们行进速度不算快,刚好可以在途经各处品尝风土美味。   我对此乐不可支,小白却急了眼, 每日在我耳边念咒似的唠叨, 翻来覆去也就是“蛊快发作了”, “能不能快点”云云。   依我这几日的观察, 楚暮雪性格虽高冷了些,人倒没有坏心眼,更没有官家大小姐娇纵跋扈的毛病,还算相处和谐。   第五日,我们抵达了青丘与人间相连的结界,咒门之后雾蒙蒙一片,看不清任何景象。   我停下脚步,抱手看向楚暮雪:“我需得问一句, 你来青丘究竟想作甚?若你不怀好意, 我和白子兮岂非成了青丘的罪人?”   她垂下眼眸,声音如泠泠淙淙的清泉:“我只是来找个人。”   我了然“哦”了一声, 估摸着又是情债:“那你闭上眼吧,凡人不可越界,我以越行法术带你过去。”   她点点头,按照我的要求阖眼,我念起越行术口诀, 牵起楚暮雪的手,甫一走进咒门,结界立即隐去,完全看不出不远处是另一个世界。   春山瞑色,丽景饶红,青丘景色是不输人间的目酣神醉。   我在楚暮雪太阳穴上轻击,解开封印她视觉的咒术,问道:“你需要多久?”   她沉吟片刻,答:“十日。”   “十日后,我带你出青丘,这段时间,你就同我住在一起,一来方便我保护你,二来我也要盯着你是否如约。”我挑眉淡淡道。   她抬头,眉宇间疑惑之色颇重:“你和白子兮不是夫妻么?你们分房睡?”   我僵着脸笑了笑,敷衍道:“感情不佳,正待和离。”   她突然失了神,嘴中喃喃道:“想要白首不相离,原来是这么难的事。”   话语中的悲切让我忍不住瞅了她一眼,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为何像是对世事心灰意冷,我琢磨了下,我这么大时,好像还在山上打野猪呢……   小白终是憋不住:“楚姑娘,青丘已到,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解蛊了,这两天我觉着自己肠胃甚是绞痛,七日断肠蛊该不是提前发作了?”   楚暮雪手指在小白脉上一搭,怪异看他:“我给你吃的不过是调养肾脏的百草丸,你这是吃坏了肚子,去抓点药清清肠胃即可。”   我睨了担惊受怕的小白一眼,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狐妖的骄傲了!他无所谓我这个山主还嫌丢面子呢!   至于楚暮雪,这姑娘,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啊。   落脚在客栈,我忆及生生如今正在青丘,便飞了灵鸟告诉他,旋即百无聊赖趴在桌上,心里思忖着沧濯何时才能到,真真体会到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境。   身后楚暮雪收拾着衣物,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扭头问她:“你要找的是哪只狐狸?我兴许能帮你。”   楚暮雪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你……不是人吧。”   我纠结地咬了咬唇,本想直接应下,但为何总感觉自己被骂了呢?   “嗯……你就当我和你熟悉巫蛊术一样,是会些法术的人。”我嫣然一笑。   正欲同她进一步交谈,房门外飘来小白急匆匆的声音:“山主,快开门。”   我朝着蹙眉的楚暮雪讪讪笑了笑,拉开门没好气的道:“怎么了?”   白子兮苦着脸:“青丘就这么小?我在楼下遇到了……曾经有过节的母狐狸。”说着回头望了望,愈加结巴,“她她她……走过来了。”   我踮起脚尖,越过他肩头看去,一名身着粉色留仙裙,头梳双环髻的娇俏小姑娘蹦蹦跳跳拐上二楼,目光扫过她身边的高大男子,我热情挥了挥手:“生生,这里。”   生生听见声响转头看来,眼神中尽是迷茫,并未如我这般惊喜,我这才想起自己恢复原身,他不认得。   “生生,是我,肖妄。”我挤开碍事的小白,迎上前解释道,“先前借用八十三的肉身,现在得以恢复正常。”   生生此前就已看出我和八十三的不同,是以没有多诧异,稍顿了顿,笑眯眯道:“妄姐,接到灵鸟传信时,我还有点怀疑呢,你明明在昆仑,怎么会突然来了青丘?”   我刚想回答生生,他身旁的粉衣小姑娘大喝一声:“白子兮!你怎么在这!”语罢,蹬蹬蹬跑到小白面前提起他衣领。   见我不明所以,生生赶忙道:“这位是我堂妹,杨六福,喊她小六就行。”   “你们家竟有这么多兄弟姐妹?”我诧异问,青丘灵狐和普通狐狸不同,我记得子嗣向来不丰。   生生挠了挠头:“其实只有两位堂妹,大福和六福。”   噢……这跳过中间五个的起名方式真是独树一帜啊……   不对,我关心的是名字么!我关心的是她和小白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不等我发问,小白一把揽住我肩膀,趾高气昂道:“杨六福,你别再纠缠我了,这位是我夫人,她可样样都比你好。”   哈?我傻了。   那边小六亦不甘示弱,叉腰挺胸娇叱:“呸呸呸,那是我年少无知,我早就看不上你这只臭狐狸了,你爱娶谁就娶谁,与我无关。”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然而,沧濯的突然到达让局势发生了措手不及的逆转。   看着他寻到我后温柔如水的眼神,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冲到沧濯身边,可小白按住了我躁动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喃喃:“山主,我这可和杨六福较着劲呢,你别拆我台,此间事毕,我给你买三年的烤全鸡。”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见食眼看的人么!   “五年。”   “成交。”我从小白咬牙的声音里听出了心痛。   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沧濯亲昵罢了,我一早就很好奇人间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乐趣在哪了,刚好趁机试一试,夜探美人闺阁,想想就很刺激。   就在我和小白达成协议的刹那,一道粉色身影以极快速度跑到沧濯旁边,拉住他手腕,眼睛亮得堪比灼火:“你、你是刚刚救了我的那人,”随即微微低下头,面色绯红,娇羞胜花,“你做我夫君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抢男人啦……   第44章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杨六福,竟然在我面前, 挖我墙脚?!   “不行!”我不假思索喝道。   此言一出, 满堂人皆朝我注目而来,各色眼神纷纭复杂。   “为什么啊?你不是有夫君了么?”小六敛去面上兴色,不解望向我。   “因为……”我只觉一口闷气憋在胸腔, 上不去下不来, 尤其楚暮雪还在场, 我若说出实话, 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傻子,被骗了吧?   “她是我师父,我的婚事她说了算。”沧濯开口道,微眯冷眸闪烁着晦暗光芒紧锁我,让我觉得被阵法困住了般,无所遁形。   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心里直打鼓。由此可见,撒谎属实要不得,有了第一个谎, 便要编造无数个来圆。   “既然是师父, 那也是我的师父,我会好好孝敬您的。”小六笑逐颜开。   我脸上维持着虚情假意的笑容, 心里早已把白子兮这个坑货骂了百八十遍。   生生看着纠缠在沧濯身边的小六,板起脸呵斥道:“小六,女儿家需矜持,跟我回去。”说着,递给我一张红笺, 上面龙飞凤舞墨书“婚礼请柬”四字,“妄姐,五日后的婚礼,你拿着这个到杨府就可以参加。”   我点了点头。   “我和小六就先告辞了。”生生拱手作揖,拉起依依不舍的小六,边小声教训她边离开。   翻开请柬,入目是新郎杨致意的名字,我念出这个名字时,身后楚暮雪似乎咳嗽了一声,我扭过头去看她,又见一切如常,许是我多心了。   辉华侵月影,雨丝如幕斜立窗口落在我脸上,把我自沉梦唤醒,抬手抚上面颊微凉处,触手却无湿漉。   我叹声,从床上爬起,阖上窗棂。无意间扫视过楚暮雪的床铺,整整齐齐,没有半点使用过的痕迹,心下不禁添了疑惑,半夜她能去哪?   既已无睡意,我突然心生念头,手掌贴紧冰凉墙壁,念起穿墙术口诀。   感觉到墙壁的阻碍消失,我喜滋滋跨步迈过,房内一盏孤烛葳蕤摇晃,屏风前头传来女子声音。   我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沧濯房里怎么会有女子!怀着困惑,我弓起身子蹑手蹑脚踱至屏风边,手指扒在屏风边缘竖起耳朵偷听。   “你是叫沧濯么?这名字可真好听,葛巾自向沧浪濯,朝来漉酒那堪著。”   离得近了,我便立刻听出这是小六的声音,她懂不懂什么叫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啊!   压抑下烧得心脉沸腾的怒火,我无声挠了挠屏风,耳朵贴上屏风,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姑娘深夜到访可有事?”沧濯嗓音低沉,动听胜过丝竹弦笙。我咬紧嘴唇,他声音这么勾人做甚!小六现在定是被撩得找不着北了!   果不其然,小六的声音愈发娇羞,嗫嚅道:“没、没有,我就是想谢谢你白天在街上救了我。”   沧濯道:“你前面有个孩童,那失控的马车冲过来,我不过是顺手制住。”   言下之意:我没想救你,你是运气好顺便被救了来着。   我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憋气,沧濯啊沧濯,只有你,不会令我失望。   小六沉默了许久,涩涩开口:“这是我亲手做的安神香茶,里面放了青丘特有的苍耳草,对修行之人助益颇多,我泡给你喝吧。”   我没有再听到说话声。倒水声和茶具碰撞发出叮当脆响,敲得我心里酸咕噜泡直冒,不就是会泡茶么?我还会酿酒呢!   “沧濯,我长得好看么?”小六话锋一转,问道。   “嗯。”沧濯顿了顿,低低应声。   “我性格不好?”   “很好。”   “那你为什么拒我千里之外呢?一年前,我刚化作人形,遇到了白子兮,他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一时冲动,到底怎样才是喜欢,我不明白……”小六委屈道。   “你还太小了。”沧濯轻笑。   “我好歹修炼了一百多年,你一个人类,凭什么说我小!”小六愠怒跺脚。   本来就是只刚化形乳臭未干的小狐狸,我不屑冷哼。   “沧濯,我……可以抱抱你么?”小六轻声问。   我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气得原地打了个转,眼神无意扫过沧濯整齐的床铺,我心念一动,嘴角不禁勾起。   方才穿墙时未想太多,身上尚着单薄抹胸寝衣,透白外纱衬得手臂若隐若现,如今看来倒是正好。   我掀开被子翻身上床,半解衣裳,单手撑着侧脸半躺,学着话本里那些妩媚女子的做派,挥动手指,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屏风“咣当”倒塌在地,对面两人皆愣了一瞬。   “聊了那么久,我都困了,何时才能结束?”我打了个哈欠,睨向他们,声音故作千娇百媚,尾调绵长勾魂。   而相对站立的沧濯和小六,亦没有辜负我的期待,震惊到说不出话。   待到案几香茶热雾停息,小六一副快哭了的神情,扁着嘴看向沧濯:“她不是你师父、白子兮的娘子么……怎么在你床上,你、你们?”   沧濯根本未曾理会她,仅直勾勾盯着我,让我有种被他视线生吞活剥的错觉,面上烧起红云。   我定神避开他幽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对着小六挑衅笑了笑:“小狐狸,这世上你不理解的事情还多着呢,你面前此人,可没有看起来这么正人君子……”我意味深长地搅动腰间衣带,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六似是受到了极大精神冲击,不可置信张着嘴在我和沧濯身上来回巡视,“你、你们”期期艾艾吐不出完整话语,最终泫然欲泣捂脸推门一溜烟而出。   我见状忍不住蹙眉反省,是不是演的太过了,万一小狐狸被我教坏了如何是好……   思忖着,我起身拉紧薄衫,负手走上前戳了戳沧濯僵硬肩膀,质问:“若非我穿墙来探望你,你还打算和小狐狸情意绵绵彻夜长谈?”   沧濯眸光微闪,从容坐下饮茶:“我觉得你可以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我不是表面上的正人君子’?”   我面对他坐在案几上,比他微高两寸,居高临下抱手得意道:“不要在意细节,这是退敌计策,她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你了。”   “敌?”沧濯啼笑皆非,“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也跟她计较。”   “她还抱你呢。”我拉起他衣领仔细检查,确认没有半点凌乱的痕迹,才放下心。   “我会让她抱到么?”沧濯微眯冷眸,打量着我的穿着,“你在人间待了没多久,倒是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但我如果表现出羞赧,岂不是平白落了下风?   略一思索,我果断捂住他眼睛,阻断肆意的目光,道:“天色已晚,该休息了,我先回房间。”   “等等,”他拿下我的手,掌心凝出夏禹剑平放在我腿上,肃声道,“这本就是你的剑,我替你保管了许久,该还给你了。”   指尖缓缓垂下,我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剑身,终于未被弹开,满足喟叹一声,抬头对上沧濯眼眸,认真道:“沧濯,你也可以持剑的,彼时在不周山,是你帮我找回了它。”   并且,还险些丧了命。   “我于望断湖底寻到夏禹剑,却为湖中恶蛟所伤,生死一线时,遇到了昆仑的人。”   我一怔,问道:“青阳和紫阳?”   沧濯颔首:“是,还有其他几名弟子,他们看上去似乎是为了除蛟而来,可我不知同夏禹剑有没有关系,蛟龙死后,我做好了和他们拼死一搏的准备,但紫阳制止了其他人,让我带走了夏禹剑。”   他说着眸光一沉,语气里交织着苦涩与黯然:“他们……恐怕是利用我找到了进入不周山的方法,想要……杀你。”   知晓前因后果,我心里反而平静的很,以剑身作云磬,指尖击奏出泠泠清音,打破一室寂静:“没关系的呀,他们没有那个机会杀我。”因为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沧濯好像一点也没觉得我说的这个笑话好笑,面色仍旧冷如冰窖。   “你确定不要留着这柄神器?”我岔开话题,笑嘻嘻问。   身体一轻,我反应过来时,沧濯已经把我连人带剑从案几抱到他腿上。   我缩在他怀里,但闻他薄唇擦过我耳廓的轻柔声音:“剑归你,人归我。”   骤雨初歇,青丘的暖风拂窗吹面,夹杂着意犹未尽的水雾氤氲烛间,我伸手理了理沧濯被风扬起的发丝,自然而然圈住他项颈,感受他指尖温热隔着薄薄衣料落在我腰上。   不知是哪一缕调皮的清风躁动了心脉,我突然就不想回去了。   “沧濯,我是来红杏出墙的。”   他身子微僵,面色之差堪比冥界的黑无常,我察觉气氛突然好像有点微妙,许是说错了话,遂沉吟片刻,重新来过。   “沧濯,我是来偷香窃玉的。”   我眨了眨眼,紧张观察他的表情。   可他似乎比我更紧张,一动不动看着我,呼吸较往日沉重了些,良久,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容:“阿妧,不要后悔。”   我觉得在这种时刻,他的话非常不中听,我很不满意!于是心一横,解开腰间细带,颤抖着仰头贴上他唇瓣。   怎么会后悔呢?永远不会的。   我曾见月色轻挽风尘,星河孤舟失沉,都抵不上你一笑便可寥落星辰,温柔岁月。   唇齿相依,最是缠绵。   仿似浪涌沉浮中的一叶扁舟,我有点胆怯,又无路可退,只能牢牢抓住他,感受时缓时急的涟漪渐渐荡开波纹。   窗外的雨,是坠了又停,抑或彻夜未止,我已经分辨不清......   神仙吃饱肉,撑得动不了。   及至日上三竿,骄阳烈日毫不客气刺进双目,我才乏力撑起酸痛身子。   门扉开启,沧濯端着一托盘饭菜放置桌上,坐在床边,手指穿梭在我如瀑长发间,温和问道:“还难受么?”   我很没有出息的害羞了,躲开他淡淡沉香气息,手忙脚乱挣扎下床,鞋也顾不上穿,一头扎进墙壁里。   从楚暮雪诧然目光中,我知道了自己现在一定无比狼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像极了逛窑馆没钱付账被赶出来的嫖客。   “你......不是和白子兮感情不好么?”楚暮雪眼中疑惑之色甚重。   我该怎么和她解释此事和白子兮半个铜板的关联都没有......罢了,还是保持沉默。   特意挑了件高领罗衫,在铜镜前反复确认将痕迹遮挡完全后,视野之中一只灵鸟自窗口飞到我面前,扑扇扑扇翅膀,传音入耳,是生生焦急的声音。   “妄姐,小表叔今早忽然吐了血,帝君怀疑是中了蛊,恐危及性命,我们都很担心,你素来广闻博识,可对蛊有所了解?”   灵鸟随话音消散在风中,我心绪不宁,少顷,抬头直视楚暮雪波澜不惊的眸子:“你做的,是不是?”   楚暮雪没有答话,而是递给我一块闪着浮白光芒的菱石:“你应该听过记忆石吧?这是我在家中捡到的,你一看便知。”   我狐疑接下,料想她一介凡人在我面前使不出花样,便施法解开记忆石上的封印,光影摇曳,在我眼前投射出一幕繁华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了嘟嘟嘟……请系好安全带…… 这章是不是又长又甜?   第45章   人间的东陵国地处沂水以南,素来气候宜人, 国力强盛, 商贾云集。   汴郡皇宫,端是琼楼玉殿,朝喧弦管, 暮列笙琶。   百姓皆欢颜道, 东陵国有三宝, 一曰贯穿龙脉金岭江, 二曰上古神物五行罗盘、三曰国师池天明。   东陵池家,世代擅长天人感应,能推演天象,保国泰民安,被奉为国师之族,久负盛名,受万人景仰,连皇族亦需折腰行礼。而当朝国师池天明, 年少成名, 尤为精通道法巫术,乃个中翘楚。   池天明十三岁时, 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十六岁时,能筹谋国策,依靠七星北斗占据战场有利形势, 攻下周围小国,拓疆开土。   他在朝为官,却始终因国师身份规避庙堂政斗,无数高官贵族心怀各异登门拜访,池天明皆拒之门外,久而久之,再无人问津,汴郡内城,互通往来,唯有国师府数年如一日的冷清。   直到有一天,国师府内诞生了新的生命,汴郡无人不知,国师池天明有了自己的长女,更为神奇的是,女婴降生的那刻,星象明灿,现彩霞之色,是为祥瑞之兆。闻此消息,东陵帝后亲自到访国师府,以一道圣旨封女婴为玉祀巫女。   池摇光甫一出生,就拥有举国婴孩无人能及的荣耀。   翠屏山对凤城开,碧落摇光霁后来。池天明给自己的女儿起名“摇光”,正与天象中北斗第七星对应,盼望她能知天命、护东陵。   池摇光五岁之前,曾经也和普通孩童无甚区别,爱打闹,爱玩乐,还会趁父亲上朝时偷偷翻过院墙,溜到大街上买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吃,但到底是不同的。   承受了多大荣光,就要付出多少代价,自古如此。   那时候,池天明第一次因为她跑出去和国公府小少爷抓蝴蝶打了她鞭子,粗糙且坚硬的长鞭落在女童背上,痛得她伏在地上呜咽唤着“爹爹”,池天明没有半分心软,直至女儿背后衣衫被血浸湿,方扔下鞭子。   平日如清风修竹的池天明一反常态,寒着面孔揭下血衣,将金疮药倒在血血淋淋的伤口处,缓缓开口道:“摇光,你是池家的人,是东陵的玉祀巫女,这辈子注定要承受比旁人多的苦痛,从出生起,就没有选择。”   彼时的池摇光懵懵懂懂,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今日国公府的小哥哥说父亲德高望重,高山仰止,想让她引荐登门拜访,父亲这么厉害,她怎么会要承受苦痛呢?   日月更替,寒来暑往,池摇光再也没有踏出过国师府的大门,除了每日学习巫蛊术法和天象星学,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是从房间里那扇镂花雕窗向远处眺望,红瓦白墙之外的杏花,已经吹满头了。   十年的时间很短,养在深闺里的池摇光,已经出落得明眸皓齿、袅袅婷婷,只消远远看上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十年的时间也很长,年幼活泼好动的小女孩,被长久的孤独磨平棱角,若寒冬腊月枝头白梅,傲雪凌霜。   国师府中下人口口相传大小姐天姿绝色,堪比仙女,汴郡不多时便传闻开来,众人皆心痒难耐,盼着有机会一睹芳容。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玉祀巫女池摇光年满十五,入宫受及笄礼,她一袭巫女迤逦红裙,发丝被檐上晨晖清露沾湿,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落在朝臣眼中,便成了最耀眼的那朵梅。   及笄礼后,宫中传言太子殿下对玉祀巫女一见倾心,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竟大病一场。而玉祀巫女在皇上面前请求搬出国师府,独自居于幽静城南以便修习,皇上无奈应允。   池摇光搭了一间瓦房,名幽兰居,栅栏处以药粉设巫蛊,有图谋不轨者深夜欲翻栏入内,被百毒虫啃咬至仅剩骨架,见者悚然。   东陵皇帝野心勃勃,询问国师可能快速扩张国力,池天明思忖再三,告知皇帝青丘之国的存在,非人间之域,却有无尽资源,神物五行罗盘可以探出方位,但具体进入的方法,尚未可知。   池天明因此秉承君意,日夜钻研越行术法,皇帝亦整顿兵力,打算一举攻占青丘。   这一切,似乎都与避世绝俗的池摇光无关。   月黑风高,更深露重。灯下阅读古籍的池摇光,听见门外一阵异响,她本以为又是不知死活的歹徒,没有多加理会,但声声复响的呜咽哀鸣引起了她的注意。   栅栏外躺着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火狐,蓬松尾巴无力垂下,圆溜溜的乌眼委屈巴巴盯着她,池摇光心神忽然一荡,鬼使神差走上前抱起火狐,触手湿润一片。依着灯火光照,她才看清火狐背上与毛色相融的血水,不禁蛾眉蹙起。   伤口虽可怖,倒也不过是皮外伤,池摇光取出柜上药品,替火狐清洗干净伤处,动作轻柔敷好药,放在自己枕边。   翌日晨曦入窗,池摇光悠悠醒转时,身边已经没了火狐的踪影,大抵是恢复后自己跑了,她没有在意,照旧推算着自己的天象,好像幽兰居从未曾闯入一名过客。   昨夜北斗主星晦暗无光,辅星闪烁不定,池摇光反复算了几遍,攻打青丘的结果都是凶兆,连她都能推算出来,为何父亲不说与皇帝听,反而顺其心意为之呢?   腿上倏尔一沉,池摇光诧异低头,正见火狐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嗷嗷”叫唤,两爪间还夹着一个青果,扔进她怀里。   竟是跑出去寻吃的了么?   池摇光纤长白皙手指抚过火狐柔顺皮毛,火狐舒服得滚了滚,低低呼噜不停,这般娇憨的姿态让冰霜美人难得发出一声轻笑。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   “你若无家可归,便留下来陪我可好?”池摇光垂下羽睫问道,可一只狐狸,哪里会回答她呢。   幽兰居不再只有孤寂冷清的一人,火狐的出现,打乱了池摇光循规蹈矩的生活,亦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心境。   “火狐,我的《草木经》呢?”池摇光按住青筋直跳的太阳穴,挫败看着残烛已熄,空无一物的书桌。   昨夜休息前,她明明放在桌上,今早起来却已不见,思来想去只有某只爱捣乱的狐狸才能做出这种事。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嗷嗷”叫唤,池摇光转过身,把火狐叼着的《草木经》拿出,也不嫌弃上面沾了唾液,端起桌上青花瓷盘,捏起白玉糕投喂火狐。   吃饱喝足的火狐抖了抖身子,迅疾闪身消失在池摇光面前,她终于得闲拆开父亲寄来的书信,读完后,她默默将信纸扔进烛灯,面上微浅笑容逐渐变淡。   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池摇光手里握着书本,水漾秋瞳却盯着紧闭的门,似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访。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天色墨黑,她终是忍耐不住,起身拉开门,正撞上一个坚硬胸膛。   她抬起头,看见门前站着一位身形颀长、嘴角含笑的俊逸男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池摇光额头,语气亲昵又温柔:“摇光,小心一些。”   池摇光愣了一瞬,对上男子熟悉的乌瞳,她捋了捋发丝,淡然道:“原来是只狐妖。”   男子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风度翩翩:“摇光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在下杨致意,乃山上修炼成精的狐狸,前些日子被猎人射伤,多谢摇光救命之恩。”   池摇光眸光一闪,面色冷漠,作势要阖上门:“伤已好,道过谢,你可以走了。”   一股力道及时拦住她的动作,杨致意单手撑住门板,另一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她泛起羞绯的侧颊落下蜻蜓点水一吻:“你说过要收留我的,摇光。”   犹如水波不兴的湖面投入石子,荡开一圈圈潋滟波纹,摇光紧紧捏着门扣的素手,慢慢垂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卷这是一个小故事,山主和沧濯只负责打酱油发糖…… 我爱你们,520!   第46章   杨致意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幽兰居门口的。   东陵皇帝自负到丝毫不加掩饰的决谋,早已传到青丘白曜帝君的耳朵里, 向来芝兰玉树, 如清风明月的白曜帝君看了卷轴上的不惭大言,也忍不住摔了竹卷,愠怒道:“无知小儿, 欲壑难填, 我青丘岂是他一介凡夫俗子能妄想驯服的。”   发须斑白的睿智老狐狸谢行拧起皱纹堆叠的眉头, 犹豫禀明:“那神物五行罗盘, 终究是个祸患。”   白曜帝君眉目染上沉色,冷哼一声:“吾祖昔日不慎将五行罗盘遗落在东陵,成为他们镇国宝物,本想顺其自然,不欲追究,可东陵皇帝不但不饮水思源,反倒贪心不足,着实可恨。”   族中辈分不大的杨致意立在桌案旁, 若有所思望着大理石地板上散乱的卷轴, 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帝君,致意愿去往东陵, 取回五行罗盘。”   说这短短一句话的功夫,杨致意紧张到掌心濡湿一片,事实上,他连青丘都未出过。   白曜帝君和谢行长老闻言皆投过来讶异的目光,白曜帝君沉吟半晌, 郑重问道:“东陵的那位国师,不是好对付的,此行危险重重,甚至可能是条不归路,你……当真愿去?”   杨致意头埋得更低了些,带着壮士不复还的坚决,掷地有声:“我愿意。”   他按照得到的线索于深夜潜入皇宫,旭日殿正中玉柱桌台之上空无一物,哪里有五行罗盘的影子?   离开皇宫时,他躲闪不及,背上中了御林军一箭,忍着钻心剧痛一路逃到瓦房前,再无力支撑沉沉倒地。   杨致意发现自己被一名女子所救,那姑娘表面凉薄,照顾他这只狐狸却心细入微,而当冰冷褪去时,她不经意的一笑,便可惊艳时光。   这位美好到让他心疼的姑娘,是池天明的女儿,玉祀巫女池摇光。   倘若他能够让池摇光爱上自己,继而帮助自己拿到五行罗盘,岂不是比他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要容易许多?   杨致意告诉自己,他是为了任务故意接近池摇光,但朝夕相处的柔情万种,究竟是情不自禁,抑或刻意为之,他恍惚难以分辨,只好抛之脑后不去细想。   近来,池摇光晚间抱着蛊术辑录研读,百日上山寻找制蛊材料,夜寒风冽,即便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更何况她自小体虚畏寒,折腾来折腾去竟卧病不起。   正欲找机会探听消息的杨致意甫进门就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匆匆忙忙赶到床边,看见池摇光烧得反常红润的小脸,往日清冷的美眸如今因病蒙上一层薄雾、水光粼粼迷蒙望着他。   他心头一软,顾不上自己法力尚未恢复,抱起佳人用青丘法术为她降温驱病。   池摇光纤瘦的身子倚在他怀里,柔若无骨,幽香屡屡飘入鼻间,杨致意只觉得在发烫的根本不是池摇光,而是他。   高烧消退,杨致意抹去自己额间汗珠,疲累攥住池摇光的手,缓声问她:“摇光,不做巫女了,和我回家好么?”   半梦半醒的池摇光蹙起眉头,小动物般低低呜了声,钻进他宽阔胸膛里。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他下颌抵着她发顶,满足地轻笑起来。   池摇光自混沌中清醒过来,第一眼瞥见趴在自己床边假寐的杨致意,与他耳鬓厮磨的模糊记忆渐渐浮起,她心头咚咚直跳,声音里带着病体初愈的暗哑:“杨致意,你昨夜说的话,我听见了。”   杨致意指尖勾起她下巴,看着她冷漠不动声色的面容,嘴角噙笑:“那你答应么?摇光。哪怕知道我是妖?”   池摇光从来就不是会畏惧的寻常女子,俗世挡不住她,红尘亦挡不住她。   “好。”她平静地像在诉说于己无关之事,但杨致意在她烟波水眸中分明看到了比烈火还要炽热的光芒,那是他的影子,遂俯下身,温柔衔住池摇光干涩唇瓣。   我撑着下巴看投影中他们两人亲着亲着躺在床上,杨致意脱下池摇光外衫,不禁想起昨夜和沧濯的荒唐,半是羞涩,半是好奇,瞪大了眼睛想要观摩学习一番,正看到杨致意的吻从她唇边缓缓向下移动,眼前倏尔笼罩在黑暗中。   “莫要乱看。”沧濯凉凉声音自背后响起。   我不服气拉下他遮在我眼前的手掌,转过头与他理论起来:“有什么不能看的,我偏要看。”   “嗯,你看吧。”他把我搂在怀里,掰回我的脑袋,投影里已是天色泛白,两人相拥而眠,哪还有最精彩的片段?   我气呼呼地狠狠拧了下沧濯搁在我腰间的手臂,这才解了恨,继续看着记忆石的内容。   床帐内,杨致意悠悠醒转,怜惜轻抚池摇光凌乱如瀑的发丝:“摇光,遇到你,我不知有多幸运。”她孤单了十几年,清冷如雪,又纯白如纸,他希望自己能陪伴她往后余生。   那半个月的时光,他们如同一对平凡夫妻,杨致意极尽宠溺,池摇光面上笑容越来越多,原来她不是不会笑,只不过忘了怎么去笑。   有些事情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杨致意不敢忘,也不敢提,他总归是骗了她。   寒冬腊月,星摇影动,池摇光披着朱红斗篷,婷婷立在院中,赏漫天飘雪,她伸出手,雪花落在温热掌心,转瞬即逝。   “杨致意,东陵十二月的暮雪,美么?”   这样一位姿容出众的人儿在眼前,哪还有比她更美的风景,杨致意笑了笑:“依我看,同是来自天上,那闪烁的摇光星更胜一筹。”   语罢,他敛起笑容,声线里多了肃穆:“摇光,我若是骗了你,你会恨我么?”   池摇光转过身,乌黑云鬓落白雪,她微微启唇,目光却落在了杨致意身后挺拔的人影上,面容血色忽然褪去。   池天明脸色阴鸷,举起的手骤然挥下,四面八方飞来的箭雨瞬间淹没小院中央的杨致意,速度快到池摇光连呼喊出声的时间都没有。   血沿着穿胸而过的箭矢滴在白雪皑皑的地上,绽开艳烈红梅。   池天明从怀中取出五行罗盘,悲悯睨视半跪的杨致意,声音无悲无喜:“青丘妖狐,上次你侥幸逃了一命,居然还敢留在汴郡,未免太小看我了。”   五行罗盘近在眼前,他却再没有半点力气去抢。   杨致意擦干唇边血迹,望着面色苍白的池摇光,她依旧神色淡淡,平静到没有半点起伏,可他忽然厌恶极了她的平静,冷笑道:“你早就知道我是青丘来的灵狐了?”   池摇光听着他微不可闻的哂笑,心里一片入骨冰凉。她拉紧身上斗篷,隐在宽大衣袖中的手不住颤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头。   父亲传信给她时,说到宫中闯入一只青丘灵狐,欲偷盗五行罗盘阻挡计划,被御林军射伤逃跑,那时候,她就猜出来了杨致意正是那只狐狸。   对她而言,他是哪里来的狐狸,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当真没有想到,父亲竟会找到她这里来。   池天明厉声道:“过来,摇光。”   上一次看到父亲对她发这么大火,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思及此,池摇光觉得自己背脊早已痊愈的伤口复又作痛。   迈步走向父亲,池摇光赤色裙摆拖过杨致意流淌在地的血迹,染上暗深红色,她听见杨致意微末声响里夹杂的滔天恨意:“原来最蠢的是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报仇的。”   红光划破黑夜白雪,杨致意化为火狐闪入黝黑森林,消失无影无踪。   “让你一人在此修行,我看是做错了。”池天明道。   池摇光却岔开话题,抬头问道:“父亲,为何定要进攻青丘?人力岂能与灵狐族相较?”   池天明只是望向夜空零落星辰,说道:“池家纵有通天本领,终究逃不过君臣二字,皇上因池家有利于他而尊你我至此,亦能一句话剥夺这一切,君心已定,臣奈若何?”   池摇光眸光一暗,恭敬拱手行了礼:“摇光知错。”   在池天明没有看到的地方,一只芝麻大小的黑色小虫随她甩袖动作被扔到了五行罗盘上,眨眼功夫便隐匿不见。      第47章   池摇光搬回了国师府,她重新回到了困锁住自己的那扇大门内。   离皇宫近了, 消息传来的也就更快些。神物五行罗盘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失去灵力变为一件死物,无论如何都没法使用,是以即便池天明找到了古籍中的越行术法, 仍旧不得不终止掠夺青丘的筹谋, 皇帝为此勃然大怒, 亲自带兵出征屠了东陵西方作乱扰民的蛮夷部族。   池摇光隔着门墙听见百姓夹道欢迎皇帝大胜归来的时候, 嘴角不自觉勾起,葱白指尖轻点已经空无一物的养蛊瓷罐。   倘若神物只能带来灾难,倒不如称为妖物,那样的话,毁了不可惜吧。   寒冬漫长,池摇光每日在画纸上描摹庭院内暗香浮动的梅花,她在等一只狐狸回来。   画到最后一朵梅花破冻凋零,梨花抽枝欲白, 她等到了。   东陵丞相方劼没有儿子, 向来视独女方岚安为掌上明珠,如今这颗明珠出落得如花似玉, 将要与丞相新收的弟子缔结婚约。   据说方岚安外出礼佛遇到匪乱,是这位公子挺身相救,丞相千金因此红鸾星动,看上了他。   说来也是,若非方岚安倾心, 毫无氏族背景的人怎么可能得到丞相赏识收为弟子,攀上这根高枝,恐怕今后的仕途亦是无忧。   提到这位未来丞相女婿时,汴郡士族众人大多一副不屑姿态,闲来还会嘲讽几句靠女人上位的软脚虾,就是不知其中可有拈酸忌妒之意了。   国师府很快收到丞相府递来的宴会请柬,池天明本是要照例推拒,池摇光却先一步抢下请柬,回复道:“小女会替父亲按时参加,请丞相大人放心。”   池天明对她的反应没有特别惊讶,他怔怔眺望天上摇光星的方向,良久垂下了眸子。   春暖花开,杏雨梨云,残冬尾声已经落幕。   丞相府内是比初春还要热闹的景象。   “玉祀巫女到。”门外小厮朗声喊道。   庭院内或是敬酒交谈,或是赏花观景的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门口,传闻中倾城绝色的冰山美人池摇光,他们今日竟有幸一睹芳容。   丝绸装裹的马车辘辘停在汉白玉台阶前,纤纤玉手从一帘淡蓝绉纱中缓缓伸出,众人禁不住屏住呼吸。   池摇光穿了一身鹅黄羽纱薄裙,发丝简单绾了个发髻,一根玉兰簪斜斜插在发间,莲步轻移迈过丞相府门槛,经过宾客身边时,那些向来自恃甚高的贵公子都下意识退了几步,像是怕惊扰到月中仙子。   她就是这样耀眼的女子,即便不施脂粉,不多装扮,依然光彩夺目。   见到池摇光进入主厅,老丞相立时放下手中茶盏,乐呵呵迎上前,作揖行礼:“小小宴席竟能得玉祀巫女大驾光临,丞相府蓬荜生辉。”   “丞相大人客气。”池摇光淡淡回应,目光却流转在丞相身侧的女子上。   “岚安,快见过池姑娘。”   穿着杏色百蝶穿花霓裳的方岚安落落大方福身,举手投足间自有端庄秀丽之姿,她浅笑盈盈挽起池摇光的手,道:“池姑娘,你我年龄相仿,观你并不喜嘈杂,不如我带你去后园僻静处一游可好?”   池摇光不动声色抽出手,点了点头。   九曲水榭回廊,除了寥寥打扫落花的下人,确实寂静无声。   池摇光心中默默思量,方岚安面对她的冷脸,仍能面不改色热情为她介绍各处景致,这样的大家闺秀气度,是她遥不可及的。   身份高贵的玉祀巫女,也不过就是个古怪孤僻、不近人情的女子。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桃花林中,一名锦衣公子翩然静立,眉眼俊修,身姿挺拔,似是画中来。   方岚安看见他,款款上前,面颊粉胜桃夭:“致意,难怪我在前厅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赏花。”   杨致意虚抚方岚安脸颊,柔声道:“你派下人说一声不就行了,亲自跑过来不累么?”   那是从前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柔。   池摇光今天本就是来见他的,可真的见到了他和方岚安如此亲昵,她只觉满腹备好的解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方岚安不复矜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轻轻跺了跺脚:“人家才不是来找你的,是带池姑娘游览花园。”   杨致意仿佛这才看见旁边有池摇光这么个人存在似的,唇角噙着温雅的笑,眸光却锐利又冰冷:“玉祀巫女池摇光,久闻……不如一见。”   池摇光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礼,场面顿时冷凝,连方岚安都微微皱起秀眉。   杨致意见状轻笑:“池姑娘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冷漠。”   “杨致意,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池摇光此话一出,方岚安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到自己未婚夫和这位池姑娘之间不寻常,她贝齿咬住下唇,深深望了眼神专注于杨致意的池摇光一眼,转身离去。   方岚安一走,杨致意瞬间收起虚伪笑容,冷嗤道:“怎么,上次没杀掉我,现在还想再动手么?可惜,池姑娘一人好像打不过我。”   池摇光面色发白,攥紧袖口:“你救方岚安,成为她的未婚夫,是为了借丞相的权势找五行罗盘?”她素日平静的话音里多了急切,“其实我已经把五行罗盘……”   “是岚安救了我,”杨致意不客气打断了她,“被你和池天明重伤后,多亏遇到岚安,我才能得救,她为了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娶她,才说我救了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池摇光没有继续未说完的话,她突然笑了起来,是满园桃花都及不上的明艳动人:“是不是只要救了你的女子,你都会喜欢上?”   杨致意随意摘下一朵吐蕊粉桃,扔在池摇光脚下:“有的人不值得。”   池摇光冷眼望他:“她如果知道你是狐妖,还会愿意和你在一起么?”   杨致意哂笑:“看来玉祀巫女是还想暗算我一次。”   池摇光失神看着地上被风吹散的花瓣,俯身捡起残存一片拢进袖中,缓缓转过身,单薄身影与盎然春意格格不入。   丞相府宴会后,丞相府千金与其布衣未婚夫的故事如雨后春笋流传于汴郡。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向来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何况两人郎才女貌,是这样的相配。   彼时,池摇光正在房中读书,只是书页半天也没有翻动。   半晌后,她徐徐站起身走到琉璃柜前,取出一个花鸟彩绘纹景蓝瓷瓮,这么漂亮的器皿,里面装的却是一只小到几不可见的八脚蛊虫,隐隐散发着腥臭气味。   池摇光抱着瓷瓮,呢喃自语:“古书记载的痴情蛊,真的能让他爱上我么?”   她眸光中闪过决绝,以小刀在指尖割开血口,伸进瓷瓮,鲜红血液滴落在雪白内壁,蛊虫嗅到血味,极快爬过来,沿血迹钻入指尖伤口。   以血饲蛊,蛊虫游走于五脏六腑,是常人难以承受的钻心疼痛,就算池摇光打小精通此道,仍然痛到伏在地上,嘴中逸出低吟。   半个时辰后,她擦干额间汗水,挣扎起身换下湿透衣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下人通传杨致意约她在珍馐楼厢房一见时,池摇光终于露出了微笑。   池摇光换上海棠红流云纹百褶裙,墨发间簪着晶石流苏金钗,难得的盛装打扮,冷艳又娇媚。   杨致意看到她这幅模样时,眼神中现出转瞬即逝的痴迷,他抱住池摇光,力气之大仿似要把她融入自己胸膛,声音带着温柔沉痛:“摇光,你为什么早点不告诉我?”   池摇光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她反手拥紧杨致意,满足地阖上双目。   痴情蛊,原来当真有用。   一切宛如回到从前,哪怕知道杨致意对她的温存都是因为痴情蛊,池摇光还是心甘情愿沉溺其中,如饮鸩止渴。   池天明因辟谷修炼,已经许久不曾踏出过房门,待收到皇上传召入宫而于府中见到池摇光时,他多打量了一眼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的女儿,静静道:“摇光,你心已入魔。”   池摇光忍住疼痛,将蛊虫肆虐乱钻的左手臂颤抖着藏到身后,声音凉薄:“我不后悔。”   多年不曾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玉祀巫女,这数月时间里频频现身,本就是奇事,若是她身旁寸步不离的男子正是先前与丞相千金谈婚论嫁的杨致意,这就更稀奇了。   池摇光身体承受着痴情蛊无休无尽的痛苦折磨,心里却比饮了蜜水还要甜。   忆起从前传言里杨致意陪着方岚安到北郊赏玉门飞瀑,池摇光心思一动,仰起头对杨致意道:“我想去看玉门飞瀑。”   杨致意先是一愣,旋即轻笑捏了捏她的粉颊:“好。”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西风残照之下的瀑布,半边白水染上斜阳彤红,细小水珠沾湿衣领,凉爽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池摇光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不远处和婢女站在一起的方岚安时戛然而止,方岚安提起裙摆朝他们奔过来,眼角含泪痴痴凝望突然与她断了往来的杨致意。   爹爹不止一次劝她忘了杨致意这个负心人,汴郡青年才俊任她挑选,哪怕想进宫做太子妃亦非难事,可方岚安都摇着头拒绝了,她想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池摇光同样也在望着杨致意,她有些紧张的握起拳头,按书上所说,见到真心所爱之人,痴情蛊许会失效,杨致意……他会破了蛊的作用,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方岚安么……   “方姑娘,在下先前已经与你说清楚了,我的心上人是摇光。”杨致意掰开池摇光的拳头,与她十指相扣,感觉到她掌心冷汗,诧异瞥了她一眼。   方岚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拉住杨致意衣袖,哽咽道:“致意,你不是想知道五行罗盘在哪么?我可以告诉你的。”   池摇光心中冷笑,五行罗盘?早就被她用蛊吸尽了灵气,变成一块废铁。   杨致意扯回衣袖,叹息道:“无关其他,我和摇光,早就相爱了,只是因误会而分离,方姑娘,我不愿耽误你,望你早日找到可以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哭得梨花带雨的方岚安,拉着池摇光走到飞瀑另一侧。   池摇光默默回头看了哭成泪人的方岚安一眼,刚才方岚安眸中神色,和曾经决定下痴情蛊的她一样,有壮士断腕的坚决。   是夜,池摇光避开耳目,独自来到杨致意住处,烛光明亮,在窗纱上照出两个相拥人影,她停下脚步,隐藏身形于砖墙外侧。   纤细身影凑上前,似是要献吻,而另一道高大黑影推开了她,紧接着,门“咣当”打开,衣衫凌乱、香肩半露的女子犹挂泪痕跌跌撞撞跑出门。   方岚安行至拐角处,忽然被一股力道拽走,她惊呼一声,脚下失衡跌倒在地,她恐惧抬头,对上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昔日端庄典雅的丞相千金,现在怎么狼狈的像条狗。”池摇光看着她微露的雪白酥胸,眸光阴沉。   方岚安哪里受过这种羞辱,她气到极致,反而挑衅一笑:“玉祀巫女,世人皆道你冰清玉洁,我看也不过就是个阴险毒辣的妖女。我给致意下了药,刚刚,我们可是颠鸾倒凤了一番。”   池摇光捏住她下巴。尖利指甲在她白嫩皮肤上划出血痕:“方岚安,你知道什么才叫做阴险毒辣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池摇光她黑化了……   第48章   一夜之间,丞相千金方岚安莫名其妙就疯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仅从丞相府内某个碎嘴的下人口中传出, 方岚安染了奇症,面生流脓毒疮,整日神志不清地喊着疼, 丞相重金请名医过府问诊, 皆查不出此为何病。   普通人自然看不出问题所在, 可杨致意心有不安。   那夜, 方岚安突然闯入他房中,欲解衣献身,被他怒喝赶出房门,之后就成了疯子,他隐隐有感其中缘由与他有关,遂以面具遮住容貌,自称游方医师拜见丞相。   杨致意望着面前暮景残光、雪鬓霜鬟的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不久前还精神矍铄的朝中重臣。尤其丞相听说他是大夫, 连查都未查他的身份, 立刻命人带他去为小姐诊治,他便知方岚安情况恐怕不太好了。   正因濒临绝境, 所以每一缕希望,在丞相眼里都格外瞩目,以至可以忽略其他。   迈进方岚安闺房,首先闻到一阵腐烂恶臭,床上陷入昏迷的女子, 身段仍旧窈窕,半边脸却烂开红疮,黄色浓稠液体从破烂处流淌而下,滴落在枕间,单单这样看,谁会相信她是沉鱼落雁的方岚安?   杨致意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压下心头愈发强烈的慌乱之感,搭上方岚安脉搏,指尖蓝光闪烁。   如此一探,再也无法冷静。   莫怪不管御医还是民间大夫都找不出病因,他扶起方岚安,手掌凌空拂过溃烂之处,光芒隐熄后,清晰可见一只朱赤小虫在烂疮面皮下游走。   他不愿将这件事和池摇光联系在一起,但心中怀疑的种子却是悄悄生了根。   幸好他是灵狐,还有挽救人命的机会。杨致意封好门窗,确认外面等待的下人听不见屋内施法的响动,手捻灵咒,轻击在方岚安肩膀,以灵力为方岚安驱蛊。   约莫两个时辰的功夫,方岚安身子倒向床外,吐出一口黑血,杨致意面色冷厉,垂眸看着血泊中尚在蠕动的蛊虫,一挥袖化为粉末消失无影。   方岚安眼睫微颤,甫一睁眼,便看到抱着自己的男人,她紧紧拉住杨致意衣袖,气若游丝嗫嚅道:“致意……救我……我脸好疼……”   杨致意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安抚道:“没事了,你体内的蛊已经除去,很快就会恢复。”   方岚安倏尔瞪大眼睛,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狠狠推开他,拉高锦被蒙住头部,声音里染上哭腔:“我的脸……我的脸……”   好好一个姑娘,毁容至此,方岚安紧张兮兮的悲戚模样,莫说杨致意,就连我同为女子看了也心生不忍,池摇光,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岚安,脸已经无碍,敷上生肌膏,不出十日,便可痊愈。”杨致意顿了顿,缓缓问出口,“岚安,你可记得,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方岚安瑟缩了下身子,扑进杨致意怀里,泪水打湿他胸前衣襟:“是……是池摇光!是她!她要毁了我的容貌,我害怕……”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杨致意心口仍是剧痛,他闭上双目,垂在身侧的颤栗拳头暴露了他无法平复的内心。   国师府内,池摇光于屋内收拾包袱,除了几件衣物和书籍,她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琉璃柜上,一整排瓶瓶罐罐,是她多年来养的蛊虫,她打开柜子,伸进去的手在触碰到冰凉瓶身时停住,许久之后,她玉手引烛,挨个投下火光,数声凄厉虫鸣长绝,终归宁静。   门外婢女叩响门扉,恭敬道:“小姐,杨公子到访。”   池摇光扎好布包,打开房门,看到如修竹清雅的公子,她唇角勾起一个浅弧,眼眸含笑:“致意,你不是一直想回青丘么?我陪你一起可好?”   她眼中的光亮,是对今后的美好憧憬,可那注定是水中月、镜中花。   杨致意眸中泛寒,对着她说:“你为何要对方岚安下蛊?”   池摇光笑容渐消,回视他:“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杨致意扫了一眼琉璃柜,精美又莹净,里面装着的却是令人胆寒的东西,他冷嗤睨视道:“这些丑陋肮脏的蛊虫,与你很是相配。”   向来对她体贴细致的小狐狸,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她丑陋肮脏。   杨致意走后很久,池摇光仍旧茕茕孑立,她面上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又或者可以说是麻木,看不出一丝情感,这样哀而不伤的眸中,有一滴水光滑落,她缓缓抬起手在脸上抚过,看着指腹上的泪珠,平静不起波澜的表情终于被悲伤和荒芜取代。   她上一次哭出来,似乎是遥远到十年前的事了。   记忆石的最后一幕光影,投射到东陵皇宫阴冷昏暗的地牢,这里是阳光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发霉生藓墙壁上沾染着干涸血迹,只有两边几盏微弱油灯闪着一点光亮。   池摇光被吊在铁链上,她清冷面容覆盖血污,汗湿发丝一缕缕贴在脸侧,白色囚衣浸湿了或深或浅的血迹,看样子受了不止一两次的酷刑。   牢门开锁的铁链声响起,池摇光头也不抬,阖紧双目,断断续续道:“我厌恶池天明……更厌恶身来就无法摆脱的巫女身份……所以我下蛊毁了五行罗盘……池天明那个蠢货……还妄想阻止我……”   来的却不是拷问狱卒,女子如黄莺吟鸣的娇甜笑声中带着轻蔑,池摇光努力睁开模糊双眼,还未看清便被捏住下巴。   “天道好轮回,池摇光,你真像一条狗。”女子克制不住轻笑起来,慵懒美目透出阴恻恻的冷厉,“还是一条被人抛弃的狗。”   池摇光许是认出了这个声音,眼皮子都没抬,全然当方岚安不存在。   方岚安也不生怒,捂住鼻子嫌弃道:“这里又脏又臭,真受不了。”   语毕,她自袖中拿出一柄匕首,刀刃在烛火下泛起幽冷银光。   方岚安把匕首贴在池摇光脸上,冰冷的触感令她下意识绷紧皮肉,方岚安靠近她,清香气息扑在她耳边:“你喜欢的那人,他治好了我的脸,你说他……会来救你么?”   刀刃毫不客气刺进池摇光细嫩皮肤,方岚安下手极慢,她似乎很享受池摇光痛苦的过程,整整十刀,池摇光一直咬紧下唇,血顺着下颌重新打湿胸前衣领,她自始至终没有叫出一声。   方岚安冷哼一声扔下匕首,取出丝绢擦干净手上血渍,退后两步对着池摇光福身,就像丞相府初见时那样优雅端庄,嘴角噙笑:“永诀……池姑娘。”   那样重的伤势,池摇光没有当场断气已是不易。   随着铁链再次拴上,满室黑暗中只剩她一个人。   若是我在场,可能会忍不住上前送她一程,这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太累了,看得我心累。   她沾着凝固血块的睫毛如蝶翅轻颤,微张眼眸里浮现烟水朦胧,怔怔看着烛光晃动的地方,每吐出一个字,干裂嘴唇都在向外渗血:“带我……回……青丘……吧……”   我微愣,使劲挤着眼睛朝她盯着的方向望去,可是明明什么人都没有。   再转过头看她时,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玉祀巫女池摇光,在万众瞩目之中出生,受人艳羡长大,最终孤苦伶仃死在见不得光的东陵地牢。   没能等到她念着的那只小狐狸。   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等到。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QA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嘤嘤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画面随风湮灭,记忆石静静躺在桌上, 我蹙起眉头, 叹了一声又一声。   沧濯修长手指抚上我眉间,似乎想要抹平褶皱,轻声道:“别难过,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   难过?我茫然看向他:“没有啊, 我只是在想, 如今人类女子都这么可怕的么?”   我手指在桌上圈圈画画:“你看, 仅仅因为方岚安喜欢杨致意,池摇光就下蛊毁了她的容貌,而方岚安呢,报仇似乎没什么问题,但这种凌虐手段也太恶心了吧。”   我神色倏然严肃,很是认真地说道:“沧濯,你可别在外面招蜂引蝶,我这么纯真善良的神仙, 对付不来她们的啊。”   沧濯斜睨我一眼, 仍搁在我额头的手指突然屈起,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子, 猝不及防痛得我“嗷”叫出声。   “你这脑子里想的总和别人不一样。”他露出无奈神情。   “那是,我是神仙嘛,当然和凡人不同。”我得意挑眉,美滋滋接受他的夸赞。   沧濯拿起桌上记忆石,幽幽白光从他指尖缝隙中倾泻漏出:“阿妧, 这块石头是楚暮雪给你的?”   我点头:“是啊,她说是她捡到的。”我环顾房间,却没看见她的身影,楚暮雪人呢?   “或许,等到杨致意成婚那天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我一愣:“你是说,楚暮雪是冲着杨致意来的?”   “你有没有觉得,楚暮雪和池摇光给人的感觉很相似?”沧濯思索道,“她既然会转魂术,能助你回归原身,有没有可能……她转魂到楚暮雪身上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假如楚暮雪就是池摇光,那她要来青丘的目的显而易见,正是杨致意,只是她存着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我不得而知。   我拉住沧濯手臂,问道:“要不要提前告诉生生?”   沧濯沉默了一会儿,犹豫道:“我们也是猜测,并没有证据,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杨生生不是让你去看看杨致意中的蛊么?可以趁机问问情况。”   “好,那我去和小白说一声,让他留在客栈等我们。”   沧濯眯起眼眸:“不和夫君一起去,反倒和我这个徒弟一起,不怕旁人传出流言?”   我停下向外走的脚步,轻哼一声,旋身坐在他腿上,莞尔笑笑:“徒弟就是夫君啊。”   说完不怀好意地扭了扭身子,几乎刹那间,我感觉沧濯的呼吸粗重了许多,某些反应似乎也很强烈……   我脸颊一热,他这么禁不起撩拨的么!鉴于我暂时还不想做出白日宣淫的禽兽行径,我飞快在他唇上轻啄,起身向门外奔去:“我先去了,你自己收拾收拾。”   背后传来低笑,我脸更烫了。   小白房内并没有人。我敲了半晌门,才看见门缝之间如落叶晃晃悠悠飘着一张纸条,上书:   山主大人,我去找志同道合的母狐狸探讨人生真谛,能照顾好自己,勿寻。   ......行吧,虽然品种不大相同,但好歹是一个种族,交.配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和沧濯赶到杨府宅邸,门前已经挂上了绫罗红绸,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迈进府内,却没有感受到那般欢愉氛围,甚至可以说是沉重。   青衣仆人领我到贴着喜字的门前,提高音量问道:“各位大人,肖妄姑娘来了。”   紧闭房门打开,生生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一亮,迎我进门:“妄姐,你快来看看我小表叔,他自吐血之后,精神一直不济,这究竟是什么诡异蛊术?”   房内还站着一人,在记忆石中见过的,好像是叫谢行,乃白曜帝君的得力助手。   按理说,便是白曜帝君在场,他也得对我躬身作揖,恭恭敬敬道一声“神女安好”,但既为人客,总不好太过张扬,我还是对着谢行拱手行了礼。   等了许久仍没有回应,我狐疑抬头,只见得谢行鹤发童颜的面上满是震惊,木头似的怔怔望着我,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生生连唤他好几声才回神。   “抱歉,肖姑娘......老夫失礼,还请见谅。”   “不妨事。”我摇头,尽量忽视他仍旧流连在我身上的目光,踱至床边看到靠在床上的杨致意。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对他这张脸却不算陌生,若树临风、温文尔雅,比记忆石中模糊所见更为俊逸,颇有诗中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感,难怪两位佳人争得不可开交。   此刻,他唇角挂着未干鲜血,与红绡锦帐倒是相称,可面上难抒郁色,却是一点也不像马上就要成亲的新郎官。   “我以神术为他探脉,旁人不方便在场,除了沧濯,烦请大家先行门外等候。”我淡淡道。   生生干脆利落踏出门,而老狐狸谢行灼热眼神一直紧紧锁住我,隐约还有呼之欲出的激动神色,看得沧濯面色森冷,蓄满星星的眼眸渐渐黯沉。   待到门完全阖上,我松了一口气,安抚地握了握沧濯成拳右手,感觉他紧绷手臂撤去力道,这才坐在床边,两指凌空点在杨致意额头,指尖渗出钻入他皮肤的蓝光。   “姑娘是......”他咳嗽一声,想要撑起病恹恹的身体。   “闭嘴,别动。”我喝止他,细心感受法力自他体内带回的反馈,角落陶莲香炉袅袅升腾云烟,香燃半管后,我收回手。   “杨致意,你知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池摇光下过蛊?”我抱手问道。   听见池摇光这个名字,他眼皮子颤了颤,似乎掩藏了纷杂情绪,沉默许久,沙哑道:“不知。”   我坐在凳上,撑起下巴懒懒道:“此蛊名唤‘痴情’,据说可以控制人心,池摇光把母蛊下在自己身上,借子蛊让你爱上她,如今母蛊一死,你体内的子蛊失去制衡,故而发作,噬咬你的心脉,观你现在身体状况,还是不要成亲了,准备准备后事吧。”   我说的很是不留情面,本以为他会因自己的伤势大受打击,未曾想他首先问起了害他变成这个惨状的人:“母蛊死了,那摇光她......”我有点怀疑他根本没听清我后面说了什么。   “池摇光死了。”我平静陈述事实,“她私毁五行罗盘之事被皇帝知晓,受尽严刑拷打死在东陵地牢。”   话说出口一瞬间,杨致意面色灰白,刚刚即使身体不适,他眸中依然有着亮光,而今,却是连那一点光芒也见不到了。   他这样子倒令我看不懂了。   当初抛下池摇光的是他,那般决绝,连头都不回,怎么现在又一副情深如许的模样?   “摇光......她是为了我才去毁罗盘的,就这样去陪她,对我来说也是种好结局。”   再不把楚暮雪的事情说出来,我预感自己就要变成推他去死的凶手了。我站起身,直直望向他:“杨致意,其实池摇光或许还活着。”   从房内出来,面对生生急切的目光,我突然开不了这个口,他们找我来,是存着希冀,我却要亲手打碎他们的期盼,告诉他们“准备给杨致意收尸”。   我给了杨致意一个活下去的信念,可这不过是让他能够多苟延残喘几日罢了,他体内的蛊毒,我解不了。   “他......情况还好,就是暂时不适宜成亲这等劳累之事,我真诚地建议你们去把亲事退了。”我扯了个善意的谎言。   门扉忽启,杨致意身披薄衫勉力倚着门,语气坚定:“婚礼照旧。”   我觉得杨致意一定是疯了。   满堂花烛,红绫铺路。杨致意一身喜袍,面色泛起不正常的苍白,吉时到,却不见新娘踪影,座下宾客有耐不住性子的,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而他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堂外,仿佛在等待什么人从明媚日光中现身。   约莫午时已过,一道纤细人影缓缓步入礼堂,她穿着比火还要艳烈的红裳,远远看去,倒真像是嫁衣似的。   她不顾宾客怪异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杨致意面前,如冰山雪莲的冷淡声音响起:“东陵十二月的暮雪,美么?”   杨致意嘴角轻轻勾起,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摇光与暮雪,都很美。”   池摇光诧异对上他的眸子:“你......”   “我在等你,摇光,虽然没赶上吉时,但不耽误我们拜堂。”杨致意笑得温柔。   池摇光眼神闪了闪,没有把手搭上去。   我琢磨池摇光大抵是被吓到了,毕竟冲她之前对方岚安的手段,说不定今日身上都绑了毒药包,打算来个血溅喜堂了,结果根本没有新娘子,新郎官还突然说要娶她,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杨致意也不着急,浅笑看着发呆的池摇光,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看其余宾客不太友善的眼神,应该是很久,池摇光终于小心翼翼将手放入杨致意掌中,杏眸水波潋滟。   在众人瞩目之下,她一笑绽芳华,轻轻踮起脚,覆上俊朗新郎官的薄唇,杨致意立刻紧紧拥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掌声此起彼伏,是对他们两人的祝福。可我分明看到池摇光眼角有泪水划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默默念诀以法力开目,我再次望向缠吻的两人,这回清楚看到一条肉眼难见的金色小虫,自杨致意唇齿蠕动爬到池摇光体内。   “池摇光她......”   我低呼出声,瞬间被淹没在宾客如雷掌声中,唯有沧濯俯身在我耳边轻问:“怎么了?”   我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没什么。”   可能这已是最圆满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上一章池摇光说她恨池天明,是为了不连累池家,不是真心话~   第50章   池摇光的葬礼在七日后,山环水绕的青丘芜月湖, 池摇光静静躺在竹筏上, 身旁铺满鲜艳百花。   杨致意亲手点燃火引子,目送池摇光的尸身与火光融为一色,我斜倚在河岸柳树枝头, 远远望着斟酒独醉的杨致意, 他不复往日仪表周正, 而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尚书小姐楚暮雪意外淹死,阴差阳错被池摇光附身,给了她救下心上人的机会,于池摇光而言,未尝不是幸事。   至于痴情蛊,真的能让人爱上种蛊之人么?   我足尖轻点,自树上一跃而下。   池摇光相信,我却不相信。她总以为没有痴情蛊, 杨致意便不会喜欢她, 所以心生恐惧与妒忌,可依我看, 杨致意从头到尾只是爱她,无关其他。   青丘和煦的微风拂过,在芜月湖掀起层层涟漪,那个霜雪般的女子,也降落在这片世外桃源里。   “神女娘娘, 是您么?”   我闻言愣了一愣,转过身瞥见谢行一双细长灰瞳目光灼灼对着我,我顿了下,疑惑点头:“你认得我?”   谢行抬起袖子在眼下擦了擦,声音哽咽:“神女,请您随我来,有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穿过青丘点苍翠墨、绿竹猗猗的密林,黄莺出谷为潺潺流水的叮咚脆响润色出一曲天籁,我背过手,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边跟在谢行身后,越走越深,景色也越美,我估摸着这里应当是青丘密境了。   这方密境没有外面市集的喧嚣,只有零零散散几间小房子,炊烟缥缈,路过泠泠淙淙的泉水边时,几位浣衣的年轻妇人抬头看向我,纯澈眼中满是好奇与惊讶,偶有尚未完全化为人形,摇着蓬松尾巴的小孩子嬉闹着从我面前蹿过,安宁祥和,这样的地方,怎教人不心生向往?   清泉之上,建着一座水榭阁楼,楠木门框落了厚厚一层灰,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我扇了扇面前扬起灰尘,捂住鼻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谢行幽幽长叹口气,解开门闩铜锁,迈过门槛:“东缇帝君生前的住处。”   我百思莫解,提起裙子随他入内,一应家具布置雅致,壁间悬三五画作,我凑上前仔细看,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这画的不是我么?   画中的我穿着打扮仍是上古的模样,或动或静,颇具神韵,我不得不感叹执笔之人绘艺技巧的高超。   “东缇帝君?我何时认识这么号人物了?”我拧眉捏起下巴。   “那是我的伯公。”白曜帝君翩然而至,指尖划过房内榻床案几,带着怀念思绪,“三万年前,青丘还没有如今的清净与自由,族人常受猎民侵扰,鲜少能够成功修炼出人形,是伯公建了护佑青丘的隔世结界,让青丘子民能够规避灾祸、繁衍生息。”   我不明所以颔首:“那他真的是很伟大了。”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曜帝君直勾勾盯着我,我迷茫回视,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待我眼睛瞪得酸痛,想要流眼泪时,他终于移开目光,行至桌前拿起书皮发黄的手记,语气中透露着浓浓失望:“你果然不记得他了……”   “三万年前,伯公年少气盛,偷偷离开青丘去不周山附近寻找能够帮助青丘远离尘世的方法,谁知中了捕猎之人圈套,险些殒命,若非一位会神术的姑娘相救,他难以存活下来。”   我听得愣了神。   三万年前,我于不周山上随手救的那只三尾小狐狸,竟成了青丘的东缇帝君?   “我从伯公手记中得知,那位姑娘曾许诺过会来青丘找他讨要恩情,伯公一生伟绩丰功,独独于此心存遗憾,他终生未娶,等了那位姑娘一辈子,可惜还是没能等到再一次重逢。”白曜帝君阖上书页,珍而重之将手记放回原处。   倘若这事与我无关,我一定会赞叹一句此情可歌可泣,但它像一块秤砣突然砸到我头上,我只觉晕乎乎的。   其实......我是真的忘了......   没有今日这一趟,我哪里能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在别人眼里居然是一辈子的承诺。   许是见我神情太过惊悚,白曜帝君笑了笑:“神女不必多想,我并非责怪你,仅是想让你知道曾经有一只灵狐惦念着你。”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情债是最难偿还的债,你告诉我这些不是给我添堵么……   就好像突然欠了他什么似的。   白曜帝君仿似看穿了我的想法,缓缓道:“神启中记载的三万年前那场浩劫,是你救下了人间,自然亦是青丘的恩人,可惜伯公不知那位神女正是彼时救了他的小姑娘,不然他也会感到骄傲吧。”   我失笑:“这人间,恐怕只剩青丘觉得我是骄傲了,在他们眼里,我可是臭名昭著的女魔头,喊打喊杀尚且不及。”   白曜帝君顿了顿,抿唇道:“神女若是愿意,可以久居青丘,我等必奉为座上宾,不受俗世纷扰。”   留在青丘?   我心头猛然一跳,不周山已经不适宜居住,昆仑的人难保不会找我麻烦,留在青丘,就没人能打扰到我,还能受灵狐族崇敬,好好作威作福一番,似乎是上上之选。   我思忖良久,抬头道:“容我......再想想。”   出了秘境已是华灯初上,怀着纠结的心情回到客栈,我推开房门,迎接我的却不是无边黑暗。   烛光影绰,沧濯坐在桌前手握卷轴,眉间微皱,看得很是入神。   我捉弄之心忽起,捻了个隐身诀,悄咪咪绕到他身后,轻轻俯下身,看清了卷轴上的内容,约莫就是些索然无味的之乎者也。   这般近的距离,我微微偏头,便能看清沧濯白皙侧脸上的小绒毛,能听见他平稳呼吸的浅浅声音,我忽然情不自禁挪动一点点……   唇瓣就这样擦过他脸颊,仿似有根羽毛拂过,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痒。   沧濯身子蓦地颤了颤,他放下卷轴,徐徐朝我所在方向扭头,让我有种做坏事被抓包了的害羞,向后缩了缩。   而等我略微平复砰砰跳的心脏,看清他只是蹙着剑眉望向无一物的虚空,这才反应过来,我施了隐身术的呀!他是看不到我的。   我憋回挂在嘴边的笑容,再次伸出手指戳向沧濯好看的薄唇。   可就在转息之间,变故突生。   一股劲风破空击出,笔直袭向我面门,我瞪大眼睛闪身避开,下一瞬,眼前却突然闪过烈火红光,我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驭水抵挡,法术相撞的力道将我狠狠推倒在地,手肘擦过粗糙地板火辣辣的疼。   沧濯站起身,高高在上睨视我,眼中是篝火窜动的嗜血与阴冷,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   我失了冷静,慌乱喊出声:“沧濯,是我!”   面前之人没有动静,我捂着手臂从地上爬起,紧张看向他,沧濯眸中火光倏然褪去,恢复无风无波的幽静,他抚额压抑闷哼一声,踉跄跌坐在椅上,我见状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沧濯,你怎么样?”   他徐徐睁开眼,墨眸写满困惑:“刚才……突然有一阵难以控制的力量冲出身体,我只知道自己很想发泄,别的什么也不记得……”   我牢牢抓紧他的手,心头涌起无法言明的惊惶,我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沧濯,如果没有及时被我唤醒,我甚至觉得他会亲手杀了我,这种情况,有点像练武之人走火入魔……可我没有察觉到半分邪气,他体内的神术气息无比纯正,绝不是入魔,究竟为何会如此……   思忖间,沧濯猛地拉高我衣袖,盯着我渗血手肘,面色沉沉如乌云凝聚,声音里染上不可置信的颤抖。   “我……伤了你?”   我伸手抱住他,安抚道:“是我自己没站稳摔了跤,用法术治好就行,一点也不疼的。”   他没有说话,但拥住我的手臂收紧了些。   我几不可闻叹口气,那么想要呵护着我的沧濯,却失手伤到我,别扭如他,心底只怕难以原谅自己。   “沧濯,正值月白风清,我们去房顶喝酒可好?”我甜甜一笑,捧住他神色不愉的脸。   他嘴角扯出勉强笑容,“嗯”了声,横抱起我,闪身跃出窗口。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我坐在屋顶瓦片上,拎起酒壶,小啜一口,任夜风扬起宽大衣袖,舒服地眯了眯眼,望向空中最明亮的那轮玉盘。   “沧濯,我以前总认为在不周山的日子无趣又窝囊,不如上古驰骋沙场来得痛快,也不如人间纷纭百态新鲜……但在人间经历了那么多人和事,我忽然觉得……平平淡淡也挺好的,不用面对那些尔虞我诈,简单又快乐。”   酒意微醺,我寻了处舒服的位置,枕在沧濯大腿上,眼中月色朦朦胧胧,小声呢喃:“我不想做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了,我们……留在青丘好不好?”   有温热手掌轻柔梳理我耳畔发丝,我隐约听见沧濯低沉的声音悠悠飘来。   “只要有你,哪里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嘤嘤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白曜帝君为我在青丘密境安排了住处,我和沧濯欣然接受, 过起了男耕女织, 呸,是男耕女吃的生活。   诚如白曜帝君和谢行所言,青丘密境里的灵狐大多对三万年前惊天动地的一仗有所耳闻, 是以当大家都知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神女时, 我在青丘的地位蒸蒸日上。   买菜都不用给钱的那种。   隔壁小院住着一对年轻夫妻, 他们的儿子刚满六十岁, 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约莫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头上一对雪白绒耳手感甚是不错,沧濯白天外出忙碌时,我常常翻过院墙去逗他玩。   “小柠,过来,让姐姐摸摸你的耳朵。”我蹲下身子,冲着院子里玩耍的小柠笑眯眯招了招手。   小柠听见声音, 柔软耳朵竖起看了过来, 面上露出灿烂笑容,刚迈出小短腿, 却又收了回去,笑容也霎时间隐去,低垂脑袋搅了搅手指。   这是怎么了?我一愣。   小柠并不说话,脚尖磨着草地,发出“沙沙”声响, 我正疑惑着他是不是做错了事被爹娘责骂故而心情不佳,他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十分欠扁的孩童声音:“做得好,小柠,别搭理这个老女人。”   我竟然……被叫做老女人?!   哪里来的熊孩子!懂不懂事!   我怒火中烧,撸起袖子走上前想要揪出躲在小柠身后的那只狐狸,未曾想还没走到他跟前,“咚”一声响,我猝不及防额前一痛,一颗小石子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滚。   “哼,居心不良的老女人,看你还敢不敢欺负小柠。”   一名身穿玄青缎子长袍的小少年趾高气昂,抱手走到小柠身前,粉雕玉琢般的精致脸庞更显爽朗清举,小小年纪已能窥见以后俊逸的模样,可惜清亮眸光里透出的高傲轻蔑,让我完全不觉得他顺眼。   我在额头被砸处揉了揉,已经鼓了指甲盖大小的包,再看向那小少年时,我阴沉着脸眯起眼睛。   “敢拿石子砸我的,数万年来你是头一个,胆子很大啊。”我咬牙恨声道,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他。   小少年眸光闪了闪,有些畏惧地向后挪了挪,旋即吞了口唾沫,昂首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本少爷这是为民除害!”   我顿了顿,似笑非笑叉腰问道:“我何时欺负小柠了?何时作害了?”   溜圆眼睛一直逡巡在我和少年身上的小柠忽然跑了过来,怯生生扯住我衣角:“神女姐姐,你别生气,司明他不是故意的。”   司明?不就是白曜的儿子?怪不得如此猖狂。   司明拍了拍比他矮上一些的小柠肩膀,以保护者姿态把小柠罩在身后,朗声道:“你不知道灵狐的耳朵和尾巴是最私密的地方,不能让别人摸的么!你这个色魔!”   我眼角抽搐了下。   我又不是狐狸!我怎么知道!   未待我找理由狡辩,司明的控诉接踵而至。   “哪有好人家姑娘天天翻墙私闯民宅的!”   “你都多大了,还让小柠喊你姐姐,害不害臊!”   “你还抢小柠的糖葫芦!”   “哎?等等!”我制止他,心口窝火,“糖葫芦是小柠送给我的,可不是我抢的!”   司明转头看向身后小柠,见小柠委屈巴巴点了点头,他咳嗽一声,抱起手臂:“总之,你的罪行罄竹难书,本少爷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   哦?那我倒是有点期待了。   司明十指伸出利爪,大喝一声朝我奔来,我身子动也未动,算准距离,在他到达我面前时抬起右手,指尖点在他额前,司明瞬间无法挪动半步,拼命挥舞手臂却始终碰不到我衣角。   我轻笑一声,将他定身在原地,旋身念起法术口诀,墙边一块半人高的巨石飞也似的砸向动弹不得的司明,小柠吓得抱头蹲下惨叫,下一刻,却没有看见血肉横飞的恐怖场面。   巨石在司明面前碎裂化为齑粉飘散在空气中,日光照射下粉末闪耀着细碎银光,如无数亮晶晶的星辰坠落,煞是好看。   我望着司明血色尽失的雪白小脸,敲了个响指解开定身术,失去支撑的司明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小柠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扶起他。   “不是想用石头砸我么?怎么样?服不服?”我嘻嘻笑着,拍了拍他僵硬的胸膛,扬起一片灰尘。   “你你你居然这么厉害……”司明哆嗦了下,缓过神后眸中锃亮,“老神女,你教教我这些厉害的法术吧!”   司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委实令我始料不及,可他毕竟是青丘未来的帝君,自有白曜帝君亲自挑选适宜人选传授他功夫与法术,轮不到我做这个主。   更何况,他竟然叫我“老神女”!   是以,我敷衍含糊其辞道:“拜师一事,端看你诚意能否打动我了。”   我琢磨着司明孩童心性,大约也就是三天热乎劲儿,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兀自翻身跳过墙壁回到自家小院。   刚跨过门槛,饭菜香味立即窜入我鼻尖,勾引出我的馋虫。沧濯尚在厨房烧菜,我放轻脚步摸到他身后,趁他不备一个跃身蹦到他背上,沧濯掌勺的手被我震得抖了抖,洒出一灶台汤汁。   “阿妧……”沧濯扔下勺子,把我抵在厨房墙壁上,反手托住我双腿转身,让我能面对他搂住脖子。   他唇边的淡淡笑容却骤然隐没,眸中危险之色浓重,声音含着阴冷怒意:“谁砸的你?”   我这才想起自己额角肿了的事,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噢,白曜帝君家的司明小子,他已经被我好好教育了一番,往后再不敢在我面前狂妄了。”   说完,我岔开话题:“沧濯,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可有我最喜欢的糖醋鲤鱼?”   沧濯点点头,放我落地,回头盛出锅里快炖化了的鱼。   我倚在门框上,凝视着沧濯挺拔颀长的背影,心头的担忧久不能消散。   自从上次发现沧濯体内法力失控,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极其小心避免他情绪起伏,可即使这样,沧濯的变化还是与日俱增,时而易躁易怒,认不出人,就好像……被什么莫名力量操控了似的。   这一夜,沧濯不停在我耳廓边低声呢喃我的名字,语气温柔缱绻,他行云流水在各处引燃火苗,动作却是不同往日的粗鲁,我只得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沧濯,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场激烈的妖精打架耗尽了体力,日上三竿我才被院外敲门声吵醒。   任何想打扰我睡觉的邪恶势力都是痴心妄想!   我翻了个身,裹紧被子继续入梦,敲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吵吵嚷嚷,复又停息……   终于清静了,我舒一口气,美滋滋阖上眼。   不对!刚刚那是法术相击的声音!   我手忙脚乱穿戴整齐夺门而出,小院内已是一片狼藉。司明嘴角吐血躺在地上,生生与沧濯斗在一处,眼看就要被三昧真火烧到心口。   “沧濯,住手。”   我大喊出声,而沧濯恍若未闻,攻势不减,情急之下,我移形换位推开生生,手掌蓄水咒,水花与火焰碰撞,射出刺眼光芒。   原本只是想阻拦沧濯,但他仿似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般,不断加强术法,力量之大让我一惊,单看这道三昧真火的灵力,竟和我不相上下了......   我被逼退到墙角,看着不知生死的司明和面色苍白的生生,以及眼前面容冷傲、下颌扬起睥睨着我的沧濯,心中如刀割钝痛。深深喘息之后,我终是缓慢抬臂,夏禹出,金芒现。   他对我有多情深,我亦分毫不差。   他失去意识时伤了我,尚且悔恨莫及,而无比清醒的我……此刻必须要对他动手。   我咬住下唇,直至舌尖尝到难闻的铁锈味,夏禹剑破开三昧真火斩向沧濯,却在剑刃将要落到他胸膛前一刻转劈为刺。   随着剑尖深入皮肉,沧濯闷哼一声,血液沿剑身凹凸纹路一滴滴落在地面,也滴在我心上,烫得我煎熬。   “沧濯!”我收回剑,扶住缓缓倒下的沧濯,肩膀处血仍在汩汩流淌,但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沧濯轻轻覆上我沾满他鲜血的手,摇了摇头,喃喃道:“无妨,还好......没有再伤到你......”语罢,昏倒在我臂弯里。   “妄姐,我去找大夫。”生生虚弱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拭去眼角泪水,冷冷道:“不,去请白曜帝君。”万般事皆有因果,我非要弄清楚,沧濯为何会变成这样。   “好,我这就去。”生生化为白狐,“嗖”一下翻过砖瓦院墙,消失在视野中。   我放平沧濯,趔趔趄趄走到司明身边,探查他的伤势。司明被沧濯的纯阳法力烧伤心脉,所幸伤的不重,有得救。   司明眼皮子颤了颤,睁开细微的一道缝隙,他乏力垂在地的手臂慢慢攀上我衣袖,将某样冰凉的物体塞进我掌心。   我低头一看,是块青玉鸟型佩。   “喂,老神女......这个是我亲手雕的玉......送给你.........你收我为徒吧。”他断断续续小声道。   连命都要丢了,还拜师呢......   我接过玉佩系在腰间,稍微摇一摇,环佩就撞击出叮当脆响。   我挑眉道:“呐,拜师礼我收下了,等你养好伤,我就教你神仙的法术。”   司明空洞瞳孔重现神采,激动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闻到要虐的气息?   第52章   生生坐在门前小板凳上,唉声叹气道:“司明这孩子缠着我要来找你拜师, 谁知刚进门, 沧濯师兄看到司明就像疯了一样动手,虽然在昆仑山上我与沧濯师兄交情不深,可我印象中他不是这么冲动狠厉的人啊。”   我徘徊于门外直直盯着关紧的门扉, 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那个淡漠寡言的沧濯, 好像离我愈来愈远了, 但我清楚,这不是他的本性,总会有办法恢复原样的。   白曜帝君在屋内为昏迷不醒的两人医治,日光蔓延到头顶,如火炉炙烤着大地,勉强为我驱散了周身涌起的难以抵御寒凉。   等了许久,房门终于开启,谢行抱着脸色已经红润许多的司明走出来。   “司明小子伤势如何?”我有点愧疚, 毕竟人家爱子因为我平白无故被胖揍了一顿, 不迁怒到我身上已是大度。   谢行微微俯身,道:“帝君为小公子修复了心脉, 休养几日便可……神女娘娘,帝君在屋内等您。”   我对他拱手行了个礼,迈进门槛。   花梨大理石桌案上置着娇艳欲滴的盛放月季,清雅花香缕缕飘入鼻息,与沧濯身上的浅浅沉香味交缠融合, 竟莫名给了我心安的力量。   “帝君,沧濯他可有异常?”我坐到床边,看着即使不做声静静躺着仍旧俊美无俦的沧濯,指尖不由自主在他阖上眼睑周围打转。   他有一双比夜幕还要深邃的眼眸,装满了凌空日月与透澈星光,他惯常以冷漠示人,却只是善于保护自己,而非如今的藐视众生。   白曜帝君解开沧濯肩膀上缠绕的纱布,在剑刃伤口上涂抹草药,疼痛令沧濯无意识低吟。   “你下手时很注意了,”白曜帝君不慌不忙收起药瓶,“只是皮肉伤。”   “他体内是不是有奇怪的东西?”思及先前池摇光所会的蛊术,我不禁怀疑会不会和这些诡谲的巫蛊有关。   白曜帝君摇了摇头:“体内神术法力过盛,凡人之躯难以承受,故会被这股力量影响神志,若再不想办法引出体外……”   “会怎样?”我抓紧床栏的手汗湿黏腻,焦急问道。   “轻则彻底失去自我意识,被体内神力主宰,重则爆体而亡。”白曜帝君声音很轻,落在我耳中却字字如沉钟万斤。   “可、可我教他的法术不会这样的呀!”沧濯自己修炼出来的法术,又不是被我强灌入体内的,怎么可能会这么严重。   “会不会用了什么助修行的丹药?”白曜帝君思索问道。   丹药……我沉吟片刻,恍然忆起昆仑山上紫阳给我和沧濯的金羽丸,难道是金羽丸的药性过强?   “有的,昆仑山的金羽丸,可我也吃了……”   话至一半,我闭了嘴,拍了下自己脑门。   笨啊!我吃是吃了,可彼时是八十三的身体,若非我还魂本体,搁现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白曜帝君顿了顿,蹙眉道:“既是问题出在药上,解铃还须系铃人,昆仑应该有办法,还有,最近莫让他用法术了。”   “多谢帝君相助,我明白了。”   “神女客气。”   白曜帝君离开后,我倚在床栏上,看着从窗棂漏入屋内的斑点细碎阳光,树欲静而风不止,从前我想轰轰烈烈过一辈子,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如今我只盼守着沧濯一世长安,却偏偏要我重返人间。   这该死的天命,就没有让我顺心过。   手腕倏尔一紧,我低下头,沧濯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淡淡道:“阿妧,我自己回昆仑。”   “不行,你这副样子,我放心不下。”我想也不想否决。   沧濯眉目一冷,语气里多了几分强硬:“我是昆仑的弟子,而你是他们一心想除的魔女,便是只有半分危险……阿妧,你也不许去,听见没有。”   我本就因此事心烦意乱,他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把我不太好的脾气勾了出来。   “你爱去哪去哪,死在半路上也跟我无关!”   我甩开他的手,气呼呼站起身,眼看快要走到门前,刻意放慢步伐,仔细聆听身后的动静。   只要沧濯挽留我一句、哄我一句就好……我心底这样想着。   可他到底没有出言半个字。   我搬到隔壁小卧房,插上锁闭门不出,一墙之隔的地方,时而可以隐约听见声响,他是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在关注着我?   翌日清晨,门框上掩映出一抹黑影,我没有开门,而是靠在门边。   门外是生生的声音。   “妄姐,我同沧濯师兄一起回昆仑,这样你是否能安下心些?有什么情况我都会用灵鸟传信给你的……沧濯师兄说待会儿便出发,你可要见一见他?”   手搭在门闩上犹豫不决,但一想到他倔强固执的模样,我心头余怒忽起,伸拳狠狠捶了一下门板,径自躺到床上,把被子蒙过头顶。   不就是去昆仑治个病么?又不是生离死别,没甚好矫情的。   我这一觉睡醒,已是暮色沉沉。   解开门上铜锁,晚风携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悠扬笛声,绵延回响,仿佛萦绕着无限遐思与牵挂。   刚迈出步子,便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叮叮作响。   是一串小巧的铃铛玉镯。我俯身捡起戴在腕上,白璧无瑕、明亮透彻,转动金铃,看见上面刻着铁画银钩的“妧”字。   我忽而忆起数日之前的青丘庙会,狭窄道路两旁摊贩琳琅满目,街市比肩接踵,我兴奋地在糖人和面具铺子间窜来窜去,一回头就不见了沧濯的身影。   那日,我蹲在桥畔许久,青石板被我用法术划出千万道痕迹,终于听到头顶响起沧濯慌张的喘息声:“阿妧!”   我蹲得腿麻,起身时控制不住身形,一个趔趄摔进沧濯怀里,遂顺势环住他腰间,埋进他胸膛中,委屈巴巴道:“我都等你好久了,你还没找到我。”   “街上人太多,我搜寻不到你的气息。”他鼻息擦过我颈窝,撩得我肩膀轻颤。   “明明是你路痴!”我戳破他,道出真相。   “嗯,是我不好。”   “下次你给我打一只铃铛镯子,倘若找不见我,我便摇一摇铃铛,你一听就知道我在哪了。”我笑嘻嘻提议道。   ……   我拨弄金铃,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在低垂夜幕中阵阵回荡……   独自一人生活的日子,我早已经历过三万年,可如今,却是奇怪的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   没有人为我做好一大桌可口的饭菜,没有人在我怕冷时拥住我取暖……唯有躺在床上,才能恍惚感受到沧濯残留的沉香气味,仿似他还在我身边。   习惯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以至于在青丘混得春风得意的小白都看不下去了。   “山主,你好歹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能不能不要这么颓废,简直就像……”   我躺在树荫下闭目享受午后清风,懒散问道:“像什么啊?”   小白咬牙道:“像隔壁行将就木的老大爷。”   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也是做了很多事的呀!   比如:“我还教司明法术了呢!”   “扔书给他,让他自己看的这种教法?”小白嘲笑道。   我扁了扁嘴:“以前我也是这么教沧濯的,他还不是学得很好!”   提及沧濯,我又惆怅起来。   他离开青丘约莫三个月了,生生最近传来的消息中言道,沧濯到了青丘之后,竟没有发生过一次异常,好像突然恢复了一般,十日前,青阳和紫阳道长出关,已经将沧濯带进登明殿寻找诊治方法,其中还提及,昆仑似乎要举行什么参拜仪式,众弟子忙得焦头烂额,正好没人注意到他的灵狐身份,可以继续留在昆仑。   我对此不屑哂笑,对着真神仙喊打喊杀,还搞什么参拜仪式,有眼无珠的蠢货。   小白用折扇敲了敲我脑袋,打断我走远的思绪:“山主,你真的那么离不开沧濯?”   我不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不置可否。   “人生在世数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小白声音褪去笑意,过了很久,才接着低声道,“数百年之后,你仍是年少模样,可沧濯一介凡人,早已入土,届时,你又该怎么办?”   我眼皮子颤抖了下,白子兮终是说出了我一直刻意忽略的现实。   “便是……去冥界闹上一番,我……也要寻到他的转世的。”我尽量稳住声线,保持平静道。   小白唇角扬起,冷笑一声;“自欺欺人,你觉得没有了记忆的沧濯,还是你的沧濯么?”   “到那时,他会有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他会爱上其他人类女子,相守一生,再也不会记得有阿妧这个神女。”   我从来没觉得小白如此讨人厌,让我根本不想看见他。   于是我捏了个术诀,挥动白纱广袖,把他扫出了墙头。   下一世的事情,下一世再说。   但小白的话还是落在了我心底,压得我沉甸甸的,整日无精打采。   倘若沧濯在,便只抱一抱我,也是足够温暖的。   “老神女,你给我的《术法咒诀上篇》我都背完了。”司明握着书卷来找我。   我翻白眼看他,没好气的说:“上篇背完了背中篇,中篇背完了背下篇,有没有点悟性,沧濯当年可比你聪明多了。”   司明忽然来了兴趣,蹲下身仰头看坐在摇椅上的我:“那个沧濯,他是你徒弟?”   “是又如何?”我疑惑瞅了他一眼。   “他不是走了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他眼神中掠过一丝亮光。   我傻了。   这个还没到我肩膀高的小屁孩,他他他说什么?      第53章   司明全然无视我的震惊,自顾自说道:“等我再修炼几十年, 便能娶妻了, 到时候你嫁给我吧,我会比那个冷冰冰的人类对你好的。”   我默念童言无忌,忍住替白曜帝君教训儿子的冲动, 扯出一弯笑:“把《术法咒诀上中下篇》各抄一百遍, 不写完别来见我。”   司明贼兮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空气中刹那间回荡着他的惨叫。   “不要啊!!!”   成功打发走司明这个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狐狸, 我因他的话又起忧虑。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生生有近半个月未给我传信了,我曾跑去杨家问杨六福有没有收到生生的只言片语,杨小六许是还对我上次惊世骇俗的举动心有余悸,看我的眼神警惕又胆怯,躲在门后结结巴巴道不知表哥在哪。   治病的没了消息,传消息的也没了消息……   就在我的耐心快要走到尽头,打算自己潜进昆仑探个究竟时, 一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为此事带来了新的转机。   恰逢艳阳好天气, 我正摘了一朵绣球花,一片片揪着花瓣, 念叨着:“去昆仑……不去昆仑……”   眼看着花瓣撒满一地,就要揪出个结果,脚下土地忽然轰隆隆震动起来。   莫非……地震了?   我愣了一瞬,察觉脚下那块泥土有翻动的迹象,立刻闪身瞬移到屋顶, 震动随地面裂开而停止,白光晃过眼睛,我下意识抬手遮挡,未及光芒散去,便听见娇娇软软的熟悉声音。   “妄姐姐,我可想你死啦!”   我睨了一眼花圃里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的一地残花,和头顶着绣球花的白衣小姑娘,只觉自己一口气吊在嗓子眼,进退两难。   飞身落地,我拂袖扫落朱粉绣球花,元宵本能抱住头,眼睛循着花朵掉下的曲线盯成了斗眼,无比滑稽。   我淡漠凝视她,僵硬一笑:“谢谢你‘想我死’。”   元宵“啊”惊呼一声,捂住嘴:“不对不对,是想死你啦!”   这个二货……我嫌弃地移开视线,兀自抱着手臂走进屋内坐下。   元宵蹦蹦跳跳跟了上来,反客为主从果盘里拿起一个金灿灿的桔子,咧嘴笑着塞到我手心里:“妄姐姐,你想我没有?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从冥界摸到青丘。”   我毫不留情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半点也没有。”上下打量她的身形,不禁蹙起眉头,元宵她……怎么胖了这么多?尤其是这肚子……   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自心头腾起,我幽幽问道:“元宵,你这肚子?”   元宵轻柔抚上略微凸起的肚子,没心没肺笑眯眯道:“怀了小宝宝呀。”   我瞪大眼睛,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怒火燃至大脑,引得嗡鸣乱响,我“啪”拍桌而起,声音拔高八个调:“元筱筱!你还敢带球跑!你要害死我啊!”   元宵吓得一个激灵,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眼泪汪汪:“你这么大声作甚?人家是受了委屈才来找你的呀……”   我提起她后领,凶道:“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无冥殿,我不想被千夜剥了皮挂在十八层地狱门口晾着。”   “我不回!”我这话仿佛触到了她的痛处,她炸毛喝道,“上次在冥界,你坑得我那么惨,我都没和你计较了,这次你一定要收留我!”   提起之前的事,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摸了摸鼻尖讪讪问道:“你和千夜到底怎么了?”   元宵揉了揉通红杏眸,小兔子似的攀住我手臂,哽咽道:“千夜大坏蛋,我看他近来忙碌,好心给他端茶喝,谁知……看到他和左护法柳媚儿卿卿我我……呜呜呜。”   “所以你就因为这场误会,不顾危险挺着肚子跑出来了?”我难以置信问她。   元宵撅起嘴,坚持道:“不是误会,我都看见柳媚儿坐在他腿上了!”   认识千夜也有几万年了,要说他会做对不起元宵的事,我是一万个不信,照我多年观摩话本的经验分析,此事往好了想,是那个柳媚儿不小心跌到千夜怀里,往坏了想,柳媚儿恐怕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故意设计离间元宵和千夜。   不管哪种原因,元宵这傻姑娘一离家出走,便是正中下怀。   我叹声气,凉凉道:“若有机会,我定要带你去云林寺一趟。”   元宵好奇问:“为何?是要去拜佛么?”   我恨铁不成钢,戳着她脑门咬牙切齿道:“把你的脑袋放到寺前的铜钟里,让往来香客敲上一百零八回,看看能不能变聪明点。”   元宵嘴一扁,眼看着又要水漫金山,我默念怀孕之人为大,赶忙好声好气同她解释:“千夜是要同你相伴一生之人,你有什么话都该同他说明白,而非憋在心里给自己添堵,再者,便是那柳媚儿当真欺负到你头上,你难不成只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若是你,必不会灰溜溜跑路,就是要在她面前和千夜恩爱缠绵,气也气死她。”我冷哼一声。   元宵似懂非懂点点头,迷迷糊糊仰头问我:“妄姐姐,我现在回去,千夜大人会不会很生气啊?”   我笑着说:“不会。”那是不可能的。   元宵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我不是自己跑出来的,黑白无常两位大哥怕我出事,硬是要跟着我,现在正在下面等着我呢。”她指尖点了点地面。   黑白无常……我眸光一凛,念头忽起。   “谢谢你,妄姐姐,你可真是厉害,什么都懂,我下次还来找你玩。”元宵侧脸蹭了蹭我胳膊,旋即跺脚施越行术。   “等等,”我拉住她,沉声道,“元宵,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半个时辰后。   元宵吃力抱着一本黑烟弥漫的厚册子钻出地面,气喘吁吁扔在桌上:“妄姐姐……生死簿……我给你借来啦。”   我扶她坐下歇着,两指并拢凌空划过,蓝光微亮,生死簿瞬间“哗啦啦”自动翻转起来。   剩余的书页越来越薄,一炷香后,光华湮灭,生死簿阖上。   “怎么会没有……”我不可置信喃喃道,复而再次施法翻开簿册。   一遍,两遍……无论我怎么仔细的查找,都看不见沧濯的名字。   我本欲窥探一下沧濯今生的命数,再偷偷动点手脚,让他能活个千年万年的,可生死簿上,竟然根本没有他的记载。   “生死簿记录所有凡人命数,为何找不到沧濯?”我跌坐在椅子上,失神望着浮在空中的生死簿。   趴在桌边的元宵歪着脑袋沉吟一会儿,认真道:“也是有例外的。”   我闻言微怔,紧紧盯着元宵乌溜溜的瞳孔,话语间添了一丝困惑:“何谓例外?”   元宵支起软塌塌的身子,捧着脸道:“千夜大人曾经提起过,有人修习妖法,吸食妖魄,体内聚妖族气息,故难辨其族类,姓名消失于生死簿,为了找回这人的记录,千夜大人头疼了好一阵呢。”   我倏尔想起许久以前,鬼市咒门测出的结果,犹豫问道:“所以,沧濯是因为体内有神仙的气息,才会不在生死簿上?”   “我也只听过这一桩例子,许是有这种可能。”元宵道。   我正捏着下巴思考着其中关联,晴朗无云的空中蓦然劈过一道惊雷,我推开窗户抬头望去,只见得遥远的西北方向,云迷雾锁,天空如同被搅动了似的,浓重乌云形成漩涡,笼罩出一片巨大阴影。   但青丘这边分明还是晴光大好。   天有异象的方位......我掌心掠过双目,洞开天眼,清晰可见漩涡的中心位置正对昆仑顶峰!   昆仑一定出事了!   我沉下面色,抓住仍是满头雾水的元宵肩膀,肃声道:“元宵,回冥界好好养胎,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不再耽搁,瞬移到青丘边界咒门处。   刚迈出半步,身后响起急促脚步声,我微微转头,余光瞥见锦衣司明,他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喊住我:“神女......阿妧。”   我诧异于他突然转变的称呼,挑眉问道:“何事?”   “你要走了?”未待我回答,他接着匆忙又谨慎问道,“你......还会回来么?”   我嘴唇微启,看着他溢满憧憬的眼神,脑中一闪而过水榭中挂满我画像的房间,和那个叫做东缇帝君的三尾狐狸。   “不会回来了。”   我垂下眼眸,背对他轻声道。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了吧。   若是以后还能重逢,便当做意外之喜好了,总比空待年华老要幸福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到终卷了,快要完结啦。 有点不舍……   第54章   出了青丘,我瞬移到昆仑山脚, 从前身为昆仑弟子可以随意进出山门, 如今却是不行了。   我望着昆仑结界和山门前持剑指着我的一众弟子,唇角轻轻勾起。   不让我进,那便直接闯好了。   我双掌蓄力, 凝出喷涌水花, 领头的青衣弟子大喝一声挥剑朝我砍来, 我不躲不避, 在剑尖堪堪落在我头顶上方前,周身法力护体运转,我于他瞳孔中看到双目赤红的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   他的剑尖还没能碰到我,便已连剑带人弹飞十几丈远,一头撞在翠藓堆蓝的山壁上晕了过去。   而剩下的几名弟子,被我冰冷眼神一扫,竟听得“咣当”兵刃坠地的声音。   我嗤笑一声, 这些昆仑的弟子, 委实是出乎意料的废物啊……   “魔、魔女,魔女还活着!快去禀报师父师叔!”   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嗓子, 几名弟子瞬间御剑飞上山阶,我也不阻拦他们,没有青阳和紫阳在,我反倒不好询问沧濯的下落。   法力聚集至右手,夏禹剑凌空横劈, 金色剑气“嘭”砸在结界上,裂开一道巨口,如大张嘴巴的魔兽。   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凛冽山风似刀片刮在我身上,扬起衣袂与长发。   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曾经把这里当作安身之所,终究还是……不得不刀刃相向了啊……   昆仑的八十多号弟子平日无所事事,今天总算是找到了点事情做,约莫几十人把我团团围住,我迈出嚣张跋扈的步伐,见他们摆好进攻架势却不冲上来,我伸了个懒腰道:“我不想杀人,但你们再挡道,我可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他们东张西望对视几眼,竟然对我如此体贴入微的建议无动于衷。   仁至义尽,我也不再磨叽,旋身缴下冲我而来的数柄长剑,双掌运气,长剑在水幕间翻滚,掀起片片飞浪。   我面色冷凝,掌心握拳,水花四溅,射出去后化为一根根冰针没入昆仑弟子体内,随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堆叠长剑静静躺在地上,人亦静静躺在地上。   顾念到自己神仙身份,我还是存了悲悯之心,没有下死手,仅仅以冰针封住他们穴道,足够他们睡上三天三夜。   我站在石柱顶端,任狂风呼啸,俯视着自己战果,满意地拍去手上灰尘,笑了笑:“还算不负当年风采。”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魔头,竟敢在昆仑放肆。”   我一愣,睁大眼睛望向高台之上皱眉怒目的青衣女子,嘴中喃喃念出曾经喊过很多遍的名字:“南婳……师姐……”   在我初初借尸还魂、孤立无援时,她曾经给予我莫大帮助,待我如亲姐妹,不许除她之外的任何弟子欺负我,甚至令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和绫儿朝夕相处的日子。   南婳涨红了脸,举起佩剑指着我面门:“女魔头,说什么呢!谁是你师姐!”   “师姐,你说沧濯若是欺负我,你会帮我揍他的。”   “师姐,我是肖妄。”   我直视她露出迷茫之色的眼眸,压抑住想冲到她面前解释一通的心情,掌心散发寒气的冰针已经凝聚成形。   伤她非我所愿,可半边天空乌云愈发浓重,如今着实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我手心紧张得出了汗,南婳却没有御剑袭来。   我和她就这样相对而立,只听到山风猎猎作响。   片刻后,南婳眸光闪了闪,避开我的视线,侧身让出路。   “沧濯在昆仑顶戍神峰。”   “南婳师姐……”掌心法力卸去,我眼眶突然涌起酸涩。   “师父和师叔想做的,我劝不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升仙仪式的时辰快到了,你快些去吧。”南婳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我却不禁灿烂一笑。   多谢,南婳。   南婳话中所言升仙仪式,我总觉得耳熟得很,但当下却是没有时间去细细琢磨了。   拾级而上行至戍神峰,这里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穹顶的黑雾没能笼罩住山峰,反而是一派白云浮玉,光摇烟霞的霁景。   沧濯盘腿坐在玉台之上,双目阖起,眉宇紧锁,好像失去了意识,我连唤几声都未得到回应。   身后响起张狂的笑声,我心头一凛,转身回首,冷冷盯着阔步走来的紫阳。   “女魔头,你果然还活着。”紫阳卸下虚伪的清冷仙人面具,露出阴鸷眸光,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让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这个果然,就用得有点意思了啊。”我淡淡睨了他一眼。   紫阳轻笑出声:“若非先前在登明殿亲眼见到你,又有谁能想到,不周山的魔女居然杀了肖芸,占据她的身躯混上昆仑山?”   我懒得多费口舌同他解释来龙去脉,反正扣在我脑袋上的锅够多了,再多一顶也无甚关系,但紫阳能一眼看出我不是肖芸,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   “你如何知道我不是肖芸?”   “肖芸从小便是个乖巧的孩子,连纯阳魂魄被我抽走时,亦是不哭不闹,她的灵慧魄至今还在我手上,又怎么可能会恢复心智?”紫阳锐利眸光如淬了毒的箭直勾勾射向我,“除非,居于她体内的完整魂魄,根本不是肖芸。”   我因紫阳的话愣了神,怎么……肖芸难道不是天生心智不全么?   “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我依据卦象指示下山寻蕴含纯阳之力的魂魄,终于找到肖芸这个幼小女童,本想取了灵慧魄便离开,谁知她的父母竟突然闯进房,还妄想阻止我。”   紫阳笑得更加开怀,眼中却没有多少温度:“那我也只好……无奈踢开两颗不自量力的拦路石。”   他转而叹了口气,一副施舍的姿态惋惜道:“我怜惜她年幼又缺了一魄,好心带她回昆仑山,不至于饿死在家中,没想到,她还是被你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女给杀害了!”   这个混蛋……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肖芸本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有父母疼爱,不必痴傻一辈子,不必成为昆仑受人欺负的小厨娘……这一切悲剧,都是因为眼前道貌岸然的昆仑道士。   “修仙修到你这个不要脸的份上也是不易,你连做人都不配,还想成仙?”我冷笑。   紫阳温润的皮相染上狰狞之色,他展开双臂仰天大吼:“向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信九重天上的那些神仙就干干净净,从未杀过一个人。”   我看着他丑陋的样子,嗤笑一声:“他们虽然不是那么靠谱,但每个心中想的都是守护人间秩序,而非为一己私欲危害苍生。”   “你一个魔头懂什么神仙之道?”   紫阳说着挥动衣袖,一团如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的光华绽放,右手间出现一柄白玉寒气隐发的宝剑,剑身似清水碧波,与古籍中所记载名剑“纯钧”很是相像。   “你绕了这么多弯子,就是想用沧濯引出我?”我拉开手臂活动活动筋骨,举起因我深厚法力而金光耀眼的夏禹剑,扬起唇畔悠然一笑。   “那便尽管来试试看,看我如何送你去和十八代祖宗团聚。”   我收拢五指,凝出十分法力狠狠斩向紫阳,他面色一沉,侧身闪过,抬臂挥舞纯钧剑,与夏禹剑的汹涌剑气对峙。   勇气可嘉,可惜我不再是凡人之躯,而是神女妧。   我眯了眯眼,瞬移到他背后,紫阳仍在费力抵挡夏禹剑的攻势,神术与神器的威力,岂是凡人能抗衡的?   若在平时,我也许会心情颇佳的夸赞他两句修为不错,竟然能在我手下坚持这么久,但我此刻只想让他赶紧从眼前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蓝光毫不客气击在他颈后,寒冰之气令他鬓发落上霜雪,一缕发丝被冻成冰柱,脆声断裂悠悠飘落在地。   紫阳呕出一口血,咬牙狠戾一字一顿:“魔、女。”   我倾注法力,在他回身想要反抗时翻身跃过他头顶,以指化刃再次割向他背脊,护体真气碎裂,我眼前闪过刺目光芒,看得清楚时,紫阳已经趴伏在地上,道袍被剑气划得七零八落,发冠掉落,披头散发,比乞丐还狼狈。   我蹲在他面前,拿夏禹剑的宽大剑身砸了砸他脑袋,愉悦道:“怎么样?还狂不狂?”   紫阳把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仍然忍着疼痛不出声,我轻哼一声,只要够狠,就没有啃不下的硬骨头,对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也不必讲究什么仁道了。   我正捻出咒诀打算送他归西,空中陡然响起一声高亢的清鸣。   绿毛盘旋于玉台上空,霞光披拂在它五彩尾羽上,泛起层层旖旎光华,它昂首长鸣,落入我耳中的却不是往昔“咯咯”鸡叫。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相较绿毛鸟,此刻或许称它一句青鸾更为合适。   它怎么会在这?   “哈哈哈哈,”地上气息奄奄的紫阳死死盯着乌云浓雾,眼中倏尔迸发出如炬光芒,嘴中疯狂呓语,“成功了,成功了……”   “喂,你说清楚,什么成功了。”我心头一紧,把夏禹剑架在他项颈上,剑尖划过他脖子留下血痕,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兀自念叨不停。   身后忽然传来青阳老头欣喜若狂的声音。   “自然是我们的大业,你该不会自负到以为我们费了如此心力就是为了杀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55章   我拧起眉,凝聚水咒戒备看着他。   “区区魔女, 同我们飞升成仙的大业相比, 根本不值一提。”青阳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得意忘形的神色。   便在这转瞬间,电闪雷鸣声复起。   旋云苍穹翻覆,渐渐破开一处深不见底的洞口, 仿似要把天地万物吞噬殆尽, 而形貌可怖的洞口之中, 竟然氤氲洒下一束金光, 与戍神峰相连。   静坐玉台的沧濯突然痛苦低啸,张开赤红双目,冷冷凝视前方一片虚空,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直至此刻,我方清楚感受到沧濯身上爆发的强大法力,简直......就像是一尊真正的神。   “沧濯。”我的声音抑制不住颤抖,沧濯却没有听见似的依然直直望着前方。   心头升起一种将要失去沧濯的恐慌, 我半跪在他的面前, 牢牢攥住他的衣袖,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还在我身边。   但很快, 这样的自我欺骗也被摔成了碎末。   他徐徐低下头,用那双赤目斜睨了我一眼。   那样傲世轻物的眼神,仿佛我仅仅是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那样的眼神,不属于沧濯。   忍住心脏紧缩的窒息疼痛,我站起身瞬移到青阳面前, 凝术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怒不可遏俯视他道:“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青阳抬袖擦干净唇边溢出的血,冷笑一声:“我们可没做什么,不过是激发利用一下沧濯体内的少昊神息罢了。”   他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紫阳,放慢声音讳莫如深道:“纯阳魂魄,青鸾引路,少昊神息,可以洞开通天路,飞升九天。”   “众人皆以为天神少昊的一缕神息辗转存于人世只是荒谬传说,若非在望断湖畔见到沧濯可以凭凡人之力驾驭夏禹神剑,我们也不会想到,昆仑祖辈未竟的飞升之愿,有一天触手可及。”他举起右手,空中那束金光从他指缝间泄出,近在咫尺。   我胸口如同被重锤砸过,闷得难受,体内术法霎时间乱窜游走,气血涌上喉头,唇边淌下腥湿细流。   “从望断湖相救到不周山收徒......自始至终,你们的目标......都是沧濯的少昊神息......”   残存在人间的那一缕少昊神息,如果没有被神仙法力引出,便会代代蛰伏于凡人体内,无甚影响,可我教了沧濯那么多法术,他又服下催化修为的金羽丹,如今,这股少昊神息,沧濯的身体再也压制不住了……   白日昏暗,风木悲号,洪流裹挟,地坼天崩。   沧濯体内的红光化作烟雾,不断被穹顶之上的金束吸走,依稀可见天际漩涡中心,出现一段漂浮在空中的透白阶梯,笼罩在金光下缓缓朝着戍神峰延伸。   人间最接近九重天的地方,昆仑戍神峰,通天之路在此开启。   地面摇动不停,山石滚落,我脚步不稳跌坐在地,极为灵敏的听觉隐隐听到戍神峰下昆仑弟子尖叫奔跑的声音......   或许还有被乱石砸成肉酱的声音......   我怔怔呆坐着,碎石快要砸落在我身上时,却尽数被一道劲风卷走。   白子兮扶起我,天崩地裂的震耳声响令他的喊声变得不甚清晰:“山主,他们要飞升就由他们去,与我们无关,我们回不周山。”   不知何时,我的眼眶酸涩不已,湿热眼泪流过面颊。   耳中所闻自己声音,是带着哽咽的镇定:“小白,沧濯会死的......通天之路与人间相连时,少昊神息消耗殆尽,沧濯就会化为灰烬消失于世间。”   白子兮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移动分毫:“山主,这是天命,通天路开启的那一刻,就非你我能够改变了。”   我摇了摇头,对他绽出笑容:“我可是神仙。”   我使法力推开小白的手,趁他未及反应捻咒施法,化出一道波光粼粼的透明屏障,将玉台与外界分离。   小白挥拳砸在幕墙上,血迹沿墙壁蜿蜒而下,他嘴里似乎在吼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转头看向赤红眸光空寡无神的沧濯,止不住边笑边哭。   屏障内只剩下我和他,没有旁人打扰,亦隔绝了穿云裂石的声响,万籁俱寂。   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哪里有我改变不了的事情。   三万年前,我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为了守护人间,现在,我没有那么多远大的抱负,我只想守护一个人,仅此而已。   我在双手掌心划出十字血痕,默默念出咒诀。   掌心血光凝成凤凰,如浴火而出,盘旋至半空,缠绕上金色光束,强行阻止天阶继续向下延伸,与天命对抗的强大压迫感令我几乎要被压倒,只得运转全身法力护体,勉强挺直站立。   凤凰长鸣,终于化为血幕罩住金光,穿透屏障的刺耳轰鸣声响后,金光与天阶,一同被血色包裹着碎成粉末,自云端飘摇坠落,宛若下了一场漫天飞舞的细雪。   不过数息,蔽日浓云间忽而电闪雷鸣,有万钧之势,一道不显眼的电光凌空直下,如早已瞄准的箭矢,破开屏障直直钻透我的肩膀。   我扫了一眼染红肩部白衣的血窟窿,咬牙忍住溢出口的痛吟,捂住伤处踉跄两步稳住身形,抬头仰望自己从未去过的天边,嘴角轻扯:“逆天改命,万劫雷火的滋味,还真是过瘾。”   没有给我喘息的时间,又一道电光落下,这次是从背后贯穿腰腹,飞溅出一片血肉。   我痛呼出声,再也站立不住,被天雷的力道击倒趴伏在地,唇边鲜血一滴一滴填满地面石头凹纹。   或许天道就是这样,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冒犯,要你跪伏在它的面前,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它要我跪,我就跪好了,反正我也大闹了一场,估计够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头疼了,不算亏。   屏障已碎,小白却没再追上来,他到底是懂我的。   身后飘来青阳绝望的吼声:“不——,我的通天路。”他还没吼上完整一句,就被揍得只能发出闷哼。   渐渐地,我的耳朵听不太清楚周遭声音了,视线被泪水淹没,反而清晰了些,我怔怔望着玉台之上端坐的黑色身影,努力撑起手肘向前爬去。   又受了不知多少道万劫雷火,我身上白衣几乎被血浸透,随着我爬行的动作,石板地上血痕迤逦拉长,一直延伸到玉台。   我拽住沧濯衣角,让自己能够勉强支起身子靠在他肩头喘息,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我全部体力。   最后的那道天雷,劈在我心口,蜿蜒流淌的鲜血淋漓在沧濯手背上,他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只间或冷漠瞥视我,仿佛在怜悯我的惨状。   没有感情的天神少昊不会懂,我现在其实一点也不痛苦。   再过一会儿,剩余的少昊神息便会和沧濯的身体彻底融合,我的沧濯,他将会是人间的最后一位神。   “咳咳,沧濯,我说过的......被毒死太丢神了......我死的时候,要山川为我崩裂,要河海为我哭号......如今这个死法,很是符合我的设想......逆天而行,足够霸气狂妄......”   我在他俊朗脸颊上蹭了蹭,就像曾经做了无数次的那样,矫揉做作的撒娇。   眼前模糊一片,我丢脸的大哭出来,哭得喘不上来气,抽噎着说话:“可是......我好想再看你一眼,那个讨厌的少昊,怎么还没消失啊......红眼睛丑死了,我想看你灿若星辰的墨色瞳孔......”   腕上金铃仍旧清脆“叮铃”响着,唤醒我晕乎乎的神志。   呼吸愈发困难之际,额头有液体滴下,滚烫落在我眉间,我心头一喜,手指凭感觉摸索上他的薄唇,微微仰头吻去他唇边泪珠。   “沧濯,别太难过......我只是和师父一样……化成天上的传说......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仿佛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融入血脉,让我贪恋不已,很想睁开眼看看......却终究只听见金铃玉碎的声音。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忍不住吐槽一下这章是怎么写出来的。 楼上装修电钻震的我想吐,我一只耳朵塞着耳塞,一只耳朵塞着耳机听歌找灵感。不这样一点音乐声都听不见。 写文已经如此艰难了,还要给我增加难度,我恨电钻! 虐是为了更好的甜对不对?   第56章   迷糊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风一吹, 便飘摇来去,不知今夕何夕。   累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如此舒服地睡上一觉, 我打了个哈欠, 翻过身子把脸埋在柔软枕头里。   “咚”沉沉一声闷响。   “啊——”睡意顿消, 我疼得飞出泪花, 捂着鼻梁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呆呆望着床头硬邦邦的白玉枕。   无论在不周山、昆仑还是青丘,我从来不用玉枕的......   我低下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水碧鲛绡,小心翼翼撩开床前层层纱帐,入眼是珠宫贝阙,云雾影影绰绰,朦胧缭绕。   陌生,完全陌生的环境。   “又没死成?”我自言自语嘟囔。   “你听起来好似很遗憾。”   这个温和平静的声音!   我提起裙摆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踱至殿门前, 从帷幕后探出脑袋看着眼前白衣胜雪、仙姿逸秀的清雅男子, 他乌色云发倾泻直下,以一枚玉簪束起, 芝兰玉树,神情间蕴有超然物外的淡漠。   “姬衡?”我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被万劫雷火劈出了幻觉。   “好久不见了,阿妧。”姬衡微微颔首,面上不复云淡风轻, 唇边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你不是早就……等等,我该不会是在!”   我猜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呆得堪比石头,才惹得姬衡憋不住笑出声:“这里正是九重天宫。”   我绕过他快步跃过门槛,仰头朝殿门上方望去,高挂的金漆门匾上翩若惊鸿刻着“洛水殿”三个烫金字。   当真是……上天了?   我好不容易缓过神,却见姬衡径自走到院中石桌坐下,我压下心头诸多疑惑,甩开手臂坐在他身旁,斜视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鸾花青瓷酒壶,斟满瓷杯推至我面前。   姬衡略一敬杯,仰头饮尽:“我近日新酿的桑落酒,尝一尝?”   我支颐懒散转了转酒杯,小酌一口:“木奴向熟悬金实,桑落新开泻玉缸。看样子,你在九重天上的日子很是悠闲呐。”   姬衡笑了笑:“的确比上古时要闲散许多。”   我冷哼一声,随意掷出酒杯,耳边响起青瓷与大理石碰撞的碎裂声:“闲散惯了,便一早忘记人界还有个神女阿妧是不是?”   “阿妧,”姬衡顿了顿,认真道,“你我青梅竹马,虽因部族不同有所分歧,但我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妹,又怎么会忘记你呢?”   “三万年刑期满,我在不周山可没等到神仙来接我。”我气上心头,挥袖扬起法术,院中高大紫藤花树被疾风刮落片片披垂紫色花瓣,似云锦可裁,似瀑布可掬。   姬衡拂去落在我肩头的一瓣紫,声音低了些:“阿妧,我曾经同天帝提起过,可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我抱起手臂,瘪了瘪嘴便要开骂:“这个糟老头子……”   姬衡眼疾手快捂住我的嘴,我立刻只能扑棱手臂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阿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再计较了,既已到了九重天,凡间一切便如过眼烟云。这洛水宫是你的居处,三日后,天帝会在众神面前为你加封飞升,以后,你就是九重天的洛水上神。”姬衡冲我躬身拱手道。   “所以,我这次是因祸得福?若非我毁了通天之路,恐怕再过十个三万年天帝也想不起我还在人界。”我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姬衡露出苦涩的笑容:“你胆子还真是大,万劫雷火何等凶猛,太上老君救了你整整七日才把你这条命抢回来,单是为了弥补因你此举而扭曲的天命轨迹,司命星君都愁白了鬓发。”   “是嘛,那我可得去好好感谢感谢他们。”我莞尔一笑。   “我陪你去天界各处逛一逛如何?”姬衡提议。   “不必,我这洛水宫中不是还有小仙娥么?她带我去即可。”我摆了摆手。   姬衡见我坚持,也不再多言,转身离了洛水宫。   我默默注视他的背影,心中蔓延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久别重逢,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激动,三万年的时间,姬衡相较从前更加知礼,更加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意了。   这偌大九重天,往来神仙皆是鸾姿凤态、飘然出尘,衬得我格格不入,就连服侍我的小仙娥,都比我看上去端庄优雅得多。   我饶有兴趣盯着身旁垂首敛眉的仙娥,轻抬指尖勾起她白嫩下巴,嗯……冰肌玉骨、貌若初虹,很是不错。   学着话本里吊儿郎当的风流公子,我语气轻佻问道:“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仙娥粉颊浮现两团红晕,美目水光潋滟,低声嗫嚅道:“回上神,小仙名唤枝萝。”   “枝萝,好名字,”我点点头,浅笑道,“可否领我去天宫四处走走?”   “上神太客气了,请随小仙来。”枝萝屈膝行礼,身姿袅袅婷婷走在我前方。   琼楼玉宇,瑶台银阙,廊桥环雾,我正左顾右盼欣赏着九重天的好景致,却见得一尾金红锦鲤在莲池中吐泡泡,五彩鳞片熠熠发光,甚是瞩目,似乎很好吃……   心思一动,我撸起袖子,伸手朝锦鲤抓去,那锦鲤立刻摆尾躲避,可我如何能让它轻易逃脱,指尖蓝光一闪,锦鲤顿时停滞在水中,动弹不得。   只听得“嘭”响声,池中水花四溅,我施避水术躲开,枝萝却遭了殃,一袭白纱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曲线。   定睛一瞧,面前赫然站着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此刻叉腰怒视着我:“喂,我在池中修炼,你们好端端的打扰我作甚?”   原来是鲤鱼仙,我心道不好,一时贪玩怕是惹了祸,忙不迭赔罪:“仙子莫怪,是我的错,敢问仙子居于何处,我稍后登门赔罪。”   这大概是我活这么久最低声下气的时候了。   “赔罪?你赔的起么?”她仰起脸,眸中多有不屑,“瞧你这寒酸的样子,不知是哪里升上来的小仙,一点规矩也不懂。”   我嘴角带笑,手背上却已青筋暴起,这小鲤鱼说话还真是不够好听啊……   池水寒凉,见枝萝冻得发抖,我出言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仙子,我的仙娥受了凉,我需得先带她回去换衣裳,告辞。”   “站住,”红衣仙子指着我鼻子喊道,“你竟敢对我如此不敬,我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我咂摸着莫不是自己想把她烤了吃的念头被看穿了,要不然究竟有哪里不敬?   是我道歉的声音不够真诚?还是拱手弯腰的幅度不够恳切?   我暗自扭头翻了个白眼,耐心早已不够支撑我继续与这个刁蛮女斡旋,不欲再搭理她。   刚转过身,余光瞥见一道细长红影袭来,我侧身躲闪,软鞭堪堪擦过我脸颊,险些破了相。   “你还敢躲!”她大喝一声,又挥鞭向我攻来。   她恐怕不知道,我不仅敢躲,还敢还手呢!   我眉目冷凝下来,一把抓住软鞭尾部,在手上缠绕两圈,用力一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脚下失衡,一头栽在我脚下。   “你、你!”她气得结巴,姿势不雅狼狈爬起,却不敢再贸然出手。   枝萝抱紧手臂,柔声提醒道:“洛水上神,这位是南海龙王的侄女凝颜,您初来乍到,还是……”   她越说声音越小,我倒也领悟了七八分,约莫是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在九重天横着走惯了,陡然遇到我这个不让道的,心中多有不服。   我尚未考虑好要不要就此作罢,“啪”一声脆响,枝萝侧脸已经浮起五指印,凝颜恨声道:“轮不到你多嘴。”说完又瞪向我,“洛水……你就是姬衡哥哥常念在嘴边的阿妧?哼,半点神仙的风骨也没有,一股子凡人的俗气,哪里配得上姬衡哥哥!”   她念叨了长长一串,可我半个字也不想听,欺负我的人,就是欺负我。   “小锦鲤,你可真的惹毛我了。”   我收起玩笑神色,冷然启唇,一字一句咬牙道。   不顾枝萝劝阻,我驭水凝出冰霜寒气,向她击去,凝颜撑死不过千年修为,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凌空念术诀甩开她扬起的软鞭,眨眼间旋身到她面前,快要落到她白皙脸上的手略一犹豫,转而狠狠拍在她胸口,凝颜痛吟出声摔进莲池,浑身上下湿透,发间还顶着一朵绿油油荷叶。   她面色发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大抵已经被砍了七八十刀:“你给我等着,我要找天帝评理。”   “嗯,我等着。”   我淡漠斜了她一眼,拉起枝萝走回洛水宫。   枝萝小脸吓得煞白,掌心薄汗微湿,怯怯道:“洛水上神,你不必为了我得罪凝颜公主的,闹到天帝那里该如何是好?”   我把她推到屏风后,笑着道:“是我自己得罪了她,和你没关系。”况且我本就是故意下重手打伤她。   我只怕天帝不找我算账。   没出一个时辰,天帝果然传仙娥将我唤去凌霄宝殿。   数十根玉白梁柱上盘踞金龙,气势雄伟,天帝端坐上位,面色紧绷、眉目威严,低沉道:“洛水,你可知错?”   我直勾勾望着他,眉梢挑起:“不知。”   天帝脸上一僵,摒退全部仙娥仙童,大殿内只剩坐在高处焦头烂额的天帝,和站在下方伸手指缠绕胸前发丝的我。   天帝清咳一声,压低音量:“阿妧呐,朕明白凝颜素来跋扈,定是她的不是。可朕还得顾虑南海龙王的颜面,你就委屈一下,稍微服个软,道个歉,可好?”   “不好。”我双臂一抱,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自暴自弃模样。   “这这这……”天帝气得哆嗦两下,额前珠帘乱撞出“噼啪”声响,“就当给朕一个面子,朕定会好好补偿你这么多年在人间受的苦。”   “不给。”   “你你你……”   我欣喜看着天帝面红耳赤的神情,满怀期待,他却忽然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好,你不去道歉,朕亲自替你去,你……回宫等着三日后的封神礼吧。”   这都能忍?天帝委实不是一般神仙能当的。   我失望不已,长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后面不会再虐山主了哦! (没说不虐沧濯,咳咳) 山主的目标是:大闹天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百事可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怀着遗憾的心情回到洛水殿,已经换好干净衣服的枝萝立刻恭敬迎了上来, 紧张问道:“上神, 可安好?”   我鼓了鼓腮帮子沉吟半晌,疑惑道:“枝萝,天帝老儿脾气就那么好?这都不把我贬下九重天?”   枝萝显然是没料到我憋了许久竟然冒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句话, 说话的舌头都打起结来:“上上上神, 您说笑了……天帝向来是非分明, 怎会轻易降如此大罪?只要九重天安然守序, 便是天帝最想见之事了。”   安然守序?   我低下头细细琢磨这四个字。   脑中倏尔灵光一闪,我伸手在枝萝水嫩的脸上摸了一把,眼睛笑成弯月:“多谢你了。”语尽,甩起广袖大摇大摆走出殿门。   枝萝的娇声在背后响起:“上神,您要去哪儿?”   我回首浅笑盈盈道:“去拜访拜访各路神仙。”   枝萝约莫是想起我和凝颜公主的“前车之鉴”,唯恐我再多得罪其他神仙,顿时慌了神:“小仙陪您一起吧。”   我摇摇头,阻止她上前的脚步:“我自己去, 你好好守着家, 乖啊。”   开玩笑,她要是跟来了, 我还怎么闹他个天翻地覆?   由于初来乍到,我并不熟悉九重天的方位,也不知自己到了哪方宫殿,只好走到哪算哪,自由发挥。   率先遭殃……非也非也, 率先被拜访的是把我的命从彼岸黄泉硬生生抢救回来的太上老君。   走进殿内,却不见太上老君的身影,只有四五名仙童摇着羽扇看守炼丹炉。   “见过洛水上神。”   “老君呢?”我环顾一圈,不解问。   梳着双髻的白衣仙童作揖道:“回上神,师父说救您耗费太多心力,需要好好休养,便向天帝告了假,去找食神学习包饺子的手法。”   我眼角抽搐了下,不自觉重复出声:“包……包饺子?”   九重天的神仙如此接地气的么?   我原以为他们该是整日打坐修炼,即便闲来无事也是吟诗诵对、煮茶论道作消遣……事实似乎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仙童好像看出了我的呆滞,指了指炼丹炉,眸中露出崇拜的神采:“师父近日正在研究把丹药包进饺子里,既能很好保存药性,又十分美味有趣,当真是奇思妙想、独具匠心。”   “呵呵,”我敷衍一笑,“确实是。”吃饱了撑的。   “上神若有事找师父,不如改日再来。”   “不,我不找他。”   “那您……呃!”话音未尽,他眼珠上翻,“咚”倒地。   我叉腰看着晕倒一地的仙童,嘴角轻轻勾起,凌空拂过两旁书架,掌心所过之处,书籍“哗啦啦”如冰雹砸下,瞬间堆叠成山,至于这炼丹炉么……日夜不歇忙碌了许久,也很是劳累了,该让它休息休息。   遂施法唤出水流注入炉火,被浇灭的焰火仍在不甘罢工“滋滋”冒着热气。   满意满意,我掸去指尖水珠,哼着小曲儿雀跃转向下一位受害者。   连着走了许久,都未能寻到合适目标,我不禁暗暗思量,若是路上能再窜出来一个什么公主太子的多好,我也不必这般累死累活的找茬了。   正当我感慨万千时,缎面鞋尖忽然触碰到坚硬物体,我低下头,便见一团红线球滚在我脚下。   我捡起红线球在双手间来回抛,眼前七彩霓虹光芒一闪而过,晃着了眼,轻扯红线球,才发现线团上有一根发光红绳歪歪扭扭逶迤延向远处相思树后。   循着红绳摸索过去,石桌前坐着一位红裳醒目、须发花白的老神仙,正一边在簿册上翻找,一边动作娴熟地拉起两根红绳挽成同心结,嘴中还碎碎念着“东市磨豆腐西施……当配西市屠户周大有……”,我蹑手蹑脚坐到他对面位置,扔出红线球,红彤彤一团在石桌上滚啊滚,最终停驻在他眼皮子下。   我托起腮,努了努嘴瞅着他:“你的红线球掉了。”   “啊,多谢。”他头也不抬,道了声谢继续忙碌,本就布满皱纹的眉间拧成了连绵山川,明晃晃写着“闲人勿扰”。   “敢问上神可是月老?”我颇有兴趣的昂起下巴瞄了一眼书册上的“姻缘簿”字样,好奇问道。   “正是。”月老终于舍得抬起高贵的头颅,笑眯眯与我四目相对,“不知您是何方仙子?找老夫所为何事?”   “我是新来的,唤作洛水。”我一字一顿说的极慢,生怕他听不清我的名号,到时候告错状。   “原是洛水上神,失敬失敬。”月老放下手中活计,客气道。   “月老,被姻缘红绳牵上的两人,当真可以比翼连枝、白头相守么?”我双臂垫着下颌,趴在桌上。   月老“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道:“自然,所谓姻缘天定,正是此意。”   “那我的红线呢?可否借来一观?”我拉高袖子,伸出纤细手腕。   我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与沧濯命定纠葛,倘若不是,为何让我与他两情相悦,倘若是,又为何连想同他平凡厮守这样简单的心愿都是奢望。   “上神说笑了,神仙的感情可非一根红绳能够决定的。”他说着取出一根崭新红绳,指尖轻点,红绳宛如获得生命自发绕上我的手腕,可刚刚缠定耀出七彩光芒,便化为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我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皓白手腕,垂下眼眸掩去失落。   “月老,你一人牵红线这么累,不如……我帮帮你吧。”我重新逸出笑容,摒弃纷杂思绪切入正题。   “这这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上神!”   我无视月老快要哭出来的难看表情,兀自捻起一根红绳,姻缘簿上立刻浮现两行金字:   “葫芦村虞鸢,盗墓世家,阴德有亏,克夫之命,宜牵沪镇富商钱窦来。”   看得我皱起眉来。钱窦来的生平里所写,好像是个损人利己、鱼肉乡民,还爱凌虐小姑娘的变态啊,虽说这个虞鸢天生克夫命,但到底是个没做过坏事的小姑娘,若与钱窦来结了红绳,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毁了?   我将钱窦来的红线扔至脚下,翻找起姻缘簿,想要大发善心帮这个小姑娘一把。   “书生……状元郎……将军府二公子,哎?这个不错。”   我挑出一根红线想要打结,却被扑身而来的月老牢牢抓住手腕,他急得额头渗出一层蒙蒙细汗,颤巍巍道:“上神您饶了我吧,克夫之命乱牵红绳,可是会影响两人命数的,这个罪责小仙担当不起啊。”   我意欲挣脱他,他坚持不放,如此一来二去,我手中红线拿捏不稳,一阵手滑,虞鸢的红线“刺溜”落下,混在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线团中。   眼见月老噤若寒蝉的模样,我不禁心生了些柔软,毕竟我虽存了扰乱九重天的心思,但并不想影响人间秩序:“行吧行吧,我不耽误你了。”   我“腾”站起身,孰料腰间一阵拉扯将我拽倒回石凳。低头一看,原是一根不知哪来的红绳勾在了我的腰带上。   小心解下这根烙印着“时非欢”名字的红绳递给月老,我这才看清红线那端还坠着一根十分眼熟的红绳,似乎正是刚刚虞鸢那根……   我咽了口唾沫,举起难舍难分、缠绕成死结的两根红绳,悻悻问道:“月老,这姻缘红线……能剪开么?”   月老:“……”   观他堪比锅底的脸色,我暗道糟糕,笑呵呵赔礼道:“打扰了,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在他仍愣神之时,我灰溜溜瞬移跑路,留给月老一桌狼藉。   我这端心满意足的大闹天宫一番后,已是薄暮冥冥,望舒仙子御月而上,九重天刹那笼罩在婆娑月影中。   走着走着,竟来到广寒宫了么?   从前尚处人间时,我便多有听闻凡人所拟广寒宫的传说,如今亲眼所见,却是比想象中更加冷清寥落。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幸有明月清辉久照古今,总不至于太过孤苦无依。   月桂树下,立着一面与我差不多高度的古镜,镜中荡漾着如水月华,根据我渊博的见闻,这应是传说中可现人世间百态的观世镜。我慢慢走上前催动法力,观世镜里的月影摇曳生波。   而那镜中浮现的幕幕景象,将我原本丝缕乱麻的记忆联结成网,如此清晰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书的两位主角闪亮登场…… 时非欢:我就这样被坑了??? 虞鸢:谢谢山猪大人!啊呸,山主大人! 阿妧荣获称号:九重天混世魔王 明日双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事可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百事可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我看见穹顶崩塌后暗无天日的不周山,小木屋内贴着的“寿”字仍旧鲜亮, 下了诛灵蛊的苏合香仍旧袅袅飘散, 我了无声息歪躺在椅上,手边还倒着空茶盏。   那是我被度辛毒死的时候。   单膝恭敬跪在地上的沧濯先是轻声唤了一句:“阿妧?”未得到我的回应,他缓缓起身, 上前探我鼻息。   那样素来冷静自持的人, 刹那间只剩下惊惶与无措, 如同迷失在无垠荒漠中的人。他握着我凉透的手, 不断呵气想要捂热,却不过是徒劳。   “她死了,叛徒死了,我终于替水神和飞廉大哥报仇了,哈哈哈哈。”观世镜中度辛笑得那么开怀,看得我心口生出被啃噬的刺痛,仿似再次经历了彼时的诛灵蛊。   恐怕自我砍下天河石的那刻起,我在度辛眼里就已不是他的姐姐, 而只是仇人。我在山脚尸体堆中翻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把他扛回不周山,为了医好他的腿, 我日以继夜读医书,辨草药,他双腿恢复站立那天,我高兴地醉倒在鬼哭坪,满心以为能回到上古时的亲密无间。   我那时以为, 即使没有了师父、绫儿、飞廉,我至少还有度辛这个亲人,我不是形单影只。   原来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   “你杀了她?”沧濯轻轻放下我的手,转身盯着度辛,血红眸中是无尽冰寒,那样瞬间迸发的强烈杀意与临近深渊般的绝望气息笼罩在屋内,度辛失去法力的身躯难以承受压迫,双膝一屈瘫在地。   “你敢杀她。”沧濯召起地上夏禹剑,金色光芒笼罩住倚靠墙壁吐血的度辛,他明明拿着神剑,却更像地狱归来的恶鬼。   “哈哈哈哈哈,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度辛自顾自疯狂笑着,眼角却落下了几滴泪水。   沧濯身上少昊神息倏然爆发,他一剑刺入度辛胸膛,剑尖穿透身躯没入墙壁,夏禹剑的金芒立刻被鲜血遮盖,血水汇集成流如注淌下,度辛须臾后便没了动静。   杀了度辛的沧濯却没有露出快意的神情,他扔下夏禹剑,踉跄后退两步,看着小屋内的两具尸体,乌黑瞳孔中只剩迷茫与晦暝。   我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很想冲进镜中紧紧抱着他,告诉他我没事。   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率先进屋的是南婳,我估摸着后面就要看到青阳和紫阳那两个令我作呕的老东西了,为了不给自己添堵,遂扬起袖,掩去镜中景象。   随着我的动作,观世镜内水波涌动,换了另一幅画面。   萤草幽绿,无数散发着深深浅浅亮光的元神漂浮在漆黑虚空之中,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冥河浪花翻腾的水声。   我一愣,这里该不会是彼岸黄泉吧?   紧接着,我看见了站在萤草间,右手掌心捧着光亮微弱到快要熄灭的一小块元神,那是我的元神。   沧濯念起引魂禁咒,拖着长长尾巴的元神碎片从远处飞来,他左手指尖控制碎片向元神本体靠拢,就在碎片融进本体的刹那,一道噬魂灵气自背后穿心而过,沧濯几乎立刻站立不稳,但他仍是小心翼翼护着手中元神,仅以手肘勉强撑着身子,有血顺着他嘴角滴在萤草上,顷刻便被吸收干净。   他再施引魂咒,凝望着元神低声柔和道:“阿妧,从小我就没有爹娘,村里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我也早已习惯了他们的欺侮,那时候在破庙里,你旋身而动,一袭白纱飘舞,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噬魂灵气再次划过,他闷哼一声,笑了笑继续道:“谁能想到,我竟然见到了真的仙女,起初我真的很讨厌你,总觉得你和村里那些人一样,把我当作随意摆布的玩物,不顾我的感受……所以我从未给过你几个好脸色,甚至不屑正眼看你。”   “可我渐渐发现,你和他们是不同的,你没有看不起我,也没有刻意羞辱我,而是真心把我当成一起生活的徒弟,只是你太不会和人相处,不是个称职的师父……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连我自己都道不明。”   元神愈来愈完整,光芒大盛,而他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也许是你凶巴巴叉着腰说不练好法术不准休息,也许是你明眸善睐夸赞我做饭好吃,也许是那夜你抱着我哭得像个小孩子……阿妧,我是你漫长生命里微不足道的过客,可你是我灰暗生命里的全部。”   一道道噬魂灵气的折磨中,他独自倾诉着对我深沉埋于心底的感情,直至蓝裳被血水浸透成暗色,眼神失了焦距,摇摇欲坠。   “阿妧,若我不是凡人该多好,那样就能陪你一起魂飞魄散,不会连死后都擦肩而过……我多想陪你去死,可我舍不得就此饮下孟婆汤,把你彻底忘记……”   “阿妧,那些回忆太珍贵,我舍不得。”   我情不自禁抚上那张容颜,只触到一片冰凉镜面。明知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却还是难以平复心头悲恸。   沧濯……我也舍不得呀……   镜中画面猝不及防再次一转,定格在几日前的戍神峰。   我看见沧濯眸中赤焰火光褪去,不可置信望着我倚在他怀里的身体,他颤着双手想要抱住我,可血窟窿太多浸透了白纱,手掌凌空踟蹰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   他最终将我紧紧搂在胸前,仰天长啸一声,体内强大的少昊神息引得山川震动,河流奔袭,飞鸟坠空。   劲风之下,一阵清脆悠扬的铃铛声突如其来,沧濯慌忙握住我的手,眼中充满希冀,却又在下一刻湮灭成灰。   镜前的我幽幽叹了口气。   玉镯早已碎裂落地,那只不过是金铃被狂风吹动发出的声响罢了。   “阿妧,我带你走……”   宛如情人间的喃喃私语,沧濯一吻落在我眉心,就这样抱起我,沿着我留下的崎岖血迹,一步一步走下玉台,他面上无甚表情,透亮的墨色眼眸中却不停滚下清泪,仿佛在温柔地替我擦干净满脸血污。   我看见小白担忧地唤了沧濯一声,他却充耳不闻,径自抱着我向前走。   山风凛冽,扬起他的黑衣,和我淡红色的裙摆,黑红纠缠在一处,好似天地间只剩下这两抹色彩,一起在凄艳残阳的余晖披拂之中消失于戍神峰。   尚未走出多远距离,我的尸体逐渐化为细碎微光,随风飘摇消散,什么都没留下。   沧濯终是心力交瘁,晕了过去。   我抑不住心口剧痛,缓缓扶着观世镜抱膝蹲下,哭得撕心裂肺。   他总说老天眷顾他,才让他有幸遇到我,可老天其实一点也不眷顾他,否则怎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失去我。   与其这样,倒不如不曾相遇,不曾相识。   观世镜倏尔光芒淡去,映出我毫无形象哭花了脸的窘迫模样。   “我这向来岑寂的广寒宫,竟也有贵客到来。”身后传来似磬韵还幽的婉转浅音,我抬眸望向镜中,一名穿着白羽霓裳的绝色女子静静立在疏朗月色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晚上会有第二更。   第59章   我抬袖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涕站起身。   只见白衣女子罗裙扫碎落桂香, 盈盈美目若秋水, 身姿窈窕踱至月桂树下,葱白指尖抚过树干,描摹树皮轮廓。   “月神嫦娥?”我刚哭过的嗓子里带着沙哑鼻音, 睁大眼睛盯着面前清丽脱俗的女子。   她嫣然一笑, 螓首轻点。   “抱歉, 是我不请自来。”   嫦娥笑着摇头:“难得有仙友来看望我聊慰孤独, 我高兴尚且不及。”   我本想问一句为何孤独,但她打断了我未说出口的话。   “洛水上神,你今日于九重天的种种事迹,可是连广寒宫都略闻一二了。”她打趣调侃道。   我耸了耸肩,唉声叹气道:“谁让我就是闲不住、爱惹事的性子呢?”   嫦娥直直望着我的眼睛,仿似能透过眸光看穿我的内心:“上神恐怕是刻意为之吧?”   我没想到她一语拆穿,登时愣了愣神。   她继续道:“上神不必惊讶,我之所以能猜测得出, 不过是因我曾经与上神有过相似想法罢了。”   “只可惜……我远不如上神这般勇敢。”   经她这一说, 我蓦然忆起人间关于月神嫦娥的传说,疑惑问道:“凡人说的是真?”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她低低诵出诗句,语气中尽是苦涩与哀伤,“凡人是这么说我的?”   我如鲠在喉,不置一词。   “我那时神力衰弱,若再不回到九重天, 便要魂飞魄散了。可我贪恋人间的温暖,舍不下与他的情,便想着死就死了,能多相处一刻也是极好的。”   “他却不忍见我元神消散,偷偷将灵药溶入茶水,骗我喝下。数万年来,我于广寒宫茕茕孑立,享永生不老、无边孤寂,有时候,竟会莫名生出对他的恨意,恨他为何要抛下我。”   她一双翦水秋瞳望向桂树后那轮圆月,自嘲道:“你说可笑不可笑,活着活着,我竟连爱还是恨都分不清了。”   我默默听着她诉说不为人知的过往,眼神逡巡广袤无垠的静谧宫殿,嗯……待在这种地方几万年,不自闭也得自闭了。   突然觉得我那不周山还是挺好的,至少要啥有啥。   既然都被看透了,我也就大方承认:“是呀,我的确是故意捣乱的,只要天帝把我贬下凡间,我就能见到沧濯了。”   “想好了不再做神仙?我听说你一直想飞升九重天。”嫦娥柔声细语问道。   我笑了笑,语气坚定:“那不是没见过九重天长什么模样么?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比不上人间热闹。”更何况这里没有我心爱的那人。   “你想去人间见见他么?”嫦娥突然问。   想,想得发疯。可是……   我微怔:“九重天上的神仙不是不能入凡尘么?”   嫦娥指了指旁边:“它可以。”   我循着嫦娥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宽大树墩上,一只毛绒绒的雪白兔子正努力啃着萝卜。   我眼皮子跳了跳,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方法吧……   “如今正值夜晚,众神安睡,你元神出窍附在玉兔体内,便可以于天亮前滞留人间,若是途中受到伤害,玉兔会立即带你返回。”嫦娥道。   我嫌弃地瞅了一眼那只看上去傻不啦叽的肥兔子,可想见沧濯的心情那么强烈,尤其是在看了观世镜中那些画面后,我很清楚自己有多想他,想他宠溺深情的眼神,微凉柔软的薄唇……   “好,我附身到玉兔上。”   如果还有机会扑到他怀里,即便流下眼泪,也是炽热温暖的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仙子为何要帮我?”   ……   “或许是不想再次令曾经的自己失望吧。”   我就这样变成了一只笨拙的肥兔子,四条腿蹦跶着下了凡。   我曾猜想过沧濯如今去了哪儿,在做什么,可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昆仑山上找到他。   更为诧异的是,昆仑居然没有一名弟子守夜,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蹦台阶蹦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踩在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上休息休息,还未解了腿上酸麻,脚下石块忽然一空,我猝不及防直勾勾掉了下去。   所幸摔得不算很高,我滚了几滚稳住身形,瞪着红眼睛望向前方灯火幽暗的甬道,慢慢朝前蹦。   这里竟是昆仑的地牢,两侧牢房内关押的全都是昆仑弟子,我仔细嗅了嗅,并没有血腥味。   可是昆仑弟子怎么会被关起来呢?青阳紫阳再没有人性,不至于这么自断臂膀吧?   “你说咱们何时才能出去?”   听见昆仑弟子小声交流,我立刻竖起耳朵偷听。   “不知道,连师父师叔都快死了,还不知我们有没有活着出去的一天。”   我心里一惊,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谁能料到他那般厉害,听说还是什么天神转世。”   “哼,我看多半是妖魔转世吧。”   “你不要命了,嘘……”   他们说着说着缄口不言,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我心中疑惑更盛,短腿迈得飞快,直至看见刑房前负手而立的熟悉背影,心口止不住怦怦跳。   一道白影急匆匆走到沧濯旁,我躲在柱子后,探出脑袋一看,是小白。   小白语气里带着一丝薄怒:“沧濯,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沧濯扭头瞥了他一眼,声音低沉而又阴冷,听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闹?他们不该付出代价么?”语罢,他抬了下手,刑房里立刻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呼。   我忍不住挪近一些,刑房里吊着两团皮开肉绽的人,披头散发、血肉模糊,我凭借着对服装的印象才勉强判断出是青阳和紫阳,观他们两个的样子,约莫撑不过几个时辰了。   “我知道你恨他们害死山主,可你也不能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吧?你看看你现在的阴鸷狠戾,哪还有从前的模样?你把昆仑山弟子全部抓起来,妖魔鬼怪再没了敌手,你要毁了人间么?”小白抓住他衣袖,大喝道。   沧濯却半分不为所动,挣开小白的手,冷冷道:“毁了又如何?”   “这个人间,全都是垃圾,只有她不是。”   小白难以置信道:“沧濯,你疯了么!”   “自她离开我的那刻,我就已病入膏肓,无可转寰。”沧濯不再搭理他,转身离开地牢。   沧濯他……居然因为我变成了这样……   我眼眶发涩,快步蹦上前,跟在他身后钻进房间。   关上房门后的沧濯,与刚才大不相同。他的冷厉气场尽失,仿佛卸下了一身坚硬伪装,静静点燃一盏油灯,然后坐在椅上发呆。   定睛一看,他其实并不是在发呆,而是深深凝视着手中碎成几段的玉镯。   “阿妧。”   他突然出声唤我,吓得我炸了毛,就在我差点热泪盈眶扑上去投入他怀中时,才见他眼神仍旧粘在玉镯和金铃上,根本没有看向我。   是了,沧濯哪里能认出我现在是一只肥兔子……   我正郁闷不已,那厢沧濯又喃喃自语起来:“阿妧,为何我怎么做也留不住你?”   我就在你身边啊!   可我说不了话,只能远远看着他。   油灯一点点燃尽,光亮越来越弱,沧濯竟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又或者,他这样坐了无数个夜晚。   就算是神仙的身子,也不能这么糟蹋呀!   看到他憔悴萎靡的脸庞,我心疼的无以复加,终是顾不得其他撒腿冲上去,一个跃身蹦到他腿上,哼唧哼唧翘起短尾巴蹭他的手背。   然而沧濯没有接收到我拥抱里的满怀爱意。   “哪来的兔子?”沧濯拧眉。   是我,是我啊!   “阿妧从前很喜欢吃烤兔肉。”他眼神迷离,回忆道。   我身子一僵,跳到他肩膀上,瞪着湿漉漉的红眼睛可怜兮兮望着他,兔兔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呢!   他刚一把抓起我两只长耳朵,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沧濯,我是南婳。”   “进来。”沧濯松开手,我趁机逃脱,迅速躲到床底下。   南婳一身英气男装,递给沧濯一卷羊皮纸,朗声道:“我已经按照你给的线索肃清昆仑山上心术不正的弟子,哼,不查不知道,竟还有人和贪官勾结,骗取百姓钱财。沧濯,牢里其余的人,是不是可以放了?”   “你是昆仑以后的掌门,你说了算。”沧濯淡淡道。   “你就这样放任世人误会你?”   “在他们眼里,阿妧也是魔头,我陪着她,没什么不好。”   “那你以后要去哪儿?”   “阿妧曾说她在不周山闷了许久,我想陪她去四处看看。”沧濯捏紧金铃。   “人间,也没有那么不堪吧。”南婳微笑。   “有她守护的地方,自然很好。”   天边一缕曙光挣扎着破云而出,我还想多看他几眼,身子却轻飘飘穿过房顶,飞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明天好像正文要完结了??? 准备开始撸番外,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嘛0.0   第60章   元神归位的冲击令我脑袋一瞬间昏沉沉。   待我清晰分辨出自己已经回到广寒宫内,嫦娥仙子抱着蠢玉兔莲步款款至我面前, 语调柔和问道:“洛水上神, 这趟人间之行可还顺利?”   我笑眯眯点了点头。抛却差点被烤了吃,其余确实挺顺利……   嫦娥望着我的眼睛,真挚道:“我与洛水上神甚是投缘, 送你一件礼物, 希望你会喜欢。”   她指尖轻舞, 一缕皎白丝线缠上我左手腕, 化为散发着幽幽白光的手镯,底端还坠着两颗小巧金铃。   我愣愣问道:“这是?”   嫦娥温声道:“是我昨夜摘下的月光。我不小心窥见观世镜中的景象,看到那枚摔碎的玉镯,便想着补救一二,还请上神莫怪。”   “感谢尚且不及,怎会责怪?”我连忙摆手,高高举起手腕,月光织成的镯子触骨清凉, 很是舒服。   “东方既白, 朝会将启,祝愿洛水上神能达成心愿。”   我拱手道过谢, 便向凌霄宝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仙家道友,不乏对我暗中指指点点之辈,我只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径自昂首阔步走我自己的路。   眼看凌霄宝殿的玉门近在咫尺,天柱侧面却忽然斜伸过来一只手臂, 将我拉到柱后,我甫一抬头,对上眸中含怒的姬衡。   “阿妧,你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我漫不经心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把凝颜公主揍了一顿,去太上老君那里串了串门,替月老牵了牵红线,再随手拆了几座宫殿而已。”   “你初入九重天,就如此顽劣,以后如何与众仙家相处?”姬衡怒上眉梢。   “姬衡,多谢你想方设法救回我这条命。”他语带焦急,我却是仿佛事不关己的淡然,浅笑着同他说心里话,“可我不想做神仙了,高处不胜寒,九重天根本不适合我,我天性放浪不羁,就该落在人世烟火中。”   “你就是为了那个沧濯?他如今有少昊神息,可以活万万年,但你呢?剔去仙根贬谪下凡,你就是只能活几十岁的凡人,修炼了三万多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我突然有点想发笑,犹记数日以前尚在青丘时,小白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过恰恰与现在相反,真真是造化无常。   “莫说一世长相守,便是只有百日十日,亦是吾心所往。”我直直盯着他,认真道。   姬衡似乎欲言又止,一副我无药可救的眼神,摇了摇头转身进殿。   凌霄宝殿两侧分站了各宫各殿的神仙,我顶着众神探究的目光走到殿前,天帝神情严肃发问:“洛水,原以为你会洗心革面,未曾想反倒变本加厉,九重天的天规岂容你捣乱?这罪,你认是不认?”   把封神仪式变成审问仪式的,恐怕我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位了。   “什么罪?我没罪啊?”我故作委屈扁了扁嘴,眼底却带着笑意。   若我轻易道歉认错,天帝必会找个借口说我态度诚恳、知错能改云云,小惩大戒了事,毕竟我是上古的神女,在九重天按资排辈那也是数得着的,我被贬下凡,天帝面子上同样好看不到哪去。   是以我今日必须态度坚决、打死不认,最好把受害者们气得半死不活,逼着天帝下决断。   “朕问你,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可是你熄灭的?”   “噢,我观那些仙童睡得太香,唯恐炼丹炉无人看管,万一出了火灾如何是好?便好心灭了隐患。”   太上老君拂尘直指我,手臂颤了颤:“胡言乱语,明明是你施法术打晕我的弟子,我不服!”   天帝咳嗽两声示意太上老君注意形象,接着问道:“那月老的红线呢?也是你好意为之了?”   “自然,要不是看月老忙得皱纹都拧成了麻花,我何苦屈尊降贵去牵那小小红线,我又不懂其中窍门,偶尔牵错一两根实属情理之中。”   “你、你还有理了!”月老悲愤捶地。   “大胆洛水,还敢强词夺理。”天帝瞄了一眼交头接耳的众神,狠狠拍了一下桌案。   南海龙王见局势有利,上前一步出列:“禀天帝,本王的侄女凝颜无缘无故被她一掌重伤,如今堪堪能下床走动,此女劣迹斑斑,不罚难以服众。”   他这么颠倒是非,我可就真心实意的不满了:“哎,等等。何谓无缘无故?是你侄女先出手,只不过她修为浅薄不敌我罢了,这也能算在我头上?”   南海龙王面色涨红,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放……大放厥词!”   说着,躬身埋下头道:“请天帝严惩洛水,将她贬下凡间,还众神一个公道。”   我听着愈来愈多的附和声,嘴角不自禁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天帝,”姬衡清朗声音盖过众神,回响在凌霄宝殿内,“洛水乃是上古神女,数万年前于九重天有大功,如此重罚,恐有损天帝威严。”   姬衡你在这捣什么乱?我扭头瞪了他一眼,他却目不斜视,根本不理睬我。   一方是求天帝讨公道,一方是求天帝三思,我好整以暇看着天帝闭目揉太阳穴的头疼模样,正犹豫着是否该添把火助他一臂之力,嫦娥袅袅婷婷走到我身边,声音悠扬动听:“天帝,既然双方争执不下,我倒有个主意。”   天帝像见到救星般眼神一亮:“月神请讲。”   嫦娥莞尔而笑:“不若流放洛水上神到凡间,罚她继续看守不周山,不必断去仙根,但永世不得回九重天,如此一来,既折中处罚,又多了一位神女护佑人界安稳,岂非两全?”   天帝思量片刻,笑逐颜开:“甚妙,甚妙,就依月神此言,罚洛水为不周山主,看守人间。”   南海龙王不死心还欲出言,却被姬衡一句“天帝英明”强行咽回肚里,不情不愿退回原处。   我来得随意,去得更随意。   不需天兵天将押解,自己乐呵呵跑到南天门外,弄得南天门前守卫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从未见过被贬下凡还这么开心的神仙。   “谢谢你帮我,姬衡。”我忍住心底涌上来的泪意,挤出笑容。   “阿妧,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姬衡摸了摸我的发顶,叹声道。   “哪是我一个,人间可还有沧濯呢!”我俏皮眨了眨眼。   “走吧。”姬衡无奈一笑,退后两步。   此去永别无归期,盼君珍重。   我翻身跃下云端,余光瞥见远处云中站着的嫦娥仙子,挥手冲她灿烂一笑。   她说不想再次让曾经的自己失望。   我也不会让她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尾声!正文刚好60章,完美~ 然后应该先写成亲番外,顺便洞房开波车(?) 想看车车嘛?   第61章 尾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恰逢人间上元时,便是平日不甚热闹的小村镇都张灯结彩,遑论八街九陌、车水马龙的宣平江城。   有道是“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华灯初上, 江城百姓就已三两成群, 将花市堵得水泄不通。或有喜好风雅的才子佳人聚于灯谜摊前咏词作赋,或有稚嫩孩童趴在面人老师傅摊前拍手叫好。   人间丽景,灯明如昼,竟胜过空中苍白月影。   而这一切喧嚷都与沧濯无关。   他独自穿梭在花市中,如朔鸟孤鸿,与周围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偶有胆大的貌美小姐羞羞怯怯上前欲赠香囊,也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劝退, 只能懊恼地撕起手绢。   再繁华的城镇, 不是不周山。   再貌美的姑娘,不是他的阿妧。   不知不觉走到街市尽头, 人潮明显散去许多,悬挂红绸带的古槐树下,稀稀朗朗数人蹲在河岸边放灯,水面浮起的盏盏摇曳莲花,载着他们的心愿漂向未知远方。   沧濯淡淡望了一眼河面星星点点的浮光, 转身离开时,身后一股大力骤然冲撞上他的肩膀,令他趔趄倒退两步。   一位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手里提着四面美人图的花灯急匆匆而过,身后书童忙不迭跟在后面赔礼道歉。   “这位公子,我们家少爷撞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沧濯蹙起眉,倒也不想和他们计较,正要迈出步子,忽听得槐树背面一阵铃铛脆响传入耳中,间或夹杂着女子比银铃还要动听的娇笑。   这一听,脚下如同生了根,再也迈不出去半步。   “景公子,你竟当真把美人灯赢来了。”   “区区灯谜,不在话下。像姑娘这样的绝代美人,才能配得上这盏灯魁,不知姑娘为何孤身站在河边,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身着冰蓝鲛纱留仙裙的女子桃花玉面,明眸皓齿,瑰姿艳逸,眼波中如有流光宛转,看得阅女无数的景公子也不禁痴了目光。   她露出委屈的神情:“我在等人,可他一直不来找我。”   景公子立即自告奋勇,恨不得把心掏给她:“姑娘莫怕,我在此陪你一起等,保护你的安全。”   “那便多谢公子了。”她狡黠一笑,极像话本中勾人心魄的狐狸。   “今日乃是上元佳节,姑娘可有心愿,不妨让我陪你放一盏河灯。”景公子从书童手里接过河灯和毛笔,打算在美人面前一展文采。   女子沉吟片刻,柔声低语道:“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景公子一愣,这词中的缠绵情意,分明是情根深种,他好不容易看中的美人,难不成早已有心上人?   那怎么行?他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他按捺住心中疑问,笑着提议:“姑娘站的也累了,不如与我去醉霄楼点一壶清茶,歇歇脚。”   急促脚步声从粗壮老槐树另一端传来,越来越近。   那姑娘闻声蓦然回首,摇了摇头,抬起手臂指向槐树,白皙腕上镂花金铃随她的动作“叮当”摇响:“不了,我等到人了。”   景公子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影下呆怔站着一位俊朗挺拔的黑衣男子,他向来自诩容貌英俊,但与此人相比也自知落了下风。   他正要说话,却听得“咚”一声,自己强行从老板手里花银两买来的美人花灯被扔在地上,眼前冰蓝裙摆随风扬起,自面前一闪而过。   下一刻,方才还与他言笑晏晏的端庄美人一个跃身扑进男子怀里,男子被撞得后退几步靠在树干上,手忙脚乱搂住她的腰,生怕她摔下来。   她细嫩手臂环在男子颈后,整个人挂在男子身上,巧笑倩兮娇声道:“沧濯,你骗我!铃铛一点也没用,我还是等了你那么久!”   沧濯忍下心中早已澎湃的情绪,强装镇定道:“不讲道理的姑娘,明明是我等了你许久。”   阿妧瞪了他一眼:“仙女下凡可是很辛苦的!”   沧濯盛满透亮星光的墨色瞳孔紧锁她,搂在腰上的手也收紧了一些,让她更加贴近自己,近得能感受到她如兰气息,仿佛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   阿妧眨眨眼,俏皮道:“仙女都下凡了,你还不快些娶回家?”   沧濯轻笑:“以后可就没有仙女,只有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夫妇了。”   阿妧挑眉,笑嘻嘻道:“魔头多好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个人间谁也管不了我!”   她被自己设想的美好未来燃起了兴奋之情,松开手想要从沧濯身上下来,继续规划人间霸主生活,沧濯却倏尔一转身子将她抵在树干上,吓得她一声惊呼,重新紧紧圈住沧濯脖颈。   紧接着,她的惊呼声被尽数堵了回去。   晚风拂起树上写满期许的红绸丝带。   相思树下,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缱绻拥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至于那什么景公子如何了,哪里有人会在意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超甜的结尾~ 大家高考加油!端午节安康! 正文结束辽,感觉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汪的一声哭出来,真的特别特别舍不得。 那就只能多写点番外弥补心中的空缺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事可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百事可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番外一   阳和启蛰,春山如笑。阿妧忆着青丘的好景致, 把不周山来来回回修整了数十遍, 终于心满意足,累得趴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我觉着这两间小木屋可以都拆了,重新盖一间大的, ”元宵展开手臂比划。   白子兮点点头:“这里作为婚房是小了点, 回头我便雇人整顿整顿, 刚好把我的屋子也扩一扩。”   “我听妄姐姐说, 你不是住在青丘了么?”元宵愣愣问。   “那是从前不周山无人看管、死气沉沉,我无奈被迫寄人篱下,如今山主都回来了,我自然也是要回家的,还是怀念在不周山逍遥快活的日子啊。”白子兮伸了个懒腰道。   “那、那顺便雇人也给我盖一间房子吧,不用太大,睁眼便能见到阳光就好。”元宵暗戳戳搓了搓手,眼泛亮光。   “怎么?冥界呆不下去了?”白子兮不怀好意凑上前, 贼兮兮问。   “倒也不是, 只不过冥界暗无天日,不若人间这般晴光灿烂, 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多舒服呀。”元宵说着压低了声音,“而且烨儿最近总是爱哭爱闹,不听话得很,我都几宿未曾睡好了,我琢磨着, 还是把儿子交给千夜大人头疼去吧。”   “是么?”白子兮似笑非笑摸了摸下颌,眼神瞥向她后方。   严肃点了点头的元宵忽觉背后一阵凉气袭上脊背,冻得她瑟缩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颤巍巍转过身。   只见元宵身后凌空浮现冥界幻影,冥王千夜怀里抱着吱哇乱叫的男婴,面色铁青坐在无冥殿中,案几上堆满杂七杂八的公务折子,甚至……好像还看到千夜腿上有一滩不明暗黄液体……   趴在桌上装死的阿妧头也没抬,眼珠子斜向幻影,十分敷衍的动动嘴皮子打了个招呼:“千夜,你好啊。”   幻影中的千夜“嗯”了一声算是回复,转而牢牢盯着又又又跑路了的某位不负责娘亲,声音森冷愠怒:“筱筱,还不快给我回来。”   千夜尾音刚落,一缕阴风刮过,白子兮抱住手臂抖了抖身子,阿妧指尖轻划,肩头立刻添上一件斗篷,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打了个哈欠闭上眼。   “我我我还得帮妄姐姐准备婚事呢……”元宵指着阿妧结巴道。   阿妧突然被点到名,难得没有卖了元宵,而是应承下来:“是啊是啊,我和沧濯没有亲人,若是成亲连好朋友都不在,那还有何意思?你自己不能擅离冥界来不了便罢了,元宵可不能走。”   元宵连忙“嗯嗯”附和。   千夜额头青筋突突跳了跳,沉默不语,屋内瞬时弥漫开沉闷的低压。   就在元宵扛不住来自千夜的死亡凝视,打算认怂投降时,千夜扬袖隐去幻影,留下一句淡淡的“早点回家”飘散在空气中。   “对了,妄姐姐,我来的时候,特地从人间集市给你买了好几身喜服,你快些换上试试,哪一件比较好看。”元宵欢喜摊开自己带来的鼓鼓囊囊半人高包袱,凤冠霞帔“哗啦”铺满整张桌子,一颗红彤彤的苹果从衣服上滚了下来,“咚”砸上睡得正香的阿妧脑门。   “啊!”阿妧的瞌睡虫瞬间被砸没,捂着脑门坐起身,指着安静躺在面前的苹果怒道:“哪来的苹果?”   元宵拿起苹果在手心里扔着玩,笑眯眯解释:“我听冥界的女鬼们说,人间的新娘子成亲当天是没有时间吃饭的,若是在花轿里饿了,就吃个苹果垫垫肚子。”   白子兮露出看傻子的眼神,叹了口气,心累道:“哪来的花轿啊?你给从山下抬到山上?”   元宵如梦初醒:“啊!我给忘了……”遂使劲摇了摇上下眼皮子打架、再次趴下的阿妧,“哎呀,妄姐姐,别睡了,快点起来试喜服。”   阿妧咬牙瞪了一眼独自兴奋的元宵,提起她后领拖出门外,再捻咒裹好包袱一并丢出门,牢牢抵住门板:“不用试了,我看都一样,红色的就行,其余事宜你和小白商量去吧,我先补个觉恢复恢复法力。”   她说完话,眯了眯眼瞅向房内呆若木鸡的白子兮,眼神中明摆写着“再敢打扰我休息就弄死你”。   白子兮被盯得发毛,举起双手自觉道:“我这就走。”   终于可以睡觉了,成亲什么的最麻烦了……阿妧仰面倒在床上,抱着柔软棉被满足喟叹一声。   门外一狐狸一葡萄大眼瞪小眼。   元宵愣愣问:“是我们成亲还是她成亲?”   白子兮摇了摇头,一双精致凤眼微微上挑:“这就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呐。”   元宵懵懂点头,睁大圆眸往白子兮身下瞟:“哦,原来你是太监啊……”   白子兮:“……”   烦请冥王把他家这个傻媳妇领走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嘤嘤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番外一   沧濯提着在人间买的一整只荷叶烧鸡回到不周山上时,就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木屋, 比之前大了好几倍, 梁上挂满大红绸布,脚下长长红毯直延伸到院门篱笆外,俨然一派喜庆氛围。   他看着门框边对称相贴的醒目囍字, 愣了一下, 又兀自定定看了许久, 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恍惚的错觉, 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曾经也在梦里想过与她琴瑟和鸣,但她是那么的完美无缺、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一个人人唾弃的小乞丐,两人的差距又何止云泥?可现在,他终于能娶到自己心爱的那位姑娘了。   如果说他这辈子有什么执念,那便是阿妧。缘定的两人之间有千万种结局,所幸他与她是最好的那种。   推门而入,已经布置完毕的喜堂地板上纹丝不动躺着一颗白葡萄和一只白狐狸, 沧濯把荷叶烧鸡放在桌上, 解开纸包,香味立刻覆盖厅堂各个角落, 狐狸和葡萄扭了扭身子,“噗噗”变成人形,眼冒绿光如狼似虎扑到桌前。   白子兮最是不客气,伸手便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看到身旁不住咽口水的元宵, 一爪子将她挠到一边,慵懒啃着鸡腿道:“山主交代过你只能喝露水,不许吃烧鸡。”   元宵眼泪汪汪继续回原地躺尸。   沧濯见他们这副为了自己的婚事劳心劳力的模样,难得对除阿妧以外的人露出一丝微浅笑容,真诚道:“这几日你们辛苦了,万分感激。”   他环视一圈,却没看到阿妧的身影,不禁奇怪问道:“阿妧呢?”   元宵有气无力吐出几个字:“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一只烧鸡不出半盏茶就只剩下一堆骨头,白子兮满足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打了个饱嗝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我们累得半死,你家那个甩手掌柜可乐得清闲,对自己的婚礼也不上点心,早跑到山下玩去了。”   沧濯听闻顿时哭笑不得,转身出门:“我去找她。”   白子兮目送他离开,扭头看到地上还未挂完的绫罗红帐,心底一阵无声哀嚎,这夫妻俩全都是魔鬼!无良压榨狐狸!   看到头顶写着“湾里村”三字的村门时,沧濯平静的心湖还是泛起一阵涟漪。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更准确的说,是苟活了十八年。   出生没多久,父母干农活意外双亡,他从此背负着克死至亲的天煞孤星称号,倘若不是破庙里的老乞丐看他可怜,愿意分他一口馒头,他恐怕早就化为枯骨。   十八年的乞丐生活,他经历过毒打、辱骂、唾弃,就连村里的孩子也会拿石头砸他,拍手喊着“天煞孤星还不去死”之类的话。   呵,去死?他不甘心。   他懂事以后,起初还会与人们争辩,说自己不是灾星,但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的羞辱与伤痕,久而久之,他不再爱说话了。   不管旁人如何,他不说话、不反驳,始终保持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而见他对欺侮没有半点回应后,那些人渐渐觉得无趣,反倒鲜少来找碴。   沧濯一路走过无数熟悉的地方,菜市场、小医馆、浣衣池……有些面容他还依稀记得,可却没有一人能认出他来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破庙,离开几年,破庙似乎更破旧了些,连墙壁都多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他在这里遇到了神仙。   初见时衣不蔽体,头上插着一把斧头的奇葩姑娘,摇身一变就成了纤尘不染的绝色仙子。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比村外池塘边绽放的芙蕖还要甜美,她还懂得很多,会给他起“沧濯”这种好听的名字,也会教给他听都未曾听闻的什么术法口诀。   阿妧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将他拉出无尽深渊,在被带回不周山的那刻,乞丐无名就已经死了。   沧濯,只为她而活。   破庙里忽然传来小孩子的啜泣声和大笑声,沧濯上前两步贴近门口。   只见稻草上躺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瘦骨嶙峋、衣衫破烂,痛苦地捂住肚子哭,四名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边笑话他,一边还不停拳打脚踢。   沧濯刚要上前制止,却看到破庙里多出一抹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他顿时停住脚步。   “你是谁?”领头的强壮少年退后一步,警惕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好漂亮……她是、是仙女么?”瘦高少年瞪大眼睛想要走到她身边,被老大一把扯回身后。   阿妧也不理他们,径自扶起卧倒在地的小男孩,伸手替他擦干净脏兮兮的脸蛋,露出清秀眉眼。   瘦高少年不满皱眉道:“他就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会弄脏你的。”   阿妧手指轻轻拂过小乞丐牢牢捂住的肚子,须臾,小乞丐止住痛吟,惨白面色也红润起来。   “怎么,欺负人很有趣?”阿妧站起身俯视四个孩子,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跟、跟你有什么关系!”领头老大恶狠狠剜她一眼,他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惯了,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如今若不硬气些,岂不是要被小弟们看扁?   哼,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罢了。   其余三人见老大这么刚猛,底气也足了起来,附和道:“就是,我们教训小乞丐与你无关。”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么?”阿妧柔声一笑,看得瘦高少年眼睛都直了。   “你谁啊!”老大叉腰问道。   “我是……”阿妧蹲下身子,离他们近了点,下一刻,娇美容颜却倏尔化为青面獠牙的怪物,“桀桀”阴笑。   四名少年的嚎叫划破天际:“啊——,妖怪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逃出破庙。   “真不禁吓,不好玩。”阿妧扁了扁嘴,碎碎念道。   躺在地上的小乞丐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怯怯道:“谢谢仙女姐姐。”   阿妧“噗嗤”一笑,逗他道:“你没听他们说,我是妖怪么?”   小男孩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你是好人。”   阿妧念咒施法,蓝光闪过,小男孩身上的破布变成了干净的棉布衣,他不敢置信地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白皙的手,递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粘满白须的东西。   他接过油纸包,疑惑问:“这是什么?”   “龙须酥啊,你没有吃过么?”阿妧捏起一块塞到他嘴里。   男孩眼睛一亮,狼吞虎咽嚼完龙须酥,新奇又珍惜地捧起油纸包,小心翼翼藏到衣领里:“我只吃过馒头,偶尔也会吃点饭馆的剩菜剩饭。”   阿妧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吃了吧,龙须酥放久了会坏的,姐姐给你一点碎银两,饿了就去买包子吃,你要藏好了,别被坏人看见。”   男孩并不接碎银,而是轻轻拉住阿妧衣角,又觉得自己会弄脏仙女姐姐的衣服,徐徐垂下手。   他望着阿妧的眼睛,认真道:“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么?我会干很多粗活的。”   阿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挑眉道:“其实我真的是不周山来的妖怪,你不怕么?”她又变出青面獠牙的样子。   小男孩却一点也不躲不闪,倔强坚持:“你是好人。”   阿妧犹豫地啃起了指甲,身后却伸来一只手把她光秃秃的指甲解救出来,她转身看到俊美如玉的面容,惊喜挽住沧濯胳膊晃了晃:“沧濯,你怎么来了?”   “谁让有人太阳下山了还不回家。”   “不周山太闷了嘛,我下山透透气。”   “透气透出来一个小徒弟?”话里酸意颇重。   “我哪有……”阿妧哀怨瞅他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贼笑问道,“你不会连小孩子的醋都吃吧?”   沧濯避开她的视线,冷冷道:“怎么可能。”耳廓却莫名泛起红。   “那你说我要不要带他回不周山啊?”阿妧纠结不已,这小少年期待又信任的神情真让她招架不住,可她委实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徒弟嘛,一个就够了。   沧濯沉吟半晌,低声道:“明日成婚,南婳会到,不如让他拜入昆仑门下,修道除妖。”   “好主意!”阿妧盈盈一笑,蹲下身对小男孩说,“你先随我回不周山,明日跟另一位姐姐去昆仑山,可好?”   事实上,她说的这些男孩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出来仙女姐姐让自己先跟着她,立刻捣蒜般点头。   沧濯嘴角勾起一个浅弧,这个少年想留在阿妧身边,绝不可能。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阿妧笑着问。   “沈问钰。”   是夜,阿妧趴在沧濯身上发出感慨:“沧濯,你说你当年怎么就没有问钰这么乖巧,人家还主动要跟我回去呢,你看看你,一副高冷不搭理人的模样,我气都气死了!”   沧濯声音暗哑,沉声道:“嗯,我的错。”受尽苦难之人的戒心,哪里那么容易放下,沈问钰才是个孩子,他那时可都快要成年了。   他越是承认错误,阿妧越发起劲,继续声讨:“我那时教你法术,你死活不学,还各种寻死,我整天防着你突然去世,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沧濯呼吸更沉重了些,按住她不老实的小手,终于忍不住翻身而上。   “喂,明天还要早起成亲呢……”阿妧的抗议声被撩拨得化为婉转娇吟,彻夜未歇。      第64章 番外二   神仙的婚礼总是和凡人不同的,这种与众不同, 自清晨开始就可窥见一斑。   由于昨夜的种种不可描述, 天色早已大亮,阿妧仍睡得像头死猪一般,喊也喊不醒。   于是就变成了新郎穿着喜服独自在门外接待来客, 偏偏这位新郎又是个闷葫芦, 一句话憋不出来十个字的那种, 这场旷世婚礼的气氛登时诡异了起来。   所幸宾客不过相熟的几位朋友, 对他二人的性格十分了解,竟不觉得奇怪,各自寻了位置落座。   除了白子兮和元宵,也就是南婳、白曜帝君、谢行、杨生生、黑白无常……   等等,黑白无常为何会出现在这?   元宵眨了眨眼睛看着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捏着花生吃的黑白无常,讶异问道:“你们来这做甚?今日不用去索魂么?”   “冥王大人听说山主今日成婚,特地命我二人前来送出贺礼。”黑无常面无表情指了指门口的绸花箱子。   白无常凑到元宵耳边, 小声哔哔道:“其实冥王大人主要是为了让我们看着您, 防止您喝多了闹笑话。”   黑无常一本正经耿直点头:“上次夫人您醉酒后唱的那曲春光好,害得我耳朵痛了一整天。”   哪有这么夸张!   元宵脸涨成了猪肝色, 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作,只能一把夺过他们手中的花生碟子,恨恨瞪了兄弟俩一眼,兀自扭过头生闷气。   白无常掐了自家榆木疙瘩的哥哥一下,使了个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罪了夫人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黑无常挠了挠脑壳:“我说的是实话啊……”   白无常翻了个死鱼眼,恨不得拿棒槌把他敲醒:“上次在冥河里捞水草没捞够?”   黑无常慌忙摇头。   白无常松了一口气:“所以啊,少说话,多吃饭!”免得连累无辜的他。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相当默契地各自捏起盘子里的杏仁糕,堵住自己的嘴。   这大概是第一个宾客和新郎一起等新娘起床的婚礼……   直至日上三竿,盛装打扮的新娘子才姗姗来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虽然以红色薄纱盖头覆面,难以看清容貌和神情,但沧濯料想红盖头下的阿妧,大概是和自己一样的喜悦吧,便是他素来冷情,今日也不禁嘴角噙笑,如沐春风。   沧濯牵起阿妧柔若无骨的手,领着她到堂前,恶补了一番人间婚仪的白子兮整了整自己衣领发冠,中气十足朗声道:“一拜天地。”   “慢着!”   白子兮满腔热血倏然被打断,愣了愣神,下意识心想莫不是有人来抢婚?   胆子忒大了吧!   他循着声音来源处望去,怎么……好像是盖头下飘来的?   只见新娘子自己掀开盖头,在众人面前露出明艳动人的一张容颜,她双手抱臂,狡黠灵气的双眸微微眯起,仰头望向厅堂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发间流苏玉石随她动作摇晃,环佩叮当。   “小白,你让我跪九重天那群神仙?”阿妧皱起眉,满脸写着“不服”。   白子兮被噎得说不出话,讪讪道:“好、好像的确不大合适,跳过、我们跳过。”其实别人的婚礼都是这么个说辞,奈何这两位不是一般人,他也很为难的好不好!   他肃清嗓子,重振旗鼓,挺胸喊道:“二拜高堂。”   这次不止阿妧,众人目光霎时间集中到白子兮身上,就连沧濯也目光怪异的看向他,强大压迫令他背后冷汗直流。   在场谁人不知,他们两人早就没有高堂在了,若论辈分,便是此处最长的白曜帝君也比神女妧低了不知多少辈……   如此一来,真真是难办。   白子兮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正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喊“夫妻对拜”,该不会又出什么岔子……   阿妧却没了耐心,挥了挥手道:“本也就是体验体验人间婚礼好不好玩儿,现在看来不过尔尔,臭规矩太多,不办也罢,各位都是我和沧濯的挚友,今日便不管那些繁文缛节,大家吃好喝好,权当作相聚欢乐一场,如何?”   “好!”白曜帝君率先鼓掌,端了酒杯站起身,“我先敬两位一杯。”   婚礼仪式终于再次步入正轨,只不过略去了其中几个步骤,直接开始了敬酒环节,虽然这位彪悍的新娘子似乎比本应独自敬酒的新郎还要豪迈能喝……白子兮累瘫在椅子上,这种差事,以后说什么也不干了!   阿妧看了看白曜帝君身边,疑惑问道:“司明为何没来?”   白曜帝君顿了顿,尴尬笑了笑:“原本是要来的,但他突然说自己要闭关修炼……”   阿妧了然点点头:“这样啊,司明是个好苗子,从前叛逆只是孩童心性,如今既然能静下心来刻苦修炼,日后必有所成。”   白曜帝君“呵呵”一笑,终归没好意思说出自己儿子不愿看见神女嫁给别人的那点少年小心思。   南婳与其他人并不相熟,故独自在角落里酌酒,曾经以为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师妹,竟然是几万年前的上古神女,她回想从前自己的言行,不觉恍如隔世。   “请问……您是昆仑掌门么?”   南婳怔了下,低头看向桌旁拱手行礼的布衣孱弱少年,瘦得好像能被一阵风吹倒,一看便是营养不良,但面容却清秀精巧。   南婳“嗯”了一声:“你是……”她突然想起肖妄似乎提过刚刚收留了一名小乞丐,希望她能带回昆仑好好教导,遂不确定问道,“你是沈问钰么?”   “是,妧姐姐说请您收留我拜入昆仑门下。”沈问钰低头,垂下的卷长睫毛挡住眼神中的黯然。   他很喜欢不周山,但是妧姐姐似乎并不想他留下,如果他留在不周山对妧姐姐来说是个麻烦的话,那就听她的安排,去昆仑修行好了,能够遇到恩人,不用再做乞丐,已是他不敢奢求的万幸。   “你不想去昆仑?”   沈问钰惊讶抬头,正对上南婳若有所思的眼眸。   “不用这么诧异,我不会读心术,是你年纪还太轻,不懂得隐藏情绪……你想留在不周山?”南婳莞尔一笑,尾指轻轻敲击手中捏着的瓷杯,有规律的脆声仿佛应和了沈问钰“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让他紧张得手心汗湿一片。   他拿不准昆仑掌门此话用意,是不打算收他为徒了么……   思绪一闪而过,沈问钰迎上南婳的目光,认真道:“是,我想留在不周山。”大不了,重新回去做乞丐。   南婳却不生气,反而欣赏得很,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儿时被娘亲送上昆仑山时同样极不情愿,觉得自己被爹娘和哥哥抛弃了,也曾埋怨过昆仑修行的苦累,比不上在侯府里当大小姐的舒适,但过了这么多年,这些不满早已随风湮灭。   另一种人生,谁又能说一定过得不好呢?   “拜师昆仑并非要你与世隔绝,你勤奋些,以后学好了御剑飞行,到不周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南婳观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忍不住好心提醒他。   沈问钰听言,重重点了点头,便要跪下。   “拜师大礼回昆仑再行,这里的大鱼大肉你多吃点,回昆仑可就没这么好的伙食了。”南婳拦住他下跪的动作,手腕翻转,塞给他一双干净筷子。   “是。”沈问钰到底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少年,心头压抑的情绪放下,立刻露出了笑容。   另一边。   元宵使出吃奶的力气拉住还要喝酒的阿妧,急吼吼道:“哎呀,妄姐姐别喝了,你还要不要洞房了!”   自古皆是新郎怕被宾客灌醉,哪有新娘子上赶着灌自己的!   阿妧疑惑扭头:“元宵,你何时会□□了?”   元宵:“……”   沧濯扶额,一把抱起烂醉如泥的某神仙。   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   龙凤烛光芒摇曳,照出一室红纱幔帐,亦照出阿妧粉面含春、媚眼如丝的勾人模样。   她被沧濯抱到床上躺下,搂住他脖颈的手却不放松,逼得沧濯只能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侧。   格外安静的婚房内,掩去了外堂的喧闹,阿妧脑袋清醒了许多,她笑嘻嘻道:“沧濯,你穿红色,原来也是这么好看的。”   “乖阿妧,放手,我去给你打热水擦擦脸。”沧濯花了极大自制力才忍住身体燥热,黑眸紧紧盯着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的阿妧,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愿意给她一切宠爱,让她永远平安喜乐,纵她人间妄为。   “唔。”阿妧听懂了他的话,迷迷糊糊放开手,自己困得不行,身下锦被柔柔软软又委实恬逸,她便滚了几滚把自己裹成粽子,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竟是沉沉入睡了。   沧濯取来热巾替她擦干净脸,睡梦中的阿妧舒服得咕哝了一声,主动往热源上蹭,直蹭到衣裳凌乱,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如此旖旎风光,即便柳下惠也难以抵挡。   沧濯眸光愈发幽暗,正如缀星夜幕、深邃迷人,他轻轻为阿妧脱下折腾得皱巴巴的外衣,俯身吻住她娇嫩的朱唇,趁她下意识换气时一举攻入,温柔袭卷她口中每一处角落,馥郁芬芳、香甜可口。   一吻罢,阿妧缓缓睁开惺忪睡眼,嘴中小声嘟囔着什么。   沧濯俯耳下去,感受阿妧唇瓣轻轻擦过耳廓,惹得他分神顿了顿,须臾,方重新凝聚注意力听清她的絮语。   “不能睡……要洞房……我要……扒了沧濯衣服……”   沧濯:“……”   一瞬间的错愕后,他嘴角扬起浅笑,默默解开自己的腰带,不动声色拉住阿妧手腕放在自己衣领上,以近乎诱惑的语气轻声道:“阿妧,动手吧。”   可怜的阿妧还不知道自己已然落入大灰狼的陷阱,兴奋地按照脑袋里的想法在沧濯衣襟前摸来摸去,把他摸出来一心窝难消的火。   “好累啊,我不扒了……”   眼看着努力了半天仍然没脱掉繁复的婚服,没有耐心的姑娘打了个哈欠,兀自摊手躺下,留下某人双眼通红、薄唇紧抿。   这就累了?显然她并不清楚,不眠之夜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文了 我错了,再也不敢挑战开车的底线了…… 车就只能幼儿车了,我也很无奈啊   第65章 番外三   阿妧一直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即便怀了孩子, 仍然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沧濯,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也难得狠下了心,直接施法将不周山布结界围了起来。   当然, 不是为了防止不轨之徒入侵, 而是防止自家不老实的妻子偷偷使瞬移术溜下山玩!   于是, 留在不周山上的白子兮就成了首当其冲倒霉的那人。   “山主, 你要的烧鸡,我买回来了。”白子兮抬袖擦了一把额前汗珠,将烧鸡剥好递到坐在摇椅上悠哉晒太阳的阿妧手中。   阿妧眼睛一亮,喜滋滋接过大鸡腿,如往常一样啃了大大一口,人间烧鸡的酥皮油脆本是她的最爱,可不知怎得,今日竟一反常态, 只觉油腻恶心, 还未咽下去便偏过头弯腰尽数呕出。   白子兮见她干呕得这般惨烈,立即慌了神, 语带焦急问道:“山主,你没事吧,不行,我得去找沧濯。”   阿妧拉住他衣袖,有气无力瞪了他一眼:“沧濯去人间替我买安胎药了, 你找不到他的。依我高见,这应当是所谓孕吐,乃怀有身孕的女子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慌什么。”   白子兮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又没怀过孕,还是头一回照顾孕妇,他哪里知道其中复杂的弯弯绕绕。   “那山主,你可还有其他想吃的,我去替你买来,如今怀了孩子,总不能空着肚子。”   阿妧重新躺回椅子上,闭目养神,懒懒道:“不想吃,没胃口,你给我跳支舞吧。”   哦,不想吃啊……什么?!白子兮一双狐狸眼瞪得老大,满脸写着不敢置信,他小心翼翼重复了一下:“跳、跳舞?”   阿妧睁开水盈盈的眼眸,冲他狡黠一笑:“是啊。”   “不行,男子岂能跳舞?我不会!”白子兮义正言辞拒绝。   “你不跳舞给我看,我心情便不好,心情不好,精神便不济,精神不济,肚子便不舒服……哎呀,我感觉自己的肚子好痛啊!”   白子兮木然看着面前装模作样捂着肚子的山主,拳头捏紧又松开,好一番思想挣扎后,终是咬牙点头:“我跳!”   沧濯拎着药包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白子兮动作僵硬地扭着腰,面色比锅底还要难看,自家妻子半躺在椅子上托着腮,津津有味注视着白子兮,间或掩唇偷笑。   沧濯不解问道:“白子兮,你腰扭着了?”   白子兮被他这一问,彻底炸了毛:“还不是你家难缠的神女!非要看我跳什么舞,不跳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言罢走到阿妧身边,气呼呼道:“既然沧濯回来了,你可以换个人折腾了吧!”   阿妧摇了摇头:“那不行,沧濯可是我夫君,我才舍不得折腾他。”   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白子兮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吐血三升,呜呜呜,他也要去找个疼自己的媳妇儿……   沧濯扶起摊在椅子上的阿妧:“走,回屋歇着,我去给你煎药。”   阿妧没有动弹,沉默了一会儿,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沧濯,我累了,你背我回去。”   沧濯轻笑一声,却没有蹲下身,而是直接打横抱起她,极其温柔地训斥她:“小心肚子。”   白子兮孤零零站在院内,心中很是奇怪,明明还没吃饭,怎么就觉得自己饱了呢?嗯……是时候下山去找母狐狸交流感情了。   夜间,阿妧穿着单薄寝衣靠在床头,借着烛火目不转睛粘在话本上,看得沧濯蹙起眉:“不怕把眼睛看坏了?”   阿妧心不在焉回应他,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话本:“不怕不怕,你忘了我是神仙,眼力很好的。”   沧濯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已经东斜的弯月,伸手挡在话本前:“神仙也需要好好休息,不许再看了。”   他本意在阻止阿妧继续沉迷话本,孰料阿妧水漾眸子含俏含娇瞅了他一眼,沧濯尚未反应过来她不怀好意的目光,挡在书页前的掌心倏尔传来酥酥麻麻的温软触感,让他刹那间浑身一颤。   她……竟然舔了他掌心一下。   他幽幽目光锁住阿妧,可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大大方方把话本塞到他手中,乖乖躺下,笑着说:“那你读给我听。”   沧濯念着她怀有身孕,压下身体不适,打算借读话本消消火气,自阿妧怀孕以来,他的心性定力倒是越来越好了。   “薛家娘子趁夜深打开房门,门外一个黑影顿时窜了进来,不由分说把妙人儿压倒在桌面上,而那薛家娘子咯咯娇笑道:‘好郎君,我可想死你了’,随即嫩白手指朝下……”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沧濯铁青着脸,望向缩在被子里颤抖着偷笑的阿妧,几乎可以肯定她是故意的,他冷笑一声,掌中三昧真火燃起,话本立刻燃为灰烬。   阿妧掀开被子着急道:“哎?你烧了作甚?我还没看完呢!”瞅了眼沧濯难看的脸色,她心中警铃大作,赶忙又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被子外。   “你就吃定了我拿你没办法。”沧濯见她怂了的模样,哭笑不得。   阿妧没有出声,被子外仅剩的那双晶亮眸子弯了起来,比窗外皎月还要动人。   沧濯熄灭蜡烛,将她从被中拖出揽在怀里,唇边擦过她侧脸,握住她的手往下带,低沉哑声道:“那话本里的法子……我看可以一试……”   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阿妧欲哭无泪,累得意识模糊前暗暗思忖,明日要把珍藏的香艳话本全部扔了,绝不能让沧濯看到剩下的那些…… 作者有话要说:  啊,预估失误,今天还有一更番外。   第66章 番外四   司明踏进不周山顶的小院,一眼便望见蹲在青鸾面前的豆蔻少女。   她扔下一只尚在活蹦乱跳的鱼, 双手抱在膝盖上, 对着青鸾正色庄容念叨:“你已经是只成熟的绿毛鸟了,该学会自己找食物吃了。娘亲又懒得喂你,我每日给你抓鱼很累的, 知不知道?”   司明往前踏了一步, 鞋底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响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她站起身看向司明, 拍了拍自己百褶裙上的草屑,目光满是好奇。   司明这才看清少女的容貌,虽然仍然带着未褪婴儿肥的稚嫩,但已初显窈窕身姿、聘婷绝色,尤其是那双水灵的眸子,与阿妧有七八分相似。   “你是恪瑶么?”司明眸光闪烁,开口问道。   不再是孩童的他嗓音低沉稳重了许多,带着醇厚的磁性。   少女刚要说话, 身后木门“吱呀”打开, 门内飘来熟悉的声音:“瑶儿,今天的法术背下来没有?”   司明望着走出门的身影怔怔出神, 十几年过去,岁月却仿似开了小差,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说来也是,毕竟几万年过去了都没有变样, 区区十几年,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除却穿着打扮要成熟些,阿妧和女儿恪瑶站在一处,倒不似母女而是姐妹。   “娘亲,这有位陌生哥哥。”   阿妧顺着恪瑶的手指看了过去,月白锦衫的高大男子朗眉星目,面容十分眼熟,不由得一愣,不确定问道:“你是……司明小子?”   司明见她没有忘了自己,面上露出微笑:“怎么?我如今英俊到你认不出了?”   阿妧翻了个白眼,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和他吵起来,顾及身旁的恪瑶,才深吸一口气,笑着捏了捏恪瑶的粉嫩脸颊:“瑶儿,问钰哥哥给你带了许多山下的小玩意儿,约莫快要到不周山了,你去鬼哭坪接他可好?”   恪瑶兴奋点头,捻了个瞬移术,一溜烟消失在面前。   司明对她这副“贤妻良母”的温柔模样很是不以为然,嗤笑一声。   没了恪瑶在场,阿妧终于成功解放本性,形象不雅地伸了个懒腰,斜他一眼:“我听白曜帝君说你如今在青丘威武很高,忙得不行,怎么有空来不周山?”   “知你爱品酒,想是也有十几年未曾喝过青丘陈酿了,便带了点来看看你。”司明举起手中两个酒坛子,径自越过阿妧,坐到桃花树下。   阿妧倚靠着树干坐在他旁边,当年脾性恶劣的小男孩,如今也长成了需要她抬头仰视的俊美郎君,想必在青丘已是各家美狐争抢的夫君人选。   “近来过得可好?”司明目光灼灼,却不敢正视她,只抬头望着飘零纷飞的桃花。   阿妧“噗嗤”笑了出来,奇怪道:“你突然这么正经的问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我当然过得很好了,神生圆满幸福啊!”   她“咕噜咕噜”灌下半坛酒,面色不多时泛起红晕,自是故友重逢,当浮一大白,她也顾不上什么醉不醉了。   “司明,这个还给你。”阿妧解开腰间青玉鸟型佩,塞进他手里,“当年我并没有教你多少东西,不过是一些微浅术法,算不得数,你亲手雕的玉佩,还是该留给重要的人。”   司明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自己年少时雕的玉佩,彼时雕工虽拙劣,但每一刀都刻满了全心全意、赤子之心。   微风拂过,将一片桃花吹落在玉佩上,他方回过神来,扭头看去,身旁女子已经不胜酒力闭上双眼,睡得沉沉。   这个时候,他才可以不必掩饰眸中的思念,静静看着她熟睡的娇美容颜。   或许,阿妧是察觉到什么了吧,司明收起玉佩,想到自己拒绝父亲提出的婚事逃出青丘,饮了一口酒,醇香的陈酿却显得有几分苦涩。   “老神女……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放得下啊……”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作者有话要说:  走到这里,终于要说再见了,这是我构思了很久的故事,所幸写出来的是自己想要的效果,山主真的是我特别喜欢的性格,她有些任性,有些幽默,但遇事很坚强,从不怨天尤人,这样美好的她,有同样优秀的沧濯守护在身边,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接下来的半年,我暂时不会开新坑了,只会修一下郡主那篇不满意的地方。 因为——我要去考研了QAQ,作为一名文学狗,考研同时也是提升自己写作水平的过程,所以敬请期待明年更好的我吧~ 希望大家能喜欢我笔下的他们,感谢每一位陪我走到这里的读者,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坚持不下来,希望下一本书还能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凑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