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仙君攻略手册[穿书] 作者:顾九遥   文案   穿成书中作天作地的恶毒大师姐,岑轻衣必须按照原书剧情作恶,且攻略下男主沈千山,才算完成任务,不然就要被系统抹杀。   可是原著里,大师姐就是被这个沈千山给一剑捅死的诶!   岑轻衣落泪:“早知道熬夜追文会穿越,我就是看一胎七宝葫芦娃、一胎一百零八宝水浒好汉,看王妃吊在外面三天成了风干肉,无聊到睡着,也不会看《仙途》一个字!”   岑轻衣战战兢兢地一边走剧情,一边攻略沈千山。   她凶神恶煞地将他的书画上小人图。   沈千山皱眉:“顽劣不堪。”   她哆哆嗦嗦地挑起沈千山下巴:“美……美人。”   沈千山震怒:“不知羞耻。”   对着沈千山不近人情的眉眼,她觉得自己全须全尾地活着已经是奇迹。   直到有一天,岑轻衣一着不慎,被缚在重重铁索中,人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沈千山竟破开千层云雾,剑带肃杀而来,挑起束缚岑轻衣的一切桎梏。   岑轻衣惊望向他,只见这位正道栋梁,剑指天地,满身黑气:“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伤她。”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女配 穿书 异想天开   主角:岑(cén)轻衣;沈千山 ┃ 配角:预收《攻略三个大佬后我翻车了》 ┃ 其它:预收《掌中娇娘(火葬场)》《满级大佬穿成小可怜[快穿]》   一句话简介:清冷仙君的占有欲超强   立意: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第1章 初来乍到(一)   岑轻衣漂浮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下面灯红酒绿的场景。   “系统你出来!这就是我要穿越成的角色?这么荒淫?”   系统威胁完她就装死,怎么也戳不动。   红烛暗昧,笑语窃窃,琉璃盏歪倒在桌子上,琥珀一般的酒液顺着桌角流下来,就要滴到铺在地上的红裙上。   一只素白的手快速伸出,指尖捻起裙摆,旋到一旁,像忽然在半空中绽开了一朵花,引起周遭男子齐声惊叹。   少女双眼微眯,另一只手把着酒盏,漫不经心地和围在她身边的一圈男子碰杯,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男子推开了些。   她一仰头,熟稔地饮下酒液,腰间挂着的鞭子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坐在她身边的师妹身上尚且带着鞭子抽出的血痕,被她的动作惊得抖了一下,不安地捏着酒盏,强笑着将酒盏送到唇边。   少女带着些不屑,讥诮地瞥了身边师妹一眼,下一秒却突然变了神色。   迷蒙的桃花眼忽然变得清亮,紧接着不知所措和震惊尴尬化为滔滔怒火,燃烧在她漆黑的瞳仁中。   岑轻衣柳眉倒立,劈手抢过师妹的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师妹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憋了许久的眼泪猛然涌出,小声又急促地求饶:“对不起,大师姐!我错了,求求你别打了!”   “……诶?!等等等等,不是怪你!你先起来说话!”   岑轻衣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怒火瞬间被错愕替代,抓住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拉起来。   但师妹却害怕极了,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嘴里不住求饶。   看她惧怕成这样,岑轻衣突然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一丝绝望来。   如果能后悔,那她岑轻衣就是看一胎七宝葫芦娃、一胎一百零八宝水浒好汉,看王妃吊在外面三天成了风干肉,也不会好奇地点开《仙途》。   熬夜追文,伤脸伤发,害人害己。   作为物理系学畜,她刚刚结束了一个在实验室里爆肝的项目,正躺在床上报复性熬夜,迷迷糊糊地点开小说。   越看越上头,然而快看到结局的时候,一阵眩晕袭来。   再睁眼时,她已经是小说中的恶毒大师姐岑轻衣,要完成系统的两个任务,才能重回她的世界。   《仙途》里的大师姐和她同名,但确是她最不喜欢的性格。   她是四大宗门之一的神女殿大师姐,却一点都没有大师姐的样子,反而睚眦必报、喜怒无常。   她从小就是殿主的掌上珠、心头宝,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殿主的宠爱肆无忌惮,在师门中作威作福。   只要师门中有师弟师妹考核成绩稍稍高于她得殿主一句表扬,或是稍有忤逆,她表面上不说什么,但一定会找到机会狠狠地搓磨那人,再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拿鞭子抽上一顿,以解心头之气。   她的脸上就好像覆盖着两层面具,在殿主面前展露出笑吟吟的那一面,在别人面前却恣意地露出阴森森的獠牙。   尽管常常有弟子向殿主哭诉,神女殿殿主却鬼迷心窍一般相信他们与自己善良又率真的大弟子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甚至钱权双下,将自家大弟子塞进钦天司历练,试图让她在这修仙界和王朝共同建立的最为强大的地方得到更好的历练,说不定等再回来就能解除误会。   但她却没想到将自己这掌上明珠在外竟然也一点不知收敛。   当这颗暗藏着满腔毒液的明珠发现搭档沈千山比自己更加厉害,而自己又打不过他时,居然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阴暗的角落露出尖牙,为让沈千山任务失败而无所不用其极。   但沈千山是谁?   作为《仙途》的男主,沈千山强大而又冷漠,他根本就不将这倒霉搭档的作乱放在眼里,挥挥手便能解决所有问题。   恶毒大师姐的妒火在屡次失败的计划中越烧越烈,终于心魔入体,在屠村时被除魔卫道的沈千山一剑杀死,人人叫好。   而岑轻衣就要扮演这样一个恶毒大师姐,按部就班地走完她所有的剧情,并且攻略男主沈千山。   “……”岑轻衣面对这两个几乎称得上是相互矛盾的任务,试图给系统讲道理,“你看,这两个任务,就像是海王鱼塘里的两条鱼,是不能和平共处的!”   系统一板一眼地驳回了她的申诉:“宿主所在世界,‘海王’战斗民族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领海主权,领海面积为七百五十七万平方公里,拥有极其丰富的鱼类资源,数以亿计的鱼在鱼塘中和谐共处。因此,命题‘海王鱼塘里的两条鱼是不能和平共处的’为假命题。”   岑轻衣被系统一番骚操作噎住,有点不高兴地回怼:“我是理科学渣,高中地理没学好,真是谢谢科普哦。”   系统客气道:“不客气。”   岑轻衣咬住后槽牙磨了磨。   又不是真的给你道谢!   系统顿了顿,又接着说:“宿主岑轻衣,你原世界身体已火化,若你完成任务,我们将赠送给你一具新的身体。若你执意不接受任务,我将启动毁灭系统。”   最终岑轻衣还是含泪接受了系统的任务,成为《仙途》中的恶毒大师姐岑轻衣。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刚一穿越过来就遇到了这样酒林肉池的场景!   岑适之啊岑适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不能这样下去了!【注】痛心疾首!   岑轻衣好不容易把哭哭啼啼、直打哆嗦的小师妹拉起来,一边大剌剌地甩开袖子给她擦眼泪,脑中一边飞速转动。   和一个一看就是被她打伤的小师妹,在一堆男人中间喝酒,这到底是《仙途》中的哪一个场景?   《仙途》是男主视角,而岑轻衣不过是他成仙途中遇到的一个小小的反派,除了一些必要的情节,作者并没有用太多笔墨来刻画她。   岑轻衣看文速度又快,人又困,当时只顾得上在沈千山掀翻小反派大Boss的时候直呼好爽,导致现在她只记得一些重要的节点。   这种作者不详写、读者不注意的垫脚石反派,谁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手底下的师妹还一擦一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让岑轻衣又是心疼又是头疼。   还没等她多想,系统冰冷又死板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发布任务一:请宿主按照原主人岑轻衣的行动轨道,完善世界剧情。   “任务一第一部 分:请树立大师姐欺凌同门、沉迷美色的人设,并顺利通过试炼镜进入钦天司。任务失败则抹杀。   “作为新手任务,本任务赠送百分之二十五的完成度、一份新手大礼包,请宿主再接再厉。”   赠送百分之二十五的完成度?   岑轻衣看着小师妹一身被鞭子抽出的伤痕,欲哭无泪。   这明明就是系统强行给她扣上的大黑锅!   但经系统这样一发布任务,岑轻衣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这是她带着一个美其名曰长长见识、实则是照顾她起居的小师妹来到钦天司,为了正式进入钦天司而进入试炼镜,与宴饮纹壶妖对战的时候。   也是她与男主沈千山结仇的时候。   在这场试炼中,沈千山一人一剑,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走了所有风头,让一直身处众人崇拜目光之下的岑轻衣骤失光芒,从此被她记恨。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点一首《凉凉》,一个对话框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注意,您的新手大礼包还有五秒钟就要过期了。您有两个选择:1.立即使用;2.选‘1’。未选择前本页面将不会消失。”   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么!   “系统自动为您选择选项‘1’。祝您任务愉快。”   下一秒,岑轻衣就感觉自己的行动被强行控制住了。   她看见小师妹因为惊怕而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瞬间变得嘲讽的脸庞,连眼角的红痣都带上了几分桀骜和讥笑。   她一把把小师妹推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下子跌倒在桌子上,因为鞭伤撞到桌角,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面容更加楚楚可怜。   接着,她皱着眉,尖细的指尖捏住小师妹擦眼泪的那半幅袖子,“呲啦”一声,毫不留情地撕掉,露出一小节玉藕般白皙的手臂。   她弯腰,在刺着苏绣的桌布上擦了擦手,顺势又举起一杯酒,向周围站着的男人们示意。   静了许久的男人们这才像是突然被按了播放键,虽然不敢再靠近她,但一下子又全都言笑晏晏起来。   岑轻衣靠在廊柱旁,满面讥笑地扫了围在身边的各色美男一眼,但心里却早就炸开了锅。   这是在干什么?系统你真是出息了,居然公然强制操纵宿主喝花酒,多么堕落!多么罪恶!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雪亮的剑光蓦然斩断屋檐上挂着的红绸,破开瑞脑袅袅升起的白烟。   “荒唐!”   伴随着一声怒喝,剑气折转一周,将岑轻衣四周的男人全部掀飞。   身处凌厉剑气中间的岑轻衣却不慌不忙地抬起眼来,向外看去。   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自天际而来,雪衣翻飞,玉冠束发,脚踏丝履,四周剑气萦绕,仿佛带着昆仑山上飘雪千里、冰封万年的寒气。   他沈腰潘鬓,剑眉冷冽,眼若含冰,鼻梁高而峭,嘴唇薄而利,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已经被三九天里的寒风吹彻了身体,骨缝里都透着冷。   岑轻衣却不疾不徐地端起剩下的酒,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琉璃盏折射出暗昧的光。   她开口,语气亦是暗昧:“这位俊俏的……仙君,要不要来喝上一杯?”   系统提示音马后炮一般娓娓道来:“发布任务二:请宿主攻略《仙途》男主沈千山。”   岑轻衣被系统控住,面上丝毫不动,心里却已经吓到掉色。   夭寿了!这破系统控制着她调戏了谁? 第2章 初来乍到(二)   沈千山闻言,眼中寒冰凝结。   他冷冷地看了岑轻衣一眼,并不多言,只道:“随我来。”   “新手大礼包使用结束,此后无动作指导类奖励,请宿主自行摸索。祝宿主任务愉快。”   岑轻衣一个哆嗦,终于从系统那里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被沈千山冰冷的眼神看得脖子后面汗毛直立,瞬间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干干地笑了两声,僵硬地把琉璃盏放到桌子上,不自在地挺了挺背,咽了口口水,学着原主的语气,尽量不显突兀地说:“哈哈哈哈,是和仙君开玩笑的,仙君千万不要介意。”   沈千山“嗯”了一声,看也没看她,兀自转身离开。   小师妹早就在一旁吓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走,跟上。”   岑轻衣一把握住小师妹纤细的手腕,带着她三步并两步赶上沈千山。   虽然知道这里不过是壶妖的幻境,岑轻衣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它。   她忧愁地捏了捏小师妹的手腕。   握在骨节上还能空出来一个指节,感觉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更是指望不上她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听沈千山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出去的路。   三人踏出挂满红绸、满是香薰的屋子,一道廊门便出现在眼前,“极乐乡”三字用力极深的刻在匾额上,廊门两旁还挂着一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子:“入得此门难逃炼狱,出得此门便入苦海。”   岑轻衣眯着眼睛看了几眼,没想明白,但沈千山已经要跨过门槛,她便也顾不得太多,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只是她慌慌张张,落脚就“噗”地踩进一个大水坑,泥水浸透了她右边的鞋袜和裙摆。   沈千山停住了脚,眉头微皱,神色中带着些许不悦。   小师妹呆呆地盯住她湿掉的鞋袜,哆嗦了一下,立马蹲下身,要将自己的鞋袜脱下来换给她。   “诶,等等等等,不用不用。”岑轻衣赶忙托住她的手臂,把小姑娘豆芽般的身体硬掰起来,有些不高兴道,“你怎么想一出就是一出。”   她抖了抖鞋袜中的水,又毫不在意地拎起裙摆,用力把水拧干,一边说:“我又不喜欢欺负小孩子,再说你的鞋我就能穿上了么?真是傻姑娘……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师妹低声回答:“回大师姐,我叫姜嬗。”   “哦,姜嬗,下次不需要你这样了,知道了么?”岑轻衣带着歉意,向沈千山笑了笑,随后又板起脸来教育小师妹。   姜嬗嗫嗫,终于应声。   沈千山在旁等着,见她们已经处理好了一切,便道:“走吧。”   岑轻衣听他声音中并没有怒意,又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中的不悦已经散去,暗自松一口气。   她一向自来熟,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此时沈千山并未对她表示很强的敌意,她便边走边时不时看上两眼。   沈千山语气淡淡:“看什么?”   岑轻衣偷看被抓包,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连忙移开话题:“方才还多谢仙君了,不知仙君尊名?”   “沈千山。”   “嗯,好名字!巍巍乎高山,和沈仙君相当般配。仙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路上怎么没人?你看……呃……”   沈千山淡淡地瞥了岑轻衣一眼,她怏怏地闭上了嘴。   不问就不问!凶什么凶!大冰块!   沈千山相当冷淡,她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而姜嬗似乎还是很怕她,无论什么问题都只是小声地“嗯”一句。   岑轻衣便也不再说话,努力在脑中回忆,试图捕捉关于壶妖的零星记载。   但钦天司的试炼境对于沈千山来说不过是一场相当简单的考验,岑轻衣依稀记得原文中只是用一两句话解释了一下试炼境的工作原理,剩下极大的篇幅都用来刻画沈千山暴力破境时的绚丽场面。   这壶妖的名字好像还挺绕,是什么来着?好像是……   “到了。”   灵感如微光一闪而过,岑轻衣没能及时抓住,懊恼地敲了一下脑袋。   接着,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灵龛前,龛内供着巨大的神像。神像巍峨,面覆白纱,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龛前一群穿着各个宗门衣裳的弟子或坐或站,但看见他们的到来,神色中都透出一丝警惕。   沈千山抬手,金光骤闪,一道巨大的半球形结界倏忽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处于内里的一个弟子看到结界出现,突然跳起来,指着沈千山开口骂道:“无耻小人!放我出去!别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进钦天司!”   沈千山置若罔闻,对岑轻衣和姜嬗说:“进去吧。”   “你!”那弟子见沈千山无视他,脸瞬间涨红成一块猪肝,却强行将怒骂压了下去,转头煽动结界中的其他弟子,“我一个人出不去也就算了,但你把大家都困在这里,这又是什么道理?”   结界中弟子或许也早有这种想法,一看到有人带头说话,也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那弟子见有人支持他,气焰更盛:“莫非你想独吞破境之功?”   沈千山终于正眼看他,语气冷硬:“我已说过,这幻境中似有魔气,故由我来确保众弟子安全。你们且呆在结界中,不要乱跑。”   他声音柔和了些,对岑轻衣说:“你进去吧。”   看着她俩人乖乖进入结界后,他复一挥手,金光一闪,结界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直到沈千山离开,那弟子才终于敢“呸”出来,咒骂一声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旁边有人拉住他:“二师兄,算了!你看他布结界如此轻松,修为想必极高,说不定还在师父之上,惹不起啊。”   那弟子听他竟将沈千山和他们师父比较,狠狠瞪了他一眼,啐了一声,道:“叫谁二师兄!”   他突然换了张脸,笑眯眯地转过头对着刚进来的两人。他眼睛被颧骨上的肉挤到成一条小缝,搓着手,活像一只不怀好意的黄鼠狼:“想必二位美……师妹也是被胁迫来的,别怕,我是幽云城二弟子邹里,不会害你们的。敢问二位师妹师出何门?”   岑轻衣看他尖细的眼睛一会儿盯着自己,一会儿盯着姜嬗,闪烁出暧昧不明的光,顿时心生反感,一把把姜嬗护到身后,冷淡地说:“神女殿。”   邹里瞬间就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喉咙里“咯咯”两声,面带惊恐地急促后退:“神……神女殿?你就是岑轻……岑大师姐?!”   岑轻衣挑眉,看他连叫出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有些讥讽地笑道:“哦?你认识我?”   邹里干笑了一声:“认识认识,进来之前大家已相处月余,谁不知道您的大名?”   岑轻衣略带嘲讽地想:“喜怒无常的大名么?”   邹里赶紧寒两句,又坐到其他弟子前面,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什么。   但岑轻衣明显感到那边的弟子时不时投来的略带警惕和惊恐的目光,想必没说什么好话。   一路走来有些疲惫,她想找两个小蒲团坐着,但是蒲团早就已经被先来的弟子抢光了,她便捡了两片大桑叶放在灵龛前的台阶上,招呼着姜嬗:“师妹来,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姜嬗面露难色:“大师姐……”   岑轻衣见她有些勉强,自己也不坐了,绕着灵龛走了一圈,眼睛盯着面容若隐若现的神像,努力回忆破境之法。   正此时,一位坐在结界边上研究破除方法的弟子惊呼:“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岑轻衣猛然回头。   一群青面獠牙、身着嫁衣的女尸,挥舞着白骨森森的指爪,正向神龛急速靠拢!   呼吸之间,竟然已经将结界牢牢围住,浑浊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结界边上的弟子,腐烂的嘴角扯出一抹阴笑,露出黑黄的牙床。紧接着,尖利的指爪便从空中高高落下,那弟子眼看就要命殒当场!   “呲啦”一声,金光乍起,指爪和结界猛然碰撞,摩擦出一串火光。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有弟子喊:“快跑啊!”   邹里绝望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跑到哪里去?”   “救命啊!我们要死了!”   人群登时乱作一团。   岑轻衣双眼紧紧盯住结界,目光急扫,片刻后松了一口气,喊道:“别慌!它们进不来!”   姜嬗紧紧抓住岑轻衣的袖子,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隔了十丈,邹里却回头吼道:“哭什么哭!再哭弄死你!”   岑轻衣眉头紧皱,鞭子如惊雷,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吼什么吼!冷静!结界在保护我们!”   听到岑轻衣的话,人群猛然安静下来,几乎只听得到众人急促的呼吸声。   邹里的目光又流连在岑轻衣和姜嬗身上,看到姜嬗脖子上的红痕后,眼神忽然尖利起来,就像是一个钩子,下一秒就要扯破她的衣领,看到内里的肌肤。   岑轻衣恶狠狠地对他扬起鞭子,他猛地一缩脖子,又是害怕又是不舍地看了她们一眼。   然而变生肘腋,邹里突然大喊:“她是岑轻衣!你们看她师妹,被她打的!她连自己的师妹都能打,你们还敢信她?”   “岑轻衣?!”   “一个月打死了二十多个家仆的那个?”   “她是和那个白衣人一起来的,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   “不能信啊!”   “这结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坐在里面就是等死!不如我们结阵,直接攻破结界!”   “对啊,能杀一个是一个!”   只在呼吸之间,众弟子纷纷攻向结界,内外相攻,结界猛然震动起来!   “师姐!右边!”姜嬗惊呼。   岑轻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数名弟子共同结出一个巨大的光球,却架不住光球强大的力量,一个不小心就甩了出去,直直地向站在右边的一群弟子攻去!   “小心右边!”   “小心左边!”   岑轻衣的提醒霎时淹没在别的弟子的声音中。   左边?   她急促地问姜嬗:“我湿掉的是哪边的鞋子?”   姜嬗愣了一下:“什么?”   “快说,是哪边的?”   “右、右边。”   岑轻衣伸手想要抓住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名弟子,却一下抓了个空,她只好大声喊住他:“你看我湿掉的是那边的鞋子?”   那弟子急匆匆地刹了车,发尾在空中甩开,笃定地回答:“左边。”   “你确定?”   那弟子不知道急着去找谁,冲她大吼:“哎呀!我又不瞎!就是左边!”   岑轻衣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瞬间,关于壶妖的记忆便排山倒海般冲进她的脑中。   她大声对那弟子说:“你别走!来!用术法攻击我!” 第3章 初来乍到(三)   那弟子“嘎”地一声傻掉,随后满腔诧异地对她吼道:“你脑子没毛病吧?”   看到那弟子是这种反应,岑轻衣悄悄松开捏紧鞭子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   她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放下些许防备——她完全不了解对面的人,根本就是在赌,赌这个一点都不怕她、一身清气、人群混乱时安慰小弟子的人是个正人君子!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道:“轻一点,用一个小法术,攻击我。”   邹里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拽住那弟子的衣袖说:“那可是神女殿大师姐,她疯了,你也和她一起疯?”   那弟子一下甩开他的手,吼道:“不要碰我!”   又问岑轻衣:“为什么?”   岑轻衣斟酌道:“因为我湿掉的是右边的鞋袜。我们被感觉欺骗了,其实我们根本不在一个空间!打破它,我们就能出去了……结界要破了,你快!”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壶妖的全名是“宴饮纹太极阴阳壶”!   这壶并非普通的壶,它的中间有一面镜子作为隔板,将壶内分割成两个空间。   处于这两个空间里的人可以相互看到,但却不能相互触碰,并且一个空间里的人去看另一个空间,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相反的。但术法却不受这面镜子的限制,可以随意穿梭。   这也是为什么,在另一空间里,那光球明明是在攻击左边,岑轻衣和姜嬗看到的却是右边;而岑轻衣明明湿的是右边的鞋袜,处在另一空间的人看来却是左边!   岑轻衣、姜嬗和沈千山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空间之内!   而在宴席上,沈千山一道剑气掀翻了所有男子,这让岑轻衣陷入了思维定势,误以为他们一直都处于同一个空间里!   只要发现这一点,就能很快找到破解幻境的方法。   因为隔板只不过是一面镜子,相当脆弱,只要两个空间的人,其中一方愿意站在原地不动,另一方用一个小法术,便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幻境。   同时,在进入幻境之前,大家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了。显然,这个幻境考验的就是被试炼者之间的信任。   如果其中一方始终不敢相信对方不会阴险到趁机取他性命,那双方便都无法破境,最终都会失败。   岑轻衣来不及详细解释,只大体说了说。邹里终于撕下了他的面具,恶狠狠地嘲讽:“胡说八道!我幽云城藏书百万,从未有过这种记载!一介女流,知道什么!你觉得谁会信么?”   那弟子极其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一掌将邹里推至五丈之外,讥嘲道:“闭嘴!幽云城藏书百万,你看过几本?”   说完,对岑轻衣道:“我觉得很有道理。但我天生神力,一向控制不住术法的力度,怕伤了你,还是你来。”   说罢,他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岑轻衣的攻击。   岑轻衣也一阵为难。   什么术法?姜嬗并不通术法,而她要是会术法,还用得着一上来就叫人攻击她?   她又不是真的傻白甜!   正当时,幻境地面忽然剧烈震荡起来,巨大的神像在神龛中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   一道白影由远及近,剑光如破竹,骤然在女尸中炸开,一路向前,“砰砰砰”连响三声,瞬间便清除了结界周围的尸体!   那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结界前,正是沈千山!   只见他凌于半空,长剑横架,剑指地面,气势如虹。结界金光闪烁,光芒大盛,同时那长剑突然爆发出一阵雪亮剑光,接着惊雷一般,又是“砰砰砰”三声巨响!   幻境地面摇晃得更加厉害!   天空迅速聚集起一团黑云,如千军万马,猛然压下,粗壮的紫雷在云间吞吐,像是要将这剑这人一击摧折!   岑轻衣一个腿软,跌坐在地上,众弟子也被压得或趴或跪,根本起不来。   而身处威压中央的沈千山却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再次横剑!   剑光骤然穿透乌云和土地!   随即,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起,幻境破碎,众人眼前炸起一片白光!   这阵势仿佛盘古运斧,天地訇然中开。   而在这天地巨变中,岑轻衣忽然想起,破除幻境并非只能从隔板下手。   这本身就是利用壶妖设置的幻境,只要打破壶妖的底,它自然什么也盛不了,内里的东西全都能漏下去!   而书中,沈千山也正是用这种方法,破了幻境。   破境之势余波未收,之前被众人联合攻击的结界难以抵挡来自主人惊天动地的剑气,光芒骤闪,上一秒还固若金汤,下一秒便与迎面而来的剑气同归于寂,“碰”地一声在空中碎成点点金光。   金光顺风而来,轻轻地撩起岑轻衣的一缕额发。   “当——”东皇钟浑厚的钟声如水波震荡开来,刹那间让刚经历完一场激战的众弟子心神俱宁,眼神清明。   白光散去,岑轻衣发现自己和众弟子们站在巨大的神殿中央,神殿四壁自下而上逐渐变大的神像不容拒绝地撞入她的眼中。   钦天司长老的声音随之而来:“钦天司试炼结束。请阆玉宫大弟子沈千山、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留在殿中,其余弟子到殿外等候。”   系统提示音随之而来:“任务一第一部 分完成度:百分之七十五。请宿主再接再厉。”   岑轻衣一脸平静地垂下眼帘,努力学着大师姐的样子,遮住眼中的高兴。   耶!虽然没能直接破境,但幸好找出幻境工作原理也算是勉强过关,这又不是并夕夕,应该不会卡在最后一点百分点出问题吧!   姜嬗听到此话,手紧紧地抓住岑轻衣的衣袖,差点就撕掉了她的另一只衣袖。   岑轻衣以为她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出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哄道:“不怕啊,师姐一会儿就出来了。等师姐出来,给你买糖人吃。”   姜嬗闻言,松开了岑轻衣的衣袖,仰着脸对她抿唇一笑:“好,谢谢师姐。”   岑轻衣很喜欢她的笑,圆溜溜的眼睛一弯,看起来又乖又甜。   她下意识地摸向身侧,想掏一颗糖出来,但是却摸了个空——她差点忘了,这又不是她的身体。   于是她将声音又放轻放软了一些,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把她额前的刘海揉得有点炸毛,道:“不客气。”   姜嬗看殿中人越来越少,急匆匆地拂掉了她的手:“那我就先出去啦!”   说完便脚步匆忙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抬手把乱掉的刘海抚平。   很快殿中只剩下了她和沈千山,之前说话的长老也并未出现。   殿中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她觉得有些尴尬,舌尖舔舔唇缝,抬眼看看站在身旁的沈千山。   他波澜不惊,仿佛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岑轻衣双眼放空,不自觉地看向一旁燃烧着的线香,黑漆漆的眼珠顺着袅袅上升的白烟飘了上去。   待那半截线香烧完,殿中法阵光芒一闪,五道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五人三男两女,高冠广袖,站得端正,就显得严肃又生疏。   之前说话的长老问道:“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你可愿入钦天司,匡扶正道、降妖除魔?”   岑轻衣回忆礼节,有些生疏地拱手道:“弟子愿意。”   那长老又道:“阆玉宫大弟子沈千山早已入司,此次试炼本是为给他选出一个搭档而举行。既然如此,不若你二人便做搭档吧。神女殿和阆玉宫百年交好,你二人也要相互扶持,除魔卫道,莫坠先人英名。”   “弟子遵命。”   “弟子不愿。”   岑轻衣猛然扭头,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刚刚他说什么?他不愿意?   当她一个二十一岁的、人生正美的少女愿意抛弃手机、电脑和肥宅快乐水来给他当搭档么?   只见沈千山拱手行礼,表情丝毫未变,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当着岑轻衣的面拒绝有任何问题:“弟子认为,岑轻衣虽有小智,但心智不坚、能力不足,难当大任。”   什么叫心智不坚、能力不足?   岑轻衣的后槽牙又在发痒,她气冲冲盯着沈千山的肩膀,想要使劲晃一晃,听听他脑袋里有没有水。   不然这么多长老的面子,他怎么也一点都不给?   那长老嘴角一抽,劝道:“但她天资聪慧,根骨上佳……”   沈千山连睫毛都未颤,平铺直叙道:“此子难以抵抗幻境中美色的诱惑,且根骨上佳却修行低下,足见其心智并不坚固。钦天司中人日常与妖相交,凶险异常,非心智坚固之人不可,是以弟子不愿。”   岑轻衣气得直瞪他,小声快速道:“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直男直男!风度风度!”   一位面容妖艳的长老“扑哧”笑出声来,桃花一样的眼睛望向岑轻衣,饶有兴趣地问道:“小友,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岑轻衣拱手道:“回长老,我在背从家乡听来的一首劝人格言。”   她眨眨眼:“哦?说来听听?”   岑轻衣眼也不眨道:“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注】   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比谁直!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这女长老眸光流转,看向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你的师侄你来说服,不过这孩子我喜欢,我要了。”   说完,她用胳膊杵了杵站在她身边的女子:“你们神女殿的后辈,你不劝劝?”   那女子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这么一打断,殿中气氛不再充满□□味。最开始说话的长老对着沈千山百般劝说,但沈千山始终油盐不进。   他急出了一脑门汗,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掩住嘴,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搓,做出数银票的动作,低声道:“师侄,你师弟早就想做身新衣裳了……而且她要真是不行,我当然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进来。但是我看这孩子好好□□,定能腾天潜渊,未来不可估量。”   沈千山沉默片刻,终于妥协:“……谨遵师叔之命。”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诸位长老正色,让二人一同到殿外等候。   岑轻衣对着沈千山“哼”了一声,抬脚便往外走。刚出殿门,她的眉头便拧了起来——她看到那一看就很不正派的邹里正站在她小师妹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她还没能去把邹里拉开,殿中便传来庄严的声音:“众弟子听命。”   人群如潮水般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钦天司试炼结果已出。现着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入司,匡扶正道。尔等可有异议?”   岑轻衣低着头,感觉到众人骚动起来,窃窃声四起,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从人群中射出来,尖锐地扎在她的身上。   见没人直接反对,长老道:“好,那便……”   “等等!”   岑轻衣扭头看去,邹里从人群中站起来,昂着头道:“长老请慢,弟子有异议。”   “你说。”   邹里拱手道:“钦天司作为正道代表,一向以匡扶正道、惩恶扬善为己任。弟子从小听着钦天司的名字长大,对钦天司中诸位前辈相当仰慕,觉得诸位前辈俱是光风霁月之人。想来心思不纯之人绝不应进入到钦天司中。”   “是的。”   他盯着岑轻衣的眼睛,像是毒蛇吐出了信子,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弟子敢问,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欺凌同门、恃强凌弱,证据就在她那师妹身上。这样的人,如何能入钦天司?”   “就是啊!”众弟子纷纷看向半跪在最前方的岑轻衣,目光就如钩子,要狠狠地在她背上剜下一块肉来。   “不是!师姐没有……我,我是自己摔的!”姜嬗见有人盯着她,揪紧了自己的衣领,缩起肩膀反驳道。   “若长老不信,可为这位师妹验一验伤。集训一月,弟子们对岑大师姐的武器也有所了解。据说是用千年赤练蛇的蛇皮所制,及其稀有。是与不是,一验便知。”   姜嬗慌张起来,小鹿一般的眼睛看向岑轻衣:“师姐……师姐不是故意的……我、我又不疼……”   殿外乱作一团,争吵不休,殿中亦争吵起来。   出身幽云城的那位长老凉凉道:“我早说了,能力不足,心性不佳,她不行,你们就是不信。看吧,出问题喽。”   出身王族的长老——也就是那妖艳女子道:“好了,别说了,你们看现在怎么办?”   幽云城代表语气嘲讽:“她确实打了她那师妹,这怎么也狡辩不过去。要我说,这次选拔便罢了吧。”   此时的岑轻衣半跪在殿门外,耳边响起系统疯狂的提示音:“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您的任务即将失败!若任务失败,将立即启动毁灭系统!” 第4章 初来乍到(四)   殿外,弟子们的抗议声越来越大。   若只有一两人,尚且害怕岑轻衣在外恶名,但众人咻咻,好几位弟子甚至半跪不住,想要围上前去,讨个说法。   姜嬗哀哀地望着岑轻衣,身边围着好几个义愤填膺地男弟子,全都一边低头看着姜嬗细腻的侧脸羞得脸红,一边义愤填膺地为她打抱不平。   “师妹,你别怕,有我们在,不会让她再欺负你的。”   “师妹,你疼不疼?你师姐也真是的,我还以为她还是只是脾气不太好,没想到她居然拿你出气!”   越来越多、越来越尖锐的目光一道连着一道。众人不平之声越来越大,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淹没在其中。   岑轻衣心下嘲讽,都集训一个月了,按原主的性格,都不知道的罪过多少人了,早先怎么不敢说?   邹里的眼神就像是放了几夜的黏糊糊的油,粘黏在岑轻衣和姜嬗身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岑轻衣脑中快速思考,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心再去管他。   既然已经引起众怒,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好好解释师妹的鞭伤,顺利进入钦天司。   但这伤确实是她的鞭子造成的,人证物证俱在,她应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说法呢?   沈千山看着这堪称混乱的场面,眉头皱了起来。   他抱剑而立,冷冰冰地盯着又要煽动众弟子的始作俑者,一瞬间放出威压,沉声道:“安静,钦天司自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邹里被他的眼神锁定,瞬间清醒了一些,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猛兽锁定的猎物,一时间全身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他想起沈千山的惊天动地的破境之势,嘴唇蠕动两下,到底没敢直接和他作对,而殿外众人也碍于他的威压,不得不重新安静了下来。   殿内终于又传出声音来:“岑轻衣,你可有话要说?”   岑轻衣斟酌片刻,笃定道:“无话可说,弟子确是打了我的小师妹。”   说完,她对着师妹躬身道:“师妹,抱歉。”   邹里眼底泛红:“对,既然这样,她就绝对不能进钦天司!”   岑轻衣转身,定定地看着他:“只是弟子这番动作,并非无缘无故。弟子偶然发现,师妹身上有一些怎么也驱逐不出去的黑气,故只能出此下策。”   她面上淡定如老狗,心里慌得一批:她记得沈千山在让她们进入结界前说过要保护大家的安全,而文中说过,沈千山原本是不用入这次幻境的,但幻境毕竟依托于壶妖,妖欲壑难填,往往容易出一些问题,需要有个人进去主持大局。   所以她又在赌,赌这次幻境定然存在一些什么问题。   一时之间,殿里殿外长久地静默下来。   一滴豆大的冷汗,从岑轻衣的额头沁出,顺着发梢流了下来。   气氛骤然绷紧,殿外弟子无人敢作声,空气骤然凝固,像是一块大石头,牢牢地压在众人心上。   忽然,殿中传出一阵大笑之声:“好!我钦天司中人本就要敢做敢当!千山,你来解释吧。”   站在一侧的沈千山抱拳道:“是。”   果然!   “此次试炼境由‘宴饮纹太极阴阳壶’为基,但它受心魔侵蚀,致使幻境不稳,心智不坚者会受到影响。”   他语气平淡,岑轻衣却总觉得自己听出来了一点淡淡的嘲讽:“不过不必过于担心,这位师弟,你回去后多晒两日太阳,壶妖心魔的影响自然会消散。”   “你!”邹里连脖子都气红了,但又害怕他的武力,又将矛头对准了岑轻衣,“弟子不服!明明她也没有打破幻境,凭什么她能进入钦天司?她不过是躲在后面,什么也没做,怎么比得上我带领诸位师弟师妹们勇斗女尸?”   岑轻衣“嗤”地笑出了声,忍不住出言道:“勇斗女尸?你?”   她被这人用油腻的眼神看得恶心,又一再被他针对,再想到他不知道在外面对她那十来岁的师妹说了些什么,一时觉得烦躁,气焰也高涨起来:“你煽动众人孤立我与师妹,挑拨离间,此罪一;当众羞辱我家师妹,欺凌弱小,此罪二;蛊惑诸位师弟师妹攻击结界,将大家带入岌岌可危的境地,此罪三。三罪并立,邹里,如果我不能,你又凭什么能进呢?”   邹里面上又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这样,你和我比一场。你赢了,我便心服口服,你输了,便任意答应我三个条件,如何?”   岑轻衣心下警惕:“比什么?”   “就比炼药!”   众人哗然,邹里的师弟悄悄地拉着他的衣服道:“师兄,这不太好吧,毕竟谁不知道我们幽云城一向以炼药佳闻名……”   邹里极其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打下来:“怎么样?敢不敢和我一比?”   岑轻衣眉毛高高挑起,根本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她用不敢置信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邹里好几眼,灿然一笑道:“好啊。不过不是敢不敢,而是——你、输、定、了。”   殿中之声这才姗姗来迟:“钦天司历来没有加试,此次比试只可作为弟子拿的切磋。”   邹里阴森森地剜了岑轻衣一眼,岑轻衣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男人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她想起来这个人了,是《仙途》里出场一共两句话的一个反派炮灰——修为是用丹药死乞白赖堆上去的,知识是被全派大佬轮番补课拉上去的,气势是靠家世欺软怕硬推上去的。   比试安排得匆忙,钦天司只友情赞助了一些相当常见的灵草,而他们的比试内容,就是看谁能不用炼丹炉,只以最基础的灵草配出灵汁来。   岑轻衣之所以敢接下这个挑战,就是因为她记得书中的一个情节。   她之所以当时熬夜追文,完全是因为喜欢书中作者千奇百怪的草药设定。   比如让人吃了皮肤变绿一晚但第二天仿佛开了美颜相机的焕颜丹,比如抹在头上就可以让头发随着心意伸长缩短变直变弯的青丝膏。   她还兴致勃勃地将这些设定全都摘抄了下来,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如果她穿越了,那她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弄下来试试。   ……虽然穿越之后她只想把这话揉吧揉吧塞回自己的嘴里,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妨用曾经摘抄下来的东西来惩治这些不自量力的人。   岑轻衣将捣好的草汁倒在一起,摇晃着手里的瓶子,嘻嘻一笑。   人头都送上来了,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既然比赛内容由你定,公平起见,自然应该由你先试。”话音刚落,她猝不及防地将瓶子往邹里鼻子下一怼,邹里被她一虾,狠狠地倒吸了口气。   邹里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眼前模糊一片。他自知着了道,惊怒交加,指着岑轻衣的鼻子道:“你……”   可再一眨眼,眼前那还是岑轻衣的满是狡黠笑容的脸?   那分明是无数个衣衫不整、明眸皓齿的美人。   美人们冲他微微一笑,齐齐抬手勾住自己的衣带,白皙双颊飞上两团浅浅绯红,眉梢压得微低,欲迎还拒地瞥上一眼。   他感觉全身气血“碰”地一下沸腾了。   只见美人三寸金莲轻移,足尖轻轻地搔着他的小腿,欺身上来,几条柔软的胳膊虚虚地环上他的脖子。   他不由发出“嘿嘿”淫|笑,顺势搂住两侧美人的背。   正要亲下去,“啪”地一声,他的脸人狠狠被打得歪到一旁。   邹里大怒,一时间扯着美人的头发,恶狠狠地威胁道:“怎么?小美人,不乖乖听话,你是不要你爹娘活了?我看你是找死!”   “找死的是你!”沈千山压低剑眉,面若九尺寒霜,一剑划破邹里的手腕,将被他扭住头发的师弟解救下来。   邹里手腕剧痛,终于清醒过来。   他的脸还红肿着,捂着手腕,被缩在一旁哀哀抽泣的师弟看着。他知道自己被岑轻衣反摆了一道,又颜面扫地,目光死死地咬这岑轻衣,眼中愤怒将要化为实质。   岑轻衣冲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局该是我赢了吧。”   再比如让人闻一闻就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的真言汁。   “真没想到,幽云城的带队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就是他们的二弟子?”   “嘘!别叫他听到!我听说啊,他最讨厌的就是他二弟子的身份,那幽云城大弟子好像就让他仗着身世给排挤走了呢。”   “啊这?不是说暴毙么?”   “嗐……”   “我说呢,修为虚而不实,我还以为是幽云城全是医修的缘故,原来是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众人压低的声音传入邹里的耳中,就像是又长又尖的银针,不住穿破他的耳膜。   他怒吼道:“闭嘴!”   众弟子讪讪地闭上了嘴,却以眼神示意,眼中闪出八卦的光。   殿中声音再起:“肃静。既然如此……”   岑轻衣转过身去,不再管垂着头站在身后的邹里。   突然,邹里身形猛动,三枚散发着浓烈黑气的银针直直地冲岑轻衣后脑袭来,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叮”“叮”“叮”三下,雪亮剑光将三枚黑针拦腰斩断,剑鞘带着冰冷剑气,闪电般眨眼便至五尺之外,重重撞上邹里前胸!   邹里的身体连续撞断几棵粗壮的树干,才“碰”地一声,狠狠地落在地上。   一口血“噗”地一声,从邹里嘴里喷了出来。   沈千山冷若冰霜:“贪淫好色,心术不正,滥用邪术,戕害同道,依钦天司律法,罚二十年修为。此等歪风邪气,当正。”   邹里不过二十岁,罚二十年修为,直接让他成了废人。   幽云城的弟子手忙脚乱地将软倒在地的邹里架下去,邹里嘶吼道:“今日不死,我必杀你!我必杀你!”   沈千山淡淡地转过身去,连眼神也没再多给邹里一个。   岑轻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系列变化,咽了口口水。   “好。”殿中长老仿佛并没看到这一闹局,此时终于淡定道,“既然如此,便由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入钦天司,协同阆玉宫少宫主沈千山匡扶正道、斩妖除魔。”   二人齐齐抱拳,沉声道:“是。”   系统的声音也随之出现在岑轻衣耳边:“任务一第一部 分:请树立大师姐欺凌同门、沉迷美色的人设,并顺利通过试炼镜进入钦天司。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一百。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5章 初来乍到(五)   “千山,轻衣,你们进来吧。”   岑轻衣再进入到殿中时,之前那妖娆的女长老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道:“哎呀,让我看看,可有受伤?你几岁了?离家过不曾?待回头过了大典,你便算正式入了钦天司,千山人冷心善,你和他做搭档,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对了,你只管叫我姜师叔就好。”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岑轻衣去认在场的诸位长老。   她指着之前一直负责发言的长老道:“这是阆玉宫的,千山的师叔,姓葛,你叫他葛师叔就行了。”   说完还嗔怪一句:“这家伙老财迷了。”   “葛师叔好。”   又指之前站在她身边的温婉女子:“这是你们神女殿的越师叔。”   “越师叔好。”   指着站在一边笑得像一尊弥勒佛的长老道:“这是海源阁的殷师叔。”   “殷师叔好。”   最后才指着一旁吊着脸的长老,说:“他就是喜欢臭着脸,你别在意。这是幽云城的长孙师叔。”   “长孙师叔好。”   她语调热情,语速又快,岑轻衣根本一句话都插不上,就这么晕头转向地被她带着认了一堆师叔。   这时候,葛师叔才打断她道:“好了好了,看人孩子都被你弄糊涂了。”   他转向岑轻衣二人:“你们今日便回去休息一下吧。明日大典,大典结束后,你们就可以开始第一个任务了。”   二人恭敬应下,便退了出去。   岑轻衣出了殿门,看到师妹还凄风苦雨地站在旁边,脖子上的伤痕虽然不再渗血,但还是有些红肿,一把将师妹拉出来,带她回房中细细地上了药。   待到一切安排好,她回到房中,将房门一关,才脱力一般地将自己摔到床上。   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闭着眼,脑中开始梳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穿越、大战壶妖、与邹里斗智斗勇,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不过是一个刚刚满二十一岁的学生,以后就要适应这样的生活,这让她不由感到有些疲惫。   她翻了个身,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枕头上的流苏。   系统发布任务的时候说的是“任务一第一部 分”,这说明任务一应该是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但是她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也不知道这个任务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任务一要求她完成恶毒大师姐的剧情,这个剧情极有可能让她陷入危险。   也就是说,这就像是放在她身边的一颗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任务二就更难以捉摸了,除了最开始的那个提示,她再也没听到任何消息。   她想到沈千山冰冷冷的表情和他毫不手软地就废掉了邹里,背心一冷。   攻略沈千山,让他爱上自己?   这任务难度太高,还是能苟一天是一天吧。   *   残阳如血,寒风似刃。   岑轻衣发现自己手执长鞭,站在重重血泊之中。   无数破衣烂衫的尸身在她四周围成一圈,血顺着尸体僵硬的手指落了下去,进到皲裂的土地中。   土地之下,一丝丝黑气沿着缝隙爬了上来,歪歪扭扭,就像一只只畸形的蜈蚣,消散在空气中。   对面白衣男子眉目冷凝,长剑发出一声声清吟,而剑尖,正直直地指着她!   下一秒,长剑骤然射出,转眼间就贯穿了她的胸膛。   “啊!”   岑轻衣从床上惊醒,长如蝶翼的睫毛惊慌地扑扇着,眼泪就要落下来。   她看了看天色,抬手抹了把冷汗。   梦中沈千山“不日取你狗命”的冷脸挥之不去,她突然有些抗拒今日的大典。   今日之后,她和沈千山就是搭档了,每时每刻和他呆在一起,她不知道是明天先到来,还是意外先到来。   “师姐,你醒了么?”姜嬗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门。   “醒了,等我一下,我就来!”岑轻衣听到姜嬗清脆的声音,抹了把脸,将抗拒按了下去。   加油岑轻衣!不能放弃!你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不错!   所以,一定要完成任务,一定要回家。   刚来看到姜嬗,她就想到了她的妹妹,也是这么小这么柔弱的一个姑娘,在学校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吱声,就知道回家哭,非得一颗糖才能哄得好她。   所以她总是忍不住护着姜嬗,还想给她一颗糖。   不知道这次,她是不是也跟着爸爸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有没有人给她糖呢?   所以,一定要回家。   岑轻衣快速收拾了一番,跟随着司中侍女来到举行大典的祭坛。   祭坛依山而建,山体被刻成了四尊巨大的神像。在前的那尊手持巨斧,左右俱是人身蛇尾,左边那位抱着一把古琴,右边那位手捧碎石。最后面的神像虽然最小,却也最精致,面容肃穆,博带峨冠,左手按剑,却眼带悲悯。   祭台是由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构成,岑轻衣和沈千山分别站在鱼的两只眼睛上。   他二人肃手而立,只听葛长老拖着长腔唱道:“钦天司迎新,拜先圣盘古,拜先圣伏羲,拜先圣女娲。拜——”   行过大礼,葛长老亲自拿来两块令牌,上刻“钦天司使”四字篆文,郑重地交给他们。   他用不同于平日地声音,低低沉沉地开口道:“现着阆玉宫沈千山、神女殿岑轻衣为钦天司使,愿尔等协助仙族,行公平正道,守三界秩序。”   二人行尊礼,齐声道:“定不负苍生期望。”   大典结束后,五位长老把他们召到殿中。   姜长老道:“原本想留你们几日,熟悉熟悉殿中,也好熟悉熟悉彼此。可南州那边传来讯息,说是有妖现身,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必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归我钦天司管,你二人便去看看吧。”   说完,拿给他们一块儿玉牌:“那边传来的相关消息我已一并存入这玉牌中,你们带着它,方便随时查询。”   见二人点头,姜长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手道:“对了!去南州的路上会经过神女殿的辖地,左右这事情也不是很急。千山,你陪着轻衣回去看看吧,顺便把她那小师妹也一道送回去,免得轻衣担心。”   岑轻衣感激地对姜长老笑笑,姜长老一边呵呵笑,一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想家了吧?正好回去看看,也代我向你师父问个好。”   岑轻衣昨晚睡得不好,脑子有点发蒙,脱口问道:“姜师叔,您认识我师父?”   问完,她顿时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作为修仙界四大宗门之一,她的殿主师父能和钦天司不熟么?   指不定还给其中哪个长老有些不可见人的金钱交易呢!   姜长老掩唇一笑:“认识,还算是比较熟吧。”   *   自打岑轻衣成为钦天司使后,随行服侍她的姜嬗发现大师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大师姐时常把玩她的鞭子,上一秒还笑嘻嘻的,转脸就能六亲不认、劈头盖脸地给大家吃上一顿鞭子,每日卯时便起来练功,讨厌去人多的地方,而且对食宿要求极高,盘中的肉摆放得歪了一点不吃、床有一点点不软不睡。   现在的大师姐不仅常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很久没有碰过她的鞭子了。而且在赶路途中,每到一个城镇,她都要钻到最热闹的地方,在路边随便买上两串凡人烤得金黄酥脆的肉串,一边吃一边听着凡人聊天。   按大师姐的话就是:“既然已经做了钦天司使这个反派NPC,就是生命的一次船新转变。人嘛,总是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中变化的。”   虽然她不知道反派恩披西是什么东西,但是大师姐听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们急着赶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凡间的端午。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注】   凡间端午很是热闹,岑轻衣从小摊上拿起一条五彩绳,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一边笑吟吟地问沈千山:“看我,好看不好看?”   沈千山常年在千年飘雪地昆仑山上修炼,下山入钦天司后无人敢与他亲近,就算是在任务过程中有需要同他说话的姑娘,也都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了他被他责罚。   他从来没遇到过像岑轻衣这样的姑娘,像谁家的黑牛和谁家的白牛生了一只两个眼圈是黑色的小白牛这样的话也能让她咧嘴嘎嘎嘎地笑起来,就像是一百只凡人养的鸭子一起在叫。笑完之后,她又慌慌张张地捂住嘴,正襟危坐,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岑轻衣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阳光透过树荫,点点细碎地洒在她的脸上,她脸边细细的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柔和。   他低头,女孩伸出白嫩嫩的胳膊,五彩的丝线缠在手腕上,和手腕内侧那点红红的小痣相映成趣,一时间竟显出几分勾魂摄魄来。   他难得顿了顿,称赞道:“尚可。”   岑轻衣倒是愣了愣。   她虽然问了他,却没想得到他的回答。   毕竟他每次都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她结束购物。   她把这条五彩绳拎到眼前,细细地观察它,试图找出它让这大冰块开口的独特魅力,但眼睛都要盯成斗鸡眼了,她也丝毫没看出来端倪。   但是既然它得到了他的青睐,那不如就送这个吧。   她打定主意,便和小贩道:“麻烦,这条我要了。”   “好嘞,收您一个铜板。”   岑轻衣伸手摸向兜,却一下僵住了。   尴尬了,身上的铜板全拿来买吃的,一枚也挤不出来了! 第6章 初来乍到(六)   她哈哈笑了两声,疯狂给姜嬗使眼色:师妹救我!   姜嬗却问:“师姐,你眼睛不舒服么?”   师姐妹默契值为零!   岑轻衣扶额,刚想放下这条五彩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将一枚铜板按在小贩面前。   她顺着这只手看去,沈千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走吧,快些赶路。”   说完转身便走。   岑轻衣小跑两步追了上去:“诶,等等等等。”   沈千山停下脚步,眼中满是“有话快说”。   岑轻衣道:“你伸手。”   他一时不知道岑轻衣想要干什么,照着她的话伸出手来。   岑轻衣一把将五彩绳套到他的手腕上,道:“送你!”   沈千山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嫌弃:“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你拿去玩吧。”   岑轻衣坚持道:“上次的事情谢谢你。暂时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我看你挺喜欢它的,就买下来了。”   他带着一些好笑,道:“我付的钱,你送我?”   岑轻衣经他这么一提醒,又想起刚才尴尬的局面。   她有些恼羞成怒:“哎呀!还你还你,等回家了还你十个铜板!下次给你做小蛋糕吃,行了吧!”   沈千山道:“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按照钦天司的规章办事,和你没有关系。”   岑轻衣被他噎得胸疼,捂住心口喃喃道:“不气不气,不管怎么说他都帮了你!岑轻衣,你忍住!这就是直男!”   沈千山听她嘟嘟囔囔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岑轻衣仰起脸,眼睛弯弯的,脸颊上显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一脸和善地笑眯眯道:“没什么,夸你依法行政,社会主义的好接班人呢。”   沈千山没听懂,扫了她一眼,道:“既然没什么事情了,那我们便接着赶路吧。”   岑轻衣走了一会儿,看着热热闹闹称龙舟的场面,也被感染,心里的气消了,语调轻快地问:“你之前过端午节么?”   沈千山答道:“不过。”   “啊?这么大的节日你都不过?那春节呢?元宵呢?七夕……七夕你肯定不过。中秋总要过了吧?”   “不过。”   “嗯嗯嗯?”岑轻衣眼带迷惑,“都不过,那你平时干什么?”   “修炼剑术,完成任务。不必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   一股学霸之气扑面而来,把岑轻衣熏了个跟头。   她揉揉鼻子,试图把浓浓的学霸味揉走。   她觉得自己这种喜欢玩乐、得过且过、考试只求低分飘过的学渣理解不了学霸的世界。   *   这个小镇原本就是神女殿的辖区,他们几人快行,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赶到了神女殿。   神女殿坐落于叠翠群峰之间,巫峡之水自天际滔滔而来,清泉飞瀑,幽洞深潭。   他们来时,夕阳斜照,山间恰好起了一层薄雾,阳光倾泄,烟雾缭绕,给高耸的神女峰和偌大的神女殿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踏过三千长阶,神女殿巍峨的殿门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岑轻衣三人跟随侍女走入神女殿殿殿,大殿上正端坐着一位极为美貌的女子。   她衣着端庄,长眉微皱,低着头正批改文书。   想来是遇到了什么让她为难的地方,她听到脚步声,出言喝道:“我说了,此事不行,不要再提了。”   岑轻衣被吓了一跳,快速地看了看两侧的同伴。沈千山直着腰目视前方,一点都不像是要说话的样子,姜嬗则低着头,一点都不像是敢说话的样子。   岑轻衣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出声道:“师……师父?”   那女子乍一听见她的声音,猛然抬头,脸上的寒冰霎时如逢春风,化作了春水:“衣儿,回来了?”   她的脸上满是骤然见到远去一月的徒弟的惊喜,连声问道:“此前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有没有受人欺负?来人,备菜!”   岑轻衣看着她满是关怀的脸,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自己的妈妈。每次她放假回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拉着她看看有没有瘦了,给她准备一桌子她喜欢吃的东西。   那时候爸爸还总在旁边抗议:“别放香菜啊!我又不喜欢吃香菜!”   妈妈总是会剜他一眼道:“谁管你吃不吃。爱吃吃,不吃滚。”   爸爸就会假兮兮抱着妹妹地哀唱道:“小白菜啊,地里黄啊,有了姐啊,没了娘呀!”   妹妹不做声,只窝在爸爸的怀里吃吃地笑。   岑轻衣被师父暖暖的手握着,一瞬间嗅到了家的味道。   穿越以来,她总是笑哈哈的,仿佛穿越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次说走就走、没钱了立马回家的旅行。   但此刻,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她突然抬手抱住师父的腰,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味,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她起初还哭得克制,然而当师父慌慌张张地回抱住她时,温暖的味道一下子将她包裹起来,她忍不住,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所有的彷徨和迷茫、所有的不安和害怕,仿佛在这一刻全都争先恐后地涌上她的心头,被她狠狠地宣泄出来。   沈千山不知所措地看着趴在殿主怀里大哭的女孩。   她是呆在自己身边受委屈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岑轻衣通红着脸,才师父身上起来,胡乱地摸了一把眼泪,垂着眼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什么,师父父,我好饿啊,有吃的么?”   师父温柔地抬起袖子,一点点将她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有,都是你爱吃的,知道你这孩子挑食。”   岑轻衣拉住她的衣袖,这一哭,把她和殿主之间那两个空间的距离哭没了。   她的声音还哑着,语气却轻快了不少:“好,师父父,我们快吃东西去吧!徒儿都要饿死了,要是饿死了,你就找不到这么可爱的徒弟啦!”   四人坐到席间,师父忘掉了待客之道,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岑轻衣夹菜。   她毫不嫌弃地拆掉一只油乎乎地鸡腿,放到自家徒弟地碗里,又夹了块鱼肉,细细地给她挑去鱼刺,夹到她碗里,道:“多吃点。你看你,出去一趟都瘦了。”   岑轻衣疑惑道:“没有吧?我其实吃了挺多,感觉还胖了。”   师父不由分说地又给她夹了一块儿:“我说有就有。”   岑轻衣和师父对视,继而一笑。   沈千山默默地看着这二人。   他的师父从来对他冷淡,他今日才知道原来师徒之间的相处竟可以如凡间母女那般。   女孩甜甜的笑中带着幸福,他神色不改,心中却也不由柔软下来。   岑轻衣嚼着师父亲手给她拆下的鸡腿肉,暗暗下定决心。   原著中,原主入魔被杀,她的师门最终也并没有逃出生天,统统湮灭在一场大火之中。   师父爱好美貌,十分注重保养,衣袍也向来端正。但自己最宠爱的徒儿死后,她竟一夜青丝尽飞雪。   大火之中,她没有端坐在她那至高无上的殿主之位上,反而躲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小屋子里塞满了毛绒绒的玩具,她抱起一只小兔子,轻声道:“衣儿,你喜不喜欢呀?”   无边烈火吞噬了神女峰苍翠的树木,吞噬了神女殿巍峨的宫殿,吞噬了她素白的裙摆。   连着不可能再有的回答,一并化为灰烬。   即使最后我非得走完岑轻衣的剧情,她想,我也要用尽全力保住这里。   *   接连舟车劳顿,岑轻衣几人终于在殿中安顿下来。   神女殿居于高山,临于江水,一天的空气总是湿湿的凉凉的。   第二天吃过晚饭,岑轻衣挽着师父的手惬意地遛着弯。   她想起刚回来时师父在处理文书,随口问道:“师父父,你今日不用处理文书么?”   师父也懒得纠正她“师父父”这个称呼,反而觉得更加亲近,回答道:“不用,今日陪你一日。”   岑轻衣忽然好奇:“师父父,那你每日要用多长时间处理这些啊?”   师父沉吟片刻,回答道:“从卯时到戌时。”   卯时,就是早上五点开始……戌时,就是晚上九点结束……   她吓了一跳:“怎么这么久?”   师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修仙界的事情,凡间城镇间的事务,一桩一桩的,虽然不难,但都挺琐碎的。”   岑轻衣又问:“师父父是一直这么坐着么,不起来运动运动?”   师父回答道:“运动?”   岑轻衣比划一下伸懒腰的动作,又比划了体前屈的动作:“就像这样。”   “没有。”   岑轻衣皱着脸,不赞同道:“每天总坐着不运动,多不健康啊!师父父,过不了多久肩周炎和颈椎病都会来找你的!”   她眼神一亮,右手握拳,在掌心锤了一下:“诶,有了!师父父,我来教你跳广场舞吧!”   说着,她一边哼着一边跳了起来:“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注】   没有人能抵抗得住《酒醉的蝴蝶》的洗脑!没有人!   师父看她跳了两下,佯叱道:“成何体统!”   岑轻衣嬉皮赖脸地拉住她的手:“来嘛师父父,反正又没人看见!俗话说得好,饭后一套操,活到九千九!”   师父想起她昨晚的哭声,觉得有些头疼。   自家徒儿在外受了委屈,在家里就娇惯娇惯吧。   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被岑轻衣拉着躲到了神女殿的角落之中,手舞足蹈起来。   ……只是英明神武的殿主僵硬得就像是一只醉得要坠机的蝴蝶了。 第7章 初来乍到(七)   等到终于有人出来寻找殿主商量事情的时候,殿主觉得自己已经快满脑子里都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了。   她揉揉岑轻衣的头说:“为师还有要务要处理,就不陪你玩了。你自己逛一会儿就回去吧。”   岑轻衣意犹未尽道:“刚学完,还没练一遍呢。”   师父道:“好了,为师已经记住了。”   说完,她就仪态端庄地跟着侍从向殿中走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岑轻衣总觉得自己从自家师父优雅的背影中看出了一点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敲了敲自己的头。   应该是看错了吧。   夏日里天长,但太阳跑得也快。天原本还泛着点瑰紫,转眼就被深蓝覆盖。   人声渐歇,点点灯火摇曳起来。   夜里山上微凉,虫鸣螽跃。   忽然,一片雀鸟惊起,一阵轻细的脚步声混合着衣料摩擦的声音打断了草丛中的虫鸣。   岑轻衣的步伐有些迟疑。   她停在一块大石碑前,凝眉沉思。   莹白石碑上镌刻着“清心阁”三字,十分俊逸潇洒。   碑是好碑,字是好字。   只是这块碑!她已经见过它三次了!   神女殿依山而建,植物繁茂,宫殿高低错落,以长廊接连,又引来泉水造潭,潭上架拱桥。廊腰缦回,长桥卧波,取的便是“曲径通幽”之意。   但这弯弯绕绕,却让岑轻衣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自己有点路痴,会在陌生的地方迷路,她不知道在陪着师父走了好几遍的地方居然也会迷路。   她就不应该一个侍从也不叫着,自己随便乱逛!   她又不死心地向着灯火更明的方向自己转了几圈,终于一头撞进一座看起来和她的院子颇为相似的院落里。   后院林中传来阵阵破风声,她好奇地穿过抄手游廊,小步向林中走去。   忽然,她心中一紧,汗毛直立,一阵杀意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   莹白长剑骤然划破月光,剑风带起岑轻衣的额发,剑尖堪堪停在她的眉心。   她瞪大眼睛,沈千山居高临下的目光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线。   沈千山垂眸,看着面前呆愣愣的姑娘,问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岑轻衣脑子有些卡壳,木木地回答:“啊?这不是我院子么?”   沈千山眼中透出些许无奈。   在自家殿中也能迷路,她是怎么好好活到这么大的?   他叹了口气,收剑道:“走吧。”   “去哪里?”   “送你回去。”   岑轻衣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院子,尴尬地笑了两声,快步跟了上去。没走两步,就与一块石碑擦身而过。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清心阁”三个字刻在石碑上,那“心”字的竖弯钩就像一张勾起的嘴,明晃晃地嘲笑她。   她尴尬地快走两步,一脚踩上沈千山的影子。   一阵凉风吹来,透过岑轻衣的轻纱褙子,让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她暗暗地搓了搓胳膊。   失策了,好冷啊!   下一秒,一件外衫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外衫还带着点体温和雪松香,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夏夜的凉意。   她扭头看向沈千山。   沈千山面色不变,仿佛只是走过花朵时抚去晨露那样随意。   看上去竟有几分温和。   她的心脏骤然乱了一拍。   然而沈千山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把自己的心狠狠摁住了。   “你太过体弱,术法不慎精通。但供职于钦天司,不可避免会与妖交手。从明日起,你卯时起来练习鞭法。至于术法,我也会监督你修炼。”   呸呸!什么温和!大魔鬼!班主任!   岑轻衣气呼呼地大步前进,一脚一下踩着沈千山的影子,没几下就同他并肩而行。   月辉洒落,两人的影子分分合合,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   众所周知,大学四年是人类逐渐向作息阴间的蝙蝠进化的时间。   作为大四老狗,岑轻衣能坚持在八点之前起床已经称得上是奇迹。   五点起来练鞭法,差点没要了她的老命。   她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满身黑云地吃起饭来。   席间,师父问道:“谁又惹到你了?怎么不高兴?”   岑轻衣将原委讲了一遍,控诉道:“这也太早了!”   师父却点头赞同道:“是该早起练功。听你师妹说你近日惫懒不少,但做了钦天司使,就要努力一些。既然如此,你们便一起练习吧。”   岑轻衣一口米饭噎在胸口,差点没让她噎死。   到底还有任务在身,他们也不便多停留。吃过饭,岑轻衣便向师父告别。   师父一路交代岑轻衣的功法问题,将她送到殿门外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塞给她一块玉牌:“多出去走走也好。但恐怕路上遇到凶险,你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将这玉牌折断。”   岑轻衣眼眶微红,将玉牌挂在脖子上,应道:“好。”   师父道:“行了,我就不送你下山了。”   山间晨雾茫茫,岑轻衣走了半柱香才走下一段山阶,她转身,看见师父素白的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她心里一酸,突然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师父父——我会想你的——”   师父冲她挥了挥手,传音道:“丢人!……走吧,为师也想你,记得多给家中来信。”   岑轻衣抹了把眼泪,怅然转身,将两日里偷得的安宁放到身后,毅然向着山下未知的未来迈步。   她要守护住这片安宁。   *   托了沈千山的福,岑轻衣每日被监督着练鞭法,身体素质和精神强度已经突飞猛进。   虽然她不会御剑术,但没了身娇体弱的姜嬗跟着,他们二人便买了两匹马代步,转眼就到了潮州。   二人到时正是夜里,偌大的南州城门大开,明灯如昼。他们刚踏进城门,很快就被摩肩接踵的人流淹没。   州府在北边,而人们都在向南走。逆着人流,二人只觉寸步难行。   岑轻衣难得看见这样热闹的场景,眼睛亮亮的,像只好奇的猫儿一样左顾右望。   沈千山见她这么兴奋,而此时已经快人定,就算赶去州府,想必也无人接待,便道:“今夜太晚了,我们明日再去。”   岑轻衣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拉住身边一个兴奋着大喊的人,问:“这位大哥,今夜是有什么庆典么?”   那人道:“你是外乡来的吧?那你可真是碰上了好时候,正好赶上了我们南州三年一度的品花会,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地方啦!”   “品花会?”   “哎呀,品花嘛,就是……”那人一边兴奋地说,一边转头,忽然发现拉住自己的居然是个姑娘,登时涨红了脸,“咳咳,小姑娘凑什么热闹,听话,快回家洗洗睡了吧。”   岑轻衣一脸迷惑:“啊?”   那人却挥挥手,不肯再多说了。   岑轻衣皱着眉,脸上满是不解:“品花会?品什么花?”   还没待她想清楚,人群骤然轰动起来。   她抬眸望去,只见远处江上莲花灯突然全部燃了起来,照亮中间凌水而建的高阁。阁上大红的灯笼次第亮起,映得水面红莹莹的。   一道曼妙的身影脚踏莲灯,柔荑轻伸,拽住阁上随风飞舞的红绸,翩然一跃,惊鸿一般自水上飘落至阁中。   箜篌似山松化雪流入泉涧,琵琶如万千珍珠散落盘中。那身影于绕梁之声中蓦然转身,面上红纱翻飞,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媚眼如丝,漫不经心地往台下一扫,便是勾魂摄魄。   “!!!”   岑轻衣被这一眼看得呼吸一窒。她捂着胸口,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品花会”。   品什么花!还能品什么花!品的当然是花娘了!   书中岑轻衣虽然和沈千山组成了搭档,但他们两个并没有一起行动,沈千山自有任务,而大师姐则带着师妹来到南州解决事情。南州之事在原作中并未提及,是故岑轻衣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品花会是什么,此时才明白过来。   她骤然看到如此美丽的姐姐,一时忘形,兴奋地用手肘杵杵身旁的沈千山:“你看你看!好漂亮的姐姐!”   沈千山却半点看到美人的反应都没有,连眼神都未多扫去一点,长睫燕尾一般垂下,沉静地盯着她。   岑轻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挠了挠脸:“看我干嘛?咳咳,你这种直男也太不解风情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前面看看。”   她说着,仗着自己身材娇小,像一尾灵活的游鱼,穿过人群,有些着急地往水边窜去。   因此也没有听见沈千山淹没在人声中的叹息:“不过也是命途多舛之人罢了。”   无人敢与这女子斗艳,她刚出场,水边便爆发出阵阵呼喊,至她退回花舫也不曾停息。   “楚楚!楚楚!”   “是楚楚!”   “楚楚真是当之无愧的花魁啊!”   原来她叫楚楚啊,真的是楚楚动人的美人。   岑轻衣这么想着时,楚楚的花舫却不知为何向她所在的方向移动。   正紧紧盯着楚楚花舫的人群哪能错过这样的动静,顿时涌动起来。不知道是谁推了岑轻衣一把,一下子把毫无防备的她推到水里。   “别挤了!有人落水了!”   岑轻衣在水里扑腾,冰冷的江水疯狂灌入口鼻。   她心中满是绝望。   救命啊!总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淹死啊!   “看!楚楚!”   忽然,她感觉一双手换上自己,卡着脖子把她的头拖了起来。   “哗啦”一声,楚楚带着她上到花舫。   与此同时,沈千山也越过茫茫江面,赶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外袍披在她湿透的身上。   她咳呛几声,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满眼水光道:“对不起……”   沈千山厉声打断她:“明知道岸边人多,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第8章 山有木兮(一)   岑轻衣被他一呛,愧疚也退了下去,忍不住大声回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恶狠狠地抹了一把不争气地从眼里涌出的泪水。   凶什么凶!她委屈巴巴地想,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怎么喊你你都不来!我还以为来救我的是你!   沈千山眉头紧皱,沉着脸盯着她不说话。   岑轻衣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   空气瞬间要凝结成冰。   岑轻衣突然侧头打了个喷嚏。   也是湿透的楚楚站在一旁不便插话,此时见状,便顺势打了个圆场:“二位莫要伤了和气。夜里江风凉,不如先换件衣服吧,免得着凉。言昕,去叫人准备两身衣裳。”   规规矩矩站在楚楚身边的小厮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楚楚婉然欠身道:“二位,请随我来。”   沈千山垂眸不再看岑轻衣,岑轻衣小声地“哼”了声,快步跟了上去。   换好衣服,楚楚款款邀他们一起坐下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   岑轻衣正赌着气,故意坐得离沈千山远远的。   沈千山抬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岑轻衣穿着楚楚给她准备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方才多谢楚楚姑娘,要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沉底了。”   楚楚被她逗笑了,捏起手帕掩唇一笑,柔声回道:“姑娘客气了。二位是初到南州么?”   沈千山并不说话,岑轻衣斟酌回道:“是来南州游玩的。”   楚楚一听,便语带热情地给她推荐南州的好吃的:“那你可一定要吃一吃南州的手捶牛肉丸,这可是我们当地一绝。”   一边捏着兰花指,手在空中轻轻划过,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了手捶牛肉丸和别的南州小食来。   岑轻衣听得入迷,逐渐眉开眼笑,咽了口口水:“听起来好好吃,有机会一定要吃!”   楚楚笑眯眯的,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朝她调皮地一眨,道:“的确很好吃!这位公子也不妨去试上一试。——言昕,给岑姑娘再添点水。”   岑轻衣这才注意到默默站在楚楚身后的小厮。   这一看,吓了她一跳。   只见这小厮长了满脸癞瘢,四方的脸,四方的鼻子,一道长长的伤疤从额角贯穿到下颌。   岑轻衣突然神游——这是现实版《巴黎圣母院》?   想完,她就想给自己一下。   想什么呢,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楚楚见她看着自己的小厮,并没露出惊吓之意,才轻笑道:“抱歉,吓到了吗?这是言昕,我的小厮,曾对我有救命之恩。”   岑轻衣忙道:“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   楚楚见她这番反应,不置可否,只是又轻轻一笑,谈起了别的话题。   又喝了一杯姜茶,岑轻衣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楚楚又忙让人带他们去附近的客栈歇息,临走时,对着岑轻衣和沈千山又欠了欠身,柔媚地说:“二位气度不凡,能与二位同船,真是妾身千年修来的荣幸。”   待岑轻衣二人离开后,楚楚挂着笑的脸蓦然冷了下来。   她动作又轻又缓地搓了搓托过岑轻衣脖子的手,眸子微眯,眼中闪出意味不明的光:“……修者?”   言昕道:“不如直接杀了。”   楚楚皱眉,摇头拒绝:“不要徒惹事端,近日行事小心些便罢了。”   *   第二日往州府去的路上,岑轻衣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故意不和沈千山说话。   沈千山见她不似寻常那样叽叽喳喳的,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就在这堪称诡异的气氛之中,二人便到了州府。   下人刚进去通报,那州长便腆着肚子快步走了出来,慈眉善目,但眉目间透露着一点急切:“可是钦天司的大人们?”   她答道:“是从钦天司来的。这位可是黄大人?”   “是下官。哎呀,二位大人可总算是来了,快请,快请!”   南州地处东南,夏日湿热,水汽蒸腾上来,整个南州就像是被放在了一个大蒸笼里。黄州长一边向他们介绍南州最近发生的怪事,一边时不时地掏出手绢来擦擦汗。   岑轻衣道:“……你是说,不仅有人看到山中似乎有妖,最近还发生了好几起失踪的案件?”   黄州长擦着汗水,忧心地叹了口气:“是呀,就城南的柳家,两个儿子全失踪了。唉,官府也找了,但死活都找不到。真是造孽啊。”   “这事怎么上报的时候没说?”   “唉,大人啊,您有所不知。这柳家早些时日已经失踪过一个儿子了,当时说的是去山上看看,就再也没回来,大家以为是失足跌落山崖了。我们南州就是山多,各类的毒蛇猛兽也多。要不是最近有人说别山有妖,他柳家的儿子前日又失踪了一个,谁会往这上面想?”   他说着,缩了缩脖子,疑神疑鬼地望向四周,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二位大人,你们说会不会是有妖作祟?”   岑轻衣看他害怕的样子,出言安慰:“也说不准。不过你不用担心,若真有妖,我们钦天司自然会收服它。”   黄大人又擦了擦汗:“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之前并没想到这妖如此凶残,二位大人,您看要不要再向上报一次,再叫点帮手来?”   岑轻衣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这是嫌他们两个看着脸皮子嫩,害怕他们搞不定呢。   她有些别扭地看了一眼沈千山,不情不愿地承认:虽然这人又凶又冷又直,但厉害也是真的厉害。   她笑了笑,道:“不用了。”   黄州长虽然脸上还带着些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出言驳面,呵呵陪笑道:“是,是。看二位气度不凡,想必师出名门,年轻有为……”   沈千山打断他的恭维:“行了,带我们去柳家看看。”   黄州长喏喏,亲自将他们带到一座院子里。   这院子修葺得很漂亮,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依然能看出来当年应该是斥了重金打造。   黄州长走在前面引路,岑轻衣二人跟着他刚穿过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一个老妇便“噗通”一下跪在他们面前,凄厉地哭道:“儿啊!我的儿啊!大人,您可要为我夫妻二人做主啊!”   黄州长不忍地皱了皱脸,弯腰扶起她,柔声道:“好了,这二位是上面派来的大人,你有什么消息都快点告诉二位大人。”   这老妇姓金,夫家姓柳。他二人早两年就是普通的山货商人,十多年前找到了门路,靠着山货发了财。二人一下子财大气粗起来,就在城南买了一大块儿地皮,建了这五进的大宅子。   但不知道是走南闯北还是因为靠山货发家冲撞了什么,子嗣单薄,家中只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早就嫁到京城里去了,路远迢迢,这么些年也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两个儿子也纷纷失踪。   自从儿子失踪后,这两位老人天天茶饭不思,日夜只盼着自家儿子回来。   柳老夫人哭诉道:“大人啊,我的命好苦啊!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岑轻衣问道:“好好好,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你能不能说说,你们是怎么发现你们这两个孩子……嗯……失踪的?”   她这一问,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柳老夫人又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柳老夫人捏着手帕不住地擦拭眼泪:“唉,我家是做山货发家的,便也经常去山里瞧瞧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我那大儿子跟着我们长大,前几个月独自上山,却再也没有下来,我们寻也寻了,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她苦叹一声,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岑轻衣不忍地拍了拍她的背。   老妇欠身道了句谢,缓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老大失踪之后,我们夫妻二人虽然悲痛,但好歹还有一个小儿子。谁知道前些日子,小儿子不过是去临县走个亲戚,也……也找不见啦!呜呜呜呜……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岑轻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叹了口气,只好问道:“你丈夫呢?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照顾你们?”   柳老夫人擦了擦眼泪道:“外子去寻我的小儿子了,约莫傍晚才回来。”   说到小儿子,她又悲痛万分,涕泗横流。   待她将老来丧子之痛全部哭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让几人在外面站着,实在失礼,道:“三位大人快请进来。”   说着,她转身将门推开。   “啊——”   她的瞳孔紧缩,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猛地叫了出来。   “这是什么?”   只见红木雕漆的桌子上,两块四四方方的灵牌正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   这灵牌不是像寻常灵牌那样黑檀木为底,阴刻黄漆,而是白石为底,锈红的字血淋淋地横陈其上。   左边那块上书“先严柳公老大人之灵位”,右边那块上书“先慈金氏老孺人之灵位”,但两块灵位之下并未署名。   那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红血顺着字迹流了下来,又干涸掉了。   沈千山率先上前几步,拇指摩擦过这些字,断定道:“是两柱香之前的血。”【注】   “两柱香?那岂不是……”   “是,有人或者是妖,已经先我们一步来过,留下了人血。”   柳老夫人这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颤声问道:“人……人血?夫君!夫君!……是我夫君还是我小儿?”   她盯着越想越害怕,脸色苍白,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三位大人,救救我,救救我们,求求您了!老天不开眼啊,我柳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怎么这么命苦啊!”   岑轻衣半抱起哭天抢地的柳老夫人安慰着她,问清楚了她丈夫的去向,道:“我们还是先去别山看看吧?”   沈千山颔首。   岑轻衣本想自己和沈千山去,但柳老夫人却执意要跟来,甚至以死相逼。她无法,也担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宅子里再发生什么变故,只得同意她跟随他们一道前往别山。   只是,她总觉得有一点违和。   先严……先慈……先严……先慈……   什么人会称呼别人为先严先慈呢?   是了,只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才会在过世父母的排位上写上这两个称呼。   岑轻衣突然问道:“你家里除了远嫁的女儿和失踪的两个儿子以外,真的没有别的孩子了?”   柳老夫人一口回绝:“没有!”   那就很奇怪了,难道是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或者是不见踪影的儿子立的?   如果真是他们,那他们又有什么目的呢?   正当她冥思苦想之际,一道黑影从别山崎岖的山石中蹿出,直勾勾地冲她的方向猛然攻来! 第9章 山有木兮(二)   “小心!”   沈千山一剑挥出,踏雪剑骤然爆发出雪白耀眼的剑光,拦腰向黑影斩去!   却没想到那黑影竟然似一团雾,蓦地顺着剑气的方向散开,随即又在半空中聚集起来,强大的威压猛然释出!   沈千山剑光回旋,在岑轻衣和柳夫人周围简单画了一个圈,金光闪烁,结界形成,威压顿时消失。   他沉声道:“仓促结界,只能隐藏气息。岑师妹,你注意防守。不要踏出结界范围。”   黑影一击不成,又突然失去目标,对着唯一能感受到气息的沈千山快速出击!   沈千山提剑飞身迎上,然而黑影只被锋利的刀锋逼开一些。   一时之间,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黑影攻击不成,便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中段隆起,虎视眈眈地与三人对峙。   一只鸟刚飞进别山的天空之上,就猛然抽搐,随即如同被吸干了所有血液一般,变成一只干鸟掉下来,被结界“碰”地一声弹开,落入粘稠的黑影中。   黑影吃到意料之外的血肉,粘腻地扭动起来。   凡夫俗子柳老夫人乍一见此诡异景象,两股战战,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脚疯狂蹬蹭,尖叫起来:“啊——怪、怪物!”   眼见着就要蹭到结界的范围之外。   黑影乍然被刺激,捕捉到攻击的目标,电光火石间猛然跃上半空,就要咬住她的脖子!   岑轻衣一手维持防御姿势,一手拽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拽回来,谁知她低估了人在危急之时的潜力,这一把竟然将她猛力带出结界之外!   沈千山仓促之下设的结界顿时破裂!   黑影在半空中加速,岑轻衣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一把将柳老夫人护到身后,捏住鞭子的手猛然收紧,孤注一掷地朝黑影攻去。   “破!”   沈千山厉声喝道,一道剑气带着电闪雷鸣般的恐怖气息,竟勾得天地间也响起闷闷的雷声,随即骤然向黑影攻去!   黑影内部急剧翻涌,咕噜咕噜地剧烈反应起来,刹那间从房子大小的浓黑褪色破碎,最终堪堪稳住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它自知不敌,化作一阵黑风,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沈千山从半空中落下,问道:“无事吧?”   岑轻衣也忘了自己正与他赌气的事情,连声问道:“我们没事。你呢?你还好么?”   沈千山摇头不答,对她摊开手。   他的掌心中竟躺着一个绣花香囊!   那香囊绣着莲花,散发出一股甜甜的香味,让岑轻衣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花舫?”   沈千山颔首:“这是从那黑影身上掉下来的。”   虽然猜到香囊来历,但沈千山的确定却让岑轻衣觉得胸口猛然压上一块石头,让她呼吸间都有些不适。   她不太愿意怀疑温柔善良又美貌的楚楚,但还是开口问道:“是和楚楚姑娘有什么关系么?”   沈千山沉声道:“一探便知。”   岑轻衣沉吟片刻,抿唇回道:“好。我昨天看到楚楚姑娘的花舫上写着‘金缕’两个字,或许是她所在花楼的名字。”   说完,她皱起眉,有些苦恼地看着晕死在地上的柳老夫人:“不过她怎么办?还跟着我们么?唉,我就不应该一时心软让她跟着我们来,差点害了她的命。是我疏忽了。”   沈千山道:“送她回去,我会在柳宅设上结界。”   说完,他便施法让晕倒的柳老夫人醒了过来。   他冷着声告诉柳夫人这番安排,柳老夫人不敢忤逆他,只好喏喏应了。   将柳老夫人安顿好,从柳宅前往花楼的路上,沈千山一马当先,岑轻衣远远地缀在后面。   沈千山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嘴角溢出的一丝血丝擦去。   方才别山之斗,一时情急,用了阆玉宫独门剑法“昆仑踏雪”的最后一招“惊雷”。但他到底年轻,灵力有限,强行使用这一招还是过于勉强。   只是……   他垂眸盯着掌心里的香囊,眉心微皱。这香味竟然有些熟悉,不是昨日刚闻的那种熟悉,而是仿佛很久之前,他曾经闻到过相似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心底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丝厌烦。   正当沈千山凝神细思时,岑轻衣忽然上前两步,轻轻拉住他的袖子,低低地说:“那个……对不起……”   沈千山似乎僵硬了一下,没有说话。   岑轻衣的手指紧张地搓起他的衣袖。她低着头,咬咬唇,有些地不好意思地道:“昨天晚上的确是我不小心,你又没做错,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的……是我不好。”   她久久没有听到沈千山回答,有些紧张地抬头瞄了他一眼。   他眼睛的弧度很锋利,直视人时,整张脸就写着不近人情。但垂下眼时,长长的睫毛如黑尾翎般,竟使他有种异常温和的感觉。   “走吧。”他顿了顿,又一字一顿道,“下不为例。”   郑重到仿佛是说给他自己而不是岑轻衣听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岑轻衣呆愣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安心地笑了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   南州地远,民风纯粹,不好争抢,这也让这里透着一股别样的舒适和繁华。   昨夜夜里花舫华灯焕彩、灯火通明,花楼莺歌燕语、娇笑不绝。潮州第一大花楼金缕楼中的姑娘早就为迎接三年一度的盛典而梳妆打扮,一夜歌舞不休,因此白天反而因为彻夜的欢庆而安静下来。   岑轻衣下意识屏住呼吸,待面前做活的小厮走过去后,才压低声音说:“他们走了,我们从哪里开始探起?”   沈千山有些奇怪:“你为何说话如此小心?”   岑轻衣慌里慌张地伸手堵住他的唇,大惊失色地“嘘”了一声,忙向四周张望,见四周无人发现他们,才松口气:“小点声,我们是来密探的,万一叫人家发现了就不好了。要真是楚楚姑娘做的,这不就打草惊蛇了,要不是的话,那被她发现了也很尴尬啊。”   沈千山的眼神更加奇怪:“但我一早施术隐藏了身形和气息。”   岑轻衣早就发现,沈千山和男女之情之间似乎有很厚的壁,他根本就无法感受到一些让人觉得很奇怪或者是很暧昧的气氛。   比如现在。   她的手还挡在沈千山的唇前,他却毫不在意地说话,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掌心中,不由让她有些脸红。   她顶着沈千山奇怪混合着点看傻子的眼神,尴尬地把自己的手拿下来,甩了甩,眼神乱飘:“哈哈哈哈,是么,我居然忘了,哈哈哈哈……”   她握拳抵唇,佯装咳嗽,正色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好。”   金缕楼作为此间第一大花楼,取前朝乐府小诗《金缕衣》的前二字,听说早些年不叫这个名字,因为后来楼中花娘的名字恰巧合了“劝君尽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注】这四句,附庸风雅之辈便打趣地“金缕”“金缕”地叫上了,楼中妈妈也觉得“金缕”比那些个“怡红院”啊叫着好听文雅,顺水推舟给改了个名儿。   这楼名颇有些渊源,足见这花楼已经有些历史了。它虽不是特别大,但建得极其巧妙,廊桥勾连,山水回曲,在岑轻衣眼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她跟着沈千山闷头在里面转了好几圈,转得晕头转向,却半点异常和妖气也没有发现。   此时太阳已经当头高挂,岑轻衣又饿又累,还热得有些头昏,她靠着假山坐了下来,气息虚弱:“沈师兄,你等我吃口东西。”   说着,她拿出储物袋中的甜果。   甜果红润润的 ,从储物袋中拿出来时还带着一丝冰凉的水汽。   这是她出来时师父特地给她带上的,还说女孩子就是要多吃点红的东西,气色好,身体棒,月事的时候也不容易疼。   她递给沈千山一个,问:“沈师兄,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看沈千山回绝,她便喜滋滋地自己吃起来。   不吃算了,她的存货正好也不多了,都叫她当零嘴没事吃得差不多了,现在得省着点吃。   她吃完一个,又从储物袋里拿了一个,谁知道手一滑没拿稳,甜果骨溜溜地落到了地上,滚进了假山半人高的洞里。   “哎呀!”她心疼地叫出声来,转过身,拢住长发,低头往假山洞里看去。   谁知这一看,竟让她看到了别的东西!   这假山中似乎并不如外面看来那么浅,从洞口看去,一条小路歪七扭八地通往黑黢黢的洞里,在这条小路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不详的红光。   “沈师兄,你快来看!”   沈千山仔细端详,道:“这里面有血气,只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气息,我要进去一探。”   岑轻衣道:“啊?好!我也去吧,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沈千山看了她一眼,嘱咐道:“你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   说完,他率先过去,岑轻衣紧紧跟在他身后。   山洞初入又低又窄,越往里走越高,行动间逐渐开阔起来。   不多时,他们便站在一个血红的阵法边上。   这阵法以五行八卦为底,但画法与寻常阵法相反,隐隐散发红光。阵法中间,一滴血珠滴溜溜地旋转。   一看就很有问题!   岑轻衣问:“沈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么?我们接下来……”   沈千山凝眉道:“我也未曾见过,只是这阵法诡异,还是谨慎为好。”   他二人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走吧,待我回去查查,再做打算。”   他们达成共识,正打算离开,等回头再探。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岑轻衣却突然感觉有一双手抵在她背心上,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事出突然,她没来得及站稳,就朝着阵法,直直地摔了下去! 第10章 山有木兮(三)   岑轻衣在半空中无法保持平衡,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血滴。   瞬间,血阵红光大振,如同潮水一般自中间的血滴中涌出,刹那间便将岑轻衣吞噬!   沈千山只来得及抓住岑轻衣的衣袖,便也被红光淹没。   二人霎时消失在原地。   待红光退去,岑轻衣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在黑黢黢的山洞里,而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似乎是一间破旧的庙宇,还残留着供桌和石制的神像底座,但神像已经不翼而飞。   庙宇只有这一间极小的屋子,岑轻衣抬头,只觉得顶上的石板随时都要压下来,四周空气又潮湿又滞涩,给她一种身处地下的感觉。   他们并未在庙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踏出门去,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被黑漆漆的墙面围了起来,只留了一条通向深处的路。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回荡在甬道里,形成空荡荡的回声。   岑轻衣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背上发凉,腿也有些软。   沈千山道:“看来只有这一条路,先走走试试。”   岑轻衣愣神,半晌才应道:“啊?哦……好……”   沈千山察觉到她声音有些紧巴巴的,问:“怎么了?”   岑轻衣干笑道:“哈哈哈哈,没、没什么,走吧。那个,沈师兄,抱歉啊,又给你添麻烦了,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再出意外!”   沈千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走吧。”   岑轻衣提起有些发软的步子,嘴里泛苦。   总不能说是她怕黑怕鬼啊,她不要面子的么!而且已经给人家沈师兄添了不少麻烦了,再有什么事情,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事儿精了。   别怕岑轻衣!你是最棒的!你可是会术法的,有鬼来了,你就直播手撕小鬼!   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曾经去过的鬼屋、看过的恐怖电影都走马灯似的在她脑子中放映出来。   她只觉得下一秒面前就要冒出来一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掐住她的脖子,或者是头顶凹陷带着脐带的婴鬼阴森森地朝她笑,背后冷汗直冒,忍不住快走两步,紧紧地跟着沈千山。   不知是什么东西滴落,发出了“哒”的一声轻响,岑轻衣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她脑子一片空白,伸手就揪住了沈千山宽大的衣袖。   沈千山似乎僵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去。   岑轻衣总觉得四周有什么东西,忍不住僵直脊背,虚着眼睛朝四周探看。   这一看,她便和一双灰白的眼睛对上了!   那眼睛向外凸出,整个眼球上仿佛蒙了一层翳,正阴测测地对着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她短促地“啊”了一声,一把抓住沈千山的手,呼吸急促起来。   沈千山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这双眼睛,顿时抽出剑来!   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踏雪剑清粼粼的剑光让岑轻衣提着的心放了点下来。她定了定神,凝神细看,忽然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她道:“等等,沈师兄!这个好像不是真的!这墙上似乎……有东西!”   她无意识地紧紧握住沈千山的手,脚步有些迟疑地朝着墙面走去。   沈千山有些不适应岑轻衣的突然亲近,他抿唇,最终还是任由她抓着,仔细端详起墙面来。   原来岑轻衣方才看到的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浮雕的一部分。   这甬道的墙壁上刻满了浮雕,刻浮雕的人手法生疏,刻出来的东西歪七扭八的,颇有些当代毕加索的意味。但仔细去看的话,还是勉强能看出来内容。   浮雕是由四幅画组成的。   第一幅画,不明不白地刻着一只满身是疙瘩的癞蛤|蟆,它站在山崖边,对着山崖下的小镇,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里还衔着一朵娇艳的小花。   第二幅画刻的好像是新娘成亲的样子,四个轿夫抬着花轿,轿子旁边有个老妇正往天上撒什么东西,但刻得太丑了,岑轻衣眯着眼也没看出她撒的是什么。   第三幅画刻的是一个女子躺在床上,手里还牵着跪在她身边的孩子的场景。岑轻衣凑近看了看,从孩子头上隐约看见一条蜈蚣一样的辫子,确定这是一个女孩。   第四幅画则让岑轻衣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第四幅画的中间,俨然刻的就是她们在山洞里看见的那个阵法,阵法下压着八个歪七扭八的火柴人,而在这阵法之上,刻着一只硕大的灰白瞳仁的眼睛。岑轻衣一开始就是被它吓了一跳。   她没看明白什么意思,只觉得异常诡异,问道:“沈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啊?”   沈千山镇定道:“不知,但总能找到答案。”   岑轻衣被他的镇静影响到,逐渐也放松了下来,停机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感觉第二幅和第三幅好像是说一个姑娘成亲,还生了个孩子,但第一幅和第四幅就有些诡异难解了。”   见沈千山点了点头,她接着道:“那我们继续走吧。”   冷静下来后,刚走一步她就发现有些问题。   似乎,好像,她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她顺着自己的手看去。   沈千山的手正被她大逆不道地,紧紧地,握在手里!   她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放开他的手,口不择言道:“那个!沈师兄!你看天上有飞机!你看今天的天真亮啊!哈哈哈哈哈!”   沈千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岑轻衣忽然有些庆幸这里乌漆麻黑的,这样她就能自欺欺人地压下脸上的红晕。   至于踏雪剑的剑光?那是什么?能吃么?好吃么?几个铜板一斤?   岑轻衣轻咳一声,道:“那个,沈师兄,走吧走吧,快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或者是出去的方法。”   走过甬道,岑轻衣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但下一刻,她发现沈千山不见了。   她的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医疗仪器单调的“滴滴”声环绕在她耳边。   她看见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她的父亲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心电监护,母亲和妹妹握着她的手哭作一团。   她心里揪作一团。   她伸出手来,想要上前擦一擦爸爸妈妈和妹妹的眼泪,谁知脚步一动,几人全部破碎在她面前。   画面轮转,她又看见自己被推进焚化炉,熊熊火焰卷上她的身体,逐渐将她吞噬殆尽,让她和这个世界彻底分别。   画面不断地转换,有她小时候考试考了倒数的,有她差点摔倒戳到眼睛的,最后定格在了她爸妈站在高楼边缘上的身影。   他们转过头来,对她伸手道:“乖女儿,来吧,回来吧。”   “来呀,我们等着你回来团聚呢。”   岑轻衣瞬间泪如雨下。   她紧紧捏住鞭子,想要挥出去,却又不忍地松开了手。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轻声对他们说:“对不起。”   说着,她手上捏了一个术法,一团火花炸开,温柔地将二人的身影包裹住。   幻境碎裂,岑轻衣又回到漆黑的甬道中,站在她身旁的沈千山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她抬手将眼泪擦去,但怎么也擦不完。   她压着哭腔,故意让声音带着点笑:“哎呀,沈师兄,你别笑我,我就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踏雪剑剑光莹亮,沈千山垂眸,身边的女孩眼角嫣红,泪水珍珠似的大滴大滴往下落,还强笑着说话,嘴角却向下撇着。   有点丑,他心想。   这阵法很邪,能勾起人心底深处最深的恐惧,不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怎么这么伤心。   他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岑轻衣,道:“嗯,风大。”   *   待岑轻衣收拾好情绪后,沈千山才道:“走吧。你跟紧我,前面有些邪气。”   岑轻衣低声“嗯”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岑轻衣发现沈千山停了下来,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提剑而战。   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猛然沉重起来,一股不详地预感笼罩在她的心头。   她上前一步,眼前的场景却让她瞳孔顿时紧缩!   只见甬道的尽头,地上画着和他们来时看到的血阵如出一辙的阵法,只是少了那滴滴溜溜转的血滴,而这阵法上面,竟然随意地摆放着四具尸体!   自穿越以来,这是岑轻衣第一次直接看见尸体。她的冷汗霎时间全冒了出来,嘴里干到嗓子都疼了起来。   尸体全部都是正面朝上,衣着整齐,衣服没有任何破损。四具尸体俱是男性,干枯瘦弱,皮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   岑轻衣不禁后退一步,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惊慌地低头看去,一块刻着“柳”字的长命锁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一时间,她在幻境中看到的母亲痛哭流涕的脸和柳夫人的脸瞬间重叠了起来!   沈千山见她脸色大变,道:“我来吧。”   岑轻衣的怒火后知后觉地压了上来,她苍白着脸,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以后总归是要见的,又不能每次都避过去。”   沈千山见她坚持要看,点点头,侧步让出一些空,方便她看得仔细些。   乍一看,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一道小小的伤口。因为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皮,所以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尸体整整齐齐,就像是这些人生前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心甘情愿地被吸干一样。   岑轻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气,咬牙道:“这可是——整整四条人命。” 第11章 山有木兮(四)   二人再仔细查看,但尸体的变化太大,许多痕迹都已经消失殆尽,他们没能从上面再获得什么其他的线索。   岑轻衣弯腰捡起长命锁。   小小的银质的长命锁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上,边角已经被人磨平了,泛着温润的光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主人相当爱惜它,应当是经常把它拿出来摩擦。   她不忍地闭了闭眼,语带艰涩:“沈师兄,我们快找一找出去的办法吧,也好尽快通知柳家夫妻前来……认尸。”   沈千山低低地“嗯”了一声,施术将尸体安顿到墙角好好放着,仔细研究起这闪着光的血阵。   岑轻衣觉得心口有些发闷。她抬头捂住心口揉了揉,以为自己是在这密闭的空间呆久了,有点缺氧。   但她的头越来越晕,口鼻就像是被一块潮湿的毛巾堵住,呼吸艰难,心跳越来越快,浑身的血液好像要奔腾起来。   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幻象,她感觉她看见了无数的金银财宝、美人低舞。   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那些干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踉跄两步,伸手撑住墙壁,出言提醒道:“沈师兄,这里不对!还有一层幻境!有什么东西在吸取我的灵力,要让我们在幻境中被吸成干尸!”   沈千山回身,见她瞬息之间竟已有干涸之相,当机立断咬破指尖,按在她的额头上,又迅速在她身周结出一道结界。   岑轻衣昏昏沉沉中,感到一阵磅礴的灵力从额头汹涌而下,瞬间浸润她的全身。   沈千山道:“沈师妹,坚持一下,不要睡过去。我马上就带你出去。”   岑轻衣恢复了意一丝力气,揪住沈千山的衣袖,虚声道:“小心。”   沈千山眼带寒冰,踏雪剑铮然出鞘,剑气锋利,劈向血阵:“找死——”   他竟想直接用蛮力破开血阵!   血阵剧烈地动荡起来!   他招式未老,剑锋连出,剑影竟似密雨一般密不透风向血阵围攻!   灵力铺天盖地充斥着整个空间,甬道开始从破庙的那头塌陷下去,泥土瞬间崩塌下来,他们果然是在地下!   血阵经受不住沈千山接连不断的攻击和汹涌磅礴的灵力的压迫,终于崩开一道裂缝。   下一秒,血阵就像玻璃一样,裂出细细密密的网,霎时间碎成粉末。   甬道也终于崩到了他们面前,天光透过碎石泥土漏了出来。   岑轻衣乍然被光一照,眼睛难受地眯起来。   待她再睁眼时,一双手冲着她的脖子直直地掐过来!   “呲啦”一声,结界爆发出一阵金光,金光同尖利的指甲相撞,燃起一阵青烟。   来人一袭水红长裙,头上金钗乱颤,细软的面纱被两股力量相撞产生的风带起,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   她狐狸一般的眸子眯起。   来人竟是楚楚!   楚楚一击不成,沈千山随之而来,提剑便刺!   楚楚回身,抽出扇子格挡,笑道:“我还道是何人,原来是岑姑娘和沈公子。不知二位造访我金缕楼是为何事啊?”   她扭身躲过沈千山的剑招,一个鹞子翻身,站在亭尖,媚眼如丝:“哎呀,二位火气怎么这么大?不如进来……喝上两杯?”   沈千山不理她,剑带雷霆之势,直取关节。   楚楚差点被他刺中,竟然也不急不恼,道:“公子这样,妾身可就难办了。本来觉得岑姑娘面善,还想留你们一命。既然如此,那也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她挥手,一阵桃粉色的烟雾从她的袖间撒出,顿时弥漫在空中。   她悠悠地挑着指甲说道:“……妾身很喜欢前朝诗圣的一句诗,‘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注】。让诸位在美梦中死去,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啊!”   踏雪毫不留情地穿胸而过。   沈千山终于沉声道:“吸取精血,害人性命,妖孽安敢。”   踏雪剑带雷霆万钧之势,楚楚口喷鲜血,瞬间萎顿!   她终于不再优雅,眼含红光,反手毫不犹豫地握住踏雪剑柄,用力抽出。   一瞬间血花飞溅!   她抬扇从扇底朝岑轻衣甩出一片长针,岑轻衣挥鞭欲挡,但鞭长难防,之前被血阵吸取的灵力也还没恢复,未被打落的长针直勾勾地冲着她的眉心袭来!   沈千山回剑将针斩落,楚楚趁这一时的空档,恶狠狠地剜了二人一眼,跃上屋顶,几个起落,瞬间不见踪影。   沈千山问道:“没事吧?”   岑轻衣摇摇头说:“多亏沈师兄,我并没有大碍。只是楚楚……”   “无碍,踏雪已封住她的妖力,她暂时害不了人。”沈千山并不慌忙,他先帮岑轻衣恢复灵力,确定她已经无碍后,才沉静地说,“据闻神女殿秘术‘雨霖铃’有千里追踪之效。你的术法也修习了不少时间了,不如试试。”   岑轻衣抿唇。   她的术法修习得其实不是很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追踪到楚楚。   只是……   她犹豫的眼神坚定下来。   虽然说沈千山已经封印住楚楚的妖力,但难保她没有留有后招。此时早一刻找到楚楚,就能安全一分。   她对准踏雪上楚楚留下的血,双手结印,掌间银光闪闪,隐隐的雨声和一丝铃声响起,轻烟笼罩住她,竟让她看起来有些神秘。   岑轻衣也是第一次对着活物使用这秘术,心里十分没底。   她置身于斑斓色彩间,时空在此处扭曲,无数玻璃一样透明的光片散落其间。   她生疏地伸手探向一块彩色的大碎片,四周斑驳色彩瞬间褪了色,碎片柔柔地散发出一阵彩光,将她笼罩在其中。   光芒散去之时,岑轻衣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刚到潮州的那一夜。   人声鼎沸,华灯环绕,江上花舫随波漂荡,江中高阁被轻纱覆盖。   不,不一样。   她看到楚楚正站在一个娇媚的女子旁边,不高兴地挽着那女子的手,抱怨道:“魏公子出去又不带着我。姐姐,他怎么老是这样呀?我又不会给他添什么乱。”   那女子原本娇娇媚媚地捏了一块儿桂花糕在手里,此时却一把将桂花糕塞到楚楚的嘴里,抽出胳膊反手就给她的头来了一下,直把楚楚打得一个踉跄:“你还不添乱?我看你就是个乱子!也不知道人家魏公子怎么就能忍住不把你做成烤狐狸干的!”   楚楚吃痛,捂住自己的头:“轻点!轻点!疼疼疼!”   她一脸自闭地跑到坐在一边认真吃桂花糕的小男孩旁边,叽叽咕咕地说:“小雀儿呀小雀儿,你娘这么大力,万一哪天揍你揍狠了,这可怎么办啊?”   小雀儿头也不抬,根本不理她,接着吃自己的点心。   楚楚捏着袖子嘤嘤嘤地假装哭起来:“哎呀,你们母子好狠心呀!没有人理我,我不要活了!”   那女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滚滚滚,别天天来我这里说你的魏公子。你要想去,自己和他说去,跟我说有什么用?”   楚楚嘻嘻一笑,道:“说就说!要是魏公子不带我,我就自己跟过去!”   她蹦蹦跳跳地回到知州府,马不停蹄地冲书房奔去:“魏公子魏公子,这次我也想去。你就让我去吧!”   那魏公子一身儒生打扮,周身气质温润如玉,正靠着书房的窗户旁边看书。他闻言抬头,温柔道:“好了,别闹了,此次是有公务在身,下次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啊?”   楚楚撒娇道:“什么公务啊?我就是想去嘛,我还能保护你呢。”   魏公子无奈地摇摇头,坚定地拒绝道:“是关于民间一起冥婚的,说了你也不懂。再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保护我。好了,我叫小厨房给你做了小鸡炖蘑菇,你快去吃吧,出去玩这么长时间也该饿了。”   “对了。”他叫住了蔫头耷脑地向小厨房走去的楚楚,拿出一个缠着红线的银镯子给她戴上,“这个给你,是保平安的。”   岑轻衣看到这里,心中十分焦急。   她能看出来这是楚楚的回忆,但是她并没能从这段回忆里找到楚楚可能逃走的方向。   她试图脱出此境,但竟然丝毫没有办法。   正当她试图用别的方法脱离,她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知州府了。   她看见那魏公子浑身是血地躺在一个破庙里,庙里什么都没有,连神像都只剩下了一个底座。   楚楚水红色的长裙委顿在地,被划破了许多道口子,裙摆残缺,就像是一朵萎靡的花。   她将魏公子抱在怀里,捧着他的脸,唇就要贴上魏公子的唇。   一道淡蓝色的光从魏公子唇边逸出,就要被她吸入唇中,那蓝光却忽然碎成星星点点的一片,消散在二人唇间。   楚楚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小破庙承受不住,屋顶上铺着的茅草骤然破开!   她猛然抬起头来,双目红光闪烁,无边恨意在她眼中燃烧。   楚楚的目光竟像是突破了重重时空,突然锁住岑轻衣。   岑轻衣顿时汗毛直立!   楚楚阴测测地笑起来,周身火焰燃烧,瞬间点燃了小破庙。   她的容颜在火光中扭曲,喉咙中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低哑到不似人声。   “我、要、你、们,死!” 第12章 山有木兮(五)   下一秒,场景再度变换,岑轻衣终于看到楚楚和沈千山斗法的场景。   当她就要看到楚楚行动的方向时,画面却如同平静的水中突然被猛力投入一颗巨大的石头,稀里哗啦地开始崩碎。   她的经脉也传来阵阵胀痛的感觉。   一瞬间,她意识到是自己的灵力不足以继续支撑这个术法了。   但是……但是……   但是她马上就要看到楚楚的方位了。   她分明在楚楚的回忆里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因为她的缘故,楚楚从沈千山手下逃过,哪怕耽误一秒,她都不知道她会不会继续害人。   她不能就此放弃。   岑轻衣咬牙,手指指节紧扣,防止法印因为她一个脱力散去。   随着灵力的继续输入,破碎的画面逐渐重合起来,只是画面上还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雾,她看不清楚楚到底身在何处。   她十指用力,坚定地再次向法印输出灵力。   法印疯狂地消耗起她身上的力量,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接着就是发麻发木,仿佛用尽全力冲刺八百米一样。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   画面上的白雾骤然散去,楚楚回望一眼金缕楼的废墟,眼神凶狠,抬手捂住胸上的伤口,头也不回地向东南的方向离去。   岑轻衣的背上仿佛爬上了千万只蚂蚁,不住地撕咬她,争先恐后地要钻进她的肌肤里。   楚楚从城墙上翻身离开,掠过繁华的小镇,往人迹罕至的海边飞奔而去。   岑轻衣的丹田一片冰凉,传来一阵一阵绞痛的感觉。她苦中作乐地想:“完了,最近牛肉丸吃多了,要生了!”   楚楚在半空中化为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一头扎进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里。   岑轻衣的头就像是被人拿电钻使劲钻开一样剧痛,她几乎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小狐狸在小渔村中以一个近乎诡异的路线前进,不知道它到底要跑到哪里去。   坚持住,只要看到它进了哪间屋子就好了。   坚持住,马上就要找到它了。   她的头就要炸裂开来,就在她恍惚的时候,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掰开了她结印的双手。   灵力顿时断开,法阵消失,画面登时破碎。   岑轻衣紧绷的身体难以一时间放松下来,不可控制地全身颤抖、微微抽搐起来。   沈千山半托住她,咬破大指,将血抹在她还没擦去血迹的眉间,另一手抵住她的背心,小心翼翼地给她输送灵力。   岑轻衣眼前发黑,双耳轰鸣,半响才听得到耳边沈千山焦急的声音:“沉心凝神!”   沈千山微冷的灵力流过她全身的经脉,却让她觉得身体渐渐变暖,紧接着麻木随着知觉又回到她的身体中,就像是千万根牛毛细针密密地在她全身搅动。   脊柱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让她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她倒抽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噎在嗓子里,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她忍着咳嗽,说:“沈师兄……东南的小渔村……狐妖……她往东南的小渔村去了……”   沈千山见她受了这么大一遭罪,忍不住训斥道:“胡闹!你知道你差点伤及根本么!”   岑轻衣却冲他笑笑道:“你看,我可以。”   自从到南州,她一直觉得力不从心,答应柳夫人跟来结果差点让大家陷入困境、连累沈千山进入血阵,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给人拖后腿,此时她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一点用没有了。   沈千山眉头紧皱:“待此间事了,我再好好教你如何修炼。”   岑轻衣半靠着沈千山,恢复了些许灵力,道:“我没事了,我们快追吧!”   *   沈千山带着岑轻衣很快就赶到了小渔村。   他们试图捕捉妖气,但小镇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笼罩一般,水润的海风吹来,沁人心脾,连一丝妖气都感受不到。   这村子虽然坐落于荒无人烟的地方,但是却自有一番繁华。   日头已经偏西,小渔村的人纷纷点亮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微黄的灯光在大红灯笼中摇晃,照得整个小渔村一片喜庆。   有个皮肤黝黑的老渔民看到了他们,热情地冲他们挥手:“诶,外乡人,你们正好赶上村里喜事,留下来吃点东西再走吧?”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   来的路上沈千山已经同岑轻衣讲过,狐妖大多靠凡人的种种欲望修炼,喜怒哀乐忧怖惧,无一不能让他们的妖气更上一层。   此地正逢喜事,狐妖藏匿在此处,定是想趁机吸取喜悦和情|欲。   只是她为什么抛下人声鼎沸的城镇,反而这么目标明确地要跑到这个小渔村来呢?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吸引她?   二人一时之间找寻不到狐妖的下落,正好又碰到这样光明正大的机会,决定潜伏进小渔村,以免打草惊蛇。   狐妖惯会躲藏,但当她吸食欲望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在现场,他们便可以抓住机会,将她抓住。   岑轻衣甜甜地笑着开口道:“这也太巧了。老伯,我们两个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都饿坏了,真是太幸运了。”   那老伯爽朗笑道:“哈哈哈哈,欢迎欢迎。我们这儿成亲就是喜欢多点小夫妻来,来得越多啊,这新郎新娘婚后就越甜甜美美哩!”   岑轻衣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她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说:“老伯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我们是……是……啊,兄妹!对,兄妹!”   老伯看女孩焦急地解释,同行的男人却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哦”了一声,暧昧地冲岑轻衣挤挤眼:“嗳,兄妹好,兄妹好,我懂,我懂。”   “不是……哎呀!”岑轻衣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老伯都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挫败地叹了口气,“算了……对了老伯,怎么我们一路过来,连个村子都没见着啊?”   老伯有些可惜地摆摆手说:“哎呀,都不信海神大人,收成不好,可不是只能搬走啦。”   “海神大人?”   “对啊,海神大人能保收成,保平安,可灵着哩!等一会儿大礼结束了,你们就在海神庙里拜拜吧。”   岑轻衣好奇道:“原来成亲还要先拜海神么?”   老伯一脸骄傲地说:“那可不是,海神大人还保姻缘呢。”   他冲二人笑笑说:“甭管是阳间阴间,保你心想事成,情比金坚。”   岑轻衣无语凝噎。   难怪他要他们拜拜,就是认准了他们是一对!   她有些尴尬地扭头看向沈千山。   沈千山面无波澜,感觉到她在看他,垂下又长又直的睫毛,沉静地看着她。   虽然岑轻衣知道老伯是在瞎猜,但被他这样看着,她的心脏忽然跳空了一拍。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第13章 山有木兮(六)   老伯还在止不住地打趣他们,沈千山自己虽然不在意,但见岑轻衣神色露出些许不自在,淡声道:“的确不是。老伯,再和我们说说此地吧。”   老伯“嗳”了一声,向他们介绍起小渔村来,等把他们带到自家小渔屋里,倒上水说:“你们先喝点水吧,歇歇脚。等休息够了就自己出去走走,戌时的时候,你们就去村子正中央,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就行,我们海神庙啊,就在那里。”   待老伯走后,沈千山开口道:“此地民风过于淳厚。”   岑轻衣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般的人再好客,也不至于把第一次见面的人带到家里,然后放心地离开。   更不要说这老伯虽然是个渔民,但他的屋子却异常富贵,角落里堆着一堆龙眼大小的浑圆珍珠。   他就不怕带回来的是坏人,把他们的东西都偷走么?   岑轻衣斟酌一下,问道:“沈师兄,这些……是人么?”   沈千山笃定道:“是人。”   她闻言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这么诡异,我还以为是鬼呢!”   沈千山挑眉道:“鬼?”   “就是人死之后,据说有怨气的有执念的就会变成鬼。咦,你不知道嘛?”   沈千山不赞同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人死之后魂魄自然消散,回归天地之间,哪有什么鬼。你的《三界常识与图鉴》到底是怎么学的?”   岑轻衣眼神飘忽,抬手抠抠脸:“啊这,啊哈哈哈哈……”   难怪《仙途》里沈千山刷过去的大小Boss里没有鬼,原来是设定不一样!   至于《三界常识与图鉴》?这东西难道不是马冬梅和孙红雷的关系么?   沈千山叹气道:“罢了,等此间事了,一起给你补一补吧。”   二人走出屋子,试图在小渔村中寻索到不合理之处的答案,但什么也没发现,便整顿精神,朝海神庙走去。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村中大红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将整个村庄笼罩在其中。   今日不知道是哪一户有喜事,这村子里的人仿佛是自家成亲一样,每家每户都挂起了红绸缎,门窗上也都贴了大红囍字。   岑轻衣抬头,也不知是不是满村太红,往日里皎洁的月亮此时竟然隐隐散发着一层红光。   她心头一沉。   竟然是血月。   海神庙前站满了小渔村的村民,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都快出来排好!大礼要开始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一部分人潮从庙中向庙门走去。岑轻衣被人流裹挟着,怕伤着人不敢动武,结果挣脱不开,从沈千山身边随着人流一起到了庙门口。   人潮终于不再涌动,正当她想要再挤回去时,一声厚重的钟声响起。   “当——”   身穿红衣、肩披白巾的赞礼官敲响了庙中的大钟,人群骤然肃静起来。   正此时,外面传来“咣”“咣”“咣”的脚步声,整整齐齐,就像是百多石块一齐砸在地上。   灯笼昏黄的光逐渐在黑夜中晕开,摇摇晃晃,原是送亲的队伍来了。   那队伍浩浩荡荡,分为左中右三列,中间那列抬着十二个轿子,左右两列则抬着许多抬陪嫁品。   这些抬着陪嫁的人停在海神庙庙前的大空地里,弯腰将陪嫁品放在地上。   陪嫁看上去很有分量,也不知道这些身形单薄的脚夫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   但岑轻衣发现这些脚夫似乎也打扮得相当喜庆。她远远地望去,都能看到他们每一个人两腮都涂了一层厚厚的大红胭脂。   可能凑近了看,就绝对是一个个的猴屁股吧。   这个妆,绝了!   赞礼官颤着八字小胡须,一波三折地开口唱道:“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入庙——”   十二抬轿子的轿帘纷纷被掀起,十二位身着大红鸣凤展翅纹婚服、头盖祥云纹盖头的新娘齐齐下轿,脚步一致地向庙中走来。   岑轻衣还想细看那些脚夫,但随行灯笼已经随着新娘的前行而离开,脚夫们逐渐隐没在浓稠的黑夜中,看不清了。   她便将视线放到这些新娘身上。   看了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新娘,明明高矮胖瘦各不相一,为什么抬脚的高度、落脚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她们就不难受么?   新娘们盖着红盖头,提着裙摆,次第跨过海神庙前小腿高的门槛,从岑轻衣面前走过去。   最后一个新娘的衣服看起来并不合身,过肥过长,在她身上晃晃荡荡,就像是套了一个大袋子。她抬脚迈过的时候,裙摆被她踩到了脚底,就要摔倒。   岑轻衣急忙伸手扶住她,但这新娘的红盖头却也在一番动作中从头上掉了下来,飘落到岑轻衣的脚边。   岑轻衣知道有的地方风俗,新娘若是在进洞房之前落了盖头,是相当不祥的预兆。   那新娘仿佛什么也没感受到,站稳之后就自顾自地尝试再次迈过门槛。   岑轻衣一弯腰将盖头捡起来,塞到新娘的手里,说:“姑娘,你快盖上吧。”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新娘的手指,被她冰得一个激灵,就像是突然之间摸到了一块寒冰,阴冷的感觉顺着指尖直窜入大脑。   那新娘手里被塞了红盖头,却仿佛不知道一样,手上僵硬地捏着盖头,仍然提着裙子向前迈步。   岑轻衣顿时觉得不对劲。   就算没有这种风俗,但哪家的新娘又会在已经拿到盖头之后还一点都不在意?   这多少也会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生一次的婚礼留下遗憾吧?   谁又不想自己的婚礼完美无缺?   她猛然抬头。   谁知一抬头,她对上的竟是一张满是泥土、已经腐烂了一半的脸!   她慌忙抬手捂住嘴,将尖叫压在嗓子里。   夜间的风穿过庙前庭院,呼啦啦地吹来,“啪”地一声,庙里一扇木窗被吹开,“哐哐哐”地急促地打在庙柱上。   她惊惶向中庙中新郎进入的方向看去。   檀木做的大托盘上覆盖着一层大红的绸缎,十二块黑檀木所做的排位稳稳当当地立在上面,由十二个面色苍白、五官僵硬的纸人捧进来。   这哪里是什么新郎!分明是十二块灵牌! 第14章 山有木兮(七)   人群中,沈千山遥遥地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叫她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岑轻衣深呼吸,尽力将惊恐压了下去。   最后一个新娘因为过于长的嫁衣,怎么也跨不过这道门槛。岑轻衣怕她总不过去徒生变故,咽了口口水,悄悄地伸脚替她把裙角勾起来一些,终于让她跨了过去。   而这些村民看到新郎竟是灵牌,根本没有丝毫的诧异。他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新娘之中已经有非人之物,仍然欢畅地笑着。   庙中两侧分别摆放了十二支儿臂粗的龙凤蜡烛,烛火在风下剧烈摇晃,照在村民的脸上,让他们面部阴影也剧烈扭曲,白日里淳朴的面容此时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阴暗沉晦和不怀好意。   如果他们只是对新娘毫不知情,那是不是就说明,他们的这所谓的成亲本来就是一场大型的冥婚呢?   那原本要来成冥婚的女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她们以后又应该怎么办呢?   赞礼官唱道:“天地之道,阴阳相交。怜儿早夭,与儿姻缘。佳偶天成,两姓结好。拜——”   纸人稳稳当当地端着灵位,和十二位新娘面对面站成两列。赞礼官唱完,纸人不动,新娘却齐齐弯腰拜下身来。   待新娘完成三拜,赞礼官唱道:“礼——成——”   观礼的村民纷纷举起酒杯来,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宴宴。   之前招待岑轻衣二人的老伯和另一个老人杯子一碰,酒液洒在桌子上也毫不在意。   老伯道:“恭喜恭喜,你家娃子可算是成亲了,也落了你心里的一番事。而且你那一斛珠是真的漂亮啊,你家娃娃有福。”   老人喜洋洋地回道:“可不是,以前在邻村的时候哪来的珠子给娃娃娶亲,委屈了他十几年。这事儿啊,还得多亏你,要不是你拉我来拜海神大人,我哪能有这样的儿媳妇。”   老伯“嗐”了一声,摆摆手道:“我不也是拜了海神大人,才给我家娃子娶了一斛珠。来来来,大喜的日子,喝酒!”   二人说着就碰起杯来,越喝越快乐,笑声越来越高昂,最后甚至笑得连酒也不能继续喝下去了。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酒宴的每一个角落,看起来相当热闹。   最终竟然大家都高声地笑了起来,笑声就像是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恍惚间给人一种这些人是在用生命去笑的错觉。   海神神像底座旁边,一道影子轻轻晃了晃尾巴,无数黑雾从村民身上浮现出来,在半空中聚集成形,接着化为细细的一条,往神像的方向延伸。   狐妖仰着头,黑雾顺着她的鼻子进入到身体里。她“嗳”一了声,满足地舒了口气,享受着凡人们精纯的喜悦。   突然,黑雾被一道清亮的剑光打散在空中。沈千山长剑暴起,目标明确地朝着狐妖的心口刺去!   狐妖上一刻还在吞云吐雾,下一秒就被人刀剑相向,一时反应不及,虽然已经尽力转身,但还是没能避开这一剑。   长剑划开了狐妖的前腿,血“唰”地一下喷涌而出!   狐妖被人从南州城内追到海边小村落,及其懊恼,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人类修者,莫要欺人太甚!我哪里招惹你们了,为何这般不依不饶!”   沈千山长剑直取她的咽喉,沉声道:“大胆狐妖,魅惑凡人,提升修为,你过界了。”   狐妖一跃,跳上半空,口中吐出一簇幽紫色的狐火来。   狐火朝着沈千山攻去,狐妖厉声道:“这些人都该死!”   沈千山一剑划破狐火,剑势不减,直取狐妖:“该不该死,自有天道评判,不是你说了算。”   狐妖本就受了伤,此时到这里修养,又被潜伏的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抓捕,逐渐不敌。   她仰首长啸,身形暴涨,竟变成一只一房大的狐狸!   她抬爪,车大的前爪泰山压顶般冲着沈千山挥去!   沈千山腾身避开,回剑格挡,长剑卡住狐妖长长的指甲,发出一声金石相撞的巨响!   狐妖猛然低下头来,硕大的金眸看向沈千山,瞳孔竖起,炽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身上,兽类的嗓子里发出“哧哧”的将要攻击的声音:“‘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注】天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见过天道公平过,不然为什么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不过是个怕硬欺软的东西,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们自己来讨回公道!”   早在狐妖现身之时,那些村民便大呼着“妖啊!救命啊!”到处逃窜,慌乱间掀翻了十二位新娘的红盖头,露出十二张青面獠牙的脸来。   原来竟然都是非人之物!   只不过这些新娘都紧紧地闭着眼睛,双手贴着裙子,一动不动。任由村民四处乱逃。   此时随着狐妖一阵怒喝,十二位乖乖站着的新娘忽然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十指成爪,快速地向四处逃窜的村民追来!   “啊——救命啊——”   村民顿时被这些新娘追得满地逃窜,一时间人仰马翻,让本来灵力就没能恢复多少还学艺不精的岑轻衣分身乏术。   沈千山一剑抵住暴走的狐妖,喝道:“长水,你去护好那边。”   他话音刚落,一条鹿角黑额、通体银白的长龙顿时出现在空中。   它在空中盘旋一圈,便朝着岑轻衣的方向飞去。   岑轻衣见一条巨大的飞龙将快要跑到自己身边的一个新娘一爪挥开,虽然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但明白它是站在自己这方的,冲四处逃窜的村民喊道:“大家别慌,快过来!看!有龙神在守护我们!”   村民慌忙抬头,果真看见一条白龙盘旋在半空之中,一爪一个新娘,七嘴八舌呼道:“大家快来!这里真有龙!一斛珠打不过他们!”   混乱之中,岑轻衣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纷纷往这边聚集来。   她长鞭一甩,将一个就要抓住四处乱逃的村民的新娘卷住甩开,喝道:“不要乱跑!”   正当此时,“当”的一声,庙中古钟在无人敲击的情况下忽然响起,余音悠长。   子时已到。   原本激烈攻击的新娘听到钟声,顿时停了下来。几个呼吸后,她们全部都僵直着倒跳回了停在庙外的轿子里。   等待在庭院中的脚夫抬起陪嫁和轿子,“咣”“咣”“咣”地整整齐齐地离开。   只有之前那个差点绊倒的新娘又因为过长的嫁衣再次摔倒在地上,没能及时回去,突然就不动了。   而原本害怕地缩躲在岑轻衣背后的村民也都浑身一震,眼中退去了浓浓的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麻木与平静。   他们同手同脚地排着队走到原本停轿子和陪嫁的地方,规规矩矩地躺在地上,齐齐整整地闭上眼睛,就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地突然入睡。   这一番情景堪称诡异,岑轻衣却顾不上其他,惊叫道:“师兄小心!”   狐妖一听钟声,呲起牙齿,不躲不闪地迎着破空而来的踏雪剑,破釜沉舟地向沈千山咬去!   沈千山剑招由刺改扫,侧身避过狐妖的攻击,道:“我无事。”   岑轻衣咬唇道:“这位龙兄,劳烦你留下帮助师兄吧!”   长水道:“小姑娘,他还早着呢,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我还是看好你吧。”   岑轻衣见劝不得,只得同意:“沈师兄小心!”   说完,她扭头就往庭院里跑去。   那满村的人着实古怪,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新娘和纸人。说不定找到这些东西的疑点,就能找到彻底打败狐妖的办法。   她总觉得,这个村子和狐妖有什么密切的联系。   岑轻衣大步跑进庭院中,蹲下身来快速地将村民挨个检查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无法,只得提起全身的警戒,去仔细查看唯一被留下的这个新娘。   新娘的脸已经腐烂了一半,露出浑浊的眼球和森森的牙床。她尚且完好的那半张脸则闭着眼睛,睫毛又长又浓,嘴角微勾,看得出来生前是位天生带笑的美人。   岑轻衣一寸一寸地看下去。   她的脸部肌肉凹陷,长发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双手指甲断裂,像是抠什么东西硬生生抠裂的。   她的鞋底干干净净,只沾上了一些庙中青石缝隙里的青苔,没有海边特有的湿土和沙粒。   如果不是有人给她换了鞋,那就说明她只在庙中行动过。   血月高悬,微微泛红的光洒落下来。   一只乌鸦飞过,漆黑的翅膀挡住了一部分月光,随后扑扇着飞走了。   岑轻衣却突然眼前一亮。   在月光的变换下,她分明看到新娘的手上脚上缠着一根泛着血色的线,线长长的,垂到地上,随即隐没在地里不见了。   她急忙起身去看那些村民。   他们的手上脚上也都无一例外地拴着这些血线,连接在地上。   就像是有人用什么办法,直接控制住他们。   她福至心灵,朝狐妖的方向望去。   那身形巨大的狐妖还在拼死和沈千山相斗,长而蓬松的尾巴甩来甩去,在月光下,分明也连着红线! 第15章 山有木兮(八)   岑轻衣眯着眼睛,穷尽目力去看狐妖的红线。   狐妖身上的红线与新娘和村民身上的线不太一样。她的四肢并没有相同的线,尾巴上那条红线约莫有一根筷子那么粗,隐藏在蓬松的同色毛发中,顺着后腿的毛发直接延伸到地里,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根本就看不到。   而此时,狐妖已经被沈千山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她猛然咧嘴呲牙,身上红光大现,那根红线突然涌上一股黑烟,顺着尾巴一路急窜到额头,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整只狐狸。   她身形又骤然涨大一倍,口中聚集起一团房屋大小的狐火,精神抖擞地向沈千山攻去,扭转将要败落的战局。   沈千山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反抗之力,回手横剑抵挡住汹汹而来的狐火,又挑剑攻去。   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岑轻衣也紧张地发现,躺在地上的村民的脸肉眼可见地憔悴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身体里被急剧吸走。   她看到一股股细细的黑烟沿着红线从他们的手腕脚腕延伸到地上。   之前狐妖就因为很享受地从村民身上吸取黑烟而被他们袭击,刚才狐妖也是因为有了黑烟的加持突然又变大了一番。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这狐妖应当是将这个小渔村当作自己的大本营。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看起来半控制了这个小渔村的人和这些尸体新娘,或许让他们日复一日地举行婚礼,从而吸取小渔村身上的情绪和欲望,以达到增长自身修为的目的,而用尸体新娘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在吸取狂欢情绪之后,再来一顿加餐。   而这些红线明显就是连接狐妖和村民的工具,此时正源源不断地向狐妖输送原料。   靠!这狐妖它不讲武德啊!   她忍不住啐了一句,满眼担心地看向沈千山。   就在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狐妖竟然又强大了一些,而沈千山虽然仍然悍勇,岑轻衣却知道,他撑不了太长时间。   这就相当于狐妖是永动的,而沈千山尽管灵力充沛,却始终有耗尽的一时。   也就是说,沈千山只能一时之间牵制住狐妖,目前能够打败狐妖的唯一办法就是斩断狐妖与这些村民的连接,让她失去力量的支援。   岑轻衣摸出身上带着的匕首,劈向这些线,但就像砍到及其坚硬的金属一般,匕首瞬间被弹开,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神色一凛,问长水道:“龙兄,快,你试试能不能劈开这些红线!”   长水吐出一口龙息,龙息碰到红线,瞬间燃起淡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在线上停留了一会儿,突然没了踪影,但线还好好地在那里稳定地为狐妖供应着灵力。   打斗已经进行了大半夜,沈千山的攻势隐隐有减弱的迹象。   岑轻衣心头焦急,又提起匕首用力劈砍下去,不但没砍断红线,反而因为强大的反作用力震裂了虎口。   血从她的伤口中流出,顺着手掌一下子滴落在红线上,竟让黑烟断了开来。   她眼睛一亮。   她忍着疼痛,伸手故意将血滴在红线上,那些黑烟果然绕着她的血走。   如果一点点血可以让黑烟退避的话,那再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影响到红线呢?   她试着伸手握住红线,红线一碰到她满掌心的血就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断在她的掌心。   她的唇角勾起——果然可以!   找到解决红线的方法,岑轻衣一鼓作气,让长水帮忙把这些村民两个两个叠在一起,一把握住好几根红线。   大把的红线被岑轻衣的血腐蚀,狐妖的力量顿时减弱。她扭过头来弓起脊背,就要岑轻衣袭来,沈千山却将她牢牢牵制住,不让她前进一步。   岑轻衣感觉自己的手掌也被红线反噬,就像是握住一根燃烧着的粗糙木棍,炽热的温度不断灼烧她的手掌,木刺刺进她的掌心中,钻心得疼。   她不由得手一抖,放开了红线。   狐妖仰天长啸一声,张口就向沈千山的肩膀咬去!   岑轻衣咬紧牙关,再度握紧红线。   红线与血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她却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肯再放手。   终于,岑轻衣张开血肉模糊的右手,最后一把红线从她手中飘落,村民们手脚上的红线都被销蚀殆尽,狐妖再难得到助力,被沈千山一剑刺穿狐尾,钉在地上。   狐妖巨大的身型缩小,变为一只小小的狐狸,瘫软在地上。   沈千山拔出长剑,剑上的血簌簌抖落下来,呼吸之间恢复成一弧清光。   他垂下眼,冷漠地开口道:“狐妖楚楚,魅惑凡人,坑害无辜,按律当押送钦天司,听候发落。”   楚楚已经没有任何起身的力气,她的头歪倒在地上,极其嘲讽地开口道:“无辜?呵,谁无辜?”   沈千山道:“你若有何隐情,可现在说出来,钦天司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可是楚楚却不再说话。   沈千山便也作罢。他本来就不擅长审问,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众位师叔们为好。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笼子,提着狐妖的后颈皮,将她装到笼子里,等向钦天司汇报后就把她押送回去。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的神色柔和了些,对岑轻衣道:“此次捉妖,岑师妹助力甚多——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到岑轻衣满手鲜血,面色一肃:“别躲了,张开给我看看。”   岑轻衣见没躲过去,只好张开右手,将血肉模糊的掌心拿给他看。   沈千山的手陡然一紧,凛声道:“伤得这么重还想躲?摊开别动。”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金创药,道:“这药药效奇佳,但有些疼,你忍着点。”   岑轻衣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样式的药瓶。   她想起来了,之前在神女殿的时候,她曾经在储物阁中看到过这样的瓶子。寒石髓一两千金,这瓶子却用了整块寒石髓,里面装的是用一座城也换不来、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芝做成的药。整个神女殿千年来也就传下了这一瓶。   “……”   药液倒在岑轻衣的手上,疼是真的有点疼,但比起之前弄断红线的疼,也不是忍不了。不过她感觉自己一只手捧着好几个城池,沉得她掌心发麻,手腕酸痛,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沈千山道:“别动,忍着。”   岑轻衣手小,掌心也很浅,药液倒了一点就要溢出去,她心疼道:“等等!够了够了!溢出来了!”   沈千山道:“虎口上不也有伤?”   岑轻衣道:“虎口上的伤轻……这药那么珍贵,沈师兄还是省着点用吧。”   沈千山神色间带着不赞同:“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不要将它们看得太重,更不可执着于此。而且我还有很多。”   岑轻衣:“???”   刚刚他说什么?他还有很多?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岑轻衣嘴里泛酸,就像是一口气恰了一万只柠檬——万恶的有钱人!   沈千山替她处理好伤口,开口道:“好了,这几日不要沾水。”   “知道啦。”岑轻衣低头凝视沈千山替她包扎的伤口,绷带整整齐齐,看起来相当熟练。   她有些新奇地挥了挥手,一块儿小小地银制长命锁从她身上滑落出来。   她捡起这块长命锁,心情蓦然沉重起来。   只希望柳家的两个儿子不要都在里面吧,这样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不然要这两个老人怎么接受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世了呢?   然而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被官府通知前来认尸的柳家夫妻凄厉地哭号,苍苍白发凌乱地散落在脸边。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盛夏里的空气竟然也有些凉意。   柳家夫妻扑倒在地上,抱着自己两个儿子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泣。   地上未干的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袍,他们却丝毫感受不到,任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落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岑轻衣不忍地闭了闭眼,将他们扶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说:“他们走时……并不痛苦。”   世间最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然而千百年以来,此痛无人可解。   *   这四具男尸,有两具是柳家的儿子,一具是前任州长,另一具是一个自小父母过世的穷书生。   前任州长离任已经快一年,此时在金缕楼发现他的尸体,朝廷那边自然马不停蹄地上报,而穷书生虽然没有亲人,黄州长也出资将他葬了。   那些村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和别的男人女人脸对脸贴在一起,骂骂咧咧地起来,接着也由官府出面安置了。   狐妖之事告一段落,岑轻衣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披衣而起,拎起白日里买的梨花白,慢慢走到小亭子里。   今夜是月初,月亮又小又弯,挂在天际,像是一个大玉钩。清辉倾泻下来,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薄薄地轻纱中。   岑轻衣打开酒封,凝视着月亮,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上酒。   沈千山在小亭子中寻到她时,她已经喝得半醉。   她坐在小亭子边的长椅上,背靠柱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落在旁边。   听见有人前来,她有些迟钝地扭过头去看看。   她脸色酡红,双目迷离,眼睛盛满月光,好像一眨眼,月光就会碎成泪水。   岑轻衣见沈千山来了,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说:“沈师兄,你来了。来,坐这里。”   沈千山依言坐下,有些不赞同地说:“你还有伤,不应该喝酒的。”   岑轻衣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就今晚,就这一次。”   沈千山垂眸看着她的手,半晌妥协地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岑轻衣为他倒上一杯酒,也不管他喝不喝,自己一杯接一杯静静地喝起来。   沈千山见她已经快要把一整坛梨花白喝完,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下来:“好了,别喝了。”   岑轻衣被人夺了杯子,也不执着。   她有些脱力地将头后仰,靠在柱子上,默默地扭头盯着月亮。   夜风静悄悄的,轻柔地抚过万物,吹起岑轻衣的额发。   “如果我没有回家住两天,他家的小儿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岑轻衣突然开口道。   难怪她拼着经脉受损、手受重伤,也要将狐妖找出来并打败她。   原来她觉得柳家孩子的死亡是她的错么。   沈千山笃定道:“天道恒定,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命中注定。”   岑轻衣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胸口起伏逐渐平缓下来。   沈千山以为她睡着了,刚想叫她起来回屋睡,忽然听到她喃喃道:“对不起……”   沈千山叹息一声,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一把将岑轻衣抱起,稳稳地向她房中走去。   岑轻衣的头歪在他胸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了一点。   他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眉心紧皱,眼睛紧闭,眼角带着泪痕,睡得并不安稳。   沈千山指尖金光微微闪烁,凌空在她额头上画了一道安神符。   看她眉心舒展开,他悄声退出房间,轻轻替她掩上了门。   今夜,月光皎皎。 第16章 山有木兮(九)   第二日,岑轻衣陷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刺眼的阳光从窗棂中倾泻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眼珠快速转动几下,满脸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唔……”   她坐起身来,感觉神清气爽,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好了。   这家的梨花白是什么做的?这么好么?   她本来就不太会喝酒,以为自己一坛梨花白下去,肯定会因为宿醉头疼,没想到居然一点不适都没有。   她在房中洗漱完毕,推开房门,顺着小路有一搭没一搭地散起步来。   正值夏季,园中叫人精心栽培的芍药竞相开放,花瓣重重叠叠,绽出一大团绣球儿似的富贵红,看起来又妩媚又喜悦。   她却有些兴致缺缺。   虽然沈千山说生死有命,但她仍然觉得,或许自己早来一步,说不定事情还有一些转机。   另外……   她抬起眼朝花园深处望去,眼神因为思考而显得有些漫无目的。   虽然此时狐妖楚楚已经落网,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始终不肯说出她口中的“不无辜”是什么意思,岑轻衣还是觉得此事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比如,他们在别山遇到的那个黑影是楚楚么?   如果是她,她既然已经在那时被沈千山打得受了重伤,为什么在金缕楼不直接用最厉害的手段来对付他们?她为什么要藏拙?   那甬道下的壁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妖可以利用人的精血直接改变容貌或增加修为,为什么她不像吸干那四具尸体那样直接吸干村民,而是要养着他们再吸取情绪和欲望呢?   难道说因为利用美貌诱惑人所得到的比吸取精血所得到的更多呢?   那她会不会在别的地方还养了这样的一个小渔村?   她百思不得其解,转身正要去找沈千山时,一抹白色从她眼前划过。   嗯?   她停下脚步,回身寻找万簇红中的一点白。   那是好几株凑着长在一起的葱兰,细长的身躯从青石板间伸出,头顶一朵盛开的小白花,六片又薄又细的白花瓣托住中间那点小小的嫩黄的花蕊。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沈千山。   她哂然一笑——大概是因为都是这样的白色吧。   岑轻衣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花摘了下来,然后才抬步向小亭子走去。   沈千山果然在小亭子里。   他似乎相当喜欢坐在水边。   她以为像他这样沉静的人会更喜欢山,尤其是站在山巅,从高处俯视一切,好像天地都尽在掌握之中。   “沈师兄在看什么?哦,对了,我给你带了朵花儿,你看看,可漂亮——啊!”   岑轻衣边说边走进亭子中,一道白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窜来,一下绕到她的手腕上。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鹿角黑额,通体银白。   原来是长水。   ……等等,是长水?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舌头好像打结一样,半晌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长……长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且还突然变得这么热情。   长水不说话,只是用毛绒绒的龙鬃蹭了蹭她的手腕内侧,痒得很,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毛,还好心情地将带来的小葱兰卡在它的角间。   她心间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挪开了几分,好歹喘上了气。   沈千山见她终于露出笑脸,才缓缓道:“从今日起,除了监督你练鞭法外,我还会教你正确使用灵力的方法、使用术数符咒的方法和一些三界常识。我不在的时间,就由长水监督你修炼学习。”   “什么?!”   岑轻衣眼睛睁得溜圆,一脸难以置信。   她以为以前的天天给她上体育课的沈千山已经够魔鬼了,现在居然连文化课也安排上了么?!   她刚想张口争取一下,忽然想起来这几天里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抿抿唇,闭上嘴,乖乖地点了点头。   只是怎么看,这头都点得泛着点苦意。   安排好每日的课时之后,沈千山才问道:“狐妖之事,你有什么看法么?”   岑轻衣将自己在路上所想的疑点一一告诉他。   沈千山眼中含着一丝赞赏,道:“的确是这样,昨日我也再去看了别山和金缕楼,但是并未发现任何蹊跷。此事我已经上报钦天司,过几日钦天司和朝廷的公文批下来,我们便启程回司。越师叔出身神女殿,尤其擅长审讯,将狐妖交给她,或许能找出这些疑点的答案。”   岑轻衣点点头,问道:“那我们这几日……?”   沈千山理所当然:“自然是修炼。”   岑轻衣苦着脸向沈千山告了辞,脚步有些沉重地向外走去。   补课已经是注定的了,那她要利用最后这一天好好吃上一顿!   注视着岑轻衣离开亭子后,沈千山伸手将对着水面的长水龙角上别的花拿下来。   长水很喜欢这朵花,正美滋滋地临水照花,此时花忽然被拿走,他恼怒地扭头对着沈千山呲牙,一口就咬了上去。   但它化为幼龙体态后,原本尖利的牙齿也变成了顿顿的小乳牙,根本就咬不透沈千山的皮肤。   沈千山抬起手,长水挂在他手上,身子伸成长长的一条,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   沈千山施术,一道淡金色的结界笼罩住小白花,花芯间那颗晶莹的晨露停在最圆润的状态,就像是琥珀,一动不动了。   他淡淡道:“松口。原本也不是给你的。”   *   “呼——”   岑轻衣缩着肩膀,收腹憋气,艰难地从狗洞里钻出来。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回头看看困了自己七天的院子,宽面条泪差点就要落下来了。   七天啊,整整七天!   每日早晨五点被拉起来背一个时辰的书,包括但不限于《三界完全解读》《五年修炼三年模拟》,七点到十一点练鞭法,下午从理论上学习灵力的流动和术法的使用,晚上理论指导实践。   梦回高三!梦回高三!   她昨夜眼下青黑地上床躺下,梦里看到一块草莓柠檬巧克力蛋糕,垂涎三尺,拿着蛋糕刀子正要切下去,那蛋糕却突然开口,用高中政治老师的脸和沈千山的声音问她:“三界的本原是什么?”   岑轻衣“啊”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牵扯到酸痛的肌肉,痛苦地“嘶”了一声,接着又像一条死鱼一样生无可恋地瘫了下去。   她是想变强没错,但这样揠苗助长的填鸭式教育,她真的要吃不消了啊!   她握拳捶床,从被子里猛地抬起头来——不行,她不要提前做007社畜!她要为自己争取996的正当权益!   正好今日沈千山一大早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长水监督她。   她慢慢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   之前她给长水别上的那朵花不知道去了哪里,但看得出它很喜欢,明明是一条龙,却扭着虫子步,像一条沮丧的毛毛虫,撒着娇向她再讨一朵。   她又去给长水寻了一朵,无意中却发现葱兰之于它似乎有猫薄荷之于猫的作用。   她今日哄着长水不要早读,混着葱兰叶子给它做了个小蛋糕吃下,看到它沉醉地瘫在桌子上睡到叽里咕噜的梦话都出来了,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长水似乎对她相当包容,但是对不起了,这种信任该用还是要用的!   她从狗洞里钻出来,顺着食物的香味,双眼冒光地冲着小食街奔去。   她回味着方才劲道的牛肉丸,满足地摸了摸溜圆的肚皮,看了看天色,已经在外面玩了快一天了,也该回去面对明日的学习和修炼了。   她又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只是……   这又是哪里?   她皱着眉头,牙齿不安地咬着糖葫芦的签儿。   这里种着密密的槐树,风一吹,槐叶“啪嗒啪嗒”地拍起手来,就像是鬼拍手。   槐树和槐树之间,一个个小小的土包拱起,乌鸦尖利的爪子抓住墓碑,艳红的眼睛突然间盯着她。   小女孩尖锐的哭声打破了这番寂静,乌鸦扑棱着翅膀到处一阵逃窜,撞得槐树叶“哗啦哗啦”地响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岑轻衣背上的衣服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虽然沈千山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但是连本来不应该有的穿书都有了,万一又有鬼呢?   她咽了口口水。   明明已经见过尸体,甚至见过妖,但是那都是有□□的。鬼这种灵体,她还是怕啊!   风越吹越大,小女孩的哭声被吹得飘飘忽忽,若即若离。   岑轻衣打了个冷颤,差点把手里的签子给折断了。   她正打算拔腿就跑,忽然听到哭声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救命啊”和男人“这是你的福气”的声音。   她觉得不对,驻足侧耳仔细听了,柳眉倒立,顿时火冒三丈。   是女童的声音混合着成年男人的声音。   哪有叫“救命”的女鬼!这明明是一起猥亵儿童的案件!   她握紧鞭子,顺着声音的源头快速奔去。   入眼的情景却像是给她心头怒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桶油上去,她扬起鞭子就抽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金戴银的肥胖男人一边指挥着一群人挖土埋棺材,一边说:“嫁到我家,那是你这丫头的福气。”   而那棺材不断震动,发出“砰砰”的声音,像是有谁在棺材里挣扎。   小女孩绝望的哭声从棺材中传出来:“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死,救命啊!”   岑轻衣瞳孔紧缩——这分明是活埋! 第17章 山有木兮(十)   长鞭如龙,气势汹汹地朝着棺材冲去。   鞭尾猛然甩开钉得死死的棺材盖,一个面黄肌瘦却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孩从棺材里一下子坐起来。   她稚嫩小脸上浓艳的红妆已经被哭花,十指指甲因为挣扎全部掀起,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一双杏仁儿一样的眼睛哭得红肿,几乎睁不开眼来。   那带头的肥胖男人一见竟然有人破坏,怒气冲冲,满脸横肉堆到了一起:“来人!快来人!把她们给我抓起来!”   随从的人本来被她这一鞭子吓得退到了几里之外,听到这肥胖男人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试探着不敢向前。   肥胖男人见状,劈手夺过其中一个随从的铁锹,狠狠地往他屁股上一戳:“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随从们迫于压力,推推搡搡地冲了上来。   岑轻衣柳眉倒立,长鞭凌空破风,鞭尾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响,道:“我倒是看看,你们谁敢!”   “上啊!”   随从们迫不得已,一窝蜂地挤了上去,岑轻衣一鞭卷住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扬鞭一扫,顺势将其他人扫倒在地,接着一把将那随从甩到肥胖男人身上。   那男人被这样一撞,脚下不稳,顿时像个球一样倒在地上翻滚几圈,狼狈地爬起来,粗短的手指指着岑轻衣,怒不可遏:“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我洪家娶亲,和你有什么关系?”   岑轻衣冷笑道:“娶亲?哪家娶亲是要把人给活埋的?这分明是杀人!”   肥胖男人抖着肉,啐道:“我呸!哪里来的外乡人不懂规矩?给我洪家当儿媳妇,那是祖宗坟上烧了高香。要不是这丫头片子有点姿色,我能选她?滚滚滚,别坏了我乖儿的终身大事。”   岑轻衣怒上心头,哼笑一声:“是么?”   她扬起鞭子,劈头盖脸地向他抽去:“祖坟上烧高香?我让你孙子这就给你上香!”   肥胖男人被她一鞭子抽到脸上,顿时见了血,疼得“嗷”地一声杀猪一般地惊叫起来,后退道:“你……你给我等着!”   岑轻衣压眉扬鞭道:“不够疼是么?”   肥胖男人又狠毒又畏惧地瞪了她一眼,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岑轻衣愤愤地朝着他们逃走的方向抽了一鞭子,接着缓和神色,转身半蹲下来,从储物袋里掏出药,捉住小女孩的手,给她细细地疗了伤,放软声音道:“小姑娘,你爹娘呢?”   小女孩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岑轻衣揉揉她的头,柔声道:“别怕,坏人都被打跑了。告诉姐姐,姐姐送你回家。”   小女孩却突然紧紧地拽住她的衣服,颤抖着声音道:“别……别送宁宁回去……宁宁没有家了……娘不说话了,爹不见了,奶奶就把宁宁卖了……他们说,十岁的哥哥就是要埋我这么大的媳妇……姐姐,宁宁不想当媳妇,宁宁的第九碗长寿面还没吃呢,宁宁想吃娘的面……”   宁宁细细地哭了起来,岑轻衣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宁宁应该八九岁的年纪,娘已经去世,爹不知所踪。不知道为什么,她被奶奶卖给那男人,给他早夭的儿子当结冥婚的媳妇。而这媳妇,是要被直接活生生埋掉的!   难怪她不要回家,她已经孤身一人,哪里还有家呢?   岑轻衣攥紧鞭子,只恨自己刚才出手不够重。   宁宁见状,害怕地缩着脑袋,悄悄收回手。   岑轻衣感觉到她的畏惧,快速将脸上的表情压了下去,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好,我不带你回家,那我带你去姐姐哪里洗洗脸,吃点东西,好么?”   宁宁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岑轻衣避开她手指上的伤,握住她的手,往落脚处走去。   *   肥胖男人被岑轻衣打得落荒而逃,像只落水炸毛的狗一样回到宅中处理了伤口,气愤地一抬手将热茶扫到地上。   端茶的小丫鬟被蹦起来的碎片划伤了脸,却什么也不敢说,吓得直接跪在碎片上,求饶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肥胖男人道:“滚下去,碍眼的东西!来人!给我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敢找我洪家的晦气!”   那丫鬟唯唯诺诺,站起来时双腿颤抖。肥胖男人嫌她啰嗦,出气似地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啰啰嗦嗦干什么?还不快滚!”   小丫鬟捂着小腹,白着脸一瘸一拐地急忙退出。   肥胖男人仍不解气,踹了一脚地上的碎片,在屋子中走来走去。   管家踮着脚尖绕过地上的血,低身在他耳边说到:“老爷息怒,刚刚黄大人派人来传话,请您到府上一叙,说是要谈谈上次那批货。”   他一听,脸上瞬间换了表情,整理衣袍,就往黄州长那里走去。   *   黄州长正老神在在地坐在堂上喝茶,一见肥胖男人,忙放下茶盏,慈祥的脸上露出一些担忧:“贤弟,你这脸怎么了?”   洪贾人道:“叫一个小丫头片子弄的,还搅了我儿的姻缘。叫我逮住,非得把她千刀万剐不可!”   黄州长附和道:“那可是得好好教训一番。”   寒暄几句,黄州长问:“贤弟,上次的那批货……?”   洪贾人道:“大人放心,已经两两掺半运到京城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么?”   黄州长道:“放心,放心。你是我妻弟,就是我家的人。不然这事我哪能让你来做?”   两人对视一眼,呵呵笑了起来。   待事情谈妥,黄州长领着洪贾人就要从小道离开。二人说说笑笑,洪贾人一抬眼,却正好看见不远处走过的岑轻衣和宁宁,他的呼吸一下子就重了起来。   黄州长见他不对,问:“这是怎么了?你认识钦天司的人?”   洪贾人问:“刚刚那是钦天司的人?”   黄州长道:“对,有几分本事,但到底都是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成不了大气候,坏不了事。怎么,你认识?”   洪贾人恨恨道:“刚才那黄毛丫头就是我说的人。”   黄州长皱眉道:“是她?那怕是有些难办,怎么说也是修者。”   洪贾人却露出一丝笑容:“不过是修者……我若找来海源阁的仙长,要制住这么个丫头,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么?”   *   今夜是十五,月亮圆溜溜地挂在树梢,树梢像是挑起一个莹亮的大玉盘。   沈千山已经教训过偷跑出去的岑轻衣,知道这段时间压她压得太紧,加上看她还带了个孩子回来,罚她每日多画十张符咒,也没再多说什么,让她安排一下宁宁,然后便叫她回房了。   沈千山也关了房门,盘腿趺坐在床上,灵力运转起来。   他眉心微皱,感觉体内的灵力正随着月亮的升高逐渐减少。   不知道是不是凝神决不全的问题,每到月圆之夜,他的灵力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带着他的体力消失,此时的他甚至连普通凡人都不如。   但凝神决是阆玉宫世代传下的功法,传说是由伏羲圣人垂教,仅阆玉宫历代宫主和少宫主能有资格学得此功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功法残缺又太过高深,阆玉宫历史上能习得的人数也不过十指。   他少时难得和师父见上一面,见到了也不过是师父例行公事地给他布置历练任务。待他发现自己修炼上出现这个问题时,师父已经仙逝,整个阆玉宫中只有他一人会这个功法,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弱点藏起来,自己寻遍古籍,尝试摸索着去找到答案。   他调动一小股灵力,将它们锁在丹田。   他虽然没有找到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但是在月上中天、灵力消失之前,将灵力锁在丹田之中,至少可以让他在危机时刻有一些可供调动的灵力。   沈千山压下心底的一丝不安。   他虽然早就将长水放了出去,让它镇守好今夜,但长水是他的剑灵,有一部分灵力来源于他,他的灵力减弱,必然会影响到长水。   但愿今夜能安然度过。   *   岑轻衣苦兮兮地领了每日多出的十张符咒的惩罚,带着宁宁回到屋中。   她本来想给宁宁单独安排一间屋子,但宁宁骤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白日里又受了极大的惊吓,紧紧地拉住她的衣裳不肯放手,她只能带着她睡一晚上。   给宁宁洗漱完毕后,岑轻衣穿着中衣坐在床边,给宁宁掖上被子,哄道:“不怕不怕,姐姐在这里呢,你睡吧。”   宁宁洗净了浓艳的红妆,露出小孩子的面容来。她皮肤滑嫩,就是瘦得小脸有点凹陷进去了。一双乌漆漆圆溜溜的杏仁儿眼带着些许不安,紧紧地盯着岑轻衣。   她窝在被子里,听到岑轻衣的话之后,点了点头,抿着唇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到底还是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此时闭上眼睛,不消多时就睡着了。   夜里忽然吹起一阵大风,“啪”地一声,将岑轻衣的窗户吹了开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将明月遮得严严死死的。   她站起身,正要将窗户关上,一双如蛇身般冰凉凉的手却突然伸出,卡住她的脖颈,尖利的指尖瞬间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来。   另一只手将她脖颈间流出的血液抹去,放到手主人的唇边,舔了干净。   浓郁的花香瞬间将她笼罩起来。   只听得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姓洪的总算干了点好事,这次居然是纯阴之体的女修,哎呀,还有个小女童。不错不错,正好拿来给我炼旗。” 第18章 山有木兮(十一)   鞭子被放在床头。   岑轻衣此时离床头并不远,但她受制于人,丝毫不能移动。   不知道那人手上有什么东西,她只觉得自己受伤的皮肤就像是被毒蝎子的尾刺蜇了一般,一胀一胀地发痛。   冷汗瞬间湿透她的中衣。   她在脑中快速分析起来。   她和沈千山暂住的这个院子是长方形的,分为东西厢房,他们两人一人在东边一人在西边,如果直接呼救,不仅沈千山极有可能听不到,她和宁宁还有可能因为触怒这个不知名的危险人物而就此凉凉。   她喉头轻动,强行冷静下来,笑道:“不知这位仙君远道而来造访寒处是为何事?不如坐下来喝口茶歇歇脚。”   虽然还未落雨,但窗外雷声闷闷响起,风吹得更急了,树叶“哗啦哗啦”地急响起来。   大雨眼看着就要来了。   那人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突然充满了兴趣:“仙君?有意思。”   他看出她的修为不高,笃定她逃不出他的手心,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施施然落座,捉了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眸子里满是戏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仙君?”   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原本闷热的天气突然凉了下来。   岑轻衣本来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放开。   她却一点不敢松口气,只觉得被他盯着的自己就像是被一只花纹艳丽漂亮的毒蛇盯上的猎物,尖锐的危机笼罩在她的心头。   那人一身翠绿襦裙,精精致致地化了妆,额头点了碎银花钿,编了小辫的发间还娇俏地插了一朵栀子花。   岑轻衣闻到的花香就是从这里来的。   她抿了抿唇,看不出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斟酌道:“仙君身型颀长,手掌较寻常女子宽大一些,手指骨节分明……”   总不能说是在学校的时候跟社团里的女装大佬们在一起呆久了,一听到这种声线、一感觉到这种平胸,就笃定绝对是个男扮女装的人吧!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向床边挪动。   那人沉思片刻,嗔笑道:“你这姑娘倒是细心,弄得我都想留你一命了。”   他上前一步,强硬地捏住岑轻衣的下巴抬起来,指尖力度极大。   雨哗啦哗啦地砸在屋顶,在屋檐上绘成一缕,瀑布一般落了下来。   岑轻衣只觉得自己的骨头要碎在他手里,疼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她倒退了一大步,只听这人声音轻快,差点就被急切的雨声盖过:“哎呀,这样,你的眼神这么好,那我就把你的眼睛剜出来单独存着好了。”   变态啊!   岑轻衣伸长手臂,手指终于勾住长鞭。   “宁宁,快走!去找沈师兄!”   她一鞭甩过去,那人猝不及防,竟然被她偷袭成功,鞭尾瞬间在脸上划出一道小小的血痕。   他脸色大变,拇指慢慢地抹过脸上的小伤口,缓缓地将血舔了去,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好,你竟敢伤我的脸。”   他看宁宁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一点都不在意:“你以为再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就能逃出去了么?”   岑轻衣不言,甩鞭攻去,生死之间竟鞭影如雨。   可她虽然在沈千山的监督下进步神速,这身体又有原本的功力,但到底算是从零开始。那人轻易地避开她的攻击,五指成爪,朝着她的脸飞快攻去,尖锐的指尖已经触碰到她的鬓角,眼看着就要直接将她的脸皮整片剥落下来!   *   宁宁吓呆了,听到岑轻衣叫她快去找沈千山,毫不犹豫地冲进漫天雨幕中。   雨瞬间将她淋得透彻。   她一脚踩进水洼里,“扑通”一下跌倒在地,粗糙的石头将她的膝盖和手肘擦破,她撑着爬起来,提着满是泥水的裙摆,踉踉跄跄地往沈千山的方向跑去。   她一把推开沈千山的门,嘴里满是血腥味:“哥哥……救命……救救姐姐!”   沈千山正在床上修炼,突然被打断,还未锁住的灵力在经脉中四处冲撞,一丝血从他的唇边溢出。他抬手擦去,一双眼中寒冰凝结。   他拿出符咒,在宁宁身边布置好一个保护的阵法,道:“你不要出来。”   说罢,他提起踏雪,飞身向西厢房赶去。   *   岑轻衣瞳孔紧缩,一瞬间觉得自己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下一秒,一道白色的身影窜到她的脸前,尾巴强甩,将那变态的手甩得脱离了轨道。   正是长水!   岑轻衣乘机后退,反手一鞭又甩出去。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鞭子,手上一震,鞭子从岑轻衣手中脱出。他又探手,毫不费力地捏住长水的脖子,尖锐的指甲准确地抠住它的逆鳞,一点一点地敲开来。   鲜红的龙血从鳞片下渗出。   长水在他手中疯狂地甩动长尾。   岑轻衣不知道为什么长水不变回大龙的模样,但此时长水被那人捏住脖子,甩尾的力度渐弱,已是危在旦夕!   一道银白剑光冲破漫天雨幕,斩在那人手上,逼得他放开长水,迎上沈千山的攻势。   长水瞬间掉落在地上,岑轻衣手疾眼快将它捡起来放入怀中,感觉长水浑身如同寒冰。   沈千山提剑和那人过招,夜要过半,他能感到灵力正疯狂地消退。   那人原以为沈千山是个棘手的对手,但见他剑势渐缓,灵力如线,嗤笑一声,一掌将他打至半空,背冲大树撞了上去。   三人合抱的大树瞬间折断,巨大的树冠重重地砸在地上。   沈千山一口血喷了出来。   “哎呀,还当是你的什么救兵,原来是银样蜡枪头,徒有其表罢了。”那人柔声道,“现在还有谁能救你呢?刚刚跑出去的小娃娃么?你放心,下一个就是她了。”   他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此时缓步朝岑轻衣走来。   他笑如毒花,尖尖的指甲搭上岑轻衣的脸,缓缓摩挲,一个用力,指尖划破了她的脸,血顿时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那人道:“啊呀,那就慢慢来吧。”   他一把掐住岑轻衣的脖子,手上缓缓加力。   岑轻衣被他掐得脸色爆红,难以呼吸。   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头嘎吱作响,肺就要炸开来,嘴里满是血的铁锈味。   夜半时分,狂风怒号,暴雨倾盆,乌云吞吐着紫红的雷电,“轰隆”一声,劈了下来。 第19章 山有木兮(十二)   情况危急,沈千山强行运转锁在丹田中的灵力,飞速掠过庭院,提剑向那人的丹田攻去。   那人骤不及防,躲闪不及,被沈千山一剑贯穿肩胛骨。   岑轻衣被他放开,跌坐在地上。长时间的缺氧让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久违的空气涌入肺中,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人运力将插|入血肉不断颤抖的踏雪剑缓缓逼出,血的味道刺激了他,他眼神逐渐疯狂,嘴角扯出一丝邪气的笑容,出手如电,五指成抓,一把掏入沈千山的肩胛骨同样的位置,一顿狠抓!   沈千山闷哼一身,一把握住被扔在一旁的踏雪,再度出招!   那人狠狠抽出五指,血肉翻飞,一只手抵住踏雪,另一只又要往沈千山的另一边肩胛骨攻去!   沈千山本就是强行运功,此时他丹田干涸,绞痛异常,灵力全部散去,握住踏雪的手青筋毕露!   而就在此时,那人腰间的一块玉排倏忽亮了起来,他停下动作,迟疑片刻,放出一个由一大一小两个圆球形的东西拼成的法宝。   那法宝在地上越来越大,膨胀成房子大小,瞬间将无力反抗的沈千山和岑轻衣吸了进去。   那人食指轻扣玉排,在原地等了片刻,两道黑色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朝那两人说到:“看好他们,先蒸一蒸,等我回来就用他们炼旗。”   两人点头,那人腰间玉排有规律地发出光亮。   “嗡”地一声,他瞬间消失消失在原地。   倾盆大雨疯狂地从天上砸下来,黑沉沉的天就要崩塌下来。   *   岑轻衣带着浑身湿透的沈千山匆匆躲到一个山洞里。   山洞前开着一树栀子花,静静地散发幽香。这花开得大,每朵都是手掌大小。   但她心中焦急,只看了一眼就与这树花擦身而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伤,沈千山今天似乎相当虚弱,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能感觉到沈千山略高的体温顺着衣衫透出来,而血就像小溪一样汩汩地从他的肩膀流下。   这里遍地落叶,混合着一层淤泥,一脚踩上去就是“噗”的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腐烂的气味,也就只有这个山洞尚且干净一些。   岑轻衣急匆匆地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净水,而她的储物袋中也没有准备纱布和净水。她猜沈千山应该准备得很全,但她又打不开沈千山的储物袋。   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可以替代的东西,还好她的衣服尚且还算干净,于是她牙齿咬着衣袖,手上一用力,“呲啦”一声撕下袖子,露出半截藕臂来。   沈千山肩膀上的衣服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被撕毁了,伤口露了出来。她将手上的布叠了叠,拿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洒在沈千山的伤口上,想要给他铺上药就包扎起来。   但沈千山的伤口出血太多,不断涌出的血冲开药粉,怎么也止不住。   她着急地咬着唇,手不住颤抖,将药粉倒了小半瓶在布上,一把按在他的伤口上。   温热滑腻的鲜血透过布料渗到岑轻衣的手上,她的手抖得厉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沈千山闷哼一声,眼神变得清醒起来。   岑轻衣见他终于清醒,声线都在颤抖:“你还有药么?快处理一下伤口啊!”   沈千山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仍然容色不改,道:“别慌,小伤罢了。”   岑轻衣感觉自己手上一热,又是一股血涌了出来。   她崩溃道:“什么小伤?这么多血怎么还是小伤?!”   从小到大,在沈千山的记忆中,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的某个瞬间,他嘴里被谁强行塞了颗麦芽糖,有种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   他突然眉心微皱——在他记忆中,他又未曾吃过麦芽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沈千山见岑轻衣吓得面无血色,摇摇头,道:“劳烦岑师妹了,请师妹守住洞口,接下来的我自己可以处理。”   岑轻衣本想给他打下手,却被沈千山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给挡了回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去洞口守住。   什么玩意,都这样了她还能想着占他便宜么!   气死了!   她气鼓鼓地背对着沈千山,身后响起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   不一会儿,沈千山淡淡的声音便从她身后传来:“可以了。”   接着,一件干净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沈千山道:“当心着凉。”   岑轻衣只穿了一身中衣,又叫她撕去了半截袖子,被沈千山这么一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她道了声谢,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忘记了刚才的气恼,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还好么?啊对了,我还有一个甜果,你吃掉它吧!补气血的!”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从乱七八糟的储物袋里掏出来最后一个甜果。   沈千山张开嘴刚想拒绝,岑轻衣已经踮起脚来,不由分说地把红彤彤的甜果顺着他的唇缝塞了进去。   他黑静幽深的眸子映照出女孩的仰起来的满是担忧的脸庞。她小巧精致的眉无意识地轻轻皱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他一拒绝,她就会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拽着他的袖子又怂又凶地威胁他必须吃掉。   就像只猫儿一样,咋咋呼呼。   他的目光微微落下来。   成年男人的外衫披在女孩身上过于宽大,他衣衫的下摆被她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捞起来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拿着甜果停在他的唇前,袖子顺着白皙的小臂滑落下来,层层叠叠地堆在肘间,一颗红红的小痣若隐若现。   赤红的小小的一点,一瞬间竟有些灼眼,他忽然移开了目光。   算了,他想。   甜果薄薄的果皮被岑轻衣这一番强硬的动作蹭破,水红的汁液渗出来,给沈千山苍白的唇上添了一丝色彩。   他容貌俊朗,原本肤色冷白,眉眼皆是纯然的浓黑,此时唇上一点水红,竟突然有了种浓墨重彩的艳丽感。   食物已经塞到了嘴里,沈千山一向讲究食不言,此时也不再说话,垂下眸子静静地接过岑轻衣的好意。   岑轻衣一时之间居然觉得这个人像是突然褪去了身上的冷意,居然显得有些乖觉又有些惑人。   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去,抬手摸了摸鼻尖,语速飞快:“上次给你你不吃,是挺好的吧?我可喜欢吃这个了,就是这是最后一个了,等我回去一定再去补充补充库存……哎呀,哪里有甜果卖呢……”   沈千山“嗯”了一声,道:“走吧。”   说罢,二人动身,出了山洞,在密林中穿梭,一同寻找起出路来。   但没一会儿,岑轻衣就觉得身上热了起来。   再走两步,她热得恨不得将外袍脱了下来。   空气中腐烂的气味更重了,水汽蒸腾起来,仿佛温度正在急剧升高。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   不是错觉,温度真的起来了。   他们需要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不然说不定会在这里被活生生蒸熟! 第20章 山有木兮(十三)   “噗”的一声,一片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树叶被踩到稀泥里,带起一阵混合着花香和腐烂的诡异味道。   一脚下去,沈千山浑身的冷气瞬间凝结。他眉心低压,将左腕上的一串琉璃珠子褪下,在右手指间一颗颗盘过去。   二人在密林中穿梭,寻找出去的方法。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注1】   就如之前钦天司以壶妖为基构成的试炼境一般,所有的阵法与法宝除了用强大的力量从内部直接强力破开以外,都一定是有相对应的解开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生门”。   如果一个阵法或者是法宝没有留生门,那其中的清气与浊气必然会失衡,法器就会成为一个毫无灵气的死器。   但越是高阶的法器,生门往往就越难以搜寻,各种千奇百怪、意想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成为生门,毫无规律可循,因此一旦被困在其中只能随机应变。   岑轻衣和沈千山此时寻找的就是这个生门。   虽然沈千山说是小伤,而且也表现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但岑轻衣仍然不是很放心。   她就算没正式学过医学,也知道人在大量失血且发热的情况下必定是相当虚弱的。   而且沈千山的灵力似乎也出了一些问题。   她同沈千山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知道这个人虽然冷淡,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欲无求的,但实际上有挺严重的洁癖。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用直接像破开试炼境那样破开此法宝,甚至不用灵力来避免自己踩到这些烂叶淤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的灵力暂时用不了了。   岑轻衣走在沈千山左手旁,伸出手来虚虚地扶住他的手臂,防止伤中带病的他走着走着突然晕倒,摔个狗啃泥。   沈千山乜斜她一眼,冷冷道:“不需要。”   岑轻衣哪管他需不需要,强行变虚扶为实握,自顾自地带着他向前走。   空气似乎越来越热了。   她抬起手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水蓝色的天空中,一个橙色的太阳高高挂起,但并不圆,就像是火焰一样跳跃。   她吐了口气。   眼前的树树冠高大,树根虬结,似乎与刚才走过的那颗一模一样,让她不由自主地感觉自己是不是又迷路了。   啊!为什么明明是路痴,每次都喜欢冲在前面看起来自信满满地带路呢?是谁给她的勇气,梁静茹么?   不过话说回来,沈千山和她的那些孤朋狗友们完全不一样,如果真的走错路了,他一定会立刻指出来而不是顺着她,等她走懵了再嘲笑她。   所以她应该没有硬扶着沈千山兜圈子……叭?   没走两步,一个山洞出现在她眼前,一树栀子花在洞旁舒展开花瓣,花虽然不大,但都静静地吐露香气。   想来空气中的那点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空气越来越热,岑轻衣虽然心中焦急,但还是怕沈千山逞强,问道:“需不需要去山洞里歇歇脚?”   沈千山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一点点恢复,干涸到抽痛的丹田受到灵力的滋润,已经好受了不少。   但这些灵力极其微弱,远远不足以支持他直接打破法宝,而此刻他也没有生门的头绪。   他凝眉沉思,闻言摇头道:“走吧。”   岑轻衣见他脸色要比刚才好了些,面上并无逞强之意,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   空气已经被太阳太阳烤得扭曲起来,岑轻衣抬头又看了眼天空。   那太阳已经从橘色变成白色,像火焰一样跳跃。   它的温度又升高了。【注2】   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岑轻衣发现自己又看到一个山洞,山洞旁边,一树栀子花正静静开放,每朵花都有手掌那样大小。   这样大小的栀子花实在少见,她顿时警觉起来。   但当时情况紧急,她也没好好观察那个山洞,此时也就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最开始他们进去但那个山洞。   岑轻衣在储物袋中翻了翻。   她最近一次补充储物袋偷跑出去就是在南州城里买好吃的,此时她的储物袋中全是各种香喷喷的食物。   她一脸肉痛地拿出来一只盛着七个丸子的搪瓷碗,碗上不知道怎么被磕了个缺口,碗里的肉丸各个山楂大小,还是热的,散发着一股肉香,一时之间竟然压过了栀子花的香气。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她走了两步进到山洞里,弯腰将这碗丸子放在地上,回头对沈千山解释道:“沈师兄,我总觉得这个山洞我来过,我想看看我们是不是在兜圈子。”   说罢,她不舍地扭头看了一眼放在地上尚且在冒热气的丸子,咬咬牙走出山洞,继续寻找生门。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一个长着栀子花的山洞出现在岑轻衣眼前。   她仔细看了看栀子花,又拿手比了比,不过是正常大小的花,并不是他们刚才走来的那个山洞。   她松了口气,刚想往前继续寻找有没有什么线索,但却福至心灵一般,突然缩回了离开的脚,往山洞里走了两步。   然而山洞里的东西,却让她骤然屏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只见满是尘土的地上,正放着一只搪瓷小碗,碗上有个小缺口,碗中盛着七个丸子。   丸子只有黄豆大小,热气化为白烟,幽幽地向上升起,可是却一点属于食物的香味都没有。   她一瞬间想到了天上像火焰一般跳跃的太阳。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光。”   “是光。”   二人同时开口道。   岑轻衣极其诧异地盯着沈千山。   她能想到其中关节是因为在被关进来之前,她看到了那法宝一大一小两个圆球拼接起来的形状。   而像火一样的太阳、模样完全一样却变小了的丸子以及这树栀子花,让她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初中时候就学过的物理学原理——小孔成像。   难怪他们会在这两个山洞之间往返。   难怪她会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仿佛他们已经经过了几次一般。   这个法宝就像数字“8”一样,在两条线交叉的地方有一个小孔,这样就能保证大球那边的景象可以传到小球那边。   而他们应该就是贴着这个“8”的线条不断行走。   所以,如果不是她放了一碗丸子,那他们很有可能会在法宝中无限重复这个循环。   她能想到这一点,这不奇怪。虽然上课老是摸鱼,但好歹是物理系的学畜,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刷题生活和四年大学学习生活让她对这种基本定理十分稔熟。   但沈千山又不像她,且他当时正和那变态缠斗受了伤,竟然能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没有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秀。   岑轻衣默默落下了属于学渣的眼泪。   沈千山见她一脸惊讶,缓声解释道:“《墨经》有言,若有两暗盒,且二者之间有可透光的‘端’,若其中一个暗盒中有光照射时,光便会透过此‘端’在另一侧形成形状相同的投影。”   他垂眼看着岑轻衣,接着道:“生门,应当就在那‘端’中。”   *   这次他们有了目标,便走得飞快。   气温已经相当高了,岑轻衣汗如雨下。   她试图运转灵力给自己降降温,但她的为数不多的灵力经过一路的消耗,已经无法让她觉得清凉。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株长在烈日下蔫蔫巴巴的苦麦菜,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马上就要被烈日晒蒸发了。   沈千山的灵力似乎恢复了不少。岑轻衣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裳,沁人的凉意便顺着皮肤透了上来。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本能地悄悄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试图增大接触面积。   沈千山感觉到女孩柔软的身体靠了上来,因为运动而略高的体温透过两人的衣裳,勾缠在他的皮肤上,流连不去,带过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混和着她身上他外衫的雪松香。   他身体僵了僵,忍不住呵斥道:“好好走路。”   岑轻衣一脸迷茫地抬起头看向沈千山。   怎么了么?   她又做错什么了?   她没有好好走路么?   沈千山见她一脸茫然,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来。”   他简单设了个结界,将他二人与外界热浪隔绝开来。   虽然结界没有自身灵力运转降温的效果来得好,但好歹让她觉得舒服了一些。   岑轻衣于是专心地观察起周围环境来。   密林中的树十分高大,树木的枝梢交错,伸展出巨云般的树冠来。   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   然而,当她再向前迈出一步,万物却突然倒转,她像是忽然漂浮在空中,原先向天空伸展的树冠被她踩在脚下。   下一秒,倒转的万物又突然转了回来,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这变化就在瞬息之间,如果不是她留心注意,根本就无法察觉。   她扭头对着沈千山点了点头。   看来此处,就是这个法宝的生门了。   沈千山抽出踏雪剑,后退一步,万物又开始倒转。   他在此间万物扭曲成一片你我不分、五色斑斓的那一点上轻轻一点。   他们左右两边的世界就像是破碎的镜子一样,刹那间分崩离析,碎了干净。   天光照射在二人身上,晨间麻雀清脆的声音从远处的花园中传来。   他们已经从法宝中回到了现世。   站在法宝外镇守的两个弟子突然见他们逃出,一时手忙脚乱,被沈千山挑剑三两下顺势解决。   二人处理了残局,将害怕地在结界中瑟缩的宁宁带了出来,去换了衣裳。   然而当他们刚坐下歇口气,想要讨论一下昨夜那变态到底是何来历时,黄州长的小厮急匆匆地从院外赶来,一边喊道:“二位大人,不好了!刚刚柳家老夫人来报案,说是那柳老爷也失踪了!” 第21章 山有木兮(十四)   “什么?!”   岑轻衣一听,眼皮猛地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袭来。   狐妖明明已经被他们缉拿归案,那柳家老翁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沈千山蹙着眉心道:“走,去柳家。”   岑轻衣迟疑道:“……你的伤?”   沈千山摇头道:“不碍事。”   事发突然,二人匆匆安置好宁宁,便迅速动身赶往柳家。   “我的儿,我的夫……好命苦……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   岑轻衣到时,柳老夫人正跪在大门口,半趴在门槛上默默地流泪。   她比上次认尸时更加憔悴了。   五十来岁的人,已经顶着一头苍白的枯发,两颊瘦得凹了进去,脸上松弛的皮肤因为没有足够的肉来支撑,就像老枯的树皮一样,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她浑浊的眼珠。   听到岑轻衣他们到来的消息,她就像是一台年久失修而生锈的器物,“咔咔”地抬起头来。   她板滞地望过来,眼神竟然已经悲伤到麻木了。   沈千山见岑轻衣已经两步上去扶起柳夫人,不欲废话,直言道:“你是在何时发现你夫君失踪的?”   柳老夫人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眼神呆滞空虚,不住地重复着自己命苦。   沈千山抿唇,沉声道:“柳金氏,你听好了,若你能现在告诉我们,那你夫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是“一线生机”让她抓住了一丝希望,柳老夫人呆板的眼珠缓缓地动了动,随后抽了口气,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好半晌,她蠕动着嘴唇,开口道:“是……是昨夜。昨日我夫君去了别山,本来该太阳落山前就回来的,但是他一整夜都没回来……”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忽然瞪得像要脱出眶来,惊惶地抓住岑轻衣,鸡爪一样的手指掐住岑轻衣的肉:“仙长,不是说你们抓住了一个女鬼么?为什么她还回来找我们?!为什么!”   岑轻衣被她尖尖的指甲掐住一块肉,“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她忍下痛,安抚道:“没有鬼,鬼都是话本里杜撰出来的。害你孩子的那只妖的确被我们捉住了。或许你夫君不过是在别山迷了路,或者是崴了脚下不来。你别慌,官府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么?”   柳老夫人却好像只听到她说“迷路”这两个字,神经紧张地重复道:“迷路……迷路……他不会迷路的……我们以前就住在别山,他怎么会迷路……不会的……不可能……一定是女鬼,是女鬼……”   沈千山目光如电,落在柳老夫人身上,打断她道:“他去别山干什么?你缘何坚持有女鬼?莫非你们曾经对哪个姑娘做过什么亏心事?”   冷冷的目光落在柳老夫人的身上,凌厉得就像能看穿一切。   柳老夫人被他吓得一颤,顿时腿抖如筛糠,声音都有些扭曲尖细了:“不……不是!戏文里唱的那都是女鬼啊!仙长!如果不是女鬼,什么东西会吸干我儿子?”   沈千山冷冰冰地接着问道:“那你丈夫去别山干什么?”   柳老夫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半晌,她低下头才说:“我们也是听传说说别山上有人参果,如果找到了,老妇人吃了也是能生儿子的……我,我们老两口什么都没了,我们就想再要个儿子……”   沈千山冰冷地盯着她,她却低着头哀哀地哭泣起来,显然不能再问出些什么了。   岑轻衣觉得沈千山这么问的语气相当冷漠,看到柳老夫人哭成这样,有些不忍,开口道:“算了,沈师兄……我们还是先去别山看看吧。”   沈千山收回目光,手指凌空在柳老夫人头顶上画了几笔,又拿出一张符纸给她,道:“你今天就呆在柳宅,哪里也不要去。”   说罢,他叫上岑轻衣,大步走向别山:“走。”   “啊?哦……来了!”岑轻衣匆匆将柳老夫人扶到椅子上坐着,安抚两句道,“你别担心,我们定会帮你找回柳老爷的,你要拿好这个符纸,千万别丢了。”说罢,她两步作三步跑了上去,追上沈千山的脚步。   *   上次来到别山时,虽然遇到不明黑影,但尚且还有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   然而此时,他们还未到别山脚下,就已经远远看到一层若隐若现的黑雾笼罩在整个别山的上空,隐隐翻滚着不详的红光。   那是常人不能看见的邪气,而这邪气,竟然与他们当初在金缕楼下甬道中所见的如出一辙。   官府中吏人见到岑轻衣二人到来,忙迎上前去道:“二位仙长,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岑轻衣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吏人眼下青黑,黑气隐隐地萦绕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灰蒙蒙的。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声音有些飘飘忽忽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这山里。这一踏进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会莫名其妙地转出来。找了附近的农户带路,还是怎么都进不去。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就在他说话间,岑轻衣明显能看到一丝丝黑雾正从别山延伸出来,像一只水蛭,紧紧地吸附在他的七窍上,仿佛要从他的七窍中吸出什么东西似的。   沈千山手指凌空画出一个定神符,往这吏人身上一点。   吏人原先苍白泛黑的脸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点血色,额头上细密不断地冒出来的冷汗也变少一些。   沈千山直言道:“你们退到方圆十里以外,这里由我们解决。”   那吏人张着嘴傻愣愣道:“可是……”   沈千山道:“立刻。”   吏人被他命令一样的口气震慑到,喏喏道:“是……是。”   见他已经带着一小队捕人离开,定神符微微闪烁的金光驱散了他们身上的黑气,岑轻衣问道:“是和上次的血阵一模一样的感觉。难道说当时金缕楼下的凶手另有其人?”   沈千山神色肃然道:“与其在此猜测,不如进山,一探究竟。”   他一撩衣袍,率先抬步,银线点缀的丝履“啪嗒”一声轻响,踩上山道:“跟上。诸事小心。”   岑轻衣紧跟其后。   别山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实实地捂起来一样,四周寂静无声。偌大的山林,却连一声鸟叫、一点蝉鸣都听不见。只有鞋底和石阶摩擦的“沙沙”声,穿过寂静的树林,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岑轻衣只能听见自己有些压抑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闷在一团水中,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山道崎岖,她机械地一步一步向上踏,抬头向上看去,曲曲折折的山道延伸到看不清的山林中,仿佛没有尽头。   她忍不住出声:“沈师兄……”   沈千山却打断道:“小心。”   她听到沈千山脚下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原本一望无尽的山道只剩下了最后一阶,凹凸不平的青石被赤红的泥土掩埋在下面,就像是被一双双赤红的利爪掐住,硬生生塞进嘴里一般。   岑轻衣不禁上前两步,同沈千山并肩而立。   二人的脚步踏上最后一阶山道,终于踏到广阔如血池般的赤土之上。   枯木如鬼爪,撕扯着向天空延伸。   这才是别山深处。   天色越发阴沉,冷冰冰的风撕扯着山上枯树的枝条,“咔嚓”一声将它们折断。   山林突然齐齐簌簌发抖,一阵狂风呼啸着卷起满山沙石,漫天遍地,劈头盖脸地冲着入侵者迎面袭来!   沙石密密匝匝,根本难以躲开。   岑轻衣刚挥鞭打落一块要砸到她腰的石片,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带着万钧之力,冲着她的头袭来!   她狼狈地侧身躲开,差点就被划破了额角。虽然勉强躲开了,但皮肤仍然火辣辣得疼。   她小声惊叫一声,声音瞬间淹没在狂风震天的咆哮中。   沈千山却忽然侧头问她:“还好么?”   岑轻衣扯着嗓子道:“我没事,你别担心……啊!”   她眼前一黑,清淡的雪松香瞬间将她包围。一件尚且带着体温的外袍落在她的头上,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小石块接连不断地砸在外袍上,发出一连串“噗噗噗”的声音,可是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听到沈千山淡淡的声音:“衣服上有抵御的阵法,你好好蒙着,别揭开。”   “可是沈师兄你怎么办?你身上还有伤……”   “听话。”   踏雪一剑击落一块从头顶压下的半人大的巨石。   沈千山眯起眼睛,眼中闪烁出一丝危险的光芒:“听话,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低声道:“得罪了。”   “什么?”   沈千山隔着衣袍一把握住岑轻衣的手腕。   他手中的长剑瞬间化为光影,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岑轻衣眼前漆黑,隔了一层衣袍,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一时之间视觉和听觉都受到限制,这让岑轻衣觉得被沈千山握住的手腕似乎变得敏感起来。   她一直以为沈千山的手会像他这个人一样,又冷又硬,但没想到被他的手握住,他手心的温度居然这么炽热,源源不断地顺着衣袍灼烧着她的手腕,一瞬间像是点燃了她的脉搏,让她的血液也快速流动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将手缩回来,沈千山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腕,道:“听话,别动。”   一股酥麻的感觉顺着岑轻衣的手腕窜了上来,她后脊一颤,鬼使神差地靠得更近了些。 第22章 山有木兮(十五)   岑轻衣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在黑暗中抿着唇,任沈千山牵着她的手不断向前。   打在衣衫上的石头越来越少,踏雪击落杂物的声音也稀疏起来,又走了几步,沈千山放开手道:“好了。”   岑轻衣心里突然冒出几分失落。   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感觉后,她耳朵一瞬间都热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把外衫从头上扒拉下来,塞到沈千山的怀里道:“谢谢师兄……”   沈千山盯着她发红的双颊和耳朵,直言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岑轻衣一口气没接上来,连着咳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手捂住被空气哽得隐隐作痛的胸口,无力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热。”   沈千山“嗯”了一声,又将外衫塞给她,嘱咐道:“此处邪气已经相当浓郁,前方恐有危险。这外袍你先穿着,万事小心。”   岑轻衣心头一沉,应道:“好。”   沈千山并指,在二人身边画出一道金色的结界。   他率先前进,目光沉沉,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踏雪感应到主人的警惕,清亮的剑光微微闪烁。   阴暗的天光透过扭曲嶙峋同鬼爪一般的树枝,低低地压在赤土之上,越往前走,天光越暗,黑雾越发浓郁,几乎快要看不清下一步的路。   岑轻衣小心翼翼地避过落在地上的枯枝。   他二人落脚无声,呼吸也压得很轻,四周更加寂静。   因此,当岑轻衣隐隐听到一道细细尖尖的女声哭泣时,她瞬间毛骨悚然,反手揪住沈千山的衣袖,朝着他看了一眼。   沈千山轻轻地点了点头。   岑轻衣紧紧地跟在他身边,往那个方向走去。   突然,一道几乎化为实体的黑雾冲他二人迎面而来,沈千山挥剑迎上,发出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下一刻,黑雾内部发出一声“哐当”的声音,被他劈得裂成了两半。   黑雾裂开的瞬间,如潮的红光在他们眼前涌起,瞬间冲天。   血红的阵法依兑、离、震、坤、艮、坎、巽、乾八位自东向西亮起,与寻常阵法截然相反。【注】红光大盛,黑雾在阵法中间涌动,如万千条长蛇扭动绞缠。   别山地动起来,枯树发出痛苦的呻|吟,中空的根在土地里断成两截,“轰隆”一声倒下。   红光几乎亮到刺眼,下一刻却忽然收敛到中位。中位最后亮起,深红色的半球笼罩其上,流转着一层粼粼的光。   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低着头端坐在其中。   她停下细细的哭声,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们,忽然,凄厉的尖啸从她的嘴中冲出,就像尖针一样,活生生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她的手一松,一具干尸骨碌碌地从她怀里滚下,松垮的皮颠到背后,露出一双极度惊恐的眼睛和大张的嘴。   正是失踪的柳家老爷。   黑雾骤然化为巨锤,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他们袭来,根本无法躲避!   岑轻衣瞬间扬起长鞭。   沈千山横剑格挡,天地轰鸣,紫色的雷电冲破阴沉的天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中位攻去。   黑雾瞬间转化为一条黑色的巨蟒,扬起身子,同雷电对峙,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如同水波,瞬间波及四周,带倒一片枯木。   黑雾和雷电在半空中对峙,一时之间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沈千山本就有伤在身,此时又强行使用“惊雷”,剧烈的冲撞让他肩膀上的伤口瞬间崩裂,白衣迅速被大片血迹染红。   他换为左手握剑,灵力疯狂输出。   一丝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紫雷隐隐显出败势,黑雾眼见着就要一冲而上,将紫雷一招吞噬!   正当此时,坐在中位的女子忽然停下尖啸,“呵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越笑声音中的哭声越明显。   紫雷已经不支,在半空中剧烈地闪烁,下一刻分崩离析,瞬间消散在半空中。   黑雾突然没了对手,难以遏制向前冲的势头,刹那间就冲上云间。   女子的哭声渐渐压过笑声,黑雾原本不可抵挡的冲势弱了下来,接着,长蛇一般的黑雾从蛇头开始消散,呼吸之间变得支离破碎。   女子呜呜地长泣不止,强烈的红光和在红光中涌动的黑雾平息,潜藏回了赤土之下。   女子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海草般凌乱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到脸的两侧。   岑轻衣二人终于看到了她的面容。   她一副因为长久吃不饱而枯黄憔悴的样子,双颊深深凹进,漆黑的瞳仁占据了她杏仁儿一样的眼睛,两行血泪从她的眼中流下,顺着下巴滴到干尸的头上,“滋”地一声,烧灼出一个孔洞。   她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只一边呜呜地哭泣,一边呆呆地望着他们。   岑轻衣一声“鬼啊”就要脱口而出,沈千山却沉声道:“是执。”   执,沈千山在给她讲三界常识时曾经提到过,那是人死后因为尚有执念,若有外力帮助得以残魂不散,就有可能变为执。   此时,这只女执呆呆愣愣地看着二人,一边无助地呜呜哭,仿佛毫无威胁,可二人却知道她刚吸干了柳家老爷。   除非执的执念消散,否则只能将它们困住,根本不可能打散。   沈千山沉静地祭出锁妖笼,趁机将这只呆愣愣的女执收入笼中。   别山地下发出轰隆隆的闷响,接着,岑轻衣感觉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断掉一般,气氛骤然一松。   这只执和别山的联系已经断掉,此后别山的生气不会再被她吸食。   此间事了,岑轻衣扭头看着沈千山染血的衣服,蹙眉道:“沈师兄,要不你先处理一下伤吧。”   沈千山轻轻“嗯”了一声。   岑轻衣自觉地背过身去,认真地眯起眼睛,警觉地紧握鞭子。   沈千山看着女孩直挺挺紧绷的背影,心里某个隐秘的地方突然软了一下。   他抿唇,背过身去,将这一丝悸动压了下去,将染血的绷带拆下来,娴熟地上药,又换上新的绷带,才开口道:“你认为柳老夫人如何?”   岑轻衣本来神经紧绷,高度警惕,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细细地品了品沈千山的问话。   什么叫她认为柳老夫人如何?   他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他既然这样问了,就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岑轻衣想了想,斟酌道:“很可怜,但有的地方也让我觉得奇怪。不过也说不定是她大受打击之下的精神错乱呢?”   沈千山问道:“你认为哪里奇怪?”   岑轻衣道:“她一直在说有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坚定。虽然民间戏文确实会讲一些鬼的事情,但是一般也是为了教化民众,让他们行善。我总觉得……她这个反应有些奇怪。”   沈千山道:“对。所以待下山我们就再去柳宅一趟。”   *   二人刚下山去,正待回柳宅再探,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扑过来,就要抱住岑轻衣的腿。   沈千山反手巧力推开,那身影一屁股退倒在地上。   二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本应该在柳宅好好呆着的柳老夫人。   她双目圆瞪,两颗眼珠暴凸,好像下一刻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嘴里疯疯癫癫地尖叫着:“她来了,她回来了!仙长,救命!她回来了啊!”   岑轻衣敏感地捕捉到“她”这个词,用力按住柳老夫人的肩膀,凌厉地问道:“她是谁?”   柳老夫人却不回答她,只疯疯傻傻地重复:“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我亲眼看见了!她回来了!” 第23章 山有木兮(十六)   柳老夫人扭动着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力道大得根本不像是一个瘦弱老妪,猛地从岑轻衣手下钻出来。   她突然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手在空中毫无目的地狠狠地胡乱挥打,尖声叫道:“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你别来找我们!”   电光火石之间,先前发现的疑点再度回到岑轻衣脑中。她想起柳宅灵牌上的“先慈”“先严”两个词,想起柳家几乎没提到过、至今也没出现过的另一个孩子。   柳家夫妻可能除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之外确实没有别的孩子了,但是,他们的女儿真如他们所说,早已经远嫁了么?   家中两个男丁全部暴毙,就算是远嫁,也应该回来奔丧吧?   这个姑娘始终只偶尔存在于人们的口中,他们从来没在柳宅中见到过她留下来的痕迹,这正常么?   真的有人能在家中生活十几年却连一点生活痕迹都不留下来么?   所以说,会不会是柳家夫妻根本就没有把全部的实情都说出来?   岑轻衣语气严厉地问道:“你的女儿,到底嫁到哪里去了?”   柳老夫人一瞬间被她的气势摄住,眼睛发直,下意识地顺着她的问话回道:“她嫁去了……啊!”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半透明的黑影孤注一掷地蹿出,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柳老夫人被扼住脖子,又吓得语无伦次起来:“你滚开!滚回你夫家去!……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吧……滚啊!滚!”   黑影的身影异常熟悉,这半透明的样子,正是初到别山时偷袭岑轻衣等人却被沈千山打败的那个!   黑影的手骤然收紧,她的喉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脸瞬间被变成猪肝一样的紫红色。   它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就裹挟着柳老夫人就往别山的方向冲去,但当它踏上别山的土地时,却好像被刺激到一样,猛地折返回来,身周气势骤然变得狠戾,长舌猛然弹出,发疯地朝追随而来的岑轻衣进攻。   “妖孽放肆!”   随着一声怒喝,清亮的踏雪剑迎上暗红的长舌。   黑影长舌灵巧地绕着踏雪躲来躲去,却始终躲不过踏雪的攻击范围。它见不敌,只得收回长舌,急切地先取柳老夫人的性命,然而白衣长剑势如破竹,不偏不倚地冲着黑影的手斩去。   那黑影见状不躲不闪,丹田处骤然爆发出一阵强光,瞬间包裹它的全身,它痛苦地嘶声“啊啊”地叫起来,手上却更加用力,柳老夫人眼看就要被它掐死。   “碰”地一声巨响,踏雪剑透过强光斩上黑影的手,瞬间在它手腕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它的骨骼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化了一样,竟然变得坚若磐石,一下子将踏雪蹦了开来。   可没能料想,在它皮肤破开的一瞬间,白色的粘液如同一支利箭射|出,刹那间糊了柳老夫人一脸。   黑影手受重伤,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对柳老夫人的钳制。   而柳老夫人脸上的皮肤在沾染到粘液时却霎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她尖叫一声,缩起身子,反手用袖子擦脸,脸上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呼吸间就已经胀大了两倍。   脸上又痒又痛,她忍不住抬手去抓,但她的皮肤就像是纸糊一样一戳就破,一指甲下去就带出了一脸的血。   她疼得在地上翻滚,岑轻衣用力按住她,嘴中快速念咒,一股细细的水流顺着她的指尖流下,将她脸上残留的粘液冲掉。   粘液虽然被洗了干净,但柳老夫人脸上已经变得凹凸不平,她疼极,手不受控制地去抓脸。   她疼到发疯,力气极大,岑轻衣手都按得颤抖起来,却也控不住她,只能一手刀劈晕了她。   她这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伤药,细细地敷在她脸上。   而另一边,沈千山一击击中,提剑而上,与那黑影缠斗起来。   那黑影极尽攻击,然而它的身体却好像被戳破的气囊一样,肉眼可见地干瘪下来。   沈千山白衣鼓动,长剑飞出,瞬间刺破它的丹田,将它一下钉在地上。   它抽搐几下,变成了一只石磨大的癞□□。   沈千山抽|出剑来,癞□□的身体已经十分干瘪了,连血都只流了一点点。   沈千山拿出圆溜溜的锁妖笼,打开锁妖笼上笼门,将半死不活的癞□□收入笼中。   他又两步走到岑轻衣身边,用剑鞘撬开柳老夫人的嘴,凌空将一颗解毒丹放了进去,又点了她喉头一下,让她把药吃了下去。   他本想就之前的疑点去向柳老夫人问个清楚,然而柳老夫人又惊又痛,加之受了伤,怎么也醒不过来,他也只好作罢。   只是之前沈千山已经让所有吏人都退到了十里之外,别山四周此刻并没有人。   岑轻衣经过别山一战,又和黑影与柳老夫人斗了一番,已经疲极,沈千山也不愿意触碰别人,因此沈千山立了个结界,让岑轻衣在这里看着柳家夫人,也稍事休息,他自己叫来了吏人,让他们找到山上柳家老爷的尸骨,又带着柳老夫人,一同离开别山。   *   二人暂回住处,掩上院门,沈千山拿出锁妖笼。   笼中那女执还是呆呆地流着泪坐在中央,她的手掌上翻,干裂的癞□□翻着肚皮躺在上面。红毛小狐狸在里面呆的时间比较长,已经勉强可以站起来了。它颤抖着腿,“呜呜”地叫着,用鼻尖拱着癞□□的身体。   锁妖笼骤然被拿出,小狐狸吓得毛都炸了起来,冲二人呲起牙来。   沈千山声音冷若寒冰:“楚楚、言昕,我再问一遍,你们为何要杀害那些凡人?”   岑轻衣闻言一惊,她这才知道,原来别山上攻击他们的,正是楚楚的小厮——言昕。   言昕肚腹起伏微弱,显然是重伤难言,楚楚冷笑道:“那种人,杀了就杀了,还用得着要什么理由么?”   沈千山冷冷道:“滥杀凡人,取精修炼,此等邪道为世间所不容。”   楚楚哼笑一声:“我们可没有滥杀,这死的啊,都是该死之人。”   沈千山想起她曾说的天道不公,沉默片刻,道:“我再问一次,你们可有冤屈?”   楚楚却紧紧闭上了嘴。   沈千山道:“你既坚持他们该死,又不愿说出理由。原想待将你交与钦天司再行审问,免你受搜魂之痛,但此事已牵扯到执,若你执意不说,我们也只好强行来看了。”   他拿出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流光溢彩,里面就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小小的碎片。   岑轻衣打眼看去,只觉得这颗珠子就像是她在使用“雨霖铃”进入楚楚记忆时见到光怪陆离的世界的微缩。   沈千山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颗珠子,解释道:“是越师叔做的,你现在使用‘雨霖铃’还太过勉强,等回去以后我也给你一些。不过它虽然也可以发挥和‘雨霖铃’同样的效用,但被搜魂者会经历如同魂魄撕裂的痛苦,因此仅在非常时期使用。”   岑轻衣点点头,见沈千山合上双眼,单手覆盖在珠子上,珠子逐渐散发出异光来,小狐狸脸上也逐渐露出有些不适的表情。   系统许久没有上线,岑轻衣都已经快把它给忘了,而此时它却突然在她脑中“叮”了一声:“发布任务一第二部 分:请阻止男主角沈千山对狐妖楚楚进行搜魂,并将狐妖楚楚、蟾蜍妖言昕放出锁妖笼。”   什么?!   岑轻衣错愕地看向沈千山,只见此时他手上的珠子已经发散出一阵强盛的光,眼看就要将浑身抽搐的小狐狸完全包裹进去。   这任务来得又急又赶,眼看着即将失败,她的魂魄深处也爆发出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就像是将她整个人活生生地劈开又放到滚烫的油上煎炸。   她疼得唇色瞬间惨白,一下子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歪倒。突如其来地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挥动双臂,试图在空中找到一个抓手,但她却什么也没抓住,手臂“碰”地一下,将沈千山手中的珠子打到远处。   珠子骤然失去沈千山灵力的支持,光芒瞬间消散,楚楚瘫软在笼中。   “任务一第二部 分:请阻止男主角沈千山对狐妖楚楚进行搜魂,并将狐妖楚楚、蟾蜍妖言昕放出锁妖笼。完成度:百分之五十。请宿主再接再厉。”   随着系统的这声提示,岑轻衣魂魄之中的痛苦也骤然一空。   沈千山猛地张开眼睛,伸手扶住差点摔倒在地上的岑轻衣,语速较平时有些快:“你怎么了?”   岑轻衣缓了口气,在他的搀扶下坐回凳子上,摇摇头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抽了一下筋。”   沈千山皱眉道:“真的没事?”   岑轻衣点点头。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此时却忽然有人敲响了他们的院门。   二人对视一眼,沈千山道:“进。”   方才将柳老夫人背回去的小吏此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大人,您快去看看吧!那柳老夫人快要不行了!”   “怎么回事?”   “就是突然止不住地抽搐,还口吐白沫,请了大夫来,但请来的大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这这,没办法,只好来请您了!”   沈千山看了一眼虚虚地趴在桌子上的岑轻衣,眼中含着一丝担忧。   岑轻衣对他笑笑,摇摇头道:“沈师兄,我真的没事,你快去看看吧。”   沈千山将手掌覆盖上她的额头,金色的灵力从他掌心中溢出,轻柔地包裹住她的全身,看她脸色好些了,他才道:“好,你自己注意。”   说罢,他便随着小吏快步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岑轻衣本来就是因为系统而难受,系统一撤,她趴在桌子上,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看他离开,她想到这个任务的另外百分之五十,愁眉苦脸地对着锁妖笼。   这锁妖笼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笼子,好像一拨笼门就能打开,但岑轻衣知道它十分牢固。   《仙途》中曾经写道,此物是历代钦天司传承的法器,共分上下两层,可以随主人心意将妖物转移。   锁妖笼上层就是个笼子,用来锁妖,笼子下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空间,妖在其中不知岁月流转,也压根见不到其他被关押的妖,最终非疯即傻。而这层,用于镇压死不悔改、十恶不赦或试图越狱的妖。   整个锁妖笼固若金汤,妖物根本不可能自行逃脱。   除非是……里应外合。   岑轻衣眉头都要皱成一个小结。   可是这是别人的法器,要怎么样才能将它打开呢?   她的手缓缓地摸上锁妖笼的笼门。   *   沈千山跟随小吏到隔壁院子中,院中静悄悄的,麻雀“啾啾”地嬉戏起来。   那小吏一脸焦急的样子,带着沈千山走到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前,道:“大人,她就在这房间内。”   他伸手推开门,引着沈千山走进去。   沈千山走近,只见这柳老夫人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小吏所说的那种危险迹象。   那小吏明明也看见了,却视若无睹,还在焦急地絮絮叨叨:“大人,您快看看呐,她快不行啦!”   沈千山瞬间意识到这是有人故意引他过来,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抬手凌空重重地用灵力拍了下小吏的额头,冷厉地问:“是谁让你来的!”   小吏被他猛力拍了一下,脸上焦急的神色瞬间放空,双目中一片迷茫,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沈千山的眉头狠狠地压了下去——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或妖力的波动。   这意味着,控制小吏的是某种他不知道的力量。   他心头一跳,转身快步走回岑轻衣所在的地方。   看到岑轻衣虽然愁云满面却仍然安安稳稳地站在锁妖笼前,他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看到岑轻衣缓缓地将手放在了锁妖笼的笼门上,灵力从她掌中溢出。   他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第24章 山有木兮(十七)   沈千山离开后,岑轻衣伸手摸着笼门,绞尽脑汁地思考到底应该怎么打开这扇门。   她一开始没敢用灵力,怕贸然使用会触发法器的防御机制,让法器的主人一下子就察觉到有人在试图使用他的法器。如果能不暴露的话,还是不暴露为最好。   但柳老夫人就在隔壁,她不知道沈千山多久会回来。   可以说沈千山不愧是《仙途》的男主角,为人成熟,做事十分周全。他不是一个会把锁妖笼这等法器轻易离身的人,若非事态紧急人命关天,锁妖笼一时难以收回,沈千山又已经对她产生了信任,他是万万不可能把它留在这里。   这次是绝无仅有的机会,错过它她可能再也找不到别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如果此次不能成功,她极有可能会直接任务失败。   意识到这一点,她急急忙忙地翻找着储物袋,试图找出什么可供她使用的东西。   但她一向习惯于拿到东西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储物袋里扔,也不爱分类,此时着急起来,根本一样可用的都找不到。   她懊恼地抬手狠狠地捶了一下头。   岑轻衣啊岑轻衣,你平常就不能收拾一下的么!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时间一分一毫地过去,她急得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系统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友情提示,男主角沈千山即将返回该情景地,请宿主注意时间。”   岑轻衣抬起来擦汗的手顿了顿,豆大的汗水瞬间掉到睫毛上,顺着黑长的睫毛滑进眼睛里。   眼睛火辣辣地疼,系统在她脑海里倒计时起来,冰冷的电子音刺得她头也一阵阵地发胀发疼。   她仿佛已经能听见沈千山的脚步声,牙一咬心一横,手覆盖上笼门,水蓝色的灵力从她掌中溢出,似乎隐隐约约还透着一点金光。   正当此时,沈千山的严厉的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响起:“你在干什么?”   她本就在做坏事,心里“咯噔”一下,掌心中的灵力顿时消散,目光中带着些许惊慌。   沈千山眨眼间就到了她面前,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好像就要把她捏碎了。   她疼得“啊”出声来。   沈千山见她投来的目光虽然满是惊惶,但依然清澈干净,丝毫不见被控制的痕迹,暗暗松了口气。   他松开捏着岑轻衣的手,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在干什么?”   岑轻衣支支吾吾道:“我……嗯,我是看这狐妖好像不太对劲,所以……嗯……”   沈千山皱眉道:“胡闹。且不说你根本打不开这笼子,就算你打开了,你知道里面还关押着很多穷凶极恶的妖,一旦放出来,你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况且很多法器都有防御阵,你若擅动,很容易受伤,以后万不可这样贸然了。”   他缓和了语气,道:“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岑轻衣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   她的皮肤又细又白,那一圈红痕横陈在手腕上,就像是红梅撒落在白雪上,十分清晰地撞入沈千山地眼中。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拿出药粉细细地给岑轻衣撒上。   他倒是不担心岑轻衣会打开锁妖笼。锁妖笼只认主人的灵力,而在上一任主人主动切断联系之前它是不会再认主的,因此只有他的灵力才能够打开锁妖笼。   除非岑轻衣是万年难出一个的纯阴之体,能够储存他的灵力,才有可能让笼门松开,否则这锁妖笼绝无打开的可能。   但在诸位弟子进入钦天司选拔之前,他们已经确定过岑轻衣并非纯阴之体。   早在沈千山出门之时,狐妖楚楚就已经醒了过来。但她差点被搜魂,几乎经历了魂魄被撕裂之痛,一时之间趴在笼子里动弹不得。   她在被关着的这段时间里总隐隐约约在岑轻衣身上感觉到一股属于她和言昕共同的力量。她无数次试图利用这一丝联系逃出去,但都无济于事。   而就在刚才,当岑轻衣对锁妖笼使用灵力时,那股联系却像是暗火遇风,突然变得十分清晰明朗起来。   她能感觉到力量逐渐回到她的身体里。她勉强转动眼珠,看到原本干瘪瘪仰卧在女执掌心里的言昕也逐渐恢复过来,而女执的眼神也逐渐停下了哭泣时,心下明白。   必定是那个女孩身上带着某件和他们关联密切的器物,而那器物不知道在何机缘之下竟然化为半法器,暗中为他们恢复灵力。   也幸好是半法器,除了与主人有联系外,在别人眼中就是普普通通的东西,不会被那两人发现什么异常。   她与言昕交换眼神,汲取着半法器提供的越来越多的力量,迅速促进自身的恢复。   岑轻衣伸出的手还有一些颤抖,她看着沈千山为她仔仔细细地撒上药,眉眼沉静,像是相信了她的一番说辞,急促的心跳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但她的眉头又不知不觉地蹙起来。   虽然这一关过了,但这个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应该怎么办呢?   突然,她感到腰间一阵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烧了一下。她不由轻叫一声,连忙缩回手来,手忙脚乱地解下了腰间的储物袋。   沈千山以为自己弄疼她了,问:“疼么?”   那感觉瞬间消失,岑轻衣有些疑惑地摇头答道:“不是,不疼的,可能是错觉?”   她边说便将手伸进储物袋,摸到两块尚且微微发热的长条,刚一拿出,这东西突然又爆发出一阵高温,她被烫得手一抖,东西“啪”“啪”两声,摔倒了地上。   她定睛一看,白石为底,血字横陈。   正是之前她怕遗漏什么信息,从柳宅拿走那两块灵牌。   就在此时,灵牌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光,随即“咔嚓”一声裂成两半,而与此同时,锁妖笼的笼门也爆发出一阵巨响,楚楚一跃而出,在半空中化为黄牛大小,背上驮着女执和磨盘一样大的言昕,眨眼间就往隔壁柳老夫人的院子窜去!   “任务一第二部 分:请阻止男主角沈千山对狐妖楚楚进行搜魂,并将狐妖楚楚、蟾蜍妖言昕放出锁妖笼。完成度:百分之一百。任务奖励:观自在菩萨玉坠。奖励随后发放,请宿主再接再厉。”   变生肘腋之间,沈千山和岑轻衣未及反应,身体已经向他们追去。   楚楚本来有伤在身,又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强行破笼,理应十分虚弱,但此时她的速度却极快,如有神助,二人呼吸间就被他们甩在后面。   言昕从楚楚背上跳下去,张口吐出一团粘液,将柳老夫人一下子完全包裹在其中。   柳老夫人整个人就像是被囫囵个放到王水里一样,皮肤迅速变黑变焦,发出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岑轻衣扬鞭甩去,想要阻止他们。   楚楚反身撕咬,欲拦住二人。   言昕扭头突然冲岑轻衣的方向吐出一团毒液,毒液就像是白蛇,绞缠在鞭子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顺着鞭子爬上,势如闪电,眨眼间就要腐蚀到岑轻衣伤刚好的手。   沈千山被楚楚拦住无法脱身,他见状唤出锁妖笼,口中快速地念了一串口诀。   锁妖笼旋转着升上半空,变成庞然大物,整个球体剧烈抖起来,一时金光大震,如同火焰一般跳动,“轰”地一声,锁妖笼下层笼门打开,露出深渊一般的内里,似乎能吞噬万物,一眼看上去便让人从心里升起无尽畏惧。   沈千山立于金光之下,黑发白衣,眉目清冷,如同神祇,高不可攀。   他喝道:“破!”   锁妖笼下层的黑暗中骤然射出一道灼眼的金光,如同太阳燃烧一般,势不可挡地直指言昕。   金光越来越近,言昕身上的疙瘩在迅速升高的温度下爆出白浆,眼看就要再受重伤,一道黑影突然挡在言昕身前,失声叫道:“不要!”   沈千山心头一惊,然而金光势如破竹,根本不可能收回,全数被黑影接下。   黑影痛苦地凄声叫起来,凝实的身形顿时剧烈振动起来。   黑影身上的戾气骤然消散,只剩下一丝萦绕在她的身边,维持着魂魄不至于倏忽间消散在天地间,露出了原属于干净魂魄的淡蓝色魂光。一头枯乱散发,一身破旧黑衣,一双含泪杏眼。   正是那女执。   她哀声喝道:“言昕,楚楚姑娘,住手吧!求求你们不要一错再错了!”   接着她转过身来,杏仁儿一样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二位仙长且慢,请听妾身一言,他二人如此皆有苦衷。”   “若说错,这一切都缘于妾身。”   言昕和楚楚在锁妖笼巨大的威压下再难维持身形,就像是突然耗尽了最后的力量一样,委顿在地。   柳老夫人身周的粘液因为没有妖力的支撑,瞬间落了个干干净净。她方才疼得十分清醒,此时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言昕见状,伸出双蹼,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女执声音里带着些疲惫:“言昕哥哥,求求你住手吧……”   他一下子泄了气,瘫软在地上,一滴眼泪从他薄薄的眼皮下溢出,划过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   女执眼神清明,她哀哀地看了一眼柳老夫人,生前身后事此时都清清楚楚地一股脑压在她身上,她朝岑轻衣二人盈盈一拜,道:“二位仙长,可否能让妾身再去看我母亲一眼?” 第25章 山有木兮(十八)   岑轻衣没想到女执和这柳老夫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沈千山垂眸,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半是叹息道:“你去吧。”   女执走到柳老夫人身边,伸手想要摸一摸她凹凸不平的脸,手伸到半空却停下来,握成了拳头放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后退半步,决绝地跪在地上,“砰砰砰”朝柳老夫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道:“母亲大人在上,女儿不孝,没能奉养双亲,承欢膝下。但女儿早已经报了您的生养之恩,今日自请出籍,望皇天后土见证,从此往后,我与柳家再无半分关系!”   她深深地埋下身子,将头磕在地上,嘴里缓慢而又坚决地重复:“我与柳家再无半分关系……再无半分关系……再无……半分……关系……”   她缓缓抬起头来,泪水终于从她的眼中落下,滴到地上,“滋”地一声,将地面腐蚀出两个小坑,就像是她终于遮掩不住的千疮百孔的心:“娘,我不是你的女儿么?……娘,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么?!”   原先已经消散的黑色戾气又一股一股地重新环绕上她的身体,她的眼白渐渐被黑雾蒙上,她的声音也越发狠戾:“娘,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么?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早就恢复正常大小的锁妖笼骨溜溜地在沈千山手上转着。   他一开始就没有把它收回去,见状,他口中迅速滑出一段口诀,锁妖笼一震,金光将柳青青整个包裹起来,温柔地将她身周的戾气统统化解开来。   微凉的灵力像是冰雪安抚了柳青青,使她从满心沸反盈天的戾气和杀意中恢复过来。   她深吸了口气,面上似哭非哭,似乎心中有无限悲痛却无处宣泄。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神志,急欲将一切告诉岑轻衣和沈千山,好让他们阻止楚楚和言昕,好让二妖能够被从轻发落。   但每当她张口想要说出那些回忆时,无尽的苦痛包围了她,让她想要尽情厮杀,一起痛痛快快地将所有怨忿都宣泄出来。   她闭了闭眼,哀切地冲二人笑笑:“妾身名叫柳青青,多谢二位仙长让妾身清醒过来,只是妾身尚有一事相求。”   “什么?”   “妾身曾听闻有一种仙法,可以看到所有生灵的回忆。如若可以,二位仙长能看看妾身的……一生么?”   岑轻衣被她哀戚的语气触动。   她扭头看着沈千山,沈千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片刻道:“若是有生灵自愿打开自己的记忆,那无需很强的灵力,只要施术者能够施展‘雨霖铃’,就可以看到此生灵的回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施展“雨霖铃”。   柳青青的哀求、言昕和楚楚的孤注一掷在一瞬间充盈了岑轻衣的头脑,她莫名感觉到重逾千斤的担子压在她细弱的肩上,就像是一座山,让她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好像只要她迈出了这一步,往后就要咬牙学会承受住一个生灵一生的喜怒哀乐。   她突然有些心慌,神差鬼使地脱口而出:“那有没有办法能让沈师兄同我一起?”   沈千山顿了一顿,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这个要求。他垂眸盯着女孩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丝惊惶。   也是,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这样毫无准备地去承受一个生灵的重量,是有些难为她了。   他道:“有的,若施术者想要带人进入回忆,只需要触碰到那人,心念一动,即可成功。”   岑轻衣闻言,近乎慌张地看着他:“沈师兄……”   听到沈千山近是妥协地“嗯”了一声,她伸手牵住他的手腕。   隐隐的雨声和一丝铃声响起,轻烟将他们二人和柳青青一起笼罩起来。   过往岁月终于在亲历者重归清明时,隔着生和死的洪流,缓缓在过路人眼前拨开最后的迷雾。   原来这柳青青是柳家唯一一个女孩。她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小她三岁,一个小她五岁。   那时候荆州连发洪水,大堤修了毁毁了修,财力人力不要钱地往里面投,却见不到一点成效,百姓苦不聊生。   柳家原本是长江江畔的一户农户,辛辛苦苦种下去的水稻,还没等长大,一场洪水就将一家人一年的饭粮劫掠得干干净净。柳家夫妇实在活不下来了,只好抛弃祖坟,拖家带口地随着难民一路南下。   那一年,柳青青四岁,一岁的二弟还在母亲怀中吃奶。   逃荒路上哪有什么好东西,人饿急了的时候甚至能扒了树皮来吃。奶水下不下来,二弟几乎要饿死,柳家夫妇就动了将柳青青送去给人家做丫鬟换个猪蹄来吃的念头。   但柳青青那时实在太小。灾年里没几家愿意要小孩,更别说是这样一个面黄肌瘦不知道养不养得活的小崽子,一不小心就能做了亏本生意。最终柳家夫妇见走路还不太稳当的柳青青踉踉跄跄地帮他们背着包,好歹算是个小劳动力,才歇了这等心思。   脸颊都饿得凹了进去的小柳青青只知道母亲带着她连去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好像是求他们什么事情,但是全部被拒绝了。   她见娘亲满脸愁容,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连门上都雕着漂亮花纹的人家,小心翼翼地说:“娘,你别伤心了,等以后我长大了,也让爹娘和弟弟都住上这么好看的屋子。”   一家人饱一顿饥三天,颠沛流离,命都差点没了。好容易到了南州,这才作为猎户在别山定居下来。   作为猎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爹原本是个农户,也就会挖坑逮个兔子,一家人挤在一起抱着野兔换回来的几个干冷馒头啃。   就这样,柳青青长到了七岁。那时二弟四岁,三弟一岁。   作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她从小就知道什么叫做长姐如母。   娘亲刚刚闪了腰,动弹不得,不得不卧床休息,她勤勤恳恳地在初春还冻手的水里哼哧哼哧地给三弟洗完尿布,背起草篓子,语调轻快地冲屋里喊:“娘,我去摘猪草啦!”   二弟从放下手里的烤得香酥的兔子腿,嚷嚷道:“姐姐,我也要去!你让我去,我就请你吃兔子腿!”   她连忙弯下腰捂住二弟的嘴,悄悄地在他耳朵边上说:“嘘!小点声,娘知道了又要说你了。而且我不喜欢吃兔子,你自己留着吃吧。”   二弟乖乖地点点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那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柳青青故意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看到二弟急得踩脚,“噗嗤”笑了出来:“好好好,去去去。”   姐姐一只手薅着猪草,另一只手牵着二弟,二弟看姐姐累得汗冒了出来,趁着她蹲下来,油乎乎得小手给她擦了一把汗,说:“姐姐,你饿了吧?你尝尝兔腿,真的很好吃的。”   柳青青也不嫌弃二弟抹了她一脸油,揉揉他的头,坚定地拒绝道:“不吃——唔!”   二弟狡黠地笑起来:“好吃吧?娘亲说有肉就要藏起来,不给姐姐吃,我觉得不对。姐姐,好吃么?”   柳青青吐出兔子腿,假装生气:“不好吃,难吃死了,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其实哪里能难吃呢,兔腿外酥里嫩,肉的味道在舌尖上绽开,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了下去。   只是家里实在穷,二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就算爹娘没有日日里叮嘱她让她把兔腿留给弟弟,她也是会留的。   她伸出手指,故作老成地在弟弟头上弹了一下,二弟捂着头生气地蹦起来要还手。   姐弟两个边走边蹦蹦哒哒地开玩笑,柳青青无意间瞥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就要被她一脚踩下去,她慌忙转了个方向,却没站稳脚,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她还没喊疼,二弟倒是先围上来了:“姐姐!你没事吧!”   柳青青人矮又轻,摔得不重,就是篓子里的猪草都倒出来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二弟蹲下身给她拍掉身上的土,生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东西,那东西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一声低弱的“呱”声。   竟然还是个活物!   柳青青探身一看,是一只癞蛤|蟆,不知怎么脸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二弟气不过,还想踢一脚,她忙阻止了他:“好了好了,姐姐要捡不过来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二弟又气冲冲地重重的跺了一脚:“都怪这个地!”   柳青青叹气道:“是姐姐自己不小心,谁也不怪。”   二弟固执地说:“怪地!我摔倒了娘亲都怪地,姐姐摔倒了也应该怪地。”   柳青青虽然不赞同自己娘亲的话,但看弟弟气得鼓鼓的小脸,还是笑了。   她拉着弟弟,捡起来猪草,回家喂了猪。   天色阴沉下来,看着就像是要下雨,她想起来刚才遇到的那只癞蛤|蟆,忽然有些担心,匆匆忙忙地拿起一片草叶,就往小路上跑去。   她出门正好遇上了爹,爹问她:“往哪里去啊?”   她把草叶背在身后,道:“今天去采猪草,有东西落在路上了。”   他爹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个小败家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去,别叫雨把东西冲走了!我和你弟弟先吃饭了,别饿着他们。”   她“诶”地应了一声,匆匆离开,气喘吁吁地跑到方才摔倒的地方。   那只癞蛤|蟆撑着身体警惕地对着她,见她伸手,身上的疙瘩鼓起来,浓稠的黏液就要从里面渗出来。   她一边小声安慰着,一边蹲下身,试探着将手上的草叶覆盖在它脸上的伤口上,说:“这个草可有效了,我上次手被柴刀划破了就用的它,你要好好的呀。”   雨已经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天,把癞蛤|蟆搬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给它身上盖上了另一片大叶子,匆匆跑回了家。   后来她再上山采猪草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有一只脸上有疤的丑蟾蜍总是跟在她身边和她作伴,会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事情。   她喜欢每次给它带一朵小花,它总是把这朵小花叼在嘴里。   就这样春来秋往,她渐渐长开了,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双杏眼会说话一样,十里八村的媒婆快要把她家的门槛踏烂。   她爹娘见她长得漂亮,信口向媒人要价,不愿意随随便便将她许配给一般人,找不到人家,便让她留在家里做活,一来而去就让她等到了十七岁。   她熟练地劈完柴、洗完衣服、喂完猪之后,悄悄地望怀里揣上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一转身,正被二弟碰上。   “姐姐,你这是又要去找那穷书生?他也没几个钱,爹娘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柳青青羞涩地笑了笑,佯怒道:“就你多事。他今岁就要科考,考上了功名,爹娘一定会同意的。”   二弟不置可否,伸手道:“姐姐,山下村里的二狗子买了件新衣裳,真好看,我也想要。”   柳青青为难道:“你上月不才买了一件?”   二弟理所当然道:“穿皱了。你不给我,我就把你和穷书生的事情告诉爹娘,看你还怎么去。”   柳青青满是老茧的手指在洗得发白的袖子里局促地搓了搓,半晌叹口气:“算了,正好我这个月接了个好活,夜里给州长大人家补衣,好歹挣了点钱。给你也行,但你切记不可以拿着银钱去学那些个吃喝嫖赌的事情。”   她低头进了矮小的房间,熬了一月的眼在阴黑的屋子里看不太清楚。她揉了揉眼,跌跌撞撞地摸出草枕头底下的银钱,给了二弟后,便心怀期待地去见她那心上人。   她满心雀跃地在日复一日繁重的劳务中数着日子,期待着乡试放榜,等着心上人来向她提亲。   然而她等来的却不是年轻英气的心上人,而是一块冰冷冷的灵牌。 第26章 山有木兮(十九)   南州冥婚风俗尤盛,新上任的州长祖上是南州人,他不久前刚从京城调来这盘根错节的南州。   各方势力到处打探,打探出了他是个大孝子,爹去世很多年了,就明里暗里提议按照祖上的规矩,再给他爹结一门冥婚。   州长他爹生前好美人,大孝子州长选人既不看才学,也不看门第,单单就看美貌。不知道这眼高的大人物从哪里知道自己府上请了个穷苦人家的小小补衣女,长得不错,他趁着人家来送衣服看了一眼,就敲定了是她,差人将柳家夫妻请到府上,语气强硬地商量起冥婚的事宜。   柳家夫妻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哆哆嗦嗦地在州长大人强硬的态度和媒婆满脸笑容下交换了庚帖。   柳家夫妻从来没将这件事情告诉过柳青青。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又是送她去享福的,她怎么可以不愿意?   州长大人也没有派人去寻求过柳青青的意见。他自认是给了这姑娘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财富,将她从困苦生活中解救出来,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从未有人问过柳青青到底愿不愿意享那等福,愿不愿意在涛天富贵中孤独终老。   这些事情都是她在被强硬地绑上花轿时才知道的。   她满心欢喜、毫无防备地吃着有记忆一来唯一一顿娘只做给她的饭菜,以为这就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了。   然而幸福转瞬即逝,蒙汗药发得很快,她昏昏沉沉,像一只待宰的猪,毫无抵抗地被爹娘换上大红的嫁衣,胸前戴上一朵绸子做成的巨大的白花。   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手脚甚至都被爹娘悄悄地用粗糙的麻绳捆起来。   她从蒙汗药的药效里挣脱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涌出来。   她疯狂挣扎:“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去!我不去!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就要来提亲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娘蹲下来,轻柔地给她擦去眼泪,语气温柔地说出最冷漠的话:“好孩子,我们找人算过了,你们八字合,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呀,就嫁去享福吧。”   她挣扎着想要逃出这样的命运,却被从小疼到大的二弟强硬地塞到花轿里。   她像一只虫子扭来拱去,狼狈地将手脚上的麻绳挣脱开来,然而手脚细瘦的她哪里逃得出轿子?   她在八名强壮轿夫的押送下到了州长大人的府上,她在肥壮喜婆的胁迫下荒唐地站在一块灵牌的对面。   喜婆手掌如铁,压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弯腰和灵牌对拜。   人潮涌动,宾客如云,唢呐热热闹闹地吹着,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喜事。所有人都在恭喜,所有人都在欢笑。   仿佛只有她能感受到死亡那腐朽而冰冷的气味。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她满眼无助,惊惶四望,意料之外地和一双熟悉的眼睛撞上。   她曾经在那双眼睛中看到过炽热灼人的爱意,看到过山盟海誓的坚定,而此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畏畏缩缩地和其他亲信一起站在州长大人的身旁,一对上她的眼睛就火烧一般地心虚移开。   她的父母不要她,她的弟弟们不要他,她的心上人也不要她。   不过是一个柳青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补衣女,哪里比得上几十台嫁妆?哪里比得上功名和州长大人的信任?   她的灵魂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她就像是提线木偶,按部就班地成为了州长大人的继母。   五十六岁的州长大人,拥有一个十七岁的继母,似乎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感觉到讽刺。   所幸州长大人待她还好,吃穿用度从来没有苛刻过她。而因为州长大人私底下特意为她家提供的行商渠道,她家很快靠着山货发达起来,家里人对她也开始毕恭毕敬起来。   然而这种尊敬并不能消磨少女的空虚。她迷上了信神,日日夜夜里供奉,仿佛一个最忠实的信徒,在神像面前说自己过得很好,日复一日,逐渐麻痹自己。   当有一天,她拿银钱给染上赌瘾的弟弟,像小时候上山采猪草时那样在他头上弹了一下教训他时,她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远行千里的旅人那样,抓住一瓶鸩毒,仰头就往干裂的身体里灌。   又疼痛又麻木,恍惚中她竟真的生出了“我过得很好”的念头。   她偶尔上别山烧香,愉快地告诉从小跟着自己的那只癞□□自己现在舒心地在府中做吃喝不愁的娇太太,连手上陈年的老茧都消了下去。   但她却没想到,老天始终不肯放过她,她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头。   官场如一盘精密的棋子,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踏进这滩浑水之中,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京城事变,千里之外的南州州长双手双脚被木枷铁链一拷,在不知道是归属于谁的势力的押送下离开南州。   闹哄哄的一片里,没有人注意到之前被绑着来的新娘子,又被打晕绑着回了家,悄悄地塞到了远县另一户商人家深不见底的庭院里。   三年前,第一次,她被爹娘和弟弟卖给了权力,换来整个家庭的发迹。   三年后,第二次,她被爹娘和弟弟卖给了富贵,换来商业地图的拓展。   她第二次坐在花轿上,这次的绳子捆得比上次更牢更紧,她丝毫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叫喊、哀求。   她听到自己的爹娘在笑哈哈地向外面看热闹的人解释:“哎呀,我这个女娃娃想和个穷书生私奔嘞,这哪能行啊,吃不饱穿不暖的,哪有嫁给咱这地方的首富享受?”   她哀声叫道:“救命啊!我不愿意!救命啊!”   可是谁也没将她的呼救放在心上。   没有人觉得她是对的。   所有人又在恭喜,所有人又在欢笑。   没有人愿意帮她。   甚至……没有人认识她。   柳青青已经随着前任州长去了京里,嫁到这里的是柳青青,也不是柳青青。   她被人从侧门里抬进喜堂,她被二弟三弟拉出轿来。   她不愿意再像三年前那样木然地拜了堂,她拼了命地挣扎,两个大男人没能按住她,让她从手底下挣脱开来,她生平头一次这么决绝,一头撞在喜堂尖锐的桌角上。   然而不知道该说她命大还是命苦,她撞得头破血流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人包扎了扔在婚房的床上。   肥硕的男人正扒着她的婚服,见她醒了色眯眯地笑起来:“前州长家的继母呢,我还没尝过这样的美人儿。”   她被男人死死压在身下,身上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掐得青紫。   她死命挣扎,慌乱之中“啪”地一声给了男人一耳光。   男人动作停了下来,他舔了舔嘴角被打出来的血,阴测测地笑起来:“好,烈性,我就喜欢烈性的!”   男人强硬地打开她的身体,接着是更加剧烈的疾风暴雨。   她紧紧地攥着脖子上从神庙求来的护身符,满心绝望。   身上的男人对她又掐又打,身下的动作凶狠,她只觉得整个人好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这之后,她被男人派人死死地看着,连寻死都不可能。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跳入湖中,居然还被救了上来。   郎中摸着她的脉,笑眯眯地祝贺道:“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也算这孩子命大,好歹保住了,只是以后要注意,可不能再脚滑落水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寒冰里,整个人都细细发起抖来。   她的手死死地攥住小腹上的被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了孩子。   男人欣喜若狂,他接连娶了十几个美人回来,却一个也没来得及给他留下孩子,就纷纷香消玉殒了,他做梦都想要个儿子。   他发了疯地想要个儿子。   经过上次寻死不成后,柳青青被他看护得更加严密。   她看着自己地肚子一天比一天地大了起来,无数次想要带着这个孽种去死,无数次幻想着自己躺在产床上难产而亡,什么也别留下来。   然而她年轻,从小到大日复一日的劳动又让她的身体相当康健,她没能盼来难产。   孩子生得相当顺利,只不过不是儿子,是个女孩。   她侧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手缓缓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婴儿的肌肤柔软,骨头软脆,呼吸困难也叫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拍着娘亲的手,湿漉漉黑漆漆的眼睛却天真又纯粹地看着她。   她像是忽然惊醒一样,猛地放开了手,紧紧地抱住婴儿,将脸埋在孩子的身上,泪水终于泄洪一般落了下来。   她是很命苦。   可是这孩子又何其无辜?   她心尖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命运和她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她已经是被家人遗弃的女孩,难道这个孩子也要像她一样么?   她抹去眼泪,轻轻地抚摸过孩子的脸庞,道:“宁宁……就叫你……宁宁吧。”   她将唯一的护身符取了下来,挂在宁宁的脖子上,终于决定一心一意地将孩子抚养长大。   然而当一个男人在所有人都想要儿子的环境下是不会考虑到可怜的姑娘的感受的。   南州还有一个风俗叫做“拍喜”,名字喜庆,日子也喜庆,是一个家家户户都期盼着的求子活动。   柳青青生下宁宁后,数年也没再能怀孕。在宁宁刚满五岁的那一年正月十五,男人蒲扇一般的手把她拽到粪堆前,一群因为生孩子生多了而身材臃肿的女人将弱小的她推来推去,她一不留神被推到了粪堆里。   然而还没等她站起来,又一群拿着竹条和木棍的男人朝她挥起来,一边打一边喝道:“妇人有喜没有?”   棍棒“砰砰砰”地落到她身上,她试图抬手抵抗,但没有丝毫作用。   男人们大声喝道:“妇人有喜没有?!”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咬着唇不答,倔强地逃窜。   但她一个弱女子又哪里逃得过一群男人的追击。男人们很快又把她围起来,她缩成一团,木棒和竹条重重地落在她的脊背上。   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厉声喝道:“妇人有喜没有!”   “啊!”她的肚腹被狠狠桶了一下,一时之间五脏六腑全部移位,她眼前一黑,有一瞬间就想这样,就这样结束她的生命。   然而五岁的宁宁天真纯粹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是了,是了,她还有宁宁,如果宁宁没了娘亲,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是不是也会因为冥婚成为谁的继母?是不是也会被卖掉成为谁的奴隶?   她终于松开牙关,抖着鲜血淋漓的嘴唇:“……有喜。”   拍喜的规矩是不能毁容,也不能给看大夫,不然这喜气可就没了。那一天后,她被打得回家足足躺了三日,在第四日的时候穿戴整齐,硬撑着给宁宁煮了一碗长寿面。   她将满身伤痕藏在锦绣衣衫下,揉了揉宁宁的头发,温柔地问:“好吃么?”   宁宁甜甜地笑起来:“好吃,真的好好吃。娘,你能每年都给我煮一碗长寿面么?”   “好。”   “娘,我也想学,等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也想给你煮长寿面。我想娘能够活到很久很久,活成最漂亮的小老太太!”   “……好。”   “娘,这个护身符还给你,我希望神明大人能永远保佑娘亲。”   然而,她最终没能像宁宁所期盼的那样活到很久很久,活成最漂亮的小老太太,她甚至没来得及教会刚刚长到和灶台一样高的宁宁怎么和面,没来得及吃到宁宁许诺的那一碗长寿面。   她始终没能怀上孩子,每一年的正月十五,张灯结彩、万家灯火之下,她被打得遍体鳞伤。   这一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雪早早地下了,寒风“呼啦啦”地刮着,就像是剔骨寒刀。   明明室内温暖如春,柳青青却还是觉得自己的体温正随着寒风逐渐流失。   她蜷缩在床上,宁宁给她挂上的护身符贴在心口,被她心口上那一点温度温暖。她想再见见宁宁,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让宁宁过来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恍惚间,她听到蛙鸣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急促。   她最后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可是眼泪却像她这个人一样,沁入枕头里,瞬间消失不见。   无声无息,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大雪压断枝头,“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将她的声音湮没:“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男孩呢……宁宁……宁宁……”   一声蛙鸣落下。   长夜寂寥,唯余风雪。   第二日,小丫鬟听从她之前的嘱托,推开门叫她起床给宁宁做长寿面时,发现了柳青青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和心口那枚凉透了的护身符。 第27章 山有木兮(二十)   岑轻衣看到此处只觉得滔天的怒火就要把她点燃,沈千山四周也仿佛寒冰凝结,他们只想立刻就出去,将这应有的公道还给柳青青。   然而当“雨霖铃”的受术者为自愿展示记忆的生灵时,“雨霖铃”是不受施术者的意念控制的,非得等到这个生灵的所有记忆都展现完毕,施术者才能脱离此境。   柳青青的记忆继续滚动着,他们动弹不得,只能强行压下怒火,继续看这姑娘想要让他们看到的她的生前身后事。   按理来说,人死后魂魄即散,瞬间化而为气回归天地,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青青死前执念太深,她的魂魄并没有散去,只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再次清醒来时,她已经呆在别山的神庙里。   那神庙神像巍峨,面带悲悯,就像她生前来拜时那样,丝毫没有变化。   而神像下面,那只她曾经救过的那只如友人般的蟾蜍正静静地趴在那里看着她。   柳青青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喃喃道:“我……我这是死了么?”   大蟾蜍张口道:“……是的。”   柳青青见到蟾蜍口吐人言,也不惊讶,只怔怔道:“啊……我还是死了啊……宁宁呢?我的宁宁呢?……我……我想再去见见宁宁。”   “好。”   癞蛤|蟆告诉柳青青自己叫言昕,是一只修为不怎么样的蟾蜍妖,但它会帮她实现愿望。这之后它常常出门,一出就是一整天,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花了七日的时间终于带柳青青下了山。   蟾蜍妖认不得人脸,它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记住了一个柳青青,它不知道柳青青连死都心心念念的宁宁长什么样子,它只知道柳青青曾经救过它,所以无论柳青青要什么,它都要满足她。   柳青青指引着它往商人家中赶去,却在路过官府门口时,发现了宁宁的身影。   新上任的黄州长坐在堂上,似笑非笑地听着灰头土脸跪在堂下的小女孩颠三倒四地说自己娘亲不睁眼了,自己娘亲身上的有好多伤。   柳青青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要像以前一样摸一摸女儿的脸,手却从她的身上穿了过去。七日的时间浑浑噩噩地过去,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女儿已经阴阳两隔了。   宁宁带着黄州长去了家中,然而她那常年不喜她的父亲却迎了上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亲亲热热地和黄州长谈起了生意,没有一句提到故去的柳青青,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宁宁几次想要插话,却都被男人瞪得咽了回去。   待黄州长走后,男人伸手扭住宁宁的头发,不顾孩子的呼痛声,将她强行关进了柴房,命她反思三日,不准吃喝。   柳青青发疯一般地扑上去,想要扯开男人粗暴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徒劳地穿过去,什么也做不到。   门“碰”地一声紧紧被关上,从外面插了门闩上了锁,她的宁宁在柴房里小声地啜泣起来,她的丈夫却头也不回地扭身就走。   柳青青伸手想要抱住宁宁的身体,但怀抱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蹲在又湿又潮的柴堆上,小声地唤着“娘”,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而她除了徒劳地回答,什么也做不到。   “娘……”   “……诶,娘在这里,宁宁不怕,娘在这里……”   然而,咫尺却是天涯。   男人走后,宁宁的爷爷奶奶将他拉过来,关起门争辩起来。   老头说:“之前我给你算了一卦,人家道长说了,你命里有财有嗣,就是被女孩挡了道。早就说了是宁丫头,让你扔给我们你又不同意。你看现在,这死丫头还学会找官府的人来告咱们了。”   男人摆了摆手说:“青青把这孩子看得跟命根子一样,我要是让她去其他地方,她不得跟我拼命?”   老太说:“那现在青青也没了,这孩子总能给我们了吧?你就上上心,咱家的香火可不能断在你这里。”   男人不耐烦地搓了把脸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带走吧。”柳青青眼睁睁地看着宁宁的爷爷奶奶把柴房里的宁宁扭出来,说着要带回乡下,却转脸把她迷晕带到柳宅。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宁宁害怕地哭闹、挣扎,在一个劲儿地喊“娘”,却像她那时候一样,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在她爹娘和公婆四个人八只手的助推下到了人伢子的手中。   她哭着喊着:“不要啊!住手啊!你们放开她!”   她的宁宁……她的宁宁……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他们怎么可以因为宁宁是女孩就又要这样对她!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生来就被人轻贱?   凭什么她们就要像个物品一样被人随心地扭来送去?   凭什么!   她紧紧地攥着挂在她魂魄上的护身符,经年的不平和折磨在一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终于走火入魔。   黑色戾气瞬间包裹着她的全身,她带着满腔怨气和执念,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心都发泄出来:“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你们凭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你们一开始就不想要,为什么不在生下我的时候就把我掐死!凭什么随便安排我的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凭什么!我恨!我恨!我恨啊——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啊——”   她想要杀人,但根本触碰不到他们。她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带着满身黑气回到神庙里,拿着言昕和一只小狐狸找来的白石,蘸着眼中流下的血泪,一笔一画地在灵牌上写下“先严柳公老大人之灵位”和“先慈金氏老孺人之灵位”。   她心中对父慈子孝的渴望和对父母的恨意交织,她双目通红,一边写着灵牌,一边疯疯癫癫地痴笑:“你们不是喜欢灵牌么?爹,娘,女儿就送你们一对灵牌,你们说好不好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为他们的女儿,她已经为他们立了灵牌。   现在,她要他们死!   这之后,柳青青的记忆变成一片混乱,她只知道她被言昕带到了金缕楼下的一个血阵中,时而清醒时而狂暴。   她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她只知道自己栖身的这个血阵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由她的一滴血泪连接起来,一边用来吸收血气和精气,一边用来供养她的魂魄。   她知道了那只小狐狸名叫楚楚,曾经被言昕救过,从言昕那里知道了她的事情,跟着决心替她报仇的言昕,要保全他的性命来报恩。   她知道了言昕为了报仇吸干了曾经强迫她的男人和前一任州长,成了一个很厉害却也邪气的妖,她知道言昕将曾经辜负过她的穷书生和二弟三弟扔进血阵里给她蕴养魂魄。   她暴虐时畅快地吸取血气,清醒时却又痛苦万分。她那曾经纯洁可爱的朋友为了她手上沾满血腥,她却无能为力。   言昕已经将目标放到了她恶毒的爹娘和官商勾结的黄州长身上,她想要阻止,但随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凝实,她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正好此时岑轻衣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到山洞中,她就要再次陷入暴虐的状态,趁着神志还留有一丝清明之时狠狠地将岑轻衣推进血阵中。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她是想要嗜血,还是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想要让他们阻止所有的事情。   再后来,岑轻衣和沈千山攻破金缕楼,抓住了楚楚,言昕就带着她回到了别山。   她那时已经相当嗜血,贪心地吸取着整个别山的生气。   但普通植物、动物的生气哪有与她血脉相连的人的生气香,当她爹出现在别山上时,暴虐的她终于忍不住将这至亲之人吸食得干干净净。   记忆走到了最后,幻境如同水波,荡起一片涟漪,刹那间消失不见,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相……竟这样让人无力且压抑。   岑轻衣一向能说会道的嘴此时却像是被粘住一样。她想要去安慰这个女孩子,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语言在这女孩子沉重而苦痛的一生下已经丧失所有的功能。   柳青青恢复清醒之后,还是那副柔弱的外貌,她又是一拜,轻轻地说:“请二位仙长明鉴,这一切都是妾身的错。”   沈千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他将左腕的琉璃珠子褪下,右手指尖一颗一颗盘过去。   他沉默良久,缓缓沉声道:“钦天司,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柳青青点了点头。   良久,她突然轻轻开口道:“我那时一心想着要杀掉他们……但杀掉他……杀人……好像也并不快乐。”   岑轻衣看见她满目悲伤,一瞬间明白了她说的“他”指的是谁。   是呀,一个这样本性纯真善良的女孩,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杀人而感到快乐呢?   岑轻衣嘴唇数张,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而正当此时,院子外突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别上的大门发出“咚咚咚咚”的响声,好像是有无数人站在门外用力撞着门,大门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呻|吟。   黄州长的声音压过喧嚣的人声,一路传到院中来:“大胆妖道,冒充朝廷命官,弄虚作假,戕害人命,妖言惑众!今日本官就要在众乡亲们面前降伏妖道!妖道,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沈千山用力握住长剑,手上青筋显露出来,琉璃珠串无法压制他的怒气。   他还没去找他们,他们自己却先撞上了门来。   他长眉低压,眼中千里寒冰凝结:“找死!” 第28章 山有木兮(二十一)(三合一)   洪贾人为儿子精心准备的冥婚竟然被岑轻衣破坏, 他怀恨在心,从黄州长那里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决心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他姐夫黄州长曾经就是仙门的外门弟子,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下山入朝做官, 又娶了他姐姐做继室。他本身做的生意就不黑不白, 靠着姐夫这条线机缘巧合之下搭上了海源阁的线。   他油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推上装着重金和四五个小女童骨头的镶金箱子:“小小心意, 还请仙长笑纳。”   仙长翘起兰花指打开箱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一股浓郁的花香袭来,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你又来了。下次再来,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洪贾人陪着笑脸道:“是, 是。”   他还没来得及和黄州长说这件事,原以为定然不会再见到那两人,没想到他在官府里买通的眼线回来告诉他这两人竟然逃出来上了别山,还将胡言乱语的柳老夫人带了回去。   柳家为他们这批香料提供了一部分原料, 他不知道柳老夫人是怎么疯的,但怕柳老夫人疯疯癫癫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想要杀人灭口。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罩衣, 悄悄地从小道再次找上黄州长:“姐夫,现在那柳老婆子疯疯癫癫的, 在那两个小崽子面前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要是坏了我们的事就不好了。姐夫,你还记得那个姓魏的么?他当年不也是朝廷里派来的?不还是被做掉了。我看啊,不如……”   他手做刀状,在自己的脖子上重重划了一道。   黄州长尚且没狠下心来,洪贾人见他还在犹豫,催促道:“姐夫, 快做决定吧,迟则生变。”   黄州长想了想,道:“你之前不是说在海源阁有个认识的仙长么,你去问问他,我们见机行事。”   “还有我给乖儿看上的那个小丫头……姐夫你看?”   “等这些事结束了给你。不过你吃了教训,这次要先把那丫头弄哑了打折了,别再因为这种小事坏了咱们的计划。”   洪贾人将此事过了明路,又去“老地方”等到仙长:“仙长,那两个修者……”   仙长垂下长长的睫毛,吹了吹指甲,将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吹了吹,脸上露出毒花一般艳丽又危险的笑容:“不过是两个修者,上次侥幸让他们跑了去,这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拿出来一个卷成卷的小黑旗,扔到洪贾人头上:“你那个姐夫不也是修者么?这法器姑且借你们用用。”   洪贾人被小黑旗砸破了头,血顺着额角流下来,他却擦都不敢擦,赔笑道谢。他得到法器后,转手就将它交给黄州长,黄州长盯着法器,终于下定决心,同意了洪贾人的做法。   一起做一场,很多年前已经做过的戏。   洪贾人将脸上的绷带小心地取下来。   岑轻衣当时虽然打得见了血,但实际上并不严重,只是破了点皮,此时他脸上的伤口已经基本上愈合了。   他将刀子放在火上燎了燎,对着镜子缓缓地沿着刚长出来的粉肉划了下去。   血一瞬间涌了出来,从额头上流到嘴里,染红了他的牙齿。   他咧着嘴阴阴地笑着,宛如厉鬼:“嘿嘿嘿,哈哈哈,破坏我儿的冥婚?想让我家断子绝孙?嘿嘿嘿……小崽子,我还怕了你?”   他顶着一头的血,跌跌撞撞地走到衙门口,“咚咚咚咚”地敲响了鸣冤鼓。   鸣冤鼓多年不曾被人敲响过,这一敲就吸引了许多人来围观,洪贾人顶着一头伤凄凄惨惨地跪在公堂上,哭丧着:“大人啊!求大人为我做主啊!”   黄州长慈眉善目地端坐在上,问道:“堂下之人,你又何冤啊?”   洪贾人跪拜,嚎哭道:“请大人明鉴,有人要我洪家断子绝孙啊!”   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瞬间哗然:“什么?洪老爷这么好,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   “这天天施粥的老爷家要是断子绝孙了,这这这,天理何在啊?”   黄州长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问道:“怎么回事?”   洪贾人哭天抢地地回答:“我那可怜的小儿子啊,不过十岁的年纪就没了,算命先生说,我大儿媳妇怀不上孩子,就是因为小儿子夭折,怨气太重。我给我幺儿千挑万选选了个丫头,谁知道……谁知道……”   他话没说完,就抽抽泣泣地哭起来,眼泪混着血被他一把擦去,看起来有点凄凉。   “谁知道什么?”黄州长语调有些急迫,引得百姓也纷纷着急起来。   “谁知道……谁知道竟然被人给破坏了。那人拐走了我买来的‘一斛珠’,还扬言总有一天要破了我们这风俗!”   百姓一听到这里,纷纷躁动起来:“这哪成?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是哪个遭瘟的见不得咱们好?”   “这是要咱们断子绝孙啊!没了儿子,谁来继承咱们的香火?!”   洪贾人哀哀道:“可不是么!我说这哪行啊,就和她争辩,谁知道那人争辩不过就直接动手。大人您看看,我头上这伤就是她打出来的!大人,我不要紧,可咱们这风俗说什么都不能被个外乡人给坏了啊!”   他跪着往前爬:“大人啊!大人!我们这老祖宗的规矩可不能破!不然谁来护佑我们啊!”   他这番话说到了围观百姓的心坎上,百姓骚乱起来,黄州长接着问道:“那你可知,是谁做下来这等事?”   洪贾人道:“就是您院中那两人!我清清楚楚地听他们说,他们是野道人,抢了钦天司的牌子来坑蒙拐骗!”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破坏冥婚和打伤他是真,废除冥婚风俗和抢牌子是假。   但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触动了南州所有百姓的利益,那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真相,被触动了利益的群体又怎么会去关心呢?   *   沈千山浑身寒气,他反手施下一道结界,将柳青青、言昕和楚楚罩在其中,接着手腕一抖,踏雪悍然出鞘,冲至半空,剑尖一挑,将被撞得上下抖动的门闩直接斩断。   门“砰”地一声打开,撞门的人一下子失去倚靠,像是被海水冲上来的一堆死鱼,“哗”地一下涌进来,一层叠一层地摔倒在地上。   “哎呦”声四起,这些人蠕动着爬起来,推推攘攘地退到两边,露出了站在中间的黄州长和在他身后一步的洪贾人。   沈千山怒极,此时语气却相当平淡。   他缓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黄州长见沈千山一身寒气地出来,一时之间被他的气势压得不敢说话,衣裳下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一想到自己和洪贾人请了靠山,强行又止住了颤抖。   他勉强镇定下来,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那种又焦急又正义的表情。   岑轻衣初来时尚且觉得这个州长相当平易近人,此时知晓他官商勾结、贪污受贿后,只觉得这表情虚假做作得看起来十分令人作呕。   黄州长朗声重复道:“大胆妖道,你们冒充朝廷命官,用妖法致那柳金氏痴傻,还蓄意破坏本地冥婚,故意扰得本地不得安宁,不知你们是何居心!本官作为朝廷命官,决不允许你们戕害百姓。妖道,众乡亲面前,你们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是何居心?”沈千山缓缓重复,他缓步上前,周围的百姓纷纷警惕地举起自己手上的农具。   沈千山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得就像是无事发生,可吐出的话却让黄州长心惊。   他一字一句道:“你和柳青青的夫家,做了什么交易?”   黄州长一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他没想到沈千山已经知道这么多了。   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下面还隐藏着一丝微不可觉的慌乱。他快速和洪贾人对视一眼,想到了还在运的那批货。   原本尚且动摇的杀意在他眼中坚定下来,他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千山面若九尺寒冰,沉声道:“撒谎。”   他又上前一步,重复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和柳青青的夫家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你为什么要包庇他们?柳家将宁宁卖给你旁边的那个人,你是否参与其中?”   他的声音平静,听起来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四周的百姓听到他的问话,迟疑的声音窃窃响起:“他在说什么?”   “柳青青?是柳家嫁到京里的那个闺女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大人一向清廉,连我家送给的鸡蛋都不肯收,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是呀,而且那柳老夫人可真是个大善人,上次我儿子病了,吃不起药,还是他们愿意收了我家那赔钱货闺女还给我们药钱,怎么会是坏人呢?”   “可是……看他们好像很肯定的样子啊?”   “你脑子坏掉了?他们可是要我们断子绝孙的人,不能信啊!”   沈千山前进的脚步不急不缓,却像是直接踩在黄州长的心上。   “本官堂堂正正,是受了朝廷的命令帮助本地所有商户,就为了让乡亲们能吃上饱饭,岂来一两家之说?”   沈千山低声道:“还在撒谎。你敢说冥婚之事,你毫不知情?”   黄州长看着沈千山逼近的高大身影,环视一周,发现有的百姓竟然被他两句话说得动摇起来,厉声喝道:“我南州自古以来以冥婚安抚亡灵,换得千年来祖宗庇佑。妖道,还妄想以妖言惑众,你们弄疯了柳老夫人,还想祸害整个南州么?”   他说着,一面黑色的小旗突然从他的袖中窜出,无风自浮,在半空中变大,猎猎作响,赤红色的丝线盘在上面,形成一个诡异的扭曲龙形,在龙的腹部还镶着一颗浑黄的珠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瘤子。   旗飞出的一瞬间,一声沉沉的龙吟响起,一道黑龙的虚影刹那间出现在空中,鼻息喷出,刹那间形成一团云雾。   黄州长站在云雾之间,面容悲悯:“乡亲们,海源阁的仙长借我南州真龙卫道,今日本官必定死守南州,在所不惜。”   百姓受到真龙现身的鼓舞,又被黄州长一席话说得心潮澎湃,举起手上的武器,像一窝愤怒的马蜂,汹涌而来:“死守南州,冲啊!”   “死守南州!”   “死守南州!”   而盘旋在半空中的那只龙张开血盆大口,身带雷霆,从半空中直窜下来!   沈千山已是怒极,此时看到巨龙压下,竟丝毫不闪避,挺剑迎上,剑身撞上龙头,直接将马车大小的龙头生生别开。   他凌空翻身,一脚踏上龙头,剑气悍然压下,宛若泰山压顶,“轰隆”一声,一招将龙压到地上。   大地猛地一颤,把原本冲上来的百姓震得东倒西歪,他们见状双股战战,立刻如猢狲一般扔了武器慌忙四散,一时之间地上全是他们落下的各种农具。   黑龙从地上翻腾而起,摇头摆尾地将他从自己头上甩下来,接着调转龙头,怒吼一声,再次袭来!   属于龙族的强大气场彻底铺开,将尚未来得及远离的百姓直接压得七窍流血,人仰马翻。   这旗子不知道有什么奇异之处,黄州长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者,但黑旗在他手上居然爆发出极其凶悍的力量,竟能直接与沈千山抗衡。   黄州长对滚落一地的百姓视而不见,字正腔圆地强调:“妖道,还不快束手就擒!”   黑龙身周黑云翻涌,黄州长置身于黑云之中,仁慈正义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一时之间比任何人都像是“妖道”。   黑龙身形猛然拔高数丈,盘旋在天际,就像是一座大山,人族在它身下显得渺小得像一只蝼蚁。   它仰头无声地嘶吼一声,随即张开大口,冲着沈千山的头嘶咬过去!   沈千山眉目间神色丝毫不变,剑尖调转,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   雪亮剑光一瞬间对上黑龙大张的嘴,剑身与牙齿猛烈相撞,发出巨大的声音。   这一冲撞带起一波巨大的气浪,黑龙的龙头被沈千山撞歪数丈,沈千山虽然身形不动,但肩上刚刚止血的伤口骤然蹦出血来。   黑龙一击不成,窜上半空,骤然化成一道巨大的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下,沈千山提剑抵挡。   黑龙被挡开立刻换个方向重新袭来,速度极快,攻势如狂风暴雨,呼吸之间二者竟已交手数百招。   然而黑龙攻势迅猛,沈千山本就旧伤未愈,伤口数次崩裂,此时鲜血如同小溪一样汩汩涌出,大量鲜血裹挟着体力和灵力离开他的身体。   他的右手已经开始发麻发冷,他不动声色地将剑换到左右,灵力入剑,剑身忽然发出一阵光亮,一条通体银白的龙从剑中窜出,盘旋在半空中,同黑龙对峙。   两条庞然大物的龙角碰撞到一起,骤然分开,又很快胶着到一起。   *   岑轻衣握紧鞭子,欲去帮沈千山,然而然而还未上前,就有什么东西突然抱住了她的腰。   她低头一看,怀中的人扎着一个小马尾,马尾上还有她亲手打的一个蝴蝶结。   小女孩仰起脸来,居然是宁宁。   沈千山和黑龙交战的气浪一阵接着一阵,成年人退开尚且难以承受,许多百姓都被震晕在远处,宁宁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被一道道气浪冲得嘴角流出一道鲜血。   又是一道气浪冲来,岑轻衣运转灵力,支起一个水蓝的保护罩抵挡,又转身以背为屏障,将宁宁牢牢护在怀中。   她微微弯下腰问:“宁宁,你怎么在这里?是谁带你来的?”   宁宁低着头紧紧攥住她的衣服,没有回答。   她也没有在意,宁宁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此时应该已经吓坏了,她习以为常。   然而她却没能注意到宁宁漆黑的眼珠中没有一丝光,满是悲伤和愧疚。   听到岑轻衣的问话,埋在她怀里的宁宁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滑落出来,转眼间消失在衣衫间。她的手缓缓缩回袖子中,紧紧握住了袖中的东西。   *   长水再怎么像一条龙,本质上也是一只剑灵,靠的是沈千山的灵力,而黑旗却真真实实地附有上古神兽龙族的内丹。   黑龙一口咬住长水的脖子,齿列用力,猛然甩头,一口撕下一片白色的龙鳞。   鲜红的血如雨一般从天空坠下来,长水凝实的身形边缘变得半透明,它疼得忍不住在空中翻滚起来。   黑龙饮下灵血,眼中红光翻涌,不再理会手下败将,嘶吼一声,如箭一般朝着沈千山攻去。   沈千山横剑一格,剑光大闪,然而却如一点萤火,霎时湮没在黑龙身周浓厚的黑云中。   黑龙势如暴雨,沈千山在其下显得十分渺小,数道剑光直接被搅成碎片。   黑龙被他不断流血的肩膀吸引,一口咬住,利齿直接贯穿骨肉!   长水见势强忍剧痛,从空中冲下,利爪扎入黑龙的尾巴,猛然向后拉去!   黑龙吃痛,放开沈千山,扭头咬住长水的龙角。   两只巨兽又厮打起来。   沈千山肩膀失血过多,已经失去了知觉。他面无表情,黑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空中的黑龙,剑尖抵地,眼底闪烁出危险的光。   *   一波气浪过后,岑轻衣将紧紧抱在怀中的宁宁放开,她蹲下身抱起宁宁,想要尽快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而她只觉得眼角寒光一闪,下意识地伸手一档,一把小巧锐利的匕首带着森森寒意插进她的掌心中,力度虽小,最后还收了力,但匕首削铁如泥,仍然将她的手穿了个对穿!   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疼痛后知后觉地顺着掌心传进她的全身,让她觉得胸口都抽痛起来。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宁宁,根本没想到宁宁居然会这么做。   宁宁木愣愣的脸在她的目光下忽然皱起来,就像一只小丑橘,眼泪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睛里面淌出来:“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嗝……宁宁只是想让娘亲回来……对不起……”   她的手指向瘫软在地上的洪贾人:“他说娘亲在他那里……嗝……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他就要杀了我娘……呜呜呜呜,姐姐,我想见娘,姐姐,我错了,我想见娘……”   岑轻衣的血顺着手掌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一股诡异的甜甜的味道发散在空气中,一层隐隐约约、几不可见的雾气从地下升腾而起。   此时被威压震晕的百姓们也纷纷转醒,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两条庞然大物在空中翻滚厮杀,巨大的身体时不时掀翻一座屋顶。   人族对上古兽族的崇拜在生死存亡之刻全部化为虚无,他们无不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攥紧脖子上的护身符,求神拜佛起来。   岑轻衣虽然手上一抽一抽地疼痛,但她完全顾不上自己。她看见长水的鳞片都被咬掉,沈千山又被那黑龙一口贯穿,焦急得恨不得即刻能上去帮上一些忙。   但她却发现她似乎什么忙也帮不上,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她唾弃自己。   然而宁宁还在她怀中不断哭泣,她看着宁宁惊怕又愧疚的脸,心中气极怒极,对洪贾人的厌恶达到了极点。   这样欺骗利用一个想要娘亲的小孩子,还让她亲手杀人,简直禽兽不如!   她想要将宁宁送到柳青青身边,一来那里有沈千山的结界,能够保证宁宁的安全,二来也能让她们母女再见上一面。   谁知异变突生,她还没来得及将宁宁送过去,浑身戾气的柳青青手中抓着已经被吸成人干的柳老夫人,眨眼间窜到了洪贾人身前。   她周身的黑气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洪贾人死死困在其中,任他们怎么咒骂、挣扎也跑不出去,而别人也根本无法靠近。   只见她笑吟吟地伸出尖利的指甲,像猫逗老鼠一样,从头皮开始,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将他的皮肤划开。   洪贾人疼得满地打滚,在地上扭动着想要爬出去,却怎么也逃不出柳青青的掌握。   柳青青“咯咯咯”地笑起来:“求我呀,你求我呀!”   洪贾人以为自己见到了一线生机,浑身鲜血地跪在地上给她磕头,额头瞬间磕出血来,糊住了他们的眼睛。但柳青青没有说停,他们也都不敢停下。   柳青青笑声不停,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她忽然停下笑声,轻轻道:“你说,你们要用冥婚来安抚亡灵?安抚谁呀?啊?”   洪贾人哪里见过这等厉害的邪物,他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死亡如影随形,仿佛一把斩头刀悬在脖子上,他跪在地上的两条腿剧烈地抖动起来,裤子顿时湿了,一股骚味弥漫在空中:“不不不!不安抚!不安抚!是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   柳青青问道:“那你说,我这种人,到底该不该结冥婚呀?”   洪贾人哆嗦着说:“不该!不该!”   柳青青有些疑惑道:“可是不结的话,谁来安抚亡灵呢?这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么?怎么呢坏了呢?”   她笑了一下,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既然如此,那用就你来安抚吧!哈哈哈哈哈!”   说罢,她尖利的指爪抓住洪贾人的皮,一点一点地往下剥,露出血红的肉和黄腻的脂肪来。   “啊!不要啊!救命啊!救命啊!痛!好痛!谁来救救我!”   洪贾人嚎叫着,发出不似人声的叫声。   柳青青癫狂地笑起来:“救命?当初我喊救命的时候怎么没人来救我?你们卖掉我女儿要活埋她的时候怎么没人来救她?那么多姑娘被活生生打死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来救她们!”   “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你啊!放过我吧!我知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柳青青的眼神痴狂起来,地上那层隐隐约约的雾气缠绕在她的身上,千百年里被害死的姑娘不散的怨气瞬间将她吞噬,她的眼前被一层血红的雾蒙住,已经分不清手下的究竟是谁,此时她心头只有一个想法——杀!杀尽世间不平事!   “凭什么要我们去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一个死人?”   “救命啊!”   “凭什么我们在你们眼里就像是货物一样像扔就扔、想卖就卖?”   “啊!好疼啊!”   “凭什么我们女孩就要处处忍让?凭什么你们就合该比我们高贵?凭什么生下女孩就不爱?”   “救命……”   “凭什么?凭什么!”   “啊……”   洪贾人的挣扎声越来越小,顷刻之间,柳青青竟然已经将他的皮扒了下来,胡乱地丢在地上:“畜生,怎么配穿上人皮?”   宁宁害看到这样歇斯底里的柳青青,有些害怕,但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娘亲了,尽管柳青青满脸血腥,她却还是十分欣喜,大声唤道:“娘!娘!宁宁在这里!宁宁在这里!”   柳青青侧了侧脸,她的五感都像是被阻断了一样,她只听到有声音,但是却怎么也听不清内容。她丝毫不在意,她此刻只想杀戮,她要杀光所有人,她要自己创造公平!   岑轻衣右手剧痛,此时却紧紧地盯着静站在远处、浑身充满着危险气息的柳青青,戒备地攥紧长鞭。   然而不等她长鞭出手,柳青青已经瞬间转移到了她们面前,出手如电,捏住了她们的脖子,两人的喉咙咯咯作响,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岑轻衣挣扎着施展灵术、挥动长鞭,但却毫无用处,她感觉到眼前发黑,胸膛要炸开一般,马上就要被柳青青掐死。   “娘……娘……”   宁宁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岑轻衣绝望之中爆发出一阵怒喝:“柳青青!你难道要把自己的女儿也杀死么!”   随着这一声怒喝,宁宁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叫了一声:“娘!”   不知道柳青青是听到了岑轻衣的质问还是听到了宁宁那声几不可闻的“娘”,她突然松开了手,脸上显露出几分迷茫。   那雾气在她的身周滚动,她眨了眨眼睛,强行显露出几丝清明。她看到跌坐在地上不断咳呛的宁宁和岑轻衣,看见自己暴长的指甲和满手的鲜血,惊恐地捂住头:“不……不……你们快走!快走!”   雾气又滚动起来,她眼中的清明和暴虐急速交替起来,让她整个人都十分混乱:“不……你们不能走!……快走!……我要杀光你们,我要重新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   雾气越来越浓,像是沼泽一样不断翻滚,宁宁看不到,柳青青好像也看不到。   但岑轻衣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张脸。   一张张年轻、悲伤却扭曲的脸。   她们的泪不断地从眼睛里面涌出来,却一点都哭不花精致的妆容,她们的在无声地哭泣着,在无声地愤怒着,在无声地嘶吼着。   她们并不完整,却将无尽的怨气和恨意灌注进柳青青的身体,驱使着柳青青去杀人,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这是人死后执念太深、却又没有遇到成执的机缘,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消散于天地而留下的浊气,是带着无数怨念的浊气。   柳青青越来越混乱,她不断疯狂地摇头,却始终压抑不住自己嗜杀的欲望,她趁着最后一丝清明,眼中流下一道血泪:“……宁宁,仙长,你们睡吧……你们睡吧……求求你们,不要看……”   一股不可抵抗的睡意袭上岑轻衣和宁宁的大脑,宁宁已经转眼就睡了过去,而岑轻衣强撑着眼睛,看到柳青青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百姓,浑身的戾气越来越重。   不行……   不能睡……   必须要阻止她……   不说那些百姓罪不至死,况且柳青青根本不愿意再造杀孽,而且若是放任柳青青这么杀下去,岑轻衣隐隐有一种感觉,天道绝对不会放过柳青青。   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舌尖上那一点点疼迟迟地爬上她顿麻的脑袋,她一狠心,将一直不敢取下的匕首从掌中直接拔出。   血如同花一样,“噗”地一下喷洒在半空中。   剧烈的疼痛刹那间传上她的大脑,像一根针一样将她刺激清醒,她勉力起来,快步追上柳青青,喝道:“她根本就不想再杀人,你们为何勉强!”   这话不是对着柳青青说的,而是对着她周身的怨气。   她不知道这些怨气能不能听懂,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在心中焦急地想:“求求你们,如果还能思考的话,请放过这个女孩子吧,她已经太苦了,放过她吧。”   然而事不遂人愿,柳青青依然没有意识,只是抬手遥遥地将她挥出的长鞭轻松接住,手下一震,她的长鞭被震得脱手而出,虎口也多出来一条长长的裂痕。   柳青青身上的邪气已经化为肉眼可见的焰火,在她的身上燃烧,越来越高,火舌已经快要撩上天际。   天空阴沉瞬间,黑云低低地压了下来,隐隐响起阵阵雷声。   岑轻衣的眉头死死皱起,双拳握紧。事态危机,她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血成股成股地流下来。   她的大脑快速运转,试图找到解决此等困境的方法。   雾气依然在柳青青身边翻滚,岑轻衣眼睛死死地盯着它。忽然,她注意到什么,眼睛睁圆了起来。   她发现,这些雾气聚集的方向似乎不再集中于柳青青,有一些竟然也向她的方向汇集,只是被更多的雾气粘着,没有办法过来罢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当时在打败狐妖楚楚时用到的鲜血,又想到了那男扮女装的怪人曾经说她是纯阴之体。   如果说她的血可以断开狐妖同村民们的联系,而这些雾气对她的血明显有反应,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它同样对这些怨气有影响呢?   她朗声道:“请让我来帮助你们!”   她伸出血流如注的双手,摊开向上,道:“请让我来帮助你们,我钦天司行公平正道,守三界秩序,请让我来帮助你们伸冤!”   她就像是一颗表面上长满漂亮花朵的石头,看上去柔柔弱弱、可可爱爱,一身韧劲不显山不露水地隐藏在活泼之下,只有当风雨催折过花朵时,才会露出那刀剑难催的坚硬来。   血快速地从她手掌中流下来,然而并未待它们滴到地上,围绕在柳青青身边的雾气就铺天盖地地形成一条长河,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将血牢牢缠住,顺着血线,化为一条暗红色的长鞭。   这条长鞭和她那条师父父给的千年赤练蛇蛇皮所制的长鞭虽然都是暗红,可她的那条就像是火焰初初显现的颜色,蓄势待发。   而她手上的这条,红得却像是粘稠的血液在千年的时间里一次次凝固、一次次又迎来新的更多的,不断干涸不断湿润,是带着无数绝望的颜色。   雾气辅一从柳青青身上散去,她就像是失去了控线的傀儡一样,瞬间获得了自由。   她的眼神清明起来,遥遥地向岑轻衣五体投地地拜了三拜,转身跑去宁宁身边,紧紧地将宁宁抱在怀里。   她抱着怀中她的小姑娘,温暖的体温让她的眼泪要流了下来,但她并不敢哭,她怕血泪弄脏了她的小姑娘。   岑轻衣遥遥地看上一眼,心里骤然酸胀起来。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满是战意。   这千百年怨气凝成的长鞭在岑轻衣手上微微发烫,那热度从她鲜血淋漓的手掌直接传到心头,随着心头涌出的那一簇热血,瞬间点燃了全身。   她一向得过且过,从未有过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和这世间不平之事做个斗争。   长水在半空中同那黑龙缠斗,已经快要力竭,沈千山身受重伤,却依然一边抵挡住黑龙时不时的袭击,一边同那怪人战斗。   她抬头凝视着黑龙,第一次对着这样力量数万倍于自己的庞然大物,不偏不倚地迎面而上。   长鞭激动得微微颤抖,凌空发出“啪”的一声,不似一般鞭子那样响得清脆,那是一种的低沉到有些尖锐的声音,就像是数千年里被压抑的生灵,拼尽最后全力发出的一声悲鸣。   岑轻衣轻声道:“我们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好像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战无不胜。   她的身体随着心意动起来,长鞭如电,从半空中一窜而上,噬咬住黑龙的龙角。   岑轻衣用力一拉,巨大的龙头直接被她拉到了一边。   不是错觉,她真的在机缘巧合之下,借到了属于整个南州冤死的女子的力量。   她的血顺着手掌流入长鞭,长鞭越发凝实,四周竟隐隐显现出一股暗红色的光晕。   而空气中,属于人血特殊的铁锈味混合着一丝甜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黑龙浑浊的黄瞳转了转,竖成一线的瞳孔紧紧地锁定着岑轻衣,一时之间已经将目标从沈千山换到了她的身上。   沈千山眼含惊异地望向半空中持鞭而立的女孩,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岑轻衣对上他黝黑的眼瞳,微微一笑。   沈千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   他凝心沉气,眉心低压,左手剑刺向黑龙颈下逆鳞之处,喝道:“小心!”   岑轻衣心有灵犀,紧紧拽住黑龙,不让它逃脱。   长水利爪插|进它的尾巴,尖锐的指甲死死地扣住它的血肉。   黑龙似有所感,在他们行动之前已经扭头躲避,沈千山这一剑没能直接剜下逆鳞,只削下了它逆鳞周围的几片鳞片。   但这已经足够了!   黑龙终于被他们激怒,它仰头嘶吼一声,整条龙翻滚起来,摇头摆尾地撕咬起来,行动之间已经毫无章法。   而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一刻!   黑龙巨大的身体毫不收敛地在空中摆动,将四周的建筑都夷为平地,粗壮的房梁在它尾下就像是一根细针,被它随意地抛上半空,又如密雨一般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大坑,震起一片尘土。   沈千山在这乱石纷飞中毫不慌乱,他尽管因为失血过多,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但他仍然极其冷静:“长水,你和岑师妹负责将它控制住,剩下的交给我。”   沈千山长剑直取黑龙眼睛,黑龙痛得疯狂扭动,狠狠地盯着沈千山,将所有注意力又放回了他的身上。   岑轻衣的长鞭还缠在龙角上,她被黑龙甩至半空,在空中灵巧地一折腰身,窜到了黑龙的身下。   长水游到她的脚下,她足下借力,又跃至半空,长鞭一抖,鞭子暴长数丈,牢牢地绕在黑龙的身体和前爪上。   长鞭就如同真正的鲜血一样,一旦粘腻上任何食物,就紧紧地噬咬在上面,一点都不松开。   她与长水将长鞭缠在黑龙身上,合力一拉,黑龙的身体顿时被束缚成一个几字型,沉沉地从空中坠下,“碰”地一声落在地上。   沈千山从天而降,踏雪剑长吟,剑光越来愈烈,带着不可抵挡的破竹之势,从黑龙背上穿过,一剑穿心,将它的逆鳞钉死在地上。   黑龙剧烈地挣扎起来,渐渐不动了,“碰”地一下化为一阵黑色光点,瞬间消失在空中。   与此同时,黑色小旗发出裂帛之声,龙珠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   岑轻衣畅快地抹掉头上的汗水,冲站在远处脸色苍白的沈千山笑了一笑。   沈千山定定地看着她,黑眸中似乎蒙上一层红光,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丝未消的战意。   如同利刃出鞘,竟让人感觉到一丝危险。   黄州长此时终于撑不下去他那故作正义的面容,如此凶悍的黑龙竟然也被沈千山和岑轻衣打下,他脸色惨白,惊慌地脱口而出:“你们竟然!……你们不是修者么?”   沈千山冷冷道:“谁告诉你我是修者?”   虽然对于有灵力的人,一般人常常都尊称为“仙长”,但这就跟读书人之间喜欢叫“足下”“贤兄”一样,给足人面子罢了。   事实上,修仙界常常将有灵力者分为修者和仙者。   修者便是灵力普通的人,这一类人有一点资历但几乎没有摸到仙缘的可能。运气好的能进入某个大修仙门派当个外门弟子,运气不好的就只能钻进个犄角旮旯里进个野鸡门派混饭吃。   而仙者则是真正有仙缘的人,这样的人资质极佳、悟性上乘,往往是各大门派的内门弟子甚至是核心弟子,是一门之中最有仙缘之人。最近几十年各大宗门几乎都以宠爱弟子为荣,被宗门看重的弟子来来往往俱是前呼后拥。   钦天司以往有任务,大多时候是通知辖下各大门派,由门派自行领取任务,派门内弟子去执行。   对各大宗门来说,钦天司的任务一向可遇不可求,一来可以锻炼门内弟子,二来也能乘机让门内弟子和钦天司这一修仙界最为强大机构打好关系,说不定能得到钦天司的青眼相待,获得进入钦天司的机会。   此事当然只有宗门高层和少部分内门弟子知道,门外人只能看到来来往往执行任务的弟子都一呼百诺,便误以为越是地位高、资质越好的人随从越多。   因此,当岑轻衣和沈千山只身到达南州时,楚楚、言昕和黄州长才会以为他们两个不过是普通的修者,丝毫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但沈千山和岑轻衣兔起鹘落间便将强悍的黑龙彻底消灭,足以让黄州长看清他们哪里是什么修者,分明是一位相当强悍的仙者。   沈千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隐隐闪烁红光,冰冷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知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支持正版,粗长万字章节掉落~   本章前十个留言的小可爱有红包掉落!   下章预告:   “挫骨扬灰,不足为训。”   感谢在2020-12-19 20:43:38~2020-12-21 22: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故生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山有木兮(二十二)   黄州长梗着脖子喊道:“我没有罪!我哪里有罪!我南州世世代代传递香火, 保证祖先祭祀不断,我们有什么错!”   沈千山怒道:“死不悔改。”   “你们就算再强,能逼着我认错, 还能逼着整个南州百姓认错?能改变全南州千年的风俗?!”   “我能。”沈千山冷冷道, “我们既为钦天司使, 自然能推行天地正道。”   原来他竟然是钦天司使!   黄州长曾经听人说过,钦天司使冷酷无情, 此时他显然已经激怒了他,若是真的落在他手上,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虽然打不过沈千山,但沈千山也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了不轻的伤, 现在他必须得跑!   “我……我认错——做梦!”黄州长暴起,积攒的全部灵力爆出,攻向沈千山。   见一击不中,他毫不恋战, 翻身窜出,捉住一个老妪的脖子威胁道:“让我走, 否则我杀了她。”   “负隅顽抗!”沈千山不再同他多言, 他提剑直上,踏雪剑势如电, 在黄州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肩膀上开了个大口子, 趁着他下意识松手,将他手上的老妪救了下来。   他使巧力将老妪抛到一边,再次横剑和黄州长缠斗。行动之间,他伤口流出的血更多,眼底红光更盛,动作也越发冷酷。   “立身不正, 官商勾结,此罪一。”   “尸位素餐,公允尽失,此罪二。”   “身入邪道,残害性命,此罪三。”   他腰身扭转,翻腾至半空,一脚踹上黄州长的胸口,将他的肋骨尽数踹碎,随即剑尖抵上他的喉咙。   “三罪并立,拒不悔改,罚你断绝灵根,永不许踏入修仙界。”   他话音刚落,踏雪不容反抗地一剑刺入黄州长的丹田,将他贫瘠的灵根尽数挑断。   黄州长手脚已经在之前的缠斗中被沈千山打折,不能再行动,此时他趴在地上蠕动,绝望地感觉到他引以为傲的灵力从体内快速消失,经脉一条条干涸,而他却无能为力。   “啊!不要不要不要!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黄州长的血很快在地上流成一大滩,顺着他摊在地上肥腻腻的身体向外蔓延,岑轻衣手上的长鞭忽然散开,混合着地上新涌出的雾气,瞬间将黄州长包围在内。   那雾气暗红,就像是干涸的血迹,竟然浓到肉眼可见。   黄州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整个人在地上翻滚起来。但是他越滚,包裹在他身上的雾气越多,腐蚀着他,他的肉从身体上掉下来,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被新涌出的雾气吞噬。   淡蓝色的魂魄从他身体里逸出,还没等化而为气回归天地,就已经被雾气撕扯成了无数碎片。   转眼之间,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千山冷眼旁观,道:“我不杀你,该杀你的不是我。”   岑轻衣顿时觉得方才不是错觉,沈千山的确和平常不一样,就像是……就像是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突破了桎梏,显露出危险的一面来。   只见他上前一步,剑尖抵地,冷冷道:“挫骨扬灰,不足为训。”   钦天司到底是由人族组成的,三千规矩中就有一条要求所有钦天司中人不得放任邪物妖物伤人,她不禁叫道:“沈师兄!”   沈千山听到她的声音,闭了闭眼,运转起凝神决,冰冷的灵气在他经脉中来回几个周天,让他有种全身都被冻住的感觉后,他才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缓声道:“我知道,我自会回钦天司领罚。”   “但现在,”他转过身来,看着不断翻涌、越来越浓的雾气道,“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他伸出手来,闭上双眼,磅礴而又庄重的灵力从他掌心荡开,就像是水一样,一瞬间铺开,将所有的雾气温柔地包进去。   雾气急躁地翻滚起来,化作一道道利剑,想要冲破金光的包围,但是却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被金光轻柔而又不容拒绝地挡了回来。   沈千山口中缓缓地吟唱,清透的声音如同炎炎夏日里碎开的最清凉的冰雪,每一个字符都敲击在所听之人的心上,徒然就让所有狂躁安静下来。   急躁的雾气渐渐平静,缓缓地荡在金光之中。   沈千山吟唱不断,原本闭着的眼睛半睁半阖,黑静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柔和。   金光包裹着血雾,骤然再次荡开,形成一个流转着金光和红光的巨大法阵。   法阵之中,灵力缓缓流动起来,带起沈千山的衣裳。   他白衣翩飞,神情肃穆,宛若谪仙,但方才的冷厉还在他身上残存了一些,白衣染血,一瞬之间竟然让他有一种近乎于矛盾的清冷又危险的气息。   令人呼吸一滞。   他掌心一震,灵力再度输出,口中吟唱渐渐低下停下,他半是叹息道:“现。”   随着他话音落下,所有的光芒都朝法阵中间流淌,在法阵中间形成一个巨大的亮圈,亮圈中间吐出一道冲天白光,接着白光荡开,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幕。   “我最喜欢爹爹和娘亲了!”   光幕中间,一个垂髫小姑娘尽管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服,瘦得皮包骨头,贫穷却没吞噬掉她脸上的光彩,她蹦蹦跳跳地回头,笑嘻嘻地说话。   那之前被黄州长救下地老妪顿时瞪大了眼睛,捂住口,呜咽却从她紧紧闭上的手掌中漏了出来。   光屏一荡,又是一个女孩。   “哈哈哈哈,爹,娘!你们看,我给你们做的蚱蜢好不好看?”   “爹,娘,这就是弟弟么?他好可爱呀!”   “爹,娘!快看,是烟花!”   “爹,娘!”   ……   无数女孩的面容交替浮现在光屏上,无数声或是雀跃或是依恋的声音响起。   醒来的百姓呆呆地抬起头来,望着光屏上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恍恍惚惚地露出温馨怀念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光屏忽然灰暗起来。   “救救我——爹——娘——”   那个干巴巴的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一脸惊恐地求救,却怎么也不能把堆在身上的土推开,直到被活生生掩埋。   而慈祥的黄州长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露出笑容。   那个编蚱蜢的女孩被生生踩断十指,蚱蜢掉到地上,再也捡不起来。   而慈祥的黄州长看也不看她一眼,跟着她夫家的人走出门去,一脚踩碎了蚱蜢。   那个说弟弟好可爱的女孩……那个看烟花的女孩……   每一个女孩或是直接丢掉性命,或是被搓磨得残疾后丢掉性命,她们不甘,她们怨恨。   她们……无能为力。   怨气积攒了千年,无数姑娘的生命填进去,一层叠着一层,许许多多含怨的记忆早就已经被时光无情地碾过,碎成粉末,只剩下最近的记忆尚且残留一点。   然而仅仅这一点记忆就足以让所有人的心狠狠地被揪起来。   “啊——”   寂静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场痛哭。   “姑娘——我的姑娘啊——”   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轻的,无数痛哭声此起彼伏,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   “是那个姓黄的!是那个姓黄的骗我!他明明说介绍给我女儿的是大户人家,是接过去享福的!”   “畜生啊!畜生啊!”   “他怎么能这么骗我们!”   “我要掀了他家的祖坟,我诅咒他断子绝孙!”   他们的脸上满是愤恨,恨不得将黄州长再拉出来挫骨扬灰的好,但他们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愧疚之情,仿佛这一切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这里,岑轻衣再也听不下去,她大声质问道:“黄州长是该死,但你们还认为只是他的错么?”   一个老妇抹着眼泪回道:“不是他的错是谁的错?要不是他骗我们,我们的女孩都享福去啦!”   岑轻衣嗤笑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就没错?冥婚就没错?”   “我们有什么错?”   “是呀,我们明明是送她们去享福的。”   “冥婚能有什么错?不结冥婚,谁来传宗接代?”   岑轻衣目光如炬,锁定在最先反驳她的老妇身上,反问道:“那好,请大家告诉我,有谁家孩子不是十月怀胎?有谁家生闺女只用了三个月?”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怪物么?”   “好,那我请问,有谁家孩子不是血肉之躯?有谁家孩子没有感情?”   “这……这也没有啊……”   “那我最后再问一句,你们谁愿意嫁给一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这……这说法荒唐啊,这贤人都说‘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要是姑娘不愿意嫁,还真能不嫁?这规矩何在?”   岑轻衣气笑了,盯着他,眼睛里好像含着刀子:“那若是你父母要你娶一个死去的女子,你可愿意?”   “那当然不愿意!”那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   “既然如此,圣人还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意的事情,凭什么要别人愿意?你觉得圣人说错了?还是说你认为女子不算人?那生你的是谁?你自己又算什么呢?这话,你敢对着你娘说么?”   这人瞠目结舌,既不敢当众反驳圣人的话,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是人生的,一时之间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这……她说得好像也挺对的啊……”   “是呀……”   稀稀落落的声音传来,有人反驳,有人赞同。   岑轻衣见众人已经动摇,又下一剂猛药:“你们不是说结冥婚可以护佑你们么?那你们知道洪家么?你们知道柳家么?”   “那当然知道,那可是大户啊!”   “可不是么,就是那柳家运气不好,两个儿子都死了,前几日还在张罗着办丧事呢。”   岑轻衣讽刺道:“不仅如此,柳家一家全部暴毙,那洪家的掌门人也死了。不是受庇佑么?若真是受了庇佑,又怎么会不能寿终正寝呢?”   “这……”   岑轻衣坚定道:“是报应,是报复,是那因为冥婚冤死的姑娘的不甘!你们看过戏吧?那戏里都是怎么演的?有人受了冤屈不都化为厉鬼么?因为冥婚而死的姑娘,你们凭什么说她们没有冤屈?”   她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如果她回来了,你觉得她会先找谁?你?你?还是你?”   所有被她看过的人都缩了缩脖子,一股凉意从心底散发出来。   “所以,这根本不是庇佑!这是让所有人都不得安息!”   一众百姓被她震慑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皮抽动,口中喃喃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终望着那光屏消失的地方陷入了沉寂。   他们看不见的是,那些流动在法阵中的怨气之前因为他们的不悔改而剧烈地挣扎起来,此时却又回归了缓缓流动的状态。   像是终于心灰意冷,意识到根本没法改变,所以不得不放下。   “那……那敢问仙长,我们应该怎么让她们安息呢?”   半晌,终于,有人哆哆嗦嗦地问了出来。   法阵中的怨气猛然一震,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岑轻衣叹息道:“已经……去世了的姑娘,请你们给她立上碑,每日三次祭祀,日日不断,她们的魂灵自然会安息。另外,好好对待你们还在身边的姑娘,姐妹血脉相连,是会有感应的。”   “好……好……谢谢仙长!谢谢仙长!”   最开始那老妪五体投地地跪拜起来,别的百姓也纷纷跪下拜谢,回去为自家闺女补上她们本来就应该有的那个墓碑。   怨气终于放下了最后的执念,安心地消散在天地间,归于它们早应该归属的安息之地。   待百姓三三两两地走后,沈千山才轻轻道:“胡说八道,装神弄鬼,给你讲的三界常识看来是白讲了。”   岑轻衣反问道:“那沈师兄刚才怎么不揭穿我?”   沈千山轻叹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迁就地摇了摇头。   岑轻衣道:“若我空讲道理,他们是绝对不会听的,不仅不听,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沈师兄,这世界上最难改变的就是思想,要想将愚昧的思想打倒,最直接的办法是用另一个思想作为信仰去替换掉它。”   沈千山愣了一下,才道:“你说得对。那你认为冥婚会消失么?”   岑轻衣沉思良久,眼神遥遥望向天际,答道:“总有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比较沉重的虐渣情节基本上走完了,这个副本也差不多结束了,下章请张口吃糖~   下章预告:   就像是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上章红包已掉落,请小可爱注意查收~   以及以后就稳定日更了,不日的时候会请假,请大家不要不识抬举养肥我,不然我就跪下叫读者爸爸了(嗷呜超凶)! 第30章 山有木兮(二十三)   这件事情了结之后, 主要对敌、受伤严重的沈千山很快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每天早上天还未亮就已经起来练剑。   反而是岑轻衣,右手掌被不知道带了什么功效的小匕首直接戳了个对穿, 抹什么伤药都不管用, 只能等着让它自己慢慢长好。而她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驱使怨气做成了鞭子, 一不留神透支了,差点连睁开眼都成困难, 要不是沈千山,她还在地上躺尸呢。   总之,就变成了现在她右爪子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曲个手指都做不到, 浑身肌肉叫嚣着酸痛,每走一步全身骨头都会发出不堪负重的咔咔声的情景。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拎起来稍微抖一下就能稀里哗啦抖下来一堆七零八落的零件。   沈千山自己牲口也就罢了,还偏偏要拉着她一起牲口, 她坐在大槐树下,面前摆着一摞新书, 看着沈千山一如既往矫健利落的身影, 落下了悲伤的眼泪。   所以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净化完怨气后的头天晚上,岑轻衣刚神志不清地像死狗一样被放到床上, 一沾到枕头就彻底睡死过去, 还没等她缓过一口起来,第二天早上就被一阵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吵醒。   沈千山站在门外,声音波澜不惊,但在岑轻衣的耳朵中就像是催命的厉鬼:“岑师妹,卯时到了,该起来练功了。”   岑轻衣绝望地一把掀起被子盖过头顶。   不听不听, 王八念经。   又是三声敲门声,每一声之间不多不少地隔了一个呼吸。   岑轻衣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死死地闭上眼睛,试图再睡一会儿。   三声不紧不忙的敲门声接着响起,但声音比之前要大了一些。   大热的天,岑轻衣在被子里被闷得要命,汗一股一股地跟着往外流,再加上外面不紧不慢催命一样的敲门声,让她实在睡不了这个回笼觉。   她烦躁地把被子掀起来,半身不遂地坐起来,伸手抓了抓乱成一团鸡窝的头发,有些泄气地喊道:“知道了知道了,来啦来啦。”   岑轻衣趿起床榻边放得整整齐齐的鞋,脑子里划过一个疑问——今天的鞋怎么这么好找?   但这疑问也就在她脑子呆了不到一秒,立刻就被她抛到脑后。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岑轻衣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己,可怜兮兮地对着沈千山求饶:“沈师兄,我真的不行了,你看我现在动都动不了,练了鞭子效果也不好,不如……?”   沈千山道:“嗯,确实。”   岑轻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我就……”   “回去睡觉”这四个字还没说出来,沈千山淡淡地打断了她:“但学不可已,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你把这些书都背一背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臂厚的一摞书,放在她的面前。   书还带着新鲜纸墨的香味,闻起来是上好的材料,但岑轻衣却觉得自己被熏得脑仁子都一突一突地跳起来。   沈千山淡声道:“你姑且先看这些,看完了还有。”   什么?姑且?还有?   好家伙,他是魔鬼么?   “等等。”   沈千山突然出声,岑轻衣惊喜地扭过头,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   谁知道沈千山指了指她的头发,说:“这里,乱了。”   “啊?哦……”岑轻衣失望地抬手捋了捋,问道,“好了么?”   沈千山说:“尚未。”   岑轻衣又在头上拔啦了几下,但始终没把那缕乱掉的头发弄好。她有些烦躁地拽了拽发尾,沈千山叹口气,伸出手来替她把那缕头发理顺,道:“行了,去吧。”   “哦……”   沈千山不管她一下子垮下去的脸,自己也摊开了一本书,坐在她对面,拿起笔来舔了舔墨,一边在书上勾勾画画,一边道:“开始吧。”   岑轻衣沮丧地吐出一口浊气来,一边垂头丧气地翻开书,嘴里还一边嘀咕着:“这么多,全是字,我看一页都费劲,哪辈子才能背完呀?”   她低下头,以为自己看到的又是像以前那种写得密密麻码、看一下就让人眼晕的书页,但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幅绘得栩栩如生的画,她不禁“咦”了一声。   沈千山眼也没抬:“认真背。”   “哦,哦。”   岑轻衣一边看着书一边感动得泪流满面:沈师兄终于意识到她的菜鸡程度,给她从大学教材换成修仙界幼儿园版教材了么?   看着看着,她却觉得有点不对。   这书上的字和图整整齐齐,所有图皆是三色,黑色画了各种妖兽,红色在图上圈点出妖兽的弱点和特点,蓝色则将她不太看得懂的文言文用白话结合着图批注出来,明明白白。   就像是针对她的弱点和学习阶段,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偷偷地抬眼瞄了一下沈千山的笔记。   铁画银钩,遒劲有力。   和书上的字一模一样。   沈千山笔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侧脸线被金色的晨光晕染得柔和了些,金光挂在他又直又长的睫毛上,就像是黑鸦羽点上了一点珠光。   他感受到她的视线,睫毛抖都不抖一下,道:“专心。”   岑轻衣“哦”了一声,突然觉得手上的书好像也不是很难很让人讨厌了。   沈千山走完一套剑法,一身清爽地走到岑轻衣身边,看到她还在愣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问道:“你的书看到哪里了?”   岑轻衣这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啊?哦,哦,这一本已经看完了。”   沈千山“嗯”了一声,随口提了几个问题,见岑轻衣还算流利地答了上来,他点了点头,道:“尚可。”   见岑轻衣笑得跟只骄傲的小猫儿一样,若是有尾巴,那尾巴都要晃起来了,他又补充道:“不可骄傲,要做到不假思索,才算真正过关。”   岑轻衣却一点都没被打击到,她没心没肺地“嗷”了一声,道:“反正是比以前有进步了嘛!我好厉害!”   沈千山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了,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去妖市看看柳青青他们。”   “嗯?好!”   岑轻衣一瘸一拐地随着沈千山出了城,走到城边的一棵大槐树旁边。   沈千山抬手,一道金色地法阵凭空浮现在大槐树的前面。二人走进法阵,法阵波光一闪,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岑轻衣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再往前踏步时,一个玲琅满目、稀奇古怪的世界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枣糕枣糕!刚出炉的热乎乎的枣糕!枣妖刚产出的枣泥诶!味道足!”   “正宗乌鸡汤!滋阴清热,保你一口美容两口瘦身!”   “客官来看看嘛,喜欢哪什么样的脸?只要你说得出,我现场就能给你画出来。”长相清纯的画皮妖面前的铺子上一溜儿摆开去了毛的鸡皮、狐狸皮、豹子皮,一边招呼他们,一边从脖子后连着头发剥下自己脸上的这张皮,换上了另一张美艳娇娘的皮。   岑轻衣见她突然从脸上拽下来一张皮,吓了一跳,忙抬手把眼睛捂上。但她又实在好奇,原来还真有像《聊斋》里描写的画皮?   她把十指张开了一点缝,又紧张又新奇地望了过去。   画皮妖发现岑轻衣的目光,以为自己能做成一单生意,扭着腰绕过堆起来的皮,就要上手去拉住她:“哎呀呀,姑娘,你这修炼得不错啊,看起来真有个人样。但行走人间,多张皮就多条路啊,来试试我这脸皮,厚得锥子都刺不破。”   沈千山抬手拎着岑轻衣的后领,将她拎开了点:“别碰她。”   画皮妖见他气质冰冷,眼神里有着明显的不悦,打个哈哈笑了过去,道:“好好好,不碰。这位姑娘,来看看嘛,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只要五十八块灵石,上等脸皮带回家!”   岑轻衣看她居然能在沈千山冰冷得如同刀剑的目光下依然面不改色地推销,心想这画皮妖卖的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东西,脸皮看上去的确很厚,但看这画皮妖纤细的身板,怕是挡不住真正的刀剑。   她偷偷扯了扯沈千山的衣服,以免出现“震惊!妖市某对男女竟因不想要脸对店家大打出手”的血案发生,又冲着画皮妖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画皮妖泄气地“哦”了一声,回到铺子里:“算了算了,不要就不要吧。”   岑轻衣随着沈千山在这光怪陆离的闹市间穿梭,她忍不住问沈千山:“我们这是去哪里?”   沈千山道:“妖市中心,镇妖九塔。”   虽然楚楚、言昕和柳青青三人杀人有因,但他们到底手上沾了血腥,对人族来说已经具有极大的危险性,不可能再留在人族。岑轻衣知道沈千山将他们送到妖界,并勒令他们不得踏上人族地界颁布半步,但没想到居然是把他们送到了镇妖塔下被大妖镇守。   镇妖塔是远古时期伏羲大圣留在妖族的器物,在人妖两界之间形成巨大的屏障,用来平衡人族与妖族,以防止妖族仗着巨大的体型对人族侵害,同时也阻止人族凭借巨大的数量侵占妖族的土地。刚才沈千山所使用的法阵就是打开这道屏障的钥匙。   镇妖塔一共有九个,分散在神州各地,因此又被叫做镇妖九塔,越靠近镇妖塔,受到的压制越多,但于修炼却有帮助,因此一般的小妖大多数愿意远离镇妖塔,在屏障边缘活动,而大妖却愿意一边镇守镇妖塔一边借助镇妖塔修炼。   岑轻衣越靠近镇妖塔越能感受到镇妖塔的巍峨。   镇妖塔共九层,塔尖直入云霄,每个塔角都挂着一个金色的镇妖铃,每有一个妖走过,它就“叮铃”地响一下。   塔的第一层的塔门是开着的,而第二层到第九层的塔窗全部关得死死的。   岑轻衣伸着脖子瞅了好几眼,沈千山解释道:“镇妖塔第二层到第九层关押的是大妖,因此塔窗常年关闭。第一层关的是一些犯了事情的小妖,威胁不大,还会一些手艺,因此这一层开着,让这些小妖做点生意。”   岑轻衣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哦哦哦”地直点头:“沈师兄,还有什么好玩的么?”   沈千山见她感兴趣,便边走便给她讲。   什么长得像石头一样、自己炖自己的鱼妖,吐丝给人做假发的蜘蛛妖,让岑轻衣听得眼睛都在冒星星。   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进了镇妖塔一层。当他们走到一家小餐馆前时,一位黑衣女子朝她招手道:“仙长恩人,这里!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你在这里瞎激动个泡泡茶壶啊? 第31章 山有木兮(二十四)   “嗯嗯嗯?”   岑轻衣差点并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直到楚楚和言昕听到他们到来的动静跑出来迎接他们,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柳青青。   柳青青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以前的她缠身怨气, 总是低着头, 无尽的悲伤把她整个人都蚕食殆尽, 而现在的她虽然依然保持刚去世时候的模样,但精神却已经好了很多, 嘴角带笑,眼睛明亮,看上去又甜又热情,连双颊都染上了一些血色, 一身粉色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一样。   仿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苦难,就这样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少女时光。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也难怪岑轻衣一开始没认出来。   柳青青招呼着他们进了一间餐馆,餐馆很小, 里面放着两个四方的小桌子,随意地在周围摆了几个椅子, 好几个梅花妖正围坐在其中一个桌子旁。   见柳青青他们带了人来, 其中一个梅花妖热情地抖了抖花瓣:“哎呀老板,带啥子人来哦?”   岑轻衣一听这口音, 居然还是巴蜀地区的梅花妖。   柳青青道笑:“是我的恩人呢!今儿高兴, 给客人免了酒钱!”   梅花妖把两片花瓣卷成了筒状,滑稽地学着人族的礼仪拱了拱手:“恭喜恭喜!正好我们也吃完了,就不打扰你们叙旧啦!”   说着,它们端起桌子上的酒往地上一倒,纷纷站起来往店门走去。   它们原本只露出了巨大的花朵,此时岑轻衣才看清它们的全貌。   原来这梅花妖花下还连着缩得极小的枝和根, 权当是躯干和腿脚,根上还挂着晶莹的酒液,一走就是在地上留下一点水痕。   它们的酒水哪里是倒到地上了,明明是倒在根上啦!   岑轻衣惊奇地目送它们走出店门,消失在拐角处。   柳青青见她一脸好奇,一边将她们引到小桌子旁坐下,一边笑着说:“仙长恩人,你看,这里比人界有趣很多呢。”   凳子确实矮小,人坐上去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柳青青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仙长恩人见谅,我们也没多少银钱,就租了这么一个小地方。”   岑轻衣本来研究怎么坐着舒服,听她左一个“仙长”,右一个“恩人”,实在觉得浑身难受,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别叫我恩人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岑轻衣,这位是沈千山沈师兄。你直接叫我的名就行了。”   她这么说,柳青青却不敢真的直呼他们的名字。她取了个折中,喊道:“岑仙长、沈仙长。”   言昕和楚楚此时也收拾好了刚刚的那一桌,门前放了个“打烊”的告示。   因为桌子是四人的,还空了一个凳子,言昕和楚楚谁也没坐,都站在柳青青后面。   岑轻衣一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浑不在意地把椅子用脚勾住往旁边拖了拖,道:“别站着啦,挤一挤就坐开了。你们再去拖个凳子来,都坐下,都坐下。”   待几人都入座后,柳青青给几人挨个儿倒了茶,但不知怎么的,还差点碰倒了一个茶杯,她手忙脚乱地扶起来,对着大家歉意地笑笑。   岑轻衣看她脸上虽然轻松,但动作中都似乎透着一丝焦急,了然道:“就知道你担心宁宁。放心吧,小姑娘可乖了,而且她有灵根,我打算把她送到我们神女殿去修仙,你看怎么样?”   柳青青闻言,杏子眼瞪得圆溜溜的,露出惊喜的表情。她讲话飞快,就显得语气有点不稳:“岑仙长,真的么?她……我是说宁宁,她真的可以修仙么?”   岑轻衣笑着肯定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她的灵根到底怎么样,但修仙保护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神女殿也会护佑她的。我问过她了,她是愿意的。就是她还要问问你的意见,你愿意么?”   柳青青抚着心口,眼睛笑得弯了起来:“愿意,当然愿意。为娘的怎么会不愿意孩子过得好呢?”   她想了想,补充道:“麻烦仙长告诉宁宁,就说……就说娘不要求能修得多好,只要她过得快乐,一生顺遂,娘就安心啦。”   岑轻衣看着她的脸,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从小到大,她也从来不要求她取得多么耀眼的成绩,只要她能够过得开开心心,一回家就乐得像个傻狍子,那她也会很开心。   她想回家了。   她应下柳青青的话,不抱期望地在脑中敲了敲一直以来除了坑她就只会装死的系统:“现在任务进行到多少了?”   没想到系统居然支棱起来没装死了:“任务一已完成第二部 分。宿主的任务数值尚未达到查看任务二进度的标准,请再接再厉。”   岑轻衣咬牙,所以就是说了堆废话,系统果然没用,就不能说一点她不知道的么!   但无论她再怎么戳,系统又恢复了最开始的躺尸状态。   岑轻衣与系统的对话不过是转瞬的事情,旁人看她就是忽然愣住了,下一瞬就恢复了正常,几乎难以察觉。   沈千山却扭头问她:“怎么了?”   “啊?”   岑轻衣突然被问到,下意识地就朝发问者的方向转过头去。   沈千山的头正好也低了低,一张放大的脸突如其来地撞入岑轻衣的眼中。   她惊得后仰了一下,却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和凳子的平衡,重心一偏,她差点没从小小的凳子上摔下去。   沈千山手疾眼快地握住她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小心点。”   “啊?……嗯,哦。”   岑轻衣老老实实地坐回去,这才意识到似乎和沈千山挨得有点近了。   她刚才一瞬间竟然恍恍惚惚感觉到他的呼出的热气。   沈千山的手虽然早就收回去了,可她还觉得刚才被他抓住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地方太小,大家的腿难免就碰到了一起。   她偷偷瞄了眼沈千山,看他毫无反应,深呼吸两口,强行把乱掉的心按回它应该在的地方,顺便唾弃了一把自己。   呸,岑轻衣啊岑轻衣,你在这里瞎激动个泡泡茶壶啊?   她收拾好表情,正襟危坐,刻意端起茶杯来抿了口。   “那个……岑仙长……”   此时楚楚却突然开口,言语间犹犹豫豫的,似乎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岑轻衣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事,忙问道:“怎么了?”   楚楚眼一闭心一横:“岑仙长,我再给您倒点茶吧。”   岑轻衣闻言把茶杯放下一点,垂眼看了看,只见茶杯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刚才喝了个寂寞。   她尴尬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干咳一声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渴了。”   楚楚见她这个反应,“噗嗤”一声笑开了。   岑轻衣意识到她就是故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起来了:“哎呀,你怎么这样!太可恶了!”   楚楚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就是说了实话呀。”   岑轻衣无能狂怒:“这种事情麻烦下次不要说出来好么!”   柳青青和言昕都偷偷笑了起来,意识到之后又连忙捂住嘴假装自己没笑。   岑轻衣“啊”了一声,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算了算了,你们笑吧笑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沈千山眼中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女孩红透的耳尖,捻了捻方才握住她手腕的手指,似乎独属于她的温度还粘附在手上,缭绕不去。   看岑轻衣已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沈千山终于开口道:“好了,我们来此处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楚楚姑娘,你知道你控制的阵法会让人折寿么?”   楚楚闻言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知道。”   “你除了那个小渔村,是否还控制过别的地方?”   “没有。”   沈千点点头道:“嗯,那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它呢?”   楚楚闻言露出了一丝忧伤的表情:“此事,说来话长。我啊,在初入人世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   她抬手摸了摸手上缠着红线的银镯子,想了想道:“一个……大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感谢在2021-01-05 21:00:00~2021-01-06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极圈土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栗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山有木兮(二十五)   天色将明未明, 一只红毛小狐狸从草丛里探出了头,甩着尾巴,闻着厨房里传来的烤鸡香味, 双眼冒出绿光, 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上的口水。   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 看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只烤鸡千娇百媚地躺在盘子里, 矫健地跃上了灶台。   谁知它刚刚张开嘴,尖尖的牙齿还没有碰到金黄酥脆的烤鸡,就被人捏着后脖颈上的皮拎了起来抖了抖。   一道声音在它身后幽幽响起:“小狐狸,偷吃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小狐狸四肢在半空中疯狂划动, 实在挣扎不开,才泄气地“吱”了一声,蔫蔫地开口说:“你这个读书人真小气,族长说书生看到小狐狸都会给它鸡吃的, 你一点都不书生。不吃你的鸡了,你放开我。”   那人穿着一身儒生衣裳, 气质温润如玉, 听见狐狸说话也不害怕,反而是被它这番言论逗笑了, 拎着狐狸皮把它转过来和自己脸对着脸, 用一种骗小孩的口气说:“你看你每次都会被我逮到,总是吃不到好吃的。要不这样,你不是说你族长让你入世学习么,你留在我这里,我教你如何?每天都有烤鸡吃哦。”   小狐狸耳朵抖了抖,眼神止不住地往烤鸡上飘去, 最终还是受不住诱惑,咽了口口水说:“真的?”   “真的,不骗你。”   “那……那好吧。”   那人松开了捏着狐狸皮毛的手,小狐狸在轻盈地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一个穿着水红小裙的少女:“那就说好啦,你是读书人,你们人族不是说读书人不打诳语么?你不能骗我。”   儒生扶额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少女道:“都一样,都一样,总之你不许骗我。”   儒生名叫魏进之,因为被人排挤,从京中被贬到南州。   他在来南州的路上被土匪绑了去,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却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一只红毛小狐狸,一屁股把土匪砸晕了。   别的土匪见状上来,想要抓住坏事的小狐狸把它弄死,小狐狸却突然变成了一个红衣少女,三两下解决了这些土匪解决,只剩下一个坐在一旁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魏进之。   少女好奇地转过头来,发尾在空中划过一个俏皮的弧度,就像是划在了魏进之心上。   他本来就喜欢读一些志怪小说,此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妖,心头一动,但小狐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消失在山林里了。   魏进之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但没想到路上烤野鸡的味道居然将小狐狸引了出来。   他烤野鸡很有一手,鸡外焦里嫩,金黄酥脆,冒出来的油滴落在火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小狐狸警惕心很重,只想偷偷地摸一只鸡腿吃,他偏偏将烤鸡看得紧得很,就是让它不能得手,眼巴巴地跟在他后面。   他一路烤着野鸡,引诱着小狐狸随他到了南州。   此时他终于将小狐狸骗到手,他也不急不躁,气质温润,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魏进之确实履行了他的诺言,让小狐狸扮作他远房的表妹,握着她的手教她读书写字,教她人情世故,一点点让她依赖自己,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小狐狸初入人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魏进之也不拘着她,随她漫天遍野地到处玩。   小狐狸贪嘴,傻乎乎被人在吃食里下了药,就要被拉去卖掉,一个娇娇媚媚的女子将她救下,带到华灯高挂的花楼中。   她不知道什么是花楼,只知道这叫折花的姐姐救过她,就日日去找她玩,和她讲自己和魏进之的事情,一来二去,折花和魏进之居然也熟了。   某日小狐狸又拉着魏进之去金缕楼找折花,趁着小狐狸带着折花的儿子出去玩,折花挑了挑眉,单刀直入地问魏进之:“你喜欢楚楚?”   魏进之虽然知道她将楚楚支出去是有事情要对他说,但他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一声。   他知道楚楚将救过她的折花看成是和族长一样的地位,竟然有了一种见岳父母的紧张感,虽然脸上有些发红,但相当正式道:“对,我心悦于楚楚。”   折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他忍不住挺直了腰板,任她打量。   折花却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将他拍得一个踉跄:“好,楚楚心思单纯,你能护着她也好。但你可要记住,若你对她不好,我定饶不了你。”   这一切,只顾着往嘴里塞东西吃的楚楚当然是不知道。   南州地方偏僻,民风自然而然地残留了蛮荒时期的一丝彪悍。   这里有个习惯,男子要是有心悦之人,便送她一个缠着红线的银镯子,若对方收了,那就是愿意同他结秦晋之好。   魏进之捧着一卷书站在窗前,视线却半分没放在书上,心神不宁将手时不时伸进袖子,待到听到楚楚轻快的脚步声时,手心出了一丝汗。   他面色如常,拒绝了楚楚要跟他一起去的要求后,悄悄地搓了搓衣服,将银镯拿出来,道:“对了,这个给你,是保平安的。”   楚楚新奇地晃了晃手臂,缠着红线的镯子在白皙的手臂上荡来荡去。   魏进之屏住呼吸,轻轻问道:“你喜不喜欢?”   楚楚轻快道:“当然喜欢啦,之前的就看到好多姐姐戴,早就想要一个啦!”   魏进之松了口气,紧张的嘴角松懈下来,露出笑容:“喜欢就好,等我回来……”   楚楚伸出一根手指将镯子推到手腕上又从手腕上推到小臂间。她玩上了瘾,漫不经心道:“等你回来怎么样呀?”   魏进之默了默,说:“给你个惊喜。”   他刚才满心紧张,此时又装满了欣喜,以至于一向万无一失的他竟然没考虑到楚楚到底知不知道接受了这个镯子是什么意思。   其实即使他知道也不会为难,因为他有把握带着楚楚一步一步明白何为情爱。   如果他没有拒绝楚楚一起去那个小渔村的话,如果他没有在之前因为看到南州竟然将冥婚的女孩直接活埋而下定决心整治的话,他本可以在归来之后,送给楚楚一场盛大的婚宴。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而魏进之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放着这种事情不管?   魏进之在小渔村遭到意想不到的民反,他被怒火冲天的百姓打得奄奄一息。   他的血渗进小渔村的坟地里,渗进下面新埋下的关着十二个少女的棺材里,混合着少女因为挣扎而沾在棺材盖的血一起,滴落在她们娇嫩死青的脸上。   魏进之腕间滚烫,楚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他签订的连契此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下一刻,楚楚便出现在魏进之眼前。   楚楚看到这样的魏进之,如遭雷劈,眼睛瞬间发出红光,露出狐狸的凶态来,她抱着魏进之,试图替他疗伤,可却只能看到魏进之越来越虚弱。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喘着粗气问:“是谁?是谁!我要杀了他们!”   魏进之感到自己的力气一点点消散,意识已经涣散了,但听到楚楚的声音,感到自己面上湿漉漉的,又强行将意识塞回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努力抬起颤抖的手,凭感觉伸向楚楚的方向。   楚楚一把将他的手握住贴在脸上,感到他指尖的温度都在消退,终于止不住地大声啜泣起来。   魏进之轻轻地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柔声哄道:“别哭啦,不要去杀人,好不好?”   他想起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一个说法,是说妖若是杀了人,就会染上血腥,很难在修行上再进一步,甚至会成为暴虐之辈。   他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他不敢冒这个险,他又怎么忍心让他那单纯的小狐狸变成那个样子呢?   楚楚带着他从坟地里逃出来,打红了眼的渔民见魏进之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姑娘救下,抄起农具又冲上来打杀。   楚楚护着怀里的魏进之,只能左躲右闪,好不容易狼狈地从他们的包围圈中冲出来,逃进了一个没有神像的破庙里。   魏进之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道:“楚楚乖,别替我报仇,好好修炼……我……我心悦你……你答应了的……”   他的手落了下去,带着对他的心上人无限的担忧,恋恋不舍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魏公子!”楚楚哭喊道,“魏进之!你醒醒!”   然而斯人已逝,再也没人会坏心眼地捏着她的后脖颈不让她偷烤鸡吃,再也没有人会耐心地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字,再也没有人会温润地哄她道“好啦”。   她忽然想起族长以前对她说的一个秘法,他们妖族若是愿意舍弃自己的所有修为,祭出元丹,尚且又一丝希望留存住尚未消散的魂魄。   她自愿用一身修为换魏进之魂魄不散,可上苍并未眷顾她,魏进之的魂魄最终还是回归到天地之间。   她感到淡蓝色的魂光眷恋地蹭了蹭她的唇,随即消失在天地之间。   这一刻,无限的恨意在她胸中燃烧,她双眼彻底变成了红色,周身的狐火点燃了破庙和破庙外的草地。   她从喉间挤出声音:“我、要、你、们、死。”   然而,正当她要大开杀戒的时候,银镯子滑了下来,冰凉凉的挂在腕间,唤醒了她的理智。   她想起魏进之最后的遗言,狠狠地闭上眼睛,最终收起狐火,抱着魏进之的尸体,留下被烧得漆黑的破庙飞身离开。   她无处可去,只好抱着魏进之去金缕楼找折花,折花果然收留了她。   后来,她回到将魏进之的东西尽数收起来时,一张笺纸从魏进之从来不给她看的匣子中掉落下来。   她附身捡起,笺纸的正面写着一句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注】”   原来,魏进之十七被点为状元,曾经在朝廷做到了户部尚书。然而王族好佛,竟不顾国库空虚,强行用大量可用于修炼的昂贵香料去迎佛,得罪了朝中大半官员和泰半王族,被一路贬到南州。他那时心灰意冷,悲愤之下写下了这句诗。   然而楚楚将笺纸翻到背面时,却看到了另一行字:“惟愿白首不相离,吾心归处即是家。”   她变成小狐狸,将笺纸团在身体里,长长地做了个梦。   梦里,魏进之给她戴上那只红线绕了的银镯,带着许诺给她的惊喜,穿着大红的喜袍,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了家。   他们也时不时地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但结局总是魏进之给她烤上一只香喷喷的烤鸡,哄得她眉开眼笑的。   他们就像寻常夫妻,在一起生了几个孩子,孩子淘气,魏进之将他们一个一个叫进书房里训诫,警告他们不许再惹娘亲生气,而她就站在旁边扑哧笑出声来。   一滴眼泪落在笺纸一角,瞬间被笺纸吸了进去,墨遇到泪水晕染开来。   一梦经年,楚楚再睁眼时竟不知道今夕何夕。   再之后,连折花也带着小雀儿离开了金缕楼,这偌大南州,只留下了楚楚孤身一人。   楚楚道:“我因为想要留住魏公子的魂魄,用了元丹。虽然没成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妖力也慢慢开始枯竭。我那时候举目无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听说神庙很灵,就把魏公子离世时的那座庙搬到了金缕楼地下,虽然不祭拜,但也时常去看看。后来有个黑衣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到了地下,给我一个阵法,告诉我如果借助它修炼,我可以很快就恢复到巅峰状态,甚至修炼也可以一日千里。”   沈千山敏锐地捕捉道关键词句,问道:“是那个阵法?”   楚楚点头道:“对,就是我在小渔村里用的那个。我对修炼不感兴趣,可是那个阵法可以操控小渔村里的人,包括那些被他们用一斛珠买来埋在地下、称为‘一斛珠’的姑娘。我就用阵法控制了他们,让他们每天都体验那种从看到自己儿子成亲的欣喜变为被新娘追的惊恐。日日遭受这样的折磨,即使阵法收了,他们也活不了几个月了,多好。”   沈千山问:“是什么样的男人?”   楚楚使劲回忆,然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迟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很高,气势不似凡人,戴着一个面具……别的……我想不起来了。”   沈千山点点头,道:“我知晓了。害人性命,的确该罚。”   柳青青原本在一旁听着,生怕楚楚因为此时被重责,此时听见沈千山没有追责的意思,松了口气,放开了紧紧攥着言昕袖口的手。   言昕看着柳青青放下的手,眼中露出些许失落,但他很快就收起失落,安抚地冲柳青青笑笑,拍了拍她的手。   楚楚接着道:“后来我遇到大妖,差点死了,逃到别山上,被言昕救了。之后青青出事,言昕就在庙外面的甬道里刻了四幅壁画,再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晓了。”   沈千山问到:“那个血阵,是你们自己研究出来的么?”   楚楚脱口而出道:“不是,是——诶,是谁给的来着?”   她的头发痛发涨,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给的。   沈千山见状,明白她这是被人下了“忘言咒”,除非下咒之人主动解开,不然谁也不能让她想起来当时的事情。   他道:“算了。”   几人又谈了一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沈千山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楚楚、言昕和柳青青站起来,将二人送出镇妖塔。   岑轻衣道:“你们回去吧,我们有机会还会再来的。”   日头已经偏西,做工的妖族已经到了下工时间,都纷纷冲向镇妖塔下的小摊,镇妖塔此时妖山妖海,多了许多闲逛的妖。   岑轻衣看着言昕紧紧跟在柳青青身边,只落了半步,手默默地横在她身边,替她死死挡住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自己却被挤得有些东倒西歪,心下了然。   她忽然出声到:“柳姑娘,过往之事便已成过往,有时候还需要往前看,或许能在身边发现什么不一样的风光呢。”   柳青青愣了一下,回道:“岑仙长说得是。”   岑轻衣不知道她到底懂了没有,但她希望柳青青能够尽快走出曾经带给她的阴影,能够追求新的生活。   她和沈千山别过几人,逆着妖流,就要回到人界。   她忽然福至心灵,回头看了一眼,楚楚被众多妖挤得东倒西歪,一不小心撞在一个少年男妖的身上。她面露嗔怪,不知道和这男妖说了些什么,男妖投降一般地举起手来,露出腕间一个小小的胎记。   岑轻衣眼尖,觉着这胎记活灵活现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狐狸。   据说若是生灵死前有很大的执念,他的魂魄虽然散化为气,但却会残留一丝痕迹。这缕气带着这一丝痕迹,在天地之间流转,等待下一次重新凝结成灵物的机缘。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从人界学来了歌谣,也不管是什么意思,就扯着嗓子拍着手,蹦蹦跳跳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选自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这里是被出门在外的遥遥留在家里的存稿箱,喵嗷~ 第33章 山有木兮(二十六)   沈千山和岑轻衣又处理了南州的诸多杂事, 这才启程返回钦天司。   望着钦天司巍峨的殿堂,岑轻衣只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离她穿越到这本书里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 让她在一瞬间竟然恍惚间觉得现代世界已经离她很遥远了似的。   她抬头, 透过殿门看到钦天司殿内神色悲悯的神像, 深吸一口气,随着沈千山一同走进殿中。   五位长老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一见他们回来,葛长老问道:“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沈千山和岑轻衣见礼后道:“还算顺利。”   葛长老道:“千山、轻衣,你们之前在玉简中说遇到了女执, 不过说得简单,尚且有些细节不清楚。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而且当面问更清楚,就没在玉简里追问。正好你们回来了, 不如将这件事情再详细与我们说说。”   姜长老嗔怪地看他一眼,道:“孩子才刚回来, 还没歇口气呢, 你就这样。来来,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了, 你们先去歇息几个时辰, 晚些再与我们说。”   沈千山拱手道:“多谢姜师叔,但不必如此,本来就应该说清楚的。”   姜长老幽幽地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硬邦邦的。你不休息,人家小姑娘就不休息啦?真是和你葛师叔一样,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人家小姑娘一路跟着你可受罪了, 你说是不是呀,轻衣?”   岑轻衣忽然被姜长老叫道,反射地抬起头来,正好撞上她挪揄的眼神,嘴角抽了抽,既不好推辞姜长老的好意,又不能昧著良心给沈千山上眼药,只好道:“姜师叔说笑了。”   姜长老闻言轻声抱怨道:“哎呀,去去去,好的不学,你可别也学成个硬邦邦的小石头。不然我看我们钦天司司门前那两个石狮子也不用要啦,换你俩过去蹲着得了。”   岑轻衣顽皮地笑起来,指着自己眨起来的眼睛道:“好啦,姜师叔,我也真的不累。你看我的眼睛,多真诚啊!”   葛师叔也笑了起来。笑完,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道:“好了好了,说正事。”   他用眼神示意沈千山,沈千山便将在南州发生的一切都细细道与诸位长老听。   葛长老听完道:“你们是说,你们还遇到了一个可能来自于海源阁的仙者?”   “是,喜欢男扮女装。另外他有一个法器,应当是与《墨经》中所说的‘景’‘端’之说有关系。还有一面黑旗,上缚有上古龙族的内丹,但已损毁,只留下这枚龙丹。”   他将龙丹从储物袋中拿出,递给葛长老。葛长老接过内丹仔细端详片刻,就将内丹还给沈千山:“的确是龙族内丹,但哪上面已经看不出丝毫的法器残留的痕迹。”   “对,这不寻常。无论是何物,只要是制作法器的原料,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我曾听岑师妹说那人道要那她和那女执的女儿去炼旗,或许就是这面旗。”   他道:“无论是与不是,此人都极其危险,还望诸位师叔通知海源阁,彻查宗门内外。”   他话说得直白,丝毫不忌讳海源阁是四大宗门之一,而出身于海源阁的殷长老还站在他面前,就差把“管教不严”四个字砸在海源阁身上了。   索性殷长老和沈千山相处许久,知道他的脾性,丝毫不介意,一向笑呵呵的脸上出现一些凝重,道:“千山说得有理。但我确实未曾听闻海源阁内还有这样的人。我待会儿就去知会我掌门师兄,让他好好查查。”   沈千山拱手道:“有劳殷师叔。”   待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后,沈千山忽然跪下,抱拳行礼道:“弟子沈千山触犯钦天司第三千二百条司规,纵容怨气伤人,甘愿认罪,请师叔责罚。”   葛师叔还没说话,姜师叔道:“哎呀,你这孩子,快起来说话。”   沈千山仍然跪在地上,虽是认罚,但腰板挺得笔直:“请师叔责罚。”   岑轻衣见他领罚,担心他伤势未愈,咬了咬牙,也跟着一起跪下:“弟子岑轻衣也没有阻止怨气伤人,自愿和沈师兄一起认罚。”   沈千山身形丝毫未动:“岑师妹已经尽到提醒之职,况且她并无阻止怨气的能力,不必受罚。起来吧,沈师妹。”   虽然他所说无一字不实,但这种久违了的直男式说话方式又让她后槽牙痒了起来。她也执意不起,道:“无论弟子是否有能力,事实就是我和沈师兄一样,都没能阻止怨气伤人。况且沈师兄与我既然为搭档,要受罚自然也应该两个人一起。”   葛长老叹息一声,道:“好了,你二人虽然犯了司规,但事出有因,就罚你们于寒雪峰反思,何时有下个任务,何时下山。”   寒雪峰是钦天司后山群中的一座高峰,因常年寒冷、冰封千里,故称之“寒雪峰”。   其实这个惩罚着实算不上惩罚,虽然寒雪峰滴水成冰,但灵气却相当纯净,在那里修炼,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人抱拳,齐声道:“是,弟子领罚。”   *   海源阁接到钦天司彻查门派上下的要求后当即行动起来。   宗门上下皆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可午时方过,海源阁中一位长老房中迎来三个不速之客。   三人撤下隐身术,为首的一人衣袍洁白无尘,一根暗红腰封束在腰间,长袍下摆绣满蕙草,正是王族旁系的装束。另两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绣云纹的宗门门服,虽然落后他一步,脸上却并没有敬畏之情。   长老穿着一身淡粉襦裙,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来。   正是将黑旗借给黄州长使用、随后回到海源阁的人。   那王族旁系道:“花长老,南州是怎么回事?我们的香料不能有任何差池。”   花长老手指绕了一缕头发,说:“放心就好了,没有任何问题。”   那人点点头说:“那就好,只是你要千万注意,不要暴露了,毕竟你是我们埋得最深的一枚棋子。”   花长老歪了歪头,笑着说:“这就用不着你多操心了,毕竟在世人眼中,我可就只是一个‘清正自持、尚在闭关的镇山长老’呢。”   三人听到花长老的话,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便又神色匆匆地准备离开。   离开前,那王族旁系突然回头对着花长老一笑,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愚弟在京中恭候堂兄凯旋。”   花长老但笑不语,目送几人离开后,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扯去,就像是长在上面一样。   片刻,他才从喉咙里送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堂兄么?”   当晚,一道穿着青色斗篷的人影从海源阁长老房中窜出,几个跳跃,停在海源阁藏书塔的塔尖上。   他翘起兰花指,将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塞进兜帽里,居高临下地鸟瞰着整个海源阁:“修仙界四大宗门,海源阁式微久矣。”   *   寒雪峰山势极险,山路陡峭,刚上至半山腰初,飓风就已经裹挟着冰粒咆哮而至。   沈千山稳稳地走在前面,好像无论是狂风暴雪还是阳光和煦对他来说并无二般,但落后他三尺的岑轻衣却走得跌跌撞撞的,身上受着风的扯打,脚又像是踩入了泥中,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寒雪峰灵力过于磅礴浓郁,她咬着牙,胸腔被浓稠的灵力挤得隐隐发痛,血的铁腥味充斥在口中。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浓稠的果冻中,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沈千山见她如此艰难,停下脚步等她慢慢地走到自己身边,默默地撑开灵力罩,将二人护在其中。   岑轻衣脚步一顿,低声道:“多谢沈师兄,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完,她咬紧牙关越过沈千山,发尾在他胸前的衣服上轻轻抽了一下。   沈千山一愣,又两步跟了上去,将她笼罩在自己的灵力范围之内,但岑轻衣又快走两步离开了他的灵力罩。   沈千山终于意识到她原来是生气了。   但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看见女孩的背影在狂风中仍然强行挺直,透露着一股不可认输的倔强,就是是寒风中依然挺立的一树红梅,自有自的傲骨。   沈千山并不愚笨,相反,他相当聪慧。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感到生气。其实从楚楚的这件事情就已经能看出来,她不像她外表那样柔弱,她身体里自有一股韧劲。   他认为她在这件事情中确实已经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没有阻止怨气伤人的是他,所以由他一人担责就好,岑轻衣并不需要接受这样的惩罚。但岑轻衣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难得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人生中的二十五年里从来没有和女孩子有过“搭档”这种称得上是亲近的关系,岑轻衣对他来说就是许许多多的第一次。   做搭档那么久,他第一次正视“搭档”这个词语。他意识到尽管岑轻衣还没成长起来,尽管学习知识的时候会叫苦叫累,但她会拼着全身修为去追踪楚楚,会不顾掌心剧痛斩断红线,会为了柳青青和宁宁甘愿以自身为引,让怨气化为她手上的长鞭。   她是雏凤而非鹌鹑,是他沈千山的搭档,是担负着天地正道的钦天司使,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菟丝花。   他过度将她看得柔弱,这对这样的她来说的确是近于折辱了。   沈千山忽然开口说:“岑师妹,方才是我言失。”   岑轻衣停下脚步,眯着眼睛对着寒风抿了抿唇,才转过身来说道:“沈师兄,此事本就是你我二人共同的任务,出了问题也理应由我二人共同承担。我虽然的确能力暂且不足,但我也不会认为我自己应该逃避这样的责任,而把这件事情完全推到你的身上。所以也请沈师兄能够理解我,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千山郑重道:“好。”   说完,他扯掉灵力罩,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稳住她东倒西歪的身体,道:“走吧。”   岑轻衣下意识回绝道:“不用了。”   沈千山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破天荒地解释道:“你说的,我们是搭档,自然应该共同承担。”   岑轻衣一愣,随即失笑。她没想到沈千山竟然还懂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会用她的话来反驳她。   居然诡异得有几分可爱。   她轻轻晃了晃手腕,说道:“好吧,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嗯,我在。” 第34章 山有木兮(二十七)   寒雪峰到了山顶上的时候, 反而没有像在山腰上那样罡风凛冽,只是寒气更重了些。   此时端午刚过不久,正是盛夏, 寒雪峰上却没有一点暑气, 入目皆是银装素裹, 千里冰原,看得人不禁打起一个冷战。   在山峰中央有一个冰泉, 散发着浓烈的灵力。冰泉旁边伫立着一座木质的小屋。   “吱呀”一声,小屋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粉色小袄、围着白色狐毛围巾、戴着毛茸茸的手套的少女探头探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正是冻得缩脖端肩的岑轻衣。   她深吸一口气,冷凛凛的空气瞬间席卷过肺腑, 让她觉得仿佛世间所有东西都失去了气味,只留下了无尽冰雪的凉意,混合着矗立在冰泉四周的雪松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岑轻衣竟觉得这味道相当熟悉, 就好像是沈千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又冰又凉的雪松气息。   她叹了口气,像只畏畏缩缩的兔子, 一跳一跳地蹦跶到了木屋旁的一块石头旁边, 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在上面用力地划了一下。划完, 她呼了一声, 在氤氲散开地白雾中喃喃道:“两个正字加两画,十二天。”   这是他们上寒雪峰的第十二天。   十二天前他们从南州回来,一同向长老告罪,被罚禁足寒雪峰。   岑轻衣正要走回房里,忽然感觉鼻尖一凉。她抬手把落在鼻尖上的东西拿下来,仔细一看, 小小的花儿似的一片,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锯齿状的边闪着一点金光。   竟然是一片雪花。   雪花在她的掌心中很快就融化了,但更多的雪飘落了下来。   她兴奋地跑进屋,喊道:“沈师兄,你看,下雪了!”   沈千山正坐在屋中看书。   他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打出两道扇子形的阴影。听到岑轻衣如此兴奋地叫他,他眼睫都不颤一下,只是抬头应了一句:“嗯,知道了。”   岑轻衣从小生长在南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雪。而她上寒雪峰十二天,更是第一次见到山峰上飘雪,十分兴奋,像小兔子一样往前蹦了两蹦,蹦到沈千山面前,探出手拉着他的袖子说:“哎呀,沈师兄,难得下一次雪,你别看了,快出来玩玩吧!用功也不差这一会儿,我保证回来就把这一会儿落下地补上!”   沈千山被她拉得没有办法,只好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去看。”   雪下大得很快,岑轻衣刚进屋的时候还只是像盐粒一样稀稀疏疏地掉落下来,而就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成了鹅毛大小,很快就在地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岑轻衣蹲下身来抓了一把雪,白莹莹的雪花在她手中散开,沾了一些在她毛茸茸的手套上。   她嫌戴着手套不过瘾,就把手套给摘了下来扔到一遍,直接徒手去抓散雪。   她原本一个相当怕冷、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人,此时兴奋起来,手指冻得通红也不觉得冷,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千山,神秘兮兮地问道:“沈师兄,你堆过雪人吗?”   沈千山反问道:“什么是雪人?”   岑轻衣一听,眼睛里的星星都要冒了出来:“哎呀,沈师兄不知道雪人吗?你可真是个假的北方人,是个假人!雪人就是用雪堆起来的、像人一样的娃娃,特别可爱!来,我教你!”   虽然她也没有堆过雪人,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买前生产力买后爱奇艺的平板电脑是白花钱的么?   显然不是啊!   她回忆着在剧中看到的场景,把雪在手中团了一团,捏成了一个小雪球,然后弯下腰,像仓鼠拱窝一样把雪球在地上慢慢地滚。   雪球越滚越大,快要和她的腰一样高时,岑轻衣停了下来。她拍了拍手,对着沈千山道:“对,就是这样!我做好了它的身体,沈师兄你再做一个它的脑袋,好不好啊?”   沈千山皱了皱眉,半晌抿唇道:“幼稚。”   说完,他就要往木屋中走去。   岑轻衣道:“哎,沈师兄别走呀!”   沈千山顿了顿脚步,道:“行了,玩也玩了,还不快进来修炼。”   岑轻衣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小声嘟囔道:“啊,沈师兄你真是太无趣了。好不容易下一次雪,你不陪我玩也就算了,还不让我自己玩。”   沈千山面色不改道:“别胡闹。”   岑轻衣眼睛一转,伸出手轻轻地拽住沈千山的袖子,学着小孩子晃了晃,亲昵地撒娇道:“沈师兄,好师兄,你看,我们神女殿在南方,我真的难得见到一次雪,你就让我玩玩吧,好不好?”   沈千山僵了一僵,少女的声音柔软,因为拽着他的袖子,站得离他近了些,身上特有的花香随着方才因玩耍而升高的体温蒸腾上。   他叹了口气,道:“你去玩吧。”   岑轻衣快乐地“耶”了一声,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向前跑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道:“沈师兄,你真的不要来玩吗?试试吧!”   沈千山说:“不去。”   岑轻衣有点小小的遗憾,但是下一刻,她就被雪吸引走了。   她又如法炮制地做了另一个雪球,堆成一个脸上空白的雪人。   找不到胡萝卜和树枝,她就摒着呼吸,竖起手指,在雪人的脸上认认真真地画了一个笑脸。   然而并不是所有认真去做的事情都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她画完停下手自己一看,歪眼斜嘴,嘴角还被她不小心划了一道,活像是被她气到中风、直流口水。   她盯着自己弄出来的这个丑陋的雪人,也不羞耻,反而是乐不可支、毫无形象地抱着肚子笑成一团,笑到肚子疼,就顺势滚到积雪上,滚了满身的雪。   然后她就像一条咸鱼,大字型地趴在蓬松的雪上,侧着脸透过积雪看向沈千山,有些兴奋又有些羞赧地“咯咯咯”笑起来。   沈千山看着这女孩。女孩半张脸埋在雪里,眼睛亮晶晶的,头发上沾满了雪,也亮晶晶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纯粹的快乐气息,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好像世间所有难事在这样的笑容下都会消融。   他的嘴角不禁也抿了起来,双眼微微弯起,竟露出了一丝笑容。   相处那么久,沈千山从来没有笑过。此时这样的笑在他的脸上,虽然不强烈,却像是经年的山涧融化,厚厚的冰层在春风的照拂下“咔嚓”一下裂开,随即春水冲破冰层涌了下来,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味道,岑轻衣一瞬间竟然看呆了。   沈千山对上她的眼睛,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笑了,忽然就收起了笑容。   岑轻衣见他收起笑,有些失望,呆呆地喊了声:“师兄……”   声音一出,她自己反而触电一般忽然快速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把头别了过去。   她轻咳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说:“我也玩够了,沈师兄,我们回去吧。”   沈千山道:“好!”   他们回了屋,残留在岑轻衣衣服上的雪很快就被她的体温融化成了雪水,把衣服沾湿了。   岑轻衣不禁打了个寒颤。   沈千山道:“当心,别着凉了。”   岑轻衣满不在乎地用灵力烘干了身上的衣服,道:“放心吧,沈师兄,我哪有那么娇弱?”   事实证明, flag是不能随便立的。当人说自己一年都不会生病的时候,那这人基本上一周之内绝对逃不过擦鼻涕擦到鼻子通红的命运。   岑轻衣躺在床上侧头打了个喷嚏,拉了拉身上地被子,脸色通红。   她这是被自己毒奶到发烧了。   沈千山一遍端了药给她,一边道:“叫你贪玩。”   岑轻衣苦着脸看着药。   这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闻起来就像是放了十斤黄连进去,还没喝下去就已经苦得令人啧舌。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沈千山,沈千山脸上是不容拒绝的表情。   她眼一闭,心一横,端起药来,“咕咚咕咚”地就往下灌。   喝完药,她苦得脸皱成一团,舌头都吐了出来。   下一刻她掌心一热,她低头一看,自己手上被放了一个红彤彤圆溜溜的甜果。   她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沈千山,沈千山却垂下眼睫不看她,只是说:“吃吧,你的甜果不是吃完了吗?”   她不知道沈千山是什么时候去买的这些甜果,她也只不过是之前在南州的时候提过一句自己的甜果没有了,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吃完药,岑轻衣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困意向她袭来,她眼皮耷拉下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处茫茫,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忽然,黑暗中,一道发着光的门打了开来,岑轻衣看到自己的妈妈站在门的那边,那边一片光明,闪得她眼睛剧痛,但她却丝毫舍不得闭眼。   她想要跑过去牵住妈妈的手,但却被绊了一下,“吧唧”一声趴了下去,脸上和手上都泛起火辣辣的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竟然变成了七八岁时候的模样,但身上仍然穿的是成人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小孩子的缘故,她连匕首洞穿手心的痛都受得了,这一点疼却让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伸出小小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妈妈。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声音:“娘……妈妈……你别走……妈……娘亲……你别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娘亲,明明之前从来没这样叫过,但她潜意识里觉得好像这样喊就能叫住她似的。   然而其实什么用也没有,那道不知道怎么开了的门又不知道怎么开始慢慢关了上去,再次把岑轻衣一人关在黑暗中。   沈千山看岑轻衣吃了药之后就睡了过去,正想离开,但女孩却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   她的脸烧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很难受,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嘴里还迷迷糊糊的喊着“娘”“妈妈”“你在哪里”“你不要走”。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看女孩拧着眉不住得挣扎,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在空中挥舞的手,轻声安抚道:“嗯,我在。”   女孩渐渐安稳下来,沈千山轻轻地将她的手脚放回被子里,揉了揉她的头发,抽出手帕,细细地将她额头上的汗都擦去,低声道:“我在,睡吧。”   岑轻衣烧得迷糊,也就没有听到装死许久的系统“滴”地一声:“任务二完成度:百分之二十。任务二进入新阶段,奖励宿主【记忆回溯】碎片X1,请宿主再接再厉。”   谁也看不见,一个闪着彩光的碎片从半空中出来,融进岑轻衣的眉心。   岑轻衣只觉得额头一阵清凉,一眨眼,梦中的母亲消失在她的眼前,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到了一条长街上。   这是一个花楼的后街,白天的花楼静悄悄的,一阵风吹来,挂在花楼檐角的艳丽绸缎微微摇晃。   岑轻衣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冲花楼使劲挥手。曾经在楚楚回忆里看到的那个小男孩站在靠着花楼地栏杆目光涣散地望着远方,看到小女孩,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却故作端庄,抿了抿唇走了下去。   小女孩见小男孩下来了,蹦蹦跳跳地上前几步,伸手就牵住了他的手,道:“你来啦!”   小男孩皱着眉头,疏离地说:“不是说了没事别来找我么?”   小女孩一拍小胸脯道:“这次有事!你跟我来,你不是会疼么?来了之后就不会疼啦!”   小男孩眼睛亮了亮,嘴角都勾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十分激动,反而是淡定到有些老成地说:“哦,这样啊,那你带我去吧。”   他任由小女孩带着他穿过一条条巷子,七拐八拐地到了一条河边,河边用小碎石玩闹似的堆成了一个圆圈。   小女孩对小男孩说:“你站在这上面,以后就不会痛啦,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方法呢!”   小男孩看着摆得猪突狗窜的阵法,心下有些遗憾,但也哄小孩似的站在了法阵上。   再怎么说,毕竟是她的一番心意。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他刚刚站上去,下一刻,这糊弄人一样的圆圈竟然真的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瞬间把小男孩吞没在其中。   光腐蚀着小男孩的皮肉,就像是要把小男孩给灼烧干净一般,他全身上下瞬间渗出血来,身上脸上的肉都掉了下来。   他疼得滚到地上,十指抓地想要爬出去,指甲崩裂,在地上拖出了十道长长的血痕。但他手触摸到的阵法边缘的时候,一阵电光窜过,“刺啦”一下,把他的手指灼得焦黑。   阵法四周骤然燃起了一阵火,他猛地抬起头。他的视线已经模糊,透过火焰,他感觉自己似乎看到小女孩脸上满是扭曲的表情。   他怔怔地眨了眨眼,喃喃问道:“你也要杀了我么?”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开启新地图啦~   话说还有朋友记得任务二是什么么嘿嘿嘿嘿~   感谢在2021-01-07 21:00:00~2021-01-09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桃之夭夭(一)   岑轻衣只是因为贪玩得了一场风寒, 虽然自己都发烧发到迷糊了,但其实并不严重,加上修仙界的灵丹妙药, 她第二日就已经完全康复了。   雪虽然还在下, 但沈千山不许岑轻衣再去玩雪, 岑轻衣自己也记得自己的诺言,过了瘾之后也就不再多玩, 专注于自己该做的事情。   但是他们并没有在寒雪峰上再待多久。   在岑轻衣画到第五个正字的时候,一只飞鸟穿过终年不化的积雪,将葛师叔的消息带给了他们:“千山、轻衣,近来绛沙雪莲产量骤减, 已经引起修仙界的关注。你们且去极西的流沙城看看,流沙城中花精一族主雨,不知是否是他族遇到了困难。”   世人常说妖精妖精,但精和妖其实不同。这个世界存在着人族、仙族、妖族、精族四大种族, 传说在上古还曾经出现过神族和魔族。但这两大种族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来没有人见过。如今活跃在世上的也就只有人、仙、妖、精四大种族。其中仙族作为核心, 居住在九天之上, 统领下界三族,是为先天仙族。而人族、妖族和精族则致力于修炼, 吸收天地清气、排除体内浊气, 修成之后则飞升上九天,是为后天仙族。   “夫精,气之极也。”【注】精族由人妖二界的精气凝聚而成,作为最接近仙族的种族,掌管着四方八位的风雨祭祀,因此极西不雨导致绛沙雪莲不出, 自然应该往驻守极西的花精一族看看。   岑轻衣见沈千山脸色肃然,问道:“绛沙雪莲怎么了么?”   沈千山拢袖道;“绛沙雪莲是辅助修炼的一味极其重要的奇药,它的变动极易引起整个人界的变动。”   岑轻衣了然。这是怕供需不平衡导致市场动荡,所以需要钦天司这只看得见的手去干预,免得出现什么因为抢夺资源而导致修仙界大打出手的局面。   二人收到消息后,即刻起身从寒雪峰下山,赶往极西的流沙城。   流沙城位于沙漠之中、绿洲之上。作为极西的精族之城,处处都显示出不同于人族的景象。   流沙城的主体为白色,厚墙小窗,房屋皆是平顶,上面堆着许许多多赤红色的重瓣小花。风一吹,小花的花瓣如落雨一般在空中飞舞。穿着轻纱的花精在花雨中穿梭。漫漫黄沙在主城周围流淌,显示出一副奇特又绝美的景象。   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刚在流沙城落脚,一个须发皆白的花精便拄着杖站在内城城门,迎接道:“我是花精族的族长,敢问二位可是钦天司派来的使者沈大人和岑大人?”   岑轻衣拿出挂在腰间的玉牌,往玉牌中输入灵力,晶莹如冰雪的玉牌银光一闪,凭空浮现出篆书的“钦天”二字。   岑轻衣颔首道:“确是。”   族长见到这玉牌,脸上的笑真切起来,忙道:“劳烦二位大人莅临我流沙城。二位请入内。”   他拄着拐杖在前方指引,竹制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他不紧不慢地说:“二位来流沙城可是有什么要事?若是有,我流沙城定全力相助。”   沈千山直接了当地问:“近来西部不雨,我们便来看看。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那族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恭敬地躬身回答道:“承蒙大人关心,我族未曾遇到困难。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天象有变,我族行祭祀的效用似乎下降了不少。”   他的神态和动作都不卑不亢,却又相当恭敬,挑不出一点错误来。但他对于沈千山的恭敬和对岑轻衣的态度又似乎不太一样。好像他看着沈千山时还多了一丝忌惮。   是错觉么?   沈千山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同,岑轻衣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只是看错了。   沈千山听了族长的回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近来有执现世,天象异常也在所难免,不必过于担心。另外,可否让我见见你族祭司?”   族长像是知道不是自己一族的责任,松了口气,伸手捋了捋胡子,笑眯眯说道:“自然。只是劳烦二位大人随我至府上稍作休息,我去将祭司请来。”   岑轻衣点了点头。   祭司,听起来就是在族中地位相当高的人,由一族族长亲自去请自然是无可非议。   族长引几人进入到位于内城正中的府邸,拍拍手,叫来一队穿着轻纱的舞姬,欠身道:“二位大人请稍等片刻,我这就接祭司过来。招待不周,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他再次欠了欠身,见一切都安排周全了,才转身离去。   岑轻衣晃了晃杯子里的琥珀一般的葡萄酒液,好奇地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点甘醇的味道在她的舌尖上炸开,她不由皱了皱脸,但又不好吐出来,只好忍着味儿咽了下去。   这葡萄酒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酒液划过食道,好像是一路点起了火,让本就身处在沙漠之中的岑轻衣瞬间出了一身薄汗。   沈千山见她一脸难受,瞥了她一眼道:“怎么?很难喝?”   岑轻衣道:“倒也没有,就是不太习惯酒味。”   沈千山闻言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暗光:“你不是挺会喝酒的么?”   岑轻衣闻言心头一跳。   她突然想起她和沈千山在初见时,她的确是在系统的操纵下喝了不少酒,还借着喝酒一事调戏了沈千山。   岑轻衣暗道“大意了”,脑中飞快运转,眼睛转了一圈道:“啊,是,没怎么喝过这种的,不太习惯。”   沈千山不置可否,垂下眸子看着在下面跳舞的舞姬,岑轻衣不知道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但既然他没追问,就代表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欲再追究,这让岑轻衣松了口气,她也顺着沈千山的目光看着下面的一众舞姬。   舞姬柔软的腰肢带动着整个身体,行动间轻纱飞舞,翩若惊鸿,惊艳异常。   但沈千山却好像看不见,美丽与否在他眼中如同空物,他神色淡淡,刀削一般的面庞如同世间最绝情的语言,脊背挺得笔直,身影孤傲,似乎将一切凡尘的欢愉和热闹都隔绝开来。   岑轻衣盯着他的侧脸,慢慢地出了神。她想象不出这张冷淡的脸上露出陷入情感的表情,她甚至还担负着另一个成为恶毒女配的任务,身上背着这样一个不定|时|炸|弹。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使这样一个无心于欲望的人陷入情爱。她想起自己一动不动的任务二,陷入了迷茫。   正当她思绪万千之时,“叮铃”一声,清脆的铃铛轻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忽视的气势,压过琵琶合乐之声,径直传入高座之上岑轻衣和沈千山的耳中。   岑轻衣抬头,一阵醉人的花香扑面而来。   一个女子跟在老族长身后走了进来。她身量不高,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卷曲的头发束成一个小辫子,有几缕垂落下来,被长长的眼睫挡住,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微微晃动。   再往下却是看不见了。她浑身都罩在大红的衣衫之下,连头上也围了一层轻纱,将她的面容紧紧地遮挡起来,只露出了那一双天真而纯粹的眼睛。   老族长和这女孩子躬身道:“二位大人,这位便是我族祭司。”   那小祭司双手手背相对,手心朝外,小指相勾,置于胸前。她的掌心中泛起一阵晶莹的碎光,蕴含着生生不息的气象。   这是只有花精族的祭司才有的能力。   小祭司行过礼后,默默地退到老族长地身后,老族长笑了一笑,皱纹里都挤满了慈爱:“二位大人见谅。这孩子从小养在山上,接任祭司职位后才下山,但也整日里呆在族中不出门,是以有些怕生。”   沈千山淡淡道:“无碍。既然并未遇到困难,那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岑师妹,我们走。”   族长挽留道:“二位大人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妨在流沙城中小住几日。流沙城与寻常人界城市颇为不同,难得来一趟,不如由我做东,带二位大人好好游玩一番。”   沈千山拒绝道:“不用了。”   族长看他态度坚决,也不便再多做挽留,只好又亲自将他们送到流沙城外城城门,嘱咐族人给他们准备了许多流沙城的特产,这才同二人告别。   那带着些域外风情的流沙城越来越小,渐渐缩小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岑轻衣这才开口道:“沈师兄,为何你一定要见那花精族的祭司?”   沈千山反问道:“你觉得那祭司可有任何问题?”   岑轻衣眯起眼睛,手指在虚空中点了几下,斟酌道:“唔……问题么?……我感觉除了年龄有点小、有一点怕生之外,好像没什么别的问题了。”   沈千山颔首道:“对,就是年龄有些小,有些怕生。但我一年前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花精族的祭司,我记得那时的祭司是一个年龄约莫二十、性格开朗活泼的姑娘。不过,她的气息未变。”   岑轻衣闻言惊疑道:“难道说这不是花精族的祭司,是有人伪装的?不对,她分明会祭司的那个手法,而且气息未变……只能说,祭司已经换人了,至于为什么要换、怎么换的,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沈千山道:“对。极西不雨之事和更换祭司应当也有关系。”   岑轻衣眼睛眨了眨,刚才还一本正经、看起来很聪明地在分析,此时却傻傻地追问道:“不是说是出现了执的原因么?”   沈千山向前走去,和她擦身时扔下一句:“哦,我又没说没有别的原因了。”   岑轻衣感觉自己“咔嚓”一声,风化了。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一种她岑轻衣的风格!   罪过啊罪过!   她何德何能,居然把沈师兄给带拐了!   她,拍拍胸脯,良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  【注】选自《道德经》。   昨天送猫猫回喵星啦,希望它们在喵星上能够幸福快乐,没有病痛。   对不起,我时速五百的渣手速限制了我的发挥,先单更一章,下章写完了放出来,小天使别等了,先去睡吧,么么~   下章,可能成亲吧(bushi) 第36章 桃之夭夭(二)(二合一)   极西黄沙漫漫, 沙坡似水,驼铃声“叮——”“当——”慢悠悠地响起来,悠远的声音顺着直上云霄的孤烟, 一直传到辽远的天际。   一个穿着鹅黄小衣、拢着淡粉轻纱的少女踩着驼铃, 从送亲队伍的最后方越过十辆满载着嫁妆的骆驼车向前跑去,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快的响声。   只见她伸手拉住走在最前方的戴着圆顶帽、穿着白衣的男子,低声说:“目前看来并无异状, 但……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男子侧过脸来,露出一张神色冷淡的面容,道:“还需多加小心。”   正是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   原来这二人离开流沙城后便去了最近的一个人族城镇——位于流沙城西南的赤水城。   精族和人族的关系与妖族和人族的关系不同,精族常常主持祭祀, 气息较妖族洁净许多,又终年以鲜花和露水为食,不似妖族会出现吃人的妖兽,故精族和人族常常有交往。   另外, 虽然绛沙雪莲生长在整个极西沙漠地区,但大多都聚集在流沙城周围, 剩下的只会零零散散地生长。寻常百姓也常常接受修仙门派的委托, 去流沙城附近采了绛沙雪莲来换食物换水。若是花精一族更换祭司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理由,直接问花精族族长一定无功而返, 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倒不如进入寻常百姓间打探一二,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消息。   他们刚进入赤水城,岑轻衣的眼睛就黏在成衣店了。   赤水城流行的风格与流沙城截然不同。   流沙城中女子的衣裳将全身都严严实实地盖住,连面容都用轻纱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若说流沙城中人人皆穿得像一个严谨的修道士,那赤水城就是热情奔放的象征。   因为寻常人族无法像精族一样不惧寒暑, 处在极西炎热的沙漠地带,赤水城中无论男女,所有人皆是小裤箭袖、轻薄小裳,白日炎热之时笼一层轻纱遮阳,夜晚寒冷之时披上一块厚重的皮毛御寒。   这里男孩子的衣服还算素雅,女孩子的衣服则繁复很多,重重叠叠绣着各式各样的花纹,还总是以小铃铛相衬,满城都是叮叮当当的轻响。   因此端端正正地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宽袍广袖饿的二人就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岑轻衣一直嫌弃身上的衣服有些麻烦,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种看起来又方便又凉快,此时就动了心思。   她刚转了转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沈千山突然出声问道:“你要去买点东西么?”   岑轻衣没压住从嗓子里冒出来的疑惑声,傻狍子一样呆愣愣地“嗯?”了一下。   沈千山道:“想买就去。”   岑轻衣被他看穿,脸色忽然红了红。她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挽尊道:“沈师兄,我这可是为了正事。你看,我们这样太显眼了,不方便打听消息啊。”   沈千山挑挑眉,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静地看着她。   岑轻衣感觉他的目光仿佛是有重量,压得她挽尊的手微微颤抖,片刻后只好承认道:“好吧,其实我还是有点馋。”   沈千山“嗯”了一声,淡淡道:“小孩子家家,不要学说谎。”   岑轻衣就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哐当”一下愣在原地,半晌悲愤交加地追上去:“你不就比我大四岁么!谁是小孩子啊!”   刚进到成衣店,岑轻衣却敏锐地感觉到成衣店的气氛不太对劲。   成衣店的老板娘虽然也热情地迎了上来,但她脸上明显带着泪痕。   本来是人家的私事,旁人也不方便开口问,但当老板娘看到岑轻衣换上一件红色小裳时,眼中泪光闪烁,她终于犹犹豫豫开口道:“呃……怎么了?”   老板娘原本看着岑轻衣的身影出神,她一出声,泪水如涌泉般忽然落了下来。   她忙背过身去,抬起手背慌慌张张地将眼泪擦掉,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叫客人笑话了,我这是要嫁姑娘了。”   岑轻衣还以为她是不舍,安慰道:“姑娘出嫁是好事情呀,多难得才能找到一个托付终生的人,你说对吧?”   老板娘笑道:“客人说得对,是该高兴。”   岑轻衣选好衣裳,老板娘将他们送出成衣店。她走了几步,总觉得还是有些怪怪的。她觉得她的眼神中似乎不止是不舍,还埋藏着一点恐惧,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老板娘一眼。   老板娘浑身脱力一般地靠在门框上,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岑轻衣的方向,像是在注视着岑轻衣,但她转身也不见老板娘有什么反应,似乎又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这时岑轻衣忽然听到一旁首饰店的掌柜的说:“唉,那家的真是可怜啊,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岑轻衣直觉他所说的就是成衣店老板娘,但他也就只感叹了这一句,没再说别的话了。   岑轻衣伸手扯了扯沈千山的袖子,示意他停下来,两人转进首饰店。   岑轻衣拿起一个镯子,假装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镯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看上去呈半透明状,里面像是碎了一片星光,尚未对着阳光就已经光芒流转,像是璀璨的星河在内运转。镯子下面还坠了一个小小的铃铛,晃起来不仅发出如泉撞石的轻响,还隐隐洒出一些金光。   那掌柜的一见铺子里来了两个人,热情招呼道:“二位客人想要点什么呀?别的不敢说,您拿的这只镯子,它的原料可是从隔壁流沙城进来的,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来的,绝对货真价实!”   岑轻衣一听“流沙城”,也真的来了兴趣,问:“真的么?这有什么讲究?”   掌柜的一见她感兴趣,忙道:“是呀,赤水城哪个女孩子不想要流沙城的东西?不但能美容养颜,还能转运保平安,那称得上是有价无市,整个赤水城也就我这里有过。正好,我这儿就还剩了客人您手上这最后一只。这得是出门喜鹊儿成群唱的好运啊,客人要不带它走了?”   这掌柜的看起来憨实,一张嘴就叭哒叭哒吹起来,都快赶得上塞纳河畔的春水了。   岑轻衣被他逗得笑起来,她也确实看这镯子漂亮,而且不知道有什么魅力,让她觉得自己要是不买一定会十分遗憾,于是问道:“多少钱啊?”   掌柜的伸出一只手来,比了个五。   岑轻衣问道:“五百两银子?”   掌柜的却摇了摇头说:“客人说笑了,流沙城难得的东西,不收银子,只收灵石。看您一眼就挑中了,相当有缘分了,五百块上品灵石,您看怎样?”   灵石中蕴含着丰富的灵力,是四族通行的货币,而银子仅仅在人界流行。方才岑轻衣所说的五百两银子已经可以支撑五口之家滋滋润润地过上好几辈子,而五百两银子却连换指甲盖大小的上品灵石都换不来。   岑轻衣轻轻地、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睛,心里默算自己身上够不够五百块上品灵石。   或许……可能……不太够……   她抿了抿唇,正想换个镯子看看,沈千山却开口道:“喜欢就买了。”   她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沈师兄给买,又不是什么小玩意,忙拒绝道:“沈师兄,我不……”   沈千山淡淡打断她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说谎。”   这镯子压在掌柜的手中已经很长时间了,价格太高确实难以出手,但价低了他又实在亏本。此时他见沈千山有意,堆着笑道:“是极是极,这多难得才能遇到这样的一只镯子!姑娘啊,你看你师兄多疼你啊。要不这样,我折个价,给你算四百九十九块上品灵石,再给你搭个添头,你看怎么佯?”   沈千山轻描淡写地掏出一个储物袋放在桌子上,然后不容拒绝地将镯子戴在她手上,手指划过她的手腕,镯子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好了,带着。”   岑轻衣愣了一下,道:“好,谢谢师兄。”   她摸了摸镯子,假装不经意地撒娇问道:“师兄,方才我去成衣店买衣裳,那老板娘看着我,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我哪里有问题么?”   沈千山还没有说话,清点完灵石的掌柜的就说:“姑娘别多心啊,她那样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岑轻衣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怎么回事?”   岑轻衣刚在掌柜的这里买了个大件,掌柜的在心里已经将他们奉为座上客,自然不会吝惜这样i点消息。   他眼中露出八卦又惋惜的光芒:“唉,说来也是可惜。她丈夫去得早,就剩下了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找到了婆家,本来是挺好的事情,谁知道前两个女儿出嫁的半路上都失踪啦,这事怎么就老是落在她家身上呢。现在这个小女儿也要嫁了,她这是又盼又怕呀,成天在家里烧香拜佛的,也不知道拜的是谁,瞎捣鼓呗。”   他咋舌道:“唉,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真是……”   沈千山和岑轻衣对视一眼——那个老板娘果然有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和花精族更换祭司有没有关系。   岑轻衣又东扯西扯地问了掌柜的几个关于流沙城的事情,掌柜的不疑有他,以为只是小姑娘好奇,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他们。   岑轻衣见再也问不出东西来了,便道:“师兄,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沈千山道:“好。”   掌柜的见状,忙站起身来把他们送到店门口,笑着说:“二位客人,有空再来啊。”   出了店门,岑轻衣摩挲着方才沈千山碰触过的地方,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沈师兄,你为什么非要买下那个镯子?”   是的,方才沈千山趁着给她戴镯子的机会,在她手腕上快速地写了一个“买”字。   她不知道沈千山是何意,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装作是娇憨的师妹,买下镯子的同时顺便套点话。   沈千山回道:“这个镯子上,隐隐约约有前任祭司的气息。”   岑轻衣举起手来,镯子在她的手上晃来晃去。   她注视着这只漂亮到异常的镯子,凝眉思索道:“这样么……对了,沈师兄,方才我和那掌柜的谈话,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得到这几个消息:第一,此地可能常常有新娘失踪的事情发生;第二,流沙城城中似乎并没有人察觉到他们已经换了祭司,这说明要么他们根本见不到祭司,要么祭司身上的气息欺骗了他们,这样,这只戴着两任祭司气息的镯子就至关重要了。现在可以知道的是,这只镯子的原料虽然是从流沙城中流落出来的,但是和往常流沙城提供的原料并不相同,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千山道:“对。但我已在上面结下了封印,可以阻挡一切异动。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岑轻衣微微呆愣,她自己其实还没想到这一点,沈千山倒是先替她想到了。她冲沈千山感激地一笑,道:“嗯。所以现在我们最明显的线索就是成衣店老板娘。怎么样,沈师兄,我们回去一趟?”   沈千山微微颔首道:“好。”   二人转身就往成衣店走去。   成衣店的老板娘见他们去而复返,以为是衣服有什么问题,忙迎了上去,岑轻衣摇了摇头,轻轻地在她耳边问道:“你想不想让你的女儿平安出嫁?”   “什么——”老板娘闻言,惊喜地抬头,就像抓住了唯一地救命稻草,无暇考虑这到底是真是假,伸手抓住岑轻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高昂的声音就要冲破喉咙。   岑轻衣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别声张,我们可以帮你。”   老板娘“啪”地一声双手捂住嘴,将声音咽了回去。   她慌慌张张地将门关了起来,才脱力一般地靠着门慢慢滑落下来。   她由坐变跪,眼中的闪动着殷切:“二位……二位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能保我小闺女平安?若是真的……我,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的!”   说完,她往地上磕起头来。她磕得激起用力,额头没两下就青肿、破皮,血顺着她的眉毛流到眼睛里,她却顾不上擦,生怕磕头有一点不诚,岑轻衣他们就不会帮她了。   岑轻衣上前一步,伸手强硬地扶起她,道:“你先起来,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好么?”   老板娘坐在凳子上,眼神中荡满了几乎溢出来的哀痛。   为母则刚,她在小女儿面前强撑着不露出哀痛的表情,但在这愿意听她诉说的人面前,她终于忍不住哀痛,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老板娘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嫁了个裁缝,两人自己开了个成衣店,还生了三个女儿。只是裁缝去得早,老板娘自己拉扯着三个女儿长大。   不久后,大女儿就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老板娘给她准备了不少嫁妆,打算送她风光出嫁。   这本是一件美事,但在送亲的路上却出了意外。   赤水城的风俗是由娘家的兄弟送亲,老板娘将自家大女儿送出去之后,满心欢喜地等着她第三日带着女婿回门,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大女儿失踪的消息。   她发了疯一般地到处去找自己失踪的大闺女,却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她的孩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事过去了三年,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自己女孩的踪迹,但却总是无功而返。很快,她的二女儿也到了出嫁的时候。   自从大女儿失踪之后,赤水城也陆续发生了很多起新娘失踪的事件。失踪的新娘有美有丑、有穷有富,除了她们拥有相同的新娘身份、出嫁的道路都会经过沙漠之外,这些人没有什么共同点。   但经过沙漠的新娘又不止这几个,所以有人劝老板娘,这些失踪的新娘可能不幸在沙漠中遭遇了流沙,而她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老板娘也渐渐地信了。但她害怕二女儿也遭遇像大女儿一样的事情,花重金雇佣四十个壮汉和一队骆驼护送二女儿。可一阵风沙过去,二女儿也同样消失在茫茫沙漠之中。   如今,她最后的小女儿也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她想要和心上人喜结连理,又怕引起母亲的伤心事,差点决定从此都留在母亲身边,大不了就自己过一辈子。   但老板娘对此坚决不同意。   她已经不年轻了,长年的劳动和经年的悲痛让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感觉得到自己已经无法陪她的女儿多长时间了,她很开心她能找到自己最终的归宿。   可失踪的两个女儿却始终是她心中挥之不去、铭肌镂骨的阴影。她害怕不幸再度降临在她们身上。   她说着,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跪坐在了地上。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手握成拳,一下接一下地捶着地,“啊啊啊”地哭出声来,但又想起岑轻衣嘱咐她的话,将尚带着灰的拳头塞到嘴里,死死地咬着,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哭到几乎抽搐,岑轻衣想要上前去搀扶她,她摆了摆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己已经将爆发出的情绪压下了下去。   老板娘膝行道:“求求二位,如果我小娃能安全出嫁,我真的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们。”   岑轻衣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频频出现的“风沙”二字,同沈千山对视一眼。   这恐怕不是天灾。   他们答应了老板娘的请求,此时就充当能娘家的人,混在送亲队伍里,护送着老板娘的小女儿出嫁。   那小女儿从骆驼车中探出头来,甜津津地说:“岑姐姐、沈哥哥,你们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   岑轻衣笑着道:“不用,我们不累。你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小女儿道:“我不害怕,我就是在想我的姐姐们都去了哪里,要是还能找到她们,那娘亲得多开心啊。”   岑轻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慰这个孝敬又勇敢的姑娘道:“我们会尽力给你们一个答案。”   就在他们说话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阴沉沉地向下压着,狂风拔地而起,裹挟着暗黄干燥的沙子至上云霄,瞬间形成了一层乌瘴,接着风沙劈头盖脸地打在所有人身上。   狂风暴沙中,所有人都被鞭子一样的风沙打得歪歪斜斜地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沈千山却立如定海神针,全然不为所动,双手结印,撑开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送亲队伍都保护在其中。   他低声道:“来了。”   风在结界外呼呼作响,就像是要将天地倒覆,席卷着满地黄沙奔上半空,又铺天盖地地砸落在结界上。天空骤然暗了下来,黄沙太厚,已经看不见一丝阳光。   漫漫黄沙中,一道身影飘忽而至,利爪“刺啦”地一声,和结界擦出金属相撞般的火花。   沈千山瞬间拔剑迎上,剑身与利爪相撞,那利爪瞬间缩了回去。   那身影和沈千山一个过招,顿时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沈千山,借着漫天黄沙的遮挡躲躲闪闪,冷不丁地从黄沙中伸出手来,向着新娘抓去,在指尖触到结界的瞬间又被弹开。   那身影的身法极其诡谲,沈千山连续十剑明明都要刺中,却都被躲了过去。   那身影见不能抓住新娘,果断收手,眨眼间就已经离开了。   风倏忽而来,又倏忽而止。黄沙失去了风的支持,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待一切恢复平静时,原来的沙丘已经变成了沙滩,而沙滩也变成了沙丘,地形完完全全地改变,只剩下一队送亲的队伍还稳稳当当地停在其中。   沈千山和岑轻衣二人将老板娘的女儿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她心上人的家里。   沈千山盯着热闹的婚宴,忽然对岑轻衣道:“方才的对战中,祭司的气息出现过一瞬。”   岑轻衣抿唇道:“果然,这些新娘的失踪和花精族脱不了关系。抓住那个东西,说不定还能找到失踪的这些女孩子。”   沈千山凝眉道:“只是那东西虽然法力低微,但身法极其诡谲,恐怕难以抓住。”   岑轻衣喃喃道:“若有什么线索,能让我们找到那东西的老巢就好了。”   她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点了几下,忽然眼睛一亮:“沈师兄,不如我们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承诺的二合一虽迟但到~   这两天没有存稿了,下章预告君暂时下线,等过两天存稿写出来,预告君再来与大家见面!   预告君说它会想你们的,么么~ 第37章 桃之夭夭(三)   婚宴热闹非凡, 唱唱打打、高朋祝福的声音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传来,但岑轻衣话音落下,沈千山又迟迟不肯接话, 二人之间忽然形成一片寂静。   岑轻衣还没感觉到自己语不惊人死不休, 以为他没听清楚, 又信心满满地重复道:“我是说,沈师兄, 不如我们成亲吧?”   她说完,仰着头期待地望着沈千山,满脸都是“看我聪明吧快夸我快夸我”,沈千山万年不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   他抿着唇, 脸色青白交加,半晌忽然喝斥道:“简直胡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岑轻衣没等来期望中的表扬,反而被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有些委屈地反驳道:“我知道啊, 但你不觉得这个方法其实很可行么?”   她细细地分析起来:“你看,如果由我来扮演新娘假装被那东西抓住, 那要么我可以趁它放松警惕直接抓住它, 看看它和祭司到底有什么关系,要么可以潜入它的老巢,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些失踪的新娘。”   沈千山眉心紧皱道:“你就没有想过, 若是那东西还藏有什么底牌,你一人面对,情况危险怎么办?”   岑轻衣想也不行,脱口而出道:“不是还有沈师兄你嘛?”   沈千山一怔,随即脸色微缓,但仍然不赞同:“那也不应当拿成亲当儿戏。”   岑轻衣道:“哎呀,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两个不说,谁能知道?”   沈千山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变故突生,黄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眨眼间吞噬了太阳,天地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随即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待天地再明朗之时,喜堂上只剩下新郎,本应同他对拜的新娘却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只发生在呼吸之间,前来贺礼的宾客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岑轻衣和沈千山设下的阵法甚至没被触动一丝一毫。   它仿佛毫无气息,来去无半点影踪。   新娘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失踪,岑轻衣眉头紧皱,紧紧盯着沈千山的眼睛道:“沈师兄,我们必须救这姑娘。寻常姑娘不会术法,由我去最合适。”   沈千山眉峰狠狠压下,半晌终于道:“好。”   他想起在寒雪峰上的事情。她既是雏凤,便理应从巢中出来,试着在辽阔的天空中振翅飞翔。   虽然这个计划听上去透露着一些小孩子过家家的荒谬和好笑,但也确实是此时最好的方法。   既然如此,他应该做的就不是成为她试着飞翔的绊脚石。   事态紧急,岑轻衣迅速安抚下新郎,将一切计划都与他家说明,新郎即刻表示可以让岑轻衣扮作自己的妹妹从家中出发,沈千山则先行前往自己的堂兄家。   新郎堂兄家和新郎家恰好隔了一个小小的沙滩,正好可以还原一切新娘被掳走的条件。   三人安排妥当,岑轻衣匆忙起身,刚要带着跟来的喜娘进新娘的闺房梳洗打扮,沈千山叫住了她。   他咬破指尖,就着血在她额头前凌空画了一个平安符。血液中充盈着磅礴的灵力,平安符金光大振,旋即隐没入岑轻衣的额头。   沈千山道:“这道符含有我全力一击的力量,一旦符破,我会立刻到你身边,你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道:“万事小心。”   时间紧迫,不可能再给岑轻衣和沈千山做一套合适的婚服,所幸当地新郎新娘的婚服都会一次做两套,以备不时之需,二人当下就拿走另一套婚服,各自准备。   极西女子身形普遍高大,岑轻衣虽然长期练武,但也撑不起来这一身婚服。她任喜娘将她一头乌黑长发散下绾出新娘的发髻,随手从妆台上拿了一根针,摸索着将宽绰的腰身别了起来,又拿出剪子,将过长的衣袖和裙摆裁了裁,婚服上原本的绣花要么被她别在一起,要么被她裁得残缺不全,这才勉强看上去合身。她一把抄起拢在头上的红纱,撩起裙摆上了新娘来时所坐的骆驼车。   骆驼车的车轮“吱呀——”一声,象征着新郎新娘喜结连理、永以为好的驼铃轻响一声,载着岑轻衣往未知的远方走去。   老板娘是真的对自己最后的小女儿十分上心,骆驼车内布置得堪称豪华,一面占据了半幅车壁的铜镜正对着岑轻衣,让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的头发一半柔顺地披在肩上,一半被高高挽起,用一只孔雀金钗固定住,又星星点点地缀了金色的头花。   她脸上并未来得及浓妆艳抹一番,只略微上了一点粉黛。她眨了眨眼睛,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将随手拿起的红纱盖在头上。高高挑起的孔雀金钗将红纱也挑起,大红半透的纱只堪堪遮住了她眼角的红痣,露出抹上朱红口脂的唇和小巧的下巴。   因为红纱遮住了眼睛,她目之所及尽是红色。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看不见的平安符,腕间沈千山给她戴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方才她满心都是要怎么才能抓住那东西,怎么才能救出那些被抓住的新娘,提出“成亲”时也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目前最为可行的方法。   直到此时,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婚车上时,才后知后觉地品出“成亲”这两个字的含义来。   她好像,似乎,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打包卖了。   还是迫不及待、吹拉弹唱的那种。   虽然她和沈千山都心照不宣,这场婚礼不过是事急从权之下的妥协,决计当不得真,但她心头一动,像是被小猫爪子突然挠了一下,一种诡异的喜悦在她的心里油然而生。   她一不小心瞥到了镜面,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勾起的唇角,愣了一下,下一刻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抬手揉了揉脸,将脸上的笑揉了下去,腕间的铃铛发出急促的声音。   她感觉脸上的温度都有些烫手,心脏迫不及待地追随着铃铛的节奏跳动。   她忍不住唾弃自己。   岑轻衣!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轻微的,沙——沙——   就像是有什么特制的软底的鞋,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被挑动,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眯起,手轻轻搭上了藏在腰间的长鞭。   突然出现的、紧紧跟随在婚车旁边的沙沙声也一下子消失了。   十个呼吸之间,除了骆驼车还在依然行动之外,一切都好像忽然静止。   下一刻,漫天狂风席地而起,裹挟着黄沙,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车门灌进车中,将岑轻衣紧紧包裹在沙子里,瞬间从车厢中劫掠至半空!   细密的沙子劈头盖脸地打在岑轻衣的身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隐隐作痛。   所幸她的头纱并没有被掀起来,帮她挡住了一点风沙,让她好歹可以微微睁开眼睛。   但黄沙依然太细密太浓厚,她在其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更不要说准确地找到那东西的位置。   她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   她极其冷静地将手从腰间长鞭上放下,闭上眼睛,任由黄沙裹挟着她,到未知的地方。   她想,既然如此,就万万不能打草惊蛇,不如顺势而为,直入老巢!   她不知道自己在天上飞了多久,离开多远,她感觉自己在旋风中像个破袋子一样被甩来甩去,当一切终于平静的时候,她头晕目眩地跌坐下来,手撑着地,只觉得自己要吐了。   她眼冒金星,缓了半天才有力气抬起头来打量四周。   只见她身处于黄沙与戈壁交汇的地方,抬眼看去,一座巨大的石砌城墙横亘在她的眼前。那城墙白得出奇,就像是用风化了千年的骨骼堆砌的一样,让岑轻衣觉得似乎隐隐透露着一丝死气。死白的城墙上用朱砂书写的“楼兰”二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但颜色已经褪成了不详的锈红,就像是干涸的血迹,让人觉得看上一眼,血腥之气就扑面而来。   两扇城门并未完全关闭,三根十人合抱的木头横七扭八地歪倒在城门外。   岑轻衣站起身来,轻轻地踩上城门外的地面,不知何时积攒起来的黄沙在她的脚下被推开,露出埋藏在下面的凌乱脚印。就好像是曾经有人极力将门关上,却又被人从外面冲破一样。   风透过两扇城门间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吹哨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这仿佛是一座死城,只有枯白的杂草在缝隙里挣扎。   那裹挟着岑轻衣来的东西此时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岑轻衣屏住呼吸,抬手抚上腰间,紧紧地握住缠在身上的长鞭。   她压低呼吸,轻手轻脚地踏进城门间的那道缝隙。   “哒”、“哒”,城门很厚,约莫十尺,岑轻衣走在这十尺城门之中时,连不停歇的风都歇了下来,只剩下她的脚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当她刚刚走入城门时,“碰”地一声,厚重的城门在她的背后忽然重重关上!   岑轻衣只觉得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瞬间反手抽出长鞭,想也不想地扬鞭挥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长鞭竟然并未挥空!   “啪”地一声,她的鞭尾死死缠上了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东西,那东西似乎很怕充斥着阳气的东西,千年赤练蛇蛇皮做成的长鞭和那东西碰撞,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   风忽然扯着嗓子“呼啦啦”地刮起来,“啪”地吹开整座空城的窗户,露出漆黑空洞的内里,就像是千万双眼睛,在一瞬间同时睁开!   岑轻衣只觉得耳边的风声突然一紧,她侧身躲开,“碰”地一声,地上被豁开一个巨大的坑。   她心头一惊,那东西回到老巢后功力竟突飞猛进!   浓郁的黑气突然从地下蒸腾而上,急促地往虚空中的一个方向聚集而去。   那东西定然在那里!   岑轻衣一抖长鞭,长鞭再次攻去,势如长龙,红光和黑气碰撞,一路发出巨大的爆破声,最终穿过层层黑气,死死地缠上位于中央的东西。   中了!   岑轻衣顺着鞭尾传来的力道,一扭腰身,跃至半空,想要将那东西一举拴牢。   然而下一刻,鞭尾突然一空,那东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挣脱了岑轻衣的束缚。   岑轻衣当空翻身,骤然落地,警惕地看着四周。   忽然,她感到后心一凉,接着,她眉心间的平安符金光大振,凌空出现在她的身边,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碰”!平安符和黑气在半空中悍然相撞!   作者有话要说:  轻衣,你出息了!你big胆!你干得好!(bushi)   感谢在2021-01-12 19:50:13~2021-01-14 17: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故生烟 10瓶;清阳晚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桃之夭夭(四)   平安符发出的金光瞬间将黑气点燃, 空城之中骤然燃起一片金色的火海。   火焰将岑轻衣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包围在其中,然而随着黑气不断从地下涌出,火焰仿佛遇到油一般, 噼里啪啦地剧烈燃烧起来, 刹那间就顺着黑气形成的线, 以摧枯拉朽之势点燃位于黑气中央的那东西。   这道平安符含有沈千山全力一击的力量,那东西即使回到了老巢力量大增也难以抵挡。   原本空无一物、只有浓郁黑气的地方竟然在火焰的燃烧下显露出一个人形。它在火焰中痛苦地仰起头来, 发出无声的嘶吼。随即它猛然躬身,炮弹一样跃向半空,在空中停滞半个呼吸,下一刻, 如箭离弦般骤然向岑轻衣攻去!   火焰附着在它尖锐的利爪上,乍然破开气流,发出尖利的啸声,它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 直取岑轻衣心口!   然而下一刻,雪亮剑光一闪, 它已经被火焰烧到脆软的利爪齐根断开, 在强大灵压的碾压下瞬间化为齑粉!   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中,沈千山翩然落下, 一袭白衣, 傲然而立,乌黑长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他眉目冷峻,骨节分明的右手握在踏雪如玉般的剑柄上,金色的灵力瞬间缭绕在银白剑身四周。   踏雪感到主人高昂的战意,激动得微微颤抖,长吟不断。   他如战神下凡, 爆开的灵力向四周荡开,瞬间便激起千层沙浪。   沈千山抬声问道:“你受伤了么?”   岑轻衣回道:“没有!”   沈千山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双眼紧紧锁定那东西,抬手横剑,剑势如芒,直指那东西,将它逼得连连后退。   岑轻衣也扬鞭上前,长鞭挥舞,密如细雨,直接堵住那东西的所有退路。   三人越打越向城中靠近,越往城中,沙堆得越厚,半人高的黄沙被气流冲击到一旁,渐渐地,城池最中央一块半透明的石头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那东西见不敌,双手张开,仰着头,口中喃喃。随即,它双手合十,高举向天空,身影中竟透露着几分献祭般的疯狂。   下一刻,狂风骤起,像一只巨手,一把插入城中黄沙中,疯狂地搅动起来。   黄沙本就容易流动,此时被飓风一搅,在三人中间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地面塌陷,属于自然的强大吸力刹那间抓住三人的下半身,狠狠地将他们向下拖拽!   被掀至半空的黄沙铺天盖地地掉落下来,形成厚厚的一层沙丘,霎时将三人掩埋在下面。   黄沙之下,突然爆发出一阵银光,随即,一切都忽然平静了下来。   几点细碎的银光从黄沙中透出,下一刻,就在微风的吹拂下消散在空中。   “吱呀——”一声,楼兰古城的城门再度缓缓打开一条缝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   *   “她”晃晃悠悠地飘荡在楼兰城中,从高空俯瞰着整个城池。   楼兰城位于极西中央,交通枢纽,所有货物都会从此经过,因此此处虽然不在大陆中央,却极其繁华。   楼兰城的大街小巷里处处都是支起来的小摊子,挤挤攘攘地和沿街的木楼挤在一起。   盖着胡饼的白布一掀开,热腾腾的白气扑面而来,混合着蜂蜜、羊油、芝麻的味道霸道地席卷过整条街道,馋得人直咽口水。   “折花娘子,麻烦给我装一个胡饼,装得好看一点啊!”   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应了一声,她将短衣衣袖撸到小臂,手脚麻利地给他装上了一个洒着芝麻的胡饼,一把塞到他怀里,冲他挤眉弄眼道:“哟,这是要带给上次那个小美人的?”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衣裳,背着个大药篓子,正低着头把热腾腾的胡饼揣到怀里,闻言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你就别打趣我啦,人家又还没表示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折花“嘁”了一声,道:“那你还不快点,别叫其他人给抢了先手。那天你们来我铺子上,那小美人就一直盯着你,那眼神,啧啧,多依赖啊。我看啊,这事能成。”   采药人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蹲下身摸了摸老老实实坐在折身边的孩子的头,转移话题道:“小雀儿,今日你娘亲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那小男孩看着不大,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猫嫌狗不爱的调皮时候,但这个孩子却呆愣愣地坐在小马扎上,感觉到有人问他也不说话,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   采药人见状无奈地呼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有些怜惜道:“这孩子还是不说话么?”   折花也叹了口气,拿了一块胡饼,仔仔细细地将饼掰成小孩子张口就能吃到的大小,一点一点地推到孩子嘴中。   看到孩子乖巧地吃了下去,才道:“是呀。不过也没有办法,我带他到流沙城看过了,侥幸见到了他们的祭司。那祭司说这孩子是身体和或魂魄不相符,或许在长大一点会好很多。”   采药人道:“唉,你们母子两个也真的不容易。你不如找个人照顾你们吧?”   折花柳眉一挑,站起身来就冲着采药人的屁股踢了一脚,把蹲在地上的采药踢得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把他踢得一个狗啃泥:“滚远点滚远点,老娘用得着你管?快滚去找你的小美人去。”   采药人伸手撑了一下地,才好歹没脸朝地摔下去。他手忙脚乱地将差点滚出来的胡饼塞回怀里:“折花娘子,你别害羞啊!”   折花笑骂道:“滚,老娘孩子都有了,羞个屁!”   采药人又和折花聊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她”好奇地盯着他们谈话,见其中一个人走了,才飘飘悠悠地下来,先是垂涎欲滴地扒在装胡饼的筐子旁,伸手想要拿一个胡饼来吃,但怎么都触碰不到,“她”才作罢,绕着折花和小男孩转了几圈。   折花无知无觉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而小男孩却似有所感,空洞洞的眼睛朝“她”的方向望了过去。   折花见小雀儿动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小雀儿,你怎么了?”   “她”又挥了挥手,小雀儿却不再有所反应。   “她”退到一边,看着折花有些忧愁地摸了摸小雀儿的头,说:“唉,你这孩子一直这样,要是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呀?”   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也吃不到东西,就无聊地东飘西晃,居然飘过了沙漠,到了一座开满红白莲花的山下。   “她”看到刚才遇到的那个采药人一弯腰,将胡饼放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大石头上已经摞起了十四个一模一样的胡饼。   采药人叹了口气,将大药篓子放在身边,看着山上喃喃道:“远黛,我何时才能再见你一面呢?”   他叹了口气,背了一篓红白相间的莲花离开了。   然而还没等他下山,异变突生。几道人影窜出来,捂着他的嘴,按住他不断挣扎的手脚,将他拖入树林中,霎时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情景,“她”就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她”的眼睛下面。   “她”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她”愣了一下,随即赶紧飘到那些人的身边,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不断挣扎的采药人,然而手却抓了个空。   在他消失之前,“她”听见那几个人小声又急促地说:“只要你听我们的话帮助我们拿到花精族祭司的花芯,我们就放你离开。”   下一刻,“她”只觉得天地都旋转了起来,万物的色彩都杂糅在一起,待景象再次清晰时,“她”眼前景象骤变!   极西常年干旱,这一夜竟然暴雨倾盆,“她”看到之前那个买香喷喷胡饼的叫折花的女人带着小雀儿跪在城门外,雨混着城墙上的血水落下来,向城内喊着:“我的孩子不是妖!他也没有疯!”   城门上有人回道:“今天在这里,你和你的孩子,只有一个能活。”   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顺着折花的脸颊落了下来,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伸手抱住小雀儿瘦弱的身体,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小雀儿却还是那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折花抬手,怜爱地摸了摸小雀儿的脸。   下一刻,她脸色大变,出手如电,瞬间掐住小雀儿的脖子,姣好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那小男孩被掐得无法呼吸,脸色爆红,却依然睁着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睛,嘴角却诡异地微微提了起来。   “她”吓得惊叫一声,眼看着小雀儿就要被折花掐死。“她”想上前去扒开折花的手将小雀儿救下,然而她身形一动,眼前的一切又瞬间消失。   下一刻,采药人爱怜地抚摸着一个穿着大红轻纱的女孩的头发,轻轻地揽住她的身体,放在她背后的手却突然插入怀中人的后心,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从她的背后掏了出来。   无数混乱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过,两军将士们拿着刀戟,挑下对方的头颅;睡在身边的妻子从枕头底下摸出刀来,将寒光凛凛的刀尖对准枕边人的心脏……   “她”瞪大眼睛,鲜血染红了“她”的视野。“她”想要捂住那些人喷血的脖颈,然而手却一次一次地穿过他们的身体。   他们看不到碰不到“她”,“她”也看不到碰不到他们。   “她”的头剧烈地疼起来。“她”抱着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成两半,剧痛席卷过“她”的全身。   “她”蹲下身来,缩成小小的一团,浑身发出剧烈的颤抖。   匕首破风而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直直冲着“她”的后心而来。   然而“她”却依然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她”想,这又碰不到我。   然而下一刻,光怪陆离的画面突然停滞,紧接着像是四分五裂的玻璃,刹那间分崩离析。   “叮”地一声,匕首被长剑别至半空,“当”地一下插在地面上,刀柄不住地颤动。   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握住“她”的肩膀,咬破手指,将血抹在“她”的眉心,厉声喝道:“师妹,醒来!”   “她”眨了眨眼睛,虚空的身形忽然凝实起来,喃喃道:“……师兄?”   无数的记忆回到她的脑海中,她想起自己名叫岑轻衣,想起自己要深入虎穴救出女子,想起自己和沈千山被那东西埋到沙子底下。   这里是沙底世界,她所知道的进入到这里的人就只有自己和沈千山,以及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她之前所看到的似乎都是楼兰古城的过去,所有人都是虚影。   问题是,除了他们之外,现在还有一个人不是虚影。   岑轻衣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之前拿着匕首攻击她的女孩身上,厉声喝道:“你是谁?!” 第39章 桃之夭夭(五)   那女孩看着有十七八岁, 也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被岑轻衣厉声问道,头上金色的步摇因为紧张害怕而剧烈颤抖, 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两人, 长长的睫毛因为面部肌肉的紧张而微微抖动, 带着散落的额发颤动起来。   因为匕首被沈千山一剑打飞,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 紧紧地握在手里,石头尖对着他们,颤声道:“你们又是谁?”   岑轻衣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害怕的还是伪装,于是也不说话, 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三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紧绷,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他们三个站在破旧的城楼之下,四周寂静无声,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半晌,那女孩终于绷不住, 颤颤巍巍地出声道:“我、我是在家准备要成亲的,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睁眼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   岑轻衣细细打量这个女孩, 见她脸上满是害怕, 口气才和缓下来,像个碎嘴又焦急的新娘,九分假一分真地说:“是这样啊,我们也是要成亲的,但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我们行走江湖的,就想安静地成个家,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来作妖!哎呀,你说说看,这眼见着就要到吉时了,我们是无所谓,走江湖的哪有这么多讲究,随便哪里拜了也就算了,但难得叫齐了家里人,都找不到我们,多不好啊!——啊,对了,你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虽然那女孩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但岑轻衣并未放下疑心。   她说话时紧紧地盯着那女孩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她的心理。   毕竟谁还不是戏精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呢?   古城的过去被打碎后,这里只剩下了如地上一般破败的建筑,连根可以用来果腹的野草都没有。这个女孩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但看上去除了衣服和头发有一点乱之外,双颊丰满,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的样子。因此岑轻衣在最后状似不经意地试探了一句她的婚期。   她原本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谁知那女孩听了她的回答,竟真的相信了。她将手上的石头“啪”地一声扔到了一边,轻声安慰她,见她没有那么焦急了,才低下头来思考良久,不确定道:“应该是……七月十四。”   然而岑轻衣一听这个时间,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哪年地七月十四?”   那女孩诧异地回答道:“自然是庚子年七月十四,就是今年呀。”   在送老板娘的小女儿出嫁时,岑轻衣看了一眼老黄历,那老黄历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己未年七月十四。   庚子年,如果没猜错,正好是二十年前!   “那你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了啊?”岑轻衣抿了抿唇,又像是好奇地追问道。   “应该不到一日吧?毕竟我都还没感觉到饿呢。”   那女孩神态自然,脸上没有一丝说谎的心虚。   要么是她藏得太深,要么是有什么力量影响了她,让她以为自己仍在二十年前。   岑轻衣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千山,而沈千山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虚空中悄悄写了一个“未”字。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沈千山仍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人。   岑轻衣于是一拍脑袋,装作是刚想起什么的样子,热情地招呼那女孩过来道:“哦哦,七月十四!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也是七月十四!”   那女孩眼睛都亮了起来,两步小跑过去:“真的么?”   岑轻衣道:“真的呀,你看我们多有缘分!对了,之前我曾经求过平安符,多求了一个,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不如就送给你吧!”   话还没说完,她从小衣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折成三角形的黄符,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动作,语调轻快道:“来,就是这个,快戴上吧!”   这平安符是岑轻衣练习时所画,威力虽然不如沈千山之前在她额头上画的那道,但若是非人之物接触到它或多或少都会被激起反应,这也是她画得最熟悉的一道符。   那女孩高高兴兴地接过了平安符,毫不迟疑地将它戴在脖子上。小小的平安静静地贴在她的胸口,而她一点不适的反应也没有。   正当岑轻衣想要进一步试探的时候,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四周的建筑不住摇晃,呼吸之间竟然已经不堪重负,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灰和着小碎石“噗噗”地从天上往下掉,岑轻衣悚然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一个巨大的石块“碰”地一下砸在他们面前,她一把拉住那女孩的手,带着她往外跑去。   如果她是非人之物假扮的新娘,那在这诡谲之地,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将她放在自己的眼皮下面。如果她真的是失踪的新娘,那他们更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   沈千山在前方开路,他剑影如飞,将差点砸在他们头上的巨石劈飞。   城楼从高处轰然倒下,直接带倒一面城墙,刹那间飞沙走石,一片混乱。   “咳咳咳咳……”岑轻衣的喉咙被灰呛得沙沙的,她咳嗽几声,擦了一把脸上的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怎么回事?”   “是浊气。”沈千山的眼睛紧紧盯着脚下不断冒出的黑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啊!快看!那是什么?!”   那女孩突然指着废墟惊叫起来。   岑轻衣和沈千山扭头一看,只见废墟之中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一线白色的半圆形的东西,掺杂着几丝黑须,紧接着,枯瘦的脖子和焦黄的肋骨露了出来。   居然是一群干枯的尸体!   沈千山和岑轻衣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将那女孩护在中央,飞身向干尸攻去。   岑轻衣长鞭一扬,鞭尾横扫,刹时缠上数十个干尸的脖子,再一用力,一堆只包着皮的头骨飞上天空。   而那边沈千山剑光平平地劈过,干尸尚且站立在原地,已经干脆的头颅却已经齐齐从脖颈上消失,在随着剑光而来的灵压化为粉末。   然而这些干尸失去了头颅,也仅仅只是在原地摇晃了一下,接着就像是磕了药,疯狂地径直向他们冲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些干尸瞬间将他们包围起来。   岑轻衣心里还想着那诡异的女孩,在激战之中还不忘和沈千山交换一个眼神,故意露出破绽,数次让干尸差点碰到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女孩。   若那女孩真的是非人之物,那在面对时不时冒出来的“漏网之鱼”时,定然会下意识地防身,但她却表现得如同普通女孩一样。   岑轻衣回身将一个差点抓到那女孩的干尸甩出去,干尸尖利的指骨在空中折断,从她的脸颊旁边飞过,她侧头躲开。   接连的攻击让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她微微喘息,又侧身躲过一只干尸爪骨贯穿她腰的攻击,有些崩溃地喊道:“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沈千山回道:“恐怕我们已经引动了全城的尸体,小心。”   若只是几只几十只尚且还好解决,但不断有干尸从远处的地下爬上来,将他们一层一层地包围起来。   包围圈最中央的身上零星挂着的一点皮肤已经在鞭影剑光下纷纷脱离它们的身体,干枯的骨头化为齑粉,在他们的脚下堆了薄薄的一层,但干尸却仍然前仆后继,一眼看不到尽头。   岑轻衣喊道:“沈师兄,这样不行!我们的精力有限,可是谁知道还有多少干尸?!”   沈千山干脆利落地决定道:“岑师妹,我开路,你跟在后面,我们冲出去。”   说罢,沈千山灵力大振,踏雪嗡嗡地响起来。他剑光清亮,横向平扫,如同达摩分海一般,前方密密麻麻的尸山尸海瞬间分开一道长路!   他们趁着尸海尚未将这条道路再次合上时几个飞身,夺路而出!   古城本就在沙子地下,不知道天上的沙子是被什么东西支撑着才没有塌陷下来。但经过方才的震动和接连不断震动天地的尸海的攻击,天上的那层沙已经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尸海见他们跑出,仰着头齐齐发出一声嘶吼,巨大的吼声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天上黄沙如共工撞到不周山时从天上漏下的倾盆大雨,“轰隆隆”地掉落下来!   黄沙雪崩一般咆哮着滚滚而来,瞬间吞没了无数的尸骨,还有一线距离就要赶上奔在前方的三人!   然而下一刻,拉着女孩的岑轻衣和沈千山只觉得脚下一空,熟悉的巨大的吸力从脚下传来,一下子将在半空中的三人拉到了更深的地下!   在坠入到地下的一瞬间,岑轻衣瞪大了眼睛。   她分明看到了无数的脸齐齐对着她,在无声地朝她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在青岛的那个影视基地里面实习的时候的的确确是见过一个叫“戏精学院”的地方的!我还拍照了!   感谢在2021-01-15 20:59:35~2021-01-16 20: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桃之夭夭(六)   岑轻衣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下坠的冷风吹透小衣,她的后心一阵阴凉。   她指尖窜起一簇灵力,微微照亮了四周。   随着她的不断下落, 无数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直勾勾地对着她, 又刹那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虽然看不见了,她却仍然感觉有无数眼睛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咧着嘴看着她掉落进更深的地下。   她瞪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四周,然而她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周遭一切都虚化为一块一块斑驳的色块。   她挥舞长鞭,试图缠住穴壁上什么东西, 以减缓自己的下坠速度,但那穴壁上不知有什么禁制,每当她的长鞭将要撞上时,虚空中就会泛起一道刻着繁复花纹的涟漪, 将她的长鞭弹开。   这地下洞穴不知道有多深,风“呼啦啦”地拽着她的头发, 用力地拍打着她的脸, 让她觉得自己的脸就像是被风刃割裂了一般。   三人急速下坠,岑轻衣和沈千山作为修行之人, 尚且能保证在这样的速度下毫发无伤, 但那女孩却不一定。   “碰”地一声,沈千山反手打出一道灵力,金光在虚空中给你形成一道薄膜,急速下落的三人一脚踩在这道灵力上。   灵力薄膜瞬间碎成点点金光,而岑轻衣一只手抱着女孩的腰,顺着反冲力跃起, 下落的速度稍稍减缓。   沈千山又打出几道灵力,如此在空中经过数次缓冲后,三人终于落到洞穴低端。   那女孩脚刚一接触到地面就“啊”地痛呼一声,身体突然一歪,靠倒在岑轻衣身上。   岑轻衣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问:“你怎么了?”   女孩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扭了一下脚。”   岑轻衣“啊”了一声,问道:“严重么?”   女孩试着走了一下,但轻微地动作就已经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好像走不了路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在地底多深的地方,黑暗如同粘稠的浓墨,将三人吞噬在内,岑轻衣指尖掐着一丝光亮,水蓝色的灵力从她的指尖飘逸出来,保持光亮不灭。她伸长手臂照明,打量起四周来。   洞穴纵深很长,但其实相当逼仄。这一小块平地十丈见方,四周穴壁垂直于地面,就像是地层中的一道裂隙在这里戛然而止。   岑轻衣心里一跳。她有种错觉,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穴壁就会突然合起来,而他们无处可逃。   她看了一眼穴壁,穴壁并不是空空荡荡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地底雕刻了一圈一人高的莲花宝座,将他们团团围住。   岑轻衣手臂努力上举,也只能看到八个巨大神像用石头凿出来的身体,神像太高,灵火未能照亮被黑暗淹没的面容。   这应当是一处万神窟。   按理来说,神像本身就带着百姓的信仰,吸一方香火,就会守一方平安。虽然实际作用很小,但神像所在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驱邪的作用,这也是寻常百姓去庙宇烧香拜佛时灵时不灵的原因。   此处万神窟非一人一时之力可以形成,这种驱邪的作用更应明显,但岑轻衣却一点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悄悄地变质了一样,在隐秘的角落深处散发出一种幽幽的腐朽的味道。   她微微定了定神,看到一个莲花宝座的旁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安慰那女孩说道:“没事,你先去坐着休息一下吧。”   她小心地搀着那女孩的手臂走过去,弯腰扶着她,让她坐在石头上。   然而,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她不经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紧接着,她的呼吸一滞,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只见对面斜上方,在光与暗交汇的地方,一只骷髅正卡在神像身边的莲花宝座上,脖颈折断,头颅诡异地向下垂着。岑轻衣抬起头时,一双空洞的眼眶在泛着些水蓝色的灵火的照耀下,和她毫无预兆地直接对上!   岑轻衣被刚才的那些干尸追出了心理阴影,此刻想也不想地挥出长鞭,鞭尾缠住那骷髅的脖子。她将骷髅一把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一摊散骨。   那女孩看到有东西落下来了,惊叫道:“小心!”   沈千山率先大步跨向前,蹲下身看了看这骷髅架,道:“别担心,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骷髅。”   两个女孩子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岑轻衣庆幸道:“再来一波是真的不行了。在这个地方打不就跟水瓮里的鳖一样,可真没办法跑。”   沈千山原本在认真查看四周,闻言眼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他并未对岑轻衣把他们比喻成鳖发表什么言论,只是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向岑轻衣的视线中竟然充满了沧桑,就像是看自家傻狍子又呆乎乎地踩到尾巴摔在地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那女孩看他们在这洞窟中探查,半晌轻轻开口道:“你们……你们是修行之人么?”   岑轻衣二人信不过她,原本不想暴露这层身份,所以之前才谎称自己是跑江湖地。但他们已经在她面前用了灵力,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大方承认道:“对,我们来此地本就是为了调查新娘失踪的事情。”   那女孩闻言,眼里顿时盈满泪水,哀求道:“那……那你们能带我出去么?我想回去,我的心上人还在等我……”   岑轻衣应了下来。她心里还惦念着成衣店老板娘失踪的小女孩,直接问道:“我们来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任务。我有个妹妹,同我前后脚被带到这里来。你有没有见过她?”   说着,她比划起来,又详细描绘了小女儿的样貌和衣着。但那女孩摇了摇头,道自己并不知晓。   岑轻衣抿了抿唇,看她并不像是在说谎,一面应和那女孩的安慰,大脑一面快速运转起来。   她在地上古城时也没有看到那姑娘的身影,那姑娘还活着么?如果活着,那她到底去了哪里?   岑轻衣手指在虚空中点轻轻地有节奏地微点,她低头思考,一缕头发从她发髻中滑落下来,落在鬓边。   她下意识地将这缕头发别到耳后,道,指甲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脸,脸颊传来一丝疼痛。   她小声地“嘶”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下落地时候被风刃划破了脸颊,本来她都没有察觉到,但指甲却带出了一滴血珠。   霎时,万神窟中静默的神像忽然齐齐震动起来!   岑轻衣瞬间想起自己的血似乎对一些邪物有特殊的作用,暗道一声“不好!”。   她方才也不是错觉,这万神窟的的确确有什么东西变得邪气了起来!   而正当此时,岑轻衣脑中传来“叮”的一声轻响,系统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在岑轻衣听来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它说:“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极西重伤男主角沈千山。”   岑轻衣硬生生将一声惊问压在嗓子里,瞳孔深处满是震惊。   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系统在最开始寄宿在她意识之中的时候,分明是要求她扮演一个恶毒女配,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大师姐的剧情。   这一方面说明了她受到原著的限制,另一方面,她也拥有了一个提前知道未来发展的金手指,系统派给她的任务应当是受原著剧情限制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系统之间是存在着一个平衡点的。   但此时,系统单方面破坏了这个平衡,因为原著《仙途》里根本就没有这一段剧情!   她在脑海中紧急呼叫系统:“系统!你出来!你违约了!”   然而系统却没有半点反应,装死一样地一动不动,但她明明感觉到系统加之于她灵魂上的限制更加紧了。   就好像是,只要她一违背系统的任务,她一定会立马被系统撕裂。   她想要细想,可此时的局势却不容她再同系统做什么斗争。   位于最下方的八个巨大神像坐在莲花宝座上,先是动了动腿,灰扑簌簌地大片往下落,接着,它们竟然同时伸展身体,从莲花宝座上站起身来,低下头,石刻的灰白瞳孔齐齐盯着他们,就像是大象在低头看着三只蚂蚁,只要一抬脚就可以把它们踩扁。   随着位于最下方的神像动作起来,万神窟的上方也由下往上次第传来石像伸展身躯的轰隆隆的声音。   沈千山凝眉,一道灵力冲天而起,自下而上照亮了深深的万神窟。   金色的灵火所经过的地方,一座座面目庄严、眼带悲悯的神像竟然都齐刷刷地弯下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闭起的嘴唇张了开来,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一阵寒意从岑轻衣头上泼洒下来,她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从胳膊上冒了出来。   沈千山将踏雪剑持在身前,岑轻衣一手扶起那女孩,一手紧握着鞭子,那些神像也不动作,双方静静对峙,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冲上去的那道灵火已经灭了,只剩下最下方沈千山在三人周围新燃起的另一道灵火,上方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然而三人都知道,上面是想要将他们吞吃入腹的神像。   金色的灵火静静地在万神窟的最底端燃烧,照亮了逼仄的四周。   岑轻衣想起自己刚才说的,如果真的再有一波东西那捉他们就和捉鳖没什么两样,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吃了乌鸦肉,不然怎么能这么灵呢!   回去一定要炖一条锦鲤转转运!   她深吸一口气,抛开脑子里因为接连变故而产生的混乱想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每次系统发布任务的时候都是在最适合她完成的情况下,比如说之前要求放出楚楚和言昕时,系统就特意挑了一个沈千山不在、楚楚和言昕又恢复了一些力量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个万神窟,她是可以利用什么让沈千山重伤,继而完成自己的任务,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些神像。   既然刚才系统发布任务时说的是“重伤”沈千山,而非“杀死”沈千山,那么就说明此时对于他们来说还并非死局。   冷静下来,岑轻衣,仔细看看周围,一定有什么是被你忽略了、但却能让你们顺利逃出去的东西。   她的眼睛疯狂地搜寻四周环境,试图寻找到隐藏在其中的生机。   忽然,她的目光锁定在最大的那尊神像的莲花宝座上,唇角一勾。   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么么! 第41章 桃之夭夭(七)   只见在那莲花宝座重重花瓣的缝隙中, 赫然露出一副壁画的一角。   那壁画被莲花宝座遮挡住,只露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菩提树枝,在神像磅礴的邪气之下微微泻出一丝清正平和的气息, 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 根本看不见。   整个万神窟中, 他们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这里出现了一副壁画, 且气息与整个万神窟格格不入。   事出反常,则必有妖,这里必然藏着破解困局的方法。   她看向沈千山,沈千山察觉到她的目光, 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哐当”一声,不知道是哪个神像动了一下,一颗小小的石头从上空掉落下来,轻微的响声回荡在万神窟中。   然而这一声就像是往表面平静的热油里滴上一滴水, “呲拉”一声,瞬间炸开了!   最下方的八个神像走下莲花宝座, “砰”的一声, 扬起半丈高的沙土,竟硬生生在地上踩出一个人脑袋深的大坑!   为首的一个举起手上石柱一样粗的双股九环锡杖, 撕破空气, 重重地向他们砸来。   沈千山道:“岑师妹,你们先去壁画那边,我来吸引它们的注意。”   话音未落,沈千山剑尖在地上一点,借力一跃而起,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从半空中悍然压下,一脚踩上神像的脑袋。   神像被踢得踉跄一步,锡杖霎时失了准头,狠狠地撞上穴壁,整个穴壁被撞出了粉碎的龟裂纹。   这一下若是真的砸到他们身上,那不死也是半伤!   可能是因为这神像的头是用石头做的,所以没有脑子,为首的一个踉跄一步乱了节奏,其他的没长眼睛一样接二连三地撞在一起,顿时倒作一团。   这些神像被这近乎挑衅的一下激怒,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瞬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沈千山身上,一时忽略了另外两个女孩。   岑轻衣拉着那女孩,趁机从神像的腿下钻过。   她因为带着个人,行动不是很便利,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躲过擎天柱一样锤下来的腿,甩鞭缠上莲花瓣,手中用力,在空中拧身,翻上莲花宝座,目标明确地奔向那壁画。   那壁画绘了两棵菩提树,枝叶相连,左边的菩提树下开满绛沙雪莲,右边的树上挂了一个净水瓶。树下坐着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正伸出手指,轻抚从地上开出的一朵小花。   岑轻衣听到身后剑与石相撞发出的巨大响声,心中有些焦急。   这壁画画得精美,却完全没有如何出去的暗示。   上方的神像已经有十来座爬到了下面加入围攻,近二十座巨型神像将沈千山包围起来,锡杖打下,几乎堵住了他的所有退路。   沈千山横剑于上,架住所有的锡杖,另一只手变剑指为掌,拍出一道浑厚的灵力,瞬间将神像齐齐推开几步。   然而神像很快稳住了身形,又一齐攻了上来。   岑轻衣扭头看了一眼,知道这样大规模的灵力输出,即使是沈千山也难以长久地支撑。   她的额头上沁出细汗,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手在壁画上四处摸索。   “小心!”   紧紧靠着岑轻衣的女孩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下一刻,岑轻衣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拉着她狠狠地往下一坠!   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半人高的小神像,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爬了下来,没有被沈千山吸引走,反倒是发现了她们。   岑轻衣挣不开它的手,于是扬鞭缠上小神像的脖子,水蓝的灵力注入长鞭,用力一甩,将小神像甩至半空。   小神像骤然失去平衡,吓得放开了岑轻衣的脚腕,接着重重地跌了下去,经年风化的石头摔得粉碎。   岑轻衣脚尖在地上一点,拧身再度翻上莲花宝座,一只手撑在壁画上,稳住身形。   壁画后传来一声空洞的回声。   岑轻衣眉头一拧,抬手又叩了一下壁画。   “咚”“咚”,壁画后又传来敲门一样的声音。   这壁画背后,分明是空心的!   她当机立断,后退半步,有些可惜地看了壁画一眼,接着扬鞭冲着留白之处挥去!   脆薄的石片顿时被打得四散开来,露出后面的洞穴。   随着洞穴破开,暖意扑面而来,洞穴深处有东西发出微微金光,传来一阵一阵清正平和的气息。   岑轻衣带着那女孩钻进洞里,并未在洞中发现任何危险,于是将她急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我师兄,马上就回来。”   说完,她转身向洞外跑去。   待她到洞口时,系统忽然又“叮”了一声:“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极西重伤男主角沈千山。请宿主注意时间,尽快完成。”   岑轻衣在洞口停住了脚步。   如果现在她不叫沈千山进来,而是任由那些神像消耗尽沈千山的灵力,让他身受重伤,再想办法将他引进来,那么她的任务就可以顺利完成了。   上方的神像已经纷纷爬了下来,挤挤攘攘地塞满了逼仄的万神窟窟底,人在其中难以行动。   一尊神像向她的方向攻来,沈千山一剑挑过神像的膝盖,硬生生将神像的腿削去了一半。   但也因为这一下,他没能躲过另一尊神像的攻击,腰上生生受了一击。   他翻身上半空,一脚踢飞一个攻上来的神像,但岑轻衣分明看出他的身影在空中有一丝凝滞。   系统又响了起来:“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极西重伤男主角沈千山。请宿主注意时间,尽快完成。”   岑轻衣的眉目间凝起一阵戾气。   她想,沈师兄数次这样护我,我若在此为了任务置他于不顾,难道不是忘恩负义、卑鄙无耻至极?再说了,这次的任务明显不对劲,或许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能多拖一刻就是一刻。   她快步跑出洞穴,系统的提示音在她耳边响成一片,她充耳不闻,头发上的金钗因为跑动而晃动。   “师兄!这边!”   沈千山听到她的声音,一剑将冲上来的神像挑开,翻身飞上半空,踩着神像的头朝着岑轻衣所在的方向奔去。   他将要抵达岑轻衣身边的那一刹那,岑轻衣头上的金钗终于不堪负重地掉了下来,乌黑的长发瞬间倾洒下来,披散在她的肩上,红衣黑发之中露出来一段白皙柔软的脖颈,洞穴里的金光披在她身上,竟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妖娆与端庄。   沈千山一伸手,将掉落下来的金钗握在手中,金钗上的孔雀微微颤抖。   他垂下鸦翅般的眼睫,摊开手,将金钗递给岑轻衣。   岑轻衣手忙脚乱地将头发拢到耳后,接过金钗道:“谢谢师兄。”   沈千山微愣一下,回道:“师妹客气了。”   神像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的目标不见了,正争先恐后地朝莲花宝座上攀爬,岑轻衣道:“师兄,我们快进去吧。”   沈千山道:“好。”   说完,沈千山在洞口设下一道结界,阻止神像靠近,二人才转身向洞中走去。   沈千山低声问道:“你可有受伤?”   岑轻衣有些焦急,看着他腰上受伤的地方问道:“没有——师兄,你还好么?”   沈千山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洞口的,本来不欲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没想到她已经看到了。   他摇了摇头,语带安抚道:“无碍,不必担心。”   他们走进洞穴,岑轻衣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这里。   这洞穴不知道被一股什么力量护佑着,明明是在不见阳光的阴寒地底,却温暖如春。   洞穴的地上开出了一地的绛沙雪莲,花瓣重重叠叠,红白相间,闪着微光的花粉从花瓣中逸出,飘浮在空中,煞是漂亮,让人看上一眼就好像置身于九天之上,梵音缭绕,心中的浮躁尽去,直接安静下来。   岑轻衣开口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道:“这里是……?”   沈千山接口道:“这里是舍利子所在之地。”   岑轻衣眨了眨眼睛,仿佛刚从某种玄妙的状态中出来,有些呆呆地重复道:“……舍利子?”   沈千山道:“对,这应当是佛修大能涅槃后留下的唯一一枚舍利子,佛修用它配合秘法,修行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不过它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据说佛修内部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它,没想到居然在这里。”   岑轻衣理了理思路,忽然“诶”了一声。   沈千山以为她还有什么疑问,问道:“怎么了?”   岑轻衣这个盲生指出她发现的华点:“师兄,你不是修道么,居然对佛修的东西也这么了解!”   沈千山默了一默,道:“你若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慢慢教你。”   岑轻衣干笑两声道:“哈哈哈哈,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头一定,回头一定!”   三人走到洞穴的最深处,在绛沙雪莲开得最盛的地方,果然见到了一枚小小的椭圆的橙红色石头,蜂蜜一般的半透明色,正向外散发着磅礴的清正灵力。   岑轻衣看到托着舍利子的石刻莲花上好像有什么花纹,她凑近一看,是她不认识的东西。   沈千山凑近念道:“若遇因果,则可取之。”   他沉吟片刻,道:“本想着它在此处几百年,还是不动的好,既然如此,师妹,你来试试。若真能拿走,也算是一份机缘。”   岑轻衣应了一声,伸手探向莲花上的舍利子,却被一股力量轻柔地推了回来。   她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另一只手就从她的旁边伸出,穿过保护着舍利子的那层金光,将它从石刻莲花上拿了起来。   岑轻衣看向手的主人。   只见一直跟随着他们的女孩双手捧着舍利子,怔怔地盯着它,泪流满面。   她感受到岑轻衣的目光,连忙抬手将眼泪抹去,道:“对不起,对不起,仙长,这个给你们。”   她的目光中有些不舍,沈千山开口拒绝道:“不必,这是你的机缘,留着吧。”   舍利子离开莲花宝座半晌,包裹在舍利子旁边的那一层金光才消失不见。   下一刻,石刻莲花上忽然出现一道虚影。他眉目安详,一只手拿着一只四股双轮十二环锡杖,另一只手成掌立在胸前,朝他们微微躬身,起身后顿了一顿,又点了点头,接着消失在虚空之中。   随着他的消失,整个洞穴忽然颤动了一下,一道直通地上的半透明阶梯出现在他们眼前。   然而与此同时,洞穴的外部也突然颤动起来,结界金光大闪,接着,无数锡杖砸上结界,结界不堪重负,“砰”地一下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  九遥:你怎么后来不叫“沈师兄”叫“师兄”了?   岑轻衣(可疑地顿了一下):你管我!   九遥:嘿嘿嘿……诶嘿嘿嘿!   岑轻衣(忍无可忍扔东西):走开啦!   九遥:(捂着被打到的头,小小声):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恼羞成怒吧。 第42章 桃之夭夭(八)   洞口传来神像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无数神像争先恐后地挤进洞穴,互相打斗、推攘,撞在支撑洞穴的岩石上, 洞穴刹那间剧烈晃动起来, 土块混合着石头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岑轻衣惊呼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说完, 她拉着那女孩,一脚踏上阶梯, 沈千山持剑殿后。   神像虽然为了他们这三块香喷喷的肉,已经在门口石脑袋打成了狗脑袋,但最终但目的是一致的,这也让它们很快就进入洞中。   绛沙雪莲被它们沉重的脚步踩得花瓣成泥、花汁乱溅, 被急速落下的土块掩埋在下面。   带着泥土的石脚甫一踏上阶梯,就迅速追了上来,沈千山一剑将冲在最前面的神像的腿斩断,神像沉重的身体倒在阶梯上, 绊住后面神像的脚步,后方顿时乱作一团。   万神窟不知道在地下多深, 岑轻衣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走了百年, 抬头一看,阶梯却还通向遥远的黑暗, 不知尽头。   她扭头一看, 只见那些神像密密麻麻的石脑袋挤在一起,像是放大了许多的昆虫虫卵。   她的眉目间多了一丝凝重——这是整个万神窟里的神像都要挤进来的趋势,若他们直接对上,胜算……恐怕渺茫。   她抿着唇,正要扭头加速前进,却突然瞥到了一闪而过的金光。   这是什么?看错了么?   她心下疑惑, 定睛细看,惊喜和疑虑划过她的眼眸。   她看到随着石像不断行动,它们身上隐隐出现了她之前在山壁上看到的那种金色禁制,并且越往上走,这种金色禁制越明显越密集,就像是密网,紧紧勒在它们身上。   那禁制但发着一种熟悉的清正平和的气息,岑轻衣扭头一看,果然,被女孩握在手心中的舍利子在微微发着金光。   而那些神像感受道这种限制,愤怒地嚎叫起来,更加疯狂地往上追赶,卍字符凌空出现在它们身上,其中一些神像被硬生生勒爆,“砰”地一声散成碎石。   无数碎石从空中散下,山一样一层叠一座地堆在前方,直接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要通开前路尚且需要一点时间,但剩下的神像已经被禁制激怒,冲到了他们下面的那一级阶梯上,数以千计的锡杖盖头袭来!   沈千山一剑荡开锡杖,沉声道:“师妹,你去通路,我来挡着。”   阶梯逼仄,沈千山又要顾及两个女孩的安全,难以施展手脚,硬生生受了好几锡杖,但他眉心低压,一声不吭。   岑轻衣看在眼里,心中焦急,手上挥舞长鞭的动作更加飞速,石头如落雨一般飞落。   突然,一只手从石堆中飞快探出,一把捉住岑轻衣身边女孩的脖子。   岑轻衣没想到居然这里面还藏着一个小的,一时不慎,让那女孩被它制住。   它灰白色的眼瞳转了一下,沉迷地吸了口气,喉咙中发出嘶哑难听的石头摩擦声:“嗬嗬嗬嗬嗬嗬,真香啊,吃一个就自由啦,吃一个就自由啦!吃一个,养一个,吃一个,养一个!要救她,你就来换呀!”   神像下手不知轻重,女孩被掐得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声音,舍利子“啪嗒”一声掉在它脚边。   岑轻衣冷静道:“你若是把她掐死了,我就让你粉身碎骨。”   她长鞭微动,背在身后的手凝起一团灵力:“你将她放开,我过去。”   神像冲她抽了抽鼻子,叫嚷道:“好香!好香!你比她香!吃你!吃你!你先过来!你先过来!”   此时的神像捉住女孩站在阶梯边缘,稍一不慎就会一起掉下去。岑轻衣缓步靠近,道:“你先放开,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给它们吃,你一口也吃不到。”   神像犹犹豫豫,捉住女孩的手松开又握紧,女孩被它折腾得脖子青紫,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岑轻衣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挑衅道:“怎么,你不敢信我么?”   神像果然没有脑子,被她一个最简单的激将法激怒,嚷嚷道:“谁说我不敢,我就没有不敢的!”   它说着,一把将女孩推开,岑轻衣靠近它,趁机打出手上的那团灵力,神像根本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她打得歪倒,掉下阶梯。   它身体悬空,手挂在阶梯上,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它愤怒地吼道:“狡猾的人族!你骗我!你骗我!”   岑轻衣“呸”了一声:“就你这智商还想吃人?埋着吧你!”   女孩一边咳呛一边捡起舍利子,然而变故突生,那神像竟自断手臂,石制的身体迅速落入深底,但断臂却变成一个石球,冲着岑轻衣直直地攻去!   女孩就在石球边,看到有东西冲着岑轻衣攻去,下意识扑了上去,一把把岑轻衣推开,自己却被那石球打中,跌下阶梯!   岑轻衣扑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被坠得大半边身体探出了阶梯,无处着力,只堪堪用脚尖勾住了一块石头。   岑轻衣紧紧抓着她,汗水大滴大滴地落到女孩身上:“你抓紧我,不要放手,我这就拉你上来!”   石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卡拉”声,岑轻衣的身体又被拖出了一大截,几乎也要坠下去。   如果她现在松手,以她目前的身法,自保当然是不成问题,但她手上抓的好歹是一个生命。   她抓着女孩的手都蹦出了青筋。   女孩一路上跟在岑轻衣身边,虽然被她护着,却还是怕得要命,此时却突然镇静地开口道:“仙长,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我叫含烟。”   说着,她将舍利子塞进岑轻衣的手中,猛地挣脱了她的手:“这个给你,谢谢你,但我不能出去。”   “不要!”岑轻衣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她,却只拉住了她左边的一片衣袖。   不知为何,坠入黑暗的瞬间,她脸上忽然露出释然的表情,好像终于得偿所愿了一般。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滚石一般的欢呼和争抢声。   正当此时,原本稳定的阶梯从下往上轰然倒塌,神像躲闪不及,随着阶梯一起落了下去,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听上去竟像是悲响。   岑轻衣还怔忪地看着下方,沈千山却一把拉过她,道:“走。”   阶梯还在不断地塌陷,二人全力前进,才终于回到了地上。   他们正站在最开始看到的地上古城前,死白的城墙上朱砂书写了“楼兰”二字,那两道城门又打开了,和岑轻衣进城时一模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岑轻衣望着古城,眉头紧皱,低声看着手心的舍利子,有些茫然地轻声道:“我明明可以救她的,她为什么一定要跳下去?……她说她不能出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阵风卷过,将远处的黄沙带来,洒在隐藏于沙漠深处的古城楼兰之上,像是在掩藏什么秘密。   *   “羊肉泡馍、火晶柿子!二位慢用!”   女孩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她盯着冒着热烟的羊肉泡馍和晶莹剔透的火晶柿子,默默咽了口口水。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冷着脸,看上去相当不好相处,然而在女孩伸手想要直接拿一个柿子的时候,“啪”地一下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   他呵斥道:“没点规矩。”   说完,他扭头对店小二说:“麻烦一个碟子,一个勺子。”   女孩嘟囔道:“吃柿子还要用勺子?失去了灵魂啊灵魂!”   正是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   岑轻衣和沈千山最终在地上楼兰城的一个角落中找到了昏倒在地上的老板娘的小女儿。   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来阻挠他们,将她安全地带回夫家之后,她夫家和娘家的人都十分感激他们,非要留他们在赤水城中再玩一阵。   失踪新娘、楼兰古城之事本就疑点重重,他们还未调查清楚,也就顺势用这个理由留了下来。   岑轻衣提议道:“茶楼饭馆、大街小巷,是最好搜集消息的地方,师兄,我看啊,我们不如就每日里去这些地方看看,说不定能收集到许多消息呢。”   她的目光清明正直,看不出一点心虚,仿佛她去这些地方真的是只要收集消息,没有一点私心。   沈千山也不戳穿她,应道:“随你。”   这是他们跑的第二十七个饭馆。   小二将小碟子和小勺子端了上来,岑轻衣道了一句谢,勺子和筷子并用,挑了一个火晶柿子到自己碟子里,看了看剩下的柿子,又狗腿地挑了一个到沈千山碗里,道:“师兄,你也吃。”   自从之前破楚楚身上的红线伤了手掌后,每次吃东西,沈千山必然会叫人给她换上勺子和碟子,弄得她直到手上伤好了,用勺子吃东西也成了一个习惯。   甜滋滋的柿子在岑轻衣口中化开,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口,才道:“师兄,那个东西我也研究了好几天了,但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跟一块石头一样。”   她说的是舍利子。自从他们离开古城楼兰后,原本一直在微微发光的舍利子忽然收敛了全部的光芒,变得像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沈千山道:“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因果之地,而你不是它的因果之人。”   说到因果之人,岑轻衣又颇为苦恼地皱起了眉:“师兄,含烟之事也充满了疑点。你看,那个有祭祀气息的东西抓走我之后,我们就在楼兰遇到了她。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在二十年前,我问她婚期,当时她的用词是‘应该是’,这说明她也不是很确定。她一路跟着我们,表现得就像是很怕死的普通女孩,但到最后跳下去的时候又相当释然,跟变了个人似的,还说什么本来就应该留在那里。不行,我想不明白。”   沈千山道:“的确可疑,我们应该再去楼兰古城一探。”   岑轻衣答应下来。   隔壁茶楼请来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高声道:“话说那流沙城的祭司啊,是花精一族中最洁净的女子。据说无论是哪里的祭司,都必须是纯洁之身。”   这边吃东西的客人听到了,把头探出窗户,扯着嗓子问:“那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私奔么?哈哈哈哈哈哈!”   说书先生也不恼,道:“能怎么办?忍着呗!据说这祭司都是从小就被断了情根的,要是出了意外,这情根又长了出来,那可是连带着心上人都要被天下诟病的。”   这人道:“哎呀,这么残忍?那我说这祭司不当也罢!”   说书先生笑道:“在其位谋其职嘛,祭司享有一族中所有的资源,又是自己自愿的,自然要承担起责任嘛。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两边的人顿时哄笑起来,嫌说书先生说话酸溜溜的,要他换个有意思的话本说来听听,他也就顺水推舟地说起了话本:“不如今日我们就讲从南边传来的新话本,在那边火得很,你们肯定没听过。这新话本啊,名字就叫《冷酷郎君俏娘子》!”   “好!”   而正当此时,饭馆中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人骂道:“小丫头不长眼睛么?”   岑轻衣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孩慌不择路地从饭馆中跑出去。   这个背影莫名眼熟,岑轻衣仔细一看,只见她左边的袖子不知道被什么撕去了一块儿。   岑轻衣悚然,反手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块布料。   这是当时她救含烟不及,只抓住了她的一片袖子而留下的布料。   她遥遥比对,这片布料的颜色、大小似乎都和前面奔跑的女孩身上的衣服完全一样。   而女孩奔跑的方向——岑轻衣看了一眼太阳——正是楼兰古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8 19:03:50~2021-01-19 20:5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桃之夭夭(九)   她不是已经跳下万神窟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她往古城的方向跑干什么?她是要去古城么?   一瞬间, 岑轻衣的脑子里被疑问塞满,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拉着沈千山就要追过去。   “诶诶, 等等, 二位还没给钱呢!”   岑轻衣被小二拉住, 一拍额头,接着从钱囊里摸出一颗碎银, 塞进小二的手心,急匆匆地道:“不用找了!”   然而他们从饭馆楼上看到的那姑娘就跟身后有狼在追一样,跑得飞快,他们这么一耽误, 她已经如一条入水的游鱼,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岑轻衣在人海中四望,但她身量不足,在人海之中尽力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别人的头, 她有些焦急地攥紧了手中的布料。   沈千山也摇了摇头,开口道:“找不到, 但她所走的方向是楼兰古城, 我们去那里。”   岑轻衣咬了咬唇,道:“那也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他二人迅速到达楼兰古城。   古城还是如同上次他们来时的那样, 城墙死白, 红字如血,仿佛在时光中凝固了。   岑轻衣和沈千山在古城外寻找了一圈,没能找到那姑娘的踪影。   岑轻衣有些失望道:“看来她是没有来过这里了。”   “等等,”沈千山忽然蹲下身子,从一丛枯枝中捏出一小截布料,“你看看这是不是她的。”   岑轻衣拿出那片衣袖, 小心翼翼地接过沈千山手上那块比小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布料,凝眉对比后笃定道:“是她的没错。”   枯木已经被人劈成了两半,对着古城的一侧光滑,而另一侧长满了尖锐的枯枝。只有当有人朝着古城的方向行进时,才有可能不慎在上面留下布料。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看向破败的古城。   岑轻衣迟疑道:“难道她是进城了?她怎么能进去呢?”   自从上次他们出城之后,也不是没再来古城探过,但古城四周突然多出了一道禁制,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都进不去。   沈千山道:“极有可能。”   他看向古城,城墙在他眼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倒影。他说:“不如再试一次,我有种感觉,楼兰开城了。”   沈千山大步走到城门前,伸手探向门缝。然而这次果然没有像以前一样那样闪出蓝紫电光,将他们阻挡在外,二人迅速通过城门。   岑轻衣望警惕地身后看了一眼。上次她刚一进来,城门就自发地闭上了,但这次城门却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   她忽然有种感觉,这扇城门可能是最后一次打开了。   空气中似乎带上了一层淡淡地花香,有什么东西和上一次不一样了。   他们很快就走到城池中央。   极西风大,每一阵风都会带来许多沙子,城池中央那块半透明的石头又快要被沙子掩埋。   忽然,堆积如山的沙子动了动,岑轻衣箭步上去,一把抓住躲在石头后面的人的手腕。   那人惊慌地回头,长长的睫毛蝶翅一般剧烈颤抖起来,清澈的眼睛里满是错愕,胸前一个小小的平安符轻轻晃了一下。   正是之前跳入万神窟的含烟!   岑轻衣急声问道:“含烟?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含烟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一把将她推开:“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岑轻衣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一步,伸手扶助大石头,手腕间的铃铛“叮当”轻响,洒出一点金光。   下一刻,石头周围狂风大作,瞬间将周遭黄沙卷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将岑轻衣和含烟包裹在其中。   与此同时,整座古城地面银光大闪,沈千山瞬间消失不见。   含烟在黄沙卷上来的那一瞬间就昏倒在地上,岑轻衣将灵力凝聚在长鞭上,鞭舞如雨,想要破开沙球,但沙球固若金汤,将她的长鞭狠狠弹了回去,震得她虎口发麻。   良久,沙球“砰”地一声炸开,地上的含烟也消失不见。岑轻衣警惕向外走了几步,黄沙在她的脚下嘎吱作响,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相当奇异的空间之中。   这是一个银白色的空间,四周被半透明的玻璃一样的灵壁包裹起来,表面色彩斑斓,有些像使用“雨霖铃”是看到的情景,但又比“雨霖铃”更加复杂。   在这个空间最中央,一枚小小的玉佩正凌空缓缓旋转。   这玉佩由双鱼合拼而成,呈半透明状,里面像是碎进了一片星光,与周围灵壁相得益彰。   随着岑轻衣的靠近,玉佩微微抖动,抖下点点金光。   岑轻衣手腕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地响起来,落下的金光同玉佩落下的混合在一起,散入周围的灵壁之中。   那玉佩明明只是静静悬空,岑轻衣却觉得它像是罂粟,散发着某种磅礴而又神秘的力量,甜蜜地诱惑着她靠近。   她的手环不住地发热,灼烫的感觉像一股电流,顺着皮肤刺激着她的大脑,让她抑制不住地朝双鱼玉佩靠拢。   她灵动的眼睛变得直勾勾的,忍不住伸手。她的指尖刚触摸到其中一条小鱼的尾巴时,双鱼玉佩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光,从她指尖上传来灼伤疼痛感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看到双鱼玉佩发出的强光在她对面聚集起来,凝聚成一个人形,心头一跳。   一条半透明的丝线将她和对面的人形光团连接起来,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对面。   不管是什么东西,这种感觉都相当不妙。她从腰间抽出沈千山送给她的一把小匕首,狠狠砍了下去。   然而手下的匕首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直接将丝线斩断,而是直接穿过了丝线。她收力不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再次挥刃,那刀刃明明已经接触到丝线,却又从其中穿过。   就好像那丝线和她不是在同一个空间,她只能看见,却不能触摸。   这让她一瞬间想起之前在地下古城中看到的虚影。   那人形光团蓦然一闪,光瞬间黯淡下来,露出其中的人。   那女孩长又卷的睫毛轻颤,桃花眼中一片水光朦胧,眼角的红痣落在雪白的皮肤上,宛若朱砂。   她眨了眨眼,迷茫水色尽数散去,露出下面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岑轻衣,和岑轻衣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一个怀念又讥讽的笑容,红唇轻启:“哟,是你呀。”   在她睁眼的瞬间,岑轻衣整个身体都变成了半透明的,人也被定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她妖妖娆娆地走到岑轻衣对面,用和她如出一辙的脸轻佻地蹭了一下岑轻衣的脸颊。   然而不知为何,她蹭了个空。她也不恼,退开了一点距离,鼻尖顶着岑轻衣的鼻尖,距离近到岑轻衣恍惚间觉得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她扯起唇角嗤笑一声,桃花眼微微眯起来,抬手虚空握住岑轻衣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轻轻道:“真是好久不见啊,岑轻衣。”   她身上有一种轻佻又高傲的气质,眼睛微微眯起微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邪,身边还缭绕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黑黑气,就像是一只潜伏于草丛中的花斑毒蛇,让人感觉到十分危险。   随着她的靠近,“嗒”的一声,岑轻衣感觉自己身上的某种禁制被解开。   她瞪大眼睛,盯着这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是谁?”   “我么?”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轻轻笑了一声,“我呀,是岑轻衣啊。”   岑轻衣心下一沉,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她果然是《仙途》原著中的大师姐、她要扮演的恶毒女配——原主岑轻衣!   “岑轻衣”见她沉下的神色,捏住兰花指,在她脸上轻佻地划过,让岑轻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岑轻衣盯着她的眼睛,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甲陷入肉中,疼痛让她镇静下来。她回道:“是么?那你可要小心点,你现在可不像是修行中人。”   “岑轻衣”一副被她提醒到的样子,恍然笑道:“哎呀,差点忘了呢。”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她身上所有的高傲和邪气都收敛起来,缭绕在身边的那层黑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真活泼的少女感。   此时她和岑轻衣站在一起,一模一样,根本就分不开!   她歪着头,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盯着岑轻衣,用一种轻快的语调说道:“你看,这样就一模一样了呢。”   岑轻衣一咬舌尖,铁锈味充斥在她的口腔中,心中慌张,脸上却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神色间竟有几分沈千山的风采。   然而“岑轻衣”却一眼看透了她,纤纤玉指竖在她唇边,脸上满是心疼:“哎呀,你可不要这样,让我看看,你疼不疼啊?”   她有些苦恼地皱了一下眉头:“你说你怎么这么傻,要是受了伤谁来帮你看呢?——毕竟,现在你在这个时空中可是没有身份的人呢。”   岑轻衣悚然道:“什么?”   “岑轻衣”故作惊讶道:“啊,你不知道么?不过你想想也明白,一个时空里怎么会有两个人呢?”   她捋了一把头发,眉目间露出一丝狠辣:“总之,目前我才是岑轻衣,而现在,我要去解决一些事情——比如,阆玉宫的沈千山。”   她离开前忽然回头嫣然一笑:“对了,你看戏么?我很喜欢一出戏。这出戏,名叫‘真假美猴王’。” 第44章 桃之夭夭(十)   岑轻衣瞳孔紧缩——她要去干什么?   她快步追了上去, 然而手指刚碰触到灵壁,一道蓝紫色电光便噼里啪啦地闪起,伴随着一小阵轻微的疼痛, 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弹飞。   她从地上爬起来, 不死心地又试了几试, 却始终破除不了灵壁。   她咬紧牙关,看着“岑轻衣”轻松离开的背影, 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到灵壁上。   而与此同时,系统发出一声“叮”声:“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极西重伤男主角沈千山。请宿——呲啦——主——呲啦——呲啦——”   脑海中,系统的任务提示音还没有说完, 就发出一阵信号被切断的乱音。   岑轻衣虽然已经对系统产生了疑问,但还是惊讶道:“系统?系统?”   然而这一次,系统虽然不再装死,却只能回答她电子杂音。   岑轻衣咬牙, 脑中快速转动起来。   系统此时不回话,要么是因为出现了两个岑轻衣, 系统难以分辨, 所以本身出故障坏掉了,要么是现在的系统已经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岑轻衣身上。   这二者比较, 她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现在顶着是“恶毒大师姐”身份的是原主而不是她。   而原主在走之前所说要去解决一些事情,岑轻衣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和沈千山叙叙旧。她记得在《仙途》中,恶毒大师姐最终心魔入体,在屠村时被沈千山一剑杀死。   岑轻衣不知道出现在她眼前的原主有没有心魔入体,但看她现在满身戾气、身边还缠绕着黑气,明显相当不善。   现在最坏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认为原主是她, 包括沈千山,而原主是心魔入体的那个。   那她是会杀死沈千山,还是直接对无辜百姓动手?   她会不会回来再将自己解决掉?   总之,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从这个灵壁中出去。   但到底应该怎么出去呢?   岑轻衣的手指靠在灵壁上快点,蓝紫电光“呲啦”“呲啦”地灼烧她的指尖,轻微的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刚才这个原主“岑轻衣”说她现在在这个时空中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原因是一个时空里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岑轻衣。   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岑轻衣……同时出现……两个……   等等!也就是说,只要她不是“恶毒大师姐”岑轻衣,而是拥有一个自己的身份,那么就不算是同时出现两个岑轻衣。   她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地换掉身上的衣服,又将长鞭收入储物袋中。   她本来就不是“恶毒大师姐”岑轻衣,而是“外来穿书者”岑轻衣,只要她和“恶毒大师姐”这个身份没有关系,那么她就有可能破开灵壁的限制从这里出去,   这其实是钻了时空法则的一个空子,因为这样做只能满足“同一时空不出现两个‘恶毒大师姐’岑轻衣”这个命题,但她本身是外来客,这个身份就是她强行在这个时空中捏造出来的,她不知道时空法则会不会承认这个身份。   但此时,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赌上这么一把。   她看着手上的镯子,想了想,原主“岑轻衣”身上并没有这个镯子,就没有取下来。   她心跳如擂鼓,铃铛“叮铃”响了一下,清脆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却让她想起送它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跨步走出灵壁。   这一次,灵壁没有再阻挠她,她几乎是轻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她感觉自己手脚有些发软,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地。   作为一个资深小说迷,她自然看过很多小说买小说中世界对于外来者的态度总是不善的。她不敢想如果赌输了,她仅仅能出这个灵壁,会不会进入到《仙途》时空中时就被当作入侵者压成碎泥。   但幸好,她赌赢了。   但这灵壁不知道把她弄到了哪里,这明显不是她进去时候的楼兰古城,而是在一个房间里。   她急匆匆地推开房门,和那成衣店的老板娘以免撞上。   明明还是那张脸,老板娘却惊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岑轻衣心下一沉。   她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原主已经拿回了她“恶毒大师姐”的身份,现在的她侥幸拥有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认识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突然涌上她的心头,但她迅速将这股情绪压下去。   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需要尽快赶去楼兰古城,沈千山应该还在那里,那原主十有八九也在那里!   *   “岑轻衣”走出灵壁之后,有些怀念地抚摸着腰间的长鞭,千年赤练蛇蛇皮带着点温度,她想起师父,轻声道:“这一次,我定不会让神女殿再陷入危机。”   说完,她眯起眼睛打量起周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破败的古城中时,她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啊,原来是这里,我记得这座城下面可还藏着了不得的东西。沈千山啊沈千山,这一次连老天都在帮我呢。”   她被衣袖遮挡住的手臂流出鲜血。她撩开衣袖看了一眼,手臂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伤口,伤口血肉模糊,黑气像蚯蚓一样在里面穿梭。   然而她就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毫不在意地放下衣袖:“啧,本想让你多活一会儿,还是算了吧。”   正当此时,她脑中忽然出现“叮”的一声:“正在链接宿主——连接成功。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极西重伤男主角沈千山。请宿主注意时间,尽快完成。”   “什么东西?”她愣了一下,接着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随便吧,既然你的目标也是沈千山,那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天真纯粹的样子,走到之前沈千山消失的地方,手上结出一道复杂的手印,接着带着磅礴的灵力按在地上。   “轰隆”一声,整座古城银光大闪,像是什么阵法被人激活,以“岑轻衣”所站的地方为中点,所有的黄沙从内向往次第勾连在一起,接着银光从地底喷薄上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封”字!   下一刻,“岑轻衣”也消失不见,但这次阵法却并没有消失,巨大的“封”字仍然高悬在天,和地上阵法交相辉映,共同镇压着深藏在地底的危机。   *   沈千山看到岑轻衣被沙球围住,正要上前将她拉出来,谁知刚一动灵力,地底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下一刻,他已经不在原地。   银色的法阵在广阔的地底空间绽开,光芒一闪,沈千山被传送到半空中,急速向下坠去。   “砰”地一声,一座巨大的神像从万神窟被捅漏了的底落下,与沈千山擦身而过,重重摔进了翻滚着汹涌黑气的海水中,“呲啦”一声,大半个身体瞬间被海水腐蚀。它费力挣扎,发出雷鸣般垂死不甘的怒吼,最终还是被吞没殆尽。   沈千山低头看向脚下,眉目间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竟然是……浊气海。”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洞悉了这座古城的秘密。   楼兰原本是由人族建造的一座极西的繁华城市,因为位于沙漠地带,灾害频繁,所以人们多信仰神佛,祈求神佛能够护佑他们,于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建造了一个万神窟。   然而他们来时所见的楼兰已经是一片废墟,还残留着许多战争的痕迹,此城应当是经历过及其惨烈的战乱。   像这种万人横死的地方极易形成难以驱散的怨气,机缘巧合之下就会形成这样的浊气海。   这片浊气海虽然不大,但海水极具腐蚀性,按理来说一年之内,此地应该被吞噬殆尽,没有一点残留,而他们之所以还能看到古城遗迹,应该是因为万神窟和舍利子的镇压。   至于为什么万神窟中的神像会变成那种邪气疯癫的样子,沈千山无法确定,但他猜测这可能与浊气海有些关系。   而现在,万神窟破了个洞,邪化了的神像一个接着一个掉进洞里,舍利子也被他们拿走。这百沸滚汤一般的浊气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增长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冲上地面,到时候被牵扯的就不只是古楼兰了,周遭的赤水、流沙全都逃不过祸患。   巨浪像一座山一样,向沈千山拍来,沈千山放出长水,长水在空中化为一条巨龙,盘旋几圈。   沈千山翻身踏上龙背,以踏雪为笔,以灵气为墨,点划勾连,凌空画出一个金色的法阵。   他厉声喝道“去!”,金色法阵在空中急速旋转,骤然变大,将巨浪死死压下,接着又迅速扩张,呼吸间就将整片浊气海都笼罩在其下。   他纵身从长水身上跳下,足尖点在阵眼之上,牢牢地压制住想要的掀翻法阵的浊气海。   他口中念诀,磅礴的灵力从他掌心荡开,法阵金光大振,浊气海上的黑气瞬间被削薄了一层!   他念诀的速度加快,灵力疯狂地从他掌心输出。巨大的消耗很快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他却加快了灵力的输出。   长水有些焦急地长吟一声,沈千山道:“不必,况且师妹那边我不放心。”   正当此时,天空中再度出现那银色的传送法阵,一道人影落在浊气海中唯一的小山之上。   长水警惕地弓起身来,就要发起攻击,但紧接着就发现这是它熟悉的人。   它兴奋地再次长吟,沈千山高声问道:“师妹?你可有受伤?”   “岑轻衣”回道:“没有。”   沈千山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你在那里不要走动,这里是浊气海。”   “岑轻衣”却飞身而来,笑道:“我来帮你。”   下一刻,沈千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一只手正插在他的心口之处。   手拔了出来,带着体温的鲜血飞溅道“岑轻衣”的脸上。她抬起大拇指,抹掉脸颊上的血迹,抵在唇间,将鲜血舔走,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来帮你……上路呀!”   沈千山手上的灵力断开,金色法阵刹那间就被沸腾的浊气海吞噬。   他心口受伤,又在空中无处着力,一下子就往浊气海中坠去!   “岑轻衣”听见耳边“叮”的一声轻响:“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极西重伤男主角沈千山。完成度:百分之一百。任务奖——呲啦——励——呲啦——”   “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别慌!别跑!下章是糖!真的是糖!不是糖我给你们直播倒立吃键盘! 第45章 桃之夭夭(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现在是女主和原主同框,为了区分,女主还是写为岑轻衣,原主写为“岑轻衣”,加了一个引号,么么!   感谢在2021-01-21 19:05:33~2021-01-22 19: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故生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了彻底和“恶毒大师姐”这个身份脱去联系, 岑轻衣没敢用平日里赶路惯用的法器。   然而极西之地对马匹有极为严格的管制,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代步工具,只能将灵力运转足下, 如一阵旋风, 飞快地往百里之外的楼兰古城奔去。   然而她还未入城中就已经看到了远处高悬在天的“封”字, 心里一紧。   不好,沈千山怕是会有危险!   《仙途》原著曾经提起过这样的“封”字, 这是以伏羲大圣的八卦阵为基础而改进的一种阵法,是专门用来镇压一种叫做浊气海的东西的。   她记得在原书的后期,主角沈千山面临的最大困境就是浊气海。在最后不知道是谁将所有的封印都解开了,天地差点覆灭, 而沈千山作为钦天司使、同时也是阆玉宫祭司,需要去寻找重新封印浊气海的方法。   然而因为岑轻衣没有看到结局,所以她并不知道如何去封印浊气海。   但这种灭世级别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故事的最后么?这里怎么会现在就出现这个?   她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既然天际已经有这样的一个字, 这说明此地的封印已经解开了一半,若是不快些, 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变故。   然而当她找到阵眼进入到地底时, 她的瞳孔骤缩成一点,脱口而出道:“师兄——”   在她眼前, “岑轻衣”正将手指从沈千山的心口处抽出, 粘腻的鲜血喷涌而出,沈千山毫不设防,霎时间坠入浊气海中!   她从山崖跳下,几个起落,掠过“岑轻衣”,朝着沈千山冲去!   师兄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全无自保能力,而浊气海相当危险,几乎可以腐蚀一切,绝不能让师兄掉到浊气海中去,不然就相当危险了!   而“岑轻衣”一见到她,有些惊讶地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用,今天沈千山,必死无疑!”   说着,她接连挥出长鞭,长鞭如蛇,从相当诡谲的角度窜出,连连阻断岑轻衣上前的道路。   岑轻衣脚尖点上鞭尾,腰身一扭,在空中灵巧躲避,回身挥手,抵挡住直冲她肩膀而来的一鞭。   她不敢拿出储物袋中的长鞭,因为这是属于“恶毒大师姐”的武器,而不是她一个穿书者的武器,   此时,她手上只有一把沈千山送她的小匕首。所谓武器“一寸长一寸强”,这并非空言,在“岑轻衣”的密如渔网的攻击下,她捉襟见肘,攻势逐渐变弱。   这一番变故看似很久,实际上只在眨眼之间。盘踞在半空中的长水终于反应过来,它想要窜下去托起沈千山,却被“岑轻衣”回鞭缠住龙角,顺势朝着岑轻衣的方向扔了出去。   长水愤怒长吟,喷出鼻息,却强行压下怒气,朝着沈千山冲去。   然而“岑轻衣”故技重施,再度轻松地将长水甩了出去。   长水作为一条龙形剑灵,尚且带着兽性,被人像对待长虫一样这样对待,终于被激怒,率先朝着“岑轻衣”攻去!   岑轻衣数次想要接近沈千山,却被长水和鞭子的缠斗而阻断,眼见着沈千山就要掉入浊气海中,而她自己此时也被卷入了长水和“岑轻衣”的乱斗中,无处着力,急速下坠!   她学着沈千山反手打出一道灵力,借反冲力纵身跃上半空,与长水的利爪擦身而过,一缕头发被划断,在众多灵力相撞形成的乱流下瞬间化为齑粉。   “扑通”一声,浊气海漆黑的水瞬间吞噬了沈千山的雪色身影,岑轻衣徒劳地伸手,双目圆睁:“师兄——”   长水被她的这一声呼唤惊醒,瞬间抛下“岑轻衣”,扭身向下冲去,而“岑轻衣”反身跃上山崖,冷漠而又高傲地垂眸道:“结束了。”   然而下一刻,浊气海中发出轻微的一声“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破碎的声音,瞬间一片金光扫荡过浊气海,浊气海海平面骤然下降!   一道身影立于浊气海海面,轻轻地低着头,胸前白衣染血,手中剑尖点水,周遭金光大显,紧接着往中间一缩,骤然熄灭。   正是原本应该被浊气海海水腐蚀的沈千山!   岑轻衣松了一口气,惊喜叫道:“师兄,你没事吧?”   她就说嘛,主角都是有主角光环保护的,怎么可能会这样简简单单地就一命呜呼了。   全然忘记了是谁刚才如此焦急。   然而她这口气还没松完,当沈千山抬起头来仰视他们这群人时,她蓦然皱起眉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此时的沈千山沉静的黑眸被一层红光覆盖,神色冰冷,通身叫嚣疯狂,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那翻涌的岩浆虽然还藏在地底,但危险却已经扼住了人的喉咙。   他周身缭绕着浓厚的黑气,原先岑轻衣还以为是浊气海蒸腾上来的黑气,但此时定睛分辨,却能明显地看出这分明是从他体内溢出的!   岑轻衣惊疑不定,瞳孔紧缩。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沈千山会有如此浓烈的浊气?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笃定地站在山崖上的“岑轻衣”见沈千山竟然没死,狠狠道:“你倒是命大!既然如此,就让我亲自送你上路!”   说完,她纵身跳下,长鞭如露出雪白毒牙的大蛇,悍然冲着沈千山劈头攻去!   沈千山静静地站在原地,鞭风吹动一丝他垂在鬓边的长发,仿佛丝毫感受不到“岑轻衣”的攻势。   长鞭裹挟着不可抵挡之势,即将撞上沈千山的身体。这一鞭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就在这当口,沈千山动了。   他抬起长剑,平平地扫出去。   “砰”地一声巨响,剑气与长鞭轰然相撞,灵气以他们为中心,瞬间扫荡过整片浊气海,激起千层波浪!   二人足下浊气缭绕,轻轻点水,跃上半空,蛇鞭与长剑再次相撞!   灵力相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地巨响,两人分别女后退,再次落到海面上!   “岑轻衣”被相撞的灵力伤到脏腑,“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她擦掉嘴角残留的血迹,语调轻快道:“师兄,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沈千山沉沉地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你是谁?”   “岑轻衣”掩口道:“哎呀,师兄,我是岑轻衣呀,你怎么不认识我了。这可叫我——好伤心呀!”   她话音未落,已经再度扬鞭冲上!   沈千山完全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提剑迎上,灵力再次碰撞!   岑轻衣站在山崖上,在巨大的灵力冲击下完全无法插手,只能焦急地在脑中搜寻对原著的记忆。   沈千山此刻这个状态绝对不对,他身上的浊气甚至更甚于“岑轻衣”,但这在原著中却丝毫没有提起!   沈千山一剑挥出,“岑轻衣”来不及躲避,衣袖被凌厉的剑风骤然卷成碎片,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手臂。   她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斥道:“麻烦!”   双鱼玉佩为她构建的这具身体近乎只充满了清气,但她却已经心魔入体,因此这样纯净的身体对她来说反而是阻碍。   她这具身体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必须速战速决!   沈千山清凉的剑气中也带上了一丝黑气,剑锋所过,立刻在“岑轻衣”身上留下一道腐蚀性的伤口。   “岑轻衣”此时也放开了吧,只攻不守,招招冲着沈千山的要害攻去。   二人灵力皆是运转到极致,很快都变得浑身是伤。   沈千山长剑如飞,“岑轻衣”只觉得心口一凉。   下一刻长剑抽出,殷红的心头血如同瀑布,顿时喷涌而出!   剑上缭绕的浊气被这一剑带入“岑轻衣”的身体中,瞬间随着血液走过全身!   她浑身发出剧痛,灵力不继,瞬间跌下半空,直直地坠入浊气海中!   就像是将泡腾片扔到雪碧里,由双鱼玉佩构建的身体甫一落入浊气海中,那一片海水顿时沸腾起来,不断往上冒气泡,顷刻间就消失不见。   刹那间,岑轻衣身体一震,她能明显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回到了她的身体中。   那是之前被“岑轻衣”拿走的、她的气息和身份。   时空扭曲,将没有寄体的“岑轻衣”吸入其中,又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沈千山失去对手,静静地将眼眸移向盘旋在天上的长水和站在山崖旁边的岑轻衣身上。   他方才经过那样一番打斗,浑身还蒸腾着血气与战意。他心口上被“岑轻衣”破开的伤口还流着血,血将他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身血衣已经变成了赤褐色。   此时,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锁定在岑轻衣和长水身上,让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猎豹锁定的猎物,死亡的威胁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他们头上。   下一刻,他动了,长剑化为一道光,刹那间就跃上山崖,剑气已经擦上岑轻衣的鼻尖!   长水已经认出了岑轻衣,它一个摆头,从侧边冲出,将沈千山顶得飞到空中。   沈千山在空中扭转身体,长剑回转,悍然撞上龙角!   龙角直接被剑气豁开一道缺口,长水痛得长吟一声,但仍然挡在岑轻衣身前,丝毫未退。   沈千山剑气凛然,再度攻了上来!   岑轻衣从储物袋中拿出长鞭,大声问道:“长水!他这是怎么回事!”   长水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他身上的禁制破了!现在谁也不认识!我们必须阻止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岑轻衣侧身躲过凛冽的剑气,崩溃地吼道:“什么禁制!这要怎么阻止!”   沈千山身上的浊气越来越重,几乎化成利刃。他步步紧逼,岑轻衣和长水除了躲闪之外,根本难以再有动作。   随着沈千山的靠近,利刃瞬间划破岑轻衣的肌肤,血腥味进一步刺激了沈千山,就像是全身划过细小的电流,让他按捺不住地想要更多。   他一掌将长水劈飞,“砰”地一声撞上岩石,岩石顿时粉碎,长水躺在碎石中不断抽搐。   再也没人阻拦,他的长剑直指岑轻衣的咽喉!   岑轻衣吓得闭上了眼睛,咽喉上的皮肤感觉到凉意,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手臂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   原本卡住的手镯垂到手腕上,铃铛终于轻轻地“叮当”响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然而喉前的冰凉却停了下来。   她听到沈千山压抑的声线:“你是……你是师妹……你是岑轻衣……” 第46章 桃之夭夭(十二)   沈千山此时的状态相当不好。   抵在岑轻衣喉间的踏雪剑剧烈颤抖, 沈千山眼中红光不住闪烁,清明与暴虐反复交替,他咬紧牙关, 毫不犹豫地抬起左手, 掌心凝聚灵力, 向持剑的右手狠狠攻去。   登时,他的右手骨节发出了令人恐惧的声音, 踏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浊气原本从内而外地从他身体中逸出,已经浓郁到形成了具形的利刃,但他认出了面前的人,强行压制住逸出的浊气, 甚至试图将它们收回去。   这无异是瞬间往身体里插进去无数的刀子,沈千山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丝鲜血从他唇角逸出。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压下眼里的狠戾:“长水, 你带师妹先走,我——”   长水吼道:“不行!”   沈千山身上的浊气甚至比浊气海中蒸腾起来的浊气还要浓还要黑, 他感觉自己就要压制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毫无理智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怒道:“走!”   然而还未等长水和岑轻衣有所动作,被强行压制的浊气又冲开了沈千山的禁制, 他眼中风暴骤增, 掌中凝聚起一道巨大的灵力,直直地冲岑轻衣他的们方向袭来。   另一道更加霸道的灵力刃紧追在后,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前一道灵力。   “砰”地一声巨响,两道灵力在空中相撞,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   长水将岑轻衣紧紧缠在身体中,生生被气波击开十丈。   “快走!”   沈千山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觉得暴虐的杀意顺着他的经脉瞬间点燃全身,所有灵力和血液都沸腾起来。   方才的压制已经伤及肺腑,他喉中涌出一口血,又强行被他咽了下去。   血腥味再度刺激到他,他剧烈地喘息起来,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艳红色的花纹从他的眼角伸出,瞬间爬满了他半边侧脸,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向下蔓延,转眼间就延伸到衣领之下。   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接连暴起数道灵力,一半冲着岑轻衣他们攻去,另一半则牢牢地将他们护住。   两方灵力不停歇地快速冲击,发出阵阵巨大的冲击波,反震得沈千山自己喷出几口血来!   长水和岑轻衣在他灵力的保护下并未受伤,但他们看到沈千山这幅模样,却相当焦急。   如果任由他这样下去,他能撑上多久?   岑轻衣看着长水紧张地将自己一会儿打成一个圆结,一会儿打成一个蝴蝶结,催促道:“你快想想有什么办法让他平静下来么?——等等,你这是怎么了?”   打成死结的长水“啪”地一声从空中掉下来,虚弱地瘫在地上。它原先是一条通体银白的龙,只有额头有一点黑色,然而现在却整个龙角都仿佛被扔到了墨里染过一般,而这黑色竟然还在向下延伸!   长水虚弱地开口道:“我……我是他的剑灵,他的情绪和身体状况都会反映到我身上……我觉得……我觉得他不是很好……”   岑轻衣焦急道:“我应该怎么办?”   长水尾巴扭了起来,又纠结地想把自己打成结,岑轻衣看出它有办法,道:“你快说,我一定尽力做到。”   长水艰难地动了动头,将自己弯成了一个逗号,张开嘴,咬住腹部的一片鳞片,一用力就撕了下来!   血顿时喷了出来,它疼得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嗷”地呜咽一声。   它扭头将这枚鳞片放到岑轻衣手上,道:“你需要把这个放到他的心口上,但他现在这个状态,我怕他会大开杀戒。”   岑轻衣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沈千山。此时他浑身浴血,半边容颜都蔓延着艳丽的花纹,浊气海上黑气被他点燃,让他看起来极度危险,宛如杀神。   岑轻衣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手中的鳞片,飞身就向沈千山掠去。   方才“岑轻衣”消失吼,她就感觉到系统已经回到了她身上,她一边躲过飞溅起的浊气海海水,一边道:“系统,我知道你在。剧情中应该没有这段吧?现在我要去将剧情推回正轨,你得保护我的性命。”   系统沉默片刻,道:“……这不符合规定。”   岑轻衣长鞭向下一抽,脚尖点在上面,与一道错飞的灵力擦身而过:“如果我在中途死掉,沈千山会怎么样可能难说了。你应该也不希望剧情崩坏把?”   良久,系统才道:“好吧,仅此一次,但只能抵挡他的三次攻击。”   岑轻衣身周忽然撑起一个水蓝色的护盾,无论是浊气海还是乱飞的灵力流都无法伤她分毫,她纵身向沈千山靠近。   长水紧张地将自己打成了一串儿结,喊道:“小心!”   岑轻衣却眯起眼睛,思考如何顺利地将鳞片放上沈千山的心口。   沈千山此时右手被他自己打伤垂在身边,以左手持长剑,剑影如同密网,系统给她保命的东西只能抵挡三次,也就是说她只有三次机会,所以她最好一次成功。   另一边,那花纹顺着沈千山的脖子向下蔓延,然而当蔓延到胸口处的时候,他破了洞的心口忽然爆发出一阵微光。   他感到一股熟悉的清凉顺着心口往全身经脉蔓延,尽管带着剥皮抽筋的疼痛,却也让他的杀意降了下来。   这是阆玉宫秘法凝神诀的作用!   他当机立断,将凝神诀运转到极致。   瞬间,常人难以忍受的凌迟般的疼痛席卷过他全身。他面如金纸,大口大口的鲜血不要命地往外喷着。   他的神智还是不可抑制地陷入混沌,但在凝神诀的帮助下好歹留下了一丝清明。   他看到长水不知道和岑轻衣说了些什么,岑轻衣竟然向他这边飞来。   她怎么没走……   不能……伤她……   岑轻衣看到沈千山的身形一顿,剑势减弱,当机立断抓住这个机会,趁机向沈千山掠去。   她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然而当她接近沈千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和系统谈判得来的这道保命符似乎毫无用途。   沈千山似乎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他周围的浊气依然相当锐利,然而当她到来时,却纷纷避开她。   她空中一拧腰,落在沈千山面前,近乎呼吸喝水般轻轻松松地抬手,将鳞片贴到他的心口。   她的手指刹那间被他心口涌出的鲜血濡湿,她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不由自主道:“师兄,我来了。”   下一刻,鳞片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金光如线,在虚空中快速勾连成一个繁复的阵法,接着不住旋转、缩小,隐入沈千山的心口。   沈千山浑身一震,心口被“岑轻衣”破开的黑洞瞬间愈合,他身周暴虐的气息也随之平静下来。   他的灵力一直与浊气海相持,此时他灵力一收,浊气海顿时肆虐,无数道巨浪拔地而起,将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团团围住,劈头盖下。   “师妹,得罪了!”   事急从权,沈千山一把将岑轻衣护在怀中,灵力运转到极致,努力躲开浊气海海水,回到山崖之上。   他剑尖抵在地上,这一番变动,他的灵力消耗剧烈,身上又在后来冲出巨浪的包围时被浊气海海水腐蚀,此时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不住地喘起气来。   岑轻衣忙蹲下身来扶住他,颤抖着手将储物袋中的灵药一股脑地塞到他嘴里。   灵药在沈千山口中化为一股暖流,刹那间浸润到他的四肢百骸,修复着他的身体。   他调息半晌,终于恢复过来,郑重地对岑轻衣行礼道:“此次多谢师妹相助。”   岑轻衣没想到他竟如此,忙回礼道:“没有,师兄客气了!”   她也消耗了许多灵力,方才沈千山调息,她紧张得忽略了自己的感受,此时松了一口气,眩晕的感觉顿时袭上她的大脑,她踉跄一下,一不小心撞到沈千山怀里。   沈千山道:“无事吧?”   岑轻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没事。”   她低着头不敢看沈千山忙,她的心里其实还很紧张,因为归根到底导致沈千山这样的是“岑轻衣”,而在别人眼中伤人的“岑轻衣”就是她。   如果沈千山问起这件事情,她根本没有办法解释。   然而沈千山却忽然开口道:“师妹,你清楚方才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是什么身份么?”   岑轻衣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竟然知道那不是她?!   他是怎么知道的?   岑轻衣想了想,斟酌着将双鱼玉佩的事情告诉了沈千山。   她隐去了系统,只说双鱼玉佩又复制了一个她出来,还夺取了她的身份。   然而岑轻衣没想到的是,沈千山却敏锐地从这些描述中得到了一个答案:“我猜这或许与时空有关。”   岑轻衣呼吸一滞——他知道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沈千山并没有接着“岑轻衣”的身份说下去,反而主动移开了话题:“花精族祭司之事我已经明白了。”   岑轻衣手忙脚乱地接住这个梯|子,追问道:“怎么回事?”   沈千山道:“他们的祭司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了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  这键盘,我绝对不吃!我不管我的糖罐子撬开了!嘤嘤嘤哼唧唧呜呜呜!   我再挖一个古早的糖,长水说千山的情绪会反映到它身上,所以从初次出现时候冷漠疏离(指路第十四章 )变到后来亲近到哼哼唧唧要葱兰(指路第十六章)是有原因的~   感谢在2021-01-22 19:48:33~2021-01-23 18:3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桃之夭夭(十三)   岑轻衣悚然:“变成了三个?师兄, 你确定么?”   沈千山笃定道:“确是三个,只是其中的关系我尚未理清。”   岑轻衣思索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千山道:“你想,一路而来, 我们遇到了几个有那祭司气息的人或物?”   岑轻衣顺着他的思路回答道:“最开始是花精族族长带来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祭司, 然后是在沙漠中遇到的抢新娘的东西……啊!”   她猛地拍了一下头, 把目光移到手腕的镯子上:“还有这个。”   她将镯子从手腕上褪了下来,放在沈千山的手上, 细细端详。   镯子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尚且没能发现这镯子有什么不同,一旦离身,她却明显感觉到这镯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本来应当只有祭司气息的镯子充满了她的气息, 而最开始他们感受到的祭司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这不是因为她长期带戴在身上而沾染的气息,而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气息,仿佛她和这镯子之间建立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也是她一开始忽略了这个镯子的原因。   沈千山道:“对,我认为这手镯应当和你所以遇到的双鱼玉佩有什么联系, 双鱼玉佩或许利用时空法则复制出来一个人——我们姑且称为复制——就会让镯子带有那个人的气息。它最后一个复制的应该就是你。”   岑轻衣眼里满是震撼。   她也是戴着镯子的这只手碰到了石头,才进入到那个奇异空间, 在看到双鱼玉佩的时候镯子也有反应, 蛊惑着她一定要去摸一摸那个玉佩。   而且她回想起来“岑轻衣”出来之前镯子和玉佩发出的金色光点,如出一辙。很明显, 玉佩的材质和手镯是相同的。   沈千山在没有见到双鱼玉佩的情况下, 仅凭她的叙述就能想到这个,这样的洞察度和联想力是相当令人震撼的。   她不禁想,他不追问“岑轻衣”的事情,是尚且没想到时空法则是具体如何利用的呢,还是明白了但觉得没有必要去深究这个问题呢?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瞬间乱了。   虽然她心知肚明, 如果按照系统对任务一的要求走剧情的话,她和沈千山决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晚一点。   毕竟在这个时空中,她最熟悉的人也就是他了。   沈千山见她表情有异,问道:“怎么了?”   岑轻衣被叫回了神,眼睫毛慌乱地颤了几下,道:“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说的三个祭司。假如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祭祀和抢新娘的东西存在复制关系,那第三个在哪里?”   沈千山道:“第三个——应当就是我们所遇到的含烟。”   岑轻衣道:“可是她没有祭司的气息啊?——不对,她有!”   她瞳孔紧缩,瞬间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   她想到自己“恶毒大师姐”的身份和气息被“岑轻衣”所夺,她以“穿书者”的身份出现,当时的她是没有什么独特的气息的。   而含烟也没有祭司的气息,这恰恰说明含烟也是用了什么新的身份,因此也就不存在什么独特的祭司气息!   沈千山见她明白过来,道:“对,所以要解决祭司之事,我们必须找到含烟——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浊气海再度封印起来。师妹,劳烦你替我护法。”   岑轻衣应道:“师兄放心。”   然而还未等他们开始,变故突生,传送阵法再次出现,一个沙球从中坠下,转眼就到了浊气海中央!   浊气海海水本就狂暴,此时上层海水被风尽数卷起,化为无数条冲天水柱,密密麻麻地将沙球保护在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砰”地一声,沙球爆开,露出身处其中的含烟!   而爆开的沙也没有落到海中,反而是汇集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女人的轮廓。   她出手如电,掐上含烟的脖子,流沙做的手一点点收紧,阴森森道:“给我你的身体!”   这声音就像是响尾蛇拍打沙子时发出的声音,阴毒狠戾,而随着她的话音,属于花精族祭司的气息泄露了出来,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瞬间认出来,这就是那沙中之物!   紧接着,花精族的老族长带着小祭司竟也从阵法中出来!   一时之间,三个祭司,齐聚一堂。   老族长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沈千山和岑轻衣,明显慌乱了一瞬,但接着镇定地冲他们一拜,道:“二位大人,此事是我花精族族内之事,可否由我族自己解决?”   她的语气带着祈求,沈千山沉沉地看着她,她却躬身抬头与他对视道:“大人。”   沈千山冷冷道:“一族三祭司,自然是要你族自行解决。”   老祭司转身,权杖重重的敲打在地上,她沉声道:“远黛,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我回去!”   那抢新娘的沙中之物听到“远黛”这个名字,和小祭司一起扭头盯着她,声音嘶哑道:“你还敢来见我?”   族长道:“是我错了,你若有气就冲我一人来,何必要残害无辜?”   小祭司歪了歪头,水灵灵的眼睛迷茫地看着族长,不明白为什么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却和别人说起话来。   远黛阴狠地说:“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她无辜么?她害了我性命,你居然敢说她无辜?”   族长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被你掳走杀掉的新娘。”   远黛怔愣一下,随后狠声笑道:“我就是杀了她们又如何?我被束缚了一辈子,凭什么别人能得到幸福?”   老族长痛惜道:“执迷不悟!”   说完,她坚定了眼神中动摇的杀意,权杖杖头伸长,化出无数藤蔓,集合成束,冲破水柱,直直地冲着远黛攻去。   远黛的风势更猛,更多水柱拔地而起,腐蚀权杖。   浊气不断涌入她的身体中,让她整个人黄黑相间,她猛地拔地而起,身旁海水汇合成一个巨大的手掌,攻向族长。   藤蔓在空中散开,相互交错,形成一张密网,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头向远黛盖下。   巨手被压下,老族长以为就此结束,口中念诀,正想将远黛封印,然而下一刻远黛却忽然冲破桎梏,海水将藤蔓撕成无数残段,她一闪身便掐住了老族长的脖子。   岑轻衣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沈千山却拉住她道:“此事是花精族内务,我们人族不便插手。”   岑轻衣道:“可她杀死了人族的新娘,这也与我们无关么?”   谁知沈千山却轻轻摇摇头道:“不,她没有。”   说话间,她掐住了老族长的脖子,疯癫地对刚刚苏醒的含烟说:“你不是善良么?你不是要负责任么?那你来换她呀。你把你的身体给我,我就放了她,你说如何?”   之前在万神窟中,是含烟被掐着脖子,生死全掌握在岑轻衣手中。而现在却变成了老族长被掐着脖子,生死掌握在她的手中。   彼时她眼中满是哀求,此时却像是找回了什么东西一样,露出坚定地跳入神像中时的表情。   她开口道:“好,我换。”   她穿过水柱,一步步地走近远黛,远黛警惕地抓紧了手中的老族长,老族长发出痛苦的声音,含烟道:“你放开她,她无论如何都于你有养育之恩。我把身体还给你。”   远黛哼笑一声,猛地将老族长扔到一旁,黄沙做的身体分解开,露出被裹挟在中间的一魂。   这一魂一失去黄沙的庇护,边缘顿时散发出淡蓝的光,这是即将要散魂的征兆。但她却丝毫不在意,一个猛冲,融入含烟的身体,道:“本就该还我。”   然而她刚一进去,仅剩的一魂就像是被扔进了油锅,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她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叫声,不敢置信道:“我爱的杀我,我信的也杀我,现在连你也背叛我?!”   含烟道:“对不起,骗了你,但我不能让你从这里出去。”   远黛从含烟的身体中挣扎出来,她的一魂被含烟在体内燃起的魂火灼伤,眼看着就要散去。   她低声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尖锐:“你我本是一人,我只不过是想拿回我的身体,你却要杀我。所有人都骗我,所有人都背叛我——”   “神说得没错,我为什么要为背叛我的人牺牲自己呢?”她低声笑起来,“你们会后悔的,你们所有人都会后悔的!”   她这一魂猛然增大,淡蓝魂光蓦然发出刺眼的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如箭般骤然向上冲去,“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击在浮在古城上空中的“封”字中心。   巨大的“封”字顿时裂开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痕。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样一力,沈千山脸色一变,道:“不好!”   沙漠大风刮过,带来一阵黄沙。   一粒沙撞在布满裂纹的“封”字上,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压在骆驼身上,却让这庞然大物骤然倒塌。   炸裂的碎片从半空中散落下来,大地深处发出一声悲鸣,接着剧烈颤抖。   地底的海水疯狂肆虐,水位肉眼可见地迅速上升。   浊气海的封印,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阶段进入收尾了,但今天卡到令我崩溃,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猛女落泪 QAQ 第48章 桃之夭夭(十四)   浊气海水位不断上升, 若是让它漫上地面,后果不堪设想。   老族长一抛权杖,权杖在空中猛然涨大, 旋转一圈, 接着“砰”的一声插|入海中, 如同插|入一根定海神针,肆虐的风浪瞬间平静一些。   然而老族长却“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整个人顿时萎靡干缩,瘫倒在地上。   含烟惊叫道:“族长,这是你的本体!”   小祭司也跑了上去,眼睛里盈满泪水, 顺着长长的睫毛落在老族长的脸上。   老族长抬起手来,轻轻地抹去小祭司脸上的眼泪,道:“别哭,不碍事。这归根到底是我的责任, 若我曾因为一点私心利用双鱼玉佩,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好孩子, 我撑不了多久, 你们快……”   她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挣扎, 最终艰难地将“走”字咽回咽喉, 改口道:“……快想办法,将浊气海重新封印……你们到底还是花精族的祭司。”   她的眼神迅速涣散,身体剧烈抽搐。含烟握住她的手,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那些新娘,她们在楼兰古城之中。”   老族长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随即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忽然化为一缕绿光, 融进插在浊气海中间的权杖中,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权杖顿时恢复如初。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权杖其实撑不了多长时间。   含烟握住小祭司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回来吧,我的一魂一魄。”   小祭司歪着头看着她,旋即欣然点头,闭上眼睛,身体发出淡蓝魂光,融进含烟的身体中。   然而下一刻,另一道淡蓝魂光带着黑气,忽然从空中折返下来,冲入含烟的身体!   含烟猛地睁开眼睛,脸上愤怒和决绝交替出现,最终停在决绝上。   远黛仅有一魂,且方才冲破封印时几乎消耗殆尽,自然被已经融合的另外两魂七魄压制。   含烟微笑着,眼睛里却盈满泪水,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她道:“回来吧,我的……爱欲与愤怒。他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来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   昨夜极西难得降了一场雨,万物都吸饱了水,尽情地舒展着枝叶。   一个穿得严严实实的少女从花丛中探出头来,像只小仓鼠一样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没有人,就赶紧猫着腰往山下跑去。   忽然,她脚下不知道踩上了什么软中带硬东西,“吧唧”一下扑倒在花丛中。   “哎呦!”   花丛中的东西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呸呸”两声吐出叼在嘴里的草茎,眼皮还没睁开就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哪个小兔崽子敢偷袭我?!”   少女一只手被他抓得生疼,另一只手捂着摔红的鼻子,泪水在她水灵灵的眼睛里迅速聚集,顺着长长的睫毛掉了下来。   “诶,不是,等等,你先别哭啊!”   他赶紧放开人家姑娘的胳膊,从药篓子里拿出一朵绛沙雪莲,赔笑道:“好了好了,方才算我绊着你了,是我不对,这朵花朵送给你赔罪可好?”   少女看了一眼,一边哭一边哼哼唧唧道:“这是我养的,我不要这个。”   那少年被噎了一下,妥协道:“……行行行,你家的——祖宗诶,别哭了,怎么你才不哭啊?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   少女抽抽噎噎地问:“你、你知道一个叫楼……楼……楼什么城的地方么?”   少年道:“楼兰城?”   少女“嗯”了一声,少年道:“哎呀,那地方我熟,我家就在那里!”   少女一听,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那……那你要是能带我去楼兰城里玩一玩,我就不哭了。”   少年一拍手道:“那敢情好,我可是最了解楼兰城的,跟着我包你吃好玩好!”少女将信将疑:“真的?”   少年一拍胸脯道:“自然是真的!”   少女破涕为笑,道:“我叫远……咳咳,我叫含烟,你叫什么?”   少女刚刚哭过,眼角还带着几分薄红,但眼睛就像是清泉下的石子,通透又润泽。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经过城中讲学堂时听到的一句——“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彼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却突然好像知道了那说的是什么样的美景。   含烟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诶,我叫含烟,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少年回过神来,眼睛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啊?我叫圆心。走吧,我带你去玩。”   他弯腰背起药篓子道,带着含烟就往山下走去。   “唔……圆心?好奇怪的名字。”   “啊,是么?哈哈哈哈,我是被人在佛庙前捡到的,当时身上就有个写了圆心两个字的布,所以就叫这个名字啦。”   ……   楼兰城热闹非凡,小贩在大街小巷穿梭,吆喝着卖虎头鞋、糖葫芦。   含烟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一样,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哎呀!这个看起来好好玩!”   圆心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折花娘子的胡饼可是我们这里的一绝!”   “好吃的?!走!”含烟一把拉住圆心的手。   圆心脸红了红,任她拉着,带着她去胡饼摊子道:“折花娘子,麻烦给我装两个胡饼啦!”   折花一只手抱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应了一声:“又带朋友来啦?哟,这回是个好看的小姑娘!——等等啊,新的马上就好!”   圆心道:“诶诶,不急不急,让我看看小雀儿。”   新的胡饼很快就做出来了,圆心递给含烟道:“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小心烫啊!”   含烟被烫得把装好的小胡饼在手中来回抛,等到能握住的时候就匆忙地揭开包在外面的那层纸,咬了一口,眼睛都亮起来了:“唔唔唔!好吃!”   她像个小仓鼠哒哒哒哒地几口就把小胡饼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把纸包拆开,用手指粘起来里面的渣吃掉:“唔,还想吃!”   圆心:“……虽然我已经吃饱了,但你要是还想吃的话就再给你买一个吧。”   含烟又吧哒吧哒吃掉了一个:“还想吃!”   圆心一脸肉痛道:“……那,那就再来一个吧。”   折花一脸嫌弃地看着圆心:“请姑娘吃东西还这么抠门,小心以后找不到媳妇。”   圆心还没来得及反驳,含烟就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是娶媳妇啊?”   折花道:“娶媳妇啊,就是找个喜欢的人一起过一辈子,这男孩子和女孩子呢,都要对对方好的。”   含烟问:“也会给她吃一辈子你做的小胡饼么?”   折花道:“只要她想的话,会给她吃一辈子的小胡饼呀。不过可能吃不到我做的,毕竟说不定那一天我就洗洗手不干了呢!”   含烟“哦”了一声,低下头来思考一阵,忽然拽住圆心的袖子:“那我要给你做媳妇。”   她的手指被烫得发红,看上去竟有几分剔透。圆心心里猛地一颤,紧接着咳呛道:“咳咳!别乱说,哪有见面第一眼就要给人家做媳妇的?我们很熟么?”   含烟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双鱼形玉佩,道:“我守着一个很珍贵的玉佩很多年啦,无聊的时候会做一些复制品。这个是我做的最成功的复制品,送给你。你拿着它,以后我出来玩就能找到你啦!等我们熟了,我就给你做媳妇!”   含烟跟着圆心在楼兰城玩了一天,快乐地和他道别,旋即上了山。   她从花丛中找出来藏起来的祭司衣服,换上之后悄悄地溜回族中灵山,正要进屋时,老族长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传来:“远黛,你去哪里了啊?”   含烟……远黛咔咔地转过头来,强笑道:“啊,我去修炼了!真的!咳咳,汲取天地灵气,对,天地灵气。”   族长似笑非笑道:“哦?”   远黛干笑几声,族长放过她道:“算了,别整天瞎跑,好好修炼。你作为我花精族的祭司,责任重大,知道么?”   远黛嬉笑着上前给她捏了捏肩膀道:“我知道我知道,作为祭司要负起责任嘛!”   她嘴上虽然这么答应了,却仍然常常偷偷跑下山找圆心玩。   山下生活相当丰富多彩,她逐渐知道了“娶媳妇”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盯着圆心俊俏的脸想,似乎也不错。   某日,远黛随族长去主持族中的婚礼,回来时忽然道:“族长,我也想成婚。”   谁知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族长竟然沉下脸,严肃道:“远黛,你是祭司,祭司一职,向来不可思男女私情。”   远黛垂下眼睫,轻轻道:“我知道了。”   远黛本想就这样将这不该有的情死死压在心里,谁想到有一天圆心竟然装了一药篓子小胡饼到了他们常常约定的地方。   盖住小胡饼的白布被掀开,乳白的热气氤氲了两个人的眉眼,圆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脸上浮现两团红晕。   他拿眼瞅了瞅远黛,咽了口口水,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一药篓子小胡饼推到远黛面前,大声吼道:“含烟,我想给你买一辈子的小胡饼!”   作者有话要说:  求婚送饼,对不起让我先笑一会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9章 桃之夭夭(十五)   远黛没想到他居然会突然这样, 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但祭司一职,向来不可思男女私情。   她拒绝了圆心,逃也似的回到山上, 再也没敢下过山。   然而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看到草丛时她想起少年捉萤火虫送她的羞赧, 看到花朵时她想起少年捧着一箩筐小胡饼向她表明心迹时的傻气。   她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不能。   她是祭司,她不止属于她自己, 也属于整个花精族。   如此时光飞转,她以为她已经忘了,然而某一天,当族长问她“楼兰城的人族派使者来我族协商祭司风雨之事, 你作为祭司,要不要见上一见”时,心里还是涌起了一阵狂喜。   会不会见到圆心呢?   随即,她垂下眼睫, 压下了心中的情绪。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谁还会傻乎乎地在原地等一个多年不知所踪的女孩呢?   然而当她从层层屏风后走出时, 她呼吸一滞。   尽管多年不见, 她依然在茫茫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少年熟悉的面容。   族长低声问:“怎么了?”   远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圆心已经不是那副少年的模样, 他脸侧线条明朗, 做一身未婚男子的打扮,站在人群最后,望着她的眼中满是错愕。   远黛怕族长看出端倪,目光不敢在圆心身上停留,然而最终散场时,她终于忍不住, 说:“诸位远道而来,实属不易。为表诚意,我想亲自送给诸位一个祝福。”   她双手结印,晶莹的碎光不断从她掌心溢出,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灵力球。   当她送出第三十四的灵气球时,终于能够和圆心面对着面。   她几乎贪婪地看着圆心,想要将他深深放入心底,轻轻开口道:“祝福你。”   圆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胡饼。小胡饼已经凉了,但却隐隐约约还能闻见一点香气。   他递了出去,眼中满是期待,说出了当年的话:“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远黛接过,指尖碰到了他的手指,久违的暖意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谢谢,你还带着这个?”   圆心深深地看着她:“因为有个人,我说过要给她吃一辈子的小胡饼。”   少年少女的爱情总是义无反顾,如同飞蛾扑火,明知道前方是熊熊燃烧的危险,却还是愿意为了光明和温暖奋不顾身。   祭司不可思男女之情,一是为保纯洁之身,二是祭司因祭祀寿命较同族人短了很多,与其日后另两人痛苦,不如最初就不要开始。   她自四岁继任祭司,日夜守护族中双鱼玉佩、每月祈雨,兢兢业业十三年,族人尚且还有千余年寿命,而她十七岁,寿命却只剩不到百年。   但寻常人族寿命也不过百年,她想,就让我自私一次吧。   她向族长禀明一切,族长叹息地看着她,道:“祭司之力不可外泄,卸任祭司之位意味着要毁去灵核,这疼痛如剥皮抽筋,你可想好了?”   远黛道:“我想好了。”   她在圆心离开之前拉住他:“你愿意等我三年么?三年后,我去给你当媳妇。”   圆心知道她是祭司,他不知道远黛这样做要付出什么代价,反握住她的手道:“我不要你当我媳妇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远黛笑着安慰他:“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只是我得再找一个祭司,不能这么跑了对吧?你要是担心,我每月给你写信好不好啊?你给我准备好小胡饼就好啦!”   圆心郑重说:“好,我等你。到时我定抬着八抬小甜饼娶你回家!”   远黛道:“对了,其实我不叫含烟,我叫远黛,你要记得啊。”   她相信圆心的承诺,当年他说要给她买一辈子的小胡饼,他未曾忘记。   再稚嫩的孩子当心中有了所爱时也会长大。远黛提前写好了三十六封信,对族长说:“族长,劳烦你每月帮我寄上一封可好?”   族长近乎纵容地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   毁去灵核仿佛是将她全身一点点打碎,然后再重新拼合在一起,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却还是咬牙撑了下去。   终于三年已过,她穿着十七岁时在圆心面前试过的婚服,如同一只归巢的鸟儿般下了山。   然而等待她的却不是圆心承诺的八抬小胡饼,而是掏入心窝的一只手。   圆心放开环住她的胳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的花芯被圆心捏在手里,血从后心喷涌而出,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喃喃道:“为什么?”   圆心看也不看她,径直从她身上跨了过去。   远黛道:“你……你为什么变了?”   圆心背对着她,半晌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我没变。”   远黛就像是被雷劈过一般呆在了原地,她以为人心易变,却没料到竟然最开始就是算计。   爱情在开始时是多甜美的糖果,在破碎时就成了多令人疯癫的毒药。   她灵核已碎,又遭心上人背叛失了花芯,灵智顿失。她只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蛊惑着她——杀掉圆心,只要杀掉他,他就不会背叛她了。   她凭着仅存的一丝清明疯疯癫癫地回了山。   她的心上人背叛了她,至少她在山上还有一个家。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一手将她养大的族长表面上安抚她,却最终把她骗进了双鱼玉佩,复制了另一个她,硬生生将她从这个时空里消除。   远黛短暂地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怒道:“我那么信任他们,他们却一个个都背叛了我!我凭何不恨?我凭何不恨?!”   含烟却道:“不……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   族长将另一个时空还没被掏心的远黛召唤到这个时空之后将她带在身边,因祭司一直蒙面示人,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到族长身边的祭司竟然已经经历了那样的一番事情。   然而此前从未有人使用过双鱼玉佩,即使族长百般小心,甚至不知使用了什么秘法,将这个时空远黛的魂魄融合进去,却依然出了岔子。   远黛的魂魄和身体分离,主寿命的胎光一魂带着远黛所有的爱欲和愤怒消失在沙漠之中;幽情和六魄被束缚在身体里,记忆停留在了二十年前她答应嫁给圆心、试穿嫁衣的时候;只剩下一魂一魄留在老族长身边,却已经是缩小到十三岁的模样。   她们三个竟然以“被掏心的女子远黛”“少女含烟”和“祭司远黛”三个身份在同一时空诡异地同时存在。   含烟失魂落魄地回到二十年后已经成为废墟的楼兰城,时而又在沙漠中游走,却意料之外地获得看到了大漠上曾经发生过的谁也不知道的记忆片段。   她看到在山下等她的圆心给她送了胡饼之后,被人强行掳到了树林中。   他们要求圆心剜出她的花芯给他们,否则他们就要杀死他。   圆心不从,他们就将圆心将绑在刑架上,用最钝的刀一片一片地剜去他的肉。   血肉翻飞间,那些人问圆心:“你从不从?”   圆心吐出嘴里的一口血,道:“我不从。”   极西天气炎热,圆心的伤口逐渐腐烂,蛆虫在上面蠕动。他奄奄一息,嘴里却还喃喃道:“不从……我不从……”   圆心最终被他们制成了傀儡,在那大喜的日子里亲手掏出了他最想要保护的少女的花芯。   踏过少女鲜血淋漓的身体时,他仅存的那一丝意识支撑着他说出了今生最后一句话:“我没变。”   自始至终,他一直是那个想要给她吃好多好多小胡饼的少年,是那个希望她一生顺遂、健健康康的少年。   “啊——”片刻,远黛突然跪倒在地,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哭声。   沈千山听到此处,忽然开口道:“以你被掏去花芯的状态,不过三日,定会魂飞魄散。你族族长用心良苦。”   原来如此,原来她最爱的人和最信的人从来没有背叛过她。   可她已经在愤怒和不甘的控制下做下了这么多错事。她嫉妒别人能够顺顺利利地加给喜欢的人,她是没有杀死那些新娘,可她无数次快意地看着新娘的家人痛不欲生,甚至家破人亡。   这明明是她发过誓要守护的人。   甚至现在,她还冲破了浊气海的封印。   作为花精族的祭司,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浊气海的危害,浊气海一旦被冲破封印,附近城池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她的责任,她盯着又要肆虐起来的浊气海想,她必须将浊气海重新封印起来。   她半跪在地上,双手结印,虚空中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浊气海牢牢地压制在下面。   然而随着阵法的出现,她的脸皮迅速皲裂,如同干枯的老树皮,汪着水的眼和小巧的鼻子扭曲着、积压着,她原本清纯可爱的脸此时已经看不出最开始的模样。   浊气疯狂地涌入她的体内,她眼中红光闪闪烁烁,嘴角也发疯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最终她睁大了那蒙着一层红光的眼睛,模模糊糊地朝着岑轻衣的方向,挤出一句话:“大人……帮帮我……帮我重新封印浊气海。”   岑轻衣问道:“我要做什么?”   远黛一把将阵法的控制权推给她,说:“杀了我。”   话还未说完,整个浊气海向上翻涌的浊气都被她吸到身体里,她的身体吹气一般地膨胀开来。   岑轻衣维持着手上阵法不断,却怎么也打不出最后一个手印。   这一重阵法已经快要走至极限,饱含肃杀之气的白刃金光明明暗暗。   阵法已老,撕扯着从岑轻衣身上蚕食灵力,豆大的汗水从岑轻衣额头上密密地砸下来,呼吸间浸湿了她面前的土地,她却顾不上它们,只重重喘息,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就此消散在天地之中,连一丝气也留不下!”   远黛道:“想好了,这是我的责任。”   “好,”岑轻衣深深地看了远黛一眼,将她清澈如水的双眼印在心间,缓慢而郑重地打下最后一个手印,“散!”   话音刚落,阵法刹那间变换,木灵从中央猛然腾起,将远黛撞至空中,火灵长鸣,唳声冲天,尖喙倏忽穿透远黛的身体,骤然抽离,带出一簇血花,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将远黛重重钉在地上!   尘土飞杨,天地间蓦然一静。   接着,“碰”地一声巨响,三色神光猛然荡开,横扫数十里,浊气海被死死封印起来!   远黛在万千神光中,静静地看了岑轻衣一眼,一滴泪水挂在她的睫毛上。   她垂眼,泪水将要落下,她的魂魄骤然离体,身体刹时消融在神光中。   淡蓝色的魂光也快要消失,沈千山却突然出手,拿出一个小瓶子,将这一点魂光吸了进去。   他叹息一声,道:“封印浊气海,便算是两清了。”   岑轻衣接过那小瓶子,轻声问道:“她还会消失么?”   沈千山道:“她魂魄本就分散过,又经此一遭,除非有灵物愿意舍弃修为蕴养她的魂魄,否则很难说。”   忽然,岑轻衣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储物袋中动了一下,随后金光闪开,舍利子从里面钻出来,漂浮到半空中,曾经在石刻莲花上看到的那道虚影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依然是那副眉目安详的样子,一只手拿着一只四股双轮十二环锡杖,另一只手成掌立在胸前,朝他们微微躬身。   随后,他招了招手,岑轻衣手中的小瓶子忽然被金光包围,温柔地从她手中挣开,浮到半空中,随后其中淡蓝魂光被吸引到舍利子中,静静地浮在其中,原本将要消散的边缘也凝实起来。   做完这一切,那虚影冲着他们躬了躬身,道:“多谢二位相助。”   沈千山笃定道:“你是圆心。”   那虚影颔首,看着舍利子中魂光的眼神温柔缱绻:“是,我是圆心,我本有一道尘缘未断,涅槃后便化身为圆心。我的因果了结了她的因果,现在我来接我的因果。”   他因为将全部修为灌注到魂光中而越发虚渺,岑轻衣看着他,忽然想到自己要攻略沈千山的任务。   若她攻略了他,而她没能改变最后的结局,那他是否也会如此?   岑轻衣忽然开口道:“她是你的情劫么?”   圆心一愣,随后摇摇头道:“不,她是我的情缘。”   说完,他身影一闪,回到了舍利子中。   舍利子中自有一个世界,岑轻衣看到在那个舍利子中,远黛穿着初次见面时穿过的那套婚服,扑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一副少年模样,身后摆放着八抬小胡饼。   他笑吟吟地将小胡饼吹凉了塞到她嘴里:“那就再来一个吧!”   大漠黄沙中,桃花次第绽开,花瓣如雨,落在两人身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有点晚,我忏悔!   (但我今天粗长!)   呜呜呜呜呜从手机换成电脑简直是鸟枪换炮! 第50章 桃之夭夭(十六)   圆心和远黛进入到舍利子后, 舍利子又安安静静地回到岑轻衣地掌心中,然而原本如蜂蜜一般通透的舍利子逐渐变得浑浊暗淡。   这是圆心修为消散的表象。   在浊气海暴动之前,万神窟的底就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捅了个大窟窿。浊气海暴动之时, 天地都在震动, 上面那些疯了的神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地往下掉。浊气海平定以后, 万神窟中空空荡荡。   沈千山和岑轻衣进入万神窟,又找到了当时摆放舍利子的石刻莲花。当舍利子靠近时, 他们意外地在上面感受到了一丝灵力的波动。   沈千山摸了摸那莲花,道:“舍利子本就灵力深厚,经年累月地放在上面,这莲花虽未生灵智, 但也已生反哺之心。将舍利子放回去吧,也许会有几分奇遇。”   岑轻衣将舍利子放上去,石刻莲花忽然散发出一片淡金色的微光,笼罩住舍利子, 清正平和的灵力将它轻轻地托起来。舍利子感应到同源灵力,也开始褪去浑浊, 重新变得剔透。   沈千山道:“剩下的就看他们的机缘了。走吧。”   他以石刻莲花为阵眼, 布了个复杂的阵法,将圆心和远黛与外界隔离开来。   随后, 他们在地上楼兰古城西南角一个极其隐蔽的地窖中找到了被掳来的新娘们, 他们打开地窖门的时候,她们之中有的还在吃远黛弄来的食物。   新娘们虽然因为长期不见光而显得面色苍白,但正如含烟所说,远黛没有伤害这些新娘。   他们将这些新娘送回家中,那成衣店的老板娘终于抱住了她失踪多年的大女儿和二女儿,顿时涕泗横流。   她拉着三个女儿跪在地上不住地想沈千山和岑轻衣磕头:“多谢二位仙长!多谢二位仙长!如果不是二位的话, 我母女这辈子都团圆不了了!我愿意给二位仙长做牛做马!”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应该的!”岑轻衣赶紧伸手将他们拉起来,但拉起了一个,另外两个又跪了下去。   她头疼地看着她们,忽然灵光一闪:“这样,你们要真想报答我,我倒是有件事情真的解决不了,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老板娘道:“仙长请说,刀山火海我也能去做。”   岑轻衣摆摆手笑道:“用不着刀山火海——喏,这些姑娘们,你们帮我想想,怎么安置她们为上。”   她指着身后怯怯站着的三个姑娘,   这三个姑娘也都是她们从地窖中解救出来的。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人尚且还能奉养双亲、承欢膝下,有的人却已丧考妣、夫婿另娶,竟成了孑孑一人。   老板娘愣愣道:“这样就行?”   岑轻衣笃定道:“这样就行。”   老板娘一拍胸脯道:“二位仙长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慈爱地去摸了摸那三个姑娘的头:“好孩子,你们愿不愿意留在我这里?一来帮帮我,二来也能学个手艺养活自己?”   她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点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莫名地让人想起来母亲的手掌。其中一个姑娘终于绷不住眼泪,拉着她的手狠狠地哭了出来。   老板娘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肩膀很快濡湿一片。   她想,如果我没能撑下去,我的女儿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柔声道:“你们别怕,就把我这里当自己的家。要是哪一天有了喜欢的人想嫁了,我就送你们风光出嫁。”   安置好所有的新娘,岑轻衣和沈千山本想离开,但老板娘和六个姑娘都异常热情地挽留他们。左右他们也已经向钦天司汇报了极西祭司一事,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就索性留了下来。   老板娘本想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客栈,但他们拒绝了,于是她就热情地将他们安排在了自家院子里。   极西炎热,老板娘家里倒是打了一口深井,岑轻衣蹲在老板娘身边,探头往下看。   盈盈水汽扑面而来,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岑轻衣看到水中用小竹篮装着一竹篮水果,润润的水汪着润润的葡萄苹果什么的,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岑轻衣仿佛闻到了果香,馋得她想吃的眼泪都要从嘴里流下来了:“什么时候才能吃啊。”   老板娘扭头笑呵呵地看了她一眼:“再等等再等等,现在还没凉透呢,等凉透了才好吃。”   岑轻衣失望地“嗷”了一句,又不死心地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快了么?这个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诶。”   老板娘道:“快了快了,岑姑娘,你要不先去那边和沈公子看会儿书?我看沈公子看你好几眼了。”   岑轻衣一边叹气一边搓了把脸,就像一只没有吃到东西的小猫:“民以食为天嘛,不填饱肚子哪来的力气学习啊,沈师兄太不近人情了!”   老板娘安慰地哄她说:“好了好了,快去吧,一会好了就给你送去,好不好?要不这样,我还会做冷饮,一会儿也一并给你送去,不给沈公子?”   岑轻衣眼睛亮了亮,道:“冷饮!太棒了!期待!麻烦你了!”   她快乐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不小心沾上的土,想了想道:“唔,要不还是麻烦林婶也给我师兄拿上一杯吧?”   老板娘——林婶看透了一般,笑道:“好好好,给沈公子也送上一杯。”   原本她也是叫岑轻衣和沈千山为“仙长” 的,但岑轻衣听不惯,说是出门在外,叫“仙长”不方便,硬是让她改口叫“岑姑娘”和“沈公子”。   她最初还叫得战战兢兢,甚至有些怕沈千山,但一段时间以后她已经叫得极其顺口了。   岑轻衣原本就年龄不大。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活泼可爱、率性天真,和她相处,林婶从来没感觉到岑轻衣有任何身为修行者高傲的态度。   她聪明伶俐、贪嘴好食,常常睁着一双眼睛扒着厨房的门看着她,就像是邻家养的馋嘴的猫。   而沈千山,林婶一开始以为他是个极其冷硬的人,但相处下来才发现他其实不是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自己一个人拉扯起来三个女儿,又经营了这样大的一家成衣店,南来北往的人看了不少,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眼睛。   沈千山的确是那种很冷的人,这和她想象中的修行者一样,无欲无求、不苟言笑,仿佛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但他却会在她提不动水时默默地帮她把家中所有的水缸打满水。   而当他面对岑轻衣时,更是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虽然对岑轻衣管束得很严,但也包容她心血来潮的胡闹,面对着岑轻衣时的表情总是有些纵容。   林婶将井中的水果捞起来,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和几串葡萄放在小盘子里,又做好了冷饮给岑轻衣他们送了过去:“沈公子,岑姑娘,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沈千山站起来接过她手上的水果和冷饮,道:“多谢。”   岑轻衣“蹭”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快快快,终于让我等到了!”   她抱起冷饮喝一了口,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盈满了星星:“啊!好好吃!林婶,你太棒了!”   林婶道:“你喜欢就多吃点,吃完还有呢。”   岑轻衣像只快的的小鸟,叽叽喳喳道:“真的!纯天然无添加!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林婶被她夸得眼睛都笑弯起来了:“再夸林婶就不好意思啦!来,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岑轻衣却忽然拿走了她手上的小刀:“我来我来,这题我会!”   她拿起一个苹果,兴致勃勃地舔了舔唇,道:“师兄,来,你看,我给你削个长水!”   说着,她手上的小刀翻飞,苹果皮乖顺地变成长长的一条,从她手中落下。她将圆溜溜的苹果大体削成了个长方体,又侧了刀锋,将多余的果肉削去,最后立着刀尖一点点刻上了龙须、龙鳞,最后点上眼睛——一个栩栩如生的苹果龙长水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她伸长手臂将苹果龙拿远了看了看,又将它拿近了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睛亮闪闪地对着沈千山邀功道:“师兄,你看!像不像?像不像?”   她自信满满地等着沈千山赞美她。不是她自夸,手工帝一出手,那能是闹着玩的么?   想当年她沉迷王者农药的时候,吃完了肯德基等朋友的功夫就能用王者农药的套餐做一个3D版的“绝世舞姬”貂蝉。   从小到大,只要是手工的东西就没什么能难倒她的,削一个苹果龙还是不在话下的。   唔,也不需要什么长篇大论的彩虹屁,给一个“尚可”或者是“不错”她就很满意啦。   沈千山看着女孩亮闪闪的眼睛,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挂在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上,就好像是她在发着光。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里满满装的都是他。   他的心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   女孩身上的香气混合着果香,像一个小钩子勾住了他乱了一拍的心。   他垂下眼睫,仔细看女孩手上的苹果龙。苹果龙被小心地她捧在手心上,明明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可他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碍眼。   他“嗯”了一声,道了句“不错”,接着拿起她手上的苹果龙,毫不留情地一口将脑袋咬了去。   岑轻衣心疼地“嘶”了一声:“哎呀师兄,你怎么就这么吃了?”   沈千山淡淡道:“苹果,为何不吃?”   岑轻衣想了想好像也是这样,一时竟无言以对,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你好歹仔细看看再吃嘛……”   沈千山看着女孩的眼睛,问道:“长水有什么可看的?”   岑轻衣被他一句话噎住,半晌愤愤道:“哼,大直男!没意思!不解风情!”   林婶看着他们,脸上挂着有些慈祥的笑:“你们吃吧,我去给闺女们送点水果去。”   岑轻衣冲她挥手道:“好嘞,水果和冷饮都超级好吃,谢谢林婶!”   林婶道:“客气啦。”   说着,她转身离去。   她见过沈千山将长水放出来陪岑轻衣玩,岑轻衣也告诉过她长水是沈千山的剑灵。   真是占有欲很强的一位仙长啊。   作为三个孩子的娘亲,她以过来人的眼光在心里给沈千山又补充了一点。   而这边岑轻衣被林婶一打断,也忘了刚才对沈千山的恼怒,兴致勃勃地又拿起一个苹果:“师兄,我也削一个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6 22:16:44~2021-01-27 20: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桃之夭夭(十七)   然而岑轻衣刚把苹果去了皮, 还没来得及雕形的时候,只听得脑中“叮”地一声。   她手中的刀子一顿。   是系统。   自从上次她和系统做了交易之后,可能是察觉到她已经对之前那个任务起了疑心, 系统再也没出现过, 连那个任务也没有了下文。   直到此时, 系统才终于又上线了。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道:“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极西重伤男主角沈千山。完成度:百分之一百。任务奖励:娃娃玩偶。奖励随后发放,请宿主再接再厉。”   任务一第三部 分完成了?什么时候?   她眼角瞥到沈千山的胸口, “岑轻衣”曾经在这个地方开了个大口子,而当时系统正是在她的身上,应该就是那时候完成的,只不过不知道为何奖励直到现在才发放。   系统的奖励总是从天上直接掉下来, 这不方便让沈千山直接见到,还是早一点回房为好。   岑轻衣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就多了一点潦草。虽然如此,但到底手工帝的名号不是白吹的, 她三两下削好一个苹果师兄,递给沈千山说:“给, 大苹果师兄!哎呀, 师兄,我想起房里还有东西没拿, 我先回去啦!”   水盈盈的苹果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气, 沈千山接过苹果,鸦羽般的睫毛垂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岑轻衣不知道奖励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急急忙忙地转身回房。   不得不说,岑轻衣在这方面的确天赋异禀,沈千山看着手中的苹果。这苹果小人眼睛半开半阖, 脸上一片漠然,的确是他自己的模样,就是比例有些奇怪,头有身体一半那么大,手上没有拿着踏雪剑,反而是拿了一把戒尺,倒是像个严厉的先生。   他眼中浮上一缕淡淡的笑意,怎么就单单是雪人做得活像是抽风?   他手上结印,一道淡金色的结界将苹果小人笼罩起来,然后放入储物袋中,和之前岑轻衣送他的葱兰摆在一起。   小心地摆好后,沈千山抬起头来,看着岑轻衣离开的方向,眼神中隐隐含着一丝担忧。   上次“岑轻衣”袭击他后,他根据师妹所说的双鱼玉佩推测这个人的出现可能和时空有关,而远黛的经历更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当时他们见到的远黛严格来说是这个时空和另外某个时空相结合的产物,本身可能是钻了时空法则的漏子,因此才能侥幸出现三个她同时存在并且人人都能看到的情况。   师妹的情况和远黛不太一样,因为“岑轻衣”出现时师妹的存在几乎要被时空抹去,好像只有他能分辨。他事后问过长水,连长水也是在“岑轻衣”消失之后才意识到师妹已经到了地下。   但总归来说双鱼玉佩原理是不会变的,他见到的“岑轻衣”应该就是某个时空或时间点上存在过的岑轻衣,许是过去,许是将来。   他的眼神逐渐幽深。   无论是什么时候出现过的岑轻衣都不是现在他的师妹,他相信师妹,也会尽全力保护她,不会让现在的她变成那副模样,因此他并没有告诉师妹他的猜测。   他能感觉得到师妹身上或许有很多秘密,但师妹不想让他知道,有的事情会躲着他,他便也不问。   只是希望她不要遇到什么危险,也希望她能保持此时的初心,就这样简简单单做个快乐的姑娘就好了。   岑轻衣并不知道沈千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她想要隐瞒的系统的存在,回到房间刚关上门时,一个娃娃玩偶就已经从天上掉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一看,这娃娃玩偶看上去丑丑的,针脚稀疏,像是刚学会做手工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有点旧,应当是旧物,但干干净净的,几处没有收好尾的地方也没有散开,看得出应该是被人好好爱惜的。   她拿出之前收到的那个观自在菩萨玉坠,将它和人偶娃娃摆在一起。   这块玉坠水头很足,绿莹莹的,虽然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划痕,但看起来却很润,应该也是被人小心地爱护过的。   她想,这两个会不会是一个人的东西呢?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系统音又响了起来:“任务二完成度:百分之四十。任务二进入新阶段,奖励宿主【记忆回溯】碎片X1,请宿主再接再厉。”   一个闪着彩光的碎片凭空出现,旋即转入她的眉心之中,她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化,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狭小的巷道外。   巷道之中,一群小孩子正将另一个小孩子围在墙角,对他拳打脚踢。   被打的孩子两只手抱住头,蜷缩起来,任拳头和脚落在身上,一声不吭。   其中最高最壮的那个孩子大拇指一擦鼻子,将鼻涕擦到衣服上,趾高气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快来看啊!这个小傻子,打他都不知道哭的!”   另一个小孩子哈哈大笑:“他连娘都不会叫呢!打他,打了他谁也不知道!”   “你不是叫小雀儿么?你叫一声,叫一声爷爷我们就不打你了!”   那孩子被一脚踹倒在地上,一直蒙着头的手也放开了,露出一张沾满尘土却依然精致的脸,只是脸上那双眼睛空洞洞的,看向人时就让人有几分毛骨悚然。   正是岑轻衣曾经在地下古城的过往虚影中看到的叫小雀儿的孩子。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睛剜出来!”被小雀儿盯住的孩子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脚上的动作越来越变本加厉。   “住手!哪家的熊孩子?!”岑轻衣厉声喝道,但那些小孩就像是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样。   那些孩子越来越过分,其中一个还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一边笑一边往小雀儿身上扔。   岑轻衣握紧了拳头,生气想要阻止他们,但她却完全没有办法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雀儿被欺负。   这和她使用“雨霖铃”的感觉很像,结合“记忆回溯”这个名字来看,这应当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而她只是一个看客,不是参与者。   石头撞上小雀儿的额头,带下来一小块皮,血顿时流了下来。   小雀儿被打得出了血也还是一声不吭,倒是别的小孩见了血,有点害怕,拉了拉为首的那孩子的衣服,阻止道:“老大,别打啦,你看他都出血了。”   那老大半弯下腰,捏起小雀儿的脸看了看说:“怕什么,又死不了人。他不会说话,没法向他娘告状,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然而就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小雀儿却忽然眨了眨眼睛。   地上忽然涌出一团黑气,将小雀儿包裹在里面,小雀儿闭上眼睛,眼角浮现出一团艳丽的花纹。   下一刻,小雀儿挣开眼睛,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红光。   他缓缓地扫视过那些欺负过他的孩子,被他看过的孩子顿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脚还在不住抽搐。   “啊啊!妖!妖杀人了!妖杀人了!”   巷口处出现了一个人,他看到小雀儿的样子和一地躺倒的小孩,吓得叫了起来,   小雀儿此时却又合上了眼睛,也躺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场景又再次变化,岑轻衣发现自己置身于倾盆大雨之中,雨点太密,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一个城池,城门上方写了两个朱红大字——“楼兰”。   大雨如豆,噼里啪啦地从半空里掉下来,却全部穿过岑轻衣的身体,落在地上。   下一刻,她看到一个穿着深红衣服的女子带着一个小孩跪在城门外,雨水疯狂地打在他们身上,那女人冲着城楼上喊道:“我的孩子不是妖!他也没有疯!”   有人在城楼上喊:“今天在这里,你和你的孩子,只有一个能活。”   正是折花和小雀儿!   折花听到这话,刚抬起手来怜爱地摸了摸小雀儿的脸,随即脸色一变,抬手掐住他的脖子!   小雀儿却诡异地笑了起来。   地上忽然涌起许多黑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小雀儿的身体里。   小雀儿的皮肤下忽然冒出了许多黑线,像是钻进了许许多多的虫子,顺着他的身体向上蠕动,   他的脖子被折花掐住,黑线向上延伸的速度减缓,一片空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折花道:“别怕,娘会保护你的,别怕。”   她说着,另一只手在自己身上飞点。   随着她的动作,她口中的鲜血混合着可怖的肉块,成股成股地往外喷涌。   下一刻,一颗闪烁着绿光的珠子从她嘴中飘出,甫一出来就带着巨大的力量,周围瞬间开出满地的花草。   那城墙后的人们看到此景,惊叫道:“他们果然是妖!”   折花却已经顾不得他们了,血从她口中疯狂地往外喷,她强行压了下去,口中念诀,那珠子在空中旋转几圈,随即爆发出一阵强光,蓦然没入小雀儿的额头中。   小雀儿周身骤然爆发出一阵绿光,将那些黑气逼出他的体外。   小雀儿身上的黑线退了下去,他闭着眼睛,却好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嗓子里溢出一丝轻微的呼唤:“娘……”   所有的场景突然一暗,一阵天旋地转后,岑轻衣的意识已经回到了现实。   她听见系统“叮”了一声:“【记忆回溯】碎片已经使用完毕。当前使用片数为2/??,请宿主继续探索。”   “当前任务二的进度为百分之四十,开启任务二新阶段。发布支线任务:请在男主角沈千山的书上画亲亲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7 20:04:06~2021-01-28 20:5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桃之夭夭(十八)   听到这个羞耻又作死的任务, 岑轻衣心里反而一片空白。   她只是抬起手来握成拳头,慢慢地在自己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咚咚”,是正常脑袋瓜的声音, 里面没有汪洋大海。   奇了怪了, 刚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来了么?可能是幻觉吧?   系统仿佛知道她的想法, 平铺直述重复道:“当前任务二的进度为百分之四十,开启任务二新阶段。发布支线任务:请在男主角沈千山的书上画亲亲图。”   仔细听听, 总觉得这破系统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好像带着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岑轻衣呆住。   岑轻衣怒了。   她一拍桌子,被桌子的反冲力震得麻爪。   林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关切地问道:“岑姑娘, 你没事吧?”   她捂着麻掉的爪子扭头冲着门外道:“没事!”   接着咬牙切齿:“系统!哪有这么坑人的?画亲亲图?我还要不要活了?!”   “鉴于支线任务初次开启,系统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人道主义精神,破例为宿主提供行动指导服务。注意,本次行动指导服务仅可在初次支线任务中使用。二十四小时内宿主有选择是否使用的权限, 若二十四小时后宿主还未完成支线任务,系统将强制开启行动指导服务。”   岑轻衣一听到“行动指导服务”这六个字, 瞬间想到刚来这里时被系统控制着邀请沈千山喝的那杯酒和那声“俊俏的仙君”, 瞬间脸都绿了。   谁知道接受了破系统的行动指导任务之后她还有没有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连声拒绝道:“不用!不需要!大可不必!”   半晌后,岑轻衣狗狗祟祟地蹲在墙根, 手扒着沈千山屋子的窗户, 虚着眼睛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   发现里面没人,她提起裙子、踮着脚尖,跟一阵风一样悄悄地溜了进去。   虽然出门在外,沈千山却还是没有放下他读书的习惯。他房间里被特意安上了一个小书桌,上面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小堆书。   岑轻衣凑近一看,尽是什么《上古三界剑谱》《古今异术集》《海源阁上古善本藏书志》。   不愧是师兄, 秘闻录也就罢了,但像《海源阁上古善本藏书志》这样枯燥无味的目录书,他到底是怎么坚持清醒着看完的?   她的手指在书脊上划过,特意选了看起来没翻过《上古秘闻录》,急急忙忙地拿起笔来沾了点墨,笔还没舔干净就颤抖着手往书上画。   两个挨在一起亲亲的头……两个身子……点上眼睛……   岑轻衣做贼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万一有一天师兄翻开这本书,看到这个图,他会不会想要把她一剑劈开?   啊不不不不,得把这本书藏起来,藏深一点,这样等师兄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捺猴年马月去了,应该追责不到她身上吧?   啊不不不不,那万一师兄把这本书借人了,人家翻开一看——嚯,这样光风霁月、冷情冷性的人居然还偷偷在书里画这个!那到时候查到她身上,她岂不是死得更惨?   啊不不不不,那师兄回头要是让她读这本书,检查她功课的时候看到了这画,她是要装疯卖傻还是装疯卖傻?   岑轻衣一闭眼一咬牙,口中默念:“观音菩萨保佑,玉皇大帝保佑,海绵宝宝派大星保佑,他可千万把这书给忘了!阿门!”   只要师兄看不到那是没画过!   “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拜的太多太杂,各路神仙在一起研究海鲜十八吃以至于没一个人愿意保佑她,沈千山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手一抖,另一只豆豆眼硬生生点大了一圈。   她慌忙把书合上,僵硬地转过身去,摆出一张人模狗样的正经脸,干笑道:“啊,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嗯,我就是来借本书看。师兄你不在,我就自己拿了。”   “嗯?借书?那你拿笔干什么?”   岑轻衣的脸都要笑僵了:“咳咳,师兄你看错了,我哪里有拿笔哈哈哈哈。”   “这里,”沈千山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这里有墨汁。”   “啊啊?”岑轻衣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脸上乱抹一阵,拿下手来一看,干干净净的,她疑惑地问,“在哪里?我怎么没摸到?”   沈千山道:“没有,诈你的。你这么慌张,必然是拿笔了,书给我看看。”   岑轻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沈千山那张满是正直的脸。   为什么!他能这么淡定地说出“诈你的”三个字!   他的良心就不会痛么!   师兄啊师兄,你穿得白白净净,怎么心这么脏!   沈千山伸出手来:“嗯?”   岑轻衣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把书放到他手上:“给!”   不就是画个亲亲图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画个亲亲图怎么了!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现实!【注】   她的脸涨得通红,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露出凶狠的表情:“师兄,我错了!”   沈千山翻到她画图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图说:“你缘何要画两个烧火棍?”   “嘎?”岑轻衣一口气憋在胸口,噎得她翻了白眼。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斜着看沈千山,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说这是什么?”   “烧火棍。”   岑轻衣舒了口气,她想多了,师兄这样纯洁无暇的大直男怎么可能会想到这是亲亲呢!   长水听到动静,也从踏雪中出来,绕着那副画飞了一圈,道:“我觉得这不是烧火棍。”   岑轻衣还没呼出来的那口气又噎在嗓子里,心“咚咚咚”地快速跳起来。   长水啊长水,枉费我对你这么好,看透不要说透好不好!你还想不想吃我做的小蛋糕了!   她使劲瞪着长水,眼睛都瞪酸了,可长水半点没接收到,兀自说:“这明明是芦柴棍顶了两个羊粪球,你师弟小时候画过,我见过的!”   岑轻衣:“……”   她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   她的一腔担忧,终究是错付了。   沈千山见她表情扭曲,就像是牙痛,又想到她刚才的道歉,以为她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于是不疼不痒地教训道:“贪玩顽劣。须知敬惜字纸,下次不可如此了。”   岑轻衣那口气终于呼了出去。   她推着沈千山往外走:“走啦师兄,我们去练功!去练功!”   系统:……   它最终牙疼地承认了那幅图是亲亲图,不情不愿地判定:“任务二支线:请在男主角沈千山的书上画亲亲图。任务二支线完成度:百分之一百。鉴于支线任务未能达到理想效果,此次奖励取消,请宿主再接再厉。”   岑轻衣听到这里,气了个仰倒。   嗯?系统你还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   已经没有万神神像的万神窟的深处有一个地方还闪着微光。   淡金结界静静地守护着舍利子,舍利子在石刻莲花上滴溜溜地转动着,一点一点地回复灵力。   忽然,一道人影施施然进入到万神窟中,端详着空荡荡的万神窟 ,有些可惜道:“哎呀呀,都没有了呢,多精美的神像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他穿了一条粉色的裙子,披着粉纱,发间入乡随俗地坠了几个小铃铛,还乖巧地编成了辫子。   真是花长老。   粉色衣裙无风自动,一不小心挂在石头上,差点划了个洞。   花长老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着那块石头,发间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哎呀哎呀,别弄坏了我新买的衣裳。”   说着,他的手放在石块上,掌心灵力一击,石头顿时“碰”地一声碎成粉末,簌簌地落在地上。   他拍了拍裙角,将根本不存在的灰拍掉,说:“有的东西,挡道了就应该有被毁灭的觉悟,不是么?”   他缓步走到结界之前,笑道:“哎呀,倒是精致,真是小看你们了。”   花长老抬起手来,结界阵阵颤动,发出嗡嗡的声音,表面荡漾出一圈圈水波一般的纹路。   它震动得越来越快,极力阻止着外来者的入侵,然而却无济于事。   花长老五指轻轻一收,结界就像那块石头一样,轻轻地发出一声“碰”声,紧接着碎成了点点金光。   他踱步到石刻莲花前,伸手将舍利子握住。莲花猛地冲这只手攻击,“噼里啪啦”地闪过一阵电光,却没能在那只手上留下半点痕迹。   “倒是忠心,”他哼笑一声,手上用力,莲花顿时裂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纹,“可惜啊,螳臂当车。”   舍利子被他取出,他一闪身消失在这个小小的洞穴之中。   下一刻,他出现在浊气海之上。   浊气海已经被重新封印,巨大的“封”字压在平静的海面之上,阻断浊气的上升。   然而,“封”字之下却是汹涌的暗波。   地底深处,不知是哪里吹来的一股风吹动了山崖上的一块碎石。碎石滴溜溜地滚了几圈,接着滚到了下坡的地方,就这样顺着坡滚了下来,透过封印,“噗通”一声落到了浊气海里。   诡异的是,这石块并不像寻常石块那样直接坠入水中,而是先在水上胡乱地转着圈却迟迟不肯下去,只被海水腐蚀得“滋滋”作响,像是水下有无数暗流碰撞在一起。直到出现一个漩涡,石块才掉了进去。   然而它还没彻底沉入水中,水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忽然冲出来撞在石块上,石块直接化为齑粉。   花长老伸出手来,手中的舍利子直直地坠入浊气海中。   他看着光芒越来越暗的舍利子,轻轻道:“下一次我便亲自会会你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改编自迅哥儿《记念刘和珍君》,原句是“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小剧场:   沈千山:你不对劲。   长水:你不对劲。   岑轻衣:你们才不对劲!不对,为什么师兄你师弟小时候会画这个啊!他才不对劲好么!   师弟:嘎?所以问题来了,为什么手工帝和我一样是个灵魂画手? 第53章 乱我心曲(一)   王宫位于极西沙漠与东部平原的交汇之处, 山脉在在此隆起,使得此地即使是在夏日也感受不到多大的炎热饿。   但此刻东宫中人额头上的汗水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背后的衣服很快就湿了。   “啪”!   一个茶杯被人狠狠地摔到地上, 顿时四分五裂, 碎片蹦到宫人脚边, 宫人吓得身体一颤,却还是仰着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为他再奉上一杯茶:“陛下息怒,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啊。”   摔茶杯的人身着一身白色华服,腰间束以金色腰封,衣摆上绣满了兰花, 仔细一数吧,兰花共九十九朵,正是帝王装束。   他头戴冠冕,冕旒因为他的动作激烈晃动, 显然是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上常服就匆匆过来。   帝王怒道:“太子年少不知事,你们这些人怎么也不知事?他要出去, 你们不会拦着么?”   宫人们面面相觑, 眼看着帝王越来越怒,大宫女暗中踢了踢的中宫侍卫长的脚, 侍卫长一脸牙疼, 憋了半天道:“这……太子殿下于修炼一道天赋异禀,也不是我们能拦得住的啊……”   大宫女感觉自己头疼起来。   这呆子怎么和殿下一样直?这么说不是相当于火上浇油么?   果然帝王一听这个回答,气得手指着他:“朕养着你们是干白饭的?”   侍卫长直眉愣眼道:“陛下仁厚,还给我们吃菜。”   帝王气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挥手叫他滚下:“要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朕早就让你回家种红薯去了。”   大宫女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侍卫长已派人去寻找殿下了,相信很快殿下就能寻见殿下。殿下至孝,想必不愿陛下生气伤身。”   她对着侍卫长使了个眼色,侍卫长带着众多宫人全部退了下去。   帝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见殿中只剩下几个亲信,道:“朕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可太子顽劣,上次竟然还冒充旁系子弟去钦天司参加选拔。如今王族旁系和四大宗门多多少少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皇位四周饿狼环伺,这要朕如何放心将天下交给他?”   大宫女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默然不语。   好在帝王也不是真的想要她的答案,他揉了把脸,自言自语道:“算了,朕好歹还能再撑上几年。”   大宫女安慰道:“奴婢是从小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殿下仁厚,必然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帝王道:“希望吧。”   大宫女正想再说些什么,东宫殿门却突然被撞开,侍卫长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大宫女呵斥道:“侍卫长大人,当心御前失仪!”   侍卫长却说:“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他身受重伤,情况危急啊!”   “什么?!”   侍卫长冲进来时逆着光,此时他走近了,帝王和大宫女才发现他满身都是殷红,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这是什么?”   岑轻衣坐在小凉椅上剥葡萄皮,深紫的葡萄皮衬得她的指尖越发白皙透明。   她一边把葡萄塞到嘴里,一边看着接过一只金红色的鸟飞到沈千山手上然后化为一块玉牌,好奇地问道。   玉牌和钦天司使的玉牌有些相像,只是上面的字变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王”,四周刻了许多兰花。   沈千山看到这块令牌,脸色却骤然一变,道:“师妹,我们要走了。”   岑轻衣将手中的葡萄也放下来,正色道:“去哪里?”   沈千山眼神沉沉,看向东边的山脉,沉声道:“王宫。”   他手捏着这块令牌,眉心低压。   钦天司中之所以有五位出身不同的长老是因为当初钦天司是由王族与四大宗门共同设立、旨在维持修仙界和凡尘的秩序的组织。   作为设立者,王族嫡系和每一个宗门宗主手里都有一枚这样的令牌,持此令牌,可令钦天司使为其做任何一件不违背世间道德的事情。委托一旦完成,令牌就会化为齑粉。   各大宗门在漫长的时间中已经或早或晚使用过令牌了,只剩下主管凡尘事务的王族尚且存了最后一枚。   而如今,这最后一枚令牌也已经到了他们手上。这说明王族定是遇到了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事情。   两人不再耽误,快速赶往王宫。   *   王宫之中,宫人步履匆匆,热水一盆一盆地端进去,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好不容易将太子全身上下的伤都包扎好止住血,可太子却没有半分醒来的痕迹。   帝王亲自守在太子床边,看着太子苍白的脸,问道:“太医,你再看看,太子到底怎么了?”   太医抖动胡子,又为太子把脉,半晌脸色凝重道:“陛下,太子殿□□内灵力极其混乱,且清浊而气严重失衡,恐怕……”   “恐怕什么?”   太医偷偷看了帝王一眼,帝王脸色铁青,极其难看。   太医心一横,叩首道:“除非请来修仙宗门阆玉宫的祭司为殿下开坛祭祀、净化浊气,否则恐怕今生难以再次醒来。可谁都知道阆玉宫早已不再涉足凡俗之事……”   帝王打断了他:“好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医叩首称“是”,退下前看了帝王一眼,帝王眉目间满是纠结和阴郁。   待太医退下后,帝王猛然从腰间抽出剑来,反手将自己的胳膊豁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从里面拿出来一枚被结界包裹着的玉牌。   玉牌一被拿出来,结界就破开了,他默念口诀,玉牌顿时化为一只金红相间的小鸟,向天空冲去。   他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又看了看离去的鸟,露出颓然的神色。   他不是一个好帝王,耗费九牛二虎之力、费尽心机才能维持王族嫡系和旁系的平衡。   而现在,祖宗世代传下来的东西也要因为他对儿子的私心在他手里用掉了。   几个时辰后,帝王在正殿以贵宾之礼宣见钦天司使。   沈千山拿出令牌,道:“这是你发的?”   仅仅是一天,帝王原本漆黑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他道:“是,朕……我想请二位替我请来阆玉宫祭司,为我儿开坛祭祀、净化浊气。”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沈千山,怕在他脸上看到不愿,但沈千山波澜不惊道:“你带我去看看太子。”   他对帝王不见半分崇敬,对太子也未称“殿下”,但帝王却无丝毫不满,带着他和岑轻衣到了太子床前。   “啊,是他!”岑轻衣本来见到帝王就觉得十分眼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此时一见到床上这人,顿时明白了。   这不是她刚穿书进来时求助的那个天生神力、看着有点二乎乎的弟子么?   当时她不会一点术法,带着小师妹姜嬗找上这个浓眉大眼、看起来不像是坏人的弟子,希望和他合作破“宴饮纹太极阴阳壶”。   沈千山明显也认了出来,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太子一眼,接着掌心悬于他额头之上,灵力游走过他的全身,道:“清浊二气严重失衡,的确不容乐观。他去了哪里?”   帝王召来侍卫长,侍卫长喃喃道:“这……殿下昨日已经出宫,今早我们在宫门口发现殿下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了。”   换言之,除了昏迷不醒的太子之外,没有人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才会这样。   沈千山方才的灵力多少理清了一点太子体内的清浊二气,太子痉挛一般死死握住的手松开,一枚椭圆的小石头骨碌碌地滚到岑轻衣脚边。   她弯下腰捡起来,小石头正散发着微弱却清正平和的灵力。   “这是……舍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对着电脑五个小时,把大纲推了重写呜呜呜呜,所以字数少一点。   我晚上接着写大纲!我可以!冲! 第54章 乱我心曲(二)   舍利子不是在万神窟的石刻莲花上么?怎么会在太子的手里?   它和太子现在的这个状态是否有关系呢?   沈千山和岑轻衣快速对视一眼, 已经决定将太子医治好并问清楚后再去极西一探。   太子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帝王见他们不再说话,以为情况相当危急, 开口道:“是否是我儿……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二位尽管开口, 只要能请来阆玉宫的祭司为我儿开坛祭祀,我拿什么出来都可以。”   沈千山摇头道:“我就是阆玉宫现任祭司, 也是钦天司使。你既已拿了玉牌出来,便无需担心。”   帝王惊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那二位是否需要什么东西?我这就着人去准备。”   沈千山道:“不必。”   说完,他的手悬空放在太子的头上,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掌心输入到太子的额头中。   几乎是瞬息之间, 太子的皮肤下此起彼伏地鼓起许多大包来,他的全身也瞬间被汗液浸湿了,五官皱在一起,拳头都握出了青筋, 露出异常痛苦的表情来。   接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被淡金灵力逼出, 瞬间消失在空气之中。   太子身上的大包慢慢消了下去, 他的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帝王叱道:“不孝子, 你这是又跑到哪里去了!你心里还有没有身为太子的责任, 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王?”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帝王道:“父王,对不起,我……”   他还没说完,帝王便一把上前抱住太子,想像小时候一样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 但太子早就已经长得比他高壮得多,他只好抬手将太子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你这不孝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太子刚刚苏醒,尚且有些虚弱。他握起拳头,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在帝王身上撞了一下,道:“父王,我没事。”   帝王道:“好了,这两位是钦天司使,你能醒来还多亏他们。”   太子一听“钦天司使”四个字,立刻抬眼,看到岑轻衣熟悉的脸,他立刻做贼心虚地抬起袖子遮住脸,但转念一想,人家应该早就看到他的脸了,又讪讪地放下袖子,尴尬地拱手正色道 :“多谢二位。”   看来他也知道王族嫡系是不能去参加钦天司使的选拔的。   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意外地愣。   岑轻衣偷笑一声,沈千山道:“不必多礼。你且告诉我你为何会这样,这枚舍利子你又是从何而来。”   太子想了想,坦言道:“听闻极西有宝物现身,此次我便去极西探访,谁能想到宝物没看到,反而是误入了一座战场遗迹,被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凶物缠上了。后来我从一条颜色漆黑的河里拿到了那枚舍利子,没成想被撞到了河里,再之后……”   他仔细想了想,最终摇摇头道:“再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总之一睁眼就看到了你们。”   沈千山又问了些问题,但太子却不知道。   岑轻衣莫名地有些在意他所所的战场遗迹,突然道:“你去的战场遗迹,你知道它的具体位置么?”   太子道:“这……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吹来一阵大风,沙子迷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我已经在那之上了。”   沈千山颔首,问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可还有不适?”   太子道:“没有了。”   沈千山起身道:“既如此,这枚令牌便算是用过了。”   他抬手将令牌展示给帝王和太子,然后将钦天司使令牌和王族传令重叠放在一起,王族传令上面顿时出现一朵兰花的印记,接着在他手中破碎,化为齑粉。   沈千山和岑轻衣行礼道:“告辞。”   说完,两人便又往极西赶去。   舍利子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从地下的万神窟中跑到地上的某条河流中去,更不要说沈千山在离开之前还特意在舍利子周围设下了结界,定是有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破开了结界,将舍利子从石刻莲花上拿了下来。   沈千山当时看到舍利子,眼中亦闪过一丝惊愕,这说明舍利子出现在这里也出乎他的意料。破开了沈千山的结界却丝毫没能让他发觉,这个人要么在结界一道上堪称天才,要么修为远远高于沈千山。   另外,太子说的那条颜色漆黑的河流也很让他们在意,结合太子跌入河流中后便清浊二气混浊,岑轻衣总觉得应该这和浊气海脱不开关系。   可是浊气海不是已经被他们封印了么?   这个人拿走舍利子的又是谁?   岑轻衣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千山,沈千山问道:“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岑轻衣觉得他们仿佛陷入到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仙途》原著不过是一个大男主通过打怪修仙走上人生巅峰的升级流爽文,可现在她却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阴谋笼罩在他们头上。   从最开始壶妖所带的那层黑气——最开始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但现在看来应当是浊气——到狐妖楚楚明显超出新手村难度的实力,到系统要求她做超出原著剧情之外的任务,再到后来“岑轻衣”的出现,这一切仿佛有一只巨手在后面操纵。   但这些异常如同乱麻绕在一起,岑轻衣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头绪,她想了想,依照直觉给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最有可能的答案。   她铿锵有力地说:“变态!”   沈千山却默契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此番行动,一来我们要去搜寻所有线索,验证我们的猜想,二来,你必须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而另一边,太子惊愕地看向帝王,失声道:“父王,这可是祖宗传下的信物,您就这么用掉了?”   帝王沉声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父王,您何至于此?”   “不,”帝王打断了他,“你要好好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若是出了任何差池,王族必定动荡不安,届时牵扯到的就是整个凡世,乃至整个人族。”   *   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先去万神窟探寻一番。除了舍利子下的石刻莲花已经碎成齑粉意外,万神窟和他们离开时没有半分区别。   没能得到线索,他们只好先去寻找太子口中的那个战场遗迹和那条黑色的河流。   但太子说不出战场遗迹到底在哪里,沙子又极易流动,大风一吹,就能转眼间从沙丘变为平地。   要在茫茫沙漠中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下一刻,一阵大风吹来,沙子呼啦啦地打在脸上,迷得人眼睛都看不见了。   风沙之中,岑轻衣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将自己和沈千山分开。   沈千山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片刻后,风沙终于散去,一个烟雾弥漫、寂静无声的小村子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个月想试一试日六,我可以么!我可以么!   日六日不动的话……起码周末想日个万呜呜呜呜,我也好想多写!哭得好大声! 第55章 乱我心曲(三)   小村子破破烂烂, 放眼望去,只有枯树杂草,没有半分人烟。   “啊——啊——”   几十只乌鸦落在残破的房舍上, 尖利的爪子抓在裸露出来的房梁上, 震下来一层灰。   上百双泛着红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站在村子外面的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警惕。   沈千山低声道:“跟紧我。”   他没有放开岑轻衣的手腕, 反而是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的手按在踏雪上,浑身肌肉微微绷紧,率先开路,岑轻衣紧跟其后。   “啪嗒”一声轻响, 落在地上的一根枯枝被岑轻衣踩断,声音低微,乌鸦却被尽数惊起,扑腾着翅膀飞上天空, 落下几根乌黑的羽毛。   整个村子都透露着不详。   一间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大眼睛正透过房门, 静静地盯着他们。   岑轻衣警惕地看向四周, 忽然银光一闪,她下意识地挥鞭, 将冲过来的东西击了出去。   那东西“啊”地痛叫一声, 一把菜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   岑轻衣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个孩子!   这孩子脸皮却长得又嫩又光滑,嘴唇因为长期喝不到水而干裂破皮,但他的四肢细长,肚子呈现出因长期吃不饱饭而不健康的肿大, 打眼看去就像是只细脚伶仃的猴子。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菜刀挡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我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此时此景,突然冒出来一个这样的小孩,任谁都会产生怀疑,更不要说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地下楼兰中遇到了含烟,他们又猜测这些事情或许和之前那个变态有关,自然心中警惕更甚。   沈千山紧了紧握在岑轻衣腕子上的手,意思是小心。   而岑轻衣看着这小孩,却突然想到《仙途》中的一个情节,也是原主下线的情节。   在《仙途》中,原主是因为屠村而被男主沈千山杀死,她记得书中对那个村子的描写——破败、荒无人烟。   说是屠村,但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里面只住了一户人家,是一个小孩和他的母亲。   岑轻衣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她没想到竟然走到了这个情节上来,这简直乱套了。   时间不对,人物不对。   对于这一段剧情,《仙途》其实并没有怎么详细地叙述,只是说男主角沈千山来到这个村子时,看到的是破败的村子和浑身黑气、眼冒红光、心魔入体的恶毒女配。   当时的恶毒女配正挥舞着她的长鞭鞭尸,尸体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而恶毒女配一见到有人来,立刻将目标对准了来人,最终草率地结束了她的戏份。   至于她在沈千山到来之前看到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屠村,这些问题,岑轻衣一概不知。   而且在来到这里之前,沈千山应该还会经过好几个升级的剧情,打败一系列蜘蛛妖老鼠妖之类的妖,变成沈千山普拉斯。   方才在来时她感受到的那种阴谋感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就好像是有什么力量将剧情生生地推着快进。   而目的,正是让她快些下线。   几乎是不用思考,她想到了系统。   系统之前就已经让她做了违反剧情的任务,虽然她没有让沈千山重伤,但随之而来的“岑轻衣”却替她完成了这个任务。   如果不是沈千山认出了她,那她和沈千山现在必然是相互怀疑甚至决裂的状态。   而系统之所以没有直接将她和沈千山分开、让她先屠村然后再被发现,定然是有什么她还没想到的力量阻止着它。   岑轻衣吐了口气,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沈千山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几不可见地朝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要他把这事交给她。系统在她这里已经不具有什么信誉了,既然现在是沈千山陪着她提前走到了这一段剧情,并且她没有心魔入体、更不会去屠村,那么不如她主动出击,看看这段剧情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或者换句话说,在这样的小村子里住着的两个人,还是人么?   她看着这小孩,蹲下身来,半真半假道:“小朋友,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抢你们的东西的,我们是来自流沙城附近的小村庄的,只是一不小心迷了路,误打误撞来着这里。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她之所以说自己来自流沙城是因为流沙城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的历史了,沙漠中人烟多集中在绿洲地区,绿洲依赖于水,但水却会因为自然和人为的因素变化,一旦断了水,人族的城镇要不了多久就会荒废,因此现存的城镇历史都不是很长。   经过之前双鱼玉佩利用时空法则的事情,她多了个心眼,因此说了一个自从开天辟地后就已经存在的流沙城。   小孩警惕地看着她,被她脸上纯真的笑容安抚,渐渐放下了防备,问道:“你真是从流沙城来的?”   岑轻衣纠正道:“是流沙城附近的小村庄。”   “哦,好,是流沙城附近的小村庄。流沙城,我知道流沙城的医术也别厉害,那你会不会医术?”   小孩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伸手抓住岑轻衣的袖子。   岑轻衣储物袋里被沈千山分门别类放了不少丹药,其中不乏可以给尚未修炼过的人族吃的东西,具有强身健体的功用。   这也算是会点医术了吧。   一边这么想,一边道:“略通一二。”   那小孩顿时开心地蹦了起来,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村子里没有大夫,我娘又病得很厉害,姐姐,你能帮我娘看看么?要是娘好了,你把家里所有的粮食拿走都行!”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能给娘留一点么?我可以吃树皮,娘太虚弱了,她不行。”   岑轻衣找了个托辞道:“我不要你的粮食,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你先带我去看看你娘吧。”   小孩拉着她就往家中走,岑轻衣一边走,一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回答说:“我叫二狗子。”   二狗子?   岑轻衣感叹了一句遍地开花的贱名文化,又问道:“哦,那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娘亲了么?你爹呢?”   小孩满不在乎地说:“我爹已经不在啦。听我娘说,原本我还有个哥哥,但哥哥去当了兵,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岑轻衣脱口而出:“你哥哥不会叫大狗子吧?”   “诶,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哥哥么?”   岑轻衣嘴角一抽:“不是,我猜的。”   在小孩亲切的赞赏声中,她又问:“你们村子里就只有你和你娘么?我怎么没看到其他人?”   小孩说:“不知道啊,以前还有许多人的,喏,那里住着村长伯伯,他时常给我和我娘送鸡蛋来,就是村长家里那个母老虎不太喜欢我们,老是吓唬我家的鸡,还说我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可讨厌她了。”   小孩又说:“不过她后来就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之后每天我一睁眼人就少了很多了。我娘说他们嫌弃我们村子不好所以都跑了。”   岑轻衣默默记下了他话中的信息点,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小孩说:“因为我们要等哥哥回家啊!娘说万一哥哥回来了,找不到我们,那他多伤心呀。”   说话间,两人已经跟着小孩来到了他家。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侧着头问:“二狗子,你干什么去了?”   极西的蜘蛛有拳头那么大,吊着一根蛛丝晃晃悠悠地从房梁上挂下来,正好落在小孩眼前。小孩一把抄起扫帚,熟练地将蜘蛛打落,一边大声回道:“娘!我带着大夫回来啦!”   他兴高采烈地等着他娘亲夸他,谁知他娘却厉声道:“走!叫他们走!我没病!我不用大夫!”   小孩一边跳着躲开他娘扔过来的枕头,一边上前按住他娘说:“娘啊,没事,他们说他们不收粮食。”   或许是因为久病,小孩他娘并没有多大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就被小孩按住了。   小孩解释道:“我娘最讨厌看大夫了,要不是她最近实在不太好,我也不会想出村找大夫。”   原来刚才他是要出村,难怪带了个菜刀,这孩子倒是很聪明。   小孩他娘被小孩按着坐在床沿上,虽然屋内昏暗看不大清,但也能依稀分辨出她妙曼的身材和披散在背后缎子一样的黑发。   不像是久病在床又饥寒交迫的病人,倒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年轻妇人。   岑轻衣上前一步想看看她的情况,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老树皮一样的脸。   她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见岑轻衣上前,她眯起被皱纹挤得大小不一的眼睛打量着她,目光宛如两道冷冷的利刃,锁定在岑轻衣身上,看得岑轻衣浑身都不舒服。   她目光的冷和沈千山的冷不一样。沈千山看人虽冷,但他是疏离的冷,而这妇人却不同,她的目光中满是看猎物——甚至是看死物的冷漠,让人感觉道难以言说的毛骨悚然。   她冷冷地开口道:“我不需要什么大夫,不要在我家里,走。”   岑轻衣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是你儿子的一片孝心吸引我来的。”   妇人道:“我说了,我不需要,你们都走。”   小孩扒着她的衣服,跪在床边道:“娘!您就让他们留下来给您看看吧!您要是……要是……那我就没有娘了,哥哥回来也找不到家了啊。”   妇人听到小孩的话,眼神一动,看得出她在犹豫。她又冷冷地问了一句:“你们当真不走?”   岑轻衣笑道:“没事,治好了你,我们再走。”   妇人让小孩搀扶着她躺回床上,动作间似乎说了两个字,但声音太小,岑轻衣没能听清楚。   小孩高兴地对岑轻衣说道:“姐姐,我娘同意了,求求你快来看看她吧!”   岑轻衣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给妇人把把脉,手指在妇人光滑的手腕上划过。   触手温热,皮肤柔软富有弹性,像是人的皮肤。   但岑轻衣在妖市时就已经见过画皮妖,知道这样摸出来的还不准,倘若真是用人皮做出来的东西,摸起来自然也像是人的皮肤。   岑轻衣从储物袋中摸出来一颗丹药。   自从上次用平安符验证含烟的正身失败之后,她和沈千山就刻意去搜寻那些可以用来区别人与非人之物的东西。   其实人与非人之物最大的区别在于血脉的不同,《仙途》的世界也颇为有趣,有的东西人吃了没事而非人之物吃了会死,反之亦然。   沈千山曾经针对她的基础给她编了许多本教材,其中一本就是因为知道了她曾经拿葱兰给长水做小蛋糕吃,怕她在野外随随便便找什么东西做食物而编的《三界本草荟萃》,里面明确指出了那些东西是人能吃的,那些东西是非人之物能吃的。   这种丹药人吃了补气益血,对这种久病之人来说最是大补,但非人之物,尤其是妖——除非是功力深厚的万年老王八——吃掉之后无异于吞下毒药,虽不致死,但也能让它腹痛呕吐、浑身虚软。   她让小孩给妇人吃下之后,妇人的脸色明显变得好看了一些。   岑轻衣又给小孩豁了好几个口的碗里倒了点水,道:“来,喝点水吧,也给你娘喂点。”   这水里她也放了点自己根据原著记载研究出来的显形粉,若是伪装成人的非人之物喝下,必然是一口显形,两口昏迷。   然而小孩先服侍着他母亲喝下了,又自己一口吨吨吨了剩下的水,两人没有表现出一点不适。   这在她的认知中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这两个真的是人。   第二,这两个功力都相当高深。   岑轻衣看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却依然遮挡不住妙曼身材的妇人,以及站在床边将妇人的手塞进被子里的干瘦小孩。   第三,也是她最倾向于的那一个可能,这两个一个是人,一个是非人之物,而或许前者正是后者的储备粮。   喝完水,小孩带着他们出了房间,来到了旁边的一座小木屋里,手脚麻利地给他们打扫了房间,开口唤道:“恩人姐姐!恩人哥哥!”   岑轻衣道:“不必叫恩人,叫姐姐哥哥就行。”   小孩摇摇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还带着牙印的饼子道:“你们救了我娘,就是我的恩人。娘以前教过我,说只要别人对我们好,我们就要对别人更好。恩人姐姐,恩人哥哥,我没有什么能对你们好的,这个小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你们收下吧。”   小饼被人小口小口地顺着边角一直啃到中间,看得出来吃的人相当爱惜。   岑轻衣拒绝了他,还拿出了一个香葱油饼递给小孩道:“不用了,我们有吃的。来,你试试这个。”   小孩接过香喷喷的油饼,明显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谢谢恩人姐姐。”   岑轻衣问:“你不吃么?”   小孩摇摇头说:“我要留着给娘吃。”   岑轻衣赞叹道:“你娘把你教得真好。”   小孩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说:“那是呀,娘是个可热情的人了,她最喜欢帮助别人,以前村子里的人没走的时候,他们最喜欢我娘了。娘还教我要我当个好人呢!”   小孩让他们好好休息,给他们关上了门,临走之前却忽然回头道:“对了,恩人姐姐,恩人哥哥,你们晚上不要出去哦,我娘说,村里的晚上很危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日到四了!!!我可以!!!! 第56章 乱我心曲(四)   等到小孩离开后, 岑轻衣道:“除了他们样貌诡异,暂时没有看出什么别的异常。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不能仅凭相貌就认定他们的身份。”   沈千山道:“不可松懈。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岑轻衣沉稳地点了点头, 思索一番, 皱着眉头看向沈千山, 沈千山以为她又想到了什么难题,问道:“师妹, 可还有什么发现?”   谁知岑轻衣突然一躬身,伸出手来摆出邀请的姿势,嬉笑道:“师兄说得是。所以师兄,你愿意晚上同我一起去夜探诡异小村庄么?”   沈千山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对她伸出的手视而不见道:“自然。”   在天黑之前,岑轻衣又去看了看小孩和妇人。小孩正用手撕那香葱油饼一点一点地喂给妇人,妇人也顺从地歪过头去,吃一口就劝小孩自己吃, 端的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一点都不像是圈养人和储备粮的关系。   岑轻衣又给妇人摸了摸脉,看见她向上摊开的手掌掌纹明晰, 仍然是人的模样, 转脸问小孩道:“你娘吃过药之后有什么不适的症状么?比方说呕吐,或者是头疼?”   小孩摇了摇头, 乐呵呵地说:“娘吃了药脸色变好了, 原先冰凉凉的手脚也暖和起来了呢。”   手脚冰凉,放在人身上就是气血不足的症状,吃了那种滋阴补血的药手脚暖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又试探了两句,但依然没能抓住什么线索。为避免打草惊蛇,她寒暄几句,很快就回了屋里。   夜幕很快降临, 漫漫黄沙之中,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从破旧的小屋中窜出来。   红衣少女踮着脚尖,悄悄地踩在小村庄东缺一块西掉一片的小道上。   她拽一拽白衣人的袖子,示意和他分头行动,还未等白衣人有所回应,她就轻轻地翻过院墙,推开房门,见其中什么也没有,又翻了出来。   可她没想到白衣人没去探下一间屋子,反而紧跟其后,她一个没留神撞在他身上,差点惊叫出了声。   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捂住被撞红的额头,眼睛里满是控诉。   白衣人颇为不赞成地对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切莫莽撞,小心为上。”   正是沈千山和岑轻衣。   岑轻衣耸了耸肩,对沈千山护崽一样的行为不置可否,心里却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忽然冒出了一丝丝甜意。   她压下心绪,悄声道:“师兄,此处什么也没有。村里的房舍我们已经全部探过一遍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沈千山道:“我要去看看村外。”   岑轻衣道:“我也去。”   沈千山道:“好,那你跟紧我,切莫像方才那样擅自行动。”   岑轻衣笑道:“好好好,师兄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沈千山看了她一眼,将“你也不大”咽了回去,只摇摇头道:“行了,走吧。”   沙漠地带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寒凉,在小村子中好歹还时不时进房间躲个风,到了村子之外,夜风就呼啦啦地往脸上吹。   “阿嚏!”   岑轻衣方才一番动作,身上出了点汗,就把外裳脱了,此时被风一吹,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沈千山皱了皱眉,正要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她,岑轻衣却已经反手将外裳拿出来披在身上,呆愣愣地问沈千山:“师兄,你冷不冷啊?”   沈千山将手放下来,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看着岑轻衣的外袍竟觉得有一点不顺眼。   至于是哪里不顺眼,他自己也不知道。   岑轻衣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神色里隐约有一丝不愉,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他也冷了?   可她的外裳他又穿不上。   啊!算了!他看起来眼神不是很快乐的样子!要不还是给他吧?   岑轻衣纠结了一会儿,一边要脱外裳,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冷么?要不……”   把我的外袍脱给你穿?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千山却出乎意料地一把按住她的手,将她的外裳拉好,声音冷硬:“穿好,别害了风寒。”   说完,他又突然地放下手来,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道:“抱歉。”   岑轻衣挠了挠了头,被他这番突兀的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最终把锅扔到了“熬夜导致的内分泌失调型情绪失控”,很快将它抛之脑后。   小村子存在于一个小沙丘的背面,一条浅浅的河流从中穿过,四周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胡杨林。   沙漠的晚上几乎称得上是万里无云,只有两三片连在一起、串得像糖葫芦的云,辽阔的天幕中繁星如长河,围绕在半圆的月亮旁。月光如纱,倾泻在沙海之上。   岑轻衣探头看向那些胡杨林,尽管月色皎皎,但因为胡杨林太密,也一片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走进了两步,下一刻身体却忽然僵硬。   她看到,树林里,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正从暗中显露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眼神中满是贪婪,就像是盯着难以得到的美味一般。   低低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是狼群!   头狼见岑轻衣已经发现了它,对月嚎叫一声,率先朝岑轻衣攻了上来!   雪亮剑光一闪而过,头狼被斩中了门面,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嚎,重重地坠到地上。   因为头狼袭击得突然,沈千山这一剑完全没有留有余地,然而头狼并没有像想象之中被劈为两半,而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毛发被乌黑的血濡湿,空气中顿时传来一股腐朽的气味。   这头狼绝对不是正常的狼!   头狼压低身子,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下一刻,狼群如箭般从四面八方骤然冲出。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道:“师兄,我来负责背后!”   沈千山:“小心。这狼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你护好自己!”   接着他长剑横握,剑光扫荡,面前的一片狼群都被他直接扫了出去。   岑轻衣道:“师兄放心!”   沈千山如此果断地将背后交给她,她紧了紧握着长鞭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在身体中横冲直撞,让她感到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一鞭将扑上来的一只狼拦腰卷起,甩了出去,带倒一大片狼群。   狼群从地上爬起来,雪亮的尖牙在月光之下闪着冰冷的光,哈出的气接触到石头,瞬间将其腐蚀出一个坑洞。   头狼从侧边冲出,岑轻衣一旋身,长鞭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缠上头狼,瞬间将头狼捆了个严严实实。   就这呼吸之间,头狼脸上原本深可见骨的剑伤竟然已经痊愈了!   狼群见头狼被擒,都停在原地不再动作,只阴森森地看着他们,绿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狼爪下溢出,接触到黑气的黄沙瞬间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被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岑轻衣见此,心头一沉。   这黑气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只这一丝一毫就让人如坠深渊,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浊气。   就像是愤怒、妒忌、贪婪……世间所有黑暗的东西都融汇在一起,形成的沸腾着欲望的——魔气。   魔气,同魔族、神气、神族一样,是仅存于传说之中的东西。人、妖、精、仙四族是由清气和浊气共同构成,浊气和清气并非水火不容之态,甚至浊气中也蕴含着一些清气,清气中也蕴含这一些浊气。但魔气和神气却不同,二者完全不能兼容,前者生出了魔族而后者生出了神族。   魔气是纯粹的浊气,神气是纯粹的清气。可以说浊气与清气、魔气与神气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范畴,因此人、妖、精三族修炼的目标就是浊气最少的后天仙族,而非根本无法达到的神族。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魔气?   岑轻衣心下一凛,这下麻烦了。   他们手上所有的办法都是压制浊气的,对魔气来说效果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有什么办法可以打退这些狼群呢?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眯起眼睛,试图在狼群之中寻找到突破口。   一片云飘过,遮住明月,群狼忽然齐齐一抖,眼神呆滞下来,岑轻衣手下头狼的额头中间,一道微光一闪而过,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云很快就被风吹去,狼群又躁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   岑轻衣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又一片云飘来,挡住了月亮,头狼头上的微光越来越明显,它露出抗拒的神情,从嗓子里挤出一丝低微的叫声。   然而群狼听到这叫声却齐齐后退一步。   下一刻,月光洒在头狼的身上,黑气瞬间吞噬了那丝微光,头狼又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狼群再度扑了上来!   岑轻衣将群狼的动作看在眼里,电光火石之间,她果决地掏出匕首,手起刀落,对着头狼额头黑气凝聚的位置猛然刺了下去!   头狼额头间突然爆发出一阵黑色薄膜,然而瞬间就被匕首刺破,魔气蛇一样从群狼中蜿蜒退出,狼群骤然清醒过来。   岑轻衣想得没错,魔气在世间消失已久,若真有这么一群魔狼,那不应该无人知晓。   从狼群的异常的表现来看,魔气勉强与狼群融合,因此只要找到结合点,那么一击即破。   也就是说,这些狼并不是最开始就是身带魔气的,甚至——   岑轻衣抿唇想,有可能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她将头狼放开,头狼发出一声呜咽,狼群夹着尾巴如潮水一般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头狼留下来,四肢跪地,对着他们人一样满是感激地拜了一拜。   这竟然还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狼。   头狼站起来对着他们叫了一声,接着朝胡杨林走两步,见他们站在原地,又对这他们叫了声,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催促。   岑轻衣问道:“你是要我们跟你走?”   头狼“嗷呜”两声,岑轻衣有种直觉,跟着它仿佛能找到某些有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但万一这是什么陷阱呢?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向沈千山问道:“师兄?”   沈千山沉静道:“不怕,想去就去,有我在。”   岑轻衣看了那狼一眼,那狼眼中的感激与真诚不似作伪,她便抬脚跟了上去。   *   自从上次金缕楼地下被岑轻衣和沈千山掀翻之后,存续了几十年的金缕楼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次大规模翻修。   艳压群芳的花魁楚楚离开之后,金缕楼便陷入了群芳争艳的壮状态,谁也不服谁,于是趁着金缕楼翻修的机会,姑娘们都争着劲儿要在妈妈眼下表一表衷心,好让自己有机会得到妈妈的青眼,成为下一任金缕楼的主人。   其中一个姑娘支使着她新买来的丫鬟道:“你,对,就是你。你去将藏书楼里历代花魁的画像收拾出来,自从楚楚姐姐当上花魁放了画像进去,这阁楼已经十多年未曾打开过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收拾收拾。”   小丫鬟穿着一身浅粉色褥裙,看起来娇俏得很,那姑娘想了想又道:“对了,灰很多,你记得拿什么东西捂一捂口鼻,别呛着了。实在不行你叫两个龟公先去打扫打扫,就说是我的话。”   小丫鬟收起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福了福身,拒绝了找两个人跟着她的提议,转身就向藏书楼走去。   她打开许久不曾开过的藏书楼阁楼,将匣子上的灰拂去,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最上面一层的一卷画轴。   她将画卷展开,凑近了想看清楚那人的脸,然而阁楼光线太暗,看不太清。于是她一把推开了阁楼的窗户。   阳光从天际倾洒下来,驱散了阁楼中的昏暗,照亮了小丫鬟手中的画卷。画卷上画了一个女人,生得娇媚,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穿着一身艳丽如火的衣裳,原本应当看上去应当有些凌人的傲气和直率,但此时潋滟着水光和柔情,仿佛是看着她的心上人一样。   这画笔触温柔却没有落款,只有在左下角有一方小小的梅花印章,不像是花楼里为花魁统一作的肖像画,反而像是有人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意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小丫鬟翘起兰花指,细细地抚摸过画卷上人的脸,道:“折花姨,原来你把它放到了这里呀,难怪我找不到呢。”   阳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正是从万神窟中离开就再也没出现过的花长老。   他竟然放着好好的长老不做,跑到这样一个花楼里来做小丫鬟。   他自言自语道:“哎呀,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也玩够了,不如把这些画像给那个看起来有点像折花姨的姑娘之后,我就离开吧?”   他将折花的画像仔仔细细卷起来,自己收了起来,又将那些画像都好好地收在匣子里,哼着轻快的歌一蹦一跳地下了楼。   歌声散落在空气里,被啾啾的鸟叫裁成了断断续续的片段:“小雀儿,傻又呆……”   *   头狼灵巧地从虬曲裸|露的胡杨根上跳下来,岑轻衣和沈千山跟了上去,然而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他们齐齐心头一沉。   只见胡杨林之后,一个沙坑张着黑黝黝的大口对准天空。   坑边的黄沙被一阵风吹得掉进了坑里,然而它们却并没有落下去,反而是稳稳地掉在一根白森森的肋骨之上。   幽深的沙坑中,杂乱无章的白骨一根叠着一根、一具摞着一具,横七竖八地堆到了与坑壁平齐的地方。   这里竟是一个万骨坑。 第57章 乱我心曲(五)   晚风萧瑟, 乌鸦“啊—— ”“啊——”地叫起来,声音缭绕在空旷的万骨坑上。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寒得透骨, 岑轻衣紧了紧外裳, 轻轻唤道:“师兄……”   沈千山安抚道:“不怕, 我在。”   岑轻衣摇了摇头道:“师兄,我不怕。我只是在想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骨头, 这些骨头……这些还是正常的骨头么?”   沈千山道:“看看就知道了。”   他说着,淡金灵力裹挟着踏雪剑撞上骨头,“碰”地一声,骨头与剑尖相撞, 呲出了一阵金属相撞的火花,紧接着浊气化为一道漆黑的火焰从骨头上窜起,将一切攻击都抵挡在外。   很显然,这些骨头长年累月地被浊气蕴养着, 已经不是正常的骨头了。   万骨坑旁边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像是有无数人曾经无数次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走过。   岑轻衣蹲下身子看着这些痕迹, 这些脚印上有的落了一层细细的沙子, 道:“这里应该废弃过一段时间了,但最近好像有人来过这里。师兄你看——”   她指着几枚痕迹极浅的新鲜脚印, 混合在旧脚印里,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极西沙漠广大,随便吹一阵风就能把沙子吹来,所以这些脚印上都松松软软地覆盖着一层薄沙,但这几枚不同,这几枚脚印的沙要紧实许多, 明显是后来有人踩了上去,但又没来得及再吹来沙,所以——”   沈千山握紧手上的长剑,强劲的剑风骤然向最高的那棵胡杨树荡去,接着道:“所以,来人一定还未离开。”   剑风划过胡杨树,精准地逼向藏在其中的人。胡杨树树冠剧烈地抖了一下,没掉下来一片叶子,却见一道粉色的人影矫健地在空中翻身跃下,足尖连踩树枝,最终停在一道细细的枝桠上,居高临下地说:“哎呀,小姑娘眼神不错,上次果然应该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好好收藏着的,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有眼有珠的。”   岑轻衣脱口而出道:“变态!”   那人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嗔怪道:“你这小姑娘怎得这么不会说话?就算我没告诉你名字,但谁见我不是叫我一声美人?”   他摸了摸脸,又道:“算了,上次你还划破了我的脸呢,这样看来你的眼珠也不太好用嘛,我这样的美人你也能下的了手。算了,既然如此,作为惩罚,我就只拿走你一只眼珠好啦。”   “对了,好叫你知道,我的名字叫花留香,才不叫什么变态。你可要好好记得——”他纵身跃下,五指成爪,直取岑轻衣的眼睛!   “当”!   沈千山雪亮的剑光迎上花留香的利爪,生生地将他的指甲削去一段。   他神色清冷,平静道:“你想要她的眼睛,还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花留香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舔了舔被沈千山划出来的伤口,就像是刚看到他一样,惊讶着轻笑道:“哦,是你啊,怎么,上次肩膀上的那个伤好了么?”   沈千山丝毫不恼,平静道:“与你何干。”   花留香将目标对准他,连连出手,恶意地对着沈千山的肩膀攻去:“哎呀,毕竟是我伤的嘛,我总得关心一下,你说对不对呀?”   他嘴上说得又温和又柔媚,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在空中留下道道虚影,密不透风地将沈千山团团围住。   沈千山却纵身翻出了包围圈,剑尖回转,从万千虚影中毫不费力地架住了花留香攻上来的手。   剑势未老,他翻身回剑,而此时岑轻衣长鞭也至,阻断了一剑洞穿花留香的肩膀,平静地重复道:“与你何干。”   花留香回步撤身,剑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血喷涌而出,他却毫不在意,就像是除了脸之外别饿都不让他生气。   他游刃有余地翻身踩上万骨坑的白骨,鲜血洒在骨头上就立马融了进去,不住地震动起来:“算了,和这样的人同行,可见你的眼神也不是太好,还是不要你的眼睛了吧。”   他话音刚落,万骨坑中白骨暴动,一只骨爪“啪”地一下抓住了万骨坑边缘,接着白森森的骨架一个接一个地跃上地面,转眼间就将岑轻衣和沈千上包围起来!   岑轻衣和沈千山背靠着背,一人负责一边,然而这些骨架这就像是曾经在楼兰古城中遇到的那些一样,前仆后继,怎么也驱散不干净。   岑轻衣一鞭挥出,咬牙道:“这里总不能再有一个浊气海了吧!”   沈千山波澜不惊道:“或许,不怕。”   鞭子“啪”地一下缠上一个骨架甩了出去,岑轻衣崩溃道:“师兄!你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完全没有被你安抚到好么!”   他们且打且近,已经可以看见在下面不断翻涌的浊气海。   他们不断清理骨架,想要擒贼擒王,一举抓住站在万骨坑之上的花留香,然而岑轻衣却突然一惊。   沈千山一剑削掉从侧边窜出来的骨架的头,沉声道:“师妹,专心!”   岑轻衣却没有办法专心起来。   她看到一棵粗壮的胡杨林后面露出小孩惊恐的眼睛!   是二狗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几乎是在她发现二狗子地同一时刻,“叮”地一声,系统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发布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男主角沈千山面前杀掉二狗子和他的娘亲,完成屠村剧情。”   岑轻衣回过神来,甩飞从头上扑来的骨架,咬牙道:“系统,这和剧情可不一样!”   系统不为所动,重复播放着机械音:“发布任务一第三部 分:请在男主角沈千山面前杀掉二狗子和他的娘亲,完成屠村剧情。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系统的机械音不断重复,越来越快,岑轻衣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它的焦急。   它在急什么?   她既然早已经感觉到了系统的不对劲,就更不可能乖乖地听系统的话。   更不要说这个屠村情节的最终结果是她会被沈千山杀死。   如果她真的能回家,那还算是好的,但此刻她已经对系统产生了信任危机,她并不觉得系统能够真的实现它的诺言。   岑轻衣眼珠一转——既然它这么着急,说明此时事态的控制权尚且还在她的手上,那么她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并且找到让它感到焦急的源头!   她手上鞭子轻轻地变了一个角度,露出空隙,让更多的骨架趁机塞了进来。   系统对她的动作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地在她耳边播放着催促她完成任务的提示音。   可行!   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小孩的距离,道:“系统,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完全没有办法接近那个小孩,再说他的娘亲还在那么远的村子里,你让我怎么完成任务?”   系统不回答她的话,只兀自道:“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呲啦……呲啦……”   忽然,系统发出了和上次“岑轻衣”出现时一样的声音,只是上次系统直接从她身上跑到了“岑轻衣”身上,而这次那个机械的系统音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女声道:“当前任务二完成度为百分之五十,系统二能量恢复至一半,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二,加快本系统的恢复速度!”   系统二?   岑轻衣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一瞬间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些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迎刃而解。   她明白了!   这是系统二,那必然还有一个系统一。这样看来,发布第一个任务也就是让她完成恶毒女配剧情任务的是系统一,而发布第二个任务也就是让她攻略沈千山的是系统二。世间一切都是有来有往的,系统在她刚来时承诺等她完成任务就给她一具新的身体,而系统一和系统二从她这里得到的应该就是所谓的能量。   既然分了一和二,就说明这两个系统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她接到的任务之所以会呈现出这样矛盾的状态,或许就是因为两个系统需要的能量并不相同。   甚至是,这两个系统也处于某种敌对的状态。这就能说明为什么之前系统一会在这样一个不太适合完成任务的时间点来发布新的任务。   她扭头看了一眼沈千山,沈千山的神情平淡,侧脸的轮廓棱角分明,就算是被这些杀不尽的骨架围住也完全没有反应。   这样的人,心思一丝一毫都没有放在脸上,这让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攻略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一半了。   系统二的能量即将要超过系统一,因此系统一才会这么焦急。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忽然开口,单刀直入地问道:“系统二,你有没有办法让系统一彻底下线?”   系统二沉默片刻,有些抱歉道:“宿主,对不起,我的能量暂时不够,只能短暂地压制系统一,没有办法让它彻底下线,除非……”   她猜对了,这两个系统果然不是一路的!或许之前她一直在走恶毒女配的剧情,而攻略沈千山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得太快,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系统一压制着系统二。   “除非什么?”岑轻衣问。   “除非此刻能够引爆一个巨大的能量体,瞬间产生数亿焦的能量波,这样就能够让系统一出现严重故障。”   岑轻衣重复道:“巨大的能量体?”   她的目光投向翻涌的浊气海,道:“这里是有能量体,但是一旦冲破浊气海的封印,附近的生灵都会受到牵连。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系统二道:“只需要一瞬的能量波就可以让系统一出现故障。我的能量可以重新封印这个能量体并且保护宿主,宿主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而且在宿主的任务完成之后,我依然可以为宿主提供一具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岑轻衣对系统二的感觉不像是对系统一那样忌惮,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与信任,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令她笃定系统二不会害她。   抛去感性认识不讲,系统二所发布的任务也并非像系统一那样数次让岑轻衣陷入陷阱。相比较下来,岑轻衣更倾向于相信系统二。   她暗暗地计算着应该如何短暂地冲破浊气海的封印,很显然,她的力量是远远不够冲破封印的。   她选择相信系统二其实也是一个情景之下不得不的决定。   她虽然此时面上不显,但是灵魂其实已经开始感受到被火燎烧的热度了,她如果不想做屠村的任务,就必须让系统一下线。   花留香居高临下地站在万骨坑上看着他们越来越接近,眼中爆发出激烈的战意:“我本以为用上万骨坑已经够了,没想到你们居然还不错。”   他说着,竟然翻身从万骨坑上跃下,足尖点过骨架高扬的指爪,飞身向他们袭来:“是应该认真起来了呢,那我就亲自来结束你们的性命吧!”   他收起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眼里带上蓬勃的战意。   强劲的灵力被压缩成一个个小小的球,表面瞬间闪起一串噼里啪啦的紫色电光,带着强烈的威压接连不断地向他们攻来。   岑轻衣躲闪不及,一个灵力球就要迎上她的脸。沈千山一把勾住她的腰将她往后带了一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个灵力球。   沈千山的声音不像是面对着花留香那样平静,终于有了一些波动:“师妹,专心应敌!”   灵力球甫一接触到地面,立刻爆发出一阵强光,接着轰然炸出数十丈深的大洞,连大地都在剧烈颤抖起来。   岑轻衣却眼睛一亮。   这能量不亚于当时远黛用魂魄冲击封印时产生的能量。   只要能利用这股能量,那就有可能暂时冲破封印!   这么想着,她猝不及防地扬鞭抽向花留香,花留香一时躲闪不及,被她用鞭尾狠狠地在脸上抽了一下,白皙嫩滑的脸瞬间红肿起来。   岑轻衣也没想到居然打得这么寸。   这一下不仅在伤了花留香最在意的部位,还带有极强的侮辱性,花留香的眼神突然狠戾起来:“你竟敢打我的脸?”   下一刻,他的攻击全部齐齐转向,毫不留情地冲着岑轻衣攻去!   “师兄,不必担心我,我处理点事情,你在这里等我片刻,马上回来!”   岑轻衣来不及向沈千山解释,匆匆留下这么一句话。   “不要胡闹!”   沈千山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伸手想要拉住岑轻衣,岑轻衣却如同小燕,足尖点在骨架光溜溜的头骨上,腰身在空中一拧,飞快地纵身向万骨坑所在的方向掠去。   花留香的攻击紧跟其后,岑轻衣带着终于要摆脱恶毒女配任务的畅快大声喊道:“来啊!”   她在万骨坑周围,试图将花留香的灵力球引入浊气海,然而花留香攻击的角度极其刁钻,根本无法实现,甚至好几次差点打到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岑轻衣热血上头,笑道:“我敢下去,你敢随我来么!”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变态娘炮!”   花留香彻底被她激怒,攻击越来越密集,将后背完□□|露给沈千山,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一点都不转移目标。   岑轻衣语调欢快地对系统二说:“准备好了么,我数三个数,就跳啦!”   系统二也被她的爽朗所打动,道:“宿主,我准备好了!”   岑轻衣道:“好!三个数!”   系统没想到她在这样紧张的关头还居然这么皮,差点没来得及给她开防护罩。   岑轻衣一路下坠,花留香的灵力球紧随其后。防护罩帮岑轻衣弹开灵力球,数百个灵力球齐齐朝着浊气海攻去!   “碰”地一声,大地剧烈颤抖起来,浊气海顿时掀起巨浪,强烈的冲击波向岑轻衣攻来,如同泰山瞬间崩塌,将寄居在她灵魂中的系统一顿时弹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系统二顿时撑起一片能量罩,将沸腾的浊气海重新压了下去,崩裂的封印又再度被合上!   而与此同时,突然出现的一团漆黑的光团发出噼里啪啦的崩裂声,像是内部所有的零件都被打碎,眼看着就要毁灭。   岑轻衣松了口气,正要向万骨坑之上冲去,谁知道漆黑光团却突然发出呲呲啦啦的电子音:“宿主……呲啦……既然……呲啦……你不仁……就休要怪……呲啦……我不义了……”   岑轻衣背后猛然冒出一阵冷汗。   “师妹!”   沈千山的声音从万骨坑上传来,她抬头一看,沈千山已经纵身向她跃来!   漆黑光球突然膨大,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能量,虚空中顿时撕裂出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痕,产生巨大的吸力和冲击力,沈千山一把抱住岑轻衣的腰,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岑轻衣只来得及看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容色的沈千山脸上的焦急,接着眼前一黑。   下一刻沈千山身上清浅的雪松香气不可拒绝地充斥着她的呼吸。   沈千山以背生生受了那裂痕产生的冲击,“噗”地喷出一口血来,他却丝毫不在意,只环住怀中女孩的身体,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拍,安抚道:“不怕,我在。”   下一刻,岑轻衣和沈千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空间裂缝将他们一同吸进去,接着消失在虚空之中。   时空乱流蕴含着巨大的冲击力,此时的沈千山已经因为受伤有些昏厥了,却依然紧紧地抱住岑轻衣,不让她一丝一毫露出来。   岑轻衣对系统二急声道:“你也护住我师兄!”   系统二道:“宿主,只要你接触到他就可以了。”   岑轻衣听到之后也紧紧抱住沈千山。   他们在时空乱流中穿梭,岑轻衣终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带着沈千山猛地钻了进去。   然而等到岑轻衣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竟然穿着凤冠霞帔,端坐在喜床上。   龙凤呈祥的大红蜡烛静静地燃烧,爆出一点轻微的灯花。   “吱呀——”   门打开了,岑轻衣猛地抬眼看去。   赫然是穿着新郎喜服的沈千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五千粗长大肥章!我支棱起来了!我棒不棒!(吐出一口鸽子魂)   感谢在2021-02-02 20:00:09~2021-02-03 20: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乱我心曲(六)   沈千山虽然穿着一身喜服, 但脸上神情异常淡漠,甚至还带了一丝厌恶,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岑轻衣那样。   他一字不言, 一捞衣摆, 提脚便跨了进来。   他的头发不像平常那样用玉冠严严整整地尽数束起, 反而是留了一半下来,另一半缠上了大红绸带, 看上去随意了不少。   他回身关上门,看也未看岑轻衣一眼,便坐到桌前兀自喝掉了合卺酒。   岑轻衣乍一见到沈千山,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疏远到冷漠的动作, 只惊喜地扑了上去,攥着他的袖子左看看右看看道:“师兄,你没事吧?”   没想到沈千山却一把推开她的手道:“你我师兄妹的情谊已断,便不要再如此称呼了。”   岑轻衣冒出一脑门问号。   这什么情况, 难道是因为跳浊气海的事情惹怒了师兄,怎么突然师兄就要和她断绝关系了?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她因为看花魁在江边落水时师兄也凶过她, 那时候她还不熟悉师兄,着实委屈了一段时间, 但后来和师兄越来越熟, 才看到师兄冷漠无情外表下的一颗老妈子心。   她压下心头的一点悸动,撒娇一般地又捏着沈千山的袖子晃了晃:“师兄,我错了嘛,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你信我。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沈千山神色不愉地扶开她的手,道:“不必。”   他的语气异常冷漠, 岑轻衣这才觉出了不对。她仔细地盯着沈千山的眼睛,斟酌道:“好。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千山冷漠地看着她,眼底一丝温度都没有:“联姻之事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说完,他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被子,铺在外榻上说:“你老老实实的,我便不动你。睡吧。”   不会是系统二没保护好师兄,叫师兄撞着脑子了吧?   一头雾水的岑轻衣一边抬手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拿下来,扭了扭被压得酸痛的脖子,一边偷偷地瞄向沈千山,使劲敲系统二:“系统二,你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几声断断续续的“呲啦”声响起,正当岑轻衣心想系统不会是坏了的时候,虚弱的女声终于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宿主,我在。”   岑轻衣问道:“你怎么了?”   系统二说:“系统能量消耗过大,宿主不用担心。”   岑轻衣问道:“这里是哪里?我师兄这是怎么了?”   系统二道:“正在扫描,宿主请稍等……检测到这里是男主角沈千山所在世界的衍生小世界。”   一大波听都没听过的名词劈头盖脸地向岑轻衣砸来,岑轻衣越问越糊涂:“等等,什么叫做衍生小世界?”   系统二解释道:“衍生小世界是原世界的衍生品,会保留一些原世界的重要记忆,并且在小世界中不断地重复这段记忆。这种小世界一般不会开放,但系统一的抵抗导致时空混乱,所以宿主才会出现在这里。”   岑轻衣沉吟片刻,认真看了看周围的装饰,问道:“那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记忆?”   “宿主目前所在的衍生小世界正在经历楼兰战乱,宿主的身份是楼兰城城主独女,男主角沈千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曾经被城主收养,在身份上仍然算得上是您的师兄,现在是叛军首领。”   “曾经?算得上?”岑轻衣咀嚼着这两个词,联想到方才沈千山冷漠的态度,“也就是说现在他和我没关系,难怪方才他是这个反应。那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嗯,穿成这样?”   系统沉默了片刻,有些牙疼地哼哼唧唧起来。   岑轻衣被它哼唧得也牙疼,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只要不是太离谱我都能接受。”   系统二眼一闭:“楼兰城城主曾经亲手屠杀这位将军的村庄,又将尚在总角的他带回去当作徒弟养大,后来他知道了真相,就与城主父女断绝了关系,几年后成为叛军首领攻打楼兰。双方相持不下,都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然后呢?”   “然后城主之女趁机提出要嫁给曾经的师兄,双方经过协商后同意这段政治联姻,暂时休战,最终的结局是将军杀死城主之女。此时……此时正是您的洞房花烛夜。”   岑轻衣这下不仅牙也疼,连胃都抽搐了起来:“这是什么神经病的剧情啊?”   然而系统二接下来的话却让岑轻衣感觉自己的胃更疼了:“由于男主角沈千山和世界相融度过高,已经完全融入世界角色,因此若是走完所有剧情,男主角将彻底融入衍生小世界,再也回不到原世界中去。”   岑轻衣撸起袖子:“我这就去把他打醒,师兄,对不住了。”   系统阻止她道:“宿主万万不可!若是强行唤醒只会导致男主角的神魂受损,很有可能直接魂飞魄散。”   岑轻衣讪讪地放下袖子:“好吧,那你有什么办法?”   “衍生小世界因为只储存了一段记忆,所以相对来说比较脆弱。现在宿主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和男主角走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直接打破小世界的循环,第二是通过做支线任务来收集爱意值。”   她暗暗地运转灵力,可是经脉中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不动声色地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了下去,问道:“收集爱意值干什么?”   系统二对她似乎毫无防备,她还没用什么套话的手段,它就已经叭叭叭地全部说了出来:“我的能量来源于爱意值,只要有了爱意值,让我的能量恢复到百分之五十,我就可以尝试撕裂这个小循环,并根据小世界和原世界的联系直接带宿主回去。”   “哦,那在这里也可以收集么?”   “可以的,只要宿主和男主角的灵魂在一个空间,饿我就可以收集到爱意值。”   岑轻衣貌似随口感叹了一句:“只能收集我们两个的爱意值?还得随时随地工作?你们这红娘当得也挺不容易的。”   系统二没有反驳她,反而是颇有感概地附和了一句:“是呀。”   岑轻衣暗暗地记下了它话中的信息,这就说明系统二仍然是根植于她灵魂之中的东西,但它也有求于她,它的能量只能从她这里得到,这说明目前为止他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系统二所说得应该不是假话。   “好吧。”她答应道,“我觉得不如两条线并进,这样好歹有个退路,你说是不是?”   系统二道:“好的,已接收宿主意愿,下面发布任务二支线任务:请挑起男主角沈千山的下巴并称呼他为美人。”   岑轻衣决定收回刚才她说的“利益共同体”。   什么玩意?挑下巴?叫美人?   她僵着脖子看了一眼规规矩矩躺在外间小榻上的沈千山,他要是等回到原世界记起来,不得活生生劈了她?   她看系统是要她死。   系统知道她在想什么,补充道:“宿主不用担心,按理来说当男主角回到原世界时是不会存有小世界的记忆的,但是与之相对的是在小世界他也不会存有原世界的记忆。”   难怪师兄之前对她是这个态度,在师兄的眼里,她应该就是个趁虚而入的仇人之女,没被他掐死已经很不错了。   那既然如此,也就是说在这个小世界她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师兄知道啦,这任务做起来好歹没有那么羞耻了。   她穿上鞋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沈千山正和衣睡在床上,也没盖被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部,看起来就像是陷入了熟睡。   这应该是完成任务的最佳时机啊!能少一点尴尬就少一点!   岑轻衣这么想着,手就伸向了沈千山的脸。   只要轻轻地,他就发现不了。   谁知沈千山紧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像铁钳一样,抓得她生疼。   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你要做什么?”   原来他没睡啊!   岑轻衣“嘶”了一声,干笑道:“哈哈哈哈,没什么,我就是睡不着出来,想出来逛逛,看你没盖被子所以给你盖上。”   沈千山定定地看着她,她丝毫不避开,良久,沈千山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冷冷道:“不需要。”   岑轻衣揉着手腕走向内间,沈千山看着她的身影,问道:“你不是要出去么?”   岑轻衣身体一僵,她自己差点忘了随口扯出来的理由:“呃,我又困了,不想走了,睡吧睡吧。”   岑轻衣躺上床,曲了手肘垫在枕头底下,眼睛盯着屏风,脸皱成一团,无声地落下两道宽面条:“虽然但是,要对着师兄说美人,这也太难为臣妾了嘤嘤嘤。师兄不记得也很羞耻啊嘤嘤嘤。”   她想着想着,眼皮止不住地合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有什么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宿主……是否开启……帮助……”   她咂巴一下嘴,手不耐烦地在耳边挥了挥:“别吵。”   然而那声音却还没消失:“是否开启……系统……”   她不耐烦地说:“……好好好……开……”   而那边沈千山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上还残留着女孩肌肤温软的触感。   这不应该。   他常年生活在外,多次陷入险境,警惕性极强。他的手原本是冲着来人的脖子的,然而在闻到一股极其清浅的花香时,却鬼使神差地变了方向。   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可以。   目前两军僵持不下,而军中将士家眷多被楼兰城主俘虏,楼兰城主承诺只要他娶了自己女儿并好好对待她,他就会好好地对待这些俘虏。   沈千山闭上了眼睛。   女孩在内间似乎已经睡熟了,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他能听见她的梦呓,好像在说什么好吃的东西。   明明和她城主爹爹一样是个阴险狠毒、不择手段的人,因为喜欢他的脸就拿无辜百姓来威胁他,怎么睡梦里居然是好吃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目前这样是最好的选择。   “叮当——”   一声铃铛轻轻响起,沈千山睁开眼睛,周围全挂了红色绸缎,看上去喜庆得很。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手指动了动,随即传来温润滑腻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他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女孩,女孩环住他的脖子,而他的手正搭在女孩的手臂上,指尖正好压住雪白手臂内侧的一颗红痣。   他一把推开了她,浑身杀意尽显,厉声喝道:“什么人?”   然而女孩静静地坐在床上,丝毫不怕,呵气如兰:“师兄,你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想知道沈千山回到原世界后到底有没有记忆(手动狗头) 第59章 乱我心曲(七)   岑轻衣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 就像是躺在软绵绵的云上一样,鼻尖好像还萦绕着一股雪松的冷香。   是自从她穿越而来最为熟悉的味道。   她飘飘然于半空,身边光怪陆离的色彩转瞬而过, 似乎正穿梭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许久, 一阵失重感传来, 她才感到自己身体有了重量,忽然落在实地。   然而她一睁眼却也受了惊吓, 她发现自己坐在沈千山怀里,手还羞耻地搭在他的脖子上。   “什么人?”   意料之中地被他一把推开,沈千山一向冷漠的声音中蕴含了一些暴怒,岑轻衣呆愣愣地坐在床上, 仰着头看向他。   她动了动手指,瞬间灵力充沛全身,干涸的经脉甚至传来微微的胀痛感。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沈千山,他一副凡人打扮, 招式也是凡间招式,还是一副没有灵力的样子。   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刚才似乎还躺在床上……所以, 这是在做梦喽?   沈千山眸中如含三尺冰雪, 眉心狠狠压下,神色不善地盯着她, 然而岑轻衣却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朵似乎红了一点, 顿时玩心大起:“师兄,你躲什么?”   梦里的师兄真好玩,居然还是一个会脸红的!   沈千山身周的气温骤然降下,岑轻衣却胆大包天地想,反正是做梦,不如先在梦中练习练习怎么做任务。   她才不是想要看梦里的沈千山又气又羞的表情呢!真的不是!   她忽然站起身来, 学着恶霸的样子欺身向前一步,伸出罪恶的爪子道:“师兄,你不要躲嘛!”   沈千山毫不留情“啪”地一声打开了岑轻衣的手,一字一顿说道:“自、重!”   嘶,还真有点疼!   岑轻衣捂着被打红的掌心,灵力微微冲刷着她的经脉。她看着沈千山暴怒的脸,忽然恶从胆边生。   师兄啊师兄,你平常这么管教我,背不出书来还拿戒尺抽手心,这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还不能让我在自己的梦里报复报复么?   她忽然狡黠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仿佛有一条恶魔的尾巴在她身后狂甩。   她手指一勾,灵力立刻化为手中的一道长鞭,她心念一动,长鞭灵活地跃上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脸防备的沈千山捆了个结结实实,让他坐在床边一动不能动。   沈千山怒目而视,眼中寒冰仿佛化为利刃,要生生在她身上削下来一块肉,岑轻衣却毫不在意地哼着《翻身农奴把歌唱》。   “哼哼哼!嘿嘿嘿!嘻嘻嘻!”她咧着笑将指尖搭上沈千山的脸,轻轻地挑起他的下巴叫道,“美人!”   沈千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岑轻衣咂摸了一下,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于是又鬼使神差地张口乱叫:“御弟哥哥!”   “咔啦”!   恐怖的气息瞬间荡过所有梦境,梦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骤然分崩离析,将岑轻衣从沈千山的梦中弹了出去。   岑轻衣咂巴了一下嘴,带着恶作剧成功的愉悦心情,又陷入了一片黑甜之中。   所以她也没能听到系统用轻快的女声小声说道:“任务二第二部 分:请挑起男主角沈千山的下巴并叫他美人。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一百。注意,支线任务的任务奖励将在离开衍生小世界后统一发放,届时请宿主注意查收。”   而沈千山却猛地睁开眼睛,从外间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双眼紧紧盯着屏风,眉头紧皱,心中满是杀意。   半晌,他终于捏了捏眉心,将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收了回去。   算了,不过是个梦,暂时还是不要动她,避开就好了。   *   岑轻衣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竟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眨了眨眼,将眼中的睡意赶了回去,绣着龙凤的大红喜帐映入眼帘,被子被她团成一团抱在怀里,上面绣着的戏水鸳鸯身体扭得皱皱巴巴,正睁着四只豆豆眼死不瞑目地瞪着她。   哦,这是在衍生小世界里,她现在是楼兰城主之女,而沈千山是被她逼良为夫抢回来的将军。   她脑子清醒起来,昨晚的梦境也回到她的记忆之中,岑轻衣瞬间如遭雷劈,一下将脸埋进被子,耳朵通红。   夭寿了,她怎么会做这种梦,梦里还这么放肆!   她在床上崩溃地翻来滚去,本来就皱皱巴巴的被子彻底被她滚成一团咸菜,她才忽然又抬起头来,脸上露出逃过一劫的表情。   幸好是做梦,不是做梦的话她死定了啊!   求求海绵宝宝派大星章鱼哥的保佑,她可千万别说了什么梦话!   她做贼心虚地将被子扯平,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一双眼睛探出屏风。   外间空空荡荡,沈千山已经早起离开了。   岑轻衣舒了口气,总算不用见面,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沈千山。   她推开门走出来,准备找点吃的,再想办法攻破这个小世界。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身材妙曼的女子,一见她出来便迎上来道:“姑娘,婢子叫徐娘,往后就伺候姑娘了。姑娘可想吃点东西?”   岑轻衣道:“吃点吧。对了,我师兄他吃东西了么?”   徐娘道:“吃过了。姑娘请随我来。”   “哦,这样。”岑轻衣一边跟着她,一边问道,“你对这里很熟呀,是来很长时间了么?”   徐娘道:“有两年了,两年前蒙将军相救,之后就一直在府中服侍。”   “啊,那你家人呢?”   “我丈夫去世了。家中只有一个儿子。”   “对不住,节哀。”岑轻衣半晌又有些忧心地问道,“那你在这里,儿子就自己在家么?没人照顾他可以么?”   “多谢姑娘关心,婢子儿子已经十六岁了,还在学堂读书,也不用婢子照顾。就是调皮了点,总是想去参军。”   “哦。”岑轻衣了然地点点头。   这边岑轻衣吃着早饭,那边沈千山的书房密室中已经坐满了他的得力部下。   其中一个人笑道:“将军,虽然楼兰处处防着我们,但昨日趁城门打开时,我们的人还是潜进去了。”   “好!”另一人拍手道,“到时候我们来他个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沈千山用手指沾着水,不假思索地在桌子上画出了楼兰的简易地图:“楼兰城外有一圈小山,山中易于遮蔽。届时你们带一千人守在这里,待大部队从正门吸引战力后从这里冲入。”   他的手顺着山脉划了一条路线到楼兰东城门,说:“进去之后即刻登上城墙,将旗帜全部换成我们的旗,敌军必然军心大散,溃不成师。”   几人又确定好了具体的细节,部下才自信放松地笑道:“将军好计谋,我们必然能一举成功,取下城主那狗贼的头!”   “是啊,哈哈哈哈!就是委屈咱们将军娶了那女人来拖延时间。”   沈千山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他开口打断道:“好了,此话无需再说。另外既然计划已经展开,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好!”   诸将商讨完毕后从密道纷纷离开,沈千山将挡在腹部的手放了下来,一篇鲜红的血迹赫然出现在他的白衣上。   伤口是两天前最后一场战争留下的,尚未愈合,到现在还时不时地崩开,但也不是很严重,并不会伤及性命。   他在外这么多年,受的比这严重的伤多多了。他漠然地站起身来,准备回房去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   岑轻衣吃过饭后便强迫自己忘掉情绪,想要去找沈千山。   不管是收集爱意值来帮助系统破掉小世界还是让沈千山自己清醒过来,她都必须要在沈千山身边。   但她找了很多地方也还没找到他,问侍女小厮也都恭恭敬敬地说没看见,最终她只好失望地低着头推开房门。   然而她刚刚来到这里,根本不熟悉地形,仅凭记忆摸到的房间好像有哪里不对。   没有熟悉的红绸,这似乎不是她昨晚呆着的屋子。   她正想将门关上,忽然一道尖锐的风声传来,岑轻衣汗毛猛然全部竖起来,她下意识地侧了一下头。   闪着寒光的匕首擦着她的脸“噔”地一声插入门框,刀柄犹自剧烈颤抖,屋内传来沈千山冷厉的声音:“什么人?”   岑轻衣看着锋利的匕首,暗道一句“好险”,高声道:“是我。”   沈千山冷声道:“出去。”   岑轻衣举起手来倒退道:“我出去,我出去,你别冲动——嗯?什么味道?”   她刚后退了一步就闻到空中弥漫着的腥味,她脸色顿时一变:“师兄,你受伤了?”   沈千山冷冷道:“不用你管,出去。”   岑轻衣却没有再听的他的话,她一个箭步直接冲到沈千山面前。   沈千山反应不及,根本就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他腹部拿到贯穿伤就这么直勾勾地裸露在岑轻衣眼前。   岑轻衣和沈千山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早就弄清楚他的性格。他对自己相当牲口,仿佛伤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样,一般不会精心照顾。   果然,沈千山并没有觉得这是很重的伤,只是草草地将绷带拆了下来,打算重新换一个罢了,连药都只准备了最普通的金创药。他一向是有什么用什么,在原世界有好药时从不吝啬,衍生小世界没有也不嫌弃。   一指长的伤口又细细密密地渗出血来,岑轻衣拿起放在一旁的药和绷带,不由分说地按上他的伤口,手法居然相当专业。   自从上次沈千山被变态花留香刺穿肩膀之后,岑轻衣专门去学了学包扎的手法,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用上了。   沈千山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已经抬起来快要掐上岑轻衣的脖子,岑轻衣却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生气:“师兄,你怎么总是这样?”   沈千山的手僵在半空。   女孩说完这句话又低下了头絮絮叨叨,毫无防备地将白皙的脖子留给他。   “师兄,幸好我专门去学了一下包扎。你说你明明会,怎么就不好好包包呢?”   最终,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又放了下去。   女孩温热的指尖时不时地摸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沈千山强忍住把她打出去的冲动,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血反而渗出得更快了。   岑轻衣疑惑道:“怎么回事?师兄你放松一点,血渗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包扎好,岑轻衣直起腰来,盯着沈千山的眼睛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地说:“师兄,你就不疼么?”   无论是在原世界还是在衍生小世界,沈千山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从来不将伤放在心上。   可就算他恢复得快,难道他就不疼么?   沈千山也沉沉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说:“习惯了。”   岑轻衣的心尖上就像是忽然被人掐了一把,泛出一阵又酸又苦的感觉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总是说习惯了,可是多疼啊,而且关心你的人看见得多心疼啊。”   沈千山垂下眼帘不再说话,岑轻衣以为他不想理她了,替他将东西都收拾好,道:“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等到她快要将门关上时,沈千山忽然没头没脑道:“没有人。”   “什么?”   岑轻衣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沈千山已经背对着她躺下了,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只好作罢。   只是沈千山既然已经歇下,岑轻衣也不好再去打扰他,和他亲近的计划暂时搁了下去,于是她就在他府上到处和侍女小厮们搭话,毕竟她对于这个小世界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简单的概括信息,她觉得自己应该多了解一些。   然而沈千山府上的人虽然对她的态度恭敬,但显然被训练得很好,除了“将军大人生性冷淡、不爱生人接近”之外,她什么消息也没得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就已经黑了,岑轻衣也只好在侍女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先是打仗一样地给沈千山处理伤口,再是到处打探消息,她这一天也过得疲惫,她刚闭上眼睛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溶溶月色透过门缝进入到房间中,堪堪停留在岑轻衣的床前,她的面容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沈千山无声无息地走到岑轻衣的床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女孩睡得很熟,开门的声音一点都没有打扰到她。她翻了个身,头微微仰起来,正好将脖子露了出来。   沈千山的手搭了上去。   女孩的脖子很细,他一把就能攥过来,稍稍一用力就可以让她命殒当场。况且他们已经找来了一个易容大师,完全可以伪装她而不露出一点破绽。   沈千山已经隐隐感觉到她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明明是仇人之子。   他的手上逐渐用力,岑轻衣的呼吸逐渐困难,脸变得胀红起来。   岑轻衣似乎在睡梦中感到了危险,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手脚也挣扎起来。   她的眼睛紧闭,口中却溢出了一丝声音。   沈千山弯下腰凑过去,只听得她难受地唤道:“救我……救我……”   他不为所动,手下冷酷地接着用力。   “救我……师兄……”   沈千山忽然怔愣,不知不觉中应然已经松开了手。   他的眼神迷茫起来,轻轻地将岑轻衣放回床榻上,口中喃喃道:“……下不为例。”   说完,他忽然眨了眨眼睛,眼中迷茫的神色尽数散去。   什么下不为例?   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个词?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的女孩,半晌退出了房间。   算了,城破之时再取她性命也不迟,姑且就让她再多活几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二:我可是红娘界的杠把子!   祝大家小年快乐~吃吃饺子,不冻耳朵~ 第60章 乱我心曲(八)   凡间的规矩是女儿嫁到夫家的三天后是要回门的, 但岑轻衣的娘家和夫家特殊,楼兰城主不可能让沈千山带着卫兵进城,而将军显然也不会为一个因为威胁而娶回来的女子以身涉险。   双方经过几次商讨, 最终城主爱女心切, 先退了一步, 同意在两军驻地的最中间搭上临时帐子,作为回门的地方。   虽然如此, 城主仍是叫人挂上绸子,又放上冰块免得女儿被热到。   侍卫将第五次换上来的垫子端端正正地放好,他从高位上起身,试了试垫子的软度, 确认不会让女儿坐得腰疼之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头问:“几时了?”   侍卫恭敬答道:“回大人,已经巳时了,还差四柱香到午时。”   “哦, 那快了。”他踮着脚看了一眼帐外,坐到主位上, 又换了几个姿势, 最终坐不住地站起来望着外面道,“几时了?怎么还不来?”   侍卫一板一眼道:“回大人, 还差三柱香到午时。”   城主捏着胡子瞪了侍卫一眼, 正此时,帐外有人通报道:“大人,车到了。”   城主正了正衣冠,在主位上坐好道:“请他们进来。”   岑轻衣紧紧地跟在沈千山身边,,踏入帐子时看到的就是一脸威严、正襟危坐的城主。   城主缓缓开口道:“回来了?”   虽然沈千山是他的女婿, 但同时也是敌军首领,在身份上他们是相当的,所以沈千山并未对他行全礼,只是拱手淡淡道:“岳丈。”   二人见完礼后不多久就到了用膳的时间,城主道:“好了,先吃点东西吧。”   说完,他拍了拍手,侍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他准备的全是女儿平素里爱吃的东西,什么清炒野山菇、樱桃煨雪梨,连极西地区难得的河鲜海鲜都一样来了几分,后端上来的松鼠鳜鱼啊蟹粉狮子头差点都没放下。   待菜都上齐了,城主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菜已经齐了,你们难得来一次,吃吧。看看我儿,三天未见,爹总觉得你都瘦了。”   岑轻衣眼睛一亮,拿起筷子道:“三天哪能啊,不过这些菜看起来好棒啊!谢谢!”   她的筷子正要触到摆在面前的松鼠鳜鱼,沈千山却不容拒绝地按下了她的手,道:“岳丈尚未动筷,你就先吃,没点规矩。”   城主维持着面上的笑容不变:“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刻板的样子。”   他虽然语气很好,但言下之意却相当不善,他这话表明子自己对沈千山多年的养育之恩,是要拿长辈的身份压一压他。   沈千山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淡淡道:“既然嫁给我就要守我家规矩。”   城主和沈千山谁也不说话,城主眼中对待女儿的温度骤然散去,沈千山以冷眼相回,空气骤然紧绷起来,一股剑拔弩张的硝烟气顿时弥漫。   半晌,城主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点松鼠鳜鱼放在嘴里,咽下去后道:“吃吧。”   沈千山见他吃下去后并没事,终于放开岑轻衣的手道:“吃吧。”   城主知道沈千山看着淡漠,但心思缜密,素来谨慎,这是怕他在菜里做了什么手脚,于是每道菜都动了一筷子。   沈千山十分顺手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鱼肉,将鱼刺仔细挑出来后放到岑轻衣碗里。   紧接着他的筷子顿了顿。   他怎么会这么自然呢?   自然到就像是做过很多次了一样。   沈千山面上丝毫不显,岑轻衣一点也没察觉,习惯性地换上公筷给他也夹了一只鸡腿,想了想将另一只鸡腿夹进城主碗里:“你也吃。”   “好,好。”城主喜笑颜开,关切地问着岑轻衣,“你可有受委屈?受委屈了就和爹说,爹给你做主。”   这话半分不客气,竟全然不顾沈千山还坐在旁边,显然是还未将他看在眼里。   城主至今还认为沈千山能到这一步只是靠运气,其实他本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因为始终还是敌对关系,城主和沈千山在席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吃过午饭,沈千山不欲多停留,城主道:“近来我找到一点好玩的东西,想必贤婿一定喜欢。来人,带上来。”   他拍了拍手,左右侍卫顿时会意,拖出来一个穿着城主府侍卫服饰、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他浑身上下都是被人用刑打出的伤,像扔死狗一样被扔到地上,看起来若再不上药,必定命不久矣。   城主笑道:“这礼物是有点破了,贤婿若是喜欢,我可以再给你换一个。”   沈千山眼神骤然冰冷下来。   这是在威胁他,他手里不仅有将士亲属,或许还有这些潜伏进去的探子。   沈千山冷冷道:“不必。”   说着,他着人将这人带去随行军医那里,叫上被城主和他刻意避开的岑轻衣道:“走。”   岑轻衣正被一群据说是从城里偷偷跑出来的小孩缠得头疼,闻言正好脱身,她冲小孩挥了挥手,和沈千山一起拜别。   城主目送着她离开的身影,沉声道:“看来她是真的喜欢,那人对她也还算好。既然如此,就将那人的羽翼折断,养在她身边吧。”   一个侍卫禀报道:“大人,狗贼……呃……姑爷也给您回了礼,您看?”   城主道:“呈上来。”   一个系着红绳的箱子抬了上来,城主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他的一位得力部将,这位部将正是当年随他屠村的人。   只是此刻这位得力部将的状况也不太好,城主一边请了大夫,一边哼笑:“当真是一点也不落下风。”   *   自从上次沈千山带着岑轻衣回门之后,应该说自从岑轻衣为沈千山换完药之后,不知为何,岑轻衣总觉得沈千山在避着自己。   他们所住的地方并不大,要碰到个人应该是不难的,但岑轻衣却再也没能在府中见到他。   她忧愁地将十指插|进发间,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她不知道最后那一仗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但如果一直都没有办法见到沈千山的话,毋庸置疑,爱意值和改变结局的两个方法都行不通。   系统二忽然建议道:“宿主不如去堵堵他?”   岑轻衣问:“怎么堵?”   系统二道:“宿主不是会做小蛋糕么?不如给他做点小蛋糕?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须要先抓住他的胃,你试试?”   岑轻衣想了想道:“也行,这样我好歹有个理由堵住他,看看他最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就往厨房走去。   正巧徐娘在厨房里做粥,徐娘见她忙来忙去,问道:“姑娘怎么在这里?需要奴婢帮姑娘什么忙么?”   岑轻衣一边揉着面团子一边道:“不用,我就是想做一点糕点罢了。”   徐娘问道:“姑娘是做给大人的么?”   岑轻衣抬手,用袖子将揉面团而冒出来的汗擦去,看上去有些毫无防备地道:“对呀,我近来学到了一种新的做法,试一试,若是好吃就给他送去。就是好几天都不曾见到他了,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岑轻衣刚说完,随即自己露出了一种不好意思的笑容:“哎呀,瞧我,这事不好问你的。”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几分羞涩的表情:“唔……我其实就是有一点想见他。”   她就像是陷入热恋的小姑娘,因为长时间见不到心上人而有些病急乱投医,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   在府上,没有哪一个人是不知道沈千山是不愿意见岑轻衣的。徐娘看着岑轻衣忙碌的身影,一点都不像传说中那样骄纵跋扈、目中无人,有些不忍心道:“姑娘……”   岑轻衣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徐娘将快要冒到嗓子眼里的话咽了下去,道:“啊,没什么,只是姑娘真的不用婢子帮忙么?”   岑轻衣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若是真想帮我就陪我说说话吧。左右做糕点的时间还长,也省得我无聊。如何?”   徐娘道:“能陪姑娘说话是婢子的荣幸。”   岑轻衣道:“好,那这样,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家中还有一个在学堂念书的孩子是吧?孩子叫什么呢?”   徐娘道:“啊,孩子啊,随他爹姓荀,叫荀良。”   “哎呀,挺好的名字,温良恭俭让,听上去就很读书人。”   岑轻衣称赞了一番,倒是让徐娘笑了起来:“姑娘说话真有意思。”   岑轻衣也笑了起来:“是么?”   她以前还没穿书的时候在家中有一个妹妹,她又大妹妹许多,总是和她妈妈一起所以讨论妹妹的教育问题,对教育学的东西可以说得上是一知半解。   但就这半吊子晃荡的水平也够拿来忽悠住徐娘了。徐娘这个年纪的女人,只要有人和她讨论孩子,那的确是话匣子噗噗噗地打开了,两个女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岑轻衣又问道:“哦,那若是战争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徐娘道:“唔,可能会和我儿子一起回乡里吧?他喜欢乡里,想去从军也是想早点回乡。”   岑轻衣又随便和徐娘扯了些话题,手下的小蛋糕也做好了。小蛋糕被她捏成了小猫的样子,她掀开盖子,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小猫在扭来扭去地玩闹。   奶香混合着鸡蛋软绵绵的香味扑面而来,岑轻衣一脸欢喜地拿起来一个,说道:“看起来好像是成功了!”   徐娘在旁边称赞道:“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她以为岑轻衣会自己吃掉手上那个,谁知岑轻衣却一把将捉出来的那只放到她手上,道:“徐娘,你快帮我尝尝好不好吃!”   徐娘只觉得手上握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惶恐道:“这……婢子怎能吃这么大一个?还是姑娘先吃,给婢子一点点就好了。”   岑轻衣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你陪我这么长时间,难道连个糕点我都舍不得给你吃?”   徐娘又是推辞,岑轻衣有些恼怒道:“行吧行吧,你若是嫌弃我是楼兰城的人,不想吃我也用不着逼你。”   徐娘惊恐道:“姑娘言重了,婢子怎敢如此?”   她将小猫蛋糕放进嘴里,蛋糕热乎乎的,入口即化,她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姑娘好手艺。”   岑轻衣心满意足地将蛋糕装了起来道:“好吃就行,我得赶紧去给师兄送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却还是牢牢地护住怀里的糕点,好像护住了她最为鲜嫩的心意。   徐娘一时不忍,脱口而出道:“姑娘……姑娘,我方才来时看到大人正往书房那处走,姑娘现在赶去,或许还能看到他。”   岑轻衣感激地冲她一笑,转眼消失在转角处。   她不见徐娘的身影时,脸上天真的笑却收敛起来,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喃喃道:“她只有一个叫荀良的儿子,而且她看上去对这个名字相当满意,我说这个名字很读书人的时候她明显是开心的,这说明她心里对读书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系统二问:“宿主在说什么?”   岑轻衣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她在见到徐娘、跟在她身后去吃早饭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熟悉,却一直想不起这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直到徐娘第二次带着迷路的她回到房中时,她才终于想起来这一丝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徐娘那少见的妙曼身姿、黑长的头发,正与她在小村子时见到的二狗子的娘一模一样。   所以她才趁着这个机会多次试探她。   但她虽然和那妇人的身姿相合,性格却极其温和,甚至愿意在最后告诉她沈千山到底在什么地方,这又和妇人冷酷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这种相似性难道是巧合么?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是巧合,这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她忽略掉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提着篮子往沈千山的书房走去。   她今天必定要见到沈千山!   谁知系统二在这时却忽然发布了一个任务:“下面发布任务二支线任务:请亲手将小蛋糕喂给男主角沈千山。”   岑轻衣脚下一绊,这次是真的差点摔倒了。   她就说系统二怎么突然给她出主意,原来坑在这里呢!   她现在可真是挖了个好坑给自己跳啊。   *   书房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沈千山正在和部下商讨最后的计划。   时间紧迫,沈千山让部下躲了起来,才沉声问道:“谁?”   岑轻衣回道:“是我。”   沈千山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接着又绷了起来。   怎么是她?   她是怎么躲过门外那些守卫进来的?   他其实不想见她,他隐隐感觉到自从娶了她之后,有什么东西渐渐地不受他控制了。   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甚至敏锐感觉到这是相当危险的。   但此刻已经回答了岑轻衣,他也无法再假装自己不在,只好道:“进来。”   岑轻衣推开门时,沈千山正悬空握着一支笔画着什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神色淡然,恍惚间让岑轻衣想起他曾经教她写字时的场景。   她凑近一看,还以为沈千山会画一些山啊水啊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驼头鹿角、鱼鳞鹰爪,居然是一条黑龙。   也是,他这样说一不二的霸道性格,的确是个会青睐于龙这样猛兽的。   只是这黑龙看起来孤孤单单的,身边连朵云都没有,她想着他还会接着画,于是就没有出声打扰他,谁知道他竟然就这样停了笔。   岑轻衣忍不住疑惑地问:“这就画完了?”   沈千山不急不缓地隔了笔,淡淡回道:“画完了。”   岑轻衣指着龙身周大量的空白道:“唔,这些地方,你有没有再加点东西的意向啊?比如说,加一朵云?在这里挡着一点龙的身体,保护着它的要害之处,构图上也更好看呢。”   沈千山道:“不需要。”   岑轻衣忍不住道:“啊……那它这样多寂寞啊。”   沈千山愣了一愣,反问道:“寂寞?”   岑轻衣道:“是呀。你看,龙飞在这么高这么高的天上,若是连朵云都不愿意陪着它,那它多寂寞呀。”   沈千山道:“它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庇护所有的人。它要庇护所有人,又怎么会寂寞。”   岑轻衣反问道:“这是别人对它的索取,又怎么能称得上是陪伴?要是伤心了难过了,谁能关心关心它呢?”   沈千山沉默不语,半晌才又固执地摇摇头道:“不需要。”   因为它是所有人的庇护,所以它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它不能伤心也不能难过。   其实她有一点说错了,世人画龙,即使是加上了云,也是不会有人愿意将云挡在龙身之前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来的那样的画。   他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虽然的确好看,但龙身前的云是会被所有人唾弃的。   因为凡人拜龙是想要祈求佑护,又怎么会想要让一朵云独占恩泽?   岑轻衣见他摇了摇头后就将画收了起来,也知道劝不动他,心里略微有些遗憾。   好在她也并不在意,毕竟她也不是什么专业的画师,或许在沈千山那里这样画才更符合他的审美。   她趁着沈千山转身放画的时候从小篮子中摸出来一个小小的小猫蛋糕,悄悄摸摸地跑到沈千山身后,突然出声唤道:“师兄!”   见沈千山一点反应都没有,岑轻衣又连声唤道:“师兄?师兄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沈千山本来不想理她,但耐不住她一声连着一声的师兄,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甜,就像是他曾经听过无数遍一样,甜丝丝的,沉在他心里,让他觉得心头莫名窜起一阵幽火,细细密密地燎烧。   他低下头去,声音冷冰冰的:“你又怎么……唔……”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嘴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进去,他一惊,唇顿时闭得紧紧的,舌尖抵上那东西,想要将它弄出来。   然而那东西入口即化,他的唇齿间骤然弥散开一股甜甜的牛奶和着鸡蛋的香味。   女孩仰着头看向他,道:“师兄师兄,怎么样,我做的小猫蛋糕好吃么?”   落日熔金,阳光细碎,透过窗棂洒在女孩身上,照得她浑身像是披了一层金红色的轻纱,莫名让他心里一动。   他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耳畔似乎响起了轻微的铃铛响声,像是手镯上的那种小铃铛,又像是骆驼婚车上挂着的铃铛,有人坐在婚车上,朱唇轻启,轻轻地唤了一句“师兄”。   但四周并没有什么铃铛。   他黑鸦翎般的睫毛动了动,唇忽然抿了抿,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岑轻衣的手指还贴在他的唇上,他一抿唇,仿佛将她的指尖都含紧了一点。   她忽然收回了手指。   岑轻衣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指,问道:“唔,好吃么?师兄?”   “嗯。”   他轻轻地回了一声,看了一眼打开的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个个叫做蛋糕的东西,被人颇有童心地捏成了各种小猫的样子,有趴着睡觉的,有舔着爪子的,憨态可掬。   竟然有些可爱。   把尖锐的爪子藏了起来,只露出了软软的皮毛。   浓郁的奶香和花香缠绕在整间书房之中,这香味出现得不合时宜,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但却压过了书墨的清香。   沈千山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随着岑轻衣的指尖移动,直到岑轻衣又唤“师兄”,他才回过神。   他意识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脸上原先有些缓和的表情忽然僵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的迷乱已经消失。他冷声道:“好了,你走吧,我还有要事要处理。”   他的态度忽然冷淡,岑轻衣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   这次又失败了,是做的东西不合他口味?还是为了任务有些冒犯,惹他不悦了?   她原本想着用食物贿赂一下沈千山,拉近拉近关系,趁机和他聊聊战争之事。   现在虽然休战,甚至双方之间还有婚姻关系,但岑轻衣知道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平静。   然而上次她与沈千山回门,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城主对女儿的溺爱。她最初的计划是以收集系统的爱意值为主要突破路线,但经此一次,她感到或许她从中斡旋,真的可以对原本的结局作出改变,只要有一方变化,她就可以直接破了这个局。   她已经致书城主,本来应该试探一下沈千山的态度,但他现在这样,她也不好再继续,看来只能另寻机会了。   沈千山看到岑轻衣有些失望地将门带上离开,一时之间也未说话。   他的部下却忽然蹦了出来,手伸向装着小猫蛋糕的篮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道:“将军,反正你也不喜欢吃,不如给我一个吃?”   “咚”地一声,剑鞘擦着部下的手插|入小篮子前的地面上。   部下的冷汗“唰”地一下全下来了。   他两只手举了起来,讨饶道:“不动,不动。”   沈千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位部下嬉笑地戳了戳想要偷吃的人的手,问道:“小狗子,你刚才怎么还没吃饱啊?”   “小狗子”愤怒地将他的手打到一边:“你不认识字么?我姓荀好么!我不姓苟!”   “哈哈哈,你敢在军中说你姓荀么?你娘要是知道你逃学从军,还不得打断了你的狗腿!”   沈千山淡淡阻止他们的插科打诨,将事情再次交待过一边,道:“万事都要备好,此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两位部下正色道:“是!”   说完,他二人告了礼,也从密道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另一位部下忽然道:“将军。”   沈千山道:“何事?”   “将军可要记住,她可是仇人之女。”   沈千山坐在凳子上,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书房中没有点灯,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神色晦暗难辨。   半晌,他道:“我知道。”   *   自从送了小猫蛋糕之后,岑轻衣发现沈千山似乎躲她躲得更厉害了。   她从徐娘手里接过别人送沈千山的酒,道:“他要是再不来,我就把他的好酒都喝光!”   沙漠上的夜晚没有蝉鸣,静悄悄的,但幽蓝的天幕中点缀着万点繁星。   岑轻衣抱着白日里从沈千山那里弄来的酒,有些忧愁地躺在屋顶上。   她已经和城主通过信,但城主始终对她所提之事避而不谈,沈千山那边也没有什么进度,爱意值增长过一次,再然后就如同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   她能感觉到,双方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啊,谁能告诉我我一个对考试都只要求低分飞过的物理系学生要做这种现实向政治题和恋爱大师养成计划啊!”   她烦躁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就灌了下去。   酒刚入口还有一些辛辣味,但很快辛辣就消散了,只有一丝甘甜还在舌尖久久缭绕。   “咦?”   岑轻衣眼睛一亮,这个酒好喝!   她又咂摸了一下,好像连度数都不是很高,有一点像那种低度数的酒精饮料,还是荔枝味的。   她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无意识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下去。   岑轻衣不知道的是这种酒喝着还没什么感觉,但后劲很足,当她停下手的时候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了。   她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想要从屋顶上下去,但是脚下一个没站稳,骨碌碌的顺着屋顶滚了下去。   沈千山脑子里还在想十日后攻打楼兰的事情,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还伴随着一股清甜的花香。   他神差鬼使地伸手一接,顿时抱了个满怀。   怀中人发间散发着清香,猝不及防地将他整个人都包围起来,发现自己没摔倒地上,还高兴地唤了声:“师兄!”   沈千山正准备放手,生冷地说:“下来。”   谁知岑轻衣一听却忽然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还一下字将脸埋了进去,大声喊道:“不下!我就不下!”   浓烈的酒香混合着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子旁,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脖颈爬上脊柱,又顺着脊柱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   他强行将黏在他身上的岑轻衣扒了下来,握着她的肩膀让她站好,皱眉道:“你喝酒了?”   岑轻衣两颊泛着红,眯着眼睛,嘻嘻笑了两声,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道,另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小小的一段距离:“就亿点,就亿点。”   沈千山神色不善道:“喝了酒就回房睡觉,别在这里耍酒疯。”   岑轻衣哼哼唧唧道:“我没有耍酒疯,我可清醒了……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她一叠声地叫着师兄,手还不老实地在沈千山身上到处扒拉,沈千山觉得身上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样,一抬手将她的两只手抓住,冷声道:“你干什么?”   岑轻衣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把满天星辰都装了进去,她踮着脚尖,凑近沈千山道:“师兄……你怎么最近都不理我……你理理我嘛……我都找不到你了……”   她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一个劲儿地往沈千山身上靠,沈千山被她黏黏糊糊的姿态弄得心头火起,语气也有了几分不善:“你找我作甚?”   岑轻衣皱起眉头,嘴巴一撅道:“你是我师兄,我在这世间最亲最亲的人,我怎么就不能找你了?”   什么世间最亲最亲的人?她怎么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的?和喝醉的人辩不了理,沈千山压着将她扔在这里过夜的冲动,用最后一点耐心说:“勿要胡闹,我送你回屋。”   岑轻衣却突然挣扎了起来:“不要,我不要回屋!”   沈千山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他冷冷道:“好啊,那你就在这里吧。”   谁知岑轻衣一屁股坐到地上,手上却矫健地拽住了他的衣摆道:“不要!师兄别走!”   这么麻烦的一个变数,还是早日除去为好。   沈千山的手已经放到了她的脖子上,岑轻衣却忽然坐直身体,眯着眼睛在他腰上乱摸一气,甚至把他的腰带都要拽掉了,他只好收回手来将这醉鬼的手拍开,免得真叫她扒了衣服,仪容尽失。   岑轻衣却不依不饶起来,非要将他的衣服扒开,沈千山怒道:“不知羞耻!”   岑轻衣突然顶了这么一顶大锅,反应不及地眨了眨眼睛,嘴里还喃喃道:“不知羞耻……?我就是想看看师兄的伤……”   “什么?”沈千山忽然愣在原地。   岑轻衣又拽了拽他的衣服,发现拽不动,才道:“好久都没有见到师兄了……不知道师兄的伤好了没有……师兄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他都不疼的么……”   猝不及防,沈千山冰封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就像是忽如其来的春水,一举冲破了冰封许久的寒冬的河流。   很久没有人这样惦念过他了。   他是最强的人,军中的支柱,所以受了伤也必须摆出一副并没有什么的样子,久而久之,他已经觉得自己不会痛了。   “他不疼……他不疼我疼!我可心疼了,师兄肩膀上的伤口好深,小腹的伤口好长,我可心疼了!师兄真坏!”   沈千山一个晃神,被岑轻衣一把揽住了腰。   “师兄坏!他还不喜欢吃我做的小猫蛋糕!我做了好久呢!手指都烫到了!”   岑轻衣忽然控诉起来,怕沈千山不相信,还把右手高高举起来,伸出食指晃了晃。   “师兄欺负人。”   她不知怎么的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沈千山不知道该说什么,难怪那日看她的指尖有些红,就像熟透了的石榴籽,原来是烫到了。   半晌,他才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睛,将岑轻衣环在他腰上的手拿开,道:“好了,你别闹了。别动,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他弯下腰来抱起岑轻衣,岑轻衣顺从地任他抱,但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脖子。   沈千山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让她把手拿下来。   好不容易把醉鬼折腾上了床,给她盖上了被子,沈千山道:“睡吧。”   岑轻衣却忽然开口喊道:“师兄!”   沈千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岑轻衣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喃喃道:“师兄,我陪陪你好不好?”   “什么?”沈千山没有听清楚,只好俯下身来凑近了些,又问道,“你说什么?”   “师兄,我想要那朵云,我陪陪你好不好?”   原本困得迷迷糊糊的岑轻衣忽然睁开眼睛,神色里满是狡黠。沈千山没来得及退开,她一伸手就揽住了沈千山的脖子。   接着,花香满鼻,又轻又软的唇印上了脸颊,转瞬即逝,就像是他的错觉。   然而,岑轻衣却又伸着脖子快速地在另一边亲了一下,   “嘿嘿,我给师兄盖章了,师兄是我的了,师兄只能由我来陪着。”   说着,岑轻衣却忽然笑起来,笑声如同铃铛轻响,桃花眼里满是水光,神色潋滟,眼下的小痣都透着魅惑,就像是勾魂摄魄的妖精一样。   沈千山僵在原地,顿时心跳如擂鼓,耳畔不住轰鸣。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不好。   她是仇人之子。   她父亲,甚至她的手中都满是鲜血。   他又恍惚起来。   不好。   乱了。她是师妹,他是师兄。   他是阆云宫的祭司,是属于天地万物的祭司,是不能单单属于某一个人的祭司。   他的神思被岑轻衣的两个轻而又轻的吻彻底打乱,一时之间只感到许多不属于自己的片段涌了进来。   始作俑者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嘴里喃喃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沈千山却再未多看她一眼,冷漠的眸中竟然破天荒地多了一丝慌乱。   他抬步离开,背影却有了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一个一夜好梦。   一个一夜无眠。   第二日,岑轻衣睁眼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头疼,她难受地摁了摁太阳穴,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中,自言自语道:“咦,我不是在屋顶上喝酒么?那个酒真的挺好喝的……唔,然后怎么着了来着?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抱着被子傻呆呆地坐在床边,实在想不起来了,只好放弃了,自己安慰自己说:“嗨呀,我这么聪明,肯定是自己就找路回来啦,我怎么可能会把自己冻死在外面嘛!”   系统二看着岑轻衣自己安慰自己,居然还安慰出优越感来了,顿时感觉到一阵头疼和诡异的兴奋。   嗨呀,像昨天晚上的那种事情看,它一个小小的纯洁的系统怎么好说出口嘛 !肯定是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发生了,不然怎么会让它进了小黑屋呢!   它露出了变态的笑容——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当事人自己去面对啦!   岑轻衣推开了门,徐娘已经在外面端着一碗解酒汤等着她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为徐娘听到了她昨日白日里说的话,知道她自己一个人把酒喝完了,道:“谢谢徐娘,你真贴心啊。”   徐娘摆摆手道:“不是我,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天地忽然颤动起来,接着,暴雨从天幕中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一道裹挟着浓重血腥气的黑影从远处楼兰城中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   岑轻衣脸色一凝,这种气息,这是相当混乱的气息,若是放任这物,说不定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她不顾徐娘的呼喊,忽然冲出了雨幕。   前方的黑影身上穿着楼兰特有的婚服,轻纱被雨打湿得透彻,像是受了伤,但依然跑得很快,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岑轻衣几次险些追丢,然而当她终于追上那个身影时,却惊呼一声:“远黛?”   而那边,沈千山和部下正在商量事情,天色忽变,雨骤然落了下来。   他遥遥看去,似乎穿破了时空,忽然敲定道:“楼兰将乱,变更计划,我们今晚趁夜攻打楼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万字更新!30个jjb的交易!我用头发换来了!!!   吐出一口鸽子魂来 QAQ 第61章 乱我心曲(九)   岑轻衣抓住了远黛的肩膀, 只见她长如蝶翼的睫毛在雨水的击打下疯狂地颤动,眼神狂乱,后心伤口在迅速地往外渗着血, 刹那间地上全是她的血。   远黛无法继续行动, 双手疯狂地在空中挥舞, 迷乱地说:“杀了他——杀了他……不可以……不……放开我……我要回家……不——凭什么——杀——杀——杀——”   这正是当时被受人控制的圆心掏了花芯的远黛!   挣扎之中,血液喷溅上远黛的额头, 又被雨水冲出一道蜿蜒的血迹。她神智不清,眼中压抑与疯狂快速交替,突然变手为爪,转身掏向岑轻衣的心脏!   岑轻衣抬臂格挡, 将她的手别到一旁。   远黛后退一步,一只手冲着岑轻衣腹间膻中穴点去,另一只手由拳变掌,狠狠地冲着岑轻衣的太阳穴攻来。   岑轻衣抬手抓住气势汹汹地冲着她太阳穴而来的手, 随即扭着她的手按着肩膀,脚下用力, 一个翻身便腾空飞到远黛身后, 将她的两只手都反剪在身后。   岑轻衣道:“不行!不能杀人!你会后悔的!”   远黛疯狂地挣扎起来,岑轻衣差点制不住她, 她正想找个什么东西来捆住远黛, 远黛却忽然死死盯着来时楼兰城的方向,痴迷地说:“啊,好浓郁的灵气,好香啊……给我!给我!”   “什么?!”   远黛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像是毒瘾发作的人看到高浓度毒|品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挣脱起来。   岑轻衣一时不察, 被她屈肘当胸给了一击,手上的劲儿顿时松了。   岑轻衣再次冲了上去,同癫狂的远黛打在一起。   正当此时,她储物袋中忽然闪出一阵金光,一颗椭圆形的小石头散发着清正平和的灵力,自己打开储物袋的禁制,从里面飘了出来。   是舍利子!   自从从太子手里拿回舍利子后,舍利子失去了光泽,甚至比他们刚放入石刻莲花时更加暗淡无光,岑轻衣一度以为里面的两位已经消散了。   而此时,圆心的虚影虚影忽然出现在眼前,岑轻衣惊喜万分,又气呼呼地对圆心喊道:“快来管管你家远黛!你自己的CP自己带好啊!”   圆心没有听懂她后面的话,但是却明白她的意思,他伸出手来,手上的瞬间荡出一个小小的灵力环,将远黛牢牢地限制在内,另一股灵力化为带状,轻轻地缠绕在远黛的背上,为她疗伤。   远黛顿时安静下来,脸上痛苦和癫狂的神色也消散了,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圆心,然而眼神中却没有神采。   圆心温柔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另一只手悬在背上为她疗伤:“那时我没能在她身边,让她受了许多苦,至少在这里我想要让她好受一点——等等!”   岑轻衣问:“怎么了?”   圆心眉头皱起了来,将远黛的头抬了起来,掌心按上她的额头,探入灵力,半晌笃定道:“这里面有远黛的半片魂魄。”   “怎么会?远黛的魂魄不全么?”   圆心颔首道:“是的,她的魂魄本来就经历过分裂,后来更是用一魂冲破浊气海的封印又重新封上了浊气海,所以回到舍利子之中时魂魄已经残缺了。我本想割裂一丝魂魄替她养魂,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岑轻衣惊讶道:“可是这里不是衍生小世界么?”   她话说出口,才想到圆心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衍生小世界,但圆心却接口道:“一念则三千世界生,衍生小世界虽然由记忆构成,但其实已经自成一个世界了,并不是单纯的记忆,若是令它发展下去,并且所有人都坚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因某一刻的机缘巧合,或许它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   岑轻衣喃喃道:“也就是说……若是楼兰之战当真开打,那死去的是新的灵魂,而不是记忆循环的已逝之人?”   圆心道:“或许吧,还需要看这个世界的发展到底发展到如何境界了。”   他说完,浑身散发出一阵金色佛光,卍登时出现在半空中,温柔地将远黛的全身都包了起来,躺在圆心怀里的远黛身上的伤顿时消失,变回了岑轻衣熟悉的模样,接着越来越轻越来越薄,缩成了小小的一片魂魄,进入到舍利子之中。   圆心向岑轻衣行了个佛礼道:“施主,我能感受到这个小世界蜕变的契机在你身上,一切就拜托施主了。”   这是将一个世界的生命都托付给她,岑轻衣顿时感到肩上一阵压力。若是从前的她可能还会后退,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务赶紧回家,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同了。   或许当一个人和世间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后,这些联系便会如切磋琢磨玉石的解玉沙,会在谁也感受不到的时候磨去他粗糙的外壳,露出灿若星辰的内里。   岑轻衣颔首,反身向楼兰赶去:“好,定不负所托!”   *   “将军?!”   沈千山突然攻城的决定让诸部将措手不及,议论纷纷,他却沉声道:“天象有异,定与楼兰有关。而且楼兰城内……隐隐有妖气浮动。”   其中一位部将惊道:“将军还曾经修过仙术?”   沈千山一口回绝:“不曾。”   “那将军怎会如此判断?我们行至此时,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将军,我们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沈千山却笃定道:“无需置疑,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他这话可以说得上是毫无依据,哪里能说服诸将,诸将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而正当此时,一个小兵在外高喊:“报!京中传信!”   诸将这才安静下来,沈千山道:“呈上来。”   小兵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竹筒,擦干净雨水,将其中的信拿了出来,赫然露出信封火漆上的洒了金粉的兰花。   这是只有王族嫡系才能使用的图徽。   沈千山展开信,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楼兰有变,望君速战”。   诸将看着这信陷入了沉默,半晌问沈千山道:“将军意下如何?”   沈千山只说了一个字:“战。”   诸将面面相觑,仍然犹豫。下一刻,沈千山忽然抬手,军营之外,一个缩头缩脑、贼眉鼠眼的小兵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绑着一样,被甩进了帐子里面。   一枚玉符从他怀里跌出来,掉到地上,瞬间磕出一道道裂痕,存储在其中还未来得及发出去的声音传了出来:“城主,敌军最终决定以奇兵冲入东城门。计划提前至今晚实施。”   小兵突然从人形变为了一只老鼠想要逃出去,却被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地死在了原地。   诸将顿时脸色大变,沈千山怔愣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力量,镇定道:“全军上下彻查内奸,计划保持不变。苟副将,你带一千人去山上,届时冲入东城门,其余人随我吸引楼兰主要战力,为他们争取时间!”   诸将纷纷行动起来,而此时又有一个小兵来报:“将军,您府上的人说有急事见您。”   沈千山道:“带进来。”   而楼兰城内,一封同样来自京中的信被送到了城主手上,不同的是,这封信上火漆的图案没有金粉,仅仅只有一朵兰花。   城主接过这封信,打开来看,上面也有八个字——“京中有变,速战速决”。   城主道:“他们烧火做饭的炉灶越来越少,应当是跑得差不多了,这种散兵,不足为据——传我的令,将狱中所有的俘虏都带到城楼上来。”   徐娘跟随这小兵进到军营里,一看到沈千山就道:“将军,不好了,姑娘她跑不见了!”   沈千山详细地问过之后凝眉道:“她这是有目的的。”   他叫了两位亲信来,要他们去找岑轻衣,接着就让徐娘回去。   徐娘刚走到门口,忽然被一个跑得风风火火的人撞得摔倒在地上,那人飞快地转身,弯下腰扶起她:“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徐娘觉得他的声音和身影有些眼熟,一时之间被他问了,下意识道:“没事……”   那人说:“哦,那就好。”   他正要离开,徐娘却突然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等等!荀良?!”   被叫住的人掩饰性地遮住了脸,反驳道:“我不是荀良!”   徐娘抓着他的手道:“小狗崽子,娘还认不出你么?你是不是逃学从军了?我打断你的狗腿!”   荀良放下袖子,呵呵赔笑道:“娘,您好眼力。但我现在要去和将军汇报军情,等我出来了娘想打成几节就打成几节!”   楼兰城内,广阔的地牢之中,两个狱卒正喝着酒唠着嗑,“碰”地一声,城主亲信推开大门,语气恶劣道:“怎么都在喝酒?!人都跑了怎么办,啊?!”   狱卒被逮了个正着,脸色都变了,一边赔笑一边往一脸肉疼地城主亲信手里塞了几粒碎银子,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大人怎么屈尊来这?这牢中不干净,别冲撞了您,您看看有什么事,我们兄弟俩立刻就给您办喽!”   城主亲信被他狗腿的样子顺了毛,再加上手里被塞了东西,虽然只是几粒碎银子,但看这狱卒也不像是能再拿出东西的样子,道:“你们把之前抓来的叛军亲属和那些探子全部叫出来,快点。”   狱卒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大人,怎么城主大人忽然要这些人?”   城主亲信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城主大人要做什么还需要你同意?”   狱卒忙道“不敢不敢”,然而那城主亲信也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道:“这仗啊,要开始打啦。”   狱卒听了笑着说一些楼兰定能战胜狗贼的话,然而在拐角的地方,他出其不意地打晕了城主亲信和另一个狱卒,摸出他们身上的钥匙,将关起来的俘虏全部放了出来。   “我是曾元,大家都听我的指挥,我带你们出去。”   他将脸上的伪装一起抹了去,伪装下露出的赫然是当时与荀良一起在沈千山书房里商量事情的另一位部下的脸。   “我很快就回来。”   本来暴雨倾盆,天就相当阴暗,此时乌黑的云层后面最后一点日光也要消失殆尽了。   天已经快要黑了。   荀良神色匆匆,握着徐娘的手说:“娘,您啊好好地回家,等我们打败了楼兰,救出同袍们的亲属,等没有战乱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回乡。我喂鸭子给你吃,怎么样啊?”   徐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自家儿子脸上那种愉快的表情,还是改口道:“算了,你想去就去吧,娘在家里等着你。”   荀良笑嘻嘻道:“娘最好了,等结束啦我就在娘膝下当一辈子的大狗子。”   楼兰城城墙高高矗立,墙的两边,有争分夺秒点兵的军队,有捂着脸从密道撤离的俘虏,有执手道别的母子。   战争一触即发,而此时的楼兰城中,某条避雨的巷道里,却突然传出一道惊恐的叫声:“啊!啊!妖!妖杀人了!妖杀人了!”   *   岑轻衣如同一只矫健的雨燕,飞快地穿过密集的雨幕,往楼兰城赶去。   之前系统二让岑轻衣做好感度任务的时候曾经给她掉落过记忆碎片,岑轻衣记得在楼兰覆灭之前折花和小雀儿就已经被赶出了楼兰城。   她总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事件中到处都有折花和小雀儿的身影,折花到底是谁?小雀儿又是谁?他们被赶出去之后又有什么遭遇?这一切都让她一场在意。   同样是这样瓢泼的大雨,这让她不得不多想,或许折花和小雀儿此刻正在楼兰之中!   然而楼兰城四方形状,四扇城门一模一样,仅仅凭靠她通过记忆碎片极其细碎的画面来确定一个不知道何时、不知道何地发生的事件是很困难的。   她只能碰碰运气。   她这么想着,飞身往南城门奔去。   她仅仅记得当时站在城墙上的人穿着的不是士兵统一发放的软甲,而是普通的麻布衣裳,形容含胸驼背,也不想是常常被|操练的士兵。那些赶他们母子两个出去的应该不是士兵,所以应当不是在北城门。   沈千山和楼兰城主要交战的地点在楼兰的北城,南城区是来自各地的贫民居住的地方,鱼龙混杂。折花若是带着小雀儿在南城区居住,那么小雀儿的能力被人发现后,在这里被赶出城的可能性最大!   然而她还未赶到楼兰,已经遥遥望见折花的元丹滴溜溜地在空中旋转,散发着草木蓬勃的灵力,楼兰城灰白的城墙前原本一地黄沙的地方被无数的植物所包围,一颗颗梅树破土而出,开出一树又一树梅花。   城楼上有人激动地喊叫:“他们果然是妖!是不是北城城门那些叛军?!叛军真是卑鄙至极,同妖族勾结,还将妖放入我楼兰城!”   “天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破铜烂铁如雨一般,不管扔不扔得中,全部飞出城墙。   而城墙之外,折花将元丹逼给小雀儿吃下后,小雀儿身上的黑气被浓郁的灵力骤然驱散,昏睡在母亲怀中。   折花此时已经不复从前的模样,她脸颊上长出了许许多多的绿叶,四肢也变成了树枝的模样。   城楼上的百姓见她这幅模样,更是两股战战,有人用木棍裹了麻布,沾上油向折花扔去,企图将她的枝叶都点燃。   折花本想躲避,但在行动之间,小雀儿的衣服被她身上一个尖锐的枝叉勾住,露出衣服下属于孩子的肌肤来。   孩子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有被脚踹出来的,有被拳头打出来的,折花怒道:“你们竟敢伤我孩儿!”   折花身形猛然变高,她的根骤然插进地下,就像一条条巨大的尖刺猛地从地下窜起,直接让整个南城区崩塌。   她从小雀儿身上辨认了气息,枝叶卷起那些欺负过小雀儿的小孩,高高地举在半空,想要将他们直接摔死,岑轻衣纵身上前,挥鞭制止了她。   自从远黛受伤引发天地异象之后,岑轻衣发现加诸于自己灵力上的限制逐渐解开了。   天空中,因为折花的动作,紫色碗口粗的雷已经聚集了起来。   人族力量最弱,因此也受到天道的庇佑。人族幼童长至六岁才逐渐懂人事,有一些自保之力,若是有非人之物伤害六岁以下的幼童则会受到天谴。   只要折花一下杀手,滚雷必定会随之而来,将她直接劈成碎末。   岑轻衣的鞭子死死拽住折花的枝叶,沉声道:“住手!你是想灰飞烟灭么?”   然而折花却已经陷入了癫狂,岑轻衣挡了她的动作,于是她又化出一条枝,狠狠地插向岑轻衣的后心!   岑轻衣闪身躲开,她试图阻止,然而却怎么也没办法,眼看着折花又扬起枝条想要将上面缠着的孩子摔死,乌云吞吐着紫雷,蓄势待发,她怀中的小雀儿却忽然伸手握住折花身前的衣服,轻轻喊了一声:“娘。”   这是他从降临到人世那一刻起发出的第二声呼唤,经年不用的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并不好听,也不响亮,就像是小病猫的□□,而折花却被这轻微的一声叫住了。   是啊,她怀里还抱着她的小雀儿,她的小雀儿才刚刚会叫娘,若是她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孩子死在这里,小雀儿怎么办?   折花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她将小孩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扔回了城楼,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空气一荡,顿时消失在岑轻衣眼前。   岑轻衣见已经阻止了她,也顾不上去探究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她抬起头来,前方爆发出了骚乱的声音。   南城虽然被摧毁,可是并未有人受伤。   这动静是从北城传来的!   两军已经交战了!   岑轻衣几个跳跃,迅速向北城赶去。   在靠近楼兰城中央的大石头时,系统二忽然道:“宿主,这里就是衍生小世界循环的起始点,城主和城主之女葬身于此。”   而另一边,沈千山的计划也进行得尤为顺利。   他在此前已经下令逐渐减少炉灶,让对方误以为他兵力不多,城主本就看轻他,如此果然中计。他带着军队吸引了城主的绝大部分兵力,而另一队奇兵从山上攻来,直取守卫薄弱的东城门,将旗子全部换下。   沈千山居高临下道:“楼兰城城主与王族旁系暗中勾结,暗中屠尽周边村落,收集鲜血,修炼邪术,欲推翻王族嫡系,造成人界动荡,你可承认?”   城主被沈千山狠狠摆了一道,手中的俘虏尽数逃跑,底牌散了个干净,靠在大石头上笑道:“成王败寇罢了,你们赢了,自然可以这样说,可倘若是我们赢了,便是建立了一场新的秩序。”   沈千山脸色冰冷:“你们竟没有半分悔过之心。”   城主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何须悔过?弱者本就应该成为强者进步的工具,这没什么。”   而岑轻衣也终于到了城中的石头旁。   沈千山背对着她,城主倒是先看到急速赶来的岑轻衣,颇为轻松地笑着说:“我儿,你来啦。”   沈千山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里?”   城主道:“我儿自然是要与为父在一起的。儿啊,你过来。”   岑轻衣直觉他的语气有一丝危险,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反而劝道:“此事本来也是我们的不是。”   城主诡异地笑了一下,道:“是么?儿啊,为父最喜欢你了,你说什么为父都依你。只是为父有些担心你,怎么办呢?”   他的身体忽然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球状,还越来越大,岑轻衣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随着他身体的变化也燥热难受起来。   城主的声带已经被撑大,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为父教你最后一个道理,那就是——你的命运,只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碰”地一声,城主肿胀的身体顿时像是被极其恐怖的东西压上一样,霎时化为齑粉,而随着他的消失,一股巨大的灵流顿时冲进她的身体。   这楼兰城城主竟然在自己女儿的身体下种了秘术“转乾坤”的种子。   这秘术的威力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霸气,施术者可以将自己的所有灵气成十倍百倍地转送给另一个人,一旦转送成功,接受者就有扭转乾坤的力量。然而此术必须要在接受者小时候就种下种子,痛苦不堪,能挺过者十不存一。   而接受者除了接受施术者的灵力之外,还会接受施术者的意识,至今没有人知道应该如何破除这一秘术。   岑轻衣只觉得自己的神智开始变得不清楚起来,城主强烈的意识影响着她,她的眼前蒙起一层血腥,看到沈千山时心里只有一个感觉——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神智混乱的一章#   远黛:我混乱了。   折花:我混乱了。   轻衣:我混乱了。   十二点前还有一章更新,么么!   下章预告:   他将手掌捂在她的额头上,珍而重之又蜻蜓点水地以唇点了一点。 第62章 乱我心曲(十)   岑轻衣挣扎着说:“师兄, 快走!”   然而她的动作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的手抬起来,长鞭出现在她的手中, 鞭势如蛇, 狠狠地向沈千山攻去。   沈千山一个翻滚躲了过去, 鞭子砸在地上,顿时砸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   不行, 岑轻衣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来,师兄此时还以为自己是凡人,根本无法用法力来抵抗她的进攻,就算他这次躲过了, 那下次也能躲过么?   电光火石之间,之前在万神窟中沈千山神智不清时为了不伤害到她,硬生生地将右手拍断。   她手中的鞭势越来越快,岑轻衣能感觉到沈千山的体力在剧烈消耗, 她当机立断,左手凝聚出灵力, 猛力拍向自己的手。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突然伸了出来, 抓住她的手,沈千山厉声道:“你干什么!”   这只手因为按住她而青筋尽露, 岑轻衣的神思一阵恍惚——若是能够从这里齐根切开, 收集起来一定很好看。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将她的神思又拉了回来。她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水,强行将城主灌注给她的意识压了下去,颤抖着声音道:“我、我不能伤你。”   沈千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狠声道:“你伤不了我。”   岑轻衣吸着小小的冷气,因为过多的灵力一股脑地涌进身体里, 她的皮肤上浮现起一层血管,整个人就像是被切割成了细小的一块块,然后再拼了起来,看起来异常可怕。   可她看着沈千山的眼睛依然澄澈,她轻声道:“不行啊师兄……你的伤还没好呢……我……我不想你疼……”   沈千山明显一愣,她不惜自断一手,原来竟还想着他的伤么。   岑轻衣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像是小猫爪子一样,不轻不重地在心上按了一下。他的心头忽然弥漫上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酸酸软软的滋味。   好像这不是第一次了,好像在很久以前,在某些他不应该忘记的瞬间,他曾经无数次感受到过这种酸甜交加的味道。   一瞬间,那些岑轻衣曾经说过的话,那些他们相处过的时光顿时纤毫毕现地回到他的脑海中。   沙漠的月光下,她白皙的脸上浮现起一层薄红,眼睛里装着漫天星光:“他不疼……他不疼我疼!我可心疼了,师兄肩膀上的伤口好深,小腹的伤口好长,我可心疼了!师兄真坏!”   书房的夕阳下,她身上还萦绕着一股因为做蛋糕而未散去的甜甜的奶香:“这是别人对它的索取,又怎么能称得上是陪伴?要是伤心了难过了,谁能关心关心它呢?”   她刻的苹果师兄,她做的好吃的,她的甜甜的蛋糕,她看似随手摘来的那朵葱兰,她套在他手腕间的那条五色绳……   那些他以为他不曾在意不会记得的瞬间,那些他告诉自己自己是祭司所以必须强行忘记的瞬间,一次一次地,从一开始就一点又多一点地试探,一点又多一点地敲开他心里的坚冰。   最终一切都定格在那个房间。   房间中成亲时扯上的红绸还没有撤去,她坐在鸳鸯戏水的大红被子上,衣服被她自己扯得有些松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伸出手来,柔软的衣衫顺从地从手腕滑到小臂,手臂内侧的那颗小痣红得耀眼、艳得灼人。   她的呼吸中还掺着酒香,唇又轻又软,在他脸颊上点了两个吻:“嘿嘿,我给师兄盖章了,师兄是我的了,师兄只能由我来陪着。”   沈千山一只手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手上的握着鞭子夺过来收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着岑轻衣手腕的手散发出淡金色的灵力,将快要把岑轻衣撑破了的灵力引到自己身上。   岑轻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沈千山安慰她道:“忍一忍,忍一忍就不疼了。”   “师兄……师兄……师兄……我疼……”   一时之间吸收进这么多的灵力,沈千山的额头也冒出一层细汗。他却连声音都没有一点变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不疼,我在。”   岑轻衣鼻尖萦绕着雪松清冷的香气,巨大的安全感将她包裹在其中,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喃喃道:“娘说亲亲就不疼了……亲亲就不疼了……你亲亲我好不好……”   怀中的女孩半眯着眼睛,脸上是满满的依赖,一点水痕划过眼角的红痣,可怜又可爱。   沈千山却低声拒绝道:“师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有这个不行。”   然而岑轻衣却依然仰着头,像一只小奶猫,嗓子里冒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疼……亲一亲……”   沈千山闭上眼睛,不为所动。   岑轻衣不依不饶地动来动去,嘴里翻来覆去地叫着“娘”“师兄”。   她是真的很疼,疼到眼泪都抑制不住地大滴大滴地涌出来。   沈千山最终叹了口气。   这里不过是一个衍生小世界,至少在这里,他不是担负着三千世界天地重任的祭司。   他将手掌捂在她的额头上,珍而重之又蜻蜓点水地以唇点了一点。   快速地、稍纵即逝地。   轻轻地点了一下。   明明没有吻到实处,岑轻衣却忽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满意的笑容,嘟囔一句:“……不疼了……”   说着,竟然昏睡在沈千山的怀里。   在原世界中,城主利用“转乾坤”将自己的灵力和意识强行灌入自己的女儿身上,他的女儿和将军兵戎相见,最终将军的长剑穿过城主之女的胸膛,而城主之女的手也捏碎了将军的心脏。   然而城主之女并没有立即死去,她将整个楼兰城内外的活物全部杀掉了,楼兰彻底变为一座死城,而她也力竭身亡。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被黄沙所淹没。   然后一切重来,又回到了城主之女因为将军的脸要强行嫁给他的那一天。   “师兄,你娶我好不好?”   而现在岑轻衣宁愿自断一臂也不愿意伤了沈千山,沈千山从衍生小世界的世界意识中醒来,隔着手掌在岑轻衣额头上落下一吻。   一切的走向与原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衍生小世界的循环被彻底打破,世界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发出一声哀鸣。   沈千山曾经了解过衍生小世界,知道衍生小世界的规则,现在他们已经打破了它的循环,如果就这样将它放在这里不管直接离开的话,这个小世界就会因为失去运行规则而彻底变成一片废墟,最后湮灭在时空乱流里。   他一勾手,岑轻衣储物袋中的舍利子便飘了出来,圆心的虚影也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千山道:“佛修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此处又与你们息息相关,于你们灵力的恢复极其有利,你们可愿留下?”   圆心闭上眼睛,像是在于舍利子中的远黛交流,片刻,他睁开眼睛,对着岑轻衣恶化沈千山行了个佛礼道:“我们愿意。”   随着他这句承诺的落下,整个衍生小世界的气运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世界的震动也停止了。   圆心腰背挺得笔直,深而又深地对着岑轻衣和沈千山再次行礼:“二位施主仁厚,我们定不负所托。”   沈千山点了点头,道:“有劳费心。”   下一刻,他抱着岑轻衣,抬脚走进城中央的大石头中,踏出了这个小世界,岑轻衣和沈千山的身体与城主之女和将军的身份骤然剥开。   再次穿越时空乱流,岑轻衣陷入昏迷,系统二并未为他们支起保护罩,但沈千山却信步踩在时空之中,来时对他影响极大的时空乱流中的冲击波此时见了他却像是特意恭敬地避开了一样。   一道时空乱流袭来,沈千山却一避不避。而乱流并没有攻击力,像一阵风一样轻轻地拂过他们,接着裹挟着一股带着弱肉强食意识的黑气从他们身上离开,转瞬将它剿灭。   沈千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原世界地位置,他抬起手来,原世界在他手下如同水一般,荡开一道道波澜。   下一刻,沈千山将岑轻衣的头捂在自己的肩膀上,避免她因为跨界而感道难受,接着抬脚就跨进了他们原本所在的世界里。   他们在衍生小世界中过了许久,然而在原世界中其实只过了一瞬。   跨了一次界,衍生小世界中“转乾坤”的影响一点点留在了那个小世界中,大部分被时空乱流洗去。   但圆心似乎知道他们还面临着花留香这个麻烦,在他们离开之时给他们的感谢带着世界意志的力量加诸他们身上,从衍生小世界带来的灵力尚且没有消散。   沈千山轻轻地一抬手。   花留香的身体顿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鲜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接着,他整个人都消失在了原地,一片纸人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飘到被封印了的浊气海中,瞬间被腐蚀了个干干净净。   沈千山冷冷道:“纸人移魂术。”   所谓纸人移魂术,就是做一个纸人,利用邪术将活物的魂魄附在上面,可以替自身抵挡住一次攻击。所用的活物可以是青蛙、鸽子之类的小物,也可以是活人。可以抵挡的伤害依据魂魄的强度递增。   像花留香所用的这张可以替他一死的纸人,十有八九用的是活人的魂魄。   沈千山脚尖点地,轻轻一跃便跃上了的万骨坑,万骨坑中跳出来的骨架因为没有花留香的控制,已经散落一地。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小毯子,铺在地上,轻轻地将岑轻衣放了上去,克制而有礼地后退了一步。   现在他们已经回来了,一起都应该回归正轨,他是师兄,是肩负天地的阆玉宫祭司,而她是师妹,是自由自在、不应被任何人指责的师妹。   他小心地在岑轻衣身边布下一道结界,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轻轻道:“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他看着躲在胡杨树后看着他们的小孩说:“出来吧,你又何必躲藏。”   小孩听见他的话,缓缓地抬脚走了出来,他仍然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样子,脸上却带着孩童特有的婴儿肥,然而他的眼睛已经不像是他们最开始见到他的那副单纯有灵气的样子,反而相当呆滞。   浊气海虽然已经被封印了,但封印破除时的一点点浊气仍然影响了他。   他眨了眨眼睛,带着点调皮道:“哎呀,你们怎么晚上出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晚上不要出来的么,你们这样不听话,我可拿你们怎么办呀?”   他歪了歪头,露出商量的笑容:“要不这样,你们也睡在这里,做一个听话的人,好不好啊?”   他话音刚落,瘦成一把骨头的手顿时真的化为一把尖尖的骨头,尖头的那一端还沾染着一点干枯的血迹,就像是曾经将这里插|进人的身体里面,畅快地吸取过人血留下的痕迹。   沈千山冷声道:“找死。”   他一把将这冲过来的小东西按在手底,小孩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细牙齿。   接着,他的两只手和两条腿顿时从身上掉了下来!   浓郁的黑气连接在他的四肢和身体上,让他的四肢能够无限伸长,流畅而又灵活地在空中飞舞。   他这一招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四肢直接在空中化为四根尖细的骨头,像是四个长长的针尖,直直地冲沈千山的后心攻去。   这一番可谓是兔起鹘落,沈千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危机,小孩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   “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二更掉落!   呜呜呜呜,我的周末日万写完了!!!   原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第63章 乱我心曲(十一)   长鞭破空而来, 将四根长骨尽数打落。   沈千山收回了手上的灵力。   而胡杨林之后,一个身影随之窜出,一把抱住小孩只剩一个头和躯干的身体:“住手吧!”   小孩的脸上的小童已经咧到了耳边, 但脸上的肌肉就像是干瘪萎缩的苹果, 肉眼可卷地萎靡下去。   妇人一只手按住不住诡笑的小孩, 一只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根长骨,毫不手软地反手插入自己的心口。   殷红的心头血瞬间涌了出来, 顺着长骨进入到小孩的身体之中,小孩的脸又逐渐恢复了肉乎乎的样子,连干枯的身体似乎都多了一点肉。   而妇人却顿时萎靡下去,露出来的一双手上眨眼间爬上了和脸上一模一样的皱纹。   妇人到得晚, 没看到沈千山布下结界,也没看到花留香,只看到小孩要对沈千山下手,以为他们就不过是普通凡人, 厉声道:“别多管闲事,不想死就赶紧走, 再也别回来了。”   说完, 她挣扎着起身,抱着孩子想要回到小村庄里去。   岑轻衣已经从结界中走了出来, 她看着那妇人, 忽然笃定地开口道:“徐娘。”   妇人的背影明显一僵。   岑轻衣道:“我知道你,你是徐娘。”   妇人冷漠地说:“什么徐娘?我姓苟。”   岑轻衣的声音笃定,但却带着点难过:“你就是徐娘,你还有一个儿子姓荀,你送他去学堂,他却从了军, 对吧?”   虽然岑轻衣从衍生小世界出来时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但不知道为什么,小世界的世界意识十分青睐她,可能是她作为将沈千山从循环中唤醒的人最直接地结束了这个循环,总之世界意识将她和沈千山未参与前循环的记忆都一股脑打包塞给了她。   岑轻衣从这段记忆中找到了自己一直怀疑的问题的答案。   徐娘有一个叫做荀良的儿子,这是她的独子,是她的命根子。   她曾经所在的村庄也遭到过楼兰城主的毒手,她的丈夫就死在其中。她虽然带着荀良侥幸地逃了出来,但却差点死在路上,幸好将军将他们母子两人救了下来。   徐娘只以为村子的毁灭是意外,根本不知道幕后黑手就是楼兰城主。安定下来后,徐娘就送荀良去了学堂。   她一向倾慕读书人,她的丈夫就是当年村里唯一一个秀才。在为儿子取名时,夫妻两个翻遍了书,最终珍而重之地为他起了“良”字。   她希望儿子能够长成了一个如他名字一样,成为一个温良恭俭让的读书人。   然而荀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造成当年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就是楼兰城主,而救了他们的将军所要对付的就是楼兰。   荀良将这件事情告诉徐娘,告诉她自己想要去参军,而徐娘却揉了揉他的头说:“别去好不好,好好读书,娘不想你去。”   “可是娘,你就不想要给爹报仇么?”   想啊,她怎么能不想呢,夫妻恩爱、相濡以沫,那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事情,可是她只是伸手揉了揉荀良的头说:“不想,不要恨,我只想你好好的。”   她冲着荀良微笑着,然而荀良却看见她的眼底满是泪光。   荀良虽然答应了,但少年心头怒火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被扑灭的,荀良还是找了机会去参军。   他想着,不告诉娘的话娘不会担心,等到给爹报了仇就给娘一个惊喜,然后带着娘回小村子里住下来,养上一堆鸡鸭,自己就在村子里做一个教书先生,好好地照顾她。   他的运气一向很好,每每都能在战场上化险为夷,还立下军功,很快就爬上了副将的位置。   在最后一战前,他见到了他娘,他和娘约定了一个地方,说打完仗之后,他就带着娘回乡。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一眼就是最后一面。   岑轻衣轻轻道:“‘荀’字少一横就是‘苟’字,你说自己姓苟,也是因为最终少了一个人吧。”   在原来的循环中,因为将军没能抓住奸细,这一仗打得异常惨烈,荀良身上被砍了几十处,伤口在不断渗着血,他撑着剑,拖着血脚印一步一步地往他们约定的地方赶去。   城主之女带着心脏碎肉的手从他的胸膛中抽出时,他的眼睛还望着前面。   他仿佛看见了鸡鸭缭绕的小村庄,他娘露出了自从爹去世以来就不曾露出的笑容,叫着他的小名。   徐娘在家中苦等。   可日月数易,树前的蝉发出最后一声鸣叫,“啪”地一下从树上掉下来,她也最终没有能够等到她的儿子。   在刚踏入这小村子里时,岑轻衣原本以为只有小孩子是活人,是被妇人养着的储备粮,但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二人的身份恰恰相反。   岑轻衣有些疑惑:“但你不是只有荀良一个孩子么?这孩子又是……?”   妇人冷冷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千山看着妇人怀里的小孩,道:“这孩子应当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荀良。”   妇人原本怎么也不承认自己就是徐娘,然而当沈千山点出孩子就是荀良后,吸了血后昏睡过去的孩子却从妇人怀里浮到了空中,接着忽然睁开了眼睛,四根长骨也变回了四肢回到他的身上,身形骤然变大,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   他落回地上,伸出依然干枯的手抱住了妇人,轻轻唤道:“娘,我回来了。”   徐娘嘴唇微微颤抖着,半晌才伸出手来摸向他的脸,不敢确定地唤道:“荀……良?”   少年人抬手抓住了放在他脸上的手,道:“是我,娘,我回来了。”   徐娘一把死死地抱住了少年人,痛哭流涕道:“小狗崽子……荀良,你还知道回来?你知不知道,娘以为娘要等不到你了……”   徐娘的眼泪湿润润地透过衣衫,打在荀良身上,烫得荀良一个哆嗦,他的眼睛也顿时红了起来,嘴里喃喃唤道:“娘,娘不哭。我回来了,娘……”   沈千山冷漠的声音打破了母子两人的团聚:“人死不能复生,你强行将他留在人世,可曾想过后果?”   “我知道后果。”徐娘又抱了抱荀良,终于抬起头来。   借着皎洁的月光,岑轻衣分明看到,荀良的肩膀上,徐娘之前趴着落下眼泪的地方,竟然不是透明的水痕迹,而是一片斑驳的血迹!   而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她原本丰腴的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所有肉一样忽然干瘪,而与之相对的是荀良干枯的四肢却变得正常起来。   就像是她将所有的血肉都在瞬间尽数转移到了荀良身上。   转眼之间,徐娘身上只剩一层皮还挂在骨头上,荀良抱着她,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到她的身上,惊慌:“娘?娘!”   见徐娘因为干枯而爆出的眼睛都变得浑浊起来,他慌不择路地看向沈千山:“这是怎么回事?”   沈千山冷冷地看着他们,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天谴。”   荀良像是没有听懂,喃喃重复道:“天谴?她为什么会遭受天谴?那怎么办?”   沈千山看着万骨坑旁散落的一堆白骨,忽然问道:“你应该还有属于‘二狗子’的记忆吧?”   荀良回答道:“只断断续续记得一些……我只记得白天的事情,晚上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沈千山道:“那你应当还记得自从你发现村子里面有人不见了之后,你娘便告诉你他们是举家离开了,还嘱咐你夜间勿要出门。”   荀良隐隐猜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是。”   沈千山道:“你早已死去,她用心头血将你强行留下,但你仍渴望血肉,残害无辜。逆转生死、害人性命,这天谴本来应该应在你身上,但你二人母子连心,她便将天谴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虽然不会死去,但会永远遭受烈火烧身之痛,直到魂飞魄散。”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但她一介凡人,按理来说是不应该会这样的术法的。你若是能想起什么,将一切告诉我们,或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沈千山话音刚落,荀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捂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那些在他浑浑噩噩时经历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冲破限制,回到他的记忆中,他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那时他倒在了回家的路上,因为想着要回家,要见娘亲,执念太深,加之战场上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怨气极重,他竟然魂魄尚未散去,侥幸留得一丝清明。   徐娘怎么也等不到他,心中明白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疯了一样地跑到战场上,将死在楼兰的将士们的身体一具一具地翻了过来。   “啊!”   将士们都是壮年男子,僵硬的身体死沉死沉的,徐娘用尽全力,嘴唇都咬破了,终于将这一具尸体翻转了过来。   尸体脸上尽是血和土的混合物,看不清面目。但徐娘却突然呆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   她颤抖着手想要将尸体脸上的血块和土块擦掉,然而她的十指的指甲已经全部崩裂,更多的血却流到了尸体的脸上。   见怎么也擦不干净,徐娘终于崩溃地抱住尸体,独子已经离开的事实就这样血淋淋地横陈在她眼前。   尸体就和他身上的铁甲一样彻骨的冰凉,她痛苦到极致,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能悲痛欲绝地“啊啊”大哭,身上的护身符从脖子里滑落出来,贴在荀良的心口处,顿时蹭上了许多血迹。   这是徐娘带着荀良刚刚被将军救下时去求的。那时徐娘听说当地有个特别神的庙,也不要什么特别的祭祀,只要诚心地去求一枚护身符,就一定会得到庇佑。   那时徐娘希望荀良健健康康的,于是替他求了一枚。   谁知道当她拿出护身符的时候,荀良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娘,这个给您,您可一定要健康长寿呀。”   徐娘摸着荀良的头,先是把自己求来的那枚护身符好好地戴在了儿子身上,然后又低下头来,任由刚刚长到她肩膀那么高的儿子将护身符戴在她身上。   荀良看着徐娘身上的护身符,傻愣愣地笑起来,黏糊糊地蹭了上去,像只傻兮兮的大狗:“那我和娘就约定好了,我要一辈子都照顾好娘亲。”   “傻子,哪有和娘一辈子的?”   “我不管,说是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然而此时她儿子送她的这一枚贴在冰冷的铁甲上,带着血迹,没有温度,就像躺在地上的少年人一样。   然而正当此时,一个黑衣男人却如同鬼魅,忽然出现在徐娘的身边:“你的儿子还没有彻底离开你,你想不想让他留下?”   “怎么留?我要怎么做?”   “不需要怎么样,只要你将这些尸体运到一个地方,并好好守住那个地方,我就教你留住你儿子的方法。”   这男人突兀地出现,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本来应该十分令人生疑,而徐娘却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噗通”跪在地上,用力地给这男人磕头道:“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让我儿子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又是黑衣男人?   楚楚他们曾经提到过黑衣男人,现在在徐娘和荀良的记忆里,又出现了这样的一个黑衣男人?   这难道是巧合么?   岑轻衣和沈千山快速对视一眼。   岑轻衣问:“他长什么样子?你知道这人是谁么?”   荀良却露出了和楚楚一样迷茫的神色,显然他也被模糊了这一段记忆:“我……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但我知道他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脑阔晕,睡了睡了,大家晚安!   感谢在2021-02-07 23:10:53~2021-02-08 2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乱我心曲(十二)   徐娘一听能让儿子复活, 哪里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感恩戴德,半晌都不肯停歇, 跟着黑衣男人将满战场的尸体都运到了一个小村庄后面。   小村庄后面被黑衣男人轰出了一个坑, 他让徐娘将尸骨推进坑里, 硬生生堆成了一个万骨坑。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这个小村庄就是徐娘一家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当年他们离开时这里鲜血遍地, 而现在她再次回来时,这里已经重新升起袅袅炊烟。   徐娘站在沙丘上,遥遥地望着重新充满人烟的小村子。   沙漠少雨,村里的屋子还是那样的屋子, 连顶都不曾破,可村里的人早已经换了一波。   彼时三人其乐融融,此时孤身形影相吊。   早已物是人非。   待所有尸骨都已经放好之后,黑衣男人一挥手, 荀良的身体顿时浮在半空中,身下骤然燃起一团漆黑的火焰, 少年将士的身体霎时就变成了一团黑灰。   接着, 黑灰在空中飘了飘,进入到徐娘的护身符之中。   黑衣人道:“待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 你的儿子会重新回到你身边来。”   之后徐娘就在村子里定居下来, 日日夜夜地等着第四十九日的到来。   徐娘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姿容尤美,常常热心帮村里的人做事,又识得一些字,很快就被他们接纳了。   四十九日终于在她翘首中到来,荀良的骨灰从护身符中出来, 一路飘到徐娘守护的万骨坑,万骨坑中黑光一闪,接着骨灰就变成了一个几岁的孩子。   看到这孩子熟悉的脸,徐娘的眼圈顿时红了。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孩子歪着头看着她,眼睛清泠泠的,像是一点都不认识她了。   徐娘心里一痛,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道:“贱名好养活,就叫你二狗子吧。”   说完之后她才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改口道:“不不不,还是叫你的原名,你叫荀良,知道了吗?”   她带着孩子回到村里,村长知道她寡居,怜悯她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无依无靠,尤其照顾了她一些,也因此惹得村长老婆不快,常常挤兑她,在背后说她的孩子是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的野孩子。   这话徐娘没听到过,但小孩却常常听到。不过他也不告诉娘,只是自言自语道:“我才不是什么野孩子呢,我娘都叫我二狗子!”   这孩子却有点轴,只接受“二狗子”这一个名字,徐娘虽然当时有些懊恼,但久而久之却觉得这孩子和荀良还是不一样的。   荀良小时候十分圆圆润润的,这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喂不胖,瘦得远远看去脸上只剩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荀良小时候十分调皮捣蛋,喜欢上树摸鸟蛋、下河捉鱼鳖,这孩子却安安静静地在树下一边帮她剥豆子一边盯着她干活,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那么几个瞬间,徐娘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然而接下来的变故却让她根本就没有再去探究的心思。   忽然有一天,孩子的身体急速虚弱下去,本来就瘦弱的身体变得干枯。   然后在她震惊的眼神下,她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怪物。   他的四肢突然从身体上掉了下来,变成一根尖锐的长骨,毫不留情地插入村长老婆的身体中,将她吸了个精干。   这时那个消失不见的黑衣男人才终于又出现了,他看着怪异的孩子、跌倒在地上的徐娘和被吸成人干的村长老婆一点都不惊讶,甚至露出了一丝愉悦的表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结果。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娘,眼神戏谑冷漠,就像是看着供人取乐的玩物:“这些都是曾经屠杀过你们村子的人和后代,让你儿子吸干净他们的血,正好报了仇,你怕什么?”   徐娘语无伦次地说到:“不要!不要!我不要报仇!”黑衣男人说:“啊?不报仇么?那你儿子每天不能吸到新鲜的人血可是会死的呀。”   徐娘痛苦地挣扎起来,她最终决定带着儿子连夜离开村子。   仇恨对于她来说太过沉重,她的儿子眼睛因为报仇死过一次了,她不想因为报仇让儿子成为那个样子。   若是这样,她宁愿带着儿子一起去死。   她抱着昏睡过去的孩子翻过沙海,最终靠着一块岩石疲惫地睡着了。然而一夜过去,当她再次睁眼时,她竟然又回到了小村子之中。   黑衣男人在她耳边低语:“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罢了,难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么?”   徐娘又逃了几次,然而最终的就过都是回到村子里来,而每一次的回归都伴随着一个她熟悉的村民的死亡。   徐娘惊恐地回头,抓住黑衣男人的衣摆,不住地给他磕头:“求求您了,放过我们吧,放过我们吧。”   黑衣男人冷冷地看着她崩溃,半晌才悠悠开口道:“哎呀,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办法呢。”   徐娘像是抓住了最后地救命稻草:“什么办法?”   黑衣男人说:“你和他母子连心,只要你愿意每日给他喂上一碗心头血,那他对鲜血的渴望会低很多呢。”   徐娘道:“我愿意!我愿意!”   黑衣男人说:“那你可想好了,你若是这样选择,那你也就不是人啦。”   徐娘却还是道:“我愿意!”   徐娘照着黑衣男人给她的方法每日刺破心脏,将心头血挤出来喂给孩子。   孩子吃着母亲的心头血,干枯的脸上逐渐有了小孩子圆润的模样,而徐娘的脸却逐渐衰老。   就像是将徐娘的生命力通过鲜血转移给了孩子一样。   她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然而没想到有一天,她再次看到孩子的四肢化成长骨,将又一个村民吸得干干静静。   徐娘这次彻底崩溃了,她看着再次出现的黑衣男人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你不是说他不会再吸血了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黑衣男人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他对鲜血的渴望会低很多。”   徐娘无数次被这男人玩弄在掌心里,此时终于像是认了命,她不再去寻求解脱自己和孩子的办法。   她终于认了命。   孩子更加渴望鲜血,逐渐把村子里的人吸干了,村子里死人的尸骨也被堆到万骨坑上。   徐娘唯一的反抗就是却将所有来到村子里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这样十几年,直到岑轻衣和沈千山的到来。   徐娘躺在荀良怀中,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露出一道道赤红的痕迹,她疼得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却安心地轻轻道:“终于结束啦……”   荀良道:“这都怪我……这都怪我……你何必为我担这天谴……这都是我应得的……”   徐娘却抬起手来,像很多很多年前她曾经做过的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因为我是你娘啊。”   因为我是你娘,所以我想要将你救回来。   因为我是你娘,所以我愿意用心头血养你。   因为我是你娘,所以当你身陷歧途的时候,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将你拉回来,甚至宁愿再次失去你。   因为我是你娘,所以当发现一切都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而你又不是本心为恶时,我愿意为你承受所有的痛苦。   荀良抱着徐娘的身体,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她干枯苍老的面皮上,就好像是母子两个一同落泪一般。   正当此时,沈千山伸出手来,一阵柔和的金光瞬间笼罩住整个万骨坑,万骨坑里惨死之人留下的翻涌的怨气在他灵力的安抚之下变得温驯起来。   他忽然开口道:“你的命是由万骨坑中所有尸骨的怨气留下的,若是你能求得他们的原谅,或许可以让你们得到彻底解脱。”   荀良闻言顿时跪倒在地上,刚要磕头,可万骨坑中所有的骸骨忽然齐齐发出一阵白光,随即这些刀枪不入的骨头顿时化为一片粉末,轻轻地托住了荀良的身体。   接着,白色粉末在空中幻化出各种各样的人形,万骨坑中的尸骨都显现出了自己生前的模样。   许是执念太深,这些尸骨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还附有一丝神智。   一位年轻士兵的脸首先显露出来:“我要你帮我去看看我的母亲,把我埋在门前大槐树下的三块银子给她,若是我弟弟还是不孝,你就好好教训他。”   “你去把这个给我妹妹,她出嫁之前哥哥说过要给她买个小时候吃过的麦芽糖的,现在哥哥实现诺言了。”   ……   曾经和荀良共事的曾元脸上还留着去救楼兰城中俘虏时的伤,他爽朗地笑了一声:“小狗子,你终于找到你娘啦!哥走了,和你娘好好过,不要想哥!”   曾经对小孩恶语相向的村长老婆一脸厌恶地看着别别扭扭地说:“原来你就是荀良啊,早说的话难道我还会说你是野孩子么?真是的。”   最后,曾经给过小孩鸡蛋的村长像是以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小荀将军啊,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以前还救过我们整个村子的命。当年听令杀了你们全村,对不住了。”   荀良忽然想起来,当年是有那么一次,将军命他将敌军引入包围圈,而他们在行军过程中发现沙山将崩,快马加鞭地去通知全村的人,那些人不愿相信,他令麾下士兵将他们尽数强硬地迁移出来,而在出来的那一刹那,沙山顿时将村落尽数埋了起来。   原来当年的一念善意,竟成了现在的救命稻草。   最终竟是一报还了一报,一恩还了一恩。   随着将士们一个一个愿望的说出,白色粉末散发出一阵阵白光,随即从里面飘出一个一个淡蓝色魂魄,而徐娘身上的像是被千刀万剐过的红痕逐渐减轻。   而最后一句宽恕的话语的说出,徐娘的身影也忽然变得透明起来,她身体的边缘突然散发出点点淡蓝色魂光。   她痛苦的神色尽去,身体又变成了最初的模样。她轻轻地摸了一下荀良的头,眸中满是不舍,似乎又千言万语没能说出,但她最终还是只说道:“孩子,娘走了,你好好的,帮大家把愿望都实现了,以后做个好人,这是我们欠下的。”   没有哪一代父母辈的能陪着孩子走完人生所有的道路,行将就木之时,他们所能留下也就只有这一句殷切的期盼。   “娘……”荀良想要抓住她的手将她留下来,她却摆了摆手,顿时也化为一个看不清面目的淡蓝色魂魄,融入到所有魂魄之中。   白色粉末已经消失,天空中只余下一道瑰丽的淡蓝长河,荀良刚要伸手触碰,魂魄长河却忽然碎成点点光芒,温柔地在他指尖绕了一圈,紧接着随风而上,消失在茫茫长夜的万千星光之中。   荀良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半晌,岑轻衣轻轻道:“你不是荀良吧?不……应该说你不仅是荀良吧?”   岑轻衣发现了,自从最开始徐娘在失态之下脱口而出的几声“荀良”,之后她叫的都只是“孩子”。   什么样的母亲会在自己盼了如此之久的孩子面前能压抑住不叫他名字的欲望,反而只是叫一声广泛的“孩子”呢?   更何况这名字还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   荀良低着头轻轻道:“是呀,我不仅是荀良。”   徐娘感觉得没错,他的确不再仅仅是荀良了。他是战场上由无数执念组成的、依托荀良的身体和徐娘的心头血养出的一个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但或许他是每一个想要回家的将士的梦。   梦里,有年迈的母亲。   梦里,有娇俏的新娘。   梦的尽头是没有战争的和平生活。   离家犹是少年身,归来已成报国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注】   荀良看着魂光长河散去的地方,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画面里,哥哥背起了穿着新娘衣裳的妹妹,将她托付给她的良人;儿子将做了一天工得来的钱买了几个肉饼,对犹自灯下补衣的母亲说“娘,我有钱,我们想吃什么都行,您别干啦”;村里的姑娘在村口终于等到了她的情郎,飞身抱了上去。   最后,他似乎看到了徐娘挽着丈夫的胳膊,弯下腰来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让他好好读书。   荀良忽然问道:“若是世间没有战争就好了……你们说,为什么会由战争呢?”   沈千山抿唇不言,岑轻衣半晌回答道:“或许是因为,欲望漫无边际,而总有人被欲望控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前一句我记不清来源了,忘记从哪里看到的,也没查到。后一句选自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第65章 暗波涌动(一)   荀良在将万骨坑重新填平之后便向岑轻衣和沈千山道别。   “我要去完成他们的遗愿。”   荀良的行囊并不多, 只有徐娘曾经藏起来的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两枚护身符。   沈千山嘱咐他道:“徐娘已经将自己属于人族的血脉彻底分给了你,至此之后你便不会再渴望鲜血。望你好好做人,切莫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其实在徐娘给荀良喝心头血的那一刻起, 她已经和荀良共分属于人族的血脉了, 她不再算是完全的人, 因此她才会十几年来都不会老去,只有容貌因为共分血脉而干枯。   这也是岑轻衣在一开始用各种方法试探他们都没有试探出来他们是非人之物的原因。他们的身体里的确都有属于人的那部分血脉, 因此那些方法对他们都不管用。   荀良答应了下来,他背着那个小小的行囊,踩着夕阳与黄沙,走向了他的赎罪之路。   岑轻衣看着荀良离开的背影, 问道:“师兄,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沈千山沉吟片刻,回答道:“此处出现了浊气海,太子口中所说的黑色河流应当也是浊气海, 同时楼兰下有浊气海,而徐娘和荀良他们也与楼兰脱不开关系。这一切的出现恐怕不是巧合。”   他笃定道:“先去楼兰, 太子所说的战场遗迹应当就是楼兰。”   岑轻衣见他在荀良和徐娘说到楼兰之战时并未露出熟悉的神情, 提到去楼兰时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异常,就相信了系统二没有骗她, 他对于衍生小世界中发生的事情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顿时松了口气。   说实话在衍生小世界时她的记忆也出现了两次断层,第一次是在偷喝完别人送给沈千山的酒时,第二次是在最后她反抗城主的意识又快要被灵力撑爆痛极之时,那时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不过之后一切正常,这一段时间应当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岑轻衣像往常一样靠近沈千山,道:“师兄, 那我们这就去楼兰?”   女孩欺身上前时,发间那股淡淡的花香就不可抵挡地窜进他的鼻间,骤然让沈千山想起在衍生小世界时的那几个亲吻。   他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下,不显山不露水地侧身避开她的亲近。   岑轻衣没想到沈千山却忽然退了一步。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面上神色不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也没在意:“师兄?”   沈千山道:“对,我们即刻启程,前往楼兰。”   然而他们的计划并没有成功实施,在他们刚要动身时,沈千山身上的一块传音玉牌忽然急促地亮了起来。   这是沈千山在离开皇宫时给帝王和太子留下的玉牌,嘱咐他们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通过这块玉牌直接联系他。   太子的遭遇令沈千山也十分在意。   沈千山取下传音玉牌,两只并拢在上面一抹,玉牌中顿时传出帝王焦急的声音:“太子再次病危,还望二位尽早归来!”   *   王宫的顶上铺满了黄琉璃瓦,往常时候太阳晒到琉璃瓦上的时候一片金碧辉煌,煞是好看。王族又向来喜欢花草树木,因此王宫中还种了许许多多的高大的树木。   然而此时,悬挂在天边的太阳带着一层不详的赤红,照耀在点着金粉的琉璃瓦上,金红金红的,就像是在锦绣绮罗上铺了一层鲜血,隐隐带了几分血色。   太子走在自己曾无数次走过的王宫中,只觉得相当陌生。   他方才不是在修炼么?怎么会突然从房间里出来了?   “啪嗒”一声,他脚下踩断了一根长长的枯枝,身后传来鸟类逃命一样的扑棱声,太子骤然扭头看去,一群黑压压的乌鸦“啊”“啊”叫着逃也似的飞远了,只留下一只猫头鹰尚且站在枝桠上。   猫头鹰原本背对着他的脸完完全全地转过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彻底睁开来,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肚子。   几乎是下一刻,太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被人强行扒开了肠子一样。   他连忙低头一看,一只小手从他的腹部丹田的位置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小孩的半个身子,小孩原本后脑勺对着他,然而下一刻,小孩却忽然像是那只猫头鹰一样整个头直接拧了过来。   他咧开嘴,尖利的声音穿透了整个王宫:“你吃了我,就要把我生出来——你吃了我,就要把我生出来…——你吃了我,就要把我生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顿时,太子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乱了,四肢百骸忽而如同在烈火之中,忽而又坠入玄冰,传来几乎要撕裂的剧痛。   同时,小孩也从他肚子里慢慢地爬了出来,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太子惊骇地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然而下一刻,一股清冷磅礴的灵力不容拒绝地闯入他的经脉之中,将他身上四处冲撞的灵力强硬地赶回了原来的位置,让他有了挣扎的气力。   沈千山判断太子的症状依旧是如同上次,体内清浊二气失衡引起的灵力混乱,手掌悬空在他的额头上,用灵力为他梳理混乱的灵力。   岑轻衣站在旁边,只见太子忽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几乎混乱地在屋中看了一圈。   此时屋中只有帝王、太子、沈千山和她四个人,连滚带爬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娘啊!生孩子太疼了!我不要生孩子!我不生!”   然而他还没抓住岑轻衣的手,沈千山便一道灵力将他震开,口中呵斥道:“太子自重!”   这一番变故可谓是生于肘腋之间,岑轻衣没反应过来,一脸懵地忽然有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太子儿子。   什么情况?   这不逢年不过节的,胡乱认娘做什么?这压岁钱也要不到啊!   堂堂太子还要认娘致富么?   他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生什么孩子?   不会吧不会吧,这个世界不会真的有这种奇葩设定吧?!   帝王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制住太子,呵斥道:“孽子休得胡言乱语!”   太子被老爹的声音叫醒,才终于恍恍惚惚地镇定下来,被帝王强行按在床上之后一脸惊吓地把自己用被子裹成一大团。   太子天生神力,这样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之后,房间内桌子断了腿,被掀翻在地,果盘里地果子咕溜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又被太子“吧唧”一脚踩碎,已经是遍地狼藉。   太子本人的身体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帝王看着瑟瑟发抖的儿子感到一阵头疼,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你看看你,哪里有什么储君的样子?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岑轻衣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以及这是看到什么了,还被吓到随便认娘?   太子强行压下惊慌,按了按头,将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全部说了出来。   男人的肚子里爬出个孩子,这听起来很可笑,但太子将所见详细转述出来之后,殿内四人却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反而各有所思。   沈千山开口打破了沉默:“太子是修行之人,修行之人不会随便做梦,定有什么东西勾起了他的所见。太子在昏迷之前是在什么地方?”   太子回道:“就在这间屋子里修炼。”   沈千山听完颔首,在满室狼藉的屋子中四处探寻起来。   片刻,他停在放在角落里仅存的一个小香炉前面,伸手打开了那个香炉。   香炉中燃烧的香早就熄了,打开之时只有一点点的味道,即刻便消散了,但就趁着这一点点味道,沈千山立刻断定道:“绛沙雪莲、龙涎香、金钱子、辛夷、紫苏。师妹,你过来看看。”   岑轻衣走上前去,一小块压制成的药香已经燃成灰白的粉末,她用指尖捻了一点出来,仔细瞧了瞧,接着脸色大变,沉声问道:“这是和你们常用的药香么?”   帝王道:“是,这是王室特供的一些辅助修炼的药香,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岑轻衣道:“问题可大了去。”   她挑出来几块掺杂在灰白香灰中的小硬块,道:“这个药香里面,有属于人的骨灰。”   沈千山颔首道:“是。而且这骨灰之上还有大量怨气和浊气,只是被隐藏得很好,几乎发现不了。我原以为太子灵力的混乱是因为别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和这骨灰或许也有关系。”   他没有说别的原因是什么,但岑轻衣知道他指的是太子自己说自己掉进了一条漆黑的河流里,而他们怀疑那河流中的水就是浊气海海水。   帝王顿时惊愕地站了起来:“这不可能!王室用香都是经过层层检查,因与修炼相关,怕出问题,所以检查之人皆是心腹,怎么会有骨灰?”   沈千山说道:“你若不信,便自己来看。”   帝王走到香炉旁,自己仔细地分辨起来,半晌脸色难看地抬起头来:“确实是骨灰。”   岑轻衣突然问道:“王宫中所用的都是同一批香么?或者说香上有什么特殊的标志么?”   帝王回答道:“一般来说各宫有各宫的供香,每个宫所供的香在都会在内层有一个小小的标志。但上月太子想用用我的,就自己拿了这个月的香来和我换,所以这个月他用的应该是我宫内的那一批。”   “你说的特殊标志是这个么?”岑轻衣从香灰之中捻出来一块尚未燃尽的药香,用指甲将残渣最表面的一层分开,指着上面的标志迟疑道,“这是……一朵兰花?”   也是他们运气好,这块残渣不足四分之一个小指盖大小,应当是因为埋在香灰里缺氧所以没有能够全部燃尽,若不是岑轻衣眼尖,或许根本就发现不了。更加幸运的是这残渣上面还一个残缺的花纹。   帝王仔细看了看,脸色凝重:“是这个标志没错,但这兰花比我用的香要少一片花瓣,是太子宫专用的。”   岑轻衣问道:“太子,你确定你已经把这个月所有的香都换了?”   太子已经从瑟瑟发抖的状态里冷静下来,他想了想笃定道:“对,我已经将所有的香都换了。”   四人互相对视,半晌,沈千山笃定道:“那这香定是被什么人换过了,而这个人要么不知道香中有标志,要么不知道你已经换过香了。”   帝王道:“香中的标志只要是经受过药香的人都知道,但因为比较隐秘,这个标志一般只供不定时抽查时使用,一旦被打开就不能恢复原貌。”   沈千山问道:“可有人知道太子换香?”   太子摇摇头道:“我是偷偷和父王换的,除了我们两个没有任何人知道。”   沈千山问帝王:“你近来也用了香么?”   帝王回答道:“用了,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岑轻衣接口道:“所以应当是有人在太子换完香之后又换了这个香。这个人应当是没有好好检查过香的标志,所以才会不知道太子已经换成了另一宫的香,现在香上的仍然是太子东宫的标志。那就说明他应该对香特别放心,笃定这块香一定能让太子接触到而不会被别人发现异常或调包,这说明……”   太子虽然看着二乎乎的,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色难看道:“这说明换香的应当是我身边心腹之人。”   沈千山道:“这药香需要经年累月地让太子接触,才能最终让太子离世,只要太子不死,换香之人必定还会再做行动。”   *   王族嫡系下一代只有太子一个孩子,也就是说若是太子出了事情,整个王宫乃至于人族都会陷入动荡,因此大部分人只知道太子似乎身体抱恙,但已经好了起来,只是帝王震怒,给太子下了禁足令,让他自己在殿中好好反省并修炼。   帝王给太子秘密延请高人救命一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但这一次似乎不如上一次太子受伤时效果好,了解内情的人知道太子的病情仍然反反复复,宣称禁足令也只不过是因为太子重病昏迷,卧床不醒,根本没有见外人的能力罢了。   一个人影从东宫的库房中拿出来今日份的药香,小心翼翼地放在香炉里,准备给太子送去。   这人望着躺在床上的太子,太子半边脸都蒙在被子之中,正难受地□□着,手法娴熟地点燃了药香。   这药香有辅助修炼、治愈疾病的功效,一向由自己和另一个人送去,明日就轮到另一个人点药香了。   这人做完一切后例行公事地折返回库房,库房中还放着许多药香,自己必须将这些药香都清点好,方便和另一人交接。   这人一脸正直地关上门,随后从怀里掏出来用一张旧手绢包裹着的一小团东西。   旧手绢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但年岁已久已经变得有点发黄,上面绣着一朵朵小小的鹅黄色菊花,菊花有几处已经开了线,像是绣工不佳的姑娘头几次做出来的贴身之物。   这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旧手绢,就像是怕弄坏了它,然后从里面捏出一枚药香,赫然和库房里的这些药香一模一样。   这人轻手轻脚地将第二日的药香给换了去,正准备离开,黑暗中却忽然窜出一个人影,这人一时反应不及,被一把按在地上。   沈千山毫不费力地按住地上不断挣扎的人,将这人的双手反剪到身后,这人的脸顿时从兜帽中露了出来。   同样藏在暗处的太子一看,失声喊道:“竟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修仙界动物幼儿园开园啦!   园长九遥:来,认识一下,这是新入园的小朋友,以后就是大家的朋友啦!   哈士奇太子(神气地):汪!   哈士奇刚来的时候:   小老鼠邹里(戳狗子屁股):来,你认我当老大,我们一起欺负小猫,我罩着你!   哈士奇太子(呲牙):滚!   小猫大师姐(掏出自己的秘密武器):让你欺负我,一切猥琐的心思爆炸吧!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大师兄:作为班长,我有维持秩序的责任。   小老鼠邹里屁滚尿流地吓跑了。   新来哈士奇一脸凶相,大家都以为它很不好欺负,然而哈士奇被不知道是哪个小朋友的恶作剧吓到之后:   哈士奇太子:嘤嘤嘤呜呜呜好可怕瑟瑟发抖我要找妈妈我要找爸爸!   小猫大师姐:别过来我没这样的傻儿子!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大师兄(一把拽住哈士奇的狗绳子递给哈士奇它爹):管好儿子,别来抱我的小猫。 第66章 暗波涌动(二)   “殿下?你不是在房中么?怎会在这里?”   侍卫长原本还在挣扎, 被沈千山用灵力化成的淡金色绳索牢牢地捆了起来,扭来扭去的像一只虫子,此时见到太子忽然却停了下来。   太子声音滞涩, 带着点讥讽:“怎么?是要我待在床上等我最信任的人用药香毒死我么?”   太子话音落下也不再开口, 侍卫长呆呆地看着他, 一言不发,两张同样浓眉大眼、傻不愣登的脸就这样直愣愣地对上了。   就像两只傻狗忽然对上一样, 这一幕本来应当是一个相当惹人笑的画面,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太子干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此次劳烦二位了,请放开他吧。”   沈千山放开了绳索, 侍卫长不再挣扎,反而颓靡地低下头,背靠着墙坐在地上。   太子站起身来,焦躁地在库房中走来走去, 拳头紧紧地捏起来又松开,捏起来又松开, 像是在强忍着想要打碎什么东西的欲望一样。他在原地无头苍蝇一样地转了几圈, 终于忍不住,一拳冲着侍卫长的脸打了出去。   “碰”地一声巨响, 侍卫长闭上眼睛, 然而拳头却擦着他的脸打向了墙壁,拳风扯得他脸生疼,库房抖了一抖,屋顶的灰簌簌地落了下来。   侍卫长睁开眼睛看向太子,太子咬牙道:“秦山含,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自从你进宫以来一直呆在我身边,我对你难道不好么?”   太子问完之后就狼狈地转过头去。   到底是真心相待、甚至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人,虽然他已经有了身边人背叛他的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眼眶。   谁知秦山含却回答道:“自从多年前臣跟随殿下后,殿下待臣极好,从未亏待过臣。”   太子听后转过头来,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眼睛里满是火光,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   他眼中忽然燃起了一丝期望:“是不是……是不是有人逼你这样做的?”   然而秦山含却直眉愣眼地摇摇头,打破了他的幻想:“不,殿下,没有任何人逼迫我,只是我必须要这么做。”   太子失望地垂下眼,语气不善道:“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呢?”   秦山含不躲不避地看着太子的脸道:“对不起,殿下,但我要为我妹妹报仇。我没能为妹妹报仇,也没能好好回报殿下,我有愧。”   太子一听,多年来一起长大的了解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快准狠地一拳打向秦山含的丹田,秦山含被他打得眼珠暴凸,“哇”地一声吐出血来,攻向自己心脏的强劲灵力瞬间散了。   太子瞪起眼,将所有灵力收起,如同普通人气急时那样直接提起拳头,拽着侍卫长的衣领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打到自己的拳头都破了皮,才将他扔到地上,恨恨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我们的账还没算完,你休想就这样一死了之!”   说完,他对着岑轻衣和沈千山行了一个大礼:“审问侍卫长的事情就要劳烦二位多多费心了。我……咳……我去外面站一会儿。”   说完,他犹不解气地再在侍卫长腰上踹了一脚,直接将他的所有行动封了,振袖愤而离去。   岑轻衣看着这一番变故,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她凑近侍卫长,刚要说什么,沈千山忽然拦住她道:“我来吧。”   岑轻衣看了看沈千山冷冰冰的脸,左边写着“不说即死”,右边写着“不想说话”,直觉他不大能问出什么东西来,说:“师兄,还是我来吧。”   她蹲下身来看着侍卫长的脸问道:“你方才说要为你妹妹报仇,这又是怎么回事?”   侍卫长被太子一顿好打,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眼睛空洞地看着房梁,半晌不答,忽然道:“我十二岁进宫就跟着殿下,如今已经十年了。殿下待我是真的很好,我吃得多,殿下不仅给我足够的米饭馒头,还搭上很多菜。”   他说着说着,似乎陷入了混乱的回忆中,前言不搭后语起来:“那时候闹饥荒,只有一个妹妹还跟着我。我们的爹娘早就不在啦,只剩我们两个人。但是妹妹也不在啦,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最后被宫里的好心人捡走入了宫。后来我发达了,但妹妹她早就被殿下吃掉了,我闻得到,她被殿下吃掉了。”   再问什么,他也不再回答了,只重复道“她被殿下吃掉了”。   听着这些话,岑轻衣只觉得悚然:“什么叫‘她被殿下吃掉了’?”   侍卫长忽然侧过头盯着她,豹子一样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眶,接着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吃掉了就是吃掉了,她才刚刚七岁,才学会了绣一方丝帕,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团肉、一撮灰、一个药丸子,被殿下吃掉,然后化成了殿下那么好的资质和灵力。”   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吐出的话也阴森森的,岑轻衣倒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道:“怎么会这样!”   侍卫长说:“没什么不可能的。”   岑轻衣又问:“你说你闻得到,这是什么意思?”   “兄妹骨肉相连,妹妹在哪里,我这个哥哥又怎么会闻不到呢?”   岑轻衣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沈千山,见他颔首,知道他同样也发现了侍卫长话中的疑点。   首先,侍卫长虽然也修行,但他的资质并不是十分好,完全是靠后天的勤奋弥补的。而闻到骨肉中血脉相连气息的这种能力非达到一定的修为不可为,除非是天赋异禀之人或有奇遇,否则断断不可能在十二岁时就能如此。   退一步讲,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奇遇,他入宫时仅仅十二岁,为太子挑选侍卫自然是相当严格,十二岁的孩子再怎么会掩饰情绪,也做不到在杀害自己亲人的仇人面前还若无其事甚至能混到侍卫长这样一个心腹的位置,除非是心思极度缜密、心机深沉之人。   但通过侍卫长的行事来看,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反而有些粗心大意,否则一来不会完全不检查药香,连太子将药香和帝王换了都不知道,二来置换药香这样危险的事情完全可以通过操纵别人隐在幕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也断不会被他们这样临时的计谋逮住。   另外,就算制作药香的主料绛沙雪莲还算好得,可王室用香上有专有的标志,他们已经向帝王确认过,这标志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侍卫长就能仿造出来的,所以定是有谁给侍卫长提供药香。   岑轻衣斟酌道:“你是从一开始就能闻到你妹妹的味道么?”   侍卫长实话实说:“不是,是从去年年初开始的,我之前也察觉不到。”   岑轻衣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问:“那一年是发生了什么变化么?”   侍卫长想了想说:“对,那年我临近突破,殿下便赏了我一点香和药助我突破。突破之后,我就能够闻到了。”   “那太子对你是真的挺好的啊。”岑轻衣感叹一声,紧接着道,“那是谁给你的这个香呢?”   侍卫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道:“我不知道……这个香是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头的,上面还有一张纸条,说明了这药香的功用……”   “纸条呢?”   “烧掉了。”   “哦,也就是说没有人来交给你,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到底有没有用呢?”   “我不知道……”侍卫长痛苦地揉了把脸,“我不知道……我想为妹妹报仇,可我也不想让殿下死,我那时什么也没想……我对不起妹妹,我也对不起殿下,你们杀了我吧。”   岑轻衣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说到底是你与太子之间的恩怨,你到底如何处置还是要看太子的意思。”   沈千山道:“太子,出来吧。”   太子从库房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到底放心不下又心有不甘,没离开库房,反而是躲了起来看看侍卫长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子原本听到侍卫长的话气息已经乱了,此时终于按捺不住上千两步问道:“你说我吃了你的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侍卫长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殿下,你小时候是不是身体虚弱,曾经还大病一场,差点就没挺过去?”   太子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会知道?”   侍卫长却不回答,继续说道:“可是殿下自从那一并之后就相当康健,再也没怎么生过病,不仅力气比常人大,修行也一日千里。殿下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已经病到昏迷,再醒来时已经是这样了。父王告诉我我是吃了一个仙人送来的药,所以才……”   太子一顿,忽然想到在之前的那个梦里他看到一个小孩从他的腹部钻出来,还在说着“你吃了我,就要把我生出来”,顿时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追问过父王那颗丹药的来历,但父王却始终避而不谈,只是说丹药是人送来的,是个好药,让他放心养身体。   难道真的是父王将侍卫长的妹妹逮了过来做成丹药给他吃了?   不,这不可能,父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昏庸的事情?   太子脸色难看地倒退一步,半晌才疲惫得说道:“不行,我一定要找父王问个清楚。”   侍卫长跪在地上说:“殿下,请允许罪臣请罪。”   太子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疲惫地摆了摆手:“这件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前,你自行去东宫地牢之中。”   侍卫长深深地冲太子俯身道:“罪臣谢殿下大恩。”   太子走后,侍卫长捡起落在地上的手帕,向岑轻衣和沈千山告辞。因为太子已经将侍卫长安排妥当了,所以岑轻衣他们并没有再多加干涉。   待四下无人,岑轻衣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药香仔细观察。   她仔细地看着手上的药香,又拿了太子库房盒子里的一只药香来对比着看。   两只药香都只有一指长,小巧精致,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她又小心翼翼地将两只药香分别捏碎了,除了最开始发现的人骨残渣之外也没有别的有价值的发现了。   岑轻衣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帘,拍了拍手上的残灰道:“师兄,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单看这点骨头渣子真的无法确定。”   右手食指手指甲盖里进了一点异物,她感觉到有些不舒服,眯着眼睛正想将它弄出去,然而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一脸激动地踮着脚将食指伸到沈千山面前道:“师兄,你快看这个!”   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向沈千山靠近,身上的花香避无可避地迅速占领了沈千山周围。   此时夕阳西落,房间中日光昏昧,浮动着绛沙雪莲特有的浓郁暗香,然而沈千山却觉得这股暗香已经被压下了。   她的食指圆润,指甲不像是寻常女修那样涂着蔻丹,显示出一种健康的粉色,沈千山心头忽然有一股冲动,想握住这只手,看一看她之前做小猫蛋糕时候烫到的地方好了没有。   这一想法甫一出来,像是无边无际的万里冰原被一阵春风拂过,嫩绿的小草刚刚探出头来,而一点幽微暗火不知从何而落,刹那间就点燃了刚刚生出的绿草,燃烧出一片遮天蔽日的火光。   他狠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不可以,这里已经不是衍生小世界了,他是祭司,是师兄,是无趣的不知何时就戛然而止的生命,而她是师妹,是那样的光明温暖,是一颗小太阳。   她和他本就不一样。   况且她还小,就算是在衍生小世界中做出那样的动作,也或许是因为涉世未深而他又一路护着她,让她分不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爱情。   沈千山将心间这点不合时宜的情感强行压了下去,神情依然冷清,但无人知道他早已心如乱麻。   岑轻衣见他迟迟不回应,又疑惑地叫了句:“师兄?”   沈千山回过神来,细细地看了夹在她指甲盖中的东西,笃定道:“这是极西的黄沙。”   极西,又是极西。   这药香居然和极西也有关系。   万神窟、双鱼玉佩、浊气海、万骨坑,现在又有了一个药香,甚至于楚楚和徐娘所提到的黑衣男人,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九点更新,所以没有办法像别的太太一样在零点准时给大家祝福了呜呜呜呜。   那我就提前三个小时给大家拜年啦!   祝大家除夕快乐,新的一年吉祥如意,事事顺利,追的太太全都不鸽! 第67章 暗波涌动(三)   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发现来自极西的沙粒之后, 便打算再去极西一探,好好地看看这到底之间有什么联系。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找帝王和太子告辞的时候,岑轻衣挂在腰间的玉牌却忽然疯狂地闪动起来。   她拿起玉牌, 玉牌中传出来许久不见的小师妹姜嬗的声音, 她说:“大师姐, 你快回来吧,殿主她不好了!”   “什么?!”   岑轻衣一听, 握着玉牌的手顿时捏紧了,她连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姜嬗道:“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因为近来辖下的城镇多有孩童失踪的时间,殿主她亲自去追查, 回来时浑身是血,现在情况很不妙。”   岑轻衣道:“怎么会这样……对,大夫,大夫请了么?去找燕云城, 他们的大夫最好。”   姜嬗回道:“我们已经请了,说是殿主体内灵力混乱, 清浊二气严重失衡, 若是拖下去,恐会危及性命, 让我们去请阆玉宫的祭司大人。我们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向阆玉宫了, 但是师姐,阆玉宫已经很久不曾出山了,若是请不到该怎么办啊?”   在听到“灵力混乱,清浊二气严重失衡”的时候,岑轻衣已经感到了不对。她和沈千山迅速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疑。   这分明与太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岑轻衣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是三天之前。”   “三天?”岑轻衣道,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姜嬗回道:“对不起,师姐,是殿主在昏迷之前叮嘱我们不要我们说的,她说说了你就该担心了。”   岑轻衣沉声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阆玉宫那边我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好,”姜嬗又道,“师姐,殿主那么好,她不会有事吧?师姐,我害怕,我想你了。”   岑轻衣安慰道:“别怕,师妹勇敢一点,我这就回去。”   传音玉牌上的光芒灭了,岑轻衣道:“师兄,我要先回一趟神女殿。”   方才和小师妹姜嬗传音,她能听出来姜嬗已经六神无主了,想来神女殿中也乱成一团,她作为神女殿下一任殿主,自然需要好好安抚,强行将情绪压了下去,但此时她再开口,声音中的颤抖已经压不住了。   沈千山道:“不怕,我随你一同去。”   岑轻衣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次才道:“好,劳烦师兄了。只是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操作。”   沈千山道:“师妹,不怕,有我在。”   事不宜迟,岑轻衣和沈千山立刻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他们并没有见到帝王和太子,于是留下一封告辞的书信,便迅速赶向神女殿。   *   太子听完侍卫长的话之后就立马从东宫走了一条最近的路奔向帝王寝宫。   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太子略显焦急的脚步声回荡在廊檐之间。   这是只有王族嫡系才有资格走的一条路。   王宫作为人族凡俗最高权力的象征,一向金碧辉煌,东宫和帝王寝宫的建筑都有从各地收上来的特色之物,如云顶上镶嵌的是从南方进贡来的夜明珠、廊柱用的木料是从东方运来的檀木、铺在地上的乳白石头是从西方运来的云石、而整个寝宫的琉璃瓦是以北方独特的技术烧制的。   而这条连接两宫的路被称为“集萃道”,汇集着全天下的贡品,象征天下都在王族的控制之下,一切俗事都归王族管理,而王族也有护佑天下、维持天下秩序的责任。   这是他姜氏一族与生俱来的责任。   太子出生时便被封为储君,在这条道路上从总角幼童走到头角峥嵘,而此时他走在这熟悉的道路上,却不觉熟悉,只觉得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意。   曾经他的父王抱着年纪尚幼的他无数次地走过这一条路,一个一个地将所有东西的来历都讲给他,握着他的手一一摸去,告诉他他作为王族储君必须要记得自己的责任就是要让所有进贡这些东西的地方都平平安安,让百姓起码能吃上一口好饭,不至于卖儿鬻女。   那时父王眼中满是伤感和无奈,他小时还不知道父王为什么会这样,但长大之后就知道了这样听上去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是父王一生所追求的事情,是他这辈子的执念。   这样的父王,这样一直教他要尽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父王,真的会做出将某一家的小孩拿来炼药的荒唐事么?   他看着面前虚掩着的朱门,闭了闭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帝王寝宫的大门。   帝王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到来,十分意外,道:“城儿,你怎么来了?身体还有什么不适么?”   在私底下的时候,帝王不爱唤他为太子,反而是亲昵地叫他的名。   姜城原本想直接问他,然而看到他一脸关切的神色,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我挺好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但后来吃了个药,就忽然好起来了。”   帝王笑道:“是啊,那时候你就跟个小猫崽子一样,眼看着就要折了,哪像现在,比朕都壮多了。”   “这药可真有效啊,我这次外出遇到个先天不足的孩子,忽然想到了这个药。父王,若是能差人研究出来相同药效的药,于国于民皆是幸事。”   “你的想法很好,但此药的用料难寻,难以在民间推广。只是你有此心,也总算是长大了。”他说着说着忽然感叹,“朕老啦,你也该长大了。”   太子看着帝王两鬓的白发。帝王也就才四十岁,但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   他心头一酸,抿了抿唇,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张口问道:“怎么就用料难寻呢?”   帝王却笑笑摇了摇头,提起笔来接着批阅奏折。   太子知道不欲告诉他的意思了。   但这药到底是什么用料,需要他从小回避到大?   难道秦山含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一股难以言说的崩塌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冲动地脱口而出道:“父王,我听闻有的药的主料是人,不知父王可听说过?”   帝王笔尖一顿,墨顿时在纸上晕染了一个大黑点,他放下笔,眼睛微眯道:“姜城,你想说什么?”   太子终于说道:“父王,我想知道当年我吃的那颗药是否真的用了人?”   帝王神色不善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然而太子本来就满心疑虑,此时看帝王的这个反应哪里还不明白,他顿觉晴天霹雳,声音都紧了许多:“父王,入药之人是从哪里来的?”   帝王道:“用不着你管这么多,你只知道现在你好了就可以了。”   “父王!您不是教我事无不可对人言么?既然如此,您又为何不敢同我说?”   “好了!”帝王终于震怒,“我说过了,这事和用不着你管!”   太子也怒道:“父王,您怎可以用这种歪门邪道,还骗我说是仙药?哪家的仙药会用上人?!我看这分明是邪药!”   帝王道:“太子,你应该懂事了!回你的寝宫去!”   太子失望地退两步道:“父王,您变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帝王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沉重地叹了口气。   *   岑轻衣和沈千山快马加鞭地赶回神女殿长阶之下。这里还是同上次她离开时一样,周围绿树成荫,显得宁静安详。   然而匆忙的脚步声却打破了这片宁静,岑轻衣还没登上三千长阶,姜嬗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大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她一下扑了过来,直接埋在岑轻衣的怀里,带着点哭音说:“大师姐,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回来了。”   还未等岑轻衣开口,沈千山淡淡道:“好了,叙旧一会儿再说,正事要紧。”   岑轻衣将姜嬗从怀里捞出来,说:“对,师妹,你先带着我们去看看师父。”   姜嬗这才将眼泪抹了去,像是刚看到沈千山一样,对他行礼道:“方才我一时激动,让沈仙君见笑了。”   沈千山不欲多言,只道一声“无妨”,便对着岑轻衣道:“走吧,我们先去看看你师父。”   三人马不停蹄地上了山,神女殿中人见他们纷纷行礼,岑轻衣道:“不必多礼,先带我去见师父。”   殿主本来就重伤,再加上多日的昏迷,岑轻衣本来已经做好了她看上去很严重的准备,然而一见到殿主时,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殿主一脸惨白,头发干枯,看上去像是比她离开时老了十岁,身上的伤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但血还是透过她脖子上缠着的绷带渗了出来,岑轻衣几乎能想象得到她衣服下面更多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沈千山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别担心,有我在。”   他探了探殿主的状况,心里有了数:“这的确是同太子的症状一样,不着急,我可以为她梳理灵力。”   站在一旁的燕云城医修知道沈千山的身份,但还是捋着胡子忧心道:“老朽知道小友的办法,可殿主修为高深,梳理起来恐怕不是易事,非得找个灵力和她不相上下的人不可,否则梳理不成,两人还都会受到反噬。”   岑轻衣一听,担心地反握住沈千山的手,沈千山却笃定道:“别担心,我可以。”   他说完,将手悬在殿主的额头前,磅礴的淡金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殿主的身体,殿主混乱的灵力凶猛地冲撞着入侵者,而沈千山却连手都没抖一下,强硬地将这些混乱的灵力一一梳理到它们应在的位置。   殿主的额头冒出汗珠,岑轻衣赶忙将这些汗珠都擦了去。   不多时,沈千山收回了灵力,殿主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恢复红润,杂乱的呼吸也平稳下来。   紧接着,她的眼珠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呀小天使们,今天被拖出去拜年,回来晚了。   今天就是新的牛年啦,祝大家扭转乾坤!   我也要开始这个月第二个周末日万了,哽咽,我明天就用头发给你们换一个万字章节出来! 第68章 暗波涌动(四)   “师父父!”岑轻衣握住殿主的手, 一脸担心,“师父父你终于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殿主脸色惨白, 但反手拍了拍岑轻衣的手背说道:“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多了, 你不用担心。”   沈千山对燕云城医修道:“殿主体内灵力混乱的问题我已经解决,还要麻烦您再看看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医修颔首, 上前细细为殿主把脉探查,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才一脸佩服地道:“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只是殿主尚且有些虚弱, 需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小友,是我低估你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已经超过你师父在这个年龄时的成就啦。”   沈千山面上波澜不惊, 声音平和道:“前辈盛赞了。”   而殿主缓了缓气,皱着眉问:“衣儿, 你怎么回来了?”   岑轻衣看殿主想要坐起来, 就扶着她起了身,又她腰下垫了个枕头, 怪道:“师父父, 你怎么都不叫我回来?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那我……总之,我也不小了,若是再有什么事情,师父父一定要告诉我, 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岑轻衣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将师父看作是自己母亲一样的存在,若师父真的出了事情她却仍然被瞒在鼓里,那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袖子来擦了擦溢出来的眼泪,恶狠狠地盯着殿主,像是一只又凶又奶的小猫,炸着毛,呲着刚刚长成的牙,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威胁。   殿主一愣,接着笑起来,她伸出手,岑轻衣赶紧弯下腰方便她的手能直接摸到她的头上,殿主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了,知道了。你这出去历练一次也长大一些啦,为师也不该拿你当小孩子了,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岑轻衣想起来姜嬗说的师父是因为去探查神女殿辖下幼童失踪之事才受的伤,又补充道:“神女殿中的事情也要第一个告诉我。”   殿主宠溺地笑笑:“好好好,都告诉你。”   说完这一切,看殿主精神还好,岑轻衣惦念着她和太子相同症状的事情,问:“师父父,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殿主沉思片刻,反而问道:“你在外这么长时间,可有听说过什么地方的幼童频频失踪的事件?”   岑轻衣摇头道:“未曾听说,但和孩子有关的事情我倒是遇见了一次。”   她将太子之事细细地说与殿主,殿主听过后沉吟片刻,说:“凶物……此次我也见到了凶物。”   岑轻衣和沈千山快速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确定,他们的预料没有错,这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关系。   岑轻衣问道:“师父父,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的凶物么?太子说那东西一团黑,他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什么。”   殿主道:“的确,那东西浑身被包裹在一层黑雾之中,但我还是看到那凶物的表面似乎是一层血。”   “一层血?”   “嗯,我本来想再看仔细一些,但下一刻我的灵力就乱了,那凶物乘机跑走,我便回到殿中。”   岑轻衣一边听一边紧紧握住了师父的手,师父说得轻描淡写,若不是亲眼她渗血的纱布和人事不省的样子,说不定还真的以为她没有那么严重。   殿主以为岑轻衣还是被她的描述吓到了,安慰她说:“没事,别怕。”   岑轻衣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师父父,我不是在害怕。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这个凶物,我感觉似乎在此之前各种书籍上从未见过。”   她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沈千山,道:“也可能是我读书少了。但师兄,你见过么?”   沈千山摇摇头道:“不曾。我再去查查。”   殿主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一瞬,眼中多了一些思索。   岑轻衣点点头道:“好,有劳师兄了。对了,师父父,你有没有见到一条水漆黑地河流?”   殿主笃定道:“没有。”   “师父父你再好好想想?”   殿主思索片刻,回道:“真的没有见到。”   “啊,好的,我知道了。”岑轻衣见师父脸上又露出了疲惫之色,服侍她躺好道,“那师父父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离开了。”   殿主道:“好,去吧。”   岑轻衣还未完全掩上门,殿主忽然道:“衣儿,你也别太担心,为师很好,有神女殿也一直在呢。”   岑轻衣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无意识地微皱着眉头。   岑轻衣眉心舒展,有些调皮地笑道:“我知道,师父父战无不胜,神女殿千秋万代!”   关上殿门,岑轻衣对沈千山道:“我敢笃定引起太子和师父父灵力混乱的是一个原因。我原本以为是那个黑色的河流,毕竟我们一直认为它是浊气海的海水,但师父父并没有见到。”   沈千山道:“是的,所以要么是那凶物,要么就是神女殿中藏有和太子的药香相似的东西。”   岑轻衣有些焦心道:“看来必须要彻查一番了。”   沈千山看着岑轻衣再度皱起来的眉头,忽然生出一种伸手替她抚平的冲动。   然而他只是握了握拳,郑重道:“别担心,有我在。”   *   殿主虽然身体已经好转,但时睡时醒,暂时还无法主持神女殿中的事务,岑轻衣便将这些都接过了手。   她安排好了殿中的各种杂务,趁机对神女殿中的进行了探查,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同药香有关的东西。   要么是对方藏得太深,要么就只能是那凶物的锅,她心神不宁,有些头疼地出了门想到处走走。   处理这些事务着实令人费心。   她在神女殿中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忽然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令人熟悉的旋律。   她停了下来,有些怀疑人生地揉了揉耳朵,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然而那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大了,她终于抬脚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她心中的疑虑更盛。   这明明是通向诸位弟子习武台的路,为什么会传来那种洗脑的歌声?   转过一个弯,闯入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弟子演武台上,姜嬗正带着一群穿着神女殿弟子服的小弟子如同一只只小蝴蝶快乐地舞蹈着,手短腿短的小豆丁一边跳嘴里还一边齐齐地唱着:“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而在这些小豆丁后面,一些大一点的孩子正用各种奇奇怪怪的乐器为他们伴奏。   岑轻衣抬起手来拧了自己一把,有点疼,不是做梦。   姜嬗一抬眼看到了岑轻衣,慌忙停了下来,有些害羞地低下头道:“大师姐。”   小豆丁们一看到岑轻衣,也一窝蜂地全部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喊“大师姐”。   岑轻衣安抚住这些小豆丁,有些牙疼地看着姜嬗道:“师妹好兴致,不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姜嬗看着岑轻衣一言难尽的表情回道:“大师姐,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是在带着他们舒展舒展筋骨。殿主说这些孩子年岁尚小,沉不下心来学比较枯燥的基本功法,这动作又甚是有趣,不如带他们先跳着玩一玩,然后再教他们功法。”   岑轻衣道:“啊,殿中孩子多,这是个好方法呀。很好很好,你们继续。”   姜嬗回道:“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被殿主捡回来的,殿主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是被殿主捡来的,要不是殿主,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岑轻衣揉揉她的头道:“是啊,师父父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啊。”   她又与姜嬗说了几句话,不欲耽误弟子们演武的时间,正要离开,一个小弟子却忽然拉住岑轻衣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大师姐,殿主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们跳小蝴蝶呀?”   岑轻衣有些迷惑地看向姜嬗,姜嬗解释道:“往时殿主总是在这里看着弟子们跳这个,跳完之后她才回去处理事务。大师姐,你不在的时候,殿主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出来她真的想你了。”   岑轻衣想象师父站在这里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她刚刚教师父这个的时候才来这个世界没有多长时间,各种思维还是原来世界的,因此看到师父老是在处理事务,又觉得她像自己的母亲,就想卖给她这个安利。   后来随着她逐渐习惯了这个世界,她才想到这广场舞的效果还不如让师父自己运转一周功法来得好,那时师父就是在哄着她。   她以为师父最多也就跟着她学学,哄完了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把这个教给了小弟子们。   她与师父常常通信,师父的回信总是短短一两行,问得最多的就是有没有好好修炼,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几乎不说。   这哪里是不想说,只是怕说了徒惹牵挂。   “好了,殿主很快就来了。”   岑轻衣揉了揉小孩弟子的脑袋。一股热流涌上她的眼眶,她有些狼狈转过身匆匆离开了。   又有小弟子上来牵住姜嬗的衣服,问:“小师姐,为什么有的小朋友说话我听不懂呀?”   姜嬗抱着小弟子,看着岑轻衣的背影:“傻孩子,因为我们都是被殿主从各个地方捡来的呀。”   岑轻衣从弟子演武台闷着头离开,正要去师父那里看看,谁知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吃痛地捂着额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路。”   一只手伸出来,按在她捂着额头的手上,清泠泠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师妹,没事吧?”   “师兄?”   岑轻衣抬起头来,正好撞入沈千山黑漆漆的眼中。   沈千山“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问道:“怎的如此着急,出什么事情了么?”   岑轻衣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没出事,我就是去看看师父父。”   沈千山道:“那正好,我也要去为殿主再探探灵力,一道去吧。”   “好。”   岑轻衣和沈千山到了殿主那里,沈千山给殿主又探了探灵力,发现并没有别的异常了,岑轻衣才坐下削了个苹果给殿主道:“师父父,吃苹果。”   殿主接过苹果,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岑轻衣看沈千山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主手上的苹果,于是又拿了一个苹果在手里,打算麻利地削了递给沈千山,听到这话手里的小刀顿了顿,长长的果皮顿时断了。   她斟酌片刻,道:“师父父,其实今天我们就是来和你告辞的。”   殿主像是早已预料好一样,道:“今天就走么?”   岑轻衣道:“是,师父父和太子的事情我们必须去查查。不过我已经将神女殿中的所有事情安排好了,不用师父父再费神,师父父要好好养伤啊。”   殿主沉吟片刻道:“衣儿,你去我的梳妆台那里找一个描金檀木盒子,盒子里面有一条绣了凤凰花纹的发带,你把它拿来。”   她看岑轻衣还拿着个苹果,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玉牌,催促道:“这个玉牌能打开一次我房门前禁制。快去吧,很显眼,你稍稍找找就能找到,我有急用。”   岑轻衣一口应下,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桌子上,想着等回来再给师兄削个小猫,转身就离开了。   殿主半靠在椅子上,看到岑轻衣走远之后才突然开口道:“我已经许久不见故人了,你师叔现在如何了?”   沈千山道:“劳殿主牵挂,师叔身体很好。”   “啊,这样么,那真好。”殿主似乎陷入了回忆,道,“自从你师父仙逝,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们阆玉宫的人了。你们这一门啊,人少,上一辈就你师父和你师叔两个,这一辈也就你和你师弟两个。”   沈千山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垂眸沉声道:“是。”殿主接着道:“算起来离你师父仙逝已经十多年了。我记得当年你师父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宁愿犯下祭司不可动情的禁忌,而那女子也很是勇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着他。可惜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成走到最后,那女子也不知所踪了。”   殿主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沈千山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沉声道:“殿主放心,千山从出生起就长在阆玉宫,阆玉宫一万一百三十三条门规我记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作为祭司的责任,无需殿主提点。”   他顿了顿,又道:“有我在,师妹断不会受委屈。”   殿主目光沉沉,放在沈千山身上,沈千山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被岑轻衣放在桌子上的苹果氧化,表面由洁白变成了干巴巴的枯黄。   正当此时,岑轻衣却忽然闯了进来,急声道:“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她摊开手,手上赫然是一只景泰蓝描金的胭脂盒子。   *   岑轻衣从殿主那里离开之后,七拐八拐地跑到了她师父的卧房里,拿出师父给她的玉牌,打开了房门前的禁制,玉牌顿时碎成粉末。   她师父的卧房很简洁干净,房内用屏风隔了开来,入目的只有一张八仙桌。   她绕过屏风,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梳妆台上的描金檀木妆盒。   “是这个吧?”她自言自语,然而打开妆盒却没见到师父所说的发带。   她想或许是压在下面的哪一层了,就小心翼翼地将妆盒上的东西都拿了开去,果然在妆盒最下面找到了一条艳红发带。   这发带的颜色如同跳动的火焰,绣花的阴一面被整整齐齐地叠在下面,看不出是不是师父所说的那条。   岑轻衣于是将发带拿出来抖开,一只金色的凤凰果然出现在发带之上,抖着长长的尾羽,振翅欲飞,很是灼目。   应当就是这条了。   她将发带好好地收入怀中,又将从妆盒里拿出来的东西都原样放了回去。   然而就在此时,许久不出现的系统二忽然上线道:“检测到当前任务二的主线与支线任务共同完成度已达到百分之六十,是否开启好感度提示音?”   岑轻衣被它吓得手一哆嗦,一只景泰蓝描金的瓷盒便从她手上跌了下去,叽里咕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不知道到底碎了没碎,瓷盒中散发出浓郁的莲花香气。   掰断口红、摔碎粉底后被暴打得各种抖X快X小视频在她眼前刷过,她一瞬间冷汗都冒了出来。   系统二还在她耳边坚持不懈地问她到底要不要开启好感度提示音,她忽然心头火起,道:“不开不开,我才不用提示好感度。”   系统二无奈道:“好吧。”   系统二说完就下了线,岑轻衣颤抖着手弯腰捡起来那个瓷盒,瓷盒的盖子已经摔开了,岑轻衣心里满是绝望,脑中已经排列好三百六十五种向师父负荆请罪的方法。   然而当她仔细检查时却松了口气。不知道这瓷盒到底是什么做的,除了盖子被猛力摔开以外,居然连一条裂纹,甚至一道划痕都没有。而内里的胭脂是膏状,中间插了一朵小金花,小金花下还隐隐有一些银光闪闪的东西,看起来十分具有仙气。整个胭脂瓷盒除了小金花被震得有些松动之外,没有任何损伤。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小金花按了回去,正想将胭脂盒盖上,却忽然又停住了手。   不对,有什么东西是被她忽略到了。   她复又打开胭脂盒子,仔细地检查起来。   胭脂是师父常用的颜色,小金花也栩栩如生,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她轻轻地将刚刚按回去的小金花又拔了出来,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地看。   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忽然,她心头一跳,眼睛看向小金花下面的那些银粉。   她伸出手指来,轻而又轻地摸下来一点细碎的银粉,在手中轻轻碾碎,粉末簌簌地往下掉落,剩下的在她指尖上的就是有些硬的不规则小颗粒。   她细细地观察着这些小颗粒,坚硬,带着点棱角,呈死白色,上面还似乎带着点邪气。   她知道是什么被她忽略了。   是香气。   那熟悉的莲花的香气,正是绛沙雪莲的气味。   绛沙雪莲既可以拿来做辅助修炼的药材,也因为有驻颜之效,可以存在于女子的梳妆台上。好得妆品多会加一点绛沙雪莲,而剩下的也惯于追风,因此修仙界的妆品或多或少都加了一点雪莲的香味。   莲花香太过熟悉,以至于岑轻衣竟在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绛沙雪莲的味道同普通雪莲香又有一点区别,是以她潜意识里才觉得有些不对。   而岑轻衣手上的这个小颗粒,和她之前在太子药香中发现的人骨残渣一模一样!   她拿着这个胭脂盒,只觉得一阵寒意席卷而来。   胭脂盒是比药香更为私密的东西,而师父的胭脂,据她所知都是师父自己做的。   在胭脂盒里放入这东西,他们对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将师父妆盒中的其他东西都打开来细细检查了一遍,师父的这一批妆品很明显是同一时间做的,胭脂的用料在别的里面也有使用,但只有这盒胭脂里有这东西。   这就说明不是胭脂的原料出了问题,而师父做好之后定是不会展示给别人的,那么必然是有人在师父不知道时偷偷溜进来下的。   而要在不惊动师父的情况下破除师父下在门前的禁制,这难度堪比登天。   她将胭脂盒攥紧,快步向师父和沈千山走去,急声道:“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沈千山顺着岑轻衣的目光看去,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他沉声道:“药香。”   岑轻衣点头:“对,这是和药香里面一模一样的东西。”   沈千山道:“所以说,导致殿主和太子灵力混乱的东西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它。”   岑轻衣道:“对,所以师兄,我们必须要去一趟楼兰,看看那里的战场遗迹到底和太子与我师父有没有关系。”   沈千山道:“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她对着师父说:“师父父,恐怕我们呆不到晚间了,我们现在就要动身。”   师父道:“你们去吧,务必注意安全。”   “好。”   岑轻衣和沈千山迅速收拾了东西,殿主如同上次一样将他们送到殿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眉心紧皱:“来人,下令彻查神女殿。”   *   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到了山下面,正欲离开,一旁的树丛忽然发出“哗啦”一声清响。   沈千山灵力化为利刃,顿时挥出:“出来。”   一个穿着神女殿弟子服的小豆丁狼狈地躲过灵力刃,骨碌碌地滚到了岑轻衣脚边:“呜呜呜,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沈千山愣住了。   见危险过去,小弟子伸手抱住岑轻衣的腿,抬起头来,笑出一排漏风的小豁牙:“大师姐,我要跟你一起走!”   “……”   岑轻衣也僵住了。   这个小弟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岑轻衣蹲下身来,试图和他交流:“别胡闹,我送你回山上。”   小弟子含着手指,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半晌才理解了她的话,眼泪顿时就像是水龙头里的水,说来就来。   岑轻衣冷下脸,硬生生憋出来一副威严的表情道:“好了,不准哭,我送你回去。”   小弟子抽抽噎噎地说道:“我不要回去,我要跟着大师姐。”   说完,他还打了个奶里奶气的哭嗝。   无论岑轻衣说什么,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直接把岑轻衣气得七窍生烟。   沈千山忽然伸出手来,用剑鞘拎起小弟子的衣领道:“何须多言,直接送回去就是。”   小弟子没想到他会忽然悬空,手脚在半空中无措地划了划,发现自己被这样简单粗暴地对待,顿时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诶诶诶,师兄,你轻点,这是小孩!”岑轻衣连忙将小弟子从剑鞘上救了下来,抱在怀里又是安慰又是给糖吃,这才止住了小弟子的哭声。   岑轻衣有些无奈地问道:“你为什么非得跟着我啊?”   小弟子又短又胖的胳膊环住岑轻衣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呀。我喜欢大师姐,我要跟着大师姐,保护大师姐。”   岑轻衣颠了颠手上的小弟子,哭笑不得地想:“怎么保护?狼来了先把你扔出去给人家塞牙缝么?”   但她没说出来,抬脚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哄道:“好好好,但大师姐现在要去完成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你先在山上修炼,要是大师姐遇到了危险,就叫你的名字,让你去保护我好不好啊?”   小弟子在她怀里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那好吧,大师姐你要记得叫我哦,我叫沈明明。”   岑轻衣有些惊喜地说:“哎呀,你和沈师兄一个姓呢,真有缘分。我记住啦,你叫沈明明。”   沈千山走在岑轻衣身后,有些不悦地看着窝在她怀里的孩子,那两条圆滚滚的胳膊怎么看怎么让他不顺眼:“好了,师妹,快些把他送回去。”   小孩看上去又软又呆,身上闻起来还有一股奶味,这会儿不哭不闹地呆在她怀里,眼睛圆溜溜的,黑葡萄似的盯着她,看上去就像个小天使。   岑轻衣一向对这些看上去很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她一边答应着沈千山,快步向山上走去,一边不忘逗着小弟子:“明明,你为什么想要保护我啊?”   “因为我喜欢大师姐,我以后要娶大师姐当媳妇!”   说完,沈明明“吧唧”一口亲在岑轻衣脸上,说:“我在师姐脸上盖章啦,师姐就是我的了!”   他抱紧了岑轻衣的脖子,像是害羞一样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圆溜溜看向沈千山的眼睛里面分明满是挑衅,一点也不像是在岑轻衣面前时的奶气。   沈千山的拳头顿时硬了,眼神冰冷地看向沈明明,眼中满是冰冷的利刃。   沈明明却一点都不怕,冲沈千山吐了吐舌头。   岑轻衣被沈明明逗笑了,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笑道:“那可不行,大师姐我啊有喜欢的人了,可就不能给你当媳妇啦。”   沈明明到底还是个小孩,一听岑轻衣的回答,也没心情对着沈千山耍坏了,一脸失望地抬起头来看着岑轻衣的眼睛道:“啊,怎么可以这样,大师姐,我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东西,我分一半给你,你不要喜欢他,喜欢我好不好呀?”   岑轻衣听着他孩子气的话,反问道:“若是让你把全部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你愿不愿意啊?”   沈明明纠结了半晌,才问道:“大师姐,我不可以留一半么?”   岑轻衣揉了揉他的头道:“你怎么对你媳妇还这么小气。我对我喜欢的人啊,无论他想从我这里要什么,我都二话不说立马给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沈明明问:“为什么啊?”   岑轻衣道:“因为喜欢就是要以全部来换全部呀。”   沈千山走在她的身后,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又想起了在衍生小世界中的那个吻。   他想,以全部来换全部么?   他心中一直不能确定在衍生小世界中她是意识不清的一时情迷,还是真心表露,此时这个问题又涌上了他的心头,像是用一根芦苇不轻不重地搔着他的心,让他如何都不能不在意。   将沈明明送下后,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问:“师妹,你方才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话刚说出口,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时停住了声音。   然而岑轻衣已经听到了,她不知道沈千山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但也忽然不好意思看沈千山的脸,有些别扭地别开眼道:“嗯……师兄别在意,我就是逗逗小孩的,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呀。”   然而沈千山在意识到不妥时就已经移开了眼睛,因此也没有看到岑轻衣的脖子都飞上了一抹薄红。   他听到岑轻衣的回答,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边深陷水深,一边囿于火热。   他一会儿想,师妹,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这种喜欢的话是可以随便说说的么?就应该好好教育一下。   一会儿又想,师妹这样很好,如果她真的是随便说说的,那他便不会负了她的意,只要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好了,保护她不受伤害就好了。   他面上仍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内心却已经几番纠结折磨,被她扰得丢盔卸甲。   岑轻衣干咳了一声说:“师兄,我们还是快去楼兰吧。”   沈千山淡淡回道:“好。”   说完,他们便朝着极西的方向前赶去。   然而他们因为沈明明的一番耽搁,到达极西时已经是夜里。沙漠昼夜温差大,他们恰好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起了极大的雾,十步之外不见人影,让他们根本无法继续前进,更不要说是探访战场遗迹寻找可疑之处了。   所幸楼兰离这里也不远了,他们便打算先在河边落脚,理一理思路,等雾散了再接着去楼兰。   沈千山寻了一处地方生了一堆火,火光明明灭灭,岑轻衣捡起身边的枯树枝投到火里,干枯的树枝顿时爆发出一声轻轻的“啪”声。   自从白日里沈千山问了岑轻衣那个问题之后,他们之间就忽然形成了一种有些诡异的气氛,好像谁多说一句话,就会点燃□□,发生一些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一样。   岑轻衣坐在原地,半晌觉得腰酸,又换了一个姿势。她想开口,又实在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跟她坐的地方有根针一样动来动去。   换了十好几个姿势之后,岑轻衣终于受不住了,站起来道:“师兄,我去河边洗把脸,马上就回来。”   沈千山道:“好,注意安全,莫要放松了警惕。”   岑轻衣胡乱地点点头,三步并两步,很快就跑到了河边。   沈千山看着岑轻衣的背影消失在大雾之中,有点想跟着她一起过去,但又觉得应该同她保持距离,再说洗脸这种事情他也不方便跟上去在旁边看着,于是将心中的担忧压了下去,留在了原地。   河水清泠泠的,但却一眼望不到底,看上去并不浅。   岑轻衣双手掬起一捧冰凉凉的河水往脸上一扑,企图压下脸颊两边的热度。   这样重复几次,她才终于觉得脸上的热度下去了一点。她就像是小猫一样快速地抖了抖头,将残留的水珠都抖了下去。   虽然有雾,但河水依然清清楚楚地将她整个人都照了出来。她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神思不由自主地游移起来。   白日里沈千山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啊?他……他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呢?   虽然说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有那么一个任务是攻略沈千山,她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并不纯粹,但在这么久的相处之中,她也逐渐真的心动。   她毫不犹豫地对沈明明说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然而当沈千山问她之后,她也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不再将沈千山看作是一个单纯的攻略对象,因此当系统二说出要播报沈千山的好感度时,她会觉得有一些反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系统二。   就像是她对沈明明说的话一样,她愿意用全部去换他的全部,她想要让他喜欢上她,不是因为系统二让她做出的刻意的动作,而是让真正的自己站在他面前,真正地让这个她喜欢的男人的心彻底属于她。   她盯着水中的倒影慢慢出了神。   可是师兄完全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呀,她一个母胎单身又不会撩人,不靠系统二,她真的可以让师兄彻彻底底地爱上她么?   岑轻衣忽然伸手拍散了水面上的倒影。   想什么呢,既然说了,要用全部换全部,用真心换真心,那她就必然不会再依靠系统二。   不然这不仅是对她自己自尊的侮辱,更是对沈千山的折辱。   水面缓缓地平静下来,岑轻衣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倒影,深吸一口气,鼓励地笑了笑。   加油啊崽,你可以的。   岑轻衣给自己加油打劲之后,看着水中的倒影,撸起袖子把脸上擦干,又理了理头发,打算回到沈千山那里去。   然而她的动作一顿,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她又低下头,水中依然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倒影。   她轻轻地眨了眨双眼。   水中的岑轻衣也轻轻地眨了眨双眼。   她笑了笑。   水中的岑轻衣也笑了笑。   岑轻衣眼神一凝,落下唇角,又轻又缓地咽了口唾沫,缓缓地将右手抬了起来。   水中的岑轻衣却依然笑着,嘴角咧到了两腮,嘴唇里面没有牙齿遮挡,露出了黑中带红的内里。   水中的它随着岑轻衣的动作,缓缓地将左手抬了起来。   岑轻衣顿时后退一步,两手凝起灵力球,一个接一个地往水中砸去。   她终于知道顿时哪里不对劲了,她眼角的红痣长在右边,而水中倒影脸上的红痣却是点在左眼角下的!   灵力球接连不断地砸在水面上,炸起一片片水花,而水中倒影终于从水下出来,站在水面上同岑轻衣面朝着面地对峙,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它只顶着岑轻衣的上半张脸,眼睛被黑色的瞳仁完全占领,冒着不详的凶光,而下半张脸从嘴往下全部和黏腻腻的黑色物质融为一体,岑轻衣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仅是下半张脸,它的整个身体也都被这种黏糊糊如同石油一样的物质包裹着,偶尔透出来一点点诡异的暗红色,而黑雾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它的身周。   几乎不用思考,岑轻衣就确定这是太子和师父曾经遇到过的凶物。   灵力球打在这凶物身上如同牛入泥潭、石沉大海,稍微打伤它一点,瞬间又愈合了,几乎是一点都伤害不到它。   这凶物左右扭了扭脖子,身上的黑泥成块地往下掉,随即像是活动开了一样,瞬间就伸出手来,朝着岑轻衣的脖子攻去。   岑轻衣反手抽出长鞭,劈头盖脸地冲着这凶物打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凶物看着臃肿,却异常灵活,它从岑轻衣密集的鞭影中躲过,眨眼之间就到了她的身前。   一股血腥气混合着死人腐败脂肪发出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岑轻衣几乎难以呼吸。   她长鞭猛力打向地面,借力一个后空翻,瞬间翻出了那凶物的直接攻击范围。   然而那凶物却如同影子,眨眼之间又缠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秃了秃了,谢谢小可爱们送的营养液来治疗我的秃头2333   明天依然日万,么么哒!   感谢在2021-02-12 23:07:43~2021-02-13 20:5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殇、南故生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暗波涌动(五)   不好, 师妹怕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沈千山在听到水花炸开的声音时就迅速召来踏雪,顺着声音,从不远处的歇脚处往岑轻衣那里赶去。   当他到河岸时, 正好见到那凶物黏腻的手缠上岑轻衣的胳膊, 踏雪剑铮然出窍, 悍然攻向那凶物的黑手。   沈千山满是清气的冰冷灵力裹挟在踏雪剑锋上,雪亮剑光一闪, 那东西终于哀嚎一声,手像是被净化了一般,顿时如露水一般消散在空中。   岑轻衣眼睛一亮,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如此看来这凶物的克星竟然是清气。   她方才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但是并不奏效,竟然忘了她闲来无事背书摸鱼的时候还研究过能不能像分离空气中的各种气体一样利用媒介将清气提取出来,因时日太久,她一时没能想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叠符纸, 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她虽然不会像师兄一样直接将清气外化为灵力,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用一些别的办法来牵动天地间的清气化为自己的力量。   一道符纸破空而去, 吸起许多的清气, 所过之处皆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同沈千山的剑气一前一后夹击, 那凶物避闪不及, 前胸后背被同时打出两道贯穿伤。   沈千山眼带惊异地看向岑轻衣,岑轻衣道:“师兄,我来帮你!”   沈千山点头道:“好,你负责它的后方,我负责前面。”   话音刚落,两人身形顿时动了起来, 十分默契地向那凶物攻去。   那凶物被打得连连后退,身上的黑泥被削得一块一块地往下落。   它愤怒地咆哮,喉咙里冒出水烧开的咕噜咕噜声:“可恶!可恶!”   沈千山的长剑和岑轻衣的符纸同时攻向它的脑袋,眼看着就要把它的脑袋打爆,它的头却忽然从脖子上拔起来,脑袋下只拖着一根白森森的脊梁骨,顿时消失不见了。   而它巨大的身体失去了脑袋,轰然倒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接着就化为丝丝缕缕的黑气,消散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岑轻衣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就像是勾人的罂粟一般,叫人忍不住多吸几口。   难得一次并肩作战,她甚至觉得身上都有些发热,毛孔都尽数打开了来,畅快地敞开在空气中,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放到了一池蒸腾的温泉水里,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沈千山闻到这个味道却脸色一变,他分明之前从来没有闻到过,但却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有一种厌恶感深植在他的脑海之中,甚至让他胃里涌上了一股干呕的感觉。   他脑中忽然涌入了无数细碎的画面,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猝不及防地被拽入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记忆里。   在这段记忆里,他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瘦弱矮小的男孩,孤身一人站在青石长街之下。   这个时间是他娘为客人献舞的时间,他娘说那些客人都很无聊,像往常一样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自己出去玩,不让他在这个时间回去。   现在他的银子被人抢了。   “哈哈哈哈,你们看看他,他都不会反抗的么?”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男孩颠了颠手上的石头,试着石头的确有它该有的重量,于是用力打了出去。   瘦弱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躲开了飞来的石头,然而却被另一个孩子一把推倒在地,裸露在外的手和膝盖顿时擦出一大片血痕。   推人的小孩“呸”了一声,趾高气扬地在小男孩身上踹了一觉,道:“你还敢躲!像你和你娘这种不干净的,就活该低我们一头!以后你每月都要在这里给我们交银子,听到了没有!”   小男孩原本低着头,脸上毫无波动,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神色冰冷道:“我娘很干净。”   那推人的小孩被他冷如刀刃的眼神盯着,不由自主话语地哽塞在喉,害怕地倒退了半步。   然而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只觉得脸上无光,挺着胸脯,声音尖细得像一只被捏着脖子的鸡:“我娘说了,你娘就是花楼里的脏人、烂人,什么下三滥的人都能跟,你也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野种,你们就是不干净!”   说完,他一步上前,仗着自己比小男孩高壮上一倍,伸手就薅住了小男孩的头发,将他的头往地上猛地一掼,随即喊着围观的小孩们劈头盖脸地冲他打去。   推人的小孩一边打一边嘴里还说:“你个小野种!你娘就是个狐狸精!”   小男孩像是一只暴怒的小兽,在他们的拳打脚踢之下愤怒地反击。   那些小孩被他一人打了几拳,只觉得自己的自尊收到了挑战,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更重了,也学着那推人的小孩骂出不堪入耳的话语。   小男孩呼吸沉重,眼睛都红了起来,握成拳的手上竟然迅速缭绕起许多黑气。   他瞪起眼睛,眼中红光闪烁,那些小孩一时之间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齐齐停了一停。   小男孩抓住这一停的机会,伸手揪起为首的那个小孩的领子,拳头仿佛含着万钧之力,迅速地冲向他的脑袋,将他的牙直接打掉了三颗。   黑气张牙舞爪地兴奋起来,仿佛立马就能见到鲜血,催促着小男孩赶紧下手。   小男孩森森地看了一眼那些吓呆了的小孩,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诱惑着他:“杀掉他们,杀呀,只要杀掉他们就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他顺着这声音向小孩们走了一步,周身的黑气顿时化为无数只手,掐住小孩们的脖子,要将他们直接扼死在这里。   然而此时,他眉心中央忽然爆发出一阵清冽的力量,顿时将他心中的那些杀意给全数压了下去。   小男孩耳边响起他娘的嘱咐:“记住,控制住你自己,千万不能杀人。”   黑气还在蛊惑着他:“来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你娘的坏话了,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这样不好么?”   不行,要听娘的,娘进来身子不适,不能再让娘操心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他们呀,难道你还想被人欺负么,你还想让你娘被他们骂么?”   小男孩咬着牙冷冷道:“不用杀他们,我一样能让他们再也不敢。”   那些捏着小孩们脖子的黑气转而捂住小孩的嘴,小男孩将他们狠狠地揍了一顿。揍完,小男孩宛若凶神,冷冷地问:“你们敢不敢再说我娘?”   小孩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早就在黑气出来时就已经被吓尿了裤子,此时一个接一个地对着小男孩磕头道:“不敢了,爷爷,我们不敢了!”   小男孩冷冰冰地说:“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了你们。”   那些小孩一个接一个屁滚尿流地跑了,小男孩才终于后退两步靠在墙上,脱力一般地滑坐在地上,再也压制不住黑气。   黑气完全地从他身体里脱出,化为一个漆黑的人形,站在他的对面道:“哎呀,这又是何苦,杀了他们不好么?”   小男孩闭着眼睛道:“不,我娘不让我杀人。”   人形黑气说:“要是我的话,杀了他们,再将他们融了化了,谁能知道是我们干的呢?”   小男孩冷冷道:“我不是你。”   人形黑气笑了:“你放心,你迟早会杀人的,因为你就是我啊。”   小男孩缓过了方才的那一阵脱力,此时终于睁开眼睛,不欲再与人形黑气多言,咬着牙将所有的黑气都收回身体里。   收回黑气的过程疼得他浑身都战栗起来,他却始终没有停下。人形黑气乖顺地任由小男孩动作,嘴上却笑道:“哈哈哈哈,你一定会的。”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接着越下越大,就像是豆子一样砸在落在小男孩身上,瞬间将他淋了个透彻。   小男孩终于将最后一丝黑气收了回来,定定地站在原地,道:“不。”   只要是娘不让他做的,他就一定不会做。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往花楼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娘亲总是会跳完舞后坐在房间里绣梅花,等他回来。然而当他这次回到花楼中时却没有找到娘亲。   不知怎么的,他心中顿时一沉,转身冲进雨幕之中。   他的嗅觉比常人灵敏,他能闻到他娘亲的味道,然而雨太大了,冲散了大量的气味,他找了好久才在知府的暗中购下的宅院前找到娘亲的味道。   雨声混杂着巨大的雷声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宅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人小,几乎没有动静地溜进了知府家中,戳开了他娘身上味道最浓郁那间房的窗户。   他看到的东西却让他顿时睁大了眼睛,黑气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   甜腻的香气从他戳开的小洞中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像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口鼻,让他的脑子像是炸裂一样地疼痛。   一只属于女人的胳膊从帐子中伸出来,胳膊上青紫交加,满是被人凌虐的痕迹。然而随后她就被人拽回了床帐之中。她痛苦地叫出声来,身上因为被下了药浑身无力,而香炉中点燃的浓郁的情香却又让她身上的人兽性大发,更加用力地对待她。   女人痛苦地仰起头来,露出的脸正对着小男孩,小男孩的瞳孔紧缩,这正是他娘亲的面容!   小男孩眼中红光闪烁,他眼中脑中只剩下了娘亲痛苦的表情,心中翻腾起汹涌的杀意。   他身上的黑气化为一个长长的利器,在女人瞪大的双眼中猛地插入女人身上的人体中。   甜腻的香气如同罂粟缭绕不去,血如同窗外的瓢泼大雨一般顿时淋在女人身上。   黑气将男人的尸体整个包裹起来,发出骨肉被侵蚀的“滋啦滋啦”的声音,眨眼间就消失在空中。   小男孩眼中猩红一片,他杀死那个男人后就像是丧失了理智,黑气顿时膨胀起来,将整个院子都包围了起来,所有在里面的花草树木都像是被吸走了生命力一般瞬间干枯,院子中只剩下了女人和小男孩两个活物。   小男孩看了女人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女人虚弱地撑起身体,厉声喝道:“小雀儿,回来!”   小男孩挣扎着顿了顿,随即又向外走去。   女人见叫不住小男孩,口中快速念咒,“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紧接着小男孩的额头上顿时爆发出一阵莹绿的光。   记忆到这里猛然结束,沈千山眼前一黑,瞬间整个神识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这一切看似漫长如一个世纪,实际上在岑轻衣眼中就只过了一个呼吸。   岑轻衣只见沈千山忽然在原地打了个晃,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赶忙忍住不适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了他。   沈千山来不及去细想这记忆到底从何而来,强忍着干呕的感觉,沉声快速说道:“师妹,屏息凝神,撤出雾气范围,快!”   然而已经太晚了。   那香不仅发作得极快,源地还离他们很近,恰巧此时雾大风静,浓香根本就消散不去,丝丝缕缕地将他们完全包裹进去,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水蛭,甚至从皮肤往身体里面钻。   岑轻衣只觉得身体先是一阵酥麻,然后变得又痒又软,像是骤然之间有千万只蚂蚁从她的毛孔之中钻了进去,不断地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心头燥热,就像是化身成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淌。   这种感觉相当陌生,以至于让她忽然心生害怕,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沈千山,想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刚一动作,衣料摩擦在肌肤上,却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腰腿顿时又酸又软,呼吸也骤然沉重起来。   她被这感觉折磨得眼底含泪,脸颊通红,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了细细的声音。   此时空气中那凶物留下的香味已经消散了不少,然而另一股香味却幽幽地占了上风。   岑轻衣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身上像是抹了十斤她一向爱用的香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她以为这是错觉,然而沈千山却知道这不是什么错觉,那股花香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从他身边的女孩身上蒸腾起来,十分醉人。   他被岑轻衣水光粼粼的眼睛看着,那种恶心感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一种干渴的感觉却取而代之,细细密密地烤着他的经脉。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浑身顿时绷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师姐跑毒失败,真是令(xi)人(wen)遗(le)憾(jian)。   十二点之前放出下一章,么么哒! 第70章 暗波涌动(六)二更   岑轻衣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十分不正常。   她此时感觉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火热的, 就像是发烧了一样。   但是又和发烧的感觉不一样。   身旁的沈千山明明对她来说忽然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吸引力,冰冰凉凉的,让她忍不住想要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最好能够直接靠上去抱上去, 将脸埋在他怀里好好蹭上一蹭, 能给自己降降温。   岑轻衣怕自己真的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偷偷地将自己双手背过身去, 召出长鞭把自己的手牢牢实实地捆了起来。   她浑身发软,双臂剧烈地颤抖,这一点点的动作却让她做得十分艰难,她的肌肤狠狠地同衣料摩擦, 原本触感十分柔顺的衣料在此时却让她感觉到相当粗糙,触电一般的感觉顿时顺着脊柱窜上她的大脑。   “啊……”   她赶忙咬紧唇,狼狈地压住差点溢出口中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急促地轻喘几声,好歹压住了身上不可言说的感觉, 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道:“师兄,我这是怎么了?”   沈千山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本想将心中不合时宜、甚至称得上是荒唐的欲念压下去, 但一时情急, 他竟然忘了那凶物留下的香气还没完全散去。   这情香混着岑轻衣身上的花香,竟让他有一种心跳如擂鼓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也近乎是全然陌生的, 可是他却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之前那种在浊气海上几近失控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但此时的失控和那时的失控又不一样。   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在笼中焦躁不安地踏步,眼露凶光,只要寻到一丝机会,就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猎物吞吃入腹。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 牙齿狠狠地咬上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的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赶紧想办法,如果放任,这样下去,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按理来说,在这种心神不宁的情况下运功是相当危险的,一个不慎,轻则灵气逆行岁余无法恢复,重则直接断绝经脉,但沈千山仍然坚决地运起凝神诀。   冰冷的灵力顺着凝神诀迅速地运行过全身,一遍一遍地同身体中那种焦灼的感觉斗争,就像是在火热的钢铁上浇上冰水一样,冷热相撞,顿时发出“滋啦啦”的声音。   沈千山的全身经脉就像是同时被刀子切断一样,骤然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然而这种疼痛却成功地让他将心头绮念压了下去,他面上神色不改,声音平和道:“是情香。师妹,凝神去欲,平心静气!你不是纯阴之体,它对你的影响不会很久。”   正好一阵难受的劲儿上来了,岑轻衣忍得迷迷糊糊,哼哼唧唧地应了,随着沈千山的指挥试图平心静气、凝神去欲,然而她越平心愈乱,愈去欲愈多。   汗水将她身上尽数打湿,她细碎的头发全都黏在额头上,眼睛也被汗湿得几乎睁不开。   迷迷蒙蒙中,她忍不住想,师兄怎么成了卖假药的,这一点都不管用啊。   这阵难受的劲儿过去,岑轻衣的智商才悠悠晃晃地回到她脑中,她才想起来方才沈千山说的话,顿时打了个激灵。   “你不是纯阴之体,它对你的影响不会很久。”   她欲哭无泪,她说怎么师兄也开始卖起了假药,原来根本就是没有对症!   岑轻衣慌了手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上难受的感觉又来了,她绝望地躺在地上,忽然想起以前曾经在各种电视上看到过的用凉水压制的方法,也不管水中之前还潜伏过一个恶心巴巴的凶物,病急乱投医地顺着河坡骨碌碌地滚进了水里。   冰凉刺骨的河水让她的脑子好歹清醒了一点,但身上的感觉依然没有褪去,反而因为她的这番动作变本加厉了起来。   她终于哭出了声:“师兄……我好难受啊……”   沈千山没想到她居然自己滚到水里,一时也没来得及阻拦。   而此时岑轻衣半坐在水里,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和河水浸湿,一半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漂浮在水上,另一半则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影影绰绰地勾勒出她少女的身姿。   她仰着脸,水珠划过她眼角的红痣,喊着他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他的灵力顿时一乱,一口血“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岑轻衣只看到沈千山忽然背过身去,冷冷地对她重复道:“师妹,凝神去欲,平心静气,很快就不难受了。”   她绝望地对沈千山道:“师兄,求求你把我打晕吧,我就是纯阴之体啊。”   “什么?!”   沈千山惊愕地回过身来,一时之间对岑轻衣的担心压过了所有的杂念。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是纯阴之体?   若是纯阴之体就难办了,纯阴之体对于情香的敏感程度要远远高于旁人,绝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尤其是这种凶物专门拿来扰乱人心智的情香。   要解除这种东西,要么靠忍,要么靠解,岑轻衣的这种情况只能靠找到解药,那解药应当就在凶物的巢穴之中。   他眉心紧皱,脸上寒气凝结,快步走了上去,对岑轻衣解释了一番,道:“勿有杂念!”   岑轻衣脸色酡红,已经难受到神志不清了,她嘴里迷迷蒙蒙地重复着“勿有杂念”“勿有杂念”,但随便谁一看就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没法照做。   沈千山低声道:“师妹,得罪了。”   说完,他一掌劈在岑轻衣的脖子上,将她劈晕了过去,暂时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沈千山脱下外袍将岑轻衣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一弯腰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用灵力将烤干了她的衣服,快步离开了河岸。   之前他们生的那堆火还没有灭,他将她放在火堆旁边,又扔了一些枯树枝进去,树枝爆出“啪”的一声轻响。   沈千山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补充体力的丹药,又拿出一颗寒冰丹,怕她吞咽不了,用灵力化成液体之后才小心地喂岑轻衣吃下了。   做完这一切,他盘腿趺坐在旁边,继续运行凝神诀,终于将身上的灵力理顺了下去。   当他运行到第三个大周天的时候岑轻衣长长的睫毛终于颤了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这次睁开眼睛时,被打晕前那种挠心挠肝恨不得当场自尽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手脚还有一点点无力。   岑轻衣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妈呀,这种折磨她再也不想受了。   然而沈千山开口却直接将她打入了深渊:“师妹,你身上的情香未解,我只是用丹药替你暂时压了下去。你且自行修炼片刻,回复后便告诉我。我们还需要去那凶物的巢穴之中,找到解药彻底解了情香。”   岑轻衣一听,顿时觉得前途无光,忍不住口吐芬芳。   淦啊,这不就跟背了个不|定|时|炸|弹一样么,而且她一副奇奇怪怪的表现,沈千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也太丢人太尴尬了!这还是赶紧解决了吧!   想到这里,她无力的手脚顿时充满了力量,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道:“师兄,我已经好多了,我们快去找解药吧。”   沈千山也认为这东西一刻不解决,就不知道会对岑轻衣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看她活蹦乱跳的,于是答应道:“好,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此时大雾终于散去,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顺着河水的方向搜寻那凶物的痕迹。   那凶物虽然已经弃了身体只剩了一个头颅跑掉了,但它和岑轻衣与沈千山斗法的大部分时候是在岸上的,这依然给他们留下了不少线索。   岑轻衣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同手同脚地跑到岸边,低头仔细看了看岸上的痕迹。   岸上那凶物踩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个黑漆漆的脚印,而除了斗法的地方,河岸边相当干净,另外,那凶物最开始也是潜伏在河水里的,这说明它应当是顺着河道来回的。   因此,只要他们顺着河道走,应该就能找到这凶物巢穴所在地的线索,说不定还能直接找到它的老窝。   河流越往上越宽阔,脚下湿湿软软的泥也越多,但脚底下总有些不规则的石头。这条河是内陆河,流量不如东方南方的河流量大,流速也不是很快,就总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越往上走,这些水就越是很久没有换过,有一种凝滞腐朽的感觉一样。   也或许,这不是错觉。   原本这河河道有一个“几”字形弯折,楼兰恰好就建在河道突出的这个“几”上,正好三面环水,然而这河后来改道,越过楼兰直接成了一条直线,楼兰依靠的那三面水自然也就干涸了,之前岑轻衣河沈千山来到楼兰的时候,连河道上都已经堆满了黄沙,像是很快就要消失了。   也就是说,楼兰就在离这条河不远的地方。   楼兰上是二十多年前死伤无数的战场,楼兰下是一片曾经破除过封印的浊气海,这里本就应该有一些令人感到腐朽的东西。   “啪”地一声,岑轻衣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脚下断成了两截,她低头一看,原来竟然是一根埋在河泥里的肋骨。   “师兄,你看,是人骨。”   岑轻衣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这条肋骨看上去并不长,应该是属于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的。   她半蹲着看了看四周,四周凹凸不平,她原以为是石头,现在看来,也说不定是人骨。   沈千山点了点头,一掌将上层的河泥震开了去,露出了七零八落的骨头来。   岑轻衣见状眼睛瞪大了起来——这得是多少条人命啊!   这些骨头有长有短,有的就如方才岑轻衣踩到的那一根一样干干净净,有的又带着还没腐烂完的碎肉。   岑轻衣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一一看过去,发现了一个规律——那些干干净净的骨头往往很短,是属于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的,而那些带着腐肉的骨头则长了不少,明显是属于成年人的。   岑轻衣思索片刻道:“师兄,如果这真的是那凶物吃掉的话,我怎么感觉那凶物好像还有点挑食呢?”   沈千山道:“你看这些短一点的骨头,骨头缝里的黑红之物是否属于方才那凶物?”   岑轻衣探头看了看,笃定道:“对,就是它嘴里的。”   沈千山颔首道:“那就没错了,它似乎喜欢吃幼童的血肉,所有短骨头上都有这样的黑红之物,而所有的长骨头几乎都有被暴力折断的痕迹,但是并没有被吃的痕迹,应当只是单纯地被害死。”   岑轻衣眉心拧成一团说:“果然。师父父不是在调查幼童失踪的事件时遇到的危险么?那凶物一定与幼童失踪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岑轻衣和沈千山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凝重表情。   他们顺着残留下来的骨头一直向前走,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大大的山洞里。   山洞里面黑黢黢的,上面悬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钟乳石,水滴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来,打在地上的积水中,“滴滴答答”的声音迅速回荡在整个山洞里。   这山洞里面应当很深。   他们怕洞中还有什么别的危险,未免打草惊蛇,先隐藏了气息,抬步就往山洞中走去。   然而他们越往里走,越能听到一种奇奇怪怪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回荡在耳边,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山洞里面忍着痛一样,有好像有小小的尖细的哭声,这让他们加快了脚步。   但山洞实在是太大了,回音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判断能力。   岑轻衣和沈千山互相对视,否定了分头行动的方案。这山洞里五步一分歧,十步一岔口,若是分头,难保他们不会就此丧失对方的踪迹。就算是用了互相牵引的绳子,若是这声音不是人声,只是什么东西模仿出来引他们入内的,那遇到了也会相当危险。   岑轻衣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自己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找到这声音的源头。   忽然,她眼睛一亮。   她想起来她曾经在做的那些辨别是不是人的丹药的时候摸鱼做过一个小东西,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轻声说:“师兄,我做过一个能够分辨人声的小狗,你看看可不可以用。”   她从储物袋里翻了半天,手上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便兴冲冲地拿了出来递给沈千山。   沈千山低头一看,有些古怪地问:“这个?”   岑轻衣忙着将差一点溢出储物袋的东西都塞了回去,头也没抬道:“对,就是这个。”   沈千山看了看手上的东西,这东西呈半圆形,上面还有两只用动物的毛攒起来的耳朵,看上去有点像小猫。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岑轻衣,心想:她就和小猫一样,怎么连小狗小猫都分不清楚?这一个耳朵又要怎么用来找人?   岑轻衣终于费力地封上了储物袋,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沈千山疑惑的眼睛,同样有些疑惑道:“师兄,你是不会用么?就把它放在地上,它自己就能跑……呃……”   待她看清沈千山手上的猫耳发箍时,顿时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怎么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不是小狗么!啊!怎么会是猫耳发箍!   岑轻衣啊岑轻衣,之前说好了下次一定要收拾储物袋,你怎么又给忘了呢!   她手忙脚忙地将这发箍收了回去,又翻出来一只毛绒小狗放在地上,决定下次一定好好好地收拾收拾储物袋,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毛绒小狗摇了摇尾巴,竖起来的耳朵抖了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速行动,岑轻衣和沈千山跟在它的身后,七拐八拐,很快就接近了声音的来源。   他们小心地探出头去,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幕却顿时让他们吓了一跳。   只见在几步之遥的山洞里,一个打扮成新娘样子的十岁小女孩被紧紧地绑在一旁的角落里呜呜地哭着,眼泪从她瞪大的眼睛里面大滴大滴地往外流,而她面前,一对青年男女正一丝不着地寻欢作乐,但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像是很久都没有得到休息一样。   而在他们头上,正滴溜溜漂浮着一颗黑色的头颅,头颅下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白森森的脊梁骨。   正是从他们手下逃走的那凶物!   那凶物的嗓子里冒出咕噜噜的水开了的声音,接着对着那对男女喷洒出一阵粉色的香气,那对男女的动作更快了些,声音也越发痛苦,像是磨秃噜了皮一样,一遍倒吸着气,一遍越发用力。   沈千山顿时伸手捂住了岑轻衣的眼睛。   岑轻衣只觉得沈千山周身的气压顿时降低,待反应过来,也是一阵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骂那凶物荒淫至极居然喜欢看活春宫,还是先骂那凶物可恶至极居然用这个残害一个小花骨朵的眼睛。   然而沈千山却没有什么犹豫,他在岑轻衣的眼睛上捂了一层布,直接动了。   “荒唐!”   沈千山声还未至,清泠泠的剑气已经悍然地朝着那凶物袭去,那凶物没想到他们居然找到了这里,躲闪不及,被沈千山一剑削去了长长的脊梁骨。   看上去脊梁骨似乎是它的要害之处,它在丢下身体时都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然而此时却猛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发了疯一样去追着掉在地上的脊梁骨。   然而脊梁骨一脱离头颅,立马像一个终于自由了的脱缰疯狗,满山洞地乱窜,头颅没有它这么灵活,根本就追不到它。   脊梁骨向着岑轻衣这边跑来,岑轻衣早就偷偷掀开了沈千山蒙在她眼睛上面的东西,此时看着送上门来的小脊梁骨,悄悄地伸出脚来绊了它一下。   小脊梁骨没长眼睛,“噗”地一声摔在地上,岑轻衣手疾眼快地掏出符纸贴在小脊梁骨上面,小脊梁骨顿时疯了一般扭动起来,然而却抵挡不住汹涌的清气,最终消散在空气之中。   而随着小脊梁骨的消失,头颅就像是失去了力量的供应一样,重重地摔倒了地上,被沈千山随之而来的一剑直接刺穿,发出水烧开识的尖锐叫声,顿时也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那对正在寻欢的男女见凶物彻底消失之后,才终于翻下|身来,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差点没翻着白眼过去了,好歹最后缓过一口气来,对岑轻衣和沈千山道:“多些二位仙长相救!多谢二位仙长相救!”   岑轻衣连忙从储物袋中拿出两条被子扔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赶紧裹好。   她接着去给小女孩松绑,小女孩实在是吓坏了,在她伸手时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岑轻衣轻声地安慰了几句,随即才流着眼泪乖乖地让她给解开绳子。   岑轻衣说:“好了,你不要哭啦,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出去。啊,你们谁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对男女摇了摇头,说自己才被抓来三天,一直被那东西胁迫着做那档子事,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岑轻衣本就随口一问,也没有抱着他们知道什么内情的希望,此时也就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但小女孩却忽然抬起了眼睛,泪水还哗啦哗啦地流着,却看着岑轻衣森森道:“别想了,我们逃不出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拿起日历一看,浑身一激灵:哟嚯,情人节,快点写快点写,写完了过节!   写都一半忽然想起来:情人节跟我有什么关系么?我哪里来的对象?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71章 暗波涌动(七)   “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说?!”   岑轻衣还未做反应, 那对男女反而扑上来抓住小女孩的胳膊。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此时有人来救他们,满心欢喜地等着逃离这个地狱, 一听小女孩的话哪里还能不着急, 指甲都抠进了小女孩的肉里。   岑轻衣勉强安抚住了他们, 问小女孩道:“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当此时,岑轻衣忽然看到沈千山的眼睛极其冰冷地看向她, 紧接着,踏雪带着凌厉的剑光悍然而出,直指她的脖子!   她浑身上下的弦瞬间绷紧,脑袋一侧, 接着反手朝后打出一道符纸,耳边忽然爆开一声呼痛声,带着腥气的风才终于传了过来。   那对男女尖叫着蹬着腿缩到角落里,疯狂地将旁边的小女孩往前推, 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它又活了!它又活了!救命啊!吃她!吃她!”   “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这个怪物强迫大人做那种事情来吃他们的欲望, 吃好后就杀掉他们, 给我吃他们的肉,养着我当储备粮。”小女孩被他们推得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却仰着脸幽幽地说, “我看到有人杀掉了那个怪物,但是它很快就复活了,力量比之前强了好多好多,杀掉之前杀它的人,还吃掉了刚送来的所有祭品,只剩下了我。现在它又要复活了, 吃掉我,然后就会有人给它送来新的祭品。”   她静静地看着再次被那凶物缠上的岑轻衣和沈千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平静地说:“没有人能逃出去的,没有人。”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两种类型的尸骨,原来竟然是不同用途的。   所以也难怪它身上会有这种情香,想来就是催发被它抓来的男女的情|欲,供它吃掉这些欲望的。   那凶物比之前在河岸边遇到时更加凶猛,身上忽然分裂出十六只手臂,十六个拳头裹挟着腥风同时到来,密不透风地阻断了岑轻衣和沈千山的退路。   岑轻衣敏锐地捕捉到小女孩话语里面的信息,一边再次躲开它的攻击,配合着沈千山用鞭子甩了一道符纸在那凶物背上,阻断了它躲避的路线,一边皱起了眉头。   听这小女孩的意思,这些成年男女是被抓来的,而小孩子则是被当作祭品送来的。   是谁要用他们祭祀?求的又是什么?   虽然那凶物的确如小女孩所说变得更加厉害,但岑轻衣和沈千山再次配合,直接将那凶物逼到退无可退。   那凶物喉咙中忽然又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岑轻衣耳朵一动,张口喊道:“师兄!”   沈千山将掌中积蓄已久的灵力尽数打出,灵力过于浓郁,破开空气时甚至打出了尖锐的爆裂声。   那凶物恰好在此时也故技重施,头颅已经离开了身体,然而饱含着清气的灵力却将它的身体和头颅全部包裹起来,两股力量相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声波顿时震得洞中落下碎石。   眼看着那凶物再次融化在清气之中,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似乎根本没想到更加厉害的怪物竟然还会被再次杀死,终于不再是机械地流眼泪,透出了几分求生的欲望。   岑轻衣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动摇,趁机出言打破她内心防线:“小姑娘,你看我们完全有能力彻底打败凶物,救你们出去。你知道凶物具体复活的地方在哪里么?”   虽然他们已经找到了打败那凶物的诀窍,但一来不知道那凶物到底会变得又多厉害,二来岑轻衣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的情香,迅速将凶物斩草除根才好。   万物必然不会是绝对的无懈可击,像这种有复活机制的,就像是打王者农药的水晶一样,只要把水晶给推了,那凶物也蹦跶不起来了。   既然来得这么快,复活之后又要吃东西,复活点必然是在附近,小女孩在这里应该已经不短的时间了,问她是最快捷的。   见小女孩眼中求生欲越来越强烈,岑轻衣道:“别怕,你告诉我们,我们这就救你们出去。”   小女孩道:“就在前面那个拐角后面,那里有一个血池,怪物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好!”   岑轻衣和沈千山分别在小孩和男女身边布了一个结界,严肃道:“结界能保护你们,你们务必不要跨出结界,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见他们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岑轻衣和沈千山互相对视,抬步就往拐角后冲去。   拐角后果然有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池里还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而血池旁边的岩石上,却晃晃悠悠地站着无数人,扭过头来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岑轻衣手中的灵力顿时打了出去,而岩石上的人影却不躲不闪,被灵力打中后轻飘飘地落到了血池里,顿时被血池消融得一干二净。   岑轻衣定睛一看,原来不是人,只是那凶物吃人吃剩下的皮罢了。   血池因为吃到了人皮而翻涌起来,露出了池壁上一颗蓝莹莹的结晶,散发着清正灵动的气息。血池池壁都被血浸透了,而只有蓝结晶所在的这一块地方的池壁仍然是土原本的颜色。   岑轻衣和沈千山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了。   正当此时,血池就像是被煮沸了一般,黏腻的血液再次翻涌起来。   是那凶物要再次出来了!   岑轻衣和沈千山不再耽误,飞身探手夺取血池中的东西。   那凶物已经半成型,看到他们要来夺它的东西,狂然大怒,半化出的人形也不要了,变成一条条脓血外裹着黑泥的尖刺,接连不断地向岑轻衣和沈千山攻去。   岑轻衣灵巧地飞身躲过,沈千山在她身后一条接一条地将这些尖刺全部斩落销毁,甚至连一点黑泥也没有蹭上衣角。   然而就在岑轻衣的指尖快要触碰到蓝结晶的一刹那,她浑身忽然一软,身上那种被冲击的感觉又来了,她灵力一断,顿时坠向血池中!   尖刺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齐齐调转方向冲着岑轻衣攻去,势必将她万刺穿心。   沈千山灵力爆出,所有的尖刺被他打得齐齐折断。他一手拦住岑轻衣的腰,一手抓住蓝结晶,几个翻身回到了岸上。   岑轻衣脸色通红,沈千山将蓝结晶喂到她的嘴里,道:“你先调息,这里有我。”   说完,他为岑轻衣划上一道结界,站到血池旁边,再也不用怕误将蓝结晶打碎,淡金灵力强势地对着血池输出,瞬间将整个血池包裹在其中。   他口中快速吟唱,金色灵力越来越耀眼,凶物爆发出尖利的声音,他却不为所动,持续爆出灵力,血池中的血液也从粘稠变得透明,最终随着那凶物一起消失。   岑轻衣迷蒙中看到沈千山的背影,白衣翻飞,金光闪耀,宛若神祇。   无人不因之目眩,无人不为之心动。   她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呀,我眼光可真好。   不一会儿,岑轻衣浑身一松,身上那种那种挠心挠肝的感觉尽数褪去。   岑轻衣和沈千山解决了凶物,将那对男女和小女孩都带了出去,那对男女对着他们感恩涕零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地方,而小女孩却像是许久不见阳光地人骤然见到了阳光,眼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情绪突然崩溃了起来。   她“啊啊”地哭着,似乎是要将所有被当成祭品关在洞里的委屈和被迫吃人肉的害怕都哭出来一样,岑轻衣有些手足无措道:“好了,你别哭了,我给你糖吃好不好啊?”   无论岑轻衣说什么,那女孩都还在哭,已经哭得手抖脚抖,快要背过气去,岑轻衣有些头疼地看向沈千山,沈千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站在旁边,只有在她向他投向眼神时才扭头看向她。   岑轻衣叹了口气,又哄了几句,道:“好了,没有人能欺负你了,你不哭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不好。”   四周忽然窜出来了许许多多凶神恶煞的男人,这些人穿着奇怪,上身披了一层黑色的布,下身围了一圈兽皮,短短地悬在大腿中央,脖子上齐刷刷地挂着奇怪的暗红色吊坠。   他们有的人手上拿着矛和盾,有的人牵着长长的绳子。这些人原本站成一排,此刻却散开将他们包围起来,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女孩,恶狠狠地齐声说道:“请新娘入洞。”   “什么?”岑轻衣有些没听清楚,挑了挑眉毛反问道,“你们说什么?”   那些人这才终于将给了他们眼神,冷冷道:“外人不要干扰我们的祭祀,若是扰乱了气运、冲撞了神明,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们道又接着道:“请新娘入洞。”   “……不。”   “什么?”   小女孩咬了咬唇,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拒绝道:“不!我不要再去了!那里面的就是怪物!才不是什么神明!”   那些人不为所动在,再次重复道:“请新娘入洞。”   说着,他们还从身后又推出来了几个同样打扮的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嘴里也被塞上了一大团大红的喜帕。她们被粗鲁地推出,在沙上踉跄几步,接着摔倒,跪倒在沙上。   一个老妇连滚带爬地翻越过沙丘,趁着那些男人不注意冲进包围圈,抱住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那些穿着怪异的男人恶狠狠地将老妇拖走道:“选了你女儿嫁给洞神,那是你女儿的荣幸!”   老妇挣扎着想要救下女孩,但到底年老体弱,怎么也挣脱不了那些男人的束缚。   就在她绝望地哭泣时,一道雪亮的剑光忽然冲了进来,将女孩子们身上的绳子齐齐划断,又将抓着老妇的几个人的手腕统统划破,老妇和她的女儿顿时抱在了一起。   那些男人捂着手,大脸盘子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恶狠狠地对着出手的岑轻衣和沈千山道:“外乡人,不要多管闲事,你们是承受不起洞神降下的惩罚的!”   自从南州一事之后,岑轻衣最厌恶的就是有人说“这是谁谁谁的荣幸”,她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洞神?你们说的是住在这里面那个长得黏糊糊的黑泥怪么?”   那些男人生气道:“你们竟敢侮辱洞神?!”   岑轻衣笑道:“哦,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你们的洞神已经被我们给杀掉了。” 第72章 暗波涌动(八)   “你说什么?!”   “哦, 你们的洞神——就是那个凶物——已经被我们给杀掉了啊。”   那些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岑轻衣和沈千山,道:“这怎么可能!洞神怎么会被你们杀死?!”   “你们会被诅咒的!你们会被诅咒的!”   其中一个男人冲动地拿着矛冲了上来,未及岑轻衣出手已经被沈千山打飞, 他冷眼横眉道:“饲养凶物, 不知悔改。”   那些男人看到有人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打了出去, 忌惮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一人说:“结阵!”   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结阵。但将蛋蛋一个,兵蛋蛋一窝,看他们侍奉的洞神也知道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那些男人听到命令, 齐刷刷地拿起脖子上长相奇特的吊坠打了开来,一条条细细的红线从吊坠里钻出来,在空中汇集成一片,接着铺成一个巨大的网, 劈头盖脸的落下来,将所有人都罩在里面,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血腥味中还带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和血池中的味道一模一样。一闻到这个味道,岑轻衣和沈千山脸色齐齐一变:“又是童子血?”   童子血的味道和成年人的血味相差很大, 原本在血池边时岑轻衣已经在想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现在看来定然与这些人脱不开关系。   这些人口中快速念着谁也听不清的咒语,配合着血网迅速走动,接着眼睛一瞪,手中一抖,血网中所有细线飞速收紧,化为锋利的利刃, 像是要将他们直接割为碎肉。   然而这或许对普通人甚至是修为不高的人有极大的威胁,但在身为钦天司使的二人眼里只不过是不入流的歪门邪道。   岑轻衣挥鞭顿时撞上那些血线,接着一搅,一大团血线便直接被搅了个乱七八糟。   沈千山持剑一个回旋,剑气将所有列阵之人全部推倒,二人轻而易举摧毁了整个血阵。   岑轻衣将所有人捆在一起,神色冰冷地问:“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孩子?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孩子?”   为首的男人不回答,只“呸”了一声大道:“洞神会惩罚你们的!洞神会惩罚你们的!”   岑轻衣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道:“说不说?!”   那人宁死不屈地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人也都愤恨地看着他们不说话。   岑轻衣冷笑道:“好,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沈千山上前一步想要使用搜魂秘术,岑轻衣却阻止他道:“师兄稍等,用不着为这些人浪费灵力。”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包药粉,劈头盖脸地全撒在这些人身上,这些人喊道:“我们不会说的!为洞神死,我们心甘情愿!”   然而刚说完这话不久,这些男人皮肤迅速变红,接着长出一个个奇痒无比的水泡出来,有的人受不了痒,跌倒在地上,像是一条条放在盐里的虫一样拱来拱去,试图用沙子替自己解痒。   “我才不会就这么杀了你们,简直脏了我的手,”岑轻衣露出恶魔一样的笑容,尖尖的小虎牙抵在唇边,拿出一颗小小的圆溜溜的丹药来,“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上天入地奇痒无比粉,一旦沾上了,皮肤就会发红长泡,让你会忍不住挠,挠得水泡破了,全身都烂成一团,还死不掉,只能活生生地受着。我只有一颗解药,谁先说了谁才有。”   见其中有的人脸上已经有了动摇的神色,岑轻衣又下了一剂猛药:“哦对了,忘了说,它会让人不举的哦,严重之后直接从身上掉下来也说不定呢。”   听到这里,其中一人终于面露惊恐道:“我说!我说!你给我解药我就说!”   “叛徒!卑贱的女人!你们会得到洞神大人最严厉的惩罚!”为首的男人愤怒地指责他,被岑轻衣一鞭子抽上嘴豁开一个大口子。   岑轻衣言笑晏晏,指尖发力,就要把丹药捏碎:“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那人终于忍受不住喊道:“这些孩子有的是我们自己生的女孩,养到十岁就拿来献祭,大多数还是从外面选进来的,现在镇子里还有几个!”   “选来的?说得可真好听!”岑轻衣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起来,带路!”   那男人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扭一扭地宛若一只大蛤|蟆在前面带路,又有几个人稀稀疏疏地跟了上来,最后竟只剩下了为首那人还在原地扭动。   有几个人上前,本想将他抬走,无奈大家身上都奇痒无比,根本抓不住,只好用绳子将他拖着走。   那人气得目眦尽裂,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人全部叛变。   他们所说的小镇离这里并不远,但十分狭小,说是村子也不为过,又藏在沙漠之中,几乎难以发觉这里居然还有人。   然而岑轻衣和沈千山一踏进这个小镇,顿时沉下脸色,紧绷起来。   这里竟然有浓郁的绛沙雪莲的香气!   也不怪乎他们警觉,他们最近遇到的事情无一不与绛沙雪莲有关,这自然让他们警觉。   他们跟随着那人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古怪的圆柱形建筑外,那人道:“就是这里了。”   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岑轻声让那人推开门一看,眼前的景象顿时让她皱起了眉头。   只见一个女孩子坐在门口,将绛沙雪莲碾成灰,另外三个女孩子抱着一把大肋骨,噼里啪啦地将它们扔掉一个火炉子里,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落下来的骨灰递给门口的女孩子,由她将碾成灰的绛沙雪莲和骨灰混合在一起放进一小个一小个纸包里。   她们眼中毫无惧怕,动作熟练得如流水线做工,仿佛手上拿的不是人的骨头,而是一把毫不起眼的枯柴。   一边动作着,其中一个女孩子甚至一边平铺直叙地说:“啊,已经很久没有送新的骨头来了,快要用完了呢。”   她们露出的手腕满是被人凌虐的痕迹,甚至其中有一个肚子已经凸了出来,俨然是怀孕几个月的样子,然而岑轻衣看她们的样子觉得她们甚至还没有成年。   见有人打开了门,这些女孩温顺地跪倒在地上:“我们已经做了一百三十包药粉,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好。”   看她们习以为常的样子,岑轻衣心头一沉,出言问道:“这是你们的第几个孩子?”   女孩子也不管是谁问的,老老实实回答道:“是我的第三个,她的第二个。别人还没有怀孕。”   “那之前那些孩子呢?你们怎么不带着他们?”   女孩回答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连颤都没颤一下,口中吐出的话语却让人感觉一阵胆颤:“哦,他们都是不能侍奉洞神的男孩,被送去供养洞神了。”   也就是说,血池中的血都是婴儿的血!   这些女孩眼中充满了绝望之后的冷漠,岑轻衣闭了闭眼,让她们坐在一边,自己上前打开一包纸包,用指尖碾过那些白色粉末,同样的香味,同样的人骨残渣,叫来沈千山道:“师兄,你看这些,是不是同药香和胭脂盒中的一模一样?”   见沈千山点头,岑轻衣将目光投向了那些白骨上。   的确如之前的那个女孩所说,这骨头已经不多了,只有三四根了。岑轻衣看了看骨头,又将目光投向沈千山。   沈千山会意,抽出踏雪一剑劈上骨头,骨头与剑之间发出一道金属相撞的声音。   沈千山眉心微沉道:“这是万骨坑中的人骨。”   结论一出,之前看似隐隐约约、隐藏在水下、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顿时明朗了起来。   也就是说,二十年前的楼兰原本和将军有一战,可是因为远黛失去了花芯引起了天地异象,所以将军提前进攻楼兰,但因为军中有细作,楼兰城一战相当惨烈,几乎两军全部覆灭,而有人——据她所知是那个黑衣男人——不知道抱有什么心思,利用楼兰战场上的尸骨制作了万骨坑,让徐娘守在那里,然后又有人将万骨坑中的人骨送到了这里来,与绛沙雪莲一起制作出了这种能扰乱人灵力的药粉,让侍卫长下在太子的药香,同时让不知名人士下在神女殿殿主的胭脂盒里,扰乱他们的灵力。   若不是岑轻衣和沈千山,神女殿和王宫这两个举足轻重的地方必然大乱,牵动整个人界,甚至届时三界都有可能被牵动。   或许连侍卫长最开始的发现都是在别人的计划之中的。   这样有条不紊的计划让岑轻衣那种被巨手操纵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切的后面定然有一个相当有势力有权力的人。   只是会是帝王么?   那带路的男人已经痒得受不了了,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岑轻衣脚下,就要伸手抓住她的衣摆,却被沈千山一剑打了出去。   他痒得鼻涕眼泪都哭了出来,求饶道:“姑奶奶,求求您了,把解药给我吧,求求您把解药给我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呸,你脸真大,谁是你姑奶奶。”   “仙长!仙长!求求您啦!”   岑轻衣指尖拿着那颗小小的红丹药,弯下腰问:“你想要这个啊?”   那男人疯狂点头,岑轻衣慢吞吞道:“哦,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仙长您说!”   “我问你,你知道你们在做的这个东西是什么么?”   那男人流着鼻涕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种名叫‘乱心’的药粉。仙长求求了,先给我解药吧,您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一点都不隐瞒。”   岑轻衣不为所动,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什么也不知道了,才恶劣地笑了笑:“哦,这解药,你想要,我偏不给。”   说完,她指尖用力,在男人绝望而又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直接将丹药捏了个粉碎。   岑轻衣冷笑道:“你们这些人,掳掠幼女举行祭祀,用幼儿之血填满血池,又用他们的血做吊坠布血阵、手上满是人命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的结局?”   她话音刚落,这些男人身上的脓包消了下去,然而肌肉却忽然急速萎缩,竟直接成了阉人。   岑轻衣道:“抢掠幼童,致无数家庭家破人亡,活该断子绝孙。”   那些人不敢置信地往下一摸,果真如她所说,顿时哭天抢地,好几个甚至翻起了白眼,但岑轻衣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依然觉得不甚解气。   沈千山却忽然抬起了手。 第73章 暗波涌动(九)   只见沈千山掌心灵力化为利刃, 瞬间破风而去,一寸寸挑断了在地上翻滚的这些人的经脉,这些人顿时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千山淡淡道:“按钦天司第六十四条法规, 诱拐幼童者, 当断其经脉。”   那些男人疼得在地上蜷缩起来, 沈千山又化出无数道灵力,废了他们的耳目, 血顿时在地上流成一片,转眼浸透了那些人身子底下的黄沙,沈千山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按钦天司第八十五条法规,奸|淫少女者, 当废其耳目。”   那些人的疯狂地在地上扭动着,有一滴血飞溅向沈千山的脸,沈千山一道剑气将血挡了回去,又发出数道灵力, 直接穿心而入,冷冷道:“尔曹修炼邪术、畜养凶物、制作人血吊坠, 害人性命无数, 影响恶劣,自当重罚。”   淡蓝魂光从这些人身体里飘了出来, 快要回归天地时, 沈千山淡淡一挥袖,直接将这些魂光全部打碎,让他们在天地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他甚至连踏雪剑都不愿意拿出来,用踏雪来惩治这些人,简直脏了他的剑。   就在这些人的魂魄全部被打散之后, 有什么东西和这些魂魄的联系随着魂魄一起破碎了,那些人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齐齐都掉了下来,“啪”地一声摔在沙中,顿时化为粉末。   忽然刮起了大风,满地黄沙都肆虐起来,天地骤然暗了下来。   变天了。   *   王府之中,两人正执子对弈,其中一人穿着一条粉色襦裙,从极西购来的铃铛随着他下子的动作晃动,另一人衣袍洁白无尘,一根暗红腰封束在腰间,长袍下摆绣满蕙草。   正是之前在海源阁长老房相会的花留香和王族旁系。   那王族旁系道:“许久未见,堂兄近来如何?”   花留香原本在上次万骨坑中就受了伤,此时还未养好,更不想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姜潭,跟我你就用不着这样了,你今日让我来,为的是什么事情,不如你就直说了吧。”   王族旁系子弟——姜潭道:“好,既然堂兄如此直接,愚弟也就不饶圈子了。那药堂兄可是已经好几日没有送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花留香道:“不过是万骨坑出了点岔子,过几日便好了,乱心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我听说太子明面上是被帝王禁足在东宫,但实际上是趁机彻查东宫,现在已经将他那侍卫长投入东宫地牢,可真有此事?”   姜潭笑道:“此事也劳烦堂兄牵挂了。只不过我的人在宫中埋伏得很好,不会误了我们的大事的。”   花留香道:“如此甚好,帝王自从十几年前自己将根骨取出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而太子也早就中了乱心。中乱心者灵力混乱,直至神智不清,最后身亡,算一算日子,也就是这几日了。”   姜潭冲花留香微微一笑道:“堂兄所言甚是。待事成之后,我登上帝位,定不会忘记堂兄今日对我的帮助,必然举行大典,将堂兄你花留香的名字风风光光写进族谱。”   花留香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捋了捋头发道:“说来你很久没有拜过神了,今日正巧在一起,便随我一同前去吧。”   姜潭应了,站起身来,握住书房的花瓶用力往下一按,书房之中顿时出现了一个通向地下的通道。   他一撩袍角,同花留香一起迈步走了下去,随着他的动作跪倒在看不清面目的神像前拜了拜,看着他极其熟练地拈香上香,脸上表情模糊不清。   这个花留香虽然是他的堂兄,但是他的出身并不光明,母亲不过是一名花楼女子,而且早早地就去了,只留下他孤身一人留存于世。   他颇有几分姿色,若不是修行天赋极高,本是一个作为花楼小倌儿甚至是乞儿的命,是绝对不会被王族暗中收养并送入海源阁,作为王族插|入四大门派的眼线的。   据说当年被送入海源阁的不止他一个,原本也就是碰碰运气,想着这些孩子里面能有一个做个海源阁的普通内门弟子就已经很好了,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花留香后来居然甚至成了海源阁的镇山长老。   姜潭随着花留香一起再次跪拜,小心地避开他的裙裾。   到底花留香是在花楼长大的,留下了一身女子做派。他做长老时尚且一身正正经经的长老服,但私底下却喜欢着女子的褥裙,着实让人感觉到不适。   但他好歹实力并不弱,能用计入族谱叶落归根诱他合作,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正当姜潭这样想的时候,花留香忽然扭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他以为自己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脸色一变,谁知花留香说出的却不亚于晴天霹雳:“血魔已经被人除去,血池也破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乱心了。万骨坑……血魔……莫非又是他们?”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迟则生变,既如此,我认为我们的计划应该尽快进行。最好能够——提前至今日。”   花留香腰间原本挂着一个白玉的腰牌,腰牌上隐隐蒙了一层血色。他说完这句话时,看上去坚硬无比的玉牌却忽然毫无征兆地瞬间爬满裂痕,接着便碎成了一地。   *   大地忽然剧烈抖动起来,人在上面被晃得东倒西歪,接着小镇忽然从中间开始全部向下崩塌,所以的建筑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眨眼间便直接成了一片废墟。   沈千山在刚刚地动的时候就已经直觉会生出事端,顾及到这里不止是他和岑轻衣两个修行之人,尚且还有常人,当机立断拿出飞行法器,让所有人都迅速到法器上去。   他们从天上俯视时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整个极西烟沙一波接一波得翻滚上天,不仅是小镇塌陷了下去,那凶物所在的山洞、甚至于楼兰城都一并崩裂成万点残砖碎瓦,瞬间被翻涌上来的黄沙吞没,陷入了地底。   地底浊气海虽然封印未破,但因为地表已经全部塌陷,海水率先从楼兰城中那条干涸的河床之下冒出,随即黑水汹涌而上,沿着地表塌陷的纹路,竟组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河网。   塌陷还未停止,而河网也还在向外迅速延伸,此处浊气海的封印是根据山水地貌的走势布下的,然而地动时地貌全部改变,封印已经岌岌可危,就要直接崩塌,修复更是不可能。   沈千山看着远处的赤水城诸城,沉声道:“浊气海封印将破,必须尽快将极西的所有百姓尽数转移。”   岑轻衣凝眉道:“好,师兄,我来助你。”   沈千山驱使着飞行法器迅速到达离得最近的赤水城上方,赤水城中的百姓只觉得一阵地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跑出家来,城中顿时乱成一团。   “别挤了,踩着孩子了——”   “发生了什么?”   看到天上巨大的飞行法器,这些百姓就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向上喊道:“是仙长!仙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千山放下连接着法器的云梯,言简意赅道:“赤水城将灭,我们带你们离开。”   “什么?赤水城怎么会被灭?仙长,你们莫不是在说笑?”   “我不去,不就是地动了一下么?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里,我才不去呢!”   “快让让!快让让,我们先上去!”   人潮顿时分成了两股,有的人听了沈千山的话,顿时吓破了胆,挤挤攘攘地想要上来,有的人不愿意离开,却被想要上来的人裹挟着一同前进,只能奋力往外挤,顿时城中充斥着怒骂声和哭号声。   岑轻衣一把扶住一个差点被一个青年挤摔倒的小孩,吼道:“来不及解释了,老幼妇孺先行,青壮年随后,所有人都上来!”   此时赤水城中又是一阵地动,此时已经隐隐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地裂时轰隆隆的闷响,赤水城中百姓终于相信了他们并非说笑,既然关系到性命,又哪里还肯遵循什么秩序,一窝蜂般推推攘攘地想要上来,生怕自己被落下直接没了活路。   岑轻衣长鞭裹起一个差点被推倒的孕妇,将她带上了云梯,又毫不留情地将推她的青年人送下了船,怒道:“说了老幼妇孺先行,青壮年随后,所有人都能上船!哪一个不守规矩,哪一个就自己留在这里!我们不欢迎你!”   “凭什么让他们先走?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么?”   在恐惧的驱动之下,有的人混在人群之中不甘地吼叫起来。   岑轻衣道:“就凭船在我们手上。若你们再有异议,那恕不奉陪!”   拥挤的人潮被她这样一吓,顿时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排好了队,快速地上了船。   当赤水城中最后一个百姓上了船后,地裂也终于蔓延到了赤水城,赤水城顿时分崩离析。   法器之上,赤水城的百姓刚刚站好,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毁于一旦。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脸上皆是一片茫然。   岑轻衣站在法器上,法器争分夺秒地前进,而地裂崩塌和浊气海的侵蚀紧随其后。   沈千山的双手都按在驱动飞行法器的动力核上,动力核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灵力,她对着沈千山道:“师兄,需要我来帮忙么?”   除非是举派大规模出行,否则一般是不用这种大型飞行法器的。因为驱使一次飞行法器所消耗的灵力巨多,往往是由三五个灵力深厚的派中长辈并成堆的灵石共同驱使,她很担心沈千山是在勉强。   沈千山却摇摇头道:“不用。”   岑轻衣眉头皱成结,沉声问:“极西有六座大城,师兄,我们来得及么?”   沈千山道:“六座城池,唯有赤水最大。若全速前进,此法器堪堪够用。”   果然如沈千山所说,将七座城池的人全部弄上法器之后,法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地裂造成的烟尘顿时席卷上来,浊气海海水瞬间席卷过来,极西茫茫沙海中仅存的城池顿时被全部吞没,腐蚀殆尽。   岑轻衣扭头看着法器上那些挤成一团、或哭或笑的人们,众人的声音太大,岑轻衣大声问道:“师兄!你还可以么!”   沈千山道:“可以。”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人实在是太多了,法器要撑不住了!”   随着岑轻衣话音落下,法器果然沉沉地往下一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6 18:11:17~2021-02-17 20: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风云突变(一)   岑轻衣没料到自己嘴就像是开了光一样, 居然一说就中,顿时闭上了嘴。   上次她说要去炖锦鲤汤转转运,但是看着锦鲤花里胡哨的颜色总觉得下不去口, 这次一定要炖上一条转转运。   飞行法器再度震颤, 整个飞船上的人都东倒西歪。   岑轻衣脸上忧色更重, 沈千山冷冷对着飞船道:“若是连这些人都载不动,不若早日回炉重造了好。”   飞行法器立刻稳住了不断晃动的船身, 吱吱呀呀地向前行进,岑轻衣竟觉得它有几分委屈巴巴。   岑轻衣晃了晃脑袋,她又不是学美术的触手大大,怎么也“万物皆可娘”了起来?   方才被打断, 她于是又问道:“师兄,我们要带他们去哪里?”   沙漠中的崩塌被山脉尽头彻底阻断在后面,这一地的沦陷于别处来说竟然没有一丝感觉。   沈千山的眼睛透过茫茫荒漠看向远处隆起的山脉,无数人迷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神色看上去有些晦涩难明,良久才回答道:“王城。”   *   “哒哒哒哒——”   急促细碎的脚步声在东宫空旷的宫殿中响起, 接着停在书房门前, 大宫女婉庄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门, 道:“殿下, 陛下派人来召您。”   太子姜城正在抄写《帝策》的笔顿了顿,回答道:“不去。你就回他说我被罚抄的十遍《帝策》还有三遍才能抄完,父王说了,抄完了才能出宫。他都这么说了,本宫也不好叫父王他老人家言而无信,你说是不是啊?”   大宫女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她入宫应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自入宫以来就一直跟随在帝王身边做他的贴身侍女, 直到有了太子才被派到太子身边做东宫的大宫女。   依她的年纪,若是有个孩子在身边,应当也与太子一般大小了,所以她当她照顾小太子时,有时看着小太子的脸,也不禁晃神。   按理来说,像她这样的身份,在太子长大之后自然应该被太子换去,毕竟她是帝王的人。但太子生母早逝,她看着太子自小长大,太子仁厚,便将她以原职留在身边。   因此,她算得上是帝王和太子共同信任的人,宫中所有人都因此对她几分尊敬。   ……当然,万物都有失有得,这种尊敬是有代价的。   比如说当他们父子俩个吵架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在他们之间当夹气板调和,防止他们说话阴阳到对方而导致冲突加剧。   这次太子殿下从帝王宫殿回来之后便不知为何被帝王罚了禁足,而东宫之中也发生诸多变动,不仅许多宫人都被赶了出去,连侍卫长也被殿下关在东宫地牢里。   而太子也一反常态地不再想着偷偷溜出去,而是整日里心情不佳地在宫中抄写《帝策》。   她看着太子明显还在赌气的侧脸,想起太监传来的帝王口谕“太子自然是人上之人,有想法了,朕也说不过他,去把他给请过来”,顿时一阵头疼。   大宫女福了福身道:“殿下,陛下说有要事要见您,似乎是上次来宫里的两位仙长到了。”   姜城顿时放下笔:“你怎么不早说,替我收拾收拾,从我库房中挑几个礼物——对了,昨日不是刚送来了极西进贡的枸粱糖么,你也装上一点,我记得之前见他们随身带着糖,应当是喜欢的。”   他说完,等婉庄准备好东西之后,他让宫人拿好礼物,又自己揣着枸粱糖,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把他刚才说的不能出门的话都吃回了肚子里。   婉庄看着他有点急躁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帝王和岑轻衣二人相见的地方在议事殿,姜城带着东西七拐八拐地赶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能见到他们,他心中竟莫名地有些雀跃。   或许这就是见到崇拜的人的感觉吧!毕竟在他心里钦天司使是他从小就想要当的那种人!   帝王此先已经交代过若是太子到来不用通报,直接将他放进来,然而太子身边的宫人却都被拦了下来。   太子知道议事殿的规矩,挥挥手让宫人拿着礼物在外等候,自己一个人一撩袍摆跨步进去。然而当他刚跨进议事殿的大门,就听到里面帝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七个城池……覆灭……灾民……”   太子顿时皱起了眉头。   什么七个城池?哪里来的灾民?   帝王遥遥地望见他已经到来,招了招手让他快去,接着沉声道:“太子,极西受灾,七城全部覆灭,现在灾民暂时安置在王城之外,朕已经派了羽林军去维持秩序。只是灾民之事,你怎么看?”   太子问道:“极西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全部覆灭?”   岑轻衣道:“极西地裂,浊气海上涌,吞噬了所有的城池,我们也只能将百姓尽数带出,却无法阻止浊气海。我们已经通知了各大宗门,由各大宗门将灾民分流安置在自己辖地之中。但彻底安置他们需要时间,恐怕他们得先在王城这里呆上一会儿。”   帝王道:“就是这样。太子,你认为应当如何安置这些灾民?”   太子闻言答道:“不如直接放进王城中?”   帝王道:“不妥。若是只有数千甚至数万人也还好,但现在灾民人数过多,放进王城恐怕会引起王城混乱。”   太子想了想道:“儿臣记得王城西部有一块空地,原本是打算建立寺庙的。但此时情况紧急,不如先将这些灾民安置在那里。”   帝王颔首,然而眉间却有一些愁苦:“你也知道那是拿来建寺庙的……那你打算如何与他们说?”   太子知道他心里忌惮着什么,那块地原本是旁系的人上书要求的,他父王在之前已经砍去旁系的一条臂膀,为了安抚他们、防止他们狗急了跳墙,就退了一步顺势将地给了他们,在嫡系和旁系之间建立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此时他无非是不想让这个平衡被打破。   然而太子心里却对他父亲的这个做法不以为然,他直言道:“父王,此时应当以灾民为先,您何必再考虑这些?就算是旁系也是王族之人,大灾当前,也应当尽自己的一份力。儿臣认为,直说便是,况且那地方不是还临着旁系的一块封地么?这样一来连赈灾的粮食都一并准备好了。”   帝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太子,须知做人留一线,兔子急了尚且还会咬人,你这样又夺地又运粮,难道不是将他们逼上绝路?”   太子反驳道:“父王此言差矣,这地不过是借借,又不是不还了。至于粮食嘛,他们作为王族一份子,难道不应该为王族贡献点力量么?”   岑轻衣听太子这样说,赞同地在一旁点了点头。   姜城眼尖地见她也点了头,心里有些雀跃,像是少年时候忽然被太傅表扬了那样,他道:“钦天司使也这么觉得。”   王城之时,岑轻衣和沈千山不便插话,她被叫到也只是笑了笑。   帝王却摇摇头道:“还是将他们暂时安置在王城之外,将鹿台仓中的粮食分拨下去。太子,你一会儿带人去为他们在城外搭一些简易的住处。”   太子领命,忿忿道:“父王,您就是太优柔寡断。”   帝王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碍于外人在场,最终转移话题道:“太子,方才便看到你袖中装了点东西,是何物啊?”   太子想起自己在出门时装上的枸粱糖,轻而易举地被他转移了话题,从袖中拿出枸粱糖对着岑轻衣道:“这是昨日极西刚刚送来的枸粱糖,上次在钦天司试炼境,我见你拿糖给你师妹吃,想来你也喜欢吃甜的,就带了点来。”   “狗粮?糖?”   岑轻衣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没注意到身旁沈千山骤然沉下去的脸。   帝王没有在岑轻衣和沈千山面前自称“朕”,太子自然也不自称“本宫”。他有些殷切地看着岑轻衣道:“你看看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宫中还有,下次我再带点——”   “劳太子费心了。”还未等太子说完,沈千山淡淡打断他道,“只是近来我刚买了糖,一时也吃不完,太子请收回去吧。”   那糖虽然名字奇怪,但被装在一个小小的袋子里,看上去晶莹剔透,就像是琥珀一样,还散发着蜂蜜的甜香。   岑轻衣看着太子失落地将糖往回收,突然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叼着糖的哈士奇,她也忍了忍,最终没有忍住那糖的诱惑,脱口道:“太子殿下稍慢,糖啊,不嫌多,我还可以拥有它么!”   沈千山的眼神顿时化为冰刃,往太子身上剜去,但太子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出来,道:“荣幸之至。”   看岑轻衣美滋滋地接过了糖,沈千山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袖中的拳头却紧紧握在了一起。   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不让她要别人的糖呢?   他不是早就打算默默地看着她了吗?   师妹以后总是要有人对她好的,他应当习惯,不是么?   沈千山忽然开口道:“既已商定如何去做,便尽快安置灾民,以免生出事端。”   帝王着太子带人去安置灾民,岑轻衣跟着沈千山出了议事殿,岑轻衣道:“师兄,你说这么多灾民都挤在王城外,真的不会出点什么事情么?”   沈千山道:“我已通知各大宗门尽快行动。你放心,只要不出意外,这事王族还不至于处理不好。”   “哦。”   岑轻衣点点头,一颗石子挡在她的脚前,她用脚尖将石子踢了出去,忍了又忍,拿眼睛瞅了瞅沈千山,接着又低下头来踢石子,然后又瞅了瞅沈千山。   沈千山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道:“怎么了?”   岑轻衣抿了抿唇,最后笑嘻嘻地问道:“那个……师兄……就是……你当真给我买了很多糖?”   沈千山道:“没有。”   岑轻衣如遭雷劈:“啊?师兄!你学坏了!你怎么骗人!”   沈千山回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太子给的枸粱糖了么?还要我的作甚?”   岑轻衣腆着脸道:“糖这种东西嘛,就像是韩信点兵,当然是多多益善为妙啊!”   沈千山道:“是么?那没有。”   那没有?那就是说在收太子糖之前她是可以拥有的了?   岑轻衣痛心疾首,衡量了半天,觉得还是要许多糖比要一小包糖更加划算,狠下心道:“师兄,那要不……要不我用那个枸粱糖跟你换你的糖,好不好嘛?”   她话已经说出了口,又觉得自己这个买卖做得相当划算,毕竟师兄往日里给她买的糖都是特别合她口味的,她又没吃过枸粱糖,万一不合口味,岂不是亏了一个亿?   于是她拉着沈千山的袖子不住地摇:“好师兄,我不要太子的糖了,我就要你的糖,行么?”   沈千山僵直的唇线软了一些,反问道:“当真?”   岑轻衣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当真当真,比针不戳还真!”   沈千山伸出手来,岑轻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岑轻衣,岑轻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屁颠屁颠地将太子给的糖交了上去。   见沈千山将枸粱糖相当随意地收了起来,岑轻衣腆着脸叫道:“师兄?”   沈千山解下一小只储物袋递给了她,岑轻衣打开一看,凉气扑面而来,里面竟然与普通的储物袋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一个小冰箱一样。   沈千山道:“此物你可以专门用来放置食物。你的储物袋过于凌乱,你也应当分类收拾收拾。”   见岑轻衣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储物袋牵走了,全然忘记了方才她还恋恋不舍的枸粱糖,沈千山眸子软了软。   无论以后如何,现在的他到底还是她的师兄。   作为师兄,自然应当担负起教导师妹的职责,这别人给的东西,尤其是吃食,自然是不应当随意接手的。   而岑轻衣看着手上新的储物袋,却止不住得高兴。   这储物袋做工精细,上面被人用灵力细细地刻上了一个小阵法,正是因为这个阵法,储物袋内部才能保持那种温度。   她摸到储物袋的珠子上刻了一个小小的“沈”字,是谁做的自然也就清楚了。沈千山在做东西时从来都喜欢刻上自己的姓作为落款,加上刻上的阵法虽然不难,但对灵力控制的要求极高,等闲之辈决计做不出。这必然是沈千山特意做给她的。   她将这只储物袋小心地放在怀里,糖的甜意似乎从储物袋中跑到了她的心上。   她半是甜蜜半是忧愁地叹了口气。   她的师兄啊,看着不近人情,却一直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啊。   然而正当此时,沈千山腰间的玉牌却忽然闪了起来。   这是钦天司专用的传音玉牌,若非往来各地的任务,一般不会使用。   岑轻衣和沈千山互相对视,各自收起了各自的心思,脸上的神色顿时齐齐严肃起来。   岑轻衣道:“定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沈千山颔首,拿起玉牌,右手两指合并,在玉牌上画了个符,只听玉牌中传来葛长老的声音:“千山,轻衣,你们之前通知各大宗门尽快前往王城商讨分流极西灾民之事,但现在恐怕此事要往后放一放了。”   沈千山凝眉问道:“这是为何?”   葛长老道:“因为现下各大宗门纷纷向钦天司上报,称门中大多弟子都出现了灵力混乱的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  一电脑,一键盘,一包(划去)狗粮糖(划去)枸粱糖走天下。   哈士奇太子:你要吃狗粮(糖)么?   看到有小天使说微博搜不到我,我慌张了一下,也去试了试,结果还真的!搜不到!   我已经在微博上提交反馈了,等微博处理结果,有结果了我立马三百六十度旋转来汇报!么么! 第75章 风云突变(二)   一听到“灵力混乱”这四个字, 岑轻衣和沈千山异口同声道:“乱心?”   沈千山问道:“师叔,除了灵力混乱,是否还有其他症状?”   葛师叔道:“尚且还未有其他反应, 只是说门内弟子灵力出现了时有时无的现象, 此时门中较乱, 加之防守被骤然削弱,恐怕是无暇顾及灾民。对了, 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什么乱心?”   沈千山答道:“是一种可以令修行者体内清浊二气混乱从而引起灵力混乱的一种药粉,若是中了此药,需要以我的灵力对其清浊二气加以引导,否则或许会爆体而亡。我们在太子和神女殿殿主近身之处都发现了这种东西。”   葛师叔沉吟片刻答道:“但我此前并未听他们提起清浊二气混乱的现象, 不知和你所说的乱心是否有关。不过我会通知所有门派,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务必尽快上报。如若真是,你也要做好苦战的准备,毕竟这几乎是半个修仙界的人。只是, 千山、轻衣,眼下最为紧急之事还是安置极西灾民, 你们便先在那里协助王族吧。”   沈千山和岑轻衣齐齐答道:“弟子领命。”   说完, 玉牌上的光便歇了下去。   岑轻衣道:“师兄,我们走吧。此事还是要尽早知会帝王与太子, 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本来因为糖的事情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还没从议事殿走远,此时又折了回去。   帝王还未离开了,见到他们问:“二位可还有什么事情?”   岑轻衣道:“之前我们说可以让修仙门派来将这些灾民分流安置,但是现在各大门派出了点意外,恐怕是需要在王城多呆上一段时日了。”   帝王虽然在听到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表情,但转瞬便压了下去, 道:“好,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安排好赈灾的粮食和地方的。”   沈千山道:“若需帮助便直接告诉我们,我们暂时不会离开王城。”   帝王道:“有劳二位了,二位一路护送灾民入城,此后还要劳烦二位费心。”   沈千山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寒暄的人,也不再和帝王多废话,带着岑轻衣就退了出去。   岑轻衣仍然有些担忧道:“师兄,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再怎么说也是我们把他们带来的,我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千山道:“好,随你。”   *   王城的百姓虽然平日里见到来来往往的人都比较多,但是此时一觉醒来,就有错这样乌泱泱一大片的人统统围在城外,堵住了城门,探头探脑地不敢往城内去,也挡住他们去往城外的路,这不禁让他们感到十分紧张。   看他们老幼占了一半,衣着干净,手上没拿什么利器,身上脸上全是沙子,有人终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边七城灾民顿时叽叽喳喳地诉说起来,声音都混到了一起,像是天都要掀了去,根本叫人听不清楚。   “极西”“赤水城”“地塌”几个词反复出现,好半天王城百姓才听明白,问:“你们是说你们是从极西来的?极西那边受了灾,所有的城池都覆灭了?所以你们要先在这里住上几日,等到修仙门派把你们接走?”   七城灾民中有人终于坚持不住哭了起来,王城百姓也唏嘘不已,一个劲儿地安慰他们。   有人又问:“那你们是要一直呆在城外么?”   王城百姓有的窃窃私语道:“啊呀,这么多人,要是都进来不得乱了套?”   七城灾民七嘴八舌道:“我们也不知道啊。带我们来的仙长只是说让我们暂时先呆在城外,不要进城内扰了你们的生活,和你们起冲突。”   “对,他们还说了,等他们去和陛下汇报这件事,然后就找人给我们安排住所。”王城百姓原本一边同情他们,一边看着他们这么多人,又害怕他们真的一窝蜂挤进来,现在听他们这么一说,顿时放松地笑了起来:“啊,啊,是这样。那你们若是需要什么东西就与我们说,我们会帮助你们的。”   “能不能……能不能劳烦你们给我们一点水喝?我们一直赶路,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喝过水了,我的孩子想喝点水。”   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忽然浑身无力地靠着城墙坐了下去,露出她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一脸焦黄,只有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妇上前一看,连忙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把手伸到孩子的脖子上去,回身喊道:“这里有个孩子发烧了,有没有大夫啊?”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一些人从腰上解下水囊给女人喝,一些人往后喊:“大夫上前来啊!这里有个小孩发烧啦!”   “大夫!”   有人从后面喊道:“让一让,让一让,我是大夫!”   人群顿时分了开来,大夫上前半跪在地上摸了摸孩子的脉门,道:“应当是害了风寒,喝一两剂药应当就无事了。只是此处无药……”   王城百姓道:“你要什么药就写出来,我们给你进城抓。”   那女人喝了水也恢复了不少体力,闻言跪在地上磕头道:“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   岑轻衣、沈千山二人同太子带兵到来的时候正好就见到王城百姓正给七城灾民送水送吃的。   有灾民眼尖,看到他们带着军队过来,喊道:“快看,那是不是飞船上的那两位仙长?”   太子原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极西的百姓都对岑轻衣的到来十分敏感,于是低声对岑轻衣说:“要不就你来解释吧。”   岑轻衣道:“……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姜城直率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由你来起头不是最高效的么?”   岑轻衣还想仔说些什么,但在太子这样坚持的表情下也作罢。她发现太子好像思考得不是很多,颇有一种一里降十会的感觉,也不再非劲,顺势将灵力加入声波,声音顿时散了开来:“各位父老乡亲们!请安静一下!”   闹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岑轻衣道:“各位王城的百姓,极西出了一些事情,极西百姓需要叨扰一段时日,还请各位能够包容。在此期间,将由我们协助太子殿下为极西百姓在城外建立一些简易住所,极西百姓需要每人领一块表示身份的铭牌,进出城时作为身份凭证使用,尽量不要对王城百姓造成困扰。还有什么疑问么?”   有七城灾民问道:“那我们吃什么呢?”   岑轻衣道:“王朝已经派人开仓放粮,你们不用担心。”   又有人问:“那我们何时能够去你们说的辖地啊?”   对于这个问题,岑轻衣也不能确定,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我们会尽快安排的。”   ……   七城灾民遵循着军队的指挥有条不紊地排队领身份铭牌,岑轻衣和沈千山走在路上,岑轻衣道:“师兄,我刚才表现得是不是很好啊?”   沈千山看她一副求表扬的样子,道:“是不错。”   的确不错,她成长得真的很快。之前他便觉得她是凤雏而非鹌鹑,现在已经可以看见这凤凰美丽的羽翼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戒骄戒躁,尚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岑轻衣正待说什么,忽然一个什么东西一头撞上了她的腿,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爹爹……爹爹……”   小女孩抱着她的腿喊道,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个穿裙子的女子,失望道:“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去了哪里啊?爹得不要宝宝了么?”   她环顾四周,惊喜地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沈千山,不怕沈千山骤然黑下去的脸,转而“啪唧”一下抱上他的腿,喊道:“爹爹!爹爹!”   沈千山默了默,道:“我不是你爹爹。”   小女孩却死心眼地直接一屁股坐在他脚上,抱着他的腿不撒手道:“你是我爹爹!”   岑轻衣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乌龙,没忍住笑了声:“哎呀师兄,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怎么都不请师妹喝喜酒?”   沈千山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岑轻衣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蹲下身道:“咳咳,小姑娘,他真不是你爹爹,你跟姐姐走,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啊?”   谁知小女孩看了她一眼,却忽然哭出了声,一下子抱紧了沈千山的腿,直接将脸埋进了他的袍子里,闷声闷气道:“你笑得好像坏人!你是来骗小孩的!我不要和你走,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岑轻衣有些怀疑人生地抬手摸了摸脸,就算她憋笑憋得得有一点扭曲,也不至于长得像坏人吧?   正巧此时,沈千山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师妹,你收一收笑。”   和他相处了那么久,岑轻衣一下子就听出了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女孩子在外不要笑得毫无形象。   她一时愤愤,站起身来说:“师兄既不想见我笑,那我便去问问有哪家丢了孩子。师兄,你可要好好地看着这孩子啊。”   说完,她转身离开,只留沈千山一个人腿上挂着一个小型挂件站在原地。   小女孩见笑得奇奇怪怪的姐姐走了,把脸从沈千山的袍子上抬起来道:“爹爹,宝宝饿了。”   沈千山低下头来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身周的温度仿佛要降如寒冰。   但小女孩却一点都不怕,仰着脸梗着脖子道:“爹爹,宝宝饿饿,宝宝要吃东西。”   见沈千山不理她,小女孩的眼睛里慢慢地含起一包泪:“呜呜,爹得不理宝宝,爹爹不要宝宝了……”   沈千山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开裂。   他从没接触过这样小的幼崽,身上软软的,看起来好像一碰就碎。   他抬眼搜寻岑轻衣的身影,叫了两声“师妹”,岑轻衣却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问着谁见过这娃娃的爹,而腿上的孩子已经“吧嗒吧嗒”地流起了眼泪,于是习惯性地沉下眉,生硬地哄道:“不要哭。”   他这毫无温情的哄法显然让小女孩更伤心了,她瘪了瘪嘴,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沈千山有些头疼,如果是师妹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他想起岑轻衣总是爱往储物袋里放一些糖,遇见小孩子就给上那么几颗。   这么想着,他就想学着岑轻衣的样子摸个糖出来哄哄她,谁知一摸就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方才已经把糖都给师妹了,还没来得及去买新的糖。   但现在若是把师妹叫回来,师妹自然会给这小女孩糖,就是他专程为师妹买的。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地有些不舒服,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师妹把他给她的东西再给别人。   沈千山想了想,忽然想起来方才从岑轻衣手里收上来的糖还被他眼不见心不烦地放在了储物袋里。他从角落里拿出来那包枸粱糖,放在小女孩手里生硬道:“吃糖,不要哭。”   岑轻衣带着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男人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她看到沈千山皱着眉头将糖放在小女孩手上,颇为生硬地哄着她,而小女孩抬起头来对着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他愣了一下,紧紧皱起的眉头也松开了。   岑轻衣忽然笑了起来——这人要真有个女儿,必定是个女儿奴。   那男人一见到小女孩,道:“这就是我的女儿!”   他正要上前,岑轻衣道:“先等等,你女儿身上有什么特殊的胎记么?”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后了然笑道:“是有一道,在左大臂上,有一个蝴蝶一样的胎记。”   岑轻衣伸手将她的袖子撸了起来,果然看到一个蝴蝶胎记,放下心来,道:“你要看好她啊,万一下次真遇到坏人怎么办?”   那男人喏喏称是,伸手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往上托了一把,小女孩也顺势搂着他的脖子,一叠声叫着爹爹,看起来极其亲密。   那男人对着他们歉意地笑了笑:“对不住啊二位,我家宝宝只认识衣服,不认得人,见到穿白衣服的就叫爹。”   沈千山摇了摇头道:“无碍。”   等男人离开之后,岑轻衣有些打趣道:“师兄,若是你做了父亲,必定是一个手足无措还特别宠女儿的新手爸爸。”   沈千山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道:“胡闹。”   岑轻衣道:“我才没有胡闹呢,师兄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沈千山冷着脸,耳朵却有一些红:“女孩子家家,说什么父亲不父亲的。”   岑轻衣看着他的校庆,心头一动,忽然脱口而出道:“师兄,若你要找一个道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她抿了抿唇,看着沈千山的脸,心忽然快速地跳了起来。   沈千山肤色极白,眉眼却极黑,如同洁白宣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怎么看都带着点冰雪似的冷意。   然而他的唇又很红,眼中因为她的这个问题泛起了波澜,莫名地就为他增添了几分不太端庄的感觉。   他的情绪是因为我而波动。   一意识到这个问题,岑轻衣的呼吸也顿时有些急促。她憋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又问道:“师兄,我是说,若你要找一个道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她在心底默默地添了一句——你看我行不行啊?   岑轻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千山,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炙热,像是有尚未爆发的火山一般,已经有了灼人的温度。   沈千山被她看得微微后退半步:“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微博我弄好啦!   它说是我有什么违禁词,我一脸懵逼地换了个简介,挠头,可能是“拉胯这个词违禁了???   现在可以搜到了!名字还是晋江顾九遥,欢迎小可爱们勾搭!么么哒!! 第76章 风云突变(三)   岑轻衣步步紧逼, 声音轻轻的,桃花眼里充斥着热烈的翻腾的水与火,就像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妖精:“师兄, 你什么?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沈千山往后仰了仰头, 脱口而出道:“我——”   忽然, 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沈千山顿时停住了话语, 避开岑轻衣灼人的目光道:“师妹,莫要胡闹!”   岑轻衣也从方才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扭过头去不再看向沈千山, 反而是看向百姓。   正在排队的百姓面面相觑,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弓起了身子,茫然地看着四周。见没有了动静,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又自顾自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然而隔了一会儿,大地再次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接着就是第三下、第四下……   每一下的间隔都比上一下更短, 每一下的颤动都比上一下更加激烈,刚刚经历过地陷的七城灾民都慌乱地叫了起来, 官兵试图维持秩序, 却被撞得七零八落。而王城百姓的情绪也在他们的带动之下变得极其不稳定。   岑轻衣皱着眉头问沈千山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地陷又过来了?!王城也要像极西那样沉没了么?!”   沈千山却已经沉下了脸,道:“不,这不是地陷,暂且对王城没有影响——师妹,先安抚住百姓!”   岑轻衣点了点头, 灵力充斥在声波里,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道:“各位父老乡亲们!都不要慌张!这不是地陷!”   大部分七城灾民们有些迟疑地停住了狂奔的脚步,官兵趁机驱赶着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之上,但仍然有人不听指挥,在恐惧地喊:“完了!都完了!又来了!谁也逃不出去了!”   岑轻衣厉声道:“都安静!不要惊慌!这不是极西那样的地陷!对王城没有影响!”   混乱的人群这才逐渐安静下来,岑轻衣道:“你们继续领身份铭牌,切记不可慌张!我们你们还信不过么?既然已经将你们带离了极西,便不会将你们仍在危险的地方不管不问!”   好不容易将慌乱的百姓安抚下来,岑轻衣问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地陷,又是发生了什么?”   大地还在一下接一下地颤动,沈千山两条长眉都皱在了一起,自认识以来,岑轻衣从未见到他有过这样凝重的表情。   只听沈千山沉声道:“是镇妖九塔。”   *   极西,大地被黄沙覆盖,而黑色的河流又将整个大地分割地四分五裂,所有的河流都汇集到最中间的凹陷处,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在浊气海之下,漩涡之中,楼兰城中的那块巨大的石头呼吸一般一阵又一阵地发出银白强光,早已被黄沙和浊气海吞噬的万神窟也随着银白强光发出淡金色的佛光。   大地再次猛烈地震颤起来,极西又陷入了再一场崩塌,黄沙不断地随着地缝的扩大向下陷落,浊气海的海水就像是万蛇出动一样再次翻涌起来。   而后,之前地裂时就已经歪斜、裂开的石头“咔嚓”一声,蛛网般的裂痕布满整块石头,与此同时,万神窟中的佛印也骤骤然布满裂痕。   随着裂痕的加大,大地再次剧烈震颤,而裂痕也因为震颤更加密集。巨石转眼就分崩离析。   随着巨石的碎裂,万神窟忽变了一副模样,整个万神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倒立的巨塔,在塔的檐角上还悬挂着许许多多的铃铛。   这幅模样转瞬即逝,下一刻,佛印蓦然炸裂,整座倒塔便同那巨石一样变成细细碎碎的粉末,随后无数奇形怪状的大妖忽然出现在极西上空。   这些大妖有的蛇身上长着九个蛇头,有的虎身上长着无数尖刺,但它们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这万神窟竟然是伏羲曾经设下的九座镇妖塔之一!   这座镇妖塔应当曾经差点分裂过,只是被佛修的佛印和里面供奉的万神给暂时封印了起来,而万神早就已经坠入浊气海中被腐蚀殆尽,佛印也随着连接着双鱼玉佩的巨石裂开,此时这座镇妖塔已经没有了镇妖的功能,其中的上古妖物已经被尽数放出!   这些妖物脱离了千万年的桎梏,在空中尽情地舒展身体,而后齐齐朝天嘶吼一声,深吸一口气,闻到浓重的人族的气味,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接着如箭一般射向四面八方!   *   南州,言昕正帮着柳青青擦桌子,而柳青青正坐在桌子旁边,拿着一块小木板在上面写着点什么东西。   楚楚轻盈地从柳青青特意为她做的狐狸小窝里跳了下来,落在柳青青旁边,探爪勾腰翘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探过头去看了看,发现她正在小木板上写“海棠糯米糕”几个字,好奇地问:“青青,你这又是要干什么啊?”   柳青青吹了吹墨,希望它快点干,道:“昨夜睡着睡着忽然来了灵感,想着做一道新的糕点,喏,新糕点就放在小厨房的桌子上,你快去尝尝吧。”   楚楚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大美人,冲柳青青眨了眨狐狸眼,媚眼如丝地挑起她的下巴道:“我喜欢吃甜的,就知道你懂我。”   谁知柳青青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专门做给你的,是前几日言昕带回来了几枝海棠花,我便突然来了灵感。说来昨夜还得感谢言昕帮我呢。”   楚楚生气地将柳青青的下巴一扔,腰肢款摆地走向厨房,一边走还一边喃喃道:“狗男女,吃都吃饱了,我还吃什么糕点。”   她从厨房拿了糕点出来吃掉,一边抿去指尖上的残渣,一边抢了笔道:“我说,不要叫这个名字,让我来给你写一个新的!”   说着,她一把将小木牌翻了去,在背后龙飞凤舞地写上了“老板娘和她养的宠物共同研究出的看一眼就饱了糕”,“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道:“怎么样!这个名字够新奇够贴合了吧!”   柳青青探头一看,顿时气了个仰倒,道:“起来起来,去找你的魏公子去,不要在我这里捣乱啊!”   楚楚道:“我才不要找他呢!他又不是我的魏公子,魏公子是个多么光风霁月的人啊,他就是个苟里苟气的妖!”   柳青青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镇妖塔上系着的铃铛都“叮叮当当”地开始激烈地响了起来,整个镇妖塔都剧烈地震动,接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言昕拉着柳青青快速地跑了出去,而一早就等在外面准备向楚楚道歉的魏进之感到地动时也冲进了店中,一把抓住了楚楚,带着她飞速跑了出去。   在镇妖塔一层的小妖都纷纷跑了出来,聚集在塔前,慌里慌张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塔忽然动得这么厉害?”   塔还在继续颤动,悬在塔角的铃铛发出急促的声音,而塔身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紧接着,以镇妖塔为中心,地开始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纹,镇妖塔的塔基都裸露了出来,接着轰然倒塌!   无数长相奇特、穷凶极恶的妖带着一身血气从镇妖塔中跑了出来,守塔的大妖化为原型,张口咬住一只,猛地甩头,把这一只甩到一边去,浑身骨头都摔了个粉碎。   然而从镇妖塔中逃蹿出来的妖族数量太多,像楚楚、言昕这样的小妖根本就抵挡不了他们的攻击,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妖一口一个甩到空中,当小零食吞到了腹中。   守塔大妖挡住一只牛角鹿身蛇尾的恶妖,对着差点被它吃掉的柳青青四人道:“快走!快去人界钦天司!告诉人界钦天司——伏羲大圣留下平衡人妖两族的镇妖塔倒了!”   *   北境无论是寒是暖,总有一层怎么也无法融化的冰雪。荀良一脚踩上一层冰,脚底顿时发出“吱呀”的声音。   他解开背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块香喷喷的饼放在嘴里。   这饼是他曾经战友的妹妹做的。他遵循战友的遗愿,带着极西的麦芽糖去寻找那个远嫁北境的妹妹,终于将这迟来进二十年的麦芽糖交到了他妹妹的手中,   战友的妹妹已经三十多岁了,连孩子都有了好几个。这个妇人听了他的话,虽然早就猜到失去音信几十年的哥哥可能已经真的死在了战场上,但确切地接到死讯,泪水仍然顺着她眼角的细纹流了满脸。   战友妹妹接过荀良手里的麦芽糖,放在嘴里,糖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甜滋滋的。   她原本想留荀良在这里舵主几日,但荀良还有许许多多人的遗愿还没完成。她拒绝了战友妹妹的邀请,但接过了她做的饼。   这饼虽然出自北境,却带着极西特有的味道,这种味道,无论是荀良还是远嫁的妹妹都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就在他吃饼的时候,大地突然猛烈地颤动起来,接着,原本空空旷旷、一望无际的北境冰原上忽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塔,塔的檐角上还挂着许许多多的铃铛。   随着大地震动,铃铛在剧烈摇晃,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裂痕从塔底贯穿塔身,巨塔顿时分裂成了两半,无数身带血腥气的妖从里面逃了出来,而北境人妖两界的界壁也破了开来,顿时不在塔中的妖也迅速往人界中去。   荀良砍倒一只冲着他脑袋咬来的妖兽,毫不犹豫地转身想着战友妹妹家奔去,将战友妹妹一家从妖兽的口中救下。   然而进入人界的妖太多,他无法救下所有人,北境顿时化为炼狱!   之前岑轻衣曾经给过荀良一个小小的传音玉牌,此时他从怀里掏出传音玉牌,沉声道:“北境的镇妖塔塌了,北境妖族入侵,损伤惨重!”   *   钦天司大殿之中,自从大地开始震颤,五位长老就全部聚集到密室门外。   葛长老沉声道:“开门吧。”   其他几位长老脸色沉重地看了看彼此,随即点点头,齐齐伸出手来,五个光团从这五只手中浮现出来,变成五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旋即聚合成一把钥匙,插|入钥匙孔之中,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葛长老伸手推开了门。   密室之内一片漆黑,随着门被推开,一只从黑暗飞出,拖着长长的尾羽,在黑暗中洒下万点微光,四面八方骤然被繁星点亮,凤凰所飞过的地方也汇集成一片光带。   而光带之上,九座小小的塔悬浮在半空中,正对应着这世间九座镇妖塔的位置。   只见位于极西的那座镇妖塔已经裂出了裂纹,不多时便碎成粉末,消失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南州、北境的镇妖塔也全部损毁,中州、幽州、益州的三座镇妖塔已经开始倾斜,唯有荆州、梁州、青州的三座镇妖塔还堪堪保持着原貌。   五位长老互相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沉重。   最终,葛长老拍板道:“通知钦天司使沈千山与岑轻衣镇妖塔之事。通知西方昆仑阆玉宫、南方楚山神女殿、东方青州海源阁和北方燕川幽云城,即刻清点门内弟子,就近带领其余修仙门派,共同抵抗入侵妖族、保护人族安全。”   *   “什么?”听到沈千山说是镇妖九塔的问题,岑轻衣悚然道,“是伏羲大圣曾经设下的镇妖九塔么?”   沈千山颔首道:“是的。现在的动静,恐怕是镇妖九塔出现了什么问题,严重的话……甚至可能是某一座塔塌了。”   他话音刚落,他和岑轻衣腰间的传音玉牌齐齐疯狂闪烁起来,沈千山拿起腰间的玉牌,两指一并画符,玉牌中顿时传来葛师叔的声音:“钦天司使沈千山、岑轻衣听命。”   沈千山与岑轻衣凝眉齐声道:“弟子听命。”   葛师叔道:“如今极西、南州、北境三座镇妖塔已经完全损毁,镇压在其中的恶妖尽数逃脱,人妖二族的界壁已破,妖族必然入侵人界。请务必同各大修仙门派一起抵御妖族入侵,减少人族伤亡。”   岑轻衣与沈千山沉声道:“是,弟子领命。”葛师叔说完便匆匆关掉了传音,岑轻衣也打开了腰间的传音玉牌,玉牌中荀良的声音夹杂着妖物震天动地的怒吼:“北境的镇妖塔塌了,北境妖族入侵,损伤惨重!”   岑轻衣回道:“我们已经知晓,不仅是北境,南州和极西的镇妖塔也全数崩塌修仙门派已经尽快驰援各地。荀良,若可能请你尽可能多地保护北境百姓、斩杀恶妖,感激不尽!”   荀良道:“我曾经也是个战士,保家卫国自然是我战士的本分,谈何感激!”   岑轻衣道:“好!”   匆匆忙忙地交代完毕,传音玉牌的光也熄灭了。岑轻衣抬头对沈千山道:“师兄,眼下极西已经没有人烟了,也就是说此处就是极西的恶妖最先到达的地方,对么?”   沈千山道:“对。通知帝王和太子,召集城内所有修行之人,起大阵,诛恶妖。”   *   王城建立在中部山脉隆起的位置,山脉以东是郁郁葱葱的广袤平原,山脉以西原本是孤烟大漠,此时却已经成了一片漆黑大海。   事态紧急,王城外的七城灾民已经领完身份铭牌,被尽数收入城中,帝王将王宫外的猎苑、游园尽数开放,以供灾民居住,然而人数太多,七城灾民中有不少一部分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在大街小巷里面铺一条毯子作为一时的栖身之地。   城内,帝王和太子加派羽林军进行巡逻,而城外,天空中,巨大的恶妖咆哮着冲了过来!   城墙之上,一千七百五十二个修行之人站成前中后三排,灵力最强且会布阵的仙者站在最前,次为灵力较弱但布阵之人协助仙者布阵,次为灵力较弱且不会布阵的修者斩杀漏网之鱼。   沈千山和岑轻衣站在最前端,脚踩禹步,踏上阵眼,右手举向天空,淡金色水蓝两道灵力交织着打向上空,左手指向地面,灵力顺着城墙向下流淌,而他们身旁一百多个仙者顿时踏上开、休、生、伤、杜、惊、死、景八门,两手同样一只举向天空,灵力一道接一道地向上打去,空中顿时铺开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法阵,一只对准地面,地上也形成一个圆形法阵。   恶妖见状,铺天盖日的翅膀一扇,卷起浊气海海水千层波浪,和数千只大大小小的妖一起猛地冲向站在阵眼处的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想要在阵法还未完全补成时直接杀了他们。   天空中的法阵慢慢地向下合拢,但最强大的那只恶妖飞行的速度却相当快,二者只见转眼就只有数十里的距离。   灵力强者尚在布阵,寸步也不能移动,灵力弱者只够斩杀小妖,对上这等强大的恶妖却只能如同螳臂当车。   眼看着大妖离沈千山和岑轻衣的距离只剩五里……四里……三里……岑轻衣的头发已经被恶妖翅膀带来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就像是化为一条条鞭子,抽得要从脸上撕下来一块皮时,倏然,一道磅礴的力量拔地而起,地上的大阵飞速向上追寻,同空中的大阵严丝合缝地咬在了一起。   轰地一声,大阵被全数激活,以王城为起点,将整个极西和东边全数分开!   恶妖和无数的小妖已经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阵法发出一道噼里啪啦的蓝紫色电光,将强大的恶妖电得后退数里,而一部分小妖来不及停下,稀里哗啦地扑到阵法之上,瞬间被点成焦炭,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位于极西之西、连接仙界和人界的昆仑山上,阆玉宫终年紧闭的宫门终于打开,一个看上去比沈千山小五六岁的少年拿着剑从里面走出来,阆玉宫的宫门在他背后关上,一个巨大的结界将处于仙人两界之间的阆玉宫包了起来,阻挡外界一切进攻。   少年人抬起手来,剑光流转,一瞬间便劈开了与大部队走了反方向的一只恶妖的身体,看着王城的方向轻轻道:“师兄,师弟领师父命,前来助你!”   南方楚山山峰上,神女殿的大门打开,殿主嘱咐姜嬗道:“你带着神女殿的弟子往南州抵御恶妖入侵,尽全力保全人族平安。若是有痛失怙恃而无力安置者,则差人带回神女殿。”   姜嬗身后的神女殿弟子皆着红色弟子服,扎着利索的马尾,对着殿主齐齐抱拳道:“是!”   说完便向山下奔去,殿主却叫住他们:“记住,你们作为术修务必互相扶持,活着的人越多,越能发挥出术修的最大能力。”   “是!”   而此时的南州,守塔大妖一甩身,将挂在它身上的妖尽数甩了个粉碎,但小妖也将它身上的皮肉尽数钩了下来!   血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守塔大妖却丝毫不敢懈怠,转头咬住从塔中逃出的螳螂妖的镰刀,将整个螳螂妖一分为二。   然而塔中恶妖十倍百倍地逃出,蝗虫一般地挂在它的身上,撕咬着它的身体,它根本就阻挡不了,最终身受重伤,重重地从天上掉到地上,再也没有动弹的力气。   成千上万的妖从当初被楚楚控制的小村落登陆,小村落在眨眼之间便被啃噬得空无一人,悍然向南州更为广阔繁华的地方攻去!   湖上花舫还在微风着的吹拂下荡漾着,湖畔绿柳拂水、花瓣飘飞,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湖畔树旁,正焦急地等着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终于来了,他从背后拿出自己做的纸风筝,问道:“上次弄坏了你的风筝,我又自己做了一个,你看好不好看啊?”   他正美滋滋地等着心上人夸他手巧,没想到心上人却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指向他的身后:“这是——这是什么?!”   在她紧缩的瞳孔之中,一只巨型蝙蝠仰着头,火焰从天上喷到湖上,湖上所有花舫在呼吸之间尽数化为灰烬,整个湖水都滋啦滋啦地冒着白烟沸腾起来,火焰转瞬间便蔓延到湖畔之上。   “什么?”书生疑惑地回过头去,除了一片亮到刺眼的光之外,却什么也没看见。   “啊——”   他听见自己的心上人在害怕地惊叫,想要伸出手抱抱她让她不要害怕,可他却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融化在一片火焰之中。   楚楚化为巨大的妖狐原型,毛茸茸的长尾一扫,将几十个差点葬身火海的人扫到城墙里。   城墙上,南州的修行之人正在布阵,试图抵挡住恶妖的入侵,阵法已经成了一半!   楚楚喊道:“快退进去!快点!”   一个女人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楚楚一下将她叼起来,看清她的面容,愣了一下道:“柳妈妈?”   原来竟是金缕楼的老鸨。   老鸨原本满心绝望,奋力挣扎,以为自己终于逃不过被妖兽吃掉的命运,没想到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也愣住了:“……楚楚?”   楚楚含含糊糊地说:“是我,不多说了,进去躲着!”   说着,她一甩头将老鸨甩进了城里,狐尾挡住一波攻击。   她一身漂亮光滑的皮毛已经被烧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可她却管不了了,能多扔一个是一个。魏进之、言昕和柳青青也一个接一个地将逃难的百姓扔进城墙。   南州城墙上的阵法终于快合拢,城墙中的人看着楚楚一行人的背影突然喊道:“你们快进来躲躲吧!”   四人齐齐一愣。   有人反驳道:“可是他们也是妖!”   “但他们救了我们!”   “别废话了!快进来!阵法要关了!”   楚楚带着另外三人一跃而入,阵法在他们背后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   刚一入阵,楚楚便支撑不住化为小狐狸,有人拿了药来给楚楚敷上。   南州主城中的修士忧心地看着外面疯狂冲撞着法阵的恶妖,忧心道:“我们只不过是修者,布不了太厉害的阵法。这阵法恐怕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果然如他所说,阵法剧烈地摇晃起来。   妖火在整个南州蔓延,阵法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接着裂开了几个小小的裂缝。   随着恶妖的冲撞,裂缝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被打破!   “布阵!”   神女殿众弟子带着沿途收纳来的修行之人,终于浩浩荡荡地赶来支援南州。   北境,燕川幽云城的医修已经布下了阵法,城墙上站着的女医修双手一翻,十指间顿时银光一闪,她目光凛冽,十根银针带着破竹之势钉入十只恶妖的体内,瞬间让它们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同时海源阁的儒修也从青州赶到,拉开银色弓箭,对着天空中的妖兽三珠连发!   仅两日,九座镇妖塔倒了三座,从中逃出的恶妖和趁机跑出的普通妖族悍然越境侵入人界,人界措手不及,边境尽数收紧,终于在最后关头守住了四方主城。   最终人界在钦天司的带领下,由西方昆仑阆玉宫、南方楚山神女殿、北方燕川幽云城、东方青州海源阁四大修仙门派、无数小门派和散修一起,以南州主城、王城和北境主城三点为基,与剩下的六座镇妖塔共同连成了一条与妖界的新界壁。   一时之间,妖族与人族隔新界壁相隔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   “近日城中百姓的情绪不是很安稳,我怕会出什么事情,还是让大家加强巡逻吧,在这个关头大家的神经会紧绷起来,这很正常,但是还是要尽量避免冲突。”   一个红衣女子推开门一边走一边说,她虽然看起来身量不高,身型也有几分纤薄,但周围的人却纷纷对她恭敬地行礼,称“岑道友”。   这正是岑轻衣。   自从人妖二族开战以来,为方便辨认诸位的身份,岑轻衣已经换下了一直穿着的襦裙,换上了神女殿弟子战服。   她鲜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此时一袭小袖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眼角的红痣熠熠生辉,不显突兀,反而为她增添了一分不羁的英气。   岑轻衣喝了口水,歇了歇气问道:“对了,你们有看见我师兄么?”   一蓝衣修士答道:“沈道友此时正在城墙上修补法阵。”   岑轻衣“哦”了一声,凳子还没坐热,转身就城墙上走去。   此时离镇妖塔倒塌已经过去了十三日,昨夜她本想去找沈千山商量事情,但沈千山却脸色苍白,手脚虚浮,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但她问沈千山却说没事,一早也没见到他,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   她还是有些担心,带着乱七八糟的丹药上了城墙,找到了沈千山。   沈千山看上去比昨夜好多了,岑轻衣仍然问了一句:“师兄,你今日感觉还好么?”   沈千山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岑轻衣还是硬塞给他一点丹药,然后站在他身边,透过流光溢彩的界壁望着外面的妖军,妖军散乱地睡在外面,像是全是被食欲驱使而来一样,全无秩序。   然而岑轻衣却皱着眉头道:“师兄,这几日同他们对打,我隐隐约约发现了一点不对。”   沈千山问道:“有何处不对?”   岑轻衣道:“师兄你看,我们虽然不能直接知道妖军的兵力,但是每当我们出战的时候,别处往往是歇战的,但当我们歇战的时候,别处的压力却大了许多,我认为妖军并非是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毫无组织,相反,妖军背后定有什么人在指挥。”   沈千山想了想,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是如何感觉出来的?”   岑轻衣道:“就是简单的数学思维,用最容易得分的统计那个单元的知识啦……呃……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没有九年制义务教育。”   她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说:“这么说,虽然交锋点比较多,而且妖军攻击密集,但是横看北境、王城和南州三地,做一个统计就能发现问题了,每当北境、王城出战的时候,南州处就会歇战,而北境、南州出战时王城就会歇战,王城、南州出战时,北境就会得到喘息,算下来的话三地的出战次数几乎一致。”   “所以我认为有问题。”岑轻衣的手放在城墙上,轻轻地点着手指,“如果只有少数的几场是二战一歇,剩下的都是同战或同歇的话,我还不会怀疑,但这样有规律,背后如果没有指挥的人,根本说不通,数据已经说明了这不可能是巧合或者偶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岑轻衣的脸被流光溢彩的界壁照亮,一袭红衣,英姿飒爽,眼中满是认真。   沈千山难得见到这样的她,只觉得她这样认真,更令人目眩,于是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避开这近乎灼人的光芒,问道:“还有什么?”   岑轻衣道:“如今妖军和我们的交锋几乎都是在王城、南州主城和北境主城,而这之间的地区却只是象征性地被攻击。但是因为要布阵,我们的精锐都在这三个地方,反而这三点之间的地区防守要相对薄弱一些。他们不惜消耗大量的妖力和我们对上,除非是妖族集体喜欢看挑战不可能之类的节目,否则他们定有一个目的。”   沈千山颔首道:“你说得有理。那你认为是何目的?”   岑轻衣的手指仍然在城墙上轻轻点着,她斟酌道:“妖军这样行动,带给我们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他们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力,那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   界壁之外,妖军将人族包围了起来,而数以万计的妖军之后,一座宫殿从人界沦陷区拔地而起。   穷奇、朱厌和九婴放下盔甲坐在殿中。三只妖俱是上古有名的凶妖,被捉到镇妖塔中分别镇压,此时终于从镇妖塔中逃了出来。   蓬勃的妖气肆无忌惮地放出,在空中相互碰撞,震得整个宫殿的水晶窗户尽数化为齑粉,他们将一个人族围在其中,怒道:“这样有什么意思?现在消耗了我们这么多兵力,却连一个人都吃不到。不如直接集中所有妖力,从防守最弱的地方攻进去!”   而被他们围住的人虽然在体型上相比就像是大象与蚂蚁,但他却丝毫不乱,用手指缠了缠头发道:“首先,你们是我放出来的,天道限制你们必须听我的命令。其次,你们看到守主城的人没有?里面那两个最强的,我说啊,你们这些妖族进去也就是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命。”   正是花留香。   “你!”   脾气最为暴躁的穷奇愤愤地站了起来,冲他怒吼一声,看起来就要冲上去一口咬死他,九婴拦住它道:“莫冲动,我负责王城,那两人的确很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怕不是你太弱了。”穷奇对着九婴说了一句,九婴没和他计较,穷奇见没人理他,暴脾气过了,也就讪讪地坐了下去。   花留香丝毫不惧地看了穷奇一眼,不紧不慢地道:“那两个人的身份啊,就是这一任地钦天司使咯。”   三只妖虽然自上古时期就被关进了镇妖塔,但镇妖塔中数不尽的妖都是被历代钦天司使送进去的,对于这四个字,他们可以说是一点都不陌生。   花留香见他们都了解,也就不再多费口舌,道:“他们现在尚且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稍微施一些小计就能让他们彻底失败。但若等以后真的成长起来了,那这人妖二界的战争,最后鹿死谁手,可就真的不好说了。将他二人除去,到时人界就是你们的后花园,你们看上哪个就吃哪个,没有一个人能阻挡你们,这难道不好么?”   九婴想起来他说的这两个人,确实如他所说,便开口道:“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那倒也不是不可。”   朱厌甩了甩尾巴道:“那你说,你现在让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妖殿之中,花留香笑语晏晏;王城之上,岑轻衣眉紧锁。   不同地点、不同心境,两人却同时说道:“给人族施加压力,让人族离心离德。”   岑轻衣语音刚落,一个小兵忽然冲上城墙,慌慌张张道:“不好了!不好了!二位大人,城中打起来了!”   岑轻衣和沈千山互相对视,心中同时一沉。   他们已经千防万防了,在这个关节上却还是出了事情,岑轻衣的看法怕是对的。   岑轻衣沉声道:“怎么回事?”   小兵气喘吁吁回答道:“城东王城一户百姓丢了祖传的宝贝,都快急死了,结果在一个从极西七城逃灾的人那里找到了。现在大家都打起来了,那一里的百姓正商量着把他们赶出去呢!”   岑轻衣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情况不容乐观的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到达城东之后,这里的状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群破衣烂衫的七城灾民和王城百姓扭打在一起,好几个已经被打得流了血。   岑轻衣沉声道:“好了,住手!”   她带来的小兵冲了上去,将扭打在一起的人们拉了开来,但两边人是分开了,却还在对骂。   岑轻衣问道:“行了!怎么回事!”   破衣烂衫的灾民都像斗志昂扬的鸡一样梗着脖子道:“不是我们偷的东西!说了不是我们偷的就不是我们偷的!”   一个王城百姓道:“不是你们拿的?东西在你们这里,人赃俱获,你们还说不是你们拿的?!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玉石的小碗,小碗上已经裂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上还勾着一条布条。他一手拿着小碗,一手指着一个女人道:“你们光是偷了不止,还把我这祖传的小碗给打了!你知道这是什么么!这可是祖上给我们仙人留下的东西!让你们快滚就已经很仁慈了,要不是看那女人病怏怏的也活不长了,我非要叫她卖身也得赔给我!”   他指的正是之前在王城外被人送水送药的女人,此时她的孩子都面色蜡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母子两个都发热了,一个老婆子正半蹲着给她喂药。听到这男人的指责,她抬起脸来虚弱地说:“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偷,是这碗就放在那棵树下,我的碗没了,就想着捡回来用用。真的不是我,我拿到它的时候就已经碎了。”   王城男人啐了一声道:“不是你打的,难道还是它自己碎的?这可是仙人留下的东西,还能自己碎了不成!”   “就是啊!”   “你们怎么这样!我们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就这么报答我们的?”   “哎呀,难怪最近我总觉得屋子里有人呢,怕不是你们去拿东西了吧?!”   七城灾民将这母子两人护在身后,和王城男子对着吵道:“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谁稀罕你们那些破烂!我极西盛产珠宝玉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而且人家姑娘都说了,是捡到的!你知道什么是捡到的么!就是被你们自己给扔了!”   “是啊!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家的娃娃打碎了怕挨骂,然后就扔出来了?”   “没错!指不定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还说是我们,你们要不要脸!”   两方的人越说越激动,都瞪着眼睛炸着毛,像是斗鸡场上的大公鸡,扭着身子冲破小兵们的束缚,又冲上去扭打成一团,一时之间咒骂声此起彼伏。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来上次的“离家犹是少年身,归来已成报国躯”是在哪里看到的了,是之前看抗美援朝战士回国的时候偶然记下的一句话。然不想今日又一次看到了报国之躯。   彼时国家动荡、内忧外患之际,有人离乡报国,却在几十年后才回到了家乡,今日国家安定,但在这安定之下仍然潜藏着汹涌的暗流,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守得一番安定。   青山有幸埋忠骨,青山有幸埋忠骨。   有感而发,所以又絮絮叨叨了不少,总之就是,向烈士致敬。   感谢在2021-02-19 20:28:45~2021-02-20 20: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风云突变(四)   岑轻衣手上想要将两方百姓分开的灵力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 她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从天而降,站在一颗细细的树上低头看着这些百姓。   此时两方的百姓早就因为被妖族包围而感到十分压抑, 此时任何一点冲突就能像是往柴油里扔进去一点火星, 瞬间就让所有人炸红了眼, 哪里是这样的一句话能够让他们分开的。   那少年冷着一张脸,皱了皱眉再次道:“住手!”   厮打成一团的百姓理也不理他, 只自顾自地继续打。   少年看上去有些生气了,他沉下脸,抬起手中的剑,灵力聚集在剑上, 剑尖对准了这些百姓。   岑轻衣皱了皱眉,看他十五六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有点担心他下手没个轻重, 正想开口阻止他,谁知这少年脚下的树枝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嚓”声, 顿时断开了, 而少年也猝不及防地从树上摔了下来,剑失了准头, 一下子打在地上, 扬起一阵灰尘。   这一下虽然没有像他原来计划的那样用灵力将百姓分开,但是巨大的动静也让陷入癫狂的人们冷静了下来。   王城百姓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嫌弃地走到了一旁,而七城灾民也骂骂咧咧地聚集倒了另一旁,两方顿时泾渭分明了起来。   岑轻衣道:“父老乡亲们,我知道最近委屈大家了,但此时是人族生死存亡之际, 也只能拜托各位再各自忍耐一下,我在这里谢过了。”   她这么说,方才群情激愤的百姓有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到底也都不是什么刁民,还是能够和他们说说理的。   岑轻衣问那王城男子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她拿的呢?”   那王城男子指着小碗上钩着的那一条小布条道:“大人,您看看这个,这个布条分明就是从她身上勾下来的,您看看这花纹这裂痕,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而且我亲眼看到她拿着我家的碗,怎么就不是她拿的了?”   他又指着放在地上的一个包,怒吼道:“而且你们看她包里的神像!花花绿绿又看不清面貌,正常人谁侍奉这样的神啊?她一定不是正常人!”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极西什么样的神都能接受,你还管得挺宽的!”   七城灾民听他这么说,又要嚷嚷起来,岑轻衣压了压手掌,道:“先冷静先冷静,吵并不能解决问题。这样,你愿不愿意把这碗拿来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看出什么问题来呢?”   王城男子将碗递给岑轻衣道:“大人请便。不过这碗要不是她偷走又弄坏的,我就倒立吃屎!”   岑轻衣接过碗来仔细一看,这碗白玉质地,触手温润,碗里刻着一道符,以保证热得烫手的东西放到碗中会自动变得合口,只是这道裂痕破坏了它的完整性,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功能了。而碗上那条布条,岑轻衣看了看,的确和女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又将碗翻过来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   王城男人看她的表情变了,问道:“大人,怎么样,我说得没错,的确是她吧?我怎么会冤枉人!”   岑轻衣不答,反而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碗不见了,然后在她手上找到的呢?”   王城男人回答说:“今日吃过饭后就发现找不到了,是方才才找到的。”   “那你家今日午饭吃的是什么?”   王城男人没想到岑轻衣会突然问他这个,愣了一下道:“是烧鸡。怎么了?”   岑轻衣点了点头,又问那抱着孩子的女人道:“你们今日中午吃的是什么?想吃肉么?”   那女人虚弱道:“煮了一点蔬菜羹。我和孩子都不太舒服,吃不下去东西,看到肉更是油腻。”   在她旁边喂药的老婆子说:“是啊,这菜羹还是我帮忙煮了看着她吃的呢,当时他家的确是在吃烧鸡。”   岑轻衣道:“嗯,那的确不是你偷的。”   那王城男人道:“怎么会不是她偷的!这认证物证俱在啊!”   岑轻衣将碗翻过来,指着碗下面的一个手印道:“你看,这个手印明显是沾了油腻的东西之后没洗干净弄上的,她吃的是菜羹,又怎么会弄上油呢?你说是今日吃过饭后才不见的,而你们两家是同时吃饭的,到现在也不到半个时辰,她自然没有办法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再做一份烧鸡并吃掉、偷碗、让你们双方打起来这一系列事情。”   “可是——”那人瞪大了眼睛,“可是”了半天也没有可是出来。   “你再看。”岑轻衣继续说,“这个指印直径不大不小,既不如成年女子那么大,也不像是她怀里小孩那么小,应当是十岁左右的孩子留下的。而且闻这味道……应该是烧鸡吧。”   那王城男子听后,脚一跺,劈手从地上抄起一个棍子喊道:“小兔崽子!给老子出来!”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魂飞魄散地从人群里跑了出来,七城灾民顿时哄笑:“还真是你自家孩子弄的!怎么样!你快打完孩子倒立吃屎啊!”   那王城男子收拾完孩子之后,揉着鼻子走到女子面前道:“对不住,冤枉你了,你等着,我一会儿就找条狗过来在你面前吃。”   女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解决了就好,这段时间的确是我们叨扰了。”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岑轻衣却又皱起眉头来,对着沈千山悄声道:“师兄,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这本来只是一场误会,但竟然引发了如此大规模的聚众斗殴,很明显是大家的情绪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极点。如果继续这样被包围这样下去,这类事情必定还会再次发生。   沈千山点了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嘛,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动手啦,你们看,这问题不就解决了么。”之前从树上摔下来的少年抬起脸来,他的脸在地上的软土上印了一个模子,以至于土沾了一脸,把他原先的模样都遮住了。   好好的一个冷脸少年,居然看起来有几分沙雕的意味。   然而事实证明岑轻衣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少年皱了皱眉,土块从眉心上掉了下来,对着岑轻衣和沈千山的方向,张嘴喊道:“师兄师兄师兄师兄师兄!我跟你说师父让我来找你,想不到吧我终于闭关出来了!师兄你不知道吧我师父说我们门派得到某个大户人家的资助所以给我做了新法衣这个能当防御法器的你看好吧!”   他一连串话说下来几乎没有一点停顿,旁人连话都插不进去,等他闭嘴了之后,岑轻衣才终于问道:“……等等,哈喽,你好,你找谁?你是不是叫黄少天?”   “什么?”少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我是来找我师兄的,而且我不叫黄少天,我叫方子明。对了,你是谁啊?看起来和我师兄关系很好的样子诶。咦咦咦,难道你就是师父说的另一位钦天司使也就是我师兄的搭档神女殿的岑轻衣岑道友么?”   听到他的名字,岑轻衣瞬间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是阆玉宫中除了沈千山以外的另一个年轻一辈的弟子,他的师父也就是驻守在钦天司的葛师叔。   《仙途》里面对他也只是提了一笔,是一个同样冷清的少年,在后来帮助沈千山抗击浊气海,但岑轻衣此时又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这少年……一身白衣,飘飘欲仙,方才冷着脸的样子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沈千山的清冷,但……   只能说,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站在岑轻衣旁边的沈千山此时终于冷冷道:“闭嘴。”   方子明讪讪地闭上了嘴。   沈千山道:“这是葛师叔的弟子,方子明。这是我的搭档,岑轻衣。”   岑轻衣道:“方道友好。”   方子明道:“哦,你果然是岑道友!我听师父说过你,久仰久仰!”   岑轻衣和沈千山叮嘱小兵务必加强巡逻,说完便带方子明往回走。   方子明闲了闲嘴,又叽叽喳喳地开始说着一路上的见闻,沈千山打断了他:“既然你从阆玉宫来,必然越过极西。你是否注意到妖军的异常?”   方子明道:“异常么?我发现他们后面很整齐,但前面看上去很乱。”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挥,同时在前方伪装处很乱的样子来迷惑他们,使他们放松警惕。   然而他们还没有离开城东,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天啊”“这是怎么了”,人群又骚乱了起来。   “又怎么了?”   岑轻衣皱了皱眉,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三人又折返回去。   人都有好奇心,看到别人都挤成一团又爆发出惊叫声,自然也挤上去,于是转眼间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岑轻衣道:“大家请让一让,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有人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扭头一看是岑轻衣他们,又乖乖地给他们让了路。三人走到中间,只见那女人怀中抱着的孩子正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不住地向外喷血,血顿时喷得他和他母亲满身都是。   岑轻衣三人治治伤还行,正常的医术却谁也不会。她道:“有大夫么?快去找大夫!”   有人回答道:“这里也没大夫啊!”   沈千山道:“我已传音让医修速来此处。”   说话间,孩子的咳嗽已经缓了下来,然而抱着他的母亲却也捂着嘴咳嗽起来。   她咳得没有那么厉害,然而当她把手拿开时,所有人的脸色却顿时变了。   只见她手上满是鲜血,而血中竟然还夹杂着许多肉芽和血块!这些肉芽被他咳出来时甚至如同活物一般诡异地在血里扭动了一下,看上去及其恶心。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那孩子喷出来的血被衣料吸收了大半部分,于是血中的肉芽也都清清楚楚地说显现了出来,有几个长一点的肉芽甚至还在他衣服上跳动!   而之前给女人喂药的那个老婆子忽然也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她手拿开时,血里竟然也有这种跳动的肉芽!   人群中陆陆续续有人咳嗽了起来,岑轻衣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这咳嗽简直就像是会互相传染一样!   但此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说了“传染”,势必会造成拥挤,甚至发生踩踏。她只能喊道:“大家都散开!不要聚在一起!都散开!”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在不同处爆发出尖叫。   “啊?我怎么吐血了?”   “这是什么?被我吐出来的是什么?!”   “你们都吐了?我也吐了!”   岑轻衣沉声道:“不要慌!我们已经去请医修了!请不要慌张!”   所有人都见过他们在城墙上布阵抵抗妖族的样子,之前的误会也被她轻松破解,人们此时对他们有一种信任,因此喧闹的人群随着她的话稍稍平静了一点。   岑轻衣道:“请各位先冷静一下。既然出现了这个症状,那我们为了大家的安全,自然也不能不管。请方才咳嗽的人站在左手边,其他人都站在右手边。”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都动了起来,有十分之一的百姓站在岑轻衣的左手边,十分之九的站在她的右手边,而左手边的人数是王族百姓与七城灾民对半五五分。   岑轻衣又道:“我们会请幽云城的医修为咳血的人治疗,在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之前,也请右手边的各位能够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出来,这样对你们自己也十分安全。”   她又说了几句,见百姓都信了她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种集体咳血的症状恐怕是通过某种途径在群体中传播的传染病,在确定病因之前,让所有人都呆在家里隔离无疑是最安全的。   劝服了所有百姓之后,岑轻衣让他们都各自回了家,嘱咐小兵叫来医修为咳血的人诊断,又让小兵通知下去,加强对城中各地的巡逻,一来减少这类冲突的发生,而来要求他们注意病情,一旦发现了患病的人,一定要立刻上报,集中在一起,绝不拖延。   安排好一切后,岑轻衣对着沈千山轻声道:“师兄,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正当此时,幽云城的医修也沉着脸过来了,岑轻衣问:“怎么样?”   医修道:“这些人得的都是同一种病,但这病在此前从未有过,而且就在这一会儿,已经已经又增加了一百三十三名病患。”   岑轻衣心头一沉。   去巡逻的小兵此时也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不仅是城东,现在城北、城南靠东边的地方都有很多人也开始咳血,只有城西还没有人出现这种症状。”   岑轻衣闭了闭眼,沈千山道:“是瘟疫。”   *   王城之中,一日之间,接近一半的人都患上了一种病,这种病在初时只是像害了风寒一样鼻塞、发热,但逐渐会开始咳嗽,咳嗽严重了还会咳出带肉芽的血来,然后发展到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有人虽然有些好转,但在身上脸上还是长出密密麻麻的小肉芽,就像是全身长出一片肉做的草芽一样,看上去极其恐怖。   一时之间,王城中人人自危,紧闭房门,不敢外出。   因为有传出瘟疫是由一个七城来的小孩带进来的话,加之七城灾民在最近被妖族包围的时候也的确给王城百姓造成了许多麻烦,王城百姓看到七城灾民便极其厌恶,双方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找到病因了么?”   岑轻衣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她看上去有点憔悴,往常发间会用各种漂亮的绸带系一个小蝴蝶结,但这几日已经无心去弄那个了,只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   “没有,而且不止是百姓,已经有修行者也出现了这种状况,无论什么丹药都没有用。我们已经按照岑道友的嘱咐,让王城内所有人都在口鼻处围上白布,希望真的能有点用处。”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对岑轻衣行礼:“岑道友真是费心了。”   岑轻衣立马回礼道:“比不上诸位!诸位奋斗在最危险的第一线,才是真的令人敬佩!”   另一个医修拉了拉行礼之人的衣服道:“好了,这个关头就莫要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说这瘟疫。”   他补充道:“其实现在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因为这病几乎是同时爆发的,最开始又和风寒很像,难以找到源头。”   岑轻衣皱眉,忽然灵光一现,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一边找一边嘴里还喃喃道:“在哪里?在哪里?”   医修问道:“岑道友,你在找什么?”   岑轻衣道:“地图。劳烦帮我拿一张王城的地图来,或许我们能通过地图找到一些线索!”   很快就有人给岑轻衣送上了地图,岑轻衣将图铺开在桌子上,对着六位围在一起的医修道:“你们都能记得自己负责区域病人还未集中治疗前所在的地方的么?”   医修道:“自然。”   “好,那就劳烦诸位在这张地图上将所有有病人的地方都用朱笔标出。”   医修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按照她的话逐一根据自己的记忆,在地图上认认真真地将所有病人住处都标了出来。   待到所有人都将自己负责的范围标出之后,七人后退一看整张地图,脸色顿时都凝重起来。   半晌,岑轻衣道:“你们看这个。”   她手指着一条河流,道:“顺着这条河流,你们发现么了什么?”   其中一个医修沉吟片刻道:“所有的病患集中在这条河附近。”   “是的。”岑轻衣指着地图上两条河流,这两条河流支流众多,细细小小的支流就像是毛细血管一样纵横交错,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发现原来所有的红点都只依附于东河。   岑轻衣接着说道:“王城东西分别被这两条河流贯穿,而病患最集中最爆发的地方、包括最开始出现病患的地方,都是在东边这条河沿岸。如果我没猜错,定然是这河水出现了什么问题!”   密集的红点几乎将东边这条河河岸尽数占领,看上去就像是这河岸被血染红了一样。这样的分布让岑轻衣觉得十分熟悉,她高中时在英语课本上学到的那篇关于霍乱的文章附的图简直和现在这张地图异曲同工。   岑轻衣又问道:“你们谁知道那些同样患病的修仙之人曾经有没有接触过这些水?”   其中一个医修道:“岑道友这么一说,我的确想起来一个。我的小徒弟前几日也得了这病,他此前去看诊的时候不慎伤了手,后来因为救一个因为身上长肉芽而投水下了河,回来后便开始发热,今日已经有些咳嗽了。我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近距离接触了病患,莫非是因为他入了水?”   岑轻衣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若我们去将所有染病的修行之人都问过一遍,那应当就差不多了。”   他们找到了头绪,便即刻行动,结果果然如岑轻衣所料,的的确确是所有患病的修行之人都接触过这河水。   岑轻衣道:“现在看来,传染疫病的源头就在于这水,当务之急是通知所有人远离东河河水,后续的治疗就要拜托各位了。”   六位医修齐声道:“岑道友放心。”   岑轻衣顿了顿道:“不,先不要声张,劳烦诸位借隔离的名义将东河畔的人迁移出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问题是出现在这水之上,岑轻衣想到的也就更多了。   如果说是东西两条河的水都出现了问题,那有可能是自然灾害,但现在根据地图已经很明白地看了出来,患病与未患病的人之间泾渭分明,则必然是有什么人在东河之上做了手脚。   而这两条河支流交错,西河却一点都没受到影响,这说明东河上的这点手脚根本撑不到河水的自然交换结束,也就是说如果保持城中每天都有新的病患,那必须每天都做手脚。   瞬时之间,岑轻衣脑中思绪千回百转,想清楚之后,她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做手脚的人只针对东河而不是两条河一起,但很明显,我们必须彻底根除这问题,否则不知道还会再出什么事情。”   一切安排完毕,她便起身去找沈千山。   沈千山正在与他师弟谈论妖军军情,听完岑轻衣的话之后当机立断道:“师妹,你准备一下,我们今夜就去东河。”   岑轻衣道:“好!”   今夜定要将这做手脚之人揪出来!   方子明忽然插嘴道:“师兄师兄我也要去!师兄你就同意了吧!师兄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诶!”   沈千山原本想要答应他,方子明从小养在阆玉宫,出来实战的机会并不多,但下一刻方子明道:“我一直只和你搭档过,你还总是自己作战,弄得我每次都非常非常非常倒霉。这次我要和岑道友搭档,就这一次,我要试一试并肩作战的感觉!”   沈千山的话在舌尖溜了一圈,又被他吞回了肚子里去。他莫名地觉得“并肩作战”四个字相当刺耳,拒绝道:“不行。”   方子明的脸顿时哭丧了下来,他喋喋不休道:“为什么不行啊师兄?我觉得很行啊!而且人家岑道友还没有说话呢师兄你先不要忙着拒绝!或者师兄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沈千山道:“因为她是我的搭档。”   这句话明明是一句平平无奇的陈述句,但却有一些烫嘴。   “我的”这两个字在他舌尖上滚烫烫地走过一遭后,就像是含过一颗刚刚做好的麦芽糖一样,高温还没来得及散去就已经在舌尖上融化,糖被吞吃入腹之后,口腔里还留着一点又甜又疼的感觉。   岑轻衣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眼看向沈千山。   沈千山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她闪着光的眼睛,只觉得她眼中有一片璀璨夺目的星辰。   岑轻衣的舌尖抵了抵牙齿,又抿了抿唇,唇无意识地将“我的”这两个字无声地复述了一遍,唇角勾出一丝带着点甜蜜的笑容。   沈千山看懂了她的唇语,再次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他面上丝毫不显,甚至是十分沉静地垂下眼睫,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她说出“我的”这两个字时,他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方子明对这一番千回百转的心绪完全不知情,他看两人都突然不说话了,还是不死心,于是又开口问道:“岑道友,我觉得还是要问一问你的看法的,毕竟我是想和你来一次并肩作战的嘛,你能不能让我去嘛?我是真的很想去的!岑道友,岑师姐,姐姐,让我去吧!”   岑轻衣被他这一问问回了神,她原本觉得带着他也没有什么,但是直到沈千山说出“我的”这两个字后,她却改变了主意。   她摇了摇头,义正辞严道:“还是听师兄的吧,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们这次去还是很危险的。”   方子明道:“我不怕危险,我都一个人越过极西从阆玉宫过来了,我真的不怕的!”   但无论他怎么说,沈千山和岑轻衣都不松口,他终于败下阵来:“那好吧,我不去了就是了。”   六位医修已经借着隔离的名由告诉东河的居民要迁徙到别出去,为他们发放了干净的食物和水,并要求他们无论是衣物还是水囊都不许带着。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这种隔离的行动了,只是这次要比以往更严格一些,但是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疫情越来越严重了,所以东河附近的百姓们也没有生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准备第二日离开。   岑轻衣和沈千山就趁着此时来到东河。   自从妖族大军驻扎在城外后,妖雾便四处弥漫,将明月遮挡得严严实实,因此一入夜就变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也因此,入夜之后寻常百姓都不愿意出来,因为一来实在是太黑了,万一路上看不见摔出个好歹来可没人能救热,二来到底人多,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又人心隔肚皮,他们不知道这黑暗之中会不会有危险。   岑轻衣和沈千山并不担心这两个问题,这种黑暗反而成为他们的掩饰,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便利。   王城虽然地势较高,但落差并不大,东河的水经静静地流淌着,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静悄悄地奔向东河的上游处。   既然整条东河都有病患,而非从某一处才有的病患,那就可以证明捣鬼的人是在上游。   然而还未等他们到达上游,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阵阵响起。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悄悄地接近发出水声的地方,互相点了点头。   他们兵分两路,身形快速移动,踏水而上,顿时剑光鞭影齐齐对准发出声音的源头!   稀里哗啦的水声骤然响起,一具洁白的胴体因为受惊破水而出,接着又潜入了水下,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女声忽然划破天际:“啊——有流氓啊——偷看人洗澡啦——”   岑轻衣下意识地收回了鞭子,闭上眼睛,扯住沈千山的衣袖一边后退一边慌乱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到!”   然而下一刻她却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首先,这女人所在的地方正是东河的中央,然而东河水深,哪里有人洗澡会在这个地方洗?   其次,正常人被刀剑相向的时候的第一反应应当是害怕,在失去生命的威胁之下,有没有被偷看反倒是其次的,因此喊“救命”才是正常的,哪有人会喊“有流氓”?   最后,这天黑到她连沈千山的脸都看不到,只能通过感觉和长久以来配合的默契才知道对方在哪里,这女人能让他们看到一身白到发亮的皮,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了。总不能是她吃了荧光剂长大的吧?   岑轻衣右脚后踩,止住自己往后的退势,借着猛然踩在水面上的力道向前冲去,与此同时,沈千山也已经拂开了她牵在袖子上的手,快速地再次攻去。   那河中间的女人见他们并没有离开,也停下了尖叫,身体冒出水来,漆黑的长发铺在背后:“你们这些流氓也太粗鲁了,怎么不仅偷看奴奴洗澡还偷看得理直气壮的,甚至还要杀了奴奴呢?”   长剑和鞭子已经要打到她了,她却忽然在水中消失不见,岑轻衣和沈千山的攻击都落了个空。   沈千山我进了长剑,岑轻衣警惕地同他背靠着背,那女人却忽然从水里冒了出来道:“哎呀,你们怎么看上去好生眼熟呀,奴奴可是在哪里见到过你们?”   那女人倏然从对着他们转过了头,露出一张艳丽无双的脸来。   然而岑轻衣二人一看见这张脸,心中的警惕却更浓了,岑轻衣甚至忍不住对她又挥出了鞭子。   这张脸生得相当妩媚动人,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水光流转。发现岑轻衣和沈千山的警惕,丹凤眼中荡起笑意,那张小巧的朱唇轻启,吐出黏腻腻的话语:“哎呀,你们怎么这么惊讶,果然是曾经和奴奴见过面么?可是奴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们是谁了,能不能告诉奴奴呢?”   岑轻衣和沈千山却齐齐皱起了眉头。   这张脸他们都不陌生,岑轻衣曾经数次在记忆碎片中看见,而沈千山也在上次那场突如其来的记忆中见过。   这分明是折花的脸!   但他们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折花,折花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情,也断然不是这种令人恶心的气质。   那女人道:“哎呀,你们不要脸长得没有奴奴好看就冲着奴奴的脸打嘛,那这样奴奴也太惨了一点吧?”   岑轻衣道:“哪里来的妖物,竟然又披着别人的脸!你是脸皮长得太丑不好意思用自己的脸出来见人么?”   沈千山则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冲着这女人的脸袭去。   一种突如其来的怒意充斥在他的心里,他只觉得这张脸被这妖物顶着,让他有一种严重的受了冒犯的恶心感。   那女人在水中飞速地后退,很快扭身避过了他们的攻击,道:“行吧,奴奴还以为用故人的脸会让你们温柔一点呢,原来你们竟然如此得心狠手辣,这可真让人伤心啊。”   岑轻衣一边攻击一边笑道:“你是人么?”   沈千山的剑随之而来,而她的鞭子又挡住了那女人后退的道路,那女人避无可避,竟然被沈千山一剑刺穿了丹田。   丹田对于人族和妖族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地方,若是人族的丹田被刺穿则会灵力全失,而妖族的元丹就在丹田之处,若是妖族的丹田被刺穿,那此妖必定会变回原型。   然而那女人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剑贯穿的地方,那地方流出了许许多多浓稠的黑液,道:“哎呀,我真的不是人诶,你们叫我疫妖好了,毕竟我是专门来传播疫病的嘛。那你们也很不懂怜香惜玉啊,毕竟这张脸这么好看。”   离得近了,岑轻衣很明显地就闻到这股子黑液散发出的腐臭的味道,而被这黑液接触到的水也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一个个小小的肉芽从水中长了出来,接着飘到了各地。   这黑液应当就是瘟疫的源头!   那女人见他们都注意到了这黑液,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道:“算了,既然连娘的脸都记不住,那我也就不和你们废话了,再见啦再见啦!”   沈千山道:“师妹小心!”   那女人话刚说完,身体就猛然涨大,黑液从伤口处猛烈地喷溅了出来,岑轻衣与那女人的距离太近,几乎避无可避。   沈千山一把搂住她的腰,脚下急速踩水,带着她避开了黑液,而那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因为其中的黑液喷溅完毕而化为了一条长长的皮,漂浮在水里。   岑轻衣和沈千山一看,竟然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猪皮,之前那张折花的脸也随着声音的消失而消失了。   那张猪皮还泛着油花,黄白的脂肪一半浸在漆黑的水中,一半浮在水面上,上面还跳动着小小的肉芽。   这画面实在是太恶心,岑轻衣忍不住干呕了一下,道:“这是什么?!”   沈千山面沉入水道:“这是傀儡术,疫妖的分身之前就藏在这皮囊里面。”   岑轻衣一听却猛地皱起了眉头。   傀儡术是只有人族和能力高强的妖族才会使用的邪术,是有人施法用动物的皮做出一个傀儡,然后将人或妖的分身藏在里面,之前她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这一夜只收获了这样的一张皮和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唯一的发现还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本以为是无功而返,但疫妖却没有卷土重来,整个王城也因此没有再增添新的病患。   虽然恶心,但岑轻衣和沈千山还是施法将疫妖留下的猪皮打包带了回来供诸位医修研究。在诸位医修的努力下,虽然仍然还没有能够研究出彻底治愈这场瘟疫的药,但是患了病的人的病情却已经得到了控制。   虽然没能抓住疫妖和使用傀儡术的人,但这个结果好歹让整个紧绷的王城都稍稍松了一点,希望重新在王城中百姓的眼中燃起,这让岑轻衣和沈千山齐齐松了口气。   “爹爹,我们会好的,对不对啊?”   岑轻衣去看望病患,一个小孩子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岑轻衣的衣角。   她扭头一看,竟然是之前在城外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今日她也穿了一身白衣,这让小女孩将她误认成了她爹。   岑轻衣蹲下身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对呀,我们会好的。不过我不是你爹爹,你爹爹人呢,怎么又把你给弄丢了?”   旁边一个大娘将这小女孩抱了过去,替她回答道:“她爹爹身体弱,因为这病走了,临走之前把这孩子托付给我了。”   岑轻衣听后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喃喃道:“对不起啊,没能早点找出病源……”   那大娘却反而摇了摇头安慰她道:“仙长,你们才不需要道歉呢,要不是你们,我们说不定早就被这些妖给吃了。况且前一阵我病得重,是另外一位因为救人也患了病的仙长把我拉回来的。你们啊,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正当此时,岑轻衣腰间的玉牌却忽然闪烁起来,她打开玉牌,玉牌中传出荀良的声音:“岑仙长,北境主城瘟疫横行,死伤惨重!” 第78章 风云突变(五)   北境主城, 北河之畔,海源阁儒修合力用弓箭将一只丑陋无比的疫妖射死在水中之后,幽云城医修上前去将浮在水上的皮打捞出来, 手上仔仔细细缠了灵丝, 蹲下身仔细研究起来。   儒修站在不远处警惕地问:“可是这一只?”   医修摇了摇头道:“不是, 这一只和以前的并无两样。”   瘟疫率先在王城出现,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作为三大基点的王城、北境主城和南州主城。   王城率先找到了瘟疫的源头, 王城的医修也找到了暂时抑制瘟疫的办法。但是好景不长,数倍于前的疫妖卷土重来,瘟疫甚至更加肆虐多样,但无一例外, 所有患病后痊愈的人身上都会长出成片成片的肉芽。   因此,三大主城的所有修行之人都联合起来,每十人一队四处巡逻,绞杀疫妖, 以卫人族。   这儒修和医修便是负责北河畔的小队。   医修一脸沮丧:“又不是。眼下不只是水,所有想不到想得到的地方都有可能一碰到就染病, 更别说还出现了症状不同的病, 一旦染上,死者十之八九, 剩下十之一二活着的人也大都因为接受不了身上长得肉芽而轻生。若是能快点找到散播这种病的疫妖, 或许会更快地医好他们,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儒修上两步前拍了拍医修的肩膀说:“一定会找到的。”   医修摇了摇头道:“好了,我没事,说来总算找到了疫妖出现的规律,不然这瘟疫怕是更加肆虐。今日的疫妖都杀完了,皮我都已经收集好了, 我们再看看便回去吧。”   儒修点了点头,正打算接着离开,可他身边的医修却忽然抬起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脖子被掐得嘎吱作响,医修的另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口鼻,黑液从医修的掌心中灌入儒修的身体,儒修疯狂地扭动起来,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来眶来,身体急速溃烂,肉芽就像是吸收他身体里所有的养分一样长了出来,儒修顷刻间就只剩下了一张挤满肉芽的皮。   与此同时,医修身上装着的皮忽然浮上半空,又充盈起来,故技重施,一把捂住剩下七人的口鼻,这七人也在呼吸之间变成了人皮。   医修扭了扭脖子,似乎很满意这个新的身体,对着其他的皮招了招手,那些皮顿时漂浮在他的身边,他像是挠小狗下巴一样挠了挠皮,呵呵笑道:“乖孩子,吃饱了么?啊?没吃饱?没有关系,妖尊陛下早就已经潜入了人族,等陛下计划成功,那你们还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啊。”   疫妖不会数个数,也就没发现在草丛中还蹲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瑟瑟发抖,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姐都变成了一张张肉皮,牢牢地记住了疫妖口中不断出现的“妖尊陛下”。   与此同时,不只是北境,三大主城中所有被绞杀后留下以供研究的皮都再次充盈起来。   人界己亥年九月十六日,疫妖大肆入侵人族,人界再度沦为炼狱!   人界己亥年九月十七日,人界钦天司并阆玉宫、海源阁、神女殿和幽云城四大门派会同一堂,势要揪出潜入人族的“妖尊陛下”!   人间己亥年九月十八日,人界看破妖族阴谋,三大主城同时悍然出军,然而人界修仙门派弟子灵力混乱之症因找不到原因而无法根治,有损战力,同时妖族上古凶妖穷奇、九婴、朱厌携妖尊王令相对,双方再度陷入僵持。   *   开战以后,岑轻衣和沈千山都越发忙了起来许久也见不上一面,这日难得在路上见到了,岑轻衣问道:“师兄,你这是忙完了么?”   沈千山道:“嗯,手中之事暂时告一段落。”   岑轻衣邀请他道:“那师兄,我正要去帮忙送点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沈千山沉吟片刻,颔首道:“好。”   说着,他顺手接过了岑轻衣手里的药。许久没有见她了,沈千山问道:“近来如何?”   岑轻衣以为他问的是疫情,便道:“病人越来越多,百姓已经陷入了恐慌,各地已经陆续出现骚动了,恐怕局势不是很妙。”   她的确已经忙到头疼,眼下垂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熊猫似的,看上去有些憔悴。   沈千山点了点头,本想让她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忧心,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只道:“嗯,有我在。”   二人很快地就到了目的地,岑轻衣和沈千山将手上仔仔细细缠上灵丝,满心沉重。   疫病卷土重来,许多曾经好了的人又患上了新的病,刚病愈的身子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就在岑轻衣发药的这一点点时间里,三四个盖着白布的担架就已经被人抬了出来,弟子有些麻木地掐着火,灵火吞噬了他们的身体,魂魄早已经消散。   岑轻衣发了药,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角,她回头一看,只见那人身上脸上满是肉芽,根本看不出来她原先的模样。她开口道:“仙长,我们还能活么?”   竟然是之前在城外收养小女孩的那个大娘。   岑轻衣被她问住了,眼下根本没有办法抑制卷土重来的疫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安慰她道:“你坚持住,我们会努力的。”   那大娘却像是得到了保证一样顿时心安下来:“太好了,太好了,仙长,你们救过我好几次命了,这一次一定也能把我们救出去。”   她眼中的光芒和信任太过火热,以至于岑轻衣忍不住垂下眼睛避了开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但她面上丝毫没有显现出来,只是语气坚定地重复道:“你好好休息,一定要坚持住。”   沈千山却像是透过她沉静的表面看透了她的内心的不安,忽然开口道:“走吧。”   那大娘道:“哦,对对,仙长还有事情,你们忙,你们忙。”   岑轻衣趁机接住这个梯子道:“好,那我们先走了,我们一定会尽力打败妖族,找出药来。”   离开这里,岑轻衣暂时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她有些疲惫地松下身子,终于卸下了在百姓面前稳重可靠的样子,短暂地喘息一口。   她有些迷茫地靠在墙上,眼神放空,无意识道:“我们真的可以……”   沈千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淡淡地打断道:“事在人为。”   岑轻衣没料到沈千山竟然突然回答,被他叫得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将方才的迷茫都摇了出去,道:“对,事在人为。”   她的眼神往外一看,忽然眯起了眼睛,不确定道:“师兄,我怎么觉得这几日的浊气变得更加浓郁了呢?”   沈千山颔首道:“没错,因为人妖两族皆是死伤严重,无法全部化归天地之间。但我已经多次祭祀,你不必担心。”   岑轻衣点了点头,正想要说些什么,一个漆黑光团却从天上忽然窜了出来,直冲冲地撞向她的额头,她躲闪不及,接着脑中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   沈千山见她说着说着话就毫无征兆地向地上倒去,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甚至因为担忧手上失了力度,声音急切道:“怎么了?”   岑轻衣却没有办法回答他,呼吸之间,她已经陷入了昏迷。   沈千山将手抵在她额头上,用灵力探了一圈,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然而岑轻衣的表情却越发痛苦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发出破风箱的声音,顷刻之间气息顿时虚弱,甚至连灵魂都要脱离身体,竟是垂垂将死之相!   沈千山眉心紧皱,毫不迟疑地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两指合并,眼也不眨地在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全身的灵力从心口逼向手腕,血顿时涌了出来。他将伤口凑到她嘴边,给她喂了点血,岑轻衣的状况好了很多,但沈千山的脸色却顿时惨白。   情急之下,他将心头精血逼了一些喂给岑轻衣,然后手又放在她的额头上,为她输送灵力,总算稳住了她的状况。   这种突然的情况让他想起了之前在南州也有一次,岑轻衣忽然痛苦异常,再然后他便被不知道是被谁操控着的小厮骗了出去,回来后岑轻衣虽然好了,但随后楚楚带着言昕和柳青青逃了出来。   他当时已经怀疑是什么人在背后做了手脚,否则锁妖笼不会就这样被打开来。后来知道岑轻衣是纯阴之体后打消了疑虑,但现在他却又沉下心来,细细地在岑轻衣的识海中探了起来。   再说岑轻衣昏迷过去后,神志反而异常清醒。她看见一团小小的黑色光团漂浮在自己对面,虽然连魂魄都发出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却还是沉声道:“你是系统一。”   系统一道:“宿主聪明。”   岑轻衣道:“你回来了。”   系统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用毫无情感的机械音继续道:“是的,宿主,检测到您的上一个屠村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剧情走向已经偏离原著,系统发布纠正任务:请宿主与男主角沈千山决裂。”   岑轻衣虽然现在灵魂依然疼痛,但这是因为系统骤然侵入撞击她的灵魂造成的,系统加之于她的束缚却已经被去除。   她沉默片刻,忽然两手动了起来,而此时系统二也出现在识海之中,同岑轻衣前后夹击系统一。   她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接你的任务?手下败将。”   系统一的绝大部分已经被浊气海封印破除的力道损坏了,此时系统一被岑轻衣和系统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却像是一团黏人的口香糖根本甩不出去,仿佛生来只是为了让岑轻衣完成恶毒女配的任务。   即使岑轻衣和系统二快要将它打得散架,它仍然平静道:“宿主拒绝接受任务,本系统将启动自爆程序。”   “自爆程序启动。”   “三——”   “二——”   “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完结!离完结还有一大段剧情!这里完结就烂尾了!!!! 第79章 风云突变(六)   “三——”   随着系统一自爆程序的启动, 岑轻衣的识海骤然变得炽热起来。   “二——”   岑轻衣背在身后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她同系统二使了个眼色,系统二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仍然再度悍然出击, 系统一顿时分崩离析。   “一——”   系统一猛然涨大, 漆黑光团四周忽然燃烧起一阵火焰,顷刻之间就要将岑轻衣的识海整个摧毁。   然而下一刻, 岑轻衣突然打出背在身后的手,一道闪烁着水蓝色光芒的精纯灵气如撒网一般将漆黑光团和周围的火焰一并困得严严实实,将系统一的自爆直接掐灭。   岑轻衣轻声道:“成功了。”   这是之前岑轻衣在南州引怨气化为长鞭打败黑龙后就出现在她识海中的一道灵力,此后经过万神窟、浊气海、衍生小世界的磨练后越来越凝练。   它不往丹田中去, 只老老实实地待在识海里,连两个系统也未曾察觉到。岑轻衣既没有办法将它弄出体内,也没有办法吸收它,发现这道灵力并无危险, 甚至极为亲切后,也就放任它在识海中自由生长。   而此时系统一再度进入到她的识海后, 她感受这道从来没有反应的灵力就像是从冬眠中醒过来的巨兽见到了肥美的大餐一样, 终于动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岑轻衣下意识地引导着这道灵力打向系统一, 系统一自爆的冲击力连同身周的火焰被这道灵力一同吞噬, 罩在系统一外的灵力轻轻地晃了一下,就像是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   系统一因为自爆已经分崩离析,所有的碎片狼突豕窜地想要冲破灵力的束缚,但在各种冲击之下都没有彻底消失的系统一此时却被这道灵力迅速消融。   就在此时,岑轻衣口中忽然充满一股独属于血的铁锈味,紧接着另一道无比精纯的灵力也来到岑轻衣的识海之中。   那道灵力带着令人熟悉的沉静的雪松气息, 甫一进入便丝毫没有排斥,同岑轻衣水蓝色的灵力交错融合在一起,旋转上升,接着在整个识海之中轻轻荡开,甘霖落下,识海中那些被火燎烧过的地方顿时变得滋润起来,连岑轻衣一直以来疼痛灼热的魂魄也骤然清凉下来。   原本就在消失的系统一此时在这突然降临在识海中的甘霖的冲淋之下,竟然就像是被骤然扔进滚水中的冰块一样加速消融,转眼就已经变成指甲盖大小。   它一向平静到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终于有些乱了:“宿主!我可以再给宿主一次机会,请宿主谨慎选择!”   岑轻衣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系统一竟然还处于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知道是应该说它头铁还是愚蠢。她道:“你还认识不清么?你就要消失了。”   系统一道:“如果宿主答应,我不会再多干涉宿主的行动,只要剧情能够走到最后就可以了。事成之后,我可以立刻带宿主回到原来的世界。宿主就不想回家了么?”   岑轻衣一口拒绝道:“我还有系统二。”   系统一道:“宿主真的以为系统二是什么好东西么?它不过是一个废物,根本没有办法带宿主回到原世界。宿主,你只需要和男主角沈千山决裂就可以了。”   岑轻衣轻轻打断道:“与你何干?”   “什么?”系统惊愕道。   岑轻衣道:“我信谁,我回不回去,又与你何干?你不过是一个手下败将罢了,而且,你快要消失了。”   识海中细雨不住落下,未曾淋湿岑轻衣一丝一毫,却让系统一快速消融成一团团黑色雾气再吞噬殆尽,岑轻衣冷眼旁观,系统一见她毫无动摇之意,道:“宿主,你会后悔的,你最终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的。而且有一句话宿主说错了,我永远也不会真的消失,我存在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说完,系统一彻底消失在岑轻衣的识海之中,而岑轻衣也动了动眼珠,轻轻地睁开了眼睛。   沈千山见她醒了,问道:“你感觉如何?”   岑轻衣下意识回道:“师兄别担心,我没事了。”   沈千山点了点头,想到方才在她体内探到的那股混乱冲撞的力量,直截了当地问:“师妹,你体内有一股不明力量,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岑轻衣抿了抿唇,眉头无意识皱了起来。她不愿沈千山知道她身上曾经有过系统一和系统二,尤其是系统二,她不想让沈千山知道她的接近最初是所谓的“任务”。   沈千山问完后便紧盯着岑轻衣的脸,而岑轻衣又在思索如何回答,一时之间,空气竟忽然沉寂了下来。   岑轻衣一直有什么事情隐瞒着他,这是他一直知道的,但他不欲逼迫岑轻衣,便也没有细究。   然而方才岑轻衣毫无预料地倒在他的怀里,如何也叫不醒,甚至到了生死垂危的地步,这让他的心里忽然泛起止不住的暴怒。   他就像是在手心里捧了一朵初初绽放的花,小心翼翼地护着爱着,甚至不敢多碰一碰它,只在花叶迎风招展时用手指轻轻碰一碰,唯恐有半点疏忽,可这花却避着他,在他眨眼之间骤然枯萎。   沈千山又缓又轻地重复道:“师妹,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她如此不珍惜自己,他还在忍什么?   他的声音虽然同平日里别无二致,但岑轻衣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平静话语下的那一丝危险。   岑轻衣喃喃道:“……师兄?”   沈千山一只手握住她的肩头,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欺身上去,轻声道:“师妹,那是什么?”   此时岑轻衣躺在床上,沈千山撑在她的上方,发丝从肩后滑落,一直垂到她的脸边,随着他二人的呼吸不住地起伏。   这场景本应该十分暧|昧,但岑轻衣此时却一丝旖旎的心情也生不出,她的眼神沉了下来,斟酌地轻声回道:“师兄放心,我已经解决了。”   师兄的状态很不对劲!   沈千山听到她的回答后眼神却沉了下来,黑黝黝地落在岑轻衣身上,那黑太过浓重,以至于岑轻衣感觉自己仿佛在无意中看到了沉沉的红色。他腕间那道被他自己划出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腥味顿时充斥在呼吸之间,从沈千山的鼻尖呼出后又进入到岑轻衣的鼻尖。   岑轻衣道:“师兄,我没事了,你先放开我,你的手流血了。”   但沈千山充耳不闻,仍然执着道:“是什么?”   岑轻衣斟酌道:“师兄,君子不言人私。你这是要问我的私事么?”   沈千山不答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岑轻衣忍不住“啊”地轻轻叫出了声。   这一声原本就是从唇间溢出的细碎之声,骤然就消散在空气之中,比不上这血腥味的冲击,但是却如同一声惊雷在沈千山耳边炸开。   他猛地放开了岑轻衣的肩膀,倒退一步,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这是在做什么?   是,她有自己的秘密,可她已经自己解决了,这是她的私事。   我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问她的私事呢?   岑轻衣被他这样剧烈的动作惊到,道:“师兄,你还好么?”   沈千山睁开眼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道:“无事。”   他见岑轻衣始终不肯告诉他那是什么,但脸色已经恢复红润,克制地说:“师妹,你……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岑轻衣道:“师兄,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   沈千山道:“好。”   他不显山不露水地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既然如此,你便好生休息吧。”   他刚要离开,岑轻衣却忽然开口将他叫住:“师兄,等等!”   沈千山背对着她没有转过去:“还有何事?”   岑轻衣一把掀开了被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拉住了他渗血的手腕,道:“师兄等等,我先给你弄一弄。”   沈千山淡淡道:“不必。”岑轻衣却已经不顾他的拒绝,三两下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拿出药膏来细细地抹在他的手腕上,道:“怎么不必,你回去定然不会好好地照料它。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药膏,不疼的。”   沈千山僵着身体,不再说话。   他感觉到岑轻衣的手指将药膏细细地在他手腕上抹开,带着她的一点体温,并非灼烫,却点燃了他心中那点难以启齿的念想。   岑轻衣道:“好了。”   沈千山始终没有面对着她,闻言点点头,就向外走去。   岑轻衣忽然道:“师兄,你下次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沈千山不愿骗她,既不能保证,于是便也不开口。   岑轻衣又道:“师兄,只有这一件事,我能不告诉你。别的事情我从未对你有所隐瞒。”   沈千山身周那层紧绷的气氛松懈了下来,片刻后,他低声道:“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说完,他便抬脚离开了。   *   花留香坐在殿上,一边听着一只小妖的汇报,一边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的手指甲染上颜色。   “大人,我们的疫妖已经尽数潜入,现下人族已经乱了。您看,下一步?”   花留香道:“下一步?你说呢?”   小妖知道花留香酷爱杀妖取丹,而妖族向来讲究弱肉强食,死那么一个两个小妖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于是回答得战战兢兢的:“我说……呃……属下认为,应当趁此时进一步扰乱人族……呃……让人族的后宫起火?”   花留香吹了吹手指甲,将手指拿远了看看,发现上面方才涂的蔻丹已经快要干了,轻声笑道:“你这小妖,知道什么是后宫么?你就后宫起火。不过你说得也对。啊,说对了是要赏的。”   小妖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道:“不不不,能帮大人解忧,是小妖的本分,小妖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   花留香道:“我说让你要,你就得要。”   小妖不敢再拒绝,于是躬下身道:“小妖谢过大人封赏——唔——啊!”   他话还没说完,丹田处已经传来一阵剧痛。他不敢置信地低头一看,花留香刚刚涂过蔻丹的手已经插入了他的丹田,正从里面掏出来一颗血淋淋的妖丹。   他的身体轰地一声倒了下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花留香用拇指轻轻擦去溅在他脸上的血,笑道:“新涂的蔻丹,赏给你了。这蔻丹若是干了,自然会掉一点颜色,如果想让它不掉颜色,那自然是不断地往上涂色喽。”   花留香转身,打开密室,密室中摆放着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神像,神像前有一个小小的丹炉。   他将手中的妖丹扔进丹炉之中。丹炉中蓦然发出一声“呲”的声音,一颗小小的内丹逐渐成型。   他轻声笑道:“最后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3 21:19:50~2021-02-24 20:3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阳晚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风云突变(七)   王城。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庙里出来, 挂在马车上的各式贝壳和玉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哗啦声。   车厢里传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的声音:“小桃,为什么爹爹不让我打开车帘子啊?”   一个穿着华丽的小姑娘坐在车上, 回答她道:“三姑娘, 您许久不曾出门, 不知道这外头的人都害了怪病,脸上身上都张了许多肉芽, 特别可怕。若不是到了非得出来上香还愿的时候,老爷也不会让您出来。不让您掀开车帘子是怕您看了害怕。”   三姑娘道:“哦,那为什么在府中没有见到这样的人啊?”   小桃说:“我听刘妈说这都是臭穷酸才害的病,他们一年都不洗上一次澡, 还吃土里抓出来的东西,所以患了病。”   就在说话间,他们的马车撞上了一个孩子,这孩子衣服上满是补丁, 咕噜噜地在地上滚远了。小桃忙跳下车来道:“诶,你没事吧?”   那孩子从地上爬起, 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长满肉芽又满是鲜血的脸,一把抓住小桃的衣服:“你赔我钱, 你撞了我, 你赔我钱……”   小桃毫无心理准备,乍一见他宛如恶鬼的脸就惊叫着跳开了,被小孩抱住的脚还胡乱地踢着:“走开!走开!”   孩子嘴唇发紫,身材瘦小,应当是患有心疾,被她踢到胸口, 顿时就捂住了胸,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撒手,一个劲儿嚷嚷:“你们撞了人,你们就得赔钱!”   三姑娘在车厢内问道:“小桃,怎么了?”   小桃看三姑娘要掀开车帘下来,道:“三姑娘别开!可恶心了!小心脏了您的眼睛!”   这疫病的确是越穷的人得的越多,因为他们本来吃得不好,身子骨就弱,又不像富贵人家那样可以在家里避着不见人,因此围观的人都是小桃口中的“臭穷酸”,要么是自己害了病长了肉芽,要么是家中亲人害了病。   他们本来都已经就看着这马车不顺眼,此时又听小桃说“恶心”,顿时嚷嚷起来:“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怎么就恶心了?我们没偷没抢,就是害了病,你倒是说说怎么就恶心了?!”   双方就这么吵了起来,然而正当此时,人群中不知何处,忽然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声音:“你们看那孩子!死了!杀人啦!杀人啦!”   只见那孩子已经捂着心口倒在地上,断了呼吸,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小桃惊叫着后退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姑娘!求求姑娘救救我!”   三姑娘掀开车帘已经被这些人的样貌吓到了,小桃一呼救,她也慌了手脚,道:“你们……你们别过来……我们给你们银子,你们可以放我们走么?”   在她十三年的认知里,这些人的命是都可以用钱来摆平的,因此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她脑子中竟然就只有“给银子”这三个字。   若是在寻常时候,或许真的有快活不下去的人会拿了银子就收手,但是此刻大家的情绪都被长久的瘟疫弄得一点即爆,她的声音瞬间被别人盖住了:“给钱?给钱就能买下一条命么?”   有人喊道:“这些富贵人家不拿我们的命当命啊!给钱是买猪的命还是买狗的命!”   “我们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畜生!是猪是狗!”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抱着那孩子的身体哭道:“我的孙儿啊!我唯一的孙儿啊!你爹你娘抛下我们走了,你怎么也抛下奶奶?你这傻孩子,不就是买不起粮食和药了么?奶奶就是饿死也不愿意看到你死啊!”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冲向马车,却被马车旁的护卫一把推倒,趴在地上绝望地抬起手来喊道:“我要跟你们拼了!我要跟你们拼了!你们还我孙子啊!”   人群中,几个人互相点点头,高声喊道:“我们要跟他们拼了啊!”   “眼下朝廷也不把我们当人,药和粮食卖得那么贵,我亲眼看到那些贵人家里的粮食成桶成桶地喂给猪吃,好些孩子就饿死在他们的猪圈旁边啊!”   三姑娘想要反驳他,说他胡说,自从来了病,他们吃饭根本就没有一点剩的,家中的存粮全被朝廷拿走赈灾了,但是小小的声音却被有心人的声浪尽数压了过去。   “这些贵人和奸商都合起伙来不要我们活!黑心啊!太黑心了!”   看到老婆子和她孙子的人都无不产生兔死狐悲的感情,而随着有心人的呼喊,越来越多的平民参与声讨,那些原本尚且有些理智的人也都被这种情绪所感染,纷纷加入其中。   王城之中,富贵人家本就不大看得起穷苦人家,这已非一时两时,积怨已深,此时在有心人的挑动之下借着瘟疫爆发了出来,人群顿时乱了起来,侍卫和平民扭打成一团。   羽林军及时到来,将双方都拉了开来,然而方才群情激动,已经出现了死伤。羽林军不敢隐瞒,及时将这件事情报了上去。   彼时帝王、太子、岑轻衣和沈千山四人正聚集在议事殿中探讨放粮与放药之法,难民实在太多,即使是朝廷也已经捉襟见肘,更休说盘根错节的粮商趁机抬高粮价、药价,关节太多,朝廷一时之间也难以压下。   听闻此事,所有的人心顿时沉了下去。   虽然已经解决,但他们却有一个预感——这只是□□,更加黑暗的夜色已经裹挟着蓄谋已久的混乱向他们逼近了。   果然,至此之后,在有心者的挑动之下,各地不断发生大大小小的冲突。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决堤的河水如同凶猛的野兽,霎时洗劫半数疆土,朝廷再也无力控制,大量百姓流离失所。   帝王长久以来与王族旁系所做的妥协与斗争也在此时尽数反噬,谣言四起,称此时所有的天灾皆是因为人间天子的昏庸无能,流民与朝廷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   失去了田地的流民活不下去,抄起往日里种地的镰刀和耒耜,组成几队人马,悍然冲破富贵人家的重重护卫。尽管因为根本就是胡乱凑起来的杂兵,被打得稀里哗啦,损失惨重,但其中一些强悍的人也拼着头破血流,在这群歪瓜裂枣的掩护下,搬回来了几袋粮食。   正是这几袋粮食点燃了他们反抗的心,更多流民组成一团一团散兵与朝廷对抗。与此同时,王族旁系姜潭横空出世,召集全人界半数粮商开仓放粮,救无数流民于危难之中,流民自发地拥护他作为首领,王族旁系数十年来偷偷养下的精锐部队与流民共同组成叛军,自称“正义军”,迅速占领了半数江山,直指王城。   若是常时,人界纷乱,修仙界为了自身的安定,自然也会派出弟子协助王族平乱,然而此时妖族大军再次以百倍兵力压上界壁,界壁压力骤然增大,修仙界为了维持猪界壁的稳定,已经无暇顾及凡间之事。   议事殿上,帝王坐在高高的帝位上,重重地将奏折扔到地上,冲下首噤若寒蝉的群臣道:“又沦陷一城,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连日的动乱急剧消耗着帝王的精气神。他两鬓已经全部变白,嘴上因为上火起了一串燎泡。   他从帝位上站了起来,如同困兽一般转了两圈,稍稍平静了一些怒气,道:“眼下叛军已经快要攻到王城,谁可派去平叛?”   臣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此刻能派出去的将领都已经尽数派出,再能派出去的也就是太子,或者请帝王御驾亲征。但帝王在这几月里已经吐血昏迷数次,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命不久矣,太子为国之储君,一旦帝王出事就由他顶上,自然没有人敢请他出战。   帝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疲惫地挥挥手,正想要说些什么,恶讯已经迫不及待地到了殿中,一个浑身浴血地小兵带着令牌冲了进来,带着满身铠甲,重重地单膝跪在殿上。   “报——叛军攻破王城南门!此时已经打到了王宫南门!”   “王宫告急!”   他竟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带来的这个消息,说完,他重重地倒在地上,铠甲撞击在地面青石上,发出一声震天的声响,顿时没了呼吸!   此时的岑轻衣与沈千山站在城门之上,气息尚未平定下来,满脸凝重地看着外面进攻的妖族。   半空之上,替换上去的几位仙者摆出剑阵,将再次冲上来的一波小妖阻挡在外,小妖还要再冲,剑阵之中剑光流转,霎时将它们绞杀在外,妖血“噗”地一声喷了出来,洒向结界,也同样被结界挡在外面,流光溢彩的结界顿时蒙上一层血光。   岑轻衣道:“这样不行!妖族大军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的人太少,灵药也即将耗尽!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和补给,大家的灵力早晚都会有枯竭不济的那一日!”   沈千山闻言毫不犹豫地从储物袋中拿出回复灵力的丹药,这是在妖族倾轧人妖间界壁的时候就上报钦天司,让幽云城炼出的一部分药,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沉声说道:“将这些灵药分发下去。另外通知所有人严阵以待,一队换下,另一队快速补上,万不可让妖族冲破结界。”   他话还未说完,在外作战的那一队修行者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落泪,这章坐在电脑前磨了好长时间 QWQ 第81章 风云突变(八)   岑轻衣和沈千山循声望去, 只见在新扑来的一队妖族手中,九十九个孩童被捆成一团吊在空中,正害怕地尖声哭泣。   一看到熟悉的人族的身影, 这些孩童喊道:“救命啊!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小妖嘻嘻哈哈道:“你们来杀啊!你们一旦攻击, 我们, 他们可就掉到山里啦!你们说这山那么陡峭,他们会不会被石头贯穿呢!”   另一只小妖道:“万一滚到浊气海里, 那也是死翘翘啦!”   “不要不要,这小孩子的肉质最为鲜嫩,当然是要趁着开膛破肚的热乎劲吃掉啦!”   修行者谁也不敢行动,就怕背上这九十九条人命, 沈千山眉间凝结万千寒意,厉声喝道:“孽畜安敢!”   他手变为剑指,脚下顿时荡开一个大阵,踏雪悬在其中化出万千剑影, 同时悍然出击,将叫嚣着的小妖尽数诛杀。   小妖手上的孩子掉了下来, 沈千山立刻手化为掌向外划去, 一个巨大的灵力阵在孩童脚下撑开,将这些孩童尽数接住!   沈千山口中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脸色顿时苍白下去!   岑轻衣惊道:“师兄!”   她一手往沈千山嘴里塞了一把丹药, 另一只手抵在他的背心,尽力为他输送一些灵力,好让他撑住这个灵力阵。   正当此时,九婴从茫茫妖族大军之后窜出来,九个脑袋一上一下地点着,十八只巨大的蛇瞳竖了起来, 九个火团从它口中喷射出去,径直冲向结界。   修仙者顿时摆出防御阵法,将这九个火团尽数劈开,同时喊道:“沈道友,快把这些孩子带进结界!快!”   沈千山道:“好。”   说完,他手上灵力再度输出,孩童身下的灵力阵金光大振,迅速移向结界。   然而就在这些孩童接触到结界的那一刻,九婴的喉咙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接着,这些孩子忽然发出极度痛苦的声音,身体接二连三地爆裂开来,血肉一时之间尽数粘连在结界上,将之前那些小妖的血都覆盖了去。   紧接着,一个个小小的妖丹从他们破碎的血肉中像是一条条虫子一样钻了出来,旋转着漂浮在天上,聚集成一个乌黑的法阵。   这法阵中间散发着的气息和当时几乎要失控的柳青青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比柳青青的更重!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根本无一人来得及阻止。沈千山眉心紧皱,目光狠戾如利刃,几乎要直接将九婴身上的九个头颅尽数砍去——这些妖竟然在孩童身上埋下妖丹,只等他们将孩童接去,好借着这机会冲破人族修行之人的屏障,直接接触到结界,形成这样的一个阵法。   所以,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   一道蓝紫色的天雷冲破妖雾黑云轰然落下,劈在这个由妖丹组成的法阵上,法阵原本就是伪装气息用的,不堪一击,天雷未尽之势顿时劈上了结界。   天地间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吸收殆尽了一样,骤然一静。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自天雷和结界相接触的地方乍然爆发出一阵刺破云雾的强光,所有人都闭上了眼,依然被这阵强光刺激得流出了眼泪。   岑轻衣感觉到一双手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眼睛上的不适稍稍减轻了一点。   待强光稍稍消退,捂在她眼睛上的那双手也极为克制地撤了回去,岑轻衣的睫毛动了几动,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然而她却根本顾不上它。   只见抵御了妖族近千次进攻的结界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接着突然出现一道裂痕,流光溢彩的结界骤然之间分崩离析!   维持着结界的人还在傻乎乎地向其中运送灵力,但再也没有这样一道结界拔地而起。   与此同时,就像是推倒篱笆的一小段就能带动整片篱笆全部倒塌一样,界壁的崩溃自王城向两端的北境主城和南州主城迅速蔓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良久终于有人瞪大眼睛,指着骤然消失的界壁,颤声喊道:“结界!结界没了!界壁破了!”   人妖二族之间的界壁,破了!   与此同时,叛军也已经抵达王宫南门,铁蹄无情,悍然踏开紧闭的宫门,闯入代表着整个人族凡俗最高权力的王宫。   帝王身边的羽林军已经尽数出动,只留了一小队人马保护帝王、太子和诸位大臣。   “报——叛军已经踏破端门!”   “报——叛军已攻破午门!”   急报纷至沓来,毫不给人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王城中的精兵在瘟疫的席卷下倒了一波,在后来与妖族的对战中又少了一波,最后一波守在城门,也已经与叛军玉石俱焚。此刻剩下的大都是些少爷兵,哪里比得上训练有素的叛军,尽管竭尽全力依然被打得落花流水,叛军眨眼之间就已经穿破了大半个王宫。   “报——叛军已经攻破太和门,快要抵达议事殿了!”   议事殿中群臣已经乱成一团,羽林军总统领抱拳请命道:“臣已遵循陛下的命令派人在北门备好车驾,请陛下与殿下移驾北门,臣等定拼死护送!”   叛军进攻得实在太快,大臣们根本来不及赶紧逃出王宫保命,眼下不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只能纷纷跪地请命道:“叛军降至,请陛下与殿下移驾北门,臣等必拼死护送!”   太子一听,猛地抬头喊道:“父王,你这是要抛弃江山社稷么?!”   帝王不答,只沉声道:“羽林军总统领!”   羽林军总统领道:“臣在!”   帝王道:“与诸位大臣一起,护送太子去北门,务必保太子平安无恙!诸位贤臣,太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羽林军总统领迟疑道:“那陛下您……”   帝王道:“自古帝王死社稷,朕与王宫同在。”   群臣大惊,其中有人跪地呼喊道:“臣不退,愿与陛下同在!”   太子也喊道:“父王,儿臣不走!儿臣身为储君,自然也应与社稷共进退!”   帝王怒喝道:“羽林军总统领,带他走!”   群臣仍在犹豫,帝王道:“你们是要抗旨不遵么?”   羽林军总统领率先上前按住太子,太子自从上次灵力紊乱后时常感觉灵力不济,这一下竟然没能挣脱开来,太子怒道:“放肆!放开本宫!”   帝王厉声道:“竖子尔敢!带走!”   太子虽是储君,但到底还不是帝王。在帝王的命令之下,大批臣子护送着不断挣扎的太子往北门去。   大宫女站在帝王身边没有离开,帝王道:“你也跟太子一道把,记得照顾好太子。”   大宫女犹豫片刻,领命道:“是!”   随即也跟了上去。   议事殿中所有的人已经尽数离开,只剩下帝王一个。叛军已经到达了殿外,他能清楚地听见殿外传来马蹄踏地的声响,心里却一片平静。   他近乎冷漠地伸手按下帝位扶手上的一个按钮,帝位下骤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来,接着从法阵上延伸出无数根触手,插|入帝王的身上,帝王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而殿外,一道巨大的法阵从即将踏入议事殿的叛军脚下拔地而起,灵力化成的刀剑自下而上刺穿了叛军的身体,恐怖的灵压毫无预兆地压在所有叛军的身上,那些毫无灵力的叛军顿时便被灵压压为齑粉,只有一小部分修行之人尚且还能站立。   这一下下来,凶猛的叛军竟然骤然少了十分之九!   而殿中的帝王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吸附在他身上的触手一鼓一鼓的,就像是在贪婪地不断吞吃着他的血肉一般,帝王原本微胖的身体骤然萎缩了下去。   这阵法是自王宫修建之处就存在于此的。一来作为人族在凡间最后的杀手锏,二来虽然威力极大到可以杀死一切入侵者,但需要吞吃王族嫡系的灵力或鲜血才能够运行,因此被列为秘术,只有历代帝王登基时才会知晓它。   帝王体内丹田早就在十几年前枯竭了,要想撑起这个阵法,只能靠他的一身血肉。   他没有能力作为一个好帝王,但他是一个好父亲,他没有能力阻止这世间的生灵涂炭,但或许他可以用他的血肉之躯给绝望的百姓带来一丝生机。   殿内殿外的两个大阵同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接着,一切被阵法抹杀的人的魂魄顿时化而为气,清气上升至天际,浊气下沉入地底,从浊气海的封印解除后就混乱的天地开始在阵法的引导下恢复原有的秩序。   天空中的妖雾消散了些,许久不见的太阳终于将光辉撒了下来。   阵法还在不断地运转,姜潭咬牙坚持,因为他身上有王族血脉,因此阵法压在他身上的灵压要少得多,但他但仍然承受不住巨大的灵压,杵着剑跪在地上。   他胯|下的马早在法阵刚刚出现时就已经从化为齑粉,随着身后的兵卒不断被碾碎,他最终从一个骑着马的将军变成光杆司令。   殿内作为阵眼的帝王最后一丝血肉被吸食殆尽,包裹着皮的骨头哗啦一下掉在地上,殿内殿外两处阵法闪了一闪,光芒收敛,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灵压刚一消散,阵法之内的姜潭再也按捺不住,顿时喷出一口血来,他不断咳呛,一团一团的碎肉掉在地上。   良久他才止住了咳嗽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北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呀! 第82章 风云突变(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谅解,我终于修改完了!!!   今天上班也没有能够成功地摸到鱼,我开始生死时速今晚的万字了,我可以!!!   太子被群臣一路向北门护送, 离开议事殿好一段时间,他的灵力才逐渐恢复。   他一提膝打上死死按住他的羽林军总统领的肚子,怒喝道:“放开本宫!”   羽林军总统领比不过太子天生神力, 在他灵力不济时尚且勉强能够制住他, 此时却被太子打得蜷缩在地上, 他捂着肚子忍着痛道:“殿下!陛下让臣等护送您离开!殿下,臣等冒犯了!”   他话音刚落, 左右统领便带着人将太子围在中间,如何也不让他过去。   太子道:“父王还在殿中,他一人怎可能抵御这么多叛军?本宫承上天恩泽,天生神力, 难道还护不住本宫的父王、天下的帝王么?!”   就在话语间,大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   几个月下来,大家已经逐渐习惯了抬头看到的是流光溢彩的界壁而非连天白云,然而此时, 这道界壁却分崩离析,漆黑的妖雾重重地压了下来!   有臣子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羽林军总统领抬起头来, 沉声道:“是界壁破了!妖族将入!殿下, 请随臣等速速离开!”   太子不欲再与他多言,直接动手。   羽林军总统领见说服不了他, 喝道:“列阵!”   围上来的羽林军摆好兵阵, 太子却因为不愿伤他们的性命而束手束脚,每一次攻击都像是落到了棉花里,兵阵如同流水一般让太子寸步难行。   太子喝道:“让开!否则别怪本宫对你们不客气!”   妖族倾巢而出,从破碎的界壁间钻进来,进攻的声音已经响彻云霄,羽林军总统领道:“殿下!请速速随我们离开!”   就在此时, 大地再次传来一阵颤动,太子遥遥望去,议事殿前,一道金白的阵法拔地而起,顷刻间金白两光透天,气势汹汹,竟然将漫天的妖雾都尽数破了开去。   太子心中忽然一悸。接着,他的胸口间传来了某种东西裂开的声音,他拿出来一看,戒指上镶嵌着的绿翡翠截面已经从中间齐齐打开。   这戒指是帝王代代传承的东西,原本应当在登基之时再传给下一代,但方才已经被帝王褪下塞到了太子怀里。   戒指甫一打开便穿来一阵威严的气息,这气息让太子十分熟悉,这正是他曾经无数次在帝王祠堂中感受到的气息。   戒指里是一座微缩陵墓,一个淡蓝色的魂魄从议事殿的方向飘来,在太子的头上恋恋不舍地点了点,就像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父王在给他课业完成得不错的时候轻轻按在他头上的那只手。   太子看着这枚戒指,瞪大了虎眼,然而泪水却还是猛地落了下来。   群臣惊惶地看着不断挣扎的太子忽然落下泪来,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晌,羽林军总统领问道:“……殿下?”   太子哑声道:“父王……崩了。”   说出这四个字后,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忽然有了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得胸口硬生生塞进去一块石头一样,生生地疼。   从此之后,他就是天下的帝王,再也没有人能在他任性翻出宫之后训斥他,再也没有人能在他做错事情的时候给他擦屁股。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远方的议事殿,议事殿后面就是帝王寝宫,仿佛昨日他还在那里同他的父王争吵,而转眼间他的父王就变成了刚才那样的一束魂光。   群臣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齐齐愣住,反应过来后纷纷朝着议事殿跪拜下来。   这个消息让太子方才混乱的心绪迅速冷静下来,他终究是被当作储君培养长大的,他听到自己深吸一口气道:“都起来,我们走。”   少年人要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青年人,总是要承受一遭这样的痛苦,当他与死亡之间的那道最后的屏障也消失之后,再也无人替他遮风挡雨,少年人削瘦的肩膀才能真正变成青年人的模样。   然而这样的成长却总是伴随着无所适应的茫然。   太子说完便抬脚向议事殿走去。   羽林军总统领惊惶抬头道:“殿下,请别让陛下的一片苦心白费。”   太子停下了脚步,他终于有些茫然道:“本宫知道,本宫是要去北门的。”   他转过身去正待同所有的大臣离开,却忽然看见大宫女领着一队兵卒到来。   他表情松了下来,大宫女是父王身边的人,后来更是抚养他长大,此时应当刚刚带着宫中剩余的护卫赶了上来。   他刚想出声让大宫女快一点,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多年帝王心术的学习让他敏锐地感觉到不对,他忽然喊道:“都散开!”   这队兵卒穿着宫中最低官职的侍卫的衣服,人数并不多,但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却十分响亮,头小身体大,就像是身上带着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似的。   他话音还未落,大宫女身后的兵卒忽然一字排开,纷纷从身体四周射|出暗器来,大部分对准太子,小部分四散射|向群臣,披在外面的侍卫服瞬间被划得稀碎,露出包裹在衣服下面的铁甲来。   太子抽出重剑,“哗啦”一声将所有的暗器尽数打落。   兵卒两端快速前进,将要把太子他们包围在其中,太子当机立断道:“走!”   然而他刚说完,丹田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扭痛。就像是有一双利爪插入他的丹田,将他的丹田直接答了出来一样,他瞬间跪倒在地上。   “殿下小心!”   就在此时,羽林军总统领一把扑倒在太子的身上,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用力插|进他的胸膛之中,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有些迷茫地低头看了看,又迟疑地向四周看了一圈,只见他往日的同僚有一半都从怀中抽出了匕首,毫不费力地刺穿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胸膛,而大家都迷茫地瞪着眼睛,不知道方才还一起逃命的人怎么会突然兵戈相见。   他又说了声:“殿下……小心……殿下……快走……”   接着就从太子的身体上翻了下去,掉在了地上。   太子周围群臣的□□倒在地上,发出无数声“噗通噗通”的声音,太子身后的还活着的那些臣子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齐齐跪下身道:“属下幸不辱命。”   与此同时,甲兵已经把太子团团围住,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尚有一个小臣因为落了单,身旁无人还未被杀死。他愣愣地看着带兵前来的大宫女,语无伦次道:“你不是殿下身边的大宫女吗?你……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叫他们住手!打错人了啊!你……疯了?!”   太子身上羽林军总统领的血还没有干涸,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大宫女。   大宫女婷婷袅袅地站着,衣角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沾上,看上去相当端庄,只是她的眼睛没有看着太子和小臣,反而是看向了议事殿的方向。   太子说:“不,她没疯。”   大宫女听到太子这句话,才终于转过头来。太子紧紧地盯着大宫女的眼睛道:“原来你是旁系的人。”   大宫女闻言未动,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却避开了太子的眼睛。   正当此时,议事殿的方向传来了剑驻在地上的声音。明明不重,大宫女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扭头看向了那里,最后伸手扶住了来人道:“你来了。”   太子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大宫女身后那人注意到了太子的目光,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太子看着这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是姜潭。   姜潭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太子道:“没错,她的确是我这边的人。不过,这还不止,你想猜猜她的另一个身份么?”   太子姜城盯着他们的脸。若不站在一起,确实无法让人想到他们的身份,但当他二人站在一起时。唇边的那一个小酒窝几乎一模一样,只要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那他们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太子几乎是瞬间就得出了答案。   果然,姜潭一伸手就拉住了大宫女的胳膊,将头轻轻地依偎在她的肩头,甜笑着说:“她呀,还是我的母妃。”   他比大宫女高了很多,这样的动作被他做来就显得有点猥琐。   太子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他生母早逝,大宫女对他来说就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如今他生父已经逝世,被他视作母亲的大宫女竟然也背叛了他。他身边除了一个呆愣愣的小臣外,再无一人。   一时之间,一种世人都将他抛弃了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一声犬类一样的呜咽几乎都要从他嗓子里冒出来,但是他将这声音死死地咽了下去,只是瞪着那双虎目,自成一副凶狠的表情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想,或许她的孩子在很久以前就被抱走了,而她是刚刚知道;或许她是被迫的,是姜潭卑鄙无耻地认回了她,用血脉亲情逼她潜伏在他的身边。   太子给自己找了许多牵强的理由,但这一切在大宫女的话面前就像是孩童努力堆起的沙子一样,被一个海浪猛地扑在沙滩上,轻而易举地就破碎了。   大宫女道:“回殿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姜潭是我的孩子。”   太子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尚未登基,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登基,就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名叫“高处不胜寒”的忧虑。   他忽然开口道:“侍卫长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大宫女坦然承认道:“殿下果然聪慧。”   太子问道:“你是怎么做的呢?就是让他能够感受到我身上有他妹妹的气息。”   他顿了顿,又道:“算了。毕竟是我父王做的孽,将他的妹妹弄来给我做丹药吃。无论是不是你,我何该受到他的报复。”   大宫女却摇摇头道:“……殿下……”   她很明显是有什么话想说的,但又看了看姜潭,她闭上了嘴。   然而姜潭此时已然胜利,他们几代人的策划在此刻终于见到了回报。   他以一种胜利者的身份,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口气里带着一丝怜悯和嘲弄道:“到现在为止,你还认为是你父王给你弄了个小女孩的丹药吗?那我可真替你父王感到寒心。我的堂兄呀,你可真是个傻子。”   太子猛地扭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姜潭道:“我是说,你的父王的确给你弄了丹药没错,但他用的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女孩儿,而是他自己的灵丹。没有灵丹之人是什么下场,想必你也知道吧。”   太子猛地一惊,他忽然回想起来,父王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是一位相当骁勇的射手,骑射功夫一流,最爱带着他在马上玩。然而随着他越长越大,父王却迅速地衰老下去,再也不复年轻时的骁勇,他的身体也肉眼可见地衰落下去。   原来竟然是这个样子。原来他一直误会了他的父王。   那父王为什么在他问他的时候不去解释呢?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当时他问他父王的时候,只是问是不是用人做了药,并没有说是不是用小女孩。父王瞒了他这么多年,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的,所以给出的是否定的答案。   他迅速地想明白了真相。   在父亲死之前,他还一直因为这件事情与他冷战,此时愧疚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他的手指紧紧地按着地面,地面都被他按下去了五个窟窿。   姜潭看到他这副表情,又笑了,说:“你霸占了我母妃这么多年,不过是告诉你一件你曾做过的蠢事,你怎么就露出了这幅表情?别着急,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呢。”   太子忽然打断他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身体也不好。那又是谁让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嗤笑一声,眼睛却盯着大宫女:“总不能是你的父亲吧?我看他身体倒是好得很。只不过你母妃可就不如他那么强壮了。不过她也不像我父王这样衰老,只是没有灵力罢了,这又是要如何解释呢?”   姜潭被戳住痛点有些讥讽的弯下腰,捏住了太子的头发,逼他抬着脸看自己:“我呀,我自然是比你们聪慧得多。”   随着他的动作,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吊坠,从胸口划了出来,滴滴溜溜地在空中打着旋儿。那吊坠竟与岑轻衣他们曾与他说过的那种人血吊坠极其相似,只不过在其中还漂浮着一些白色的东西。   姜潭道:“你看看,你那侍卫长感觉到的气息是不是和这个一模一样?不是我说,那小女孩的的确确是上成的,无论是根骨还是肉质,都很不错呢。”   电光石火之间,太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将那孩子练成丹药的人居然是他。   大宫女突然开口道。“殿下,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缝的那些小骨头吗?”   太子的眼睛紧紧地锁定着她。他当然记得,他那时特别喜欢这些小骨头,天天抱着睡觉,如今身子长开了也舍不得扔,反而是珍重地将它们放在了箱子里。   大宫女接着轻轻说道:“那骨头之中还有骨头。”   太子闻言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那小女童的骨头原来真的一直在他身边,难怪他身上会有她的气息。   大宫女已经开口,再下面的话也就不难说了。她垂着眼睛,平铺直叙道:“殿下,您还记得您当年赐给侍卫长的那些药吗?侍卫长当年如何都难以突破,你便叫我去拿些药赏给他。那时我便在他的药中做了手脚,否则以他的资质,绝不可能闻到殿下您身上的气息。”   太子冷笑一声道:“难怪,你可真是好计谋。那乱心又是怎么回事?”   大宫女径直道:“是我利用职位之便,潜伏在侍卫长身边,给了他这药。纸条是我用左手写的,因此他看不出是我的笔记。殿下,您此后的灵力一直难以恢复,是因为我在您的枕头下面放了一些乱心。”   “好,好。”太子怒极反笑,点了点头,“你们母子俩这般好算计,倒也是难为你们了。”   姜潭道:“我母妃与父亲在年轻时可谓是神仙眷侣,因为此事而分开,的确是难为他们了。既然如此,那我不如用你的人头来送给我的母妃。”   他话未说完,就已经欺身冲了上去。他本就记恨太子抢得他母妃的关爱,而他自认为自己无论是天赋还是努力都比不学无术的太子好上许多,偏偏是这样的太子却依然能稳居东宫,这让他如何不嫉,如何不妒。   他扭头吐出一口方才在阵法里受伤憋出来的血,接着飞身上前,抖开重剑。太子亦提剑抵抗,然而他此时几乎是毫无灵力之人,转瞬就被姜潭的重剑压在下面。   姜潭不断使劲向下压,太子跪倒在地上,双膝几乎将地板压下两个深深的大坑。   重剑的剑锋已经逼近太子的脖肩,姜潭笑道:“堂兄,再见了。”   “住手!”大宫女忽然出声阻止道。   到底是她将太子从小养到大,这么多年也有养育的感情,这样看着他死在她的眼前,她也着实不忍。   姜潭手上一顿,但剑并没有收起来,反而道:“母妃。”   大宫女两步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衣袖道:“算了吧。娘也不想让你背负起彼此至亲的名声,未来青史留名,反倒叫后人看了笑话。”   姜潭恨恨道:“母妃,若不杀他,恐怕是一个祸端。”   大宫女道:“此后日日给他喝药,让他再无灵力,再派上许多人去看守。他也并非长了翅膀,不如就在宫里被囚禁一生。量他也没有什么逃出去的本事了。”   姜潭仍然不愿,大宫女道:“潭儿!”   姜潭这才恨恨地收了刀,对着姜城“呸”了一声:“算你命大,我母妃不想要你的人头。”   他挥了挥手,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便将太子拖了出去,囚禁在东宫地牢中。   而姜潭自己则随着大宫女的脚步返回议事殿,一脸嫌弃地将议事殿上那摊披着老人皮的人骨给扔了出去,把玩起手上的玉玺来。   他玩了片刻,说道:“对了,你们的那些车驾可还在?”   准备车驾的侍卫道:“回……回陛下在。”   姜潭听他叫自己“陛下”,只是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并没有纠正他,道:“既然如此,就让人驾着那车驾在王城内转上一遭,然后便同那妖族说一声,让他们将这车驾给抓了去。”   大宫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潭道:“这样做的话,我们就可以放出消息,说帝王和太子看到王城上的界壁已破,便想弃王城而逃,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妖族抓了去。母妃,你看这样的一个胆小懦弱、又自食其果的形象,岂不是很适合他们?”   与此同时,因为界壁已破,站在王城城墙上的修士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与闯入其中的妖族展开激烈的斗争。   岑轻衣一边将九婴吐出来的火球给打飞,对着沈千山:“师兄,这要怎么办?重新布阵么?”   沈千山一剑刺穿了一个从上飞来的妖族,剑势未老,接着反手回剑,将另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的嘴给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沉声道:“不行,来不及了。”   天空中界壁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在界壁外等候了许久的妖族终于闻到了人肉鲜嫩的香味,如同狂风暴雨一般侵入人界。   说有的修行之士全部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去对抗这些入侵的妖族,但是妖族实在太多,他们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妖族都抵抗在外。   那些扑进来的妖族就像是扑进了谷粱地里的蝗虫,抓住一个人便杀掉,长长的口器从他的身体中抽出来,还未吸完他身体中所有的血,便又插|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中。   修行之人不断地抵御那些蝗虫一般的妖族,但妖族却一波接着一波地扑了上来。   妖族实在太多,又太过凶猛,即使是修行之人也力有不殆,竟然也有的小弟子被一个一个地叼了去。   有人喊道:“收缩战线!我们不如收缩战线,重铸结界!”   岑轻衣扭过头去,看着那些在城墙边上紧紧缩着的人。那个刚刚从妖族口中逃生的大娘怎么说都要曾经给他们送粮食送饭,那个差点被抓住的小媳妇也曾经给他们送过做好的新衣裳。   她又看着那些因为患了病而没办法移动的人,回喊道:“那他们怎么办?”   喊话的人说道:“能保多少保多少。他们就在这里吧。”   “不行。”   “不妥。”   岑轻衣和沈千山同时厉声喝道,否定了他们收缩战线的提议,以他们的人数,这战线一旦收缩,就是放弃大半个王城,而一旦后退,必然也会让所有人都泄了气。   岑轻衣道:“若是你是他们,你也愿意自己被弃掉么?”   那人又问:“那要怎么办?”   岑轻衣却忽然住了口。   那要怎么办?   若是有人来助他们,他们或许还能再添几丝胜算,但如今他们每个人都分身乏术,甚至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才能保住这全城的百姓?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一震,一道白金色的光芒从王宫之中冲天而上,瞬间荡清了上空沉沉压下的妖雾,而接触到这样白金光芒的妖族也发出尖锐的叫声,接着融化在了这白金光芒之中。   随着这道白金光芒的出现,疯狂崩溃着的界壁也停止了它的崩溃,反而在缓慢地向王城合拢。   处在界壁周围的那些妖族甫一踏上结界,身体就已经被切割成两半,再也无法动弹,十之三四的妖族都死在界壁之上。   但这一切岑轻衣和沈千山却不知道,在王城最前端战斗的那些人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   有修者喊道:“是妖族退军了吗?”   沈千山道:“没有,是界壁。”   他当机立断地指挥到:“所有人分为兵分两路去修补王城两旁的界壁。师弟,你带人去北边。师妹,你带人去南边。由我来抵挡此处的妖。”   说完,他掌中灵力疯狂输出,天空中顿时雷光滚滚。   他这是要再次使用阆玉宫的术法“惊雷”。   他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下来。   岑轻衣原本想帮他一帮,但修补结界之事刻不容缓,她最终回身喊道:“师兄,保重!”   接着便带着一群人去了南边。   而方子明也说:“师兄师兄,我和岑师姐一左一右来当你修补结界的翅膀,你可千万要坚持住呀!诶,这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虎什么翼来着?!”   有人喊道:“是如虎添翼吗?”   方子明道:“是是是!是如虎添翼!所以师兄你一定要撑住呀。”   待岑轻衣他们带人离开之后,沈千山将天上的雷引下来,雷在他的手下像是线一样,编织成一个蓝紫色的大网代替原先的结界罩在王城之上,所有触到网上的恶妖都爆成蓝紫色的光团。   随着这个网越铺越大,沈千山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妖前仆后继地挂在上面。血肉将网都给糊住了。   有的小妖竟然已经踏着别的妖的血肉越过雷网,进入了王城之中。   沈千山一手输出灵力,另一只手持着踏雪剑。将越网而入的小妖一个一个尽数斩杀。妖血和碎肉飞舞得满天都是,甚至有一点血落到了他的眼角,顺着眼脸颊往下滑,给她的面容添上了几缕妖异之色。   沈千山极其厌恶地抬手将妖血擦掉,又满含怒气地挥出一剑,冰冷的灵气将几只小妖迅速地冻在了半空。   而此时结界也终于从两旁慢慢地向内合拢。   沈千山的眼中透出一丝笑意,是岑轻衣和方子明他们的修补开始了。   而这边岑轻衣还在修补结界。   人数不够,每个人都忙得脚跟打后脑勺,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岑轻衣的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却完全顾不上去擦只想快些将结界修补完毕。   就在这时,无数道和她同源的灵力却从旁边都打了过来。   “大师姐,我们来助你!”   岑轻衣扭头一看,竟然是姜嬗带着神女殿的弟子前来支援。   岑轻衣笑道:“好!”   因为弟子们的到来,她稍感轻松,喊道:“你们怎么来了?我听师父父说你们不是去了南州吗?”   姜嬗道:“南州诸事皆已完毕,我们原本是将从南州捡来的小弟子们送回神女殿,但在半路上发现界壁有异,自北边向南开始消融,我们就分了一队人将那些小弟子们送回去,我则带着剩下的师弟师妹们快速到达这里,想着万一有什么事情,或许我们可以帮得上忙。正好遇上了师姐你。”   随着灵力的不断输入,结界逐渐合拢了起来,眼看着还有一条缝,师弟师妹们的灵力却开始不济。   岑轻衣鼓励道:“大家再加把劲儿,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等弄好了,大师姐请你们一人吃一串糖葫芦!”   这些师弟师妹们纷纷雀跃着说好,岑轻衣手上连变数印,水蓝色的灵力不断地修补着界壁。   就在界壁即将融合的时候,岑轻衣刚觉得她可以松一口气,一道轻巧的声音忽然从半空中传来:“哎呀,哎呀,让我看看这是谁呀?”   岑轻衣猛然抬起眼来,一道穿着粉色襦裙的身影从半空中飘然而至,那张妖娆的脸上满是戏谑,发间还别着一朵小花。   那花娇艳的很,像是刚从妖界采下来的,长着利齿的花蕊上还挂着几丝血肉。   岑轻衣眉心紧紧地皱成一个结,道:“花留香。”   来人正是花留香。他笑呵呵道:“对,是我。小姑娘记性不差嘛。”   神女殿的弟子们看到岑轻衣忽然绷紧的身体,犹疑道:“师姐,怎么了?这是谁?”   花留香笑道:“哎呀,这是你的师弟师妹们吗?那可真是太可爱了。怎么,你都不向他们介绍一下我的吗?我们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吧。”   岑轻衣道:“谁和你是老熟人?师弟师妹,布阵!”   随着岑轻衣的喝声,他的师弟师妹们分别站在了开、休、伤、杜、景、死、惊七门上,唯留一生门给陈岑轻衣。   作为阵眼,岑轻衣以自身法术为基,一道灵力从中间打了出去,发出一声尖锐的破风声。   花留香闪身躲开,几日未见,他的功力越发深厚。他笑道:“哎呀,你就送我这样的一个见面礼吗?那我也有好东西要送给你。”   说完,她猛地从半空中冲了下来,无数黑色的妖丹从他身上散出,打向神女殿诸位弟子和其他修行之人的身体。   岑轻衣手上印一变,灵力顿时裹挟着所有的恶妖丹,化为一团团燃烧着的蓝色火焰。   花留香道:“好!”   一团团蓝色的火焰,突然被黑气浓浓地包裹了起来。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声响。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岑轻衣的身后,只轻轻一抬手,大家脚下忽然出现一道漆黑的光阵,从中突然伸出了许许多多藤蔓一样的的触手。   他刚一出现,便带着一股子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压抑气息,甚至让人误以为自己是看到了深渊,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硬,反应不及,被他定在了原地。   他踱步上前,几乎是刚出现在岑轻衣地视线中,岑轻衣就确认了他就是一直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那个黑衣男人。   他一身平平无奇、毫无装饰的黑衣,脸上戴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具,看不清具体面容,然而他一抬手,岑轻衣他们曾经在万骨坑魔狼身边的那股魔气就像是受到了极强的吸引一样,从天地之间、四面八方而来,在他手中聚集成一个巨大的黑球。   那黑球悬空在他的掌心上,滴溜溜地转着,竟忽然用岑轻衣极其熟悉的电子音吐出一句话来:“宿主,您最终的任务还未完成。现在发布修补任务:请宿主进入妖族阵营,同男主角沈千山决裂。”   这道机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岑轻衣在刚听到时就感到呼吸一滞。   难怪系统一说它还会再回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对它当时所说的它存在于世间万物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这所谓的系统一是由魔气形成的话,那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她全身上下都被紧紧地束缚着,只有头颅才能动。她扭头看了看四周,被缚住的人都紧张地看着黑衣男人,似乎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个声音。   黑衣男人平平地将手上那团漆黑的光球推出,光球顿时变成一个大大的网,冲被困在光阵中的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像是利刃一般散发着寒气,几乎要将所有人的身体都直接削下一层皮。   一直笑盈盈地抱臂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花留香忽然开口道:“网下留人。您能将那个小姑娘留给我么?”   那黑衣男人顿了顿,一句话也不说,但即将落到他们所有人身上的网却停在了半空中。   黑衣男人制住了岑轻衣和所有帮助他的弟子与修仙之,花留香顶着那些修行之人惊恐的目光,嘴角噙着一丝甜蜜的笑,一一将那些人尽数打晕,一边打,他还一边说道:“哎呀,这可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可不能让旁人打扰了去。小美人,你愿意收下我的这个礼物么?”   他的话说得近乎有些暧昧,岑轻衣却嗤笑道:“那他呢?”   花留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黑衣男人,花留香不甚在意道:“哎呀,他不算。”   说完,他拿出一个小小的丹炉来,空中那些燃烧成火的妖丹立刻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纷纷聚集到那丹炉之中。   那丹炉四壁刻着四大凶兽的纹路各个张着血盆大口在无声地嘶喊,而那丹炉也是锈迹斑斑,每一处缝隙里都有暗红色的残渣,就像是鲜血凝固之后的颜色,透着一股子不详的意味。   紧接着,花留香反手从丹炉中摸出来一枚乌黑的妖丹,笑着对岑轻衣道:“看,我送你的这个礼物,你倒是喜不喜欢?”   他笑吟吟捏起一个兰花指,涂了蔻丹的指甲划在这颗妖丹上,显得十分妖异。   岑轻衣看着他捏着妖丹向自己走来,汗毛都立了起来,只想要赶紧离开,但却被那黑衣男人死死地固定在了原地。   既然暂时逃脱不掉,她就必须要搞清楚花留香受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冷静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她丝毫不担心什么都问不出来,从与花留香数次对抗来看,她认为花留香在骨子里就是一个非常喜欢显摆的人。好比他头上的这朵花,就是他曾经去过妖界,甚至使妖族都听从他的命令的象征。   这样的人,一旦拥有什么成就,就一定会说出来,绝对不会藏着掖着。   花留香道:“啊呀,你是说这个啊,这个可是好东西,是用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只妖的内丹炼成的。一旦吃了这个,你体内的妖力就会达到一个妖族的巅峰。妖族,你也知道,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谁最强谁就能称王。一旦你吃下这个,所有的妖都会尊你为首。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他说着,又轻轻地伸手抚摸岑轻衣的脸,有些尖锐的指甲划过她的眼睛,竟然带着些迷恋地嗔怪道:“你可真是的,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每次看到我还喊打喊杀的,这可让我伤心死了。”   岑轻衣别过脸去,冷冷道:“恶心。”   花留香道:“你在说谁恶心?哎呀,我么?我只不过是把你转化为妖族,怎么就恶心了呢?你看,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对你如此之好?”   岑轻衣又转过脸来,问他:“这妖丹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吃呢?”   花留香半真半假地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当然要对你好啦。”   岑轻衣反问道:“你说我信么?”   花留香顶着她冰冷的目光道:“好吧好吧,你不信。你这么聪明,的确不应该信的。但我说只要吃下它就可以让你的妖力达到妖族的最巅峰可不是骗你的。只不过嘛,有一点点副作用罢了。你想知道么?”   岑轻衣却死死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有些恶心的表情,不再看花留香。   花留香看着她的脸,手指极其轻佻地抚摸过去,又问道:“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么?” 第83章 风云突变(十)   岑轻衣睁开眼睛, 极其厌恶地对他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喂给我吃,我就算知道了有什么副作用又能如何呢?”   如果她顺着花留香的话去问,那花留香很有可能什么都不告诉她。但在花留香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她、最想要显摆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说, 表现出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反而能让花留香觉得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那他一定会忍不住告诉她。   果然,花留香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想知道么?那我非要告诉你。只要你吃下这妖丹, 你就只能做我的傀儡,若是你有一点带你不听话的地方,就只能爆体而亡啦!”   岑轻衣冷声道:“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处?”花留香笑道:“啊,那大概是看到一个人从被人尊敬变到被人唾骂, 会让人感觉相当的快乐吧。”   说完,他不顾岑轻衣的反抗,用食指顶开岑轻衣的唇,岑轻衣狠狠地反口咬住他的手指, 力道之大,尖尖的小虎牙直接嵌入了他的手指, 他保养得当的手指顿时涌出一股血来, 滴在刚染的蔻丹上,竟是同一种的妖异。   花留香“嘶”了一声, 却也没有将手指抽出来, 反而直接顺势别开了她的唇,笑道:“对呢,你的爪子和牙齿又露出来了呢!不过小猫啊,始终就是小猫,一旦遇到了能够征服她的人,就只能被人磨了牙齿剪了指甲抱在怀里, 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么?”   他的另一只手拿着妖丹,强行将乌黑的妖丹推入岑轻衣的口中。   岑轻衣的舌尖使劲而向外顶,但那东西一入口就顺着食道划入腹中。   她只觉得腹中一片冰凉,接着,所有那妖丹爬过的地方都泛起了阵阵难忍的瘙痒,她却一声不吭,面上看上去甚至有些平静。   这让花留香觉得就像是憋了一口气,总在这里不上不下,他忍不住用手指再抵开岑轻衣的唇,直到把她的唇也弄破,两人的血交融到一起流了下去,心里才总算舒服了一些。   岑轻衣的耳朵、四肢和尾椎骨都传来了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了一样。   这疼痛实在是相当剧烈,她感到自己整个人的每一节骨骼,然后又完完整整重新拼起来一样,她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之中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沈千山。   沈千山正轻轻地看着她,他的眼睛不似往日里那样澄静,反而多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想叫道“师兄”,但是嗓子却火辣辣的,怎么都叫不出声来。接着,她听到自己居然开口叫了一声“妈”,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心想怕不是要被他给杀人灭口了,师兄这样的人,她怎么敢让他成了男妈妈。   谁知她感到沈千山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道了声“我在”。   岑轻衣心头一动。   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手上的温度不高也不低,如同一枚刚在冰水里浸过的玉石。   这种感觉并非虚幻,莫非真的在什么时候,她曾经经历过这种事情?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奇怪,晕晕乎乎的,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她感觉到自己的唇似乎擦过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她看到沈千山近乎浓墨重彩的眉眼凑在她的眼前,让她不由目眩。   疼痛和目眩混合在一起,她听到自己颠三倒四地一会儿说心疼他,一会儿说喜欢他,整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一边恨不得能将自己整个埋进去,一边又忐忑地想要知道沈千山的回答。   那声“师兄”最终还是叫出了口。   花留香听到她这样羞赧地叫了一声“师兄”,原本舒服一点地心里又不舒服了,他嗓子里像是卡进去了一根鱼刺一样,讥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力气去想你的师兄。”   岑轻衣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掉进了眼睛里,她眨了眨被汗水扎得有点疼的眼睛,哼笑道:“怎么?我不想师兄,难道想你么?”   花留香笑道:“想我不好么?你看你师兄冷冰冰的,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多没有情|趣啊。”   岑轻衣道:“我师兄是光风霁月、清冷出尘之人,你至多算是一朵毒花,你与他啊,就是云泥之别。”   花留香虽然笑着,但脸明显阴沉了下来。他顿了顿,笑道:“那你可真是好色不要命啊。你不妨看看你自己呢?”   岑轻衣睁开了眼睛,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变成了一双毛茸茸的猫爪,肉掌间伸出了毛茸茸的爪钩。   恰巧此时,被花留香打晕的那些修行之人已经纷纷苏醒了过来,见到他们之中竟然有一个妖,虽然背对着他们,但垂下的利爪却散发着一股子寒意,纷纷瞪大了眼睛,有的甚至惊恐地叫了起来:“你……你是什么妖?”   神女殿的弟子们闻言心里有些害怕,他们虽然修补结界,但却从来没有离妖这么近国,于是不由自主地寻找起他们的大师姐来。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见岑轻衣,只见到一个长着白色猫耳和猫尾的妖被缚在岑轻衣原来的位置上,有个小马尾上编了个辫子的弟子说:“啊!姜师姐,大师姐不见了!”   花留香闻言笑了笑道:“你好好看看她是谁呢?”   他说着挥了挥手,那黑衣男人手指微动,束缚着岑轻衣的触手将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岑轻衣此时低着头,神女殿弟子们看着她穿着神女殿的弟子服,头发被猫耳顶得尽数散开,脸被挡住了,看不清具体的样貌,警惕道:“我们怎么知道她是谁!我们的师姐呢?你把我们的师姐弄到哪里去了?”   但姜嬗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这妖挂在腰间的一枚玉牌。这玉牌她见过,乃是岑轻衣作为钦天司使的身份令牌,她师姐曾经用这枚玉牌来向钦天司那边汇报消息。   她却忽然打断不断要求他们将大师姐交出来的的师弟道:“等等!她……她是……大师姐?”   花留香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伸出手来,轻轻地挑起岑轻衣的下巴,她那张被冷汗濡湿的脸顿时显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花留香道:“哎呀,你的这个师妹倒是和你一样有眼力呢,你说,你的眼珠子我没收藏起来,收藏她的如何?”   姜嬗害怕得嘴唇都白了,不敢置信道:“大师姐……你……你怎会是妖?!”   花留香闻言又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虽然说人吞吃妖丹而化妖的先例比较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岑轻衣的这个师妹竟然想也没想就认为她的师妹本身就是妖。应该说她是见识短浅呢,还是另有心意呢?   花留香此时又轻笑了一声,而岑轻衣觉得这笑容竟莫名的有一些蛊惑人心,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花留香手心里忽然溢出几缕黑气,对着岑轻衣的后心亲昵地一拍,轻声道:“去吧,杀了你的师弟师妹们。”   岑轻衣顿时感到后心一阵炽热,从花留香触碰过的地方顺着脊柱一阵向上燃烧,转瞬间点燃了她的大脑。她的眼前顿时蒙上一层血色,一股蓬勃的杀意席卷过她的大脑,让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神女殿的弟子们听到这个要求瑟缩一下,看向岑轻衣的眼神中带着希冀,然而岑轻衣却在他们逐渐变得畏惧的眼神下慢慢抬起了手。   阵法中那些触手已经放开了在里面的众弟子,岑轻衣原本圆而大的瞳孔化为竖瞳,紧紧地盯着弟子们,就真的像是一只猫一样膝盖微曲,然后猛地扑了上去!   众弟子哄然散开!   岑轻衣的身体再次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疼痛反而让她原本有些混沌的神智无比清醒起来。   在花留香使出黑气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这气息介于浊气和魔气之间。既然系统一是由魔气组成的,那和它一直对抗的系统二定然有办法压制住她现在想要嗜杀的冲动。   她忽然道:“系统二,你在么?”自从她拒绝过系统二提议实时播报沈千山的好感度之后,系统二就没再上线过,此时系统二听到岑轻衣的呼唤声道:“宿主,我在。”   岑轻衣看到利爪已经碰到了年龄最小、功力最弱的弟子身上,在他幼嫩的肌肤上划下了一道伤口,伤口顿时见了骨快速道:“你能不能帮我抵挡住花留香的命令?”   系统二道:“宿主,我可以是可以帮你,但是……”   岑轻衣急切道:“但是什么?你快说。”   系统二道:“我可以帮宿主将神识禁锢起来,不让宿主受到这枚妖丹的影响,但是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宿主无法在这期间使用神识,只能对最基础的一些情况作出反应,宿主可否愿意?”   此时已经可以说是危在旦夕,花留香不断地在她耳边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像是这就像一道命令一样,死死地控制着岑轻衣。她原本就比这些弟子力量更强,此时就像是闯入羊圈的狼一样,将弟子们追得到处逃窜。   她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起来,趁着花留香换灵力的时候用力地咬向舌尖。   她吃下妖丹之后,整齐的牙齿也变得比原先尖利,尤其是小虎牙,这一下让她的舌尖乍然穿了个对穿,血顿时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她短暂地拿回了身体控制权,借着系统二的力量一掌将阵法轰开了一角,口中喝道:“跑!”   与此同时,她也对着脑子中的系统二毫不犹豫道:“用!”   她的话音刚落,系统二就已经她的神识锁了起来,她的竖瞳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花留香见她停了下来,又再次在掌间凝聚起那股力量,往岑轻衣的后心上拍去,岑轻衣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不知道岑轻衣用了什么方法,竟然逃脱了他的控制。他已经在岑轻衣和沈千山身上受到了很多挫折,这种屡次的失控感让他感到十分不快。   他冷冷地盯着岑轻衣,哼笑一声,看着阵中不断向着那一道缺口奔逃的修行之人道:“你以为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不会死了么?”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群妖便穿过尚未修补好的结界到了他的身边,看着阵法中鲜活的充满灵力的人肉流下了口水,在地上腐蚀出用了几个小坑。   花留香有些嫌弃地挪了挪脚,道:“去吧,他们都是你们的了。”   妖们闻言顿时如同许久没见到肉的豺狼一样眼冒着绿光扑了上去。然而当他们到达岑轻衣身边时却感到极其强大的妖气,威压极大,甚至压过了他们的食欲。   正是他们熟悉的失踪多年的妖尊的气息。   这种来自血脉的压制让他们腿一抖,对着岑轻衣跪了下去,齐声道:“参见妖尊陛下。”   尚在阵中逃命的弟子们纷纷不敢相信地看着岑轻衣,姜嬗喃喃道:“不可能!师姐就算是妖,又怎么可能会是妖尊!这……这不可能!”   一时之间,阵中竟然一片寂静。   然而此时终于有一个被岑轻衣戳穿肚腹的修行之人反驳说:“你们看她甚至丝毫都不反驳,不就是承认她自己是妖尊吗?如今我们深受重伤。甚至可能死在这里,你还要再相信他到什么时候。”   但神女殿的弟子们都不愿相信,那个之前被岑轻衣伤到的小弟子沉不住气,猛地咬牙冲向花留香道:“你把我大师姐怎么了?”   花留香笑道:“怎么了?什么都没有啊。你们的师姐本来就是他们的妖尊陛下,这有什么不对呢?你说是吧,陛、下?”   岑轻衣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反应,花留香满意地看到那些人眼睛中的越来越深的忌惮,对着跪在地上的妖们开口道:“你们的妖尊陛下不反对的话,那你们就去将这些人都给吃了吧。”   妖们看岑轻衣没有反应,以为她是默许了,顿时蜂拥而上,抓住一个小弟子,血盆大口咬住了他的头颅,一下将头从身体上撕下来,血花飞溅,这只妖却眯着眼睛嘎嘣嘎嘣地咬着嘴里的脑袋,呵呵笑道:“真好吃呀!这可真好吃!谢妖尊大人赏赐!”   这群人没能及时从岑轻衣撕开的那道裂口中逃出去,竟然纷纷被穷凶极恶的妖吞吃入腹。妖就像吃猛了嘴的蜥蜴一样,刺溜一下舔一下唇,应和着道:“谢妖尊大人赏赐!谢妖尊大人赏赐!”   系统一的机械音闷闷地传入岑轻衣的大脑中,提示道:“宿主任务成为妖尊并与沈千山决裂。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五十,请宿主再接再厉。”   妖一口咬掉了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小弟子的头,他的师兄感到背后一阵湿热,转过头来却是他师弟已经缺了头的尸体,悲痛道:“师弟!”   他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岑轻衣,大吼道:“我与你拼了!”   他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冲向岑轻衣,然而转瞬之间就被一只从一侧扑上来的压了下去。   阵法之中死伤惨重,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喊道:“住手!”   竟然是幽云城的长老带着一大队弟子来了!   花留香原本只是听到了声音之后轻轻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根本就没搭理他,然而当他将目光重新投入阵法中时却突然顿了顿,出声道:“好了,停手!”   正在狂吃的妖们不明所以地停了下来,道:“大人,不就是几个人族,我们还应付得来!”   花留香却笑道:“要是直接杀了有什么意思。我说过,我喜欢看受人尊敬的人跌入尘土。我们走!”   虽然还没吃够,但妖族一向是谁强就听谁的,闻言都放下了手里还没吃完的人。   花留香看着幽云城的长老到来,高声道:“妖尊陛下,臣等告退!”   妖们也随着他喊道:“臣等告退!”   说完,都纷纷离开。   姗姗来迟的幽云城众人看到他们离开和留下的一地血色,纷纷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打向这些还留着兽类特征的妖族,然而没想到被一道忽然撑开的光盾猛地弹了回来,反噬自身,修为稍弱的人口吐鲜血,二修为强劲的那些人也反退了好几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族离开。   *   花留香他们闯入时,结界已经被修补得差不多了。尽管花留香打断了岑轻衣他们修补结界的动作,但界壁还是自动地修复着,在他离开之时已经修补得差不多了。   此时的岑轻衣已经被束缚了起来。   医馆之外,新搭的帐篷之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幽云城的长老道:“要我说,这岑轻衣她就是妖!不如就将她就地格杀,你们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有人犹豫道:“这……直接杀了,恐怕不太好啊?她到底是神女殿的大弟子,而且还是钦天司使。这……在钦天司和神女殿那里都没有办法交代啊。不如,将她送回王城?”   幽云城长老被人驳了面子,怒气冲冲道:“她那钦天司使的身份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呢。而且神女殿缘何会那秘术‘雨霖铃’,本就是与妖……算了,但她本就会一些妖异之术,我原本就怀疑她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身份。”   他是邹里的师伯,虽然邹里因为少年时惊变而伤了脑子,但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是打心眼里地疼他。但自从他去参加了钦天司使的选拔,回来后便被直接打为了废人,他就记恨上了现任钦天司使。   而他所说的妖异之术正是岑轻衣对邹里使用过、让邹里吐出真言的药。   他作为幽云城的长老,自幼浸淫在各种药物之中,从来哦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那若不是妖异之术又是什么?   他看到岑轻衣长着妖兽特征的样子,心里越发笃定,定是当时岑轻衣用妖术蛊惑邹里。   然而又有人道:“会不会是妖丹?我曾经听说过,若是人服下了要大卖,也是有可能会呈现出妖的特征。”   幽云城长老道:“那你什么时候听过有人服下妖丹就被认为是妖尊?再说我已经探过,她体内并无什么妖丹,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么?”   他辈分甚高,在座之人又都是老油条,被他这么一说,都纷纷道:“不敢不敢,您的医术天下卓绝。”   幽云城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在躺在医馆的方向道:“他们死伤如此惨重,唯一一个幸存者还躺在那里,生死不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们到时他都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状态了,还有什么必要对我们说谎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   的确,躺在殿中的那个人是唯一一个幸存者。当时他们从北方而来,帮了方子明他们,看到南边的界壁迟迟不肯合拢,以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就带着一小队人往南边去,想要帮一帮岑轻衣修补南边结界。   然而没想到的是尚且没赶到,他们就已经看到了大批妖族和大片血迹,听他们大呼“妖尊陛下”。   这个称呼狠狠地挑动了他们的神经,疫妖肆虐之时便是满嘴的“妖尊陛下”。   他们遥遥打向妖族,却受到了妖族的反噬,再走进时却看到妖化的岑轻衣极其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那滩血肉。   他们之前攻击了妖化的岑轻衣,岑轻衣见他们走近转身就跑。虽然她的动作看上去很奇怪,横冲直撞的,就像是跟随着本能一样,但是仍然很厉害。他们合力将岑轻衣给抓了回来。   岑轻衣一脚踏上了血迹。   血迹之中,骨肉纷飞,地上七零八落滚着残肢和几个被咬了一口的脑袋,甚至还有被踩爆的眼珠,在他们内心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忍着恶心感将这地方给重新翻了一遍,寻找其中或许存在的幸存者,没想到竟然只有发现了一个尚有呼吸的小弟子和一具完整的尸体。这具尸体就在岑轻衣身边,有人认得她,是岑轻衣的师妹、神女殿的姜嬗。   那小弟子的四肢已经被尽数咬断,骨头上还残留着一些骨茬,已经奄奄一息。   众医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无数的灵丹往那小弟子的嘴中不要钱地喂着,又将小弟子扎成了刺猬,小弟子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而他一看到被他们缚在一旁的岑轻衣,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颤抖着的两条腿不住蹬蹭,就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物一样。   所有人内心一沉,有个女医修在他身上又快速扎了几针,止住了他近乎疯癫的动作,道:“你在躲什么?”   那小弟子虽然不能动,却还是惊恐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走开!走开!”   女医修抬起头来,和大家互相对视,声音中夹杂了灵力,柔声安慰他道:“你不要害怕,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你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小弟子在她饱含着灵力的声音的安慰下终于镇定下来,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男人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面具的男人忽然从结界外冲了出来,他们应当是妖族那一方的人……”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恐的回忆一样,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刚缓过来的半条命眼看着竟然又要去了。   医修又忙碌起来,半晌,小弟子才又缓过神来接着道:“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将我们禁锢在了原地。后来那人说要送那岑师姐一些礼物,然后就将我们全部打晕了。这之中发生了什么,我根本就都不知道……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他抬头瞥了一眼岑轻衣,有些害怕。   众人对视一眼,幽云城长老道:“但是什么?别怕,她已经被我们捉住了,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你只管说出你自己知道的事情就好了。”   那小弟子虚弱地点了点头,咬咬唇接着道:“但是当我们醒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妖族忽然就出现在结界之内,对着岑师姐叫道‘妖尊陛下’,还听从师姐的吩咐来追杀我们……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幽云城长老道:“你再说一遍,它们对着岑轻衣喊什么?”   小弟子犹疑片刻,不确定道:“我听的是‘妖尊’,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我,我也就是说说。”   幽云城长老道:“没事,你继续。”   虽然他说着“没事”,但其实心里已经笃定了他听得一点也没错,那声“妖尊陛下”就是对着岑轻衣说的。   小弟子点了点头,幽云城长老见他已经十分吃力,又喂了他一口丹药。   小弟子道:“然后师姐就也没有反驳。我们被那些有冲上来的妖追杀,本想抵抗,但是实在不是那些妖怪的对手,最后大家还是被妖吃了进去。我拼命挣扎,还吃下了师门曾经给我的一个假死丹药,所以才能从恶妖的口中夺回一命。”   众人看了看他身上穿着的弟子服。透过这层层的血迹,勉强能够看出这服装原先是深蓝色的,只是已经太过污损,以至于一开始他们竟然没能发现他的身份。   原来是幽云城的人。   他们顿时了然,难怪他有龟息之法。   每一队都会带一个幽云城中人,防止队中出现有伤患却无人治疗的状况,然而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岑轻衣的这支队伍中,竟然只剩下了这一个小弟子。   小弟子说完了这些便又晕了过去,他们只好先将小弟子带入医馆,并缚了岑轻衣一并带入。   然而就在大家将小弟子安顿下来,纷纷离开,留下他一个人静养之后,小弟子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现下,幽云城长老道:“要我说,就应该将她直接杀了。你们看她现在这副样子,有耳朵,有尾巴还有爪子,哪一个人族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她竟然一直潜藏在我人族之中,难怪我们的疫病总是除不去,妖尊在这里,哪里还能有人族存活的机会?真是好算计呀!”   有人不敢承担这个责任,最终还是出声道:“这……若是神女殿,追究下来……”   幽云城长老道:“想必神女殿也分得清轻重,再说了,将一个妖尊一直留在身边,难道他神女殿就没有责任了么?修仙界尚且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杀了她,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他伸出手来,手中灵力暴增,地上竟然突然出现了许多藤蔓,藤蔓上满是尖利的锯齿,互相绞缠着,看上去要将岑轻衣给直接绞碎。   然而就在着藤蔓上的锯齿就要落在岑轻衣的身体上时,岑轻衣的身体旁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藤蔓在强光的照射下霎时化为齑粉,而幽云城长老因为没能及时收手而遭到剧烈反噬,生生地喷出一口血来,软倒在地上。   “长老!”   “长老,您没事吧!”   幽云城长老气恼地推开了来扶他的弟子,自己撑着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神、女、殿……”   岑轻衣因为被系统二禁锢了神识,因此她丝毫也没察觉到她脖子上一直带着的那枚玉牌骤然碎成了碎片。   神女殿殿主原本正坐在殿中处理公务,此时却猛地从殿上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山下飞去。   当她到达山门之时,一道巨大的结界显现了出来,将她牢牢地挡在山门之内。   她素白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飞舞,挥手毫不留情地攻向结界,结界却将她的攻击尽数打了回来。   殿主冷声道:“我神女殿沉寂千年,历代殿主在历练归来后都不曾再踏出过山门,甚至连下任殿主经历最为危险的历练之时都不能有半分逾矩,只是为了遵守与修仙界签订的契约。千万年的契约之上,修仙界都承诺定将竭尽全力保我神女殿下一任殿主的安全。是你们先违背了诺言,让开!”   说着,她手上凝聚起更加凶猛的灵力,猛然攻向山门的那道结界,那道结界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悲鸣,接着轰然裂开。   与此同时,王宫、幽云城、阆玉宫、海源阁中,一道闪烁着金光的契约猛然破碎,坐镇的长老沉声道:“神女殿破禁,契约已毁。”   *   最终也没能如幽云城长老所愿,将岑轻衣就地诛杀,经过多次商议,还是决定将岑轻衣送回钦天司。   他们是沿着界壁走的,打算一边押送着岑轻衣,一边看看结界还有没有需要修补的地方。   在他们回王城的这一路上见到的所有妖怪,无一不向岑轻衣俯首称臣,原本不太相信岑轻衣是妖尊的那些人也逐渐动摇了起来。   岑轻衣被认为是妖,一路押送回了钦天司,关进了寒雪峰。   她曾经上过一次寒雪峰。那时她是陪沈千山一同上寒雪峰来受罚的,她甚至还和沈千山在这里堆了雪人,她还因此害了风寒。   再次到寒雪峰时,罪人已经变成了她。   寒雪峰上的法阵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原先充斥着灵力的地方猛地变成了什么也没有的荒漠。   岑轻衣到达寒雪峰时,只感觉体内妖丹的妖力被尽数吸收走,虽然猫耳和猫尾仍然没有收回去,但那双锋利的爪子已经收了回去。   岑轻衣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真的只是被师叔们送上来修炼的,这寒雪峰的真正面貌乃是同镇妖塔相似,一旦法阵打开,处于法阵上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地被这寒雪峰吸取着所有的力量,之前在寒雪峰下,他们曾感到的浓郁的灵气正是由数千万年来被镇压在这阵中的妖所带来的。   此刻,岑轻衣经脉中的灵气已经尽数干涸,但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她想,她的师弟师妹们从她最后拼尽全力打出来的那个裂缝里逃出去以后会去哪里呢?神女殿么?   她四肢百骇都透着无尽的酸疼,她却已经不需要让系统二再压着他的神识了。因此在旁人看来她极其凄惨,但对于岑轻衣来说,她反倒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好了很多。   她忽然想到在吃下妖丹时眼前所看到的场景。   在这寒雪峰,沈千山是不是真的在她病得迷迷糊糊得时候握着了她的手呢?   如果是的真的的话,那之后她晕乎乎地对着沈千山告白,岂不是也是真的了?   沈千山知道了她的心意么?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时,忽然听到了法阵外传来的脚步声,打破额她心中的旖旎。   她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正站在阵法之外,阵法密集的金色花纹将他的脸给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显得有点可怖。   岑轻衣斟酌问道:“你是谁?”   来人冷笑一声道:“我?我是幽云城的长老。”   他语气不善,岑轻衣也提起了警惕:“哦,是么?那您来这寒雪峰看我这罪人,又有何贵干呢?”   幽云城长老道:“我姓邹,你说我来这里干什么?”   邹?   电光石火之间,岑轻衣想到了唯一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姓邹的人,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和邹里又是什么关系呢?”   邹长老道:“我和邹里?他啊,是我的师侄,也是我的亲侄子,你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岑轻衣道:“即使这样,邹里当时犯了淫|邪之罪,这也是无可置疑的。你现在来找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邹长老道,“你利用妖邪之术,让我的侄儿受了这么大的罪,还害他此生不可再修炼,我自然是要在你身上一一找回的。”   岑轻衣笑道:“妖邪之术?我可不会,我只是吃了妖丹才变成这幅模样,此事一查便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会妖邪之术呢?”   邹长老猛地变了脸色,厉声审问道:“岑轻衣,你杀了神女殿无数弟子,我们到时,你就在血泊之中,此外物证,还有一个我幽云城的弟子保了一名,他亲口指认你是妖尊,指挥着攻进来的妖族杀人,此为物证。人证物证俱在,此罪你认是不认?!”   岑轻衣闻言却猛然一惊,脱口而出道:“什……”   她猛地将自己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是说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包括她带去的那些修行之人,都已经被妖族杀掉了么?!   并且现在所有人还认为这都是她指挥着那些妖族杀掉的这些人?!   岑轻衣自然确信她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情,知道这定是花留香干的,沉思片刻谨慎道:“我不认。”   她心里笃定,现在她的头上都顶着“妖尊嫌疑人”这个名号,无论她是认还是不认,对于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既然不是她做的,那她自然是不会认的。   “好!”邹长老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此便将你关在这里,深深地受一受灵力被吸干的感觉。你若是认了,我们便将你放出来,干净利落地送你走,你若是不认,那就自己好好地待在这里,直到被慢慢吸干吧。”   他气急败坏地转过了身去,脚步重重地踏在地上。   岑轻衣看着他的身影,心中越发笃定。   既然没有在刚抓回来时就杀掉她,而是选择将她关到寒雪峰,这必然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着他们。   也就是说,她此刻是暂时安全的。   只是……她咬牙切齿地想——花留香,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而此时的钦天司殿内也是一片混乱。   钦天司使竟然可能是妖尊,还支使妖族杀了那么多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钦天司的诸位长老们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放过去,必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   眼下,他们五位长老便聚在一起仔仔细细地讨论起了这件事情来。   “大家都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吧。”姜长老道,“我认为轻衣她不会干这种事情。越长老呢?你是神女殿的人,你怎么想?”   越长老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岑轻衣是我们神女殿门下的弟子没错,但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唉,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私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相信的,但由我来说这话,恐怕是会被人认为有失公允。不如等千山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他比我们更清楚一些。”   就在此时,诸位长老身上的玉牌都忽然亮了起来。诸位长老两指并拢,在玉牌上划了一个手势,玉牌里同时传出了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我重修完了,推翻重写了一部分,么么。 第84章 波诡云谲(一)   “师父师父师父!师兄他不好了!他被两个人给带走啦!怎么办啊师父!师兄此刻灵力不济, 他要是有危险可怎么办啊?!”   玉牌中传来方子明极其慌张的声音,葛长老沉下声音道:“子明,别急, 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带走他的两个人是什么样子?”   沈千山为修补结界的主力, 独自抗下了大半的压力, 伤势不轻,故葛长老特意让方子明去接他师兄。   方子明喘了口气, 急声道:“是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人和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人!”   *   沈千山杀掉扑过来的最后一只妖,将剑指向空无一人的山壁,淡淡道:“出来吧,花留香。”   “啊, 果然好能力,好眼力啊,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妖也没能重伤了灵力不济的你,应该说不愧是钦天司使么?”漆黑的山壁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花留香从里面迈步出来,噙着一丝甜蜜的笑容道:“许久不见, 沈千山, 沈仙长——啊,不对, 应该叫你, 小雀儿才对。”   听到“小雀儿”这个名字,沈千山剑尖一顿。   在极西之时,沈千山就曾经看到过一段关于“小雀儿”的记忆,后来他多方查证,却没能找到有关“小雀儿”的半分记载,就像是有什么人特意将小雀儿连同他娘存在的痕迹一起抹去了。   沈千山听到他叫自己为“小雀儿”, 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花留香。   花留香迎着他寒冰似的眼神,笑着说道:“怎么,哥哥小时候待你那么好,你是不认识哥哥了么?”   “啊,对。”他拍了一下手掌,故作震惊的表情道,“啊,是,你连你娘都忘得一干二净,又怎么会还记得我这个童年玩伴的哥哥呢?”   沈千山开口,平淡的语气下却满满的都是讥讽道:“你?哥哥?”   他长剑一划,花留香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然而沈千山却只是将剑尖对着他脚下的那一潭水,冷冷道:“你也配?”   他虽然为未曾出声,眼睛里却清清楚楚地写着“照照镜子看看”这几个字,花留香唇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反而笑道:“好,你若不认我这个哥哥也没关系,那你看看她是谁呢?”   他说着拍了拍手,那漆黑的山壁再次泛起涟漪,一个女人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   她微低着头,黑而浓密的头发将整张脸都挡住了,沈千山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在目光接触到她的那一刹那便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   他分明未曾见过那女人,那女人却让他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他的目光滑向女人的耳垂,耳垂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心里莫名一空,觉得那本该有什么东西一样。   花留香细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忽然伸手轻轻地将女人的脸抬起来,一张称得上是惊艳的脸就这么忽然撞入沈千山的眼中。   她生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柔润的下颌线收成一个小小的尖下巴,虽然眼中全是冰冷的神色,沈千山却依然认出了她。   这是他曾经在那段记忆中看到的女人,也是疫妖曾经顶过的那张面容。   花留香道:“原来你还认得折花姨么?那可真是奇怪了,你又怎么会和害她的人走到了一起呢?”   他呵呵一笑,头很是亲昵地放到了折花的肩膀上,看着沈千山的目光满是冷漠,嘴上却甜蜜蜜地道:“折花姨,这样的儿子您要了又有何用呢?不但不为你报仇,反而,啊,认贼作师父。姨啊,我说不如莫要这个叉烧了,我认您做干娘可好?”   “竖子安敢!”   沈千山厉喝一声,眼睛冷冷地盯着花留香,踏雪悍然出动,剑光直接划向花留香的脖子。   花留香一手拦着女人忽然后退一步道:“哎呀呀,你这是干什么?你都不认她了,又何必做出这样的反应呢?”   沈千山看向花留香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死人,踏雪避开他手上的女人,直取花留香的咽喉。   花留香急急往后一仰,喉部的肌肤被划开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下来,他却丝毫不管,反而是兴奋地用拇指蘸了点血狠狠抹在唇上,张扬地笑了起来。   沈千山剑势未老,踏雪回旋,花留香闪身一躲,腰间的一枚玉牌却被划断了绳子掉了下来,顿时从中投出了一个画面。   花留香道:“小雀儿,好戏开场了,你不妨看看你的杀母仇人呢?”   *   钦天司联系四大宗门的人同方子明一起去找沈千山。   此刻四大宗门的部分精锐弟子和许多失去了师兄弟的散修因为岑轻衣之事而聚集在钦天司外,听到这个消息,神女殿率先带着大部分人随着阆玉宫唯一一人方子明离开,海源阁分了一半的人去,而幽云城的精锐弟子却推脱离不开身,只点了几个外门弟子。   钦天司内,葛长老头疼地叹了口气道:“算了,轻衣姑且先关在寒雪峰吧,也好压一压她体内的妖丹,至于其他的,待找到千山再说。”   其他四位长老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散了吧。界壁尚不稳固,修补界壁乃第一等的大事。”   葛长老颔首道:“辛苦诸位了。”   其他四位长老道:“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人族之事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说完,几人便散了场,各自前往各自应该去的地方。   姜长老挽着越长老的胳膊,手指因为思考而不自觉地收紧,越长老轻轻地抽了口气,姜长老才道:“无心,你看轻衣怎么可能会是妖尊呢?这显然就是一个局,怎么还有人看不懂?”   越无心道:“你说的对,这的确是个局。”   姜长老道:“是吧,这些人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吃的什么药?怎么连如此拙劣的手法都看不懂!”   越无心道:“可是现在除了那个幽云城的小弟子外没有人知道了当时发生了什么。轻衣被送回来时你也看到了,呆呆傻傻,只对外界有一点点轻微的反应,而那妖丹也诡异得很,根本无法用寻常的法子那样探出是别人喂给她的还是她自己长的。现在即使是有嘴也一点都说不清啊。”   姜长老道:“是啊……可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越无心刚想说什么,她腰间的牌子突然闪烁起来,姜长老自觉地放开了她的胳膊走开了些,越无心两指合并画了个复杂的符,玉牌中的声音顿时凝成一线,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一动也不动,就连玉牌的光暗了下去也不曾动作。   姜长老看她已经听完了传音却没有什么动作,上前一步,又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也傻乎乎的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忽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来看着洞穿她腹部的那只手:“……你怎么可能……”   越无心垂下眼帘,半晌才开口道:“脱离你的‘魅心蛊’么?你从来不让我发表什么确切的看法,所有的话都是模棱两可。旁的人不了解我,以为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可难道我自己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么?你的蛊虫是好,谁也逃脱不了了,可你偏偏忘了我修习的‘雨霖铃’是可以回溯记忆的。你既然不喜欢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又何必来接近我呢?”   姜长老道:“你知道了……”   越无心道:“对,我知道了。你接近我,甚至不惜用蛊虫这等歪门邪道,不过是为了让王族嫡系得到神女殿的支持。这几十年来,旁系的动作已经让嫡系坐不住了啊。只不过,可惜的是到底还是让旁系入主了王宫。你还不知道吧,嫡系帝王已死,那不成器的太子也被旁系的姜潭关到了东宫地牢。这天下,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姜长老同她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脱口而出道:“难道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越无心却忽然收回了插|进她腹部的那只手,硬生生将她的灵丹挖出,失控的灵力顿时攻向她的心脉。   越无心道:“的确,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姜长老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越无心手上还滴着鲜血,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姜长老逐渐冰冷的身体,轻声道:“其实,我是真的拿你当过知己的。”   说完,她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打开塞子,冷漠地看着玉瓶中的液体倾倒在姜长老的身体上,姜长老的尸体顿时萎缩成小小的一团,最终支撑不住地炸开,化为一团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做完这一切,她闭上眼睛运转灵力,接着一口鲜血被她猛地喷在地上,血中还有一只已经死僵的虫子。   她伸手抹掉唇上的鲜血,将蛊虫和血迹一起抹去,重新挂上温婉的笑容,抬脚走向钦天司主殿。   除了眼睛有一点红之外,她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   主殿之中,葛长老还没有离开,见她去而复返,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姜缘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越无心道:“姜缘有些事情,先离开了,她也没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不过她倒是让我替她给你带一句话。”   她上前一步,葛长老毫无防备地说:“什么话啊?”   越无心的五指忽然插|入他的心脏,灵力疯狂输出,葛长老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空洞。   她说:“这句话就是,杀了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   她话音刚落,葛长老就像是接收到什么命令一样,拿出挂在自己腰间的玉牌,对所有人传音道:“请各门派都集中到钦天司殿外,钦天司有事情要与大家说。”   殿外剩下的那些弟子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钦天司毫无预兆地来这一出是又要做什么。   片刻,一个散修出声道:“管他是干什么,只要能把那妖尊处置了,给我们一个说法就好!”   他的师弟在修补界壁时被妖杀死,他早就想将岑轻衣直接杀死。   人群中渐渐地有人在附和他,不一会儿便形成了一股声浪。   就在此时,钦天司殿内忽然传出了葛长老的声音:“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隐瞒其妖族身份混入人族,引妖族,杀人族,罪孽深重。我钦天司未曾识破其妖族身份,实乃愧对天下之信任。今日午时,钦天司将于寒雪峰亲自杀了妖尊,以平天下之怒,以折钦天司之罪。” 第85章 波诡云谲(二)   寒雪峰上, 岑轻衣正看着一幅壁画出神。   之前她来到寒雪峰时上蹿下跳,几乎将整个寒雪峰都掘了一遍,却没有看到过这些壁画, 想来应当是因为阵法的启动让寒雪峰上的格局都变了一番, 将这些曾起来的壁画给又翻了出来。   她揪起来一缕头发, 将它漫不经心地编成小辫子,仰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些壁画。   这些画的题名只是简单的“创世图”, 并“伏羲”两个小字,共有三幅。第一幅画的正中央画了一位男性神明,他峨冠博带,一只手端着一把古琴, 另一只手手心向上,上面盘坐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缩小了的人。   这应当就是伏羲,但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手上的那个小人是谁?   岑轻衣不着边际地猜测着,是分|身?儿子?   她这么想着, 目光又移到了下一幅画面。   壁画往往只记一些大的节点,因此有时不能清楚地讲述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能靠看画的人自己猜测。   下一幅画画中, 那位男性神明被画在画的最上端,手中抚着那把琴, 但那小元神已经不见了。他身边围着一些人, 应当是来听他抚琴的。   而后面一幅画风急转,画中的男性神明虽然仍然端着琴,但已经换下了一身宽袍大袖,反而穿上戎装,身后跟着一些人,纷纷拿着武器, 和对面的一群人斗争。   这已经是最后一幅画,但岑轻衣总觉得这就像是个到了高潮太监了的坑,又不确定地伸着脖子向后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了,才喃喃道:“唔,所以这是一个原本在弹琴的伏羲大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带着大家打仗奔小康的故事么?”   “不,这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   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岑轻衣吓了一跳。她原本仰着头,此时猛地回头看去,差点没有闪着脖子。   她抬手按着脖子,扭着头四下里看了看,却根本没有找到人。   正当她怀疑自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被关着出现了幻听时,那声音又生气道:“喂,没礼貌的小丫头,本大爷在这里呢,你往哪里看啊!”   岑轻衣顺着声音眯着眼睛往下寻去,这才终于在阵法繁复的花纹之间看到了一个叉着腰的小孩子。   那孩子只有半截小指大小,穿得一身金光闪闪,几乎和这法阵花纹完全融在了一起,也不怪岑轻衣在一开始没找到他。   他脸上还带着点奶膘,因为岑轻衣的举动而明显带上了不悦的神情,但又强行冷着脸端起来一点架子,看上去很是可爱。   岑轻衣蹲下身来,细心问他:“小朋友,你是什么人啊?你怎么在这里?”   那孩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奶声奶气道:“谁是小朋友,要是按年龄算的话,你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都是我的晚辈,小丫头不懂事!算了,看你那么小,赐你你就叫我大爷的机会吧。”   岑轻衣被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可爱到了,于是顺从道:“好吧,大爷。那能劳烦大爷告诉我你是谁么?”   孩子道:“本大爷叫……咳咳,凭什么告诉你,哪有晚辈直问长辈名讳的?不知礼貌的小朋友是会嘎嘣一下死掉的哦。”   短短几句话内,岑轻衣已经被不知礼了三次,最后还嘎嘣嗝屁了,她也不生气,就把“大爷”当成他的名字,又问道:“那好吧。但是大爷呀,我问了你那么多个问题,你总得回答我一个不是?不然也是很不礼貌的啊。”   那孩子抬手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子,点点头道:“嗯,你说得对。好吧,那我就大发慈悲回答你一个问题。你问吧!”   岑轻衣暗笑一声,看那孩子撇了一眼过来,又正色道:“你刚才说这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这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那几幅画了么?”那孩子指着《创世图》问道。   岑轻衣道:“看到了。”   那孩子道:“看到了就行,那是假的。”   岑轻衣一惊:“什么?”   “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吧,只是这画原本有六幅,后来原画全被人给挖去了,这三幅还被人修修补补,改了不少。你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端倪。”   岑轻衣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疑惑地问道:“哪里?”   “愚钝!”那孩子跳起来给了岑轻衣的头一下,指着壁画的一角道,“你仔细看看这里。”   岑轻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若没人点出的确很难发现,但若是仔细看的话确实能看到在那位男神的衣角下有一块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凿过又没掩盖好一样。   “这画啊,原本讲的是盘古大圣开天辟地后,天地之间自然而然又衍化出了仙、人、妖、精四族,由作为神族族长的伏羲大神带领。那时候伏羲大神将自己的一缕精魂融在伴生的伏羲琴中,日日为各族弹琴开蒙。”   这和岑轻衣所知道的伏羲的传说完全不一样,她听得入了迷,不由自主地问:“然后呢?”   “然后?”那孩子笑了一声,“然后呀,开了蒙就利欲熏心喽,勾结了在九渊之下的魔族,然后神魔两族混战,伏羲大圣陨落,天地崩裂,他的妹妹女娲炼五彩石以补天,后来也力竭死去了。”   他还想再感叹些什么,忽然侧着头向法阵外听了听,随即转过头来,紧紧地凝视岑轻衣的眼睛,目光就像是深邃的漩涡:“小丫头,如今人人都以为伏羲大圣当年为与魔首交战,两败俱伤,力竭而死,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受了背叛和暗算。千万年已过,往事已经被人粉饰的粉饰篡改的篡改,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还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情了。只是眼下我也走到尽头了。小丫头,若你还能活着出了这寒雪峰,你便记住一句话——非我族类者,其心未必异,是我族类者,其心或可诛。”   他话刚说完,身体已经消失在了阵法之中,和阵法的花纹彻底融为一体。   岑轻衣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叫做“伏羲大圣是受了背叛而死的”?   这与他最后让她记住的那句话结合起来一思考,岂不就是说伏羲大圣是受到他所带领的那些人的背叛?   而这些人又在后来将所有的记载都篡改了一遍,妄图将这种真相湮没在黑暗幽迷的时光之中么?   他说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阵法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岑轻衣抬眼看去,只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往前走来。   葛长老带着诸位长老在法阵前站定,原本笑着点稳重笑意的脸上满是冷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岑轻衣,肃声道:“神女殿弟子岑轻衣,你隐瞒妖族身份混入人族,并引妖族屠杀人族,此罪你认是不认?”   岑轻衣看着葛师叔的眼睛,发现在他看似平静的双眼下是一片空洞,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她谨慎道:“葛师叔,我并非妖尊,那妖丹也不是我的。此事大可以请医修来验上一验,弟子绝无半分心虚。”   葛长老还未发话,那邹里的师伯邹长老插话道:“我早就已经验过,你那妖丹就是你自己长的,我出身幽云城,幽云城是什么地方想必这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幽云城的判断,难道还有不对的地方么?”   岑轻衣冷笑一声,朗声道:“在场的诸位,还请您评个理,若您家里养了只妖兽,这妖兽里出了个病猫,非但实力不行,还顶着您家的名声招摇撞骗,那您说这世人到底是买账还是不买呢?”   她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人群中稀稀落落地传来“噗嗤”的笑声。   邹长老脸都变绿了,这几乎就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他顶着幽云城的名声招摇撞骗,但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话,岑轻衣又道:“况且当时在试炼时,谁都知道你的师侄因为调戏我的师妹被翻出了曾经做的那些强抢民女的龌龊事情,被沈师兄废了二十年修为。这验丹之事,谁知道有没有私心呢?”   邹长老说不过她,脸色绿了又黑黑了又绿道:“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岑轻衣哼笑一声:“不如请一个与我们没有任何牵连的人来看看。”   葛长老却抬手阻止道:“不必了,我们已经找长孙长老验过了,除了正在闭关的幽云城城主外,天下没有人能与他的医术相上下。”   岑轻衣听了唇不由自主地抿紧了一些,她的手指掐进掌心,脸上不显,心里却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按理来说只要方法用得对,妖丹是否为本身所生应当是极其容易查验的一件事情。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是邹长老押送的,查不出来也就罢了,但怎会连长孙师叔都查不出来?   定是花留香在这妖丹上动了什么手脚,那妖丹到底有何蹊跷?   她心中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却分毫不显,眼神不显山不露水地看向长孙师叔,发现他听到葛长老的话后神色有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葛长老拉住了,于是先一步开口道:“长孙师叔,我想请问,您能确定我体内的妖丹是我自己的么?您能肯定我就是妖尊么?”   她这问话离有一个小心眼。她没有问他是不是不是她的,而是问他是不是是她的,这就杜绝了若是长孙师叔因为不确定而否定导致她更难以说清的可能性。   一切皆有生机,她不相信花留香能够做到比□□更加无缝。   机会转瞬即逝,她必须准确地抓住。   果然,长孙师叔摇摇头道:“不能确定。”   岑轻衣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能确定我是妖尊,对么?”   长孙师叔还没答话,幽云城的弟子道道:“这人证物证俱在,你尚且狡辩,岂不是十分心虚?!”   跟上来的几个神女殿弟子终于找到机会反唇相讥:“那你也不能证明大师姐她就是!”   这两方的人差点就要打起来了,海源阁的人陪笑着拉着他们:“好了好了,莫气莫气,这咱们打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啊,对不?”   邹长老忽然出声道:“这妖若是被吸干了灵力自然会显出原形,不如将镇妖阵全开,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左右她如今在锁妖阵里,便来试上一试。”   岑轻衣冷冷地盯着他。   邹长老发现岑轻衣的目光,嘴角扯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恶意。   邹长老说得没错,的确这个方法可以看出来她到底是不是妖,但一旦如此,她的丹田将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她今生今世都不能再练功。   岑轻衣匆匆地扫了一眼人群,即使有人想知道真相,但听到他的这个提议,还是纷纷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她心中有了点数,开口道:“若是我不是妖尊,那你便自废丹田来赔我,如何?”   邹长老道:“你?你不过是一个妖,何德何能与我相比?若不是顾及神女殿的颜面,我在路上就已经杀了你,以正道义,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里狡辩!”   长孙长老和邹长老同样出身于幽云城,虽然长孙长老在钦天司,但幽云城的权力却不在他手上。   幽云城的的代城主是邹长老,他上前一步,灵力挟着他手中完全打开阵法的密匙飞了出去,打在法阵之上,整个法阵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   锁妖阵虽然还没被完全打开,但阵中压力骤然增大,岑轻衣被压得跪在了地上,丹田隐隐传来撕扯的疼痛。   就在此时,一道雪白身影忽然从天而降,道:“杀她?我倒要看看,谁敢伤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蠢咕咕,我今天忘了设着存稿箱的发表时间了…… 第86章 波诡云谲(三)   白光一闪, 沈千山反手回剑,长剑狠狠地在花留香的腰脊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而花留香闻到他自己的血味却更加兴奋起来。   他指着地上的玉牌道:“小雀儿, 那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你真的不想看看是谁么?”   沈千山置若罔闻, 剑势如龙,回身勾剑, 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花留香咬去。   而花留香一时不察,闪身狼狈地避开他的攻击,一错脚踩在自己的裙子上,“呲啦一声”, 绣着繁复花纹的裙子顿时被踩得撕了开来。   玉牌映出的画面尚未稳定就已经被两人斗法是产生的巨大灵力给扰乱,花留香一掌击出道:“好吧,既然你不看,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是谁好了。小雀儿, 你听着,你的娘亲折花, 是被那些所谓的正道之人害死的, 是被你那好师父给害死的。你不仅不为她报仇,甚至做了这……哈, 钦天司使, 要我说,你可真是认贼作父啊。”   沈千山听到他的话,剑势一顿,随即又丝毫不减攻势地向他刺去。   然而花留香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他趁机向那玉牌打出一道灵力,玉牌的画面顿时稳定下来, 恰巧葛长老当众宣布要治罪岑轻衣、平天下之怒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沈千山的眉心顿时压了下来。   花留香看着沈千山徒然变化的表情,笑吟吟道:“你看,不仅你的娘亲,连你的师妹也要死在这些正道手上了呢。你不如和我一起去灭了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救出你的师妹,如何?”   沈千山灵力爆出,一剑破开花留香的防御,将他直接打退十丈,冷冷道:“不如何。”   花留香喷出一口血,却飞身上去,拦住了沈千山破此间困境而去的身形,笑道:“急什么,一起去救不是很好么?不然我可就不让你走啦。”   沈千山一剑别开他的阻拦,声音如同包含了三尺寒冰:“让、开。”   花留香就像是没有听到他声音中的冰冷,轻笑着道:“你何必如此恼怒呢?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师妹了么?不对啊,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既然喜欢她,不如就让我们一起去救她嘛。小雀儿你看,还是哥哥了解你,对么?”   沈千山被他一语点破了心中的想法,眼神顿时沉了下去,出剑更加凶猛,踏雪在半空中化为无数道剑影,同时发动,直取花留香的所有要害。   他一字一顿,言语含冰道:“与、你、何、干。让开!”   花留香敌不过他这样的爆发,他堪堪护住了心脉,踏雪仍然穿胸而过,剩下的剑影也有一半穿透了花留香的四肢,花留香顿时血涌如泉。   沈千山淡淡地陈述道:“我的师妹,你有什么资格去救。”   他想要伸手将呆立在一旁的折花抓住一并带走,但到底他为困境之客,花留香为困境之主。困境泛起一道涟漪,花留香瞬间带着折花一同离开。   这个困境相当高明,沈千山不知道它将花留香和折花传送到了什么地方,若是去找的话定然会花费很多时间还不一定能找到,但若是岑轻衣那里是真的,他必须尽快赶去。   想到这里,他凝聚灵力,剑指山壁,悍然发动,附在山壁上的困境剧烈地震荡起来,被他直接豁开一个口子,他飞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正在崩溃的困境停止了崩溃,花留香又从中出来,看着消失在一线天之中的沈千山,自言自语起来:“诶,你说你这么麻烦做什么?你到底想不想让这个女孩子死呢?”   “啊,说实话,她还挺有意思的,我不是很想让她就这么死了。”   “那你干什么非要这么设计?”   “大概是……太无聊了,而这么设计是真的很好玩吧!”   困境在山中空洞之处,沈千山在在困境之中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开始有些消退,此时他从困境之中离开,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   他踩着山壁三两下跳跃,从一线天中翻身而出,亮如玉盘的圆月已经从山中冒出头来,然而他却没有时间停下来调息,只一边朝着寒雪峰的方向赶去,一边运行起凝神诀来,趁着灵力还未完全消失时将其锁在丹田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他身上与妖族交战时受的的伤在与花留香交战时就已经又撕裂了开来,此时血从伤口中涌了出来,很快就沾湿了他雪白的衣衫,他极其快速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原本想穿上原来的那套衣服,又顿了顿,换上一件新的外衫。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眼底已经闪烁出了隐隐的红光,眼角绯红,似乎被抹上了一层胭脂,霎时间就能从眼角下蔓延出一抹红色的花纹。   若是岑轻衣在此就能发现他现在的情况和当初在浊气海上暴走而失去理智的情况极其相似。   沈千山缩地成寸,快速行进,当他赶到寒雪峰时,恰好听到邹长老嚣张地要求将锁妖阵全开的声音。   他踩着月亮从半空中落下,白衣飘飞,月光照耀在他身上,映得他身上都像是铺上了一层白纱。   沈千山双眸中毫无温度,眼底隐隐地闪烁着些许红光,紧紧地盯着邹长老,冷冷道:“杀她?我倒要看看,谁敢伤她!”   岑轻衣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惊喜地脱口而出道:“师兄?!”   沈千山见锁妖阵已经打开了一些,剑尖抵着地面,问道:“师妹,我来晚了。你可有受伤?”   虽然沈千山腰身挺得笔直,一袭白衣就像是刚换过的一样,岑轻衣却眼尖地看到他袖口处的一缕红色,抵在地上的剑似乎也在轻轻颤抖。   他这是……受伤了?!   岑轻衣看着他的脸,这才发现了他藏在月光下惨白的脸。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想到以往每一次月圆之时,沈千山似乎都不大见人,心中冒出一个猜想。   她将溜到舌尖的话又咬了回去,斟酌道:“没有,师兄,我并无大碍。”   然而她此时的模样十分狼狈,虽然因为押送而沾上灰尘的灰尘早就被葛师叔用除尘符咒给除去了,但她原本的衣衫在战斗中撕破了几处,还被溅上了鲜血,送到锁妖阵后也没有人给她送一套换洗的衣服来,她顶着一头尚未梳理的头发,白耳朵上的毛毛都有些凌乱,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因此,沈千山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师叔,岑师妹是我的搭档,我一直以来指导她的功法,她的确不是什么妖族,体内的妖丹是一位名叫‘花留香’之人所留。我已经与他交手数次,此人心思诡谲,望师叔明察。”   邹长老插话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正因为你是她的搭档,所以你的话才不可信,谁知道你有没有包庇她呢?”   岑轻衣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沈千山抬手打断,只好小小声道:“呸,你个老妖头。”   沈千山冷冷地看着他道:“那你想如何,邹长老?”   邹长老道:“将锁妖阵尽数打开。这是与不是,自然一验便知。”   沈千山冷声道:“邹长老可知道尽数打开锁妖阵的后果?”   邹长老憋着一口气还未说什么,沈千山的剑尖已经在地上旋了一圈,发出一声轻轻的“呲啦”声:“你师侄邹里的修为是我废的,你若是想找,自然是找我,何苦借由此事来寻我师妹的麻烦?”   他微微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邹长老,眼中满是冷冰冰的嘲讽——“你何不直接找我呢?”   “你!”邹长老被他眼神中的意思气个半死。沈千山虽然小了他一辈,但作为钦天司使,又是阆玉宫的下一任宫主,他的修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深不可测,他一个医修,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葛长老抬手阻止了邹长老的话,平静道:“千山,我赞同开启锁妖阵的做法。”   他话刚说完,手上已经打出了一道灵力,裹挟着密匙向阵法飞速略去。   已经打开了一部分的阵法见到飞来的密匙,顿时产生一道强大的吸引力,将这密匙吸了过去,密匙严丝合缝地嵌在里面,属于阆玉宫的白色率先在阵中爆发,接着是属于王室的金色和神女殿的红色,原本还空着的四个位置顿时被填满了三个,锁妖阵再度爆发出一阵强光,像是伸出了一只手一样,将身处在阵中的岑轻衣牢牢地按在下面。   葛长老身上竟然不止有一个密匙!   锁妖阵大半都已经开启,而就在此时,原本放在出身海源阁的殷师叔身上的密匙也忽然浮在半空,旋即没入锁妖阵,填上了最后一个位置。   锁妖阵爆发出一阵强光,接着灵力一荡,修为稍有不济的弟子竟然被直接震晕了过去。   处在阵中的岑轻衣只觉得丹田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撕裂一样,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锁妖阵已然全开!   而与此同时,沈千山的剑也已经抵达了锁妖阵。   站在寒雪峰下的花留香看到寒雪峰峰顶爆发出的那阵强光,嘴角轻轻地提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道:“好戏已经开场了呢,小雀儿,一边是师门一直待你很好的师叔,另一边是你喜欢的师妹。这样的选择,你会怎么选呢?”   他身边站着的黑衣男人仍然带着面具,但却一直都没有说话,似乎是不太爱说话一样,但他此时却忽然开口道:“我也很好奇,他到底会怎么选呢。”   花留香一听到这个声音,恭敬地弯下身子行行礼道:“主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天卡文,嘤嘤嘤!想要小可爱的亲亲!这是我能够拥有的么! 第87章 波诡云谲(四)   “碰”的一声巨响, 踏雪雪白的剑光悍然撞上锁妖阵,发出一阵惊天的巨响。   回答了岑轻衣问题后就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长孙师叔此时终于开口喝道:“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这可是蕴含着千年来历代钦天司使修为的锁妖阵!”   沈千山的剑尖被锁妖阵撞开,他后退两步站定, 听到长孙长老的话, 连眼睛都没多眨上一眨, 又持着踏雪再度飞身而上!   锁妖阵再次将他震退,他的虎口被巨大的反震力震裂, 长孙长老喊道:“兔崽子!冷静一点!停下!”   沈千山沉静地抬起手来,将嘴角的一抹鲜血抹去,这才沉沉地看了长孙长老一眼。   长孙长老发现他眼底越发明显的红光,而他的眼角上也开出了艳丽的花纹, 向着衣领下面蔓延。   他一向有些嘲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焦急的表情,一双吊梢眼紧紧地盯着沈千山的手道:“沈千山!停下!这锁妖阵一旦开启就不可逆,你这样除了把你自己搭进去还有什么别的作用!若你师妹真的不是,我会倾尽全力为她治疗!长孙师叔的话你还不相信了么?!”   沈千山听到他这话, 眼睛轻轻地动了动。他的剑尖指向锁妖阵,就像是厚重的冰忽然露出了隐藏在其中刚刚打磨出来的锋芒一样, 甚至看上去有点不可一世的倨傲。   他声音低沉有力, 就像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既定的结论:“不可逆?不,师叔, 我可以。”   葛长老道:“千山, 回来!你若回来,我便不追究你擅闯锁妖阵之罪!”   沈千山闻言冷冰冰道:“师叔,您尚未查明此事就开启锁妖阵,此事您有错。”   说完,他手持踏雪再度飞身而上。   葛长老道:“拦住他!”   跟随在葛长老身后的修行之人纷纷冲了上去,沈千山头也不回, 只是用手指在剑柄雕刻的龙头上轻轻一敲,一条巨大的龙形剑灵从踏雪之中呼啸而出,盘旋而上,对着随之而来的修行之人发出一声怒吼,将他们尽数拦截在后。   岑轻衣此时感觉自己已经被锁妖阵整个人翻开碾碎了一遍,身上的每一根经脉都透着一股针刺火燎一般的钻心的疼痛,汗水大滴大滴地从她额头上落了下来。   又是一波疼痛袭来,她几乎要疼晕过去。   若是她抬头看看就能发现长水和原来已经不一样了,它原本只有额头上那一片是黑的,然而此时黑色却随着它的动作如同墨晕一样迅速染上它的身体,转眼间就只有尾巴尖还留有一点白色。   沈千山微微调转了一下剑尖,踏雪剑锋撞上锁妖阵,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爆炸声,随即爆发出一阵极强极刺眼的光芒,固若金汤的锁妖阵竟然真的裂开了一道裂痕。   锁妖阵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灵力,沈千山被这道灵力打得后退数步,一口血“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岑轻衣心有所感一般在疼痛之间深吸一口气,将这一波疼痛压了下去,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沈千山抬手将唇角的血抹去。   殷红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在阵中努力站起身来,她不想哭,但这一动却更加疼痛,她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泪水:“师兄,你停下!”   沈千山的眼睛对上她的眼睛,那眼此刻明明极黑极静,不像他上次在浊气海时那样红光闪烁,但比上次还要危险的感觉却袭上了她的心头。   就像是平静海面下压着的最为汹涌沸腾的岩浆,即刻就要冲破海水的禁锢,完完全全地爆发出来。   他再次动作,锁妖阵不住反抗,爆发出更为强烈的灵力,沈千山的唇角又溢出一口血来,脸色更为惨白,然而他眼角的花纹却像是一样吸收了他的鲜血和精气一样,变得艳红得耀眼。   此时黑气丝丝缕缕地从地下逸上来,缠绕在他的身边,然而他身体里却冒出更加浓郁的黑气,餍足地吞噬掉靠近他的黑气。他白衣染血,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一样,但对着岑轻衣说出的话却仍然十分平静:“师妹,你不要怕,有我在。”   岑轻衣扶着锁妖阵的界壁站起来,尽管她的腿抖得就像是筛糠,但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腰身,近乎哀求道:“师兄,我不怕,你停下来好不好?”   她能看出来,沈千山此时有种近乎疯魔的偏执,心口也开始闪烁起微光。她想起来长水曾经说的他身上有一道封印之事,若封印一破,沈千山或许有性命之虞。   而此时却正是封印即将破除之相!   “师兄!”   随着岑轻衣的话音落下,沈千山再次出剑,踏雪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向着锁妖阵劈了下去,万里无云、朗月当空的天空之上忽然聚集起一团黑云,云间吞吐着蓝紫色的雷,轰然落下,随着踏雪剑势一同劈到锁妖阵之上。   竟是“惊雷”!   随着这一道“惊雷”的落下,锁妖阵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分崩离析,历代钦天司使的灵力再也不能被它使用,纷纷消散在天地之间。   而岑轻衣之前见过的那个小孩就在此时也露了出来,他站在岑轻衣身边,将她往外轻轻一推,彻底推出了锁妖阵的范围,将她直接推到了沈千山怀里。   岑轻衣骤然回头,只见他笑着对岑轻衣挥手道:“小丫头,也算你福大命大,竟然有人愿意为你做到这样,让你活着走出了锁妖阵。这锁妖阵已经太长时间了,里面冤死过不少人,早就不该存在啦!大爷我走了,小丫头可要记住大爷我的话啊。”   他一边说着话,身影一边变得透明起来。待他说完,他几乎已经变得完全透明了。   电光石火之间,岑轻衣想明白了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孩子的身份。   这孩子原来就是锁妖阵的阵灵。   难怪他说他已经活了那么多年,难怪他知道这么多东西!   而现在,锁妖阵被沈千山完全破坏,阵灵也要随着锁妖阵的消失而消散了。   岑轻衣咬了咬唇,虽然她没有和他相处多久,但她心中仍然泛上了一股难以描述的感觉,阵灵虽然不是被她所杀,可他此番的消散却是因她:“对不起。”   阵灵摆了摆手,用着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对她说:“小丫头知道礼貌啦?可惜这次也说错啦!我早就想离开了,而且之前我也说了,我差不多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啦,你说什么‘对不起’呢。而且正好有个还算合我心意的小丫头给我送行,岂不是很美妙。你呀,就应该说‘大爷,再会’。”   岑轻衣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大爷,再会!”   阵灵对着她摆摆手,身形逐渐消散。一阵风吹来,将他和锁妖阵一同吹走了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岑轻衣转过头来,看着沈千山苍白的脸色,连沈千山一直禁锢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被她忽略了过去,一叠声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沈千山回道:“无甚大碍,你呢?”   岑轻衣还没回答,就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   “哎呀哎呀,小美人可真是体贴呀,不过你看你师兄这个样子,像是无甚大碍的样子么?你说,你师兄对你这么好,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一阵铃铛的声音传来,这是产自极西的铃铛发出的特有的声音,但自从极西覆灭之后,她就鲜少再听到这种声音,更不要说是在这寒雪峰之上。   她抬头望去,一道粉色的身影撞入她的眼帘,她咬牙切齿道:“花、留、香。”   花留香道:“哎呀,是我,怎么样啊小美人,你想我没想?”   岑轻衣对着他“呸”了一声,沈千山冷冷道:“你还敢上到寒雪峰上来。”   花留香笑道:“那可真是,我不仅敢来,我还给你带了个礼物呢。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他话音刚落,被长水拦下的人群顿时传来一声一声的惨叫,九婴摇晃着它的九个脑袋,不断地吐着火球,而穷奇从空中飞下,一把抓住一个小弟子扔到嘴里去。   其中有人惊慌地叫道:“啊!是妖族来袭!是妖族来袭!”   花留香道:“不不不不,不对哦,我的礼物怎么可能这么寒酸呢?”   随着他的话,隐藏在妖族背后的一对浑身黑气的人出来,他们由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男人带领着显露了,在黑衣男人下令后便顿时全部出动,抓住那些被妖族追赶得四处窜逃的弟子,被他们抓住的弟子身上顿时发出“滋滋”的声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黑气顿时顺着伤口蔓延到全身,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具被吸干了的尸体,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   花留香笑吟吟道:“还有魔族哦。这可是已经几千年没有出现过的种族,此时竟然让你们都又看到了,多么难得啊!你们说,惊喜不惊喜?喜欢不喜欢?” 第88章 波诡云谲(五)   锁妖阵被打碎后, 阵中原本锁住的一些灵气顿时溢出,寒雪峰上的灵气瞬间浓郁,但因为再锁妖阵的吸附, 又瞬间干涸。寒雪峰方圆百里的地面都因为灵气的变化而剧烈震动了一下。   而随着魔族的出现, 魔气顿时也浓郁了起来, 充斥着整个寒雪峰,峰上灵力的再次变化, 寒雪峰又剧烈震动起来,从山巅锁妖阵旧址直接向下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一股股漆黑的浊气掺杂着魔气顺着裂隙向上翻涌,魔族和妖族的动作更加暴虐了。   长水长吟一声,尾巴猛地一甩, 将如同蚂蚁一样附在它身上的魔族尽数甩了下去。   这些魔族奈何不了长水,也暂时没破了长老们的护身之法,便纷纷攻向那些修为稍低的弟子。长水和长老们虽然竭力护住弟子,但毕竟占了少数, 力有不逮,不能护住全部弟子, 一时之间弟子们竟然有一半被魔族和妖族合力抓住, 或吸或食,哀嚎一片。   另一半侥幸没有被魔族和妖族抓住的弟子四处奔逃, 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个的身上, 竟然直接抬手一剑削了过去,将撞到他的那个弟子的脑袋活生生给削掉了一半!   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寒雪峰的每一个角落,瞬息之间,人族精英损伤惨重!   别人看不见,但岑轻衣看得清清楚楚,一缕缕黑气缠绕在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族身上, 而这些人,包括花留香却丝毫没有察觉。   是只有她看得见的浊气。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瞬间沦为炼狱的寒雪峰,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花留香,你又想干什么?”   花留香笑吟吟道:“小美人,你说我这么一个和你一样好看的美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不过是想看一出好戏,比如说,当一个正道中人被万夫所指时,会出现什么样的有趣的情景呢?”   他稍一停顿,轻笑一声又道:“哦对,我还想让你那好师兄认了我这哥哥。”   他前面看好戏的说辞岑轻衣已经听过一遍,此时她的注意放到了他后面补充的那一句上。她皱眉反问道:“哥哥?”   花留香手指捻了捻头发,笑道:“是呀,哥哥呀。”   岑轻衣语气中满是嘲讽:“就你?”   这两个字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花留香却像是忽然被触动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近乎疯魔地笑道:“哈哈哈哈!怎么,你想说‘就我也配’么?我也配?我也配?!我不干净,你以为你师兄就又多干净了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如同一只鹰隼,向他们露出尖锐的利爪,探身攻了上来,眨眼之间竟然已经到了他们的眼前!   自吸收灵力的锁妖阵破开之后,灵力已经慢慢地重新充斥岑轻衣原本干涸的经脉,此时她已经感觉到经脉有些微微胀痛。她错开半步,一甩长鞭,将花留香的攻击尽数挡开,战意盎然道:“师兄,你去调息,这里我来!”   她被囚禁在锁妖阵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千山用尽全力破阵,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早就憋屈得不行,此时终于能够一展筋骨了。   况且沈千山方才在破阵时显然时受了伤,封印也有所松动,虽然停息片刻后他眼角的花纹已经不如方才那样艳丽,但是她仍然不想沈千山再有什么行动。   沈千山一个闪身挡在她的面前,反手挥出一剑,踏雪清冷的剑气撞上花留香急速而来的攻击:“不必。”   踏雪将攻击打散后势头不减,剑影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朝着花留香攻去。   花留香一直微微眯起的眼睛终于睁了开来,他脚下如虚影,错开几步,试图躲闪,但那攻击几乎是密不透风的,他只躲过了大半,被一道剑影拦住,脚下一顿,半幅衣袖顿时被搅成碎渣,露出他左半边的胳膊。   尽管他迅速地抬起另一边的袖子将这半边胳膊挡得严严实实,但岑轻衣已经看清,依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他的胳膊上满是伤痕,有深有浅,像是已经经过了很多年一样。修行之人常常受伤,身上会有一些尚未痊愈的伤痕,这并不奇怪,但往往痊愈后就消失了,是不会有什么陈年旧伤的,除非是在尚未修炼之时被人用异术或是诡药造成的伤,那这种伤即使经过修炼和锻体也无法消除,只能跟随人一辈子。   只不过花留香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伤?   他是曾经遭遇了什么?   这和他执意认为自己是沈千山的哥哥有什么关系么?   花留香原本是想要将自己身上的伤给遮住,但见到岑轻衣的表情,知道她已经看到了,索性也不再遮挡,反而语气柔和地说:“哎呀哎呀,让你看到了。你看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这身伤都是怎么弄的呢?啊,那好吧,我就大发慈悲,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如何?”   他的目光闪烁着和他语气截然不同的狠毒光芒,就像是一条毒蛇,蛇信子轻柔地吐出来,在一点一点试探着空气中的味道,只要抓住一个机会,就要将他所顶上的猎物都吞吃入腹。   岑轻衣被他看着,只觉得汗毛都尽数立了起来。   花留香再次探身攻了上来,一边噙着甜蜜的笑,一边说:“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你这亲亲师兄就像是雪一样纯洁啊?告诉你,才不是这样的呢。他啊,明明是和我一样的出身。啊,你不是去过金缕楼么?那你知道金缕楼曾经改过一次名,是因为一个叫做‘折花’的花魁才正式改了那个名字么?不过你知道这‘折花’是谁么?”   沈千山一剑划破了他的脸颊,可是他此时竟然也全然不在意了,反倒是带着恶意地笑了起来:“她啊,就是小雀儿——啊,就是你师兄的娘亲啊。你看,你以为你师兄多么高贵呢?不过是跟我一样,是一个倚栏卖笑的人生下来的野种罢啦。”   随着他话的说出,缠绕在他身边的黑气越来越多。他一闪身避开了岑轻衣甩过来的长鞭,终于露出獠牙,尖利的獠牙上尚且能够看到致人于死地的毒液:“哎呀,你不愿意听了么?这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呢?来,你看没看到我这些伤痕呢?这些啊,都是小时候有的人喜欢我,我又不愿意,所以被惩罚的呢。啊,还有是别人喜欢这一套,所以弄到我身上来啦。你问问你师兄,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这样的伤痕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特意没有说这些事情都是在折花带着小雀儿进入金缕楼之前发生的,当折花姨进了金缕楼之后,她就将他也一同照顾了起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这种事情本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说出口的,但是他此时却如此轻而易举地将这事情说了出去,就像是心底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冲动一样,驱使着他将这捂得发臭的陈年烂伤给扒出来放到阳光底下晾着晒着,竟让他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感。   他此生从未如此畅快,以至于他做出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举动,他仰天大笑,随即目光如电看向沈千山和岑轻衣道:“我敢把这事情说出来,你敢不敢当众说出你的心思?”   沈千山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他一跃而起,一剑劈了上去,冷声道:“吾之如何,与汝何干!”   岑轻衣也随之而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浊气和魔气几乎将花留香整个人都包裹成一个漆黑的巨茧,让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浊气海中捞出来的一样。   他的执念太深,竟然在魔气的加持下引得浊气上身,直接由人化执,力量暴增!   他抬手朝着岑轻衣打出一掌,岑轻衣一跃至半空,腰身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虽然堪堪闪避过去,却还是被掌风擦过,歪头吐出一口血来。   沈千山一把接住她:“师妹!”   岑轻衣摇摇头道:“我没事!”   说完,他们又一同朝着花留香攻了上去!   花留香化为人执后力量大增,岑轻衣和沈千山两人才与他打了个平手。但人体毕竟有限度,如何也无法像灵体一样能够承受化执的力量,总是要付出些代价,花留香抬起头来,原本姝丽的容貌已经变得沟沟壑壑,就像是一张老树皮一样。   他竟像是在剧烈消耗着生命一样,瞬间苍老下去。   岑轻衣鞭舞如飞,同沈千山前后夹击,二人灵力在半空中合二为一,天地间未散的那道雷云被灵气引动,蓝紫雷光附着在他二人的灵力之上,劈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如同一支利箭,瞬间穿透了花留香的丹田。   花留香顿时像一只被戳漏的袋子一样瘫软在地上,一方暗红丝线锁边、绣着蕙草的丝帕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他虽然被毁了丹田,眼神里却还满是狠戾,死死地盯着沈千山,嘶声道:“凭什么!凭什么同样出身花楼,你就是阆玉宫大弟子,光风霁月的钦天司使,而我就是见不得光的王族私生子,在花楼里被□□,我几乎被剥皮抽筋了一遍,才进了海源阁,却落到一个喜好娈童的人渣手上?!命运待我如此不公,我拼尽全力当上了海源阁长老,我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我凭什么不能随心所欲!”   岑轻衣看他如此癫狂的模样,又注意到花留香身上掉下的那方丝帕,眉头皱成了一团道:“可你的不幸又不是那些你害了性命的人造成的!你尚且觉得命运不公,那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呢?若我没猜错,你是王族旁系的孩子,如今遗弃你之人尚好,欺辱你之人尚好,你不过也是个懦夫!”   花留香听了,痴痴地笑起来:“懦夫?!对,你说得对,他们凭什么活在这世上呢!我要他们比我先死!我要他们给我开路!”   他话音刚落,除了被废去丹田的太子之外,远在王宫之中的王族都纷纷捂住了自己的丹田,痛苦地扭倒在地上。   凡俗尚在举办万人瞩目之中举办登基大典,却看到他们即将登基的新帝王和王族所有人在他们眼前接着一个接一个地爆成了一团团血雾,顿时乱了,原先有假意屈服于王族旁系的人顿时亮出了他们早就藏起来的刀刃。   凡俗眨眼间便陷于血海之中!   一只只童灵从血雾中钻出来,裹挟着王族中人的魂魄,如同流星一般飞速聚集到寒雪峰上。   原来除了嫡系的王族中人竟然全部都吃了由根骨极佳的孩童炼制成的丹药,花留香只不过是在其中做了些手脚,必要之时,他们就一个个就都变成了亡魂。   花留香被这些魂魄围住,身边顿时撑起了一道光网,岑轻衣和沈千山快速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剑光和鞭影在空中合为一条龙的模样,龙口一张,将那光网直接咬散,攻击尽数落在花留香的身上。   然而花留香就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一样,挪动着起身,对着黑衣男人五体投地地拜了下去。   他血流满地,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气,血沫卡在胸腔之中,虽然奄奄一息,却依然恭敬道:“主上,我将这些魂魄尽数献给您享用。”   刚刚杀掉一个长老的黑衣男人缓缓地抽回了手,将手上的心脏捏爆,深吸一口气,这些魂魄顿时化为气被他尽数吸了进去。   他闭上眼睛,满意地呼出一口气,道:“不错,你想要什么?”   花留香咬牙道:“我要活下来。”   黑衣男人漫不经心:“好呀。”   他闪身向花留香略去,但沈千山却先他一步催动踏雪剑,磅礴的灵力附着在因战意盎然而微微颤抖的踏雪之上,顿时将缩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花留香直接碾碎。   黑衣男人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捞出他的半缕魂魄。   他显然没想到沈千山竟然如此果断,脚下的动作一顿,手上尚且绕着那缕花留香的魂魄,葛长老顿时反手将他及其随意地挤在脑后的面具带子划断,露出一些遮挡在面具下的那张脸。   尽管面具被打了下来,黑衣男人却一点都不显得慌张,连扶也不扶,只是轻声说道:“我在凡俗逛了很久才选中了这张面具,你们不如说说,打算怎么赔我。”   银色面具从他的脸上滑了下来,他不顾葛长老瞬间瞪大的眼睛,只是转过头去对着沈千山道:“千山,你说呢?” 第89章 波诡云谲(六)   葛长老惊叫道:“师……师兄?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黑衣男人却没有回头理他, 只是一手抓住飘下来的银色面具,对着岑轻衣和沈千山轻笑道:“千山,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是不认识师父了么?”   岑轻衣一听便瞪大了眼睛。   这男人偏了偏头, 像是才注意到她一样, 一双多情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划了过去, 目光落在岑轻衣身上,道:“神女殿的小丫头?为师不是告诉过你要远离女子么?你怎么还在和神女殿的小丫头一起?真是不听话。”   沈千山向前一步, 将岑轻衣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眉心紧皱,手中的踏雪直接指向这黑衣男人道:“家师早已仙去, 尸骨就葬在阆玉宫历代宫主冢,你怎可能是家师。说,你到底是谁!”   黑衣男人虽然笑着,但看着沈千山的眼里却十分冷淡, 没有一点师父见到徒弟的开心:“徒儿,直问师长名称可是相当无礼的。这欺师犯上, 我阆玉宫的宫规里, 当领何罚啊?”   这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对待徒弟的方式,让葛长老一下字就想起了自己的师兄, 他不确定道:“你是……你是梅……”   黑衣男人不缓不急地将面具装到袖子里, 露出袖口上绣着的一支小小梅花。   他身量和沈千山相当,比寻常人高上了半个头,此时看着问话的葛长老,垂眸敛袖,神色倨傲道:“本宫自然是阆玉宫宫主,梅胜雪。”   他话音未落, 沈千山已经一剑送了出去,喝道:“胡言乱语!”   葛长老道:“这不可能!”   梅胜雪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师弟,你小时不喜欢练功,躲到我这里,结果还偷吃了我的灵果之事你还记得么?”   葛长老呆愣在原地。   当时那灵果相当珍贵,是他师父特意为当时的钦天司使准备的贺礼。这件事情只有他和师兄知道,再也没有别人。   葛长老感觉到有些不对,不过为了让他记住他要杀岑轻衣这个目标,他的神识已经被越无心施法剧烈震动过一次。他自己虽然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但实际上他现在处于一种介于成年和稚童之间难以严明的状态,早就不如前时那样敏锐,这一点不对的感觉便轻易被他忽略了。   梅胜雪又道:“对了,千山,你的凝神诀练得如何了?”   他运起只有历代宫主和少宫主才知晓的凝神诀,道,手指上燃起一道灵力:“为师让你平心静气,你静了么?”   沈千山手上的剑顿了顿,接着又送了上去。   梅胜雪却轻轻松松地避了开来,对着沈千山扯了一下唇角,像是要说些什么一样。   他作为领着众多妖族和魔族上来的人之一,原本就被人明里暗里地观察着,而后来的这一场变故更是让所有尚且活着的人都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嘴唇开合,状似无意地看向这些人,接着用传音术对着沈千山说了一句话。   所有人心中一凝——他在悄悄地说什么?   这传音术与寻常传音术不同,是梅胜雪自己改良的一种传音术,没有人能够解开它。   只有沈千山一人能知道他说的话,众人望向沈千山,然而他却脸色不变,剑剑刺向梅胜雪。   只是在行动之间,他脸上原本在杀死花留香后就瞬间隐了下去的红纹却又隐隐有显示出来的样子。   这红纹隐得及时,除了她和花留香之外,并没有人察觉到它的存在。而此时岑轻衣心里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葛长老一边对抗着不断扑上来的魔族,一边不断破解着梅胜雪的传音术。   梅胜雪一边说着话,一边同沈千山缠斗在一起,两柄带着相同功法的剑撞在一起,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   就在此时,岑轻衣看到了梅胜雪嘴角牵起的一抹笑。这笑让她的不祥感达到了极点,她忽然飞身窜了上去,长鞭缠住了梅胜雪的即将落下的剑喊道:“师兄!别打了!我们走!”   梅胜雪伸手对着岑轻衣打出一道灵力,沈千山一个错步同岑轻衣一起将这道灵力打了过去,谁知这灵力却在沈千山的脸前消失。   葛长老几乎同时将梅胜雪的传音术破开。这传音术是依据普通的传音术术法改良而来,又加入阆玉宫术法,虽然及其难以破解,但却又一个缺点,那就是一旦破解,施术之人的话便会扩大数十倍传播出去。   所有人不知道梅胜雪前面说了什么,但听到最后这一点,他们脸色却齐齐变了。   梅胜雪道:“……躲躲藏藏多没意思,何不同我回魔界,为师的魔首之位还等着你呢。”   原本梅胜雪与妖魔二族关系密切,他们就已经在心里提防起来,此时猜想终于得到肯定,顿时对着他们亮起兵器来。   就在此时,有人忽然指着沈千山喊道:“大家快看!他们脸上的都是什么!”   岑轻衣扭头看去,只见沈千山和梅胜雪的脸上都出现了那种极其艳丽的花纹,而这花纹竟然如出一辙!   “这是——魔纹!”   梅胜雪含着嘴角的那抹淡笑,表情丝毫未变。   有什么比自己的眼睛更让人觉得信任的呢?   梅胜雪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葛长老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道:“师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进步不少,是师兄小瞧你了。”   他避开随之而来的所有攻击,带着所有的妖族和魔族快速后退,终于回答了葛长老在最开始问他的那个问题:“不过我的傻师弟,当了这么多年长老,你怎么还是毫无心计?仙逝入冢一事皆是千山这孩子一手操办,什么时候让你沾手过?”   妖族如同潮水一样,瞬息到来,又倏忽离去,然而梅胜雪在离开之前却一掌打向了寒雪峰上的那道不断往外翻涌着黑气的裂缝,裂缝顿时变得更大,巨石不断往下滚落,整个寒雪峰直接从中间开始向四周裂开。   裂缝迅速蔓延,正好裂到了岑轻衣所在之地,沈千山反手抱住岑轻衣的腰,脚下用力,便飞了出去,同时唤道:“长水!”   长水在空中长吟一声,一卷尾巴,将寒雪峰上因为和魔族对抗已经几乎耗尽灵力的那零星几人全部卷着飞上了天。   就在他们离开寒雪峰的那一刹那,山崩地摇,自开天辟地之时就已经矗立在这里的寒雪峰彻底崩裂成了一块块破碎的巨石。   寒雪峰虽然崩塌,但裂缝并没有像极西地裂之时疯狂蔓延,最细小的裂缝在方圆百里内彻底停下。   沈千山几个跳跃,带着岑轻衣落到百里之外的一个平地上,长水紧跟其后,将尾巴上卷着的那些人都放下。   葛长老看着跟着他来的钦天司两位长老,长孙长老因为受了伤,已经昏迷不醒,越长老正在照顾他,除此之外,钦天司再无伤亡,但当初随着他们上峰来的那些弟子却折了十之八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望着百里之外的废墟,竟然大部分都站到了一起,少部分没有站到一起的也因为同门的拉扯站了过去。   一时之间,竟然又变成了岑轻衣、沈千山与众人相对而立。   此时沈千山脸上的花纹还未消下去,艳红的花纹从眼角蔓延,盘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就像是冷冽的刀刃上沾上的鲜血,而连番如此消耗灵力,让他的气息有些危险的感觉。   山崩的动静还没有止住,突然有人对着沈千山甩出了什么东西,沈千山一剑扫出,一条毒蛇在空中断成了两截,“啪”地一下掉在地上,三角的蛇头和还在不停跳动。   原来竟然是一个小宗门御兽派的弟子。   他的同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拉住他道:“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御兽派弟子眼眶通红,瞪着沈千山道:“是他的师父杀了我们师父!现在宗门上下就剩了你和我两个人,我们怎么能不报仇!”   葛长老一听便明白了。此次来寒雪峰上的不仅有四大门派的各位精锐弟子,还有许许多多小门派里的人。这御兽派原本就人丁凋零,到了他师父这一代就只剩一人,好不容易收了两个弟子,才稍稍多了一点人气。如今两个弟子都未学成,师父竟然已经被妖族和魔族杀死。   这样的小宗门不在少数,渐渐地有许多声音开始赞同他:“没错!你们看他脸上的魔纹,还有他师父说要带他回去,传给他魔首之位!他和他师父定然是一伙的!”   “没错!他还这么护着这妖尊,你们说他和妖族魔族没有关系,这话谁信?!”   “可是……可是她说她不是妖尊啊?而且最后也是他们救了我们……”   有小弟子弱弱地反驳,可瞬间又被其他的声音压了下去:“谁知道他们这样做是安的什么心思!”   “但你们也太忘恩负义了!”   仅剩的这一小撮人眼看着要因为意见不合再度斗争起来,岑轻衣冷眼看着,只觉得十分讽刺。   越长老此时柔声道:“好了,别吵了,我看千山和轻衣两人也受了不轻的伤,不如就让他们先回去?看看如何禁了灵力也便罢了。”   那邹长老竟然在此时出声道:“既然此时锁妖阵已毁,你们又无法自证身份,那我们只好给你们的丹田上直接下上禁灵锁,大家看如何啊?”   越长老皱了皱眉道:“禁灵锁?我认为不可。禁灵锁直接下于丹田,虽然对身体无大伤害,可被锁之人无不疼痛难忍,几乎难以移动。这恐怕也太重了吧。”   邹长老道:“眼下他们两个可还洗不去勾结魔族和妖族的嫌疑,这是最安全的法子了。”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禁灵锁?我看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各位小天使,在这里先和大家道个歉。最近要着手开始写毕业论文了,还有各种导师发下来的任务,可能这一段时间的更新不稳定,给大家三百六十度旋转跪地磕个头!   我会尽量日更,但可能不能准准地卡在九点,实在忙不过来了也有可能随榜更新,每周也会至少四更,鞠躬鞠躬。这段时间忙完了会加更的!   毕竟我可是日过万的女人! 第90章 波诡云谲(七)   这声音如此熟悉, 以至于岑轻衣蓦地回头看去,脱口而出道:“师父父?!”   她话音刚落,纱袖翻飞间, 一道素白身影从天而降, 落在岑轻衣和沈千山身前, 听到自家徒儿的喊声,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嗯, 是为师。”   邹长老针对岑轻衣的计划数次被打断,而之前他又被岑轻衣的玉牌中那道来自神女殿的灵力所伤,此时新仇旧恨一并涌上,他假笑一声说道:“我道是谁, 竟然有这么大的排场,原来是神女殿殿主。”   谁知殿主却理也不理他,只是对着葛长老拱手道:“葛长老。”   邹长老见自己竟然被视为无物,异常恼怒, 语气中带着一些嘲讽:“殿主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用了么?需要老朽来给殿主你治治么?”   殿主这才对着邹长老淡淡道:“你不防先治治你自己的眼睛。”   岑轻衣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此时自然是要帮着自己的师父:“算啦, 师父父!他都说了是‘老朽’了,想来是比师父父大上很多, 但功力和医术却都不怎么样, 估计也没什么能力治他的眼睛,不然早就治了。要我说还是别随便乱治,把脑子也给自己治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们!”邹长老被她们师徒一起挤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愤然甩袖,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很快平静下来, 冷笑道,“殿主,若我没记错的话,神女殿历代殿主是不能下山的吧?你这是……在钦天司诸位面前公然毁约?”   殿主终于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察觉到他身上的灵力就是导致玉牌碎裂的灵力,冷笑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不过,你是何等身份,也配与本殿讨论契约之事?”   “你!”邹长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殿主已经转过头去,再也不给他一个眼神。   葛长老沉声道:“殿主,他说的却并没有错。殿主,你已经破坏了神女殿历年以来与修仙界的契约。”   越长老此时也出声道:“殿主,快回去吧,这里还有我呢。”   殿主冷声道:“怎么?难道不是修仙界率先违约的么?说好的要保护我神女殿下任殿主的安全,修仙界做到了么?”   葛长老道:“确是无人能伤她性命。”   岑轻衣这才知道原来神女殿殿主还有这样的一层限制,难怪师父父从来不曾将她送出山门。她忽然出声道:“如果我师父不来,这禁灵锁岂不已经加在我们身上了?谁都知道,这历来能忍受禁灵锁之痛、去锁后还能恢复如初的人十不存一,多的是人死在这禁灵锁之下。若是给我们上上了,又怎么能说是性命无忧?再说,邹长老一直想要致我于死地,这事总是真的了吧?”   这之前邹长老擅自攻击、锁妖阵,再加上禁灵锁,到底是整个修仙界理亏,葛长老道:“但到底未曾伤及性命,禁灵锁也并没有下。殿主若立刻回去,这一次修仙界便当是没有看见,如何?”   殿主道:“衣儿,你带着千山,我们回神女殿。”   岑轻衣应了一声,便伸手拉住了沈千山的袖子,打算和他一起随着师父父回去,但葛长老却又出声道:“殿主,你走可以,但他们二人此时仍然是钦天司所怀疑的妖尊和魔首,必须要关押在钦天司。”   殿主冷哼道:“关押?如今锁妖阵已毁,你打算如何关押呢?”   葛长老敛袖道:“近来长孙长老研制出了一种丹药,服下后灵力便会消散。给他们二人吃下便可,殿主不必担心。”   他停了停,一个呼吸后又道:“况且千山是我的师侄,若他真的不是魔首,我自然不会害他,但他若真的……他若真的同我师兄一般是魔族潜伏而来的人,我作为钦天司的执事长老,自然也不能放任他去危害世间。”   虽然葛长老不说,但是药三分毒,这种药必然会有什么不可逆的危害,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殿主道:“若本殿今日非要将他们带走呢?”   葛长老道:“那神女殿便是要脱离整个修仙界,自立门户了。”   越长老的目光为难地在殿主和葛长老之间游移,有些失态上前一把抓住葛长老的袖子,劝道:“葛长老……殿主……”   葛长老却不容商议地看向殿主。   殿主笑道:“我神女殿本就被修仙界忌惮,自立门户又有何不可?”   葛长老倏忽拔出剑来,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袖子从越长老手中抽了出来,他飞身而上道:“既然如此,那殿主,对不住了!”   殿主的长绫从袖中窜出,柔中带刚,一下缠住葛长老的长剑道:“好!当年我下山历练时便遇到了你和你师兄,这么多年过去,让我看看你到底进步了没有!”   “师父父,我来帮你!”岑轻衣长鞭随之而来,道,“葛师叔,你放我们离开吧,我们并不想伤你!”   葛长老顺着长绫的方向避开岑轻衣的攻击,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剑从长绫之中抽出来,殿主又反手将葛长老的剑卷起来道:“轻衣,千山,你们先走!”   岑轻衣招式未老,又配合着殿主下了一鞭,接着被殿主直接借势甩了出去,她有些惊讶道:“师父父?!”   殿主道:“为师自己还应付得来。轻衣,与其担心我这里,你不如快去看看你沈师兄!”   什么?!   岑轻衣闻言扭头看了过去,只见方才还好好地站在那里的沈千山此时已经将踏雪反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上赤红的花纹变得更加艳丽,显得他整个人都异常苍白。而那盘旋在半空的长水居然连尾巴尖上的那一点白色都已经变得漆黑,此时正口咬着尾巴盘在沈千山的手腕上。   几个弟子看他们斗得正好,而沈千山又是这幅模样,正不怀好意地靠近他,手上的武器无不充盈着灵力。   岑轻衣反手一鞭打了出去,将这几个弟子尽数扫倒在地。   此时殿主同葛长老的灵力剧烈碰撞,灵力波顿时荡开,将原本就在硬撑的那些弟子全都震得晕倒在地上。   岑轻衣将这灵力波挡在外面,两步上前道:“师兄!你怎么样!”   沈千山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岑轻衣见状心里一沉,她扭头看向师父父的方向,看师父父依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咬牙喊道:“师父父,那我和师兄先走了!”   殿主对着她挥了挥手,干脆道:“走!”   此时沈千山全无意识,手指却还紧紧地握住踏雪的剑柄。岑轻衣本以为会费好大的劲才能将踏雪拿出来,谁知道她手刚覆上沈千山的手,他就已经将手指放了开来。   岑轻衣将踏雪插|回剑鞘,又将沈千山的胳膊横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抱地跃上半空就要离开,然而沈千山却始终往下滑,她不得已,拿出长鞭,将沈千山缠在她身上,朝着神女殿的方向赶去。   而殿主的长绫和葛长老的长剑数次碰撞在一起,她道:“我这师妹到底做了这么多年钦天司的驻司长老,与神女殿的联系本就不深,不知葛长老打算如何?”   葛长老的动作诡异地顿了顿,接着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眼神沉了下来:“不如何。她是我钦天司的长老,一入钦天司成为驻司长老,代表的便不是原来的门派,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殿主道:“你清楚便好。”   她正打算找机会离开,然而话音刚落,葛长老手上的长剑却忽然从侧边窜出,尖利的剑锋一下子就划破了她的衣袖,在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   几乎是被划伤的那一瞬间,殿主的灵力突然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就和她曾经被下了‘乱心’后去追查失踪的孩子时的感觉一样,甚至发作得更加剧烈。   “乱心?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殿主厉声喝道,然而葛长老和越无心都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一咬牙,当机立断,头也不回地抽身而去。   越无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因为紧张一直紧紧握着的手松了开来,她喃喃道:“殿主……我的好师姐,你怎么非得这个时候来凑这种热闹呢?”   一小撮白色的粉末从她的指尖落下,落在地上不见了。她低声快速地念了两句咒语,葛长老原本要追出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垂下眼眸,看着烫到一地的邹长老和其他弟子们,轻声道:“这一池水,若是没有波澜,便只能成为一滩死水。人界啊,到了该泛起点波澜的时候了。”   而那边岑轻衣带着沈千山急速向神女殿掠去。   越往神女殿走,她越觉得自己的灵力不对劲。丹田处的妖丹开始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热度,不断冲击着她全身的经脉。然而她却不敢停下来。   此时沈千山尚未苏醒,她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如同花枝的红纹早就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之下,搭在她肩上的手手背上也出现了同样的花纹。   他的体温也一阵冷一阵热,十分不正常。   岑轻衣咬着牙接着向前赶,脚尖快速点过山间绿树,逐渐看到了神女峰。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极度警惕下,她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厉声喝道:“谁?!”   谁知道她一扭头便见到殿主的踉跄的模样,她惊道:“师父父?!你这是怎么了?!”   殿主中了“乱心”之后,灵力紊乱。原本应当找地方休息,但她心里挂念着岑轻衣和沈千山,他们到底还顶着个妖尊和魔首的名头,情况又不是很好,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人,万一再受了伤就更加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了,便强行驱动灵力追了上来。   看到他们尚且安好,她一直悬着的心此时终于落了下去,眼皮也开始止不住地向下沉。   她强忍着落在神女峰的山道之上,眼前已经阵阵发黑,感觉岑轻衣一把托起了她,断断续续道:“快……回神女殿……召集所有弟子回殿……封山!”   她话音刚落就晕了过去,岑轻衣一下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一个没站稳,眼看着就要带着所有人摔在地上,她一提灵力想要站稳脚,但丹田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原本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她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失重了一样快速向下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她,同时施术稳住了殿主。   岑轻衣慌张抬眼,直接撞入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第91章 波诡云谲(八)   沈千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他垂下黑沉沉的眸子看向被他接在手心里的岑轻衣, 一言不发。   岑轻衣感觉他的脸似乎变大了一点,还没来得及等她细想,她就看见他脸上从眼角处盘踞的艳丽花纹就像是被肌肤吸收掉一样逐渐消失, 那张冷峻的脸上干干净净, 波澜不惊, 仿佛和往常一样,显得眉眼越发像是工笔画中特意点出来的那般浓墨重彩。   然而被这双眼睛这样盯着, 岑轻衣却莫名地觉得有点危险,身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她感觉到沈千山动了动,身体先脑子一步行动,脚下一用力就要躲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被自己绊了一跤,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后颈一重,一只手竟然直接将她拢了起来。   一股触电一般的感觉从被接触的地方传来, 她的手脚顿时都软了,瘫倒下去, 不禁叫出了声。   “喵……”   想象中自己的声音没有传来, 反倒是传来了一声又绵又软的喵叫,岑轻衣顿时瞪大了眼睛, 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但她的挣扎却完全没有用处, 沈千山手指微微用力,就将手中不断向外挣脱的小猫牢牢地按在手心,同时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小猫白色柔软的耳朵,不容拒绝地说:“师妹,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岑轻衣的耳朵抖了抖,她终于从沈千山的眼睛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她以一副小奶猫的模样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禁锢在掌中, 一双幼嫩的猫耳朵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耳朵上的猫还被沈千山刚才的动作弄的有点乱。   她不敢置信地晃了晃头,沈千山眼睛里的影子也晃了晃头。   她低下头来,撞入自己眼中地也不是熟悉的双手,而是一双毛茸茸的白色猫爪子。   岑轻衣心下一惊。   她怎么突然变成了了这样?   不对,不是突然,这一切都是有预兆的——是那颗妖丹!   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岑轻衣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咬牙切齿地念出始作俑者的名字——花、留、香。   不过花留香已经只剩下了一缕魂魄,还用不着想他,岑轻衣忽然意识到眼下的状态。   她,变成了一只猫,在沈千山手上窝着。   甚至他的另一只手还罩在她的身上。   那岂不是她整个都被沈千山给抱住啦?   变成小猫后,她的嗅觉灵敏了很多,方才被她忽略的味道也再次萦绕上她的鼻尖,她只觉得自己被沈千山的味道包围着,心里“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沈千山垂下眼帘,默默地看着她一系列的变化,见原本已经老老实实呆在他手心里的岑轻衣薄薄的耳朵突然变成了柔嫩的粉色,接着整只猫都又挣扎了起来,手指再次拢了拢,以一个岑轻衣如何都逃不出去但却也不会感觉到难受的力度将她禁锢在手心中,重复道:“师妹,我是不会再让你离开的。”   说完,他甚至还去捏了捏岑轻衣的耳朵。   岑轻衣敏感的耳朵被他捏住,顿时整只猫都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沈千山认真地看着岑轻衣,声音毫无波动,可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危险,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海面,然而谁都知道下一刻就是无尽的狂风暴雨。   岑轻衣轻轻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嘴里有点干。   她变成这样是因为那枚妖丹,那沈千山又是为什么?   她忽然想起他在一路上的异常,目光骤然投向他的心口。   是因为封印么?他现在的封印,到底怎么样了?   之前在浊气海的时候,她将长水的鳞片按在沈千山的心口上重新为他加固封印时看到了他心口上的那梅花一样的图案。那图案原本已经要消失了,但在鳞片贴上去时又重新亮了起来。   她猜想师兄现在的状况定然是和这封印有什么关系,可她不知道封印到底如何了,只能通过这道印记来确认他的状况。   她老老实实地窝在沈千山的手心中,然而目光却放在了他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襟上。   *   沈千山同梅胜雪打了一番,又在山崩后将所有人都带了出去,之后本来就是勉力与葛长老和邹长老对峙,但在殿主到来之后就彻底支撑不住了。   他心口的位置泛起极其尖锐的疼痛,眼前也被一片红雾遮盖,就像是一切都染上了血一样,显得十分不详。而随着这种红色的越发加深,他心里翻涌起数不尽的杀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就如同一把曝晒已久的干柴,身上的温度在不断升高,随便一点小小的火星就能将他整个人彻底点燃。   他深吸一口气,蓦地闭上了眼睛,运起了凝神诀。凝神诀冰冷的灵力在他全身经脉中迅速游走,瞬间压过了那股灼烧的热感。   然而那股灼热感却又势均力敌地攻了上来,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凝神诀的灵力。   一时之间,这两股力量竟然已经形成了对峙之势。   随着这两股力量的对峙,他也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他的心蓦然一沉。   眼下只有岑轻衣和殿主两人尚且清醒,而站在他们三个人的对立面上的虽然灵力不多,但人数倍于他们。   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然而他能感受到自己被岑轻衣架了起来,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却丝毫无法动弹,就像是神识和身体之间隔了一层怎么也戳不破的膜,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没有办法打破。   他心中那怒意更盛,识海中竟然隐隐凝聚起一阵锋利冰冷的剑气,向着这层膜猛地穿刺而去。   这一招可谓是兵行险路。这毕竟是修行之人除了丹田最为重要的识海,若这一下打实了,沈千山至少也需要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完全恢复。   但这是却是最快的方法,沈千山一向不顾惜自己的安危,而他作为阆玉宫少宫主和钦天司使,受伤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于他来说,这点伤也并无大碍。   眼看着这隐隐的剑气就要撞上识海的边缘,就在此时,岑轻衣的声音忽然响起:“师兄!你怎么又这个样子!你可知你这样我好心疼的!”   然而沈千山顿也不顿,只是剑气骤然转向,猛地刺向声音所发出的那个角落。   一道黑气挡住了急速攻来的剑气,岑轻衣的身形也终于浮现出来。   她穿着当时在衍生小世界成亲时穿着的那身嫁衣,火红的裙摆给她瓷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暖色,却也显得她更加肤白胜雪、唇红私丹。   她有些娇嗔道:“师兄怎的这样不知怜香惜玉?师妹心疼你,你还这么凶,师妹我可要生气啦。”   沈千山却又凝了另一道剑气,骤然出击,沉声道:“你不是她。”   他话音刚落,她轻笑一声,躲开飞速而来的剑气,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对柔若无骨的手臂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环上脖子,踮着脚尖在他耳边呵了口气道:“哎呀,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她了呢?我就是她呀。”   沈千山顿时将这双手从自己身上甩下去,滑步避开,同时剑气回转,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的身后,冷声重复道:“你不是她。”   这剑气势如破竹,若是刺穿了她,极有可能也会伤及和她贴得极近的沈千山。她没想到沈千山对自己竟然能狠到这个地步,慢了一步,又被他往后甩开,剑气霎时撞上了她,她化作岑轻衣的身形骤然散成一团黑气,接着在识海的另一个地方化为一团漆黑的人形黑气。   她——它桀桀笑道:“是了,你怎么会认不出来我是不是她呢?毕竟她可是你的好师妹,你对她,可还抱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沈千山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看向这人形黑气道:“你算什么,与你何干。”   人形黑气道:“你呀,看着清清冷冷的,其实心思比谁都重,这欲望呀,自然也比谁都重。你问我是什么?我是由你所有欲望创造出来的,你说我是什么呢?”   电光石火之间,沈千山已经明白了它到底是什么。   他虽然神色未变,但那人形黑气就像是知道他所有的想法一样,忽然如同一道烟一样原地拔高,又俯身靠近沈千山,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对啊,你猜了,我呀,就是你的心魔呢。”   它嘻嘻笑道:“你自从修炼以来就没有遇到过心魔,你就没想想到底是为什么?你还真以为你自己就无欲无求了?那你对你那师妹的想法,你看到她被缚在锁妖阵中的样子,就想要将她禁锢在身边,让她永远也不离开你的视线,我问你,这话你敢说出来么?”   剑气如同漩涡再次聚集在沈千山的掌中,被他猛地推出,人形黑影骤然拉高身型,却还是被沈千山的这道剑气伤及,再次被打散了开来。   虽然它不会真正地被这剑气伤到,但被打散地滋味到底也不好受。它重新聚合成人形,怒极反笑道:“好吧好吧,我们便不说你师妹。啊,对了,你不是见到了你的师父么?哈,师父,你对着杀母仇人叫师父,对着想要杀你的人心动成这幅……脆弱的模样,可真是讽刺啊。”   沈千山冷冷道:“一派胡言。”   人形黑影摇了摇头道:“我这可没有在胡言,这一切都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你是如何这么多年都没有心魔的?”   它的语调忽然激动起来,竟然不怕死地再次贴近沈千山,手指在他心口上划过:“自然啊,是你那好师父杀了你的母亲,将我封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要做一个展示,所以这两天一直在写作业,呜呜,这周榜单的两万字,我会拼老命写完的!!!不进黑名单是我最后的倔强!!! 第92章 波诡云谲(九)   随着这人形黑影话音的落下, 沈千山的识海中也发出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样,紧接着整个识海骤然坍塌, 黑气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接着疯狂地剧烈翻涌起来。   人形黑影身边的黑气越聚越多, 它仿佛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再次从沈千山的面前拔地而起,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着骤然覆盖在他识海之中的封印,声音又阴森又蛊惑道:“来吧,你看看这个封印, 只要你将它毁去,你就能知道一切真相;只要你睁开眼睛,顺着你的心思将所有的人都杀了,你对你的师妹抱有什么心思, 还有什么人来说三道四么?”   它说着,出现在识海中的封印也逐渐开始由四周向中间灭了下去, 黑气不断从封印中涌出。   沈千山只觉得头痛欲裂, 被封印压制的记忆随着奔腾而出的黑气也一并翻涌了出来。这记忆太过繁杂,一时之间, 他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那人形黑影桀桀笑道:“不如让你好好看看, 你的杀母仇人对着你母亲干了些什么呢。哦,对了,说不定你还可以看到你喜欢的师妹呢。”   沈千山蓦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子,剑气凝聚成型, 骤然射出,人形黑影躲闪不及,竟然直接被沈千山射中心口,“啊”地一声凄厉地惨叫起来。   沈千山气息不稳,但眯起来的眼睛中满是杀意,语调依然冷硬:“哪里容得着你来置喙。”   这一下带着十分强大的力量,直接化为密密麻麻的剑气网,将这人形黑影尽数包裹了起来。   人形黑影一边挣扎一边惨叫着道:“只有我才是和你永远站在一条船上的!你现在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千山冷笑道:“和我站在一条船?”   他冷眼旁观着这人形黑影在锐利的剑气网中不断扭曲,黑气从它身上止不住地逃逸,最终被绞杀得分崩离析,冷声道:“竖子狂妄!”   就在此时,无数被封存的记忆也终于如同潮水一样将他吞没,这与之前他在极西河流边失神前的感觉一样,下一刻,无数如同琉璃一样的碎片从仍然闪着点金光的封印中喷涌而出,星星点点地排列在他的面前。   他在上一次曾经看到过这种东西,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记忆,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又想起岑轻衣施展“雨霖铃”的时候才有了些联想,甚至特意又去查了查折花和小雀儿,但什么也没查到,后来才知道是花留香将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掩饰起来了。   现在,站在这如星海一般灿烂的琉璃之中,看到琉璃碎片之中闪动的或哭或怒的画面,他笃定他猜得没错,这次,包括上次都是他曾经的记忆。   只不过这一次的记忆不再是像上次一样仅仅是一个片段,而是一段长长的、连续的画面。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所有的琉璃碎片都开始围着他打转,其中有一个特别调皮的碎片如同一颗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脱离了群星闪烁的队伍,猝不及防地碰触到他的指尖,顿时,全部碎片齐齐闪出光来,未经允许地将他带入曾经的记忆之中。   小雀儿抬起手来轻轻拉着折花的袖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声问道:“娘,你今日还难受么?”   小雀儿的记忆是从离开极西城才有的,据他娘折花的说法,他是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他娘好不容易累死累活地把他拉扯活了,病好之后,他就忘记了之前的一切。   自有记忆以来,他跟着自己的母亲折花从极西搬到了南州,他对极西毫无印象,唯一的记忆就是折花曾经在南州喂给他的那些小胡饼和折花高兴得红扑扑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娘折花离开极西之后,身体却愈来越差,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折花却挥了挥手,极其敷衍道:“起来,别扰了我上胭脂。算了,你过来帮为娘看看,这两盒胭脂,哪一盒好看?”   小雀儿一边被她拽着上前,一边眨着自己的眼睛,平铺直述道:“哦,好吧。娘,你脸色好白,嘴唇也惨白惨白的,是得抹点胭脂了。不过娘,你两盒胭脂不都是一个颜色么?这有哪里不一样的?”   折花细细的眉毛倒立起来,笑骂道:“小兔崽子!你会不会说话?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叉烧。”   “折花姨,小雀儿又分不清胭脂啦?让我来帮您看看吧?”   就在折花假装抬起手来要揍小雀儿的时候,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忽然穿过走廊传了过来。   折花和小雀儿抬头看去,一个长着瓜子脸大眼睛的孩子走了进来。   他稚气未脱,又尚未变声,因此显得雌雄莫辨,要不是一身男孩的穿着,真的会叫人将她他误认成女孩。   就在他进来的一刹那,小雀儿脸上本来因为折花的追赶而变得有些轻松的表情忽然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死板样子。   折花看着他暗暗地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来几两碎银,叹气道:“算了,一会儿为娘也得去给那些人唱个曲儿了。你先拿着这些银子自己逛逛吧,那些啊,都不是什么好人,别脏了你的眼睛。”   小雀儿默默地接过碎银,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娘,你就不能不给他们唱么?他们都不是好人,看着你的眼神让我……”   他想说每次都让他想将他们的眼睛剜出来,想将他们一片一片地片下来,然后再一刀一刀地剁成肉泥,但是想到折花平日里对他的嘱咐,又将这话咽了下去,抿了抿唇,平淡地换了个说辞:“让我想他们都消失。”   谁知折花听后忽然一挑眉毛道:“怎么?不唱你来养娘?娘这每日里要喝的药啊什么的都是这金缕楼供的,一日就得花上十好几两银子,更不要说你这小兔崽子这个年龄正好是爱吃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娘,你就是个小饭桶。为娘若是不在金缕楼,哪里能给我们两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孤儿寡母这么多银子?再说也不过就是唱个曲儿,又不是干什么,你别老是想这想那,想这么多,谁还能给你银子不成?”   她说完,握着小雀儿的肩膀,将他推出房门,“啪”地一声在他眼前将门给关上,还高声道:“好了好了,快走吧。就你这说话的法子,为娘听都不想听。”   小雀儿应了一声,但是却并没有离开。他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好像干这种偷听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样,看不出丝毫心虚。   他听见折花在里面对着刚来的那小孩道:“唉,留香,小雀儿啊他就是这样,也不是有恶意,就是在除了我之外的人面前不会说话。折花姨给你吃好吃的,你不要生他气好不好啊?”   花留香道:“没事的,折花姨,我都知道,我没有生过气。”   折花道:“哎,你不生气就好。你说你穿这一身衣服多好看,别和以前一样,明明是个俊朗的小郎君,穿什么小姑娘家家的花裙子呢?”   花留香声音有些低落:“是娘让我穿的,她说我穿着花裙子,就不会被赶出去了。她……她去世之后,我害怕被金缕楼赶出去,彻底没有了家,所以才一直穿着。不过折花姨,我不觉得花裙子有哪里不好看呀,其实……其实若是没有那些人那样看着我,我还是很喜欢穿的。折花姨……我能不能在您这里穿穿呀?我娘留给我一条粉色褥裙,穿着它,就像是娘还在我身边一样。”   折花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喜欢就随你,在我这里,你穿穿也无妨,但在外面可不行。要不这样,等到你能够保护自己了,你再想穿就穿,穿什么样的都好,你觉得可以么?”   花留香的声音有些兴奋:“嗯,好!折花姨,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折花道:“好,姨相信你。”   小雀儿听见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门动了动,就像是有人要从里面出来一样。他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金缕楼。   他一路小跑到了金缕楼外的青石街上,看到从一块块青石之间探出头来的白色小野花,才停了下来。   许是因为是从青石之中费尽全力才活下来的,这朵花蔫头搭脑的,花朵蔫巴巴地歪在叶子上,一点也没有精神。   小雀儿想到每次娘亲在看到这些小花的时候都会十分开心,甚至在将它们全部养活之后看上去连身体都会好上不少,于是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将它连根带土挖了出来,准备再走走,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条街上遇到了那些一向喜欢欺负附近孩子的那些孩子。   他原本不想理会,但那些孩子却侮辱他的娘亲,他心中愤怒无比,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在他耳边环绕的让他杀了这些孩子的声音。   又是这种症状。   自从他和他娘从极西到来之后,他的身体就常常出现这种情况,而这次黑气竟然不顾他的意愿冲破了他的身体,直接将那些孩子捏住,想要杀死他们。   虽然每次将黑气收回对他来说都如同是被人用小刀在身上一寸一寸地划过一样,但他想着娘亲的嘱咐,用尽全力将黑气收了回来,跌跌撞撞地回了金缕楼。   然而他没想到,他在金缕楼并没有看到他的娘亲。   雨哗啦哗啦地打向地面,就像是要活生生地在地上砸下来一个洞。   小雀儿头盯着这雨幕,心里忽然剧烈地跳动一下,母子连心,他有一种感觉,他娘现在有危险。   他头也不回地冲入雨幕之中。   大雨打在他的脸上,砸得他生疼,但是他却一句话仍然仔细辨别着空气中残留的折花的味道。   他顺着味道找到了知府置下的别院,看着自己的娘亲被肥硕的知府压在身体下面不住挣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一身杀意,将知府刺了个对穿。   见了人血,他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然而他娘却快速地念着口诀,地上伸出许许多多条藤蔓,将他直接关在了原地。   他身体一晃,倒在雨中。   那朵他一直揣在怀里的白色小花也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小花根上的土早就被大雨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细瘦的根,随后,这花也被人匆匆踩过。   白花与幼根,俱碎得干干净净。 第93章 波诡云谲(十)   小雀儿再次醒来的时候, 入目的是金缕楼熟悉的床顶。   折花正躺在他对面的床上,而花留香则趴在她的床前,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听到小雀儿起身的动静, 花留香顿时直起身子来说道:“小雀儿, 你醒啦?身体还难受么?”   那日折花冒着暴雨将小雀儿抱了回来时, 他就一直高烧不退。花留香一看到折花衣衫不振、浑身是伤的样子,急忙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折花忧心小雀儿的病情,也没同他解释,只是让他不要担心,接着就同金缕楼里的妈妈进了屋。   花留香被留在隔壁照顾小雀儿, 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在他们吵到最激烈的时候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元丹”“秘药”“以身相换”。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这话题和折花身上的伤以及此时病成这样的小雀儿有关系。   他轻轻地将帕子从水里捞出来拧干,水“哗啦哗啦”地落在盆里。   他甩干净了手, 轻步走到小雀儿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举起了手里的帕子。   往日里冷冰冰的小孩现在正毫无反抗地躺在这床上, 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一样,只要将这帕子捂在他嘴上, 不消片刻, 他就不在人世。左右他现在病成这样,就算是死了,众人也只会认为是病死的,和他花留香一点关系也没有。   而折花姨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亲近的孩子,失去儿子的她会将对儿子的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那折花姨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恶意, 拿着手帕不断靠近小雀儿。   一尺。   一寸。   就在手帕快要接触到小雀儿的口鼻时,他却忽然停住了手,若无其事地将手帕移到小雀儿的额头上,给他滚烫的额头降降温。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原本双目紧闭的小雀儿在他转过身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冷漠,接着又陷入了昏迷。   此时听到花留香这样装模作样的问题,他淡淡道:“我没事。我娘怎么了?”   花留香的表情中终于有了几分真切:“那日之后你昏迷不醒,折花姨求妈妈给你找人喂了药后就也昏迷不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折花姨怎么成了这样?”   小雀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他醒来后便恢复得很快,没多久折花也醒了过来,然而至此之后折花的神色越发压抑,脾气也更加暴躁易怒,行为也越发怪异,或是喝着茶就忽然恼怒地将杯子砸了,或是突然就落下泪来,或是突然对着虚空冷笑一声,就像是对面有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人说了什么她嗤之以鼻的话一样。   总之,小雀儿几乎没在她脸上再看到过发自内心的笑意。   除了每日唱曲儿之外,折花在夜里也常常将小雀儿送到楚楚那里。小雀儿心里隐隐明白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因此每次被送到楚楚那里时都想方设法地跑出去。然而楚楚被折花交代过,一定要看好他,因此他根本就找不到跑出去的机会。   这晚,小雀儿终于趁着楚楚因急事外出的时候跑了出来。他若无其事地擦掉因为突破楚楚设下的结界而不小心受伤流下的血,头也不回地向金缕楼跑去。   折花的房间房门紧闭,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痛苦的声音,他“哐当”一声推开房门,随手抄起桌子上的花瓶将床上的男人直接打晕推下床去,拽起被子盖到折花身上道:“娘,我们走吧,往后我也只吃一点点东西,我去赚银子给您治病,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往日里他这么说,折花就算是不愿意走,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撞破了折花最不想让他看到的样子,折花布满青痕的手臂从被子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毫无防备的小雀儿的脖子,手指逐渐用力,神色扭曲道:“怎么?你非得想走,你是嫌为娘脏么?”   小雀儿被她掐得几乎无法呼吸,喉骨甚至发出了恐怖的嘎吱声,但仍然吸着气道:“娘不脏……娘不脏……”   可折花就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小雀儿的话丝毫没有反应,手指仍然收得紧紧的,神色中带着点狠戾:“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失去元丹有多痛么?我让你不要回来,你非得回来,非得回来!现在好了,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了,你满意了么!成天就知道找娘,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像个人,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小雀儿已经开始翻起白眼了,然而听到折花满是愤恨的话语,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奋力伸长胳膊,轻轻抱住了折花。   特属于小孩子有些偏高的温度传到折花身上,暖得她打了个激灵。她突然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顿时放开了手,一叠声问:“小雀儿,娘不是有意的。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小雀儿虽然还在咳嗽,但小心地将折花脸上的泪水擦去,断断续续道:“娘……我没事……娘……别担心……我……咳咳……我真的没事……”   折花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哽咽道:“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小雀儿反抱住她,道:“娘,没关系的,我好了。”   折花突然握住他的肩膀,同他拉开了距离,盯着他的眼睛,厉声道:“小雀儿,你听好了,娘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你,你要控制住你自己,你不能让你身体里的恶意控制住你。以后你再也不要用那东西杀人了,你记住没有!”   小雀儿点点头,认真道:“娘,我记住了。”   折花说:“好,你只要做到这一点,剩下的,娘会保护你的。”   然而小雀儿看到折花眼底复杂的情绪,他的心里却一沉。   娘说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虽然他知道娘说的是总有让她自己出去的时候,他却依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强行将这预感压了下去,但没想到的是,这股预感很快就成了真。   本地知府死亡,这自然是一件大事,原本最应该怀疑的就是和他最后接触过的金缕楼花魁折花。但小雀儿不知道折花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们身上,最后实在找不到原因,只得草草地定了个失踪便也罢了。   这原本对于折花和小雀儿来说是好事,但母子两人却仍然每日里愁眉难舒,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从小雀儿上次抑制不住地使用黑气将那知府杀了之后,他对这身上黑气的控制力明显不如往前。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总能看到原本应该被他压制在身体里的人形黑影站在他的床头,正阴测测地冲着他笑,眼里是明晃晃的讽刺,仿佛在说:“我都说了,你迟早会杀人的,因为你就是我。把所有你想杀的人都杀掉吧,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全部都杀掉,就没有人能逼你娘啦,也没有人会说你们啦!”   小雀儿面不改色地闭上眼睛道:“我不会滥杀无辜。”   人形黑影俯下身来道:“可是你控制得住么?你也感觉到你控制不住了吧?总有一天的。”   小雀儿翻了个身,知道他也不能跑出去,便不再理他。   人形黑影也觉得无趣,自己回到了小雀儿的身体中。   他虽然对人形黑影回答得笃定,但是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再怎么心智成熟,对这种日复一日的自己终究将成为滥杀魔头的话本能地感到恐惧。他原本就没什么朋友,眼下更是主动地远离人群,成日里呆在金缕楼,只和折花、楚楚还有偶尔会来的魏公子说一两句话。   折花明白他的顾虑,但也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每日里因为将游窜出去的黑气努力收回身体而疼得布满冷汗的脸,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多出去走走,而这一走,也让他遇到了一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小姑娘。   当时这小姑娘正被曾经抢过银子的孩子围在角落里,看到小雀儿的身影,顿时想起曾经被他掐住脖子威胁的恐惧,腿都软了下来,如同鸟兽一般连滚带爬地轰然散去。   小姑娘原本被这些孩子包围着,十分害怕,看着小雀儿向自己走进,见状抖了抖身体,弱弱道:“ 你……你别打我……我……我把钱都给你……”   小雀儿稳稳当当、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小姑娘原本捂着眼睛,感觉到一阵脚步声接近又离开,原本都成筛糠的身体也渐渐停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目光从指缝里透出去,发现小雀儿真的对她没有恶意,胆子大了起来。   小姑娘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蹦蹦跳跳地小跑上前去,追上了小雀儿的步伐,对小雀儿说道:“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岑轻衣,我今年六岁啦!就住在前面那条街上!”   见小雀儿不搭理她,她也一点都不气馁,自顾自地说道:“你是谁呀?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你今年多大啦?你是今年新搬过来的么?你家住在哪里呀?”   小姑娘的声音十分清脆,但这样连续不断地说起话来也像是一只小麻雀,让人觉得有点心烦。   小雀儿不想和别人有太多的接触,步子不由加快了点,将这小姑娘甩在身后,谁知道这小姑娘也快走两步,见小雀儿没有让她闭嘴,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想要伸手去拉小雀儿的袖子。   小雀儿暗暗皱起眉毛,躲开了她的咸猪手,终于说道:“不要跟着我。”   小姑娘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啊?”   小雀儿却不再理她。   但他这一句话的搭理却让这小姑娘更加兴奋,她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东西一样,跃跃欲试地说:“为什么不要跟着你呀?你打算去哪里?吃东西了么?我家就在前面,要不你跟我去我家吧,我请你吃好吃的!我娘做的麦芽糖可甜可好吃了,是这南州城里最麦芽糖做得最好的人!”   见小雀儿还是不理她,她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的身前道:“你长得好高哦,一定比我大。你要是不告诉我名字的话,我就叫你恩人哥哥啦!哎呀,我发现恩人哥哥你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呀,而且长得也是我见过的小伙伴里最好看的!”   小雀儿毫无反应,小姑娘却被引起了好胜心,非要听他再说一句话不可,她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如果不想吃麦芽糖的话,我请你吃别的也可以呀!我知道城西新开了一家店,是做酒酿丸子的。酒酿丸子你知道么?”   “不吃。我说了,不要跟着我。”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呀?你帮了我,我想要谢谢你。我觉得你是新搬来的,我怕你找不到路,所以就想跟着你,万一就能用到我了呢!”   小雀儿烦不胜烦,那股难以压抑的怒气又冲上了他的心头,他忍不住转过头来对着一直跟着他的小姑娘冷冰冰阴测测道:“因为跟着我会死。你不怕死么?”   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小雀儿嗤笑一声,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往医馆走去。   娘今日不太舒服,金缕楼里也没药了,他需要去金缕楼里拿点药回来。   本来就是比较要紧的事情,他自然不想和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浪费什么时间。   如今听到“会死”,她应该就不会跟上来了吧。   他这么想着,谁知道手上却忽然一暖,这小姑娘不仅没有逃走,竟然反而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小雀儿厉声问道。   小姑娘却丝毫不怕,反而一脸好奇地指着他的掌心问道:“咦,你这是什么呀?”   小雀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他的手掌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燃起了一缕细细的黑色火焰,正散发着一股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是与他朝夕相伴的他身上的黑气的气息。   他顿时眉心紧皱,冷冷地盯着这一缕黑色火焰。   它怎么会突然跑了出来?   并且他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若不是这小姑娘说出来,这缕火焰极有可能脱离他的控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跑到外面,为祸一方也说不定。   他死死地盯着这火焰,忽然感到了一丝紧张感,一瞬间浑身都绷紧了。   既然它能这样,这说明他对于这黑气的控制更加弱了。   黑色火焰还在他的掌中摇曳,小姑娘只在志怪话本中看到过这种东西,竟然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触碰这火焰:“呀,恩人哥哥好厉害呀!就像是神仙一样!”   小雀儿却厉声喝道:“别碰!”   小姑娘的手顿在半空中,小雀儿心念一动,手握成拳头,趁机将这缕黑色火焰收回去。   火焰化为黑气顺着他手心的经脉蔓延到全身,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子,将所有走过的地方都划破。   小雀儿活生生遭了这样一场宛若凌迟的罪,顿时面若金纸,唇边也溢出一丝血。   小姑娘顿时紧张起来,声音都变紧了:“哎呀,你怎么吐血了?你没事吧!”   小雀儿若无其事又极其熟练地将血擦了去,道:“我没事。”   小姑娘的声音中带着点哭腔,一叠声道:“哎呀,怎么会没事呢!你都吐血了!快跟我去医馆!我们去找大夫爷爷好好看看!”   “不……”小雀儿本想拒绝,但却看到小姑娘眼睛里面含着的泪水,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算了,去吧。”   他想,反正自己也要去医馆,倒是也不耽误事情。   到达医馆之后,小姑娘上蹿下跳地替他叫来了大夫,可大夫也没能诊出小雀儿到底有什么病症,只是给他开了些补血益气的方子。   小雀儿见怪不怪,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体特殊,娘也在暗地里给他找许许多多的人来为他解决身上这黑气,可是却总是无功而返,他和黑气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小姑娘却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急声说:“怎么会没有事情呢?大夫爷爷,您再仔细看看,他都吐血啦……”   “这……”大夫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道,“小姑娘啊,老夫医术不精,实在是再也看不出点什么了。”   “可是……可是……可是恩人哥哥会不会就像隔壁的老婆婆一样吐血吐着吐着就死了呀?呜呜呜呜,恩人哥哥人那么好,长得又好好看,我不想恩人哥哥死……”   老大夫也没有办法,又被小姑娘这么缠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雀儿正想让小姑娘不要再说了,老大夫却忽然眼睛一亮,半是认真半是哄小孩的语气道:“我听闻那些修仙之人有许多奇药,凡人若是吃了下去,就能药到病除。假若你们足够幸运,就能碰见那么一个仙人,你这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说不定有几分仙缘,能让这仙人赐给你一颗这样的药,那你恩人哥哥的病一定能好的。”   小姑娘泪眼汪汪地问道:“真的么?”   老大夫道:“真的,谁要是骗你谁就是小狗,你说这样好不好啊?而且你哥哥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死掉的,你隔壁的老婆婆是因为害了肺痨,你哥哥又没有这样,你就放心好啦。”   小姑娘被老大夫哄着去帮她的小恩人哥哥抓药,小雀儿原本想跟着他一起去把折花的药一并抓来,但却被小姑娘按在了原地道:“恩人哥哥,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抓药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吧!”   待她一溜烟地跑远了,老大夫才对着小雀儿道:“有这么一个妹妹不是挺好的么?”   小雀儿抿抿唇,半晌才道:“她不是我妹妹。”   老大夫和蔼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道:“我知道她不是你妹妹,但是有这么一个妹妹不也很不错么?”   小雀儿只摇了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老大夫一直为折花拿药,以前虽然不是小雀儿来,但近几次都是他来拿的,也知道了一点这孩子的脾气,他肯说这么一句反驳的话已经很是难得了。   他摇了摇头,主动转移了话题:“近来也没看到你娘,她怎么样了?”   说到折花的状况,小雀儿的话稍微多了一点:“她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最近有时候神志有些不太清醒。”   老大夫道:“也是我没用,你们母子俩的病我都看不出些什么,只能给你们开一些保养的方子。”   小雀儿摇摇头道:“不是。”   不是什么,他没说清楚,也没再解释下去。   就在此时,小姑娘一只手拎着一叠药包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夫爷爷、恩人哥哥,我把药拿回来啦!”   “嗯,走吧。”小雀儿伸出手来想要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药,谁知道小姑娘居然死活都不放手。   她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右眼角下的那颗小小的痣俏皮地动了动,道:“恩人哥哥,我送你回去。”   小雀儿道:“给我。”   “我不,我就要送你回去嘛。”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眼里又泛起了泪光,“恩人哥哥不要我送你回去,是不是因为你讨厌我呀?所以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小雀儿被她这一招弄得头疼,只好妥协道:“走吧。”   他想要帮小姑娘拿着药,小姑娘却怕他半道反悔,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绳子,道:“恩人哥哥,看你浓眉大眼的,可不能骗小孩呀!”   她说完自己才觉得有一点不对,补充道:“嗯……你是小孩也不能骗小孩。”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金缕楼。   “哎呀,这里好漂亮啊!”近来又要举办品花会,金缕楼上上下下都装点得十分漂亮。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伸出手来好奇地摸了摸垂下来的泛着五彩光的缎子。   金缕楼的姐姐见小雀儿带回来一个小姑娘,笑着说到:“哎呀,我们木呆呆的小雀儿也知道带朋友回来玩了啊。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妹妹?长得这么标志。”   小雀儿道:“不是拐来的,是她非要跟过来的。”   往常姐姐们怎么逗小雀儿,小雀儿都不回话。她们原本没想得到小雀儿的回答,却没想到他竟然辩驳了这么一句,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七嘴八舌地问道:“哦,是自己跟来的?那为什么要跟着你回来呀?”   小雀儿没有再回答,但小姑娘一点都不怕生,脆生生地回答道:“因为恩人哥哥救了我!我和恩人哥哥一起去了医馆拿了药,我要送恩人哥哥回来!”   她两句话里出现了三次“恩人哥哥”,将姐姐们逗笑了。姐姐们以为又只是折花支使小雀儿去拿药,没想到这之中也有小雀儿自己的药,便笑着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去小厨房里找刘婶给折花姐姐熬药吧。”   等到小雀儿和小姑娘都离开之后,一个新来的姑娘问道:“你们说的折花……是咱们的花魁折花姐姐么?这小孩又是谁?我怎么都未曾见过?”   姐姐们道:“对,就是她。这孩子是她的儿子,不爱见人,常常自己呆在一个屋里,你来的时间短,不曾见过也是很正常的。”   “哦。”那姑娘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折花姐姐怎的还要吃药?她是身子有何不适么?”   被问到的姐姐闻言皱了皱眉,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不忍的事情一样,斟酌片刻才道:“其实折花姐姐到我们这里也没有多少年。当时她到来的时候,我记得天还下着大雨,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就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啊,也就是这小雀儿——站在雨幕之中,穿了一身赭红的裙子,身上的衣服全被打湿了,一个劲儿地要求见妈妈。等到妈妈放她进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她身上的那身哪里是什么赭红色的裙子啊。”   她说到这里颇为不忍地顿了顿,新来的姐姐早就被这段故事揪起了心神,有些急迫地问道:“那是什么?”   被问到的姐姐摇着头叹了口气,接着讲:“是血。她呀,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肩膀上受了个贯穿的大伤,一身都是血,雨水又让血将她的衣服都给染了,这才看上去就像是赭红的颜色。”   “啊?怎么会这样?!”   “是呀。原本妈妈看了看那小雀儿,一点也不想收她的,但不知道她们之间又说了什么。总之,后来折花姐姐带着小雀儿正式进了楼,虽然卖艺不卖身,但还是凭着她那惊天的美貌成了咱们这里的花魁。咱们楼原先不叫‘金缕’的,就是因为她来了,所以取了一首诗的意象。那首诗叫什么来着?劝君……”   新来的姐姐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诗集,接口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注】”   “对!就是这首!就因为折花姐姐当了花魁,所以咱们的楼名也正式改成了‘金缕’。”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折花姐姐现在不也卖身——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捂她嘴巴的人对着她疯狂地使眼色,她点了点头,嘴上的手才拿了下来。她会意地低声问道:“那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被问到的姐姐叹了口气道:“这女子既然来了花楼,命运也自然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上了。咱们金缕楼的花魁有多好看,你自然也是知道的。常人也就罢了,这知府大人说要她给跳舞,你说折花姐姐是去还是不去?”   “这……只能去呀。”   “是呀,可恶这知府将折花姐姐叫去跳舞,那时姐姐叫小雀儿自己出去。那日恰好下雨,小雀儿回来后没找到姐姐,就自己去找了。后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总之那夜折花姐姐又抱着昏迷不醒的小雀儿站在楼前,就像是刚来时候的样子。但她衣衫不整,身上青青紫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啊,怎么这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不知道,但看折花姐姐和小雀儿的样子,或许是知府将小雀儿抓起来,威胁了姐姐也说不定,毕竟姐姐真的疼爱小雀儿。”   “那还好……”   “不过后来那知府也失踪不见了,有人说见他去了野寺,但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和姐姐没关系,侮辱她的人也遭到了报应。总之,这之后姐姐就也开始接客了。”   “啊……这真是……”   唏嘘声阵阵响起,她们以为小雀儿已经走远了,听不到她们的低声谈话,却不知道小雀儿听得一清二楚。   小雀儿从她们口中知道了自己从来不曾知道在他有记忆之前的折花的状况,怒气在他心中翻涌。他想知道是谁伤了她,想拉着折花逃离花楼女子的命运。   人形黑影虽然没有直接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的声音却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你想为你娘报仇么?我知道是谁伤的你娘。你要不要我告诉你?告诉你之后,你就可以杀了他们啦。杀了他们,就没有人能欺负你娘了。你看看,这多么诱人,你真的不要么?”   小雀儿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开口道:“杀——”   然而下一刻,他的唇间被人趁机塞了什么东西进去,一种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甜蜜得甚至有些粘牙的味道从舌尖传来。   他眨了眨眼睛,将胸中翻涌的杀意都压了下去,神志终于又恢复清楚。   只见这个跟狗皮膏药一样非得跟着他回家的小姑娘正落下踮起的脚尖,将自己手从他的唇边收了回去。   见他看了过来,她脸上荡起一个清甜的笑容:“恩人哥哥,甜不甜?”   小雀儿闭上唇,甜丝丝的味道在他的口中化开。   小姑娘道:“刚才这颗糖就是我娘做得麦芽糖,是不是很甜很好吃呀?”   小雀儿皱了皱眉,脱口而出道:“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他嘴里还含着小姑娘给他的麦芽糖,说话就听上去有一点点含糊。小姑娘被他这说话的声音逗笑了,道:“恩人哥哥,你刚才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我想给你吃一颗糖。我娘说了,只要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吃一颗糖就会让人感觉到很开心啦!你现在还难过么?有没有高兴一点?”   小雀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两只手上还紧紧地提着药,骄傲地对他挺了挺小胸脯,道:“看,我娘的糖是不是很厉害?”   他没有回答,可这甜甜的味道却近乎是刻到了他的心上。   这是除了娘亲折花之外,第一次有人在他情绪不稳时,愿意给他塞一个甜甜的糖。   这之后,小姑娘就常常来金缕楼找小雀儿玩,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自己做的不是很好看的各种娃娃。但无论带什么,她每一次都记得给他带上一颗自家娘亲做的麦芽糖,就像是认定了他一定会喜欢吃这个麦芽糖,吃掉之后心情一定会变得很好一样。   小雀儿原本不太愿意和她出来,但折花却一定要他陪着小姑娘,原话是“好不容易有个小丫头眼神不好使,愿意和你玩,你这臭小子还不快去”。   久而久之,他也将小姑娘划到自己人的范围内,愿意同她一起去玩了。   小姑娘一直都惦记着他的病,想要让他能够早点痊愈,甚至尝试起了各种仙家之术。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会搞砸,但小雀儿却也不恼,反而觉得她失败时候露出的那副懊恼样子十分可爱。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心信任的小姑娘竟然有一天将他领入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那糊弄人的圆圈之下,一道阵法拔地而起,霎时就将他禁锢在其中。   他浑身的血肉都在阵法之下一块一块地往下掉,看着站在阵法之外的小姑娘,有人站出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亲昵地将她抱了起来,道:“做得好。”   小雀儿怔怔道:“连你也要背叛我么?”   小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雀儿,小雀儿疼得眼前已经模糊了,只能看到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剧痛之下,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上的黑气,人形黑影疏忽之间从他的身上抽离,俯下身轻轻地在他耳边道:“你看看,连她也背叛你啦!连这个你难得真心对待、当作妹妹的小姑娘也背叛你啦。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你实在是太弱了,你若是没有那么弱,那怎么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你信我吧,和我融为一体吧!”   “信你……和你融为一体……”   小雀儿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那人形黑影见状声音更加蛊惑:“对,和我融为一体,我的力量就都是你的。到时候谁也背叛不了你,这难道不好么?”   “住手!”   就在此时,折花的声音忽然透过阵法传了出来,一道飞袖打向了小姑娘和抱着小姑娘的人。   与此同时,小雀儿的眼神清明起来,他抬起头来,眼睛紧紧盯着人形黑影,冷冷道:“你休想。”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人形黑影早就从他身上汲取了足够的力量,对着阵法外的三人和他们身后的人界道:“啊……这人界,我族已经千万年未曾登上这里。人界啊,准备好迎接我们的到来了么?”   下一刻,他的身形骤然涨大,五指成刀,化作一把长刀,一只手直接划破阵法,朝着阵法之外的三人砍去,另一只手对着小雀儿就砍了下去。   小雀儿就地一滚,躲开了它的攻击,而阵法外的三人也躲了开来,它两处的攻击都尽数落在了地上,尘土飞扬,地上立刻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土坑。   攻击虽然落空,这人形黑影却桀桀一笑,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么?”   插|入地上的手刀顿时变成了万千利剑射向折花、小姑娘和来历不明的男人。而随着人形黑影的行动,小雀儿的眼神也再次迷乱起来。   折花见状喊道:“小雀儿!你别忘了你答应过娘什么!”   这一声带着折花全身最后的功力,如同一记响雷炸在小雀儿的头上。   是了,他曾经答应过娘一定要控制住他自己,而不是让他自己心中的恶意控制住。   他抬起头来,牙齿咬破了舌尖,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充盈。他对着人形黑影抬起手来,口中快速念了一串咒语。   这是他留到最后的杀手锏,是他在于人形黑影无数次对抗之中摸索出来的对付它的最有效的办法。   人形黑影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不敢置信道:“你这小兔崽子!你居然暗算我!”   小雀儿冷笑一声,人形黑影随着他的心念变化凄厉地叫着,接着散成了无数黑气,尽数回到他的身体之中。   黑气太多,小雀儿只感觉道他自己的经脉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塞满了一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闯入他视野中的最后一副画面是一个白衣男人从天而降,一双似多情又无情的眼睛落在了他和折花的身上。   “哗啦”一声。   “你在干什么?”   沈千山抬起手来,将变成小猫的岑轻衣从自己的衣襟上拎了起来。   他的衣襟已经被岑轻衣给撕破了,被他拎起来时,肉乎乎的爪子上还勾着一根丝线。   小白猫黑溜溜湿润润的眼睛看上看下,就是不敢看沈千山。   沈千山看着岑轻衣这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又看看被挠得全是抓痕的屋子,沉吟片刻,开口道:“蓄意破坏,师妹你说,按照门规应当如何罚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赶榜成功了!!!我去写作业了!!!么么大家!!!!! 第94章 浮生半日(一)   岑轻衣听到他说处罚, 抬起眼来,一双圆溜溜的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什么?处罚什么?怎么会还有处罚?她也没干什么啊?门规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   她在沈千山手上僵硬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了, 是有一条关于蓄意破坏的, 可那不是指的是蓄意破坏凡间以至于扰乱平衡的么?   而且这真不是她故意的, 是那颗妖丹先动的手,为什么要算在她的头上?   岑轻衣欲哭无泪。   那日她带着沈千山回到神女峰脚下, 还没等上山,她师父父不知受了什么伤,刚刚追上他们就晕了过去,而她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小猫。   幸好一路上都昏迷不醒的沈千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将她和师父父一同带回神女殿,并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让神女殿上下听从他的指挥,关闭神女殿殿门,同时召回尚且在外的神女殿弟子, 将他们安置在神女殿辖下的城镇中。   她自己变成了只会喵喵叫的猫,而师父父昏迷不醒, 有沈千山坐镇, 这本来是好事,但岑轻衣却觉得师兄自从醒来之后, 不, 自从看到她身陷锁妖阵中后,对待她的态度就变了,多了几分强硬,少了几分若即若离的小心翼翼。   就像是他因为找回了某些被压抑的东西而打破了原本隔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某种阻碍一样,变得更加有情绪,却也更加真实、更像一个人了起来。   就如同此时, 岑轻衣分明透过沈千山严肃的目光看到了他的促狭。   她自从变成猫以后,有时候动作也会不由自主地像猫一样,比如说看到木质的家具就觉得爪子痒痒想上手挠一挠,比如喜欢找温暖的地方窝着着,再比如她一直想扒开沈千山的衣襟看一看封印的状况,发现他正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于是不经大脑地直接上爪打算挠破了。   岑轻衣想要争辩却说不出话,只能急切地“喵喵喵”起来。   她知道沈千山能听懂,谁知道沈千山却表现出一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径直地屈着手指挠了挠她的下巴,然后从储物袋中掏出来一个缎带,趁她舒服得仰起头来时将缎带缠上她的脖子,仔仔细细地系了个蝴蝶结,道:“便罚你戴着这个吧。”   岑轻衣低下头来,只能看到胸前垂下来的两根粉色带子,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抬爪挠了挠,沈千山却直接伸出手来将她的爪子按了下去,拨弄了一下,道:“别碰,这东西虽然戴着不舒服,但能让你加快吸收体内妖丹的力量,早日摆脱影响,恢复人身。”   沈千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岑轻衣脖子上的带子,眼神幽深地看着带子上的一朵小葱兰。   这朵小葱兰是岑轻衣曾经在南州送给他、又被她保留下来的,他在小葱兰上施了点小小的术法,又附到了缎带上。   他没有告诉岑轻衣的是,这带子和小葱兰不仅能够加速妖丹的吸收,还有定位的功能,也就是说,无论岑轻衣走到哪里他都可以知道,并且一旦她遇到危险,这带子和小葱兰可以替她抵挡致命一击,为他赶到她的身边争取时间。   他的手指忽然顿了顿。   剑修的双手从小便泡在辣椒水中,极其敏感。此时洁白而柔软的毛柔柔地缠上他的指尖,钻到指甲和指肉之间,随着小猫的呼吸,不轻不重地挠着,一丝一毫,他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忍不住捻了捻指尖的毛。   他曾经说过“下不为例”,但还是没能早点赶到她的身边。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岑轻衣以前戴在手腕上的那只铃铛镯子因为变了猫也戴不上了,被他收了起来并附上了术法,只等她重新化为人形,再为她戴上。   岑轻衣仰着头看着沈千山,阳光从神女峰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直落下来,照亮了沈千山的脸庞,愈发显得他眉眼漆黑如墨,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宛如谪仙。   她圆溜溜的猫眼极其澄澈,阳光将她眼底晦涩难明的情绪都藏在了瞳仁最深处。   沈千山的手指放在她最为脆弱的脖子上,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   这种危险,不是那种面对敌人时充满杀意的危险,而是像遇到了某种对自己产生了兴趣的大型动物的危险,然而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将自己的咽喉暴露在他的面前。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这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一高一低的呼吸声,沈千山黑沉的眼睛和岑轻衣的眼睛对上,一种不知名的情感在他们之间细细地流淌。   就在此时,一条小小的龙从踏雪中飞出来,在两人之中盘旋,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只有尾巴尖上还留有一点白的长水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亲昵地盘在小白猫的身体上面,头抵在葱兰上,将她缠了个严严实实。   接着,一声醉醺醺的“嗷呜”声从它的嗓子中咕噜噜地冒了出来。   岑轻衣:“……”   沈千山:“……”   沈千山面沉如水,冷声道:“长水,放开。”   谁知一向听从沈千山指挥的长水此时反而缠得更紧了一点,还仰起头来想将葱兰吞吃下去。   岑轻衣被它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张着嘴“喵”了一声,沈千山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来,快准狠地掐住长水的逆鳞位置。   长水身上的劲儿顿时散了,软趴趴地落了下来,就像一根长了爪子的面条一样,被沈千山毫不客气地拎着拿了起来。   岑轻衣趁机“喵”了一声,从沈千山的腿上调了下来,一溜小跑地离开了沈千山的房间。   沈千山也不阻拦,看着她跑到拐角处,才淡淡道:“好好修炼,莫要偷懒。”   岑轻衣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摔了个猫啃泥。她有些气恼地“喵”了一声,随即消失在了沈千山的眼前。   待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以后,沈千山随意地抖了抖手上的长水,明明是个问句,他却冷冷地陈述道:“谁允许你碰她的。”   长水在他手中打了个机灵,顿时回到踏雪之中。   *   岑轻衣一溜烟儿地回到自己地房间之中,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都有些发烫,不由唾弃自己一声。   呸,岑轻衣啊岑轻衣,没事儿别瞎想,你现在就是变成了一只猫,所以你师兄会对你是现在这个状态,你要还是原来的姑娘模样,你看他会不会这么亲近你!   然而她的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   可是虽然她是猫的样子,他也知道这是他的师妹岑轻衣啊,他这样的动作,是不是说明他也是……对她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呢?   她一边神游,一边无知无觉地跳上了梳妆台,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但眼神涣散,显然就是什么也没入她的眼。   半晌,她毫无焦距的眼神终于放在了镜子上。   镜子是师父父特意给她做恶水银镜子,不似普通黄铜镜那般照人模糊,反而是将她的一丝一毫都如实地照了出来。   镜子里的小猫一身洁白如雪的皮毛,但乌黑的眼睛却水润润的,薄薄的耳朵在薄薄的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薄薄粉色,就像是春日里初开的玉兰花,只因春风的吹拂,在花瓣尖上扫上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她被自己的这幅模样惊了一下,呼吸一滞,猛地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的这些念头都甩了出去。   好了岑轻衣,不要在这里胡思乱想了,眼下神女殿虽然暂封,但仍然危机四伏,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妖丹中的力量吸收炼化,恢复人身。   她的呼吸沉了下来,琉璃一般的猫瞳对上窗外。窗外阳光正好,照在神女峰高大的树上,树洒下的阴影发而将整个神女殿给笼罩了起来。   她隐隐能感觉到更大的危机正潜伏在这看似平静的阳光之下,虎视眈眈地舔着自己的爪子,蓄势待发。   而她也能隐隐感觉到,所有的阴谋和线索即将浮现出水面,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在沈千山放在她床头的布巾上擦干净了爪子,三两下窜上床榻,努力靠着枕头,盘腿五心朝天地坐起来,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妖丹。   她脖子上的缎带无风而动,整个神女殿的灵气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围绕道岑轻衣的身边,被她自身散出的灵力同化为水蓝色的灵力,在她的身周盘旋。   黑云迅速在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聚集,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动物一旦化为人形,就是由兽变妖,是必然要经历天雷的洗礼的。这对寻常妖族来说,只要扛过了就是洗经伐髓,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于岑轻衣这样只想要炼化妖丹恢复人身的修仙之人来说却没有半点好处。   岑轻衣还沉浸在修炼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出现。就在天雷即将落下的时候,一股灵力自下而上拔地而起,没入雷云中。雷云犹豫片刻,也最终散了。   岑轻衣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随后,围绕在她身周的灵力尽数聚集在一起,化为一道灵力流,旋即没入她的丹田。   而位于她丹田中的妖丹跟随着她灵力的引导而越变越小,最终只剩下了一半。   岑轻衣只感觉身体一轻,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她眼中的不再是一双毛茸茸的爪子,而是人类的手。   她顿时从床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她开着的房门口也出现了一个她极其熟悉的人。   她快活地开口唤道:“师兄!”   然而话一出口,她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第95章 浮生半日(二)   岑轻衣猛地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声奶乎乎的“师兄”是从哪里出来的!   她又试探地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五岁稚童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她终于不得不欲哭无泪地承认,这确实是她现在的声音。   她一把抓起被子, 按在自己的脸前, 心里默念:看不见我,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沈千山听到她两声清脆中带着点奶气的称呼, 原本极其淡漠的双瞳中也泛起了一丝笑意,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   他走了上前,看她捂得太紧,伸出手来将她脸上的被子扯了下来, 看着她不知道是捂得还是羞得有点泛红的脸,笃定道:“师妹。”   岑轻衣看着他乌黑的瞳仁中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嘤咛。   只见在沈千山的眼中,她自己就是一副五岁小孩的模样, 穿着变成猫之前的那套衣服,但衣服却没有随着她身形的变化而变化, 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反倒是那条系在她脖子上的缎带仿佛有灵一般随着她身形的变化变成了适合她现在模样的大小,一点都没有让她感到不适。   她晃了晃头, 从发间冒出来的一对雪白的猫耳也晃了晃, 层层衣服下伸出来的一条猫尾巴在空中不由自主地甩了一下。   岑轻衣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就像是被雷劈过了一样。   这又是什么见鬼的造型啊!   她苦中作乐地想,应该说她在之前幸好不是穿的齐胸襦裙,不然现在衣服就必然滑下去了么!   沈千山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在床上站起来,又被自己的衣服绊倒, 面上原本冷凝的神色也柔和了下来。他仿佛早有所料一般从储物戒中拿出来一套衣物,道:“给你的。”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离开时顺手将她房间的门也关上了。   岑轻衣将衣服轻轻展开,颜色是她喜欢的鹅黄色,上面还放了一个俏皮的兔子形状的玉坠子。   她将玉兔子放在一旁,换上了这一套衣服,衣服的领口袖口都不大不小,刚刚合适,看得出来是用心准备了的。   她伸手将那玉兔子拿起来,正想要将它挂在腰上,但指尖却突然摸到了玉兔子下凹凸不平的地方。她疑惑地将玉兔子翻过来,对着光细细地看去,只见下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沈”字,即使是刻的,也显示出遒劲的笔画,明显是出于沈千山之手。   岑轻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只兔子,手指摩挲着兔子的下面刻着的那个 “沈”字,沈千山有一个小习惯,所有他做的东西,他都会流下一点印记。   她又福至心灵地翻了一下身上穿着的这套衣服,果然在袖口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沈”字。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法衣。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里像是泛着一层光。   沈千山总是这个样子,做了什么事情从来都不说出来,只等着别人自己去发现。   她的师兄,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   神女殿虽然封山,但是关于修仙界乃至于人界的消息仍然纷至沓来。   据传人界王族嫡系二人在妖族入侵时乘着车架仓惶逃命,却没想到被妖族尽数抓去,生死未知,而王族旁系子弟姜潭临危受命,作为帝王登基,以固国之根本,却没想到王族旁系包括姜潭在登基时尽数死亡。   人界虽然在各大门派的带领下最后抵抗住了妖魔二族的入侵,但一直以来因为王族嫡系和旁系权力平衡而留在人界凡俗的种种问题终于也浮上了水面,此时人界的反抗军如同水面上的葫芦一样,按下东边又浮起了西边。   同时,因为抵御妖魔二族的入侵,各大门派损失惨重,加之门中弟子也出现了一些莫名灵力混乱或是灵力不济的状况,尚且自顾不暇,更不要说去找从锁妖阵中逃出去的岑轻衣的麻烦。   一时之间,神女殿竟独然立于修仙界间,获得了短暂宁静。   而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也趁着这个机会调息修炼。   岑轻衣有些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可能在她彻底将妖丹吸收完之前,会先变成一只小猪。   她还是一只猫的时候,沈千山就喜欢亲自弄点东西喂给她吃,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小孩,他却还是没有改掉这样的习惯。   岑轻衣有些纠结地看着碗里的鱼肉,在脑中天人交战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定,奶声奶气道:“师兄,我真的吃不完啦。”   她一边说一边落下了辛酸的眼泪,这几天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菜,她吃得肚子溜儿圆,让她这样的一个吃货又是满足,又是充满了罪恶感。   沈千山听了她的话,手上剔鱼刺的动作却停也不停,挑完又换了一双筷子,将晶莹剔透的鱼肉夹到岑轻衣的盘子里,开口说道:“这是丹阳鱼。你元气损伤过重,体内的妖丹又是阴气重的,加之你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纯阴之体,丹阳鱼中的阳气可以养气补阳,加快你体内妖丹的吸收。”   岑轻衣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能战胜自己内心的罪恶感,假模假样地撒娇道:“可是真的吃不完了。”   本来她如今就是小孩子的样子,此时用一双水灵灵湿润润的眼睛看着沈千山,甚至还伸出手来捏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极其可爱,但沈千山仍然容色不改道:“不要撒娇,将最后这一点吃了,不要浪费。”   他就像是透过表面看破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甚至在最后补了一句话:“不用担心,不胖,胖一点也好看。”   “呃……”岑轻衣听了他的话,顿了顿,最终还是拿起筷子,痛苦并快乐地将丹阳鱼肉夹了起来送进口中。   不得不说,不用自己挑鱼刺的鱼肉吃起来就是很香!   吃完饭,岑轻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自从她的身体变成小孩子的身体以后,她一天到晚都想睡觉,特别是中午刚吃完饭的时候,困到几乎睁不开眼睛。   沈千山早就摸清楚了她的作息,也知道此时到了她歇午觉的时间。他看看时刻,站起身来伸出手,托着她的腰和腿,用抱小孩子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淡淡道:“歇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来带你修炼。”   岑轻衣的身体忽然悬空,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沈千山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好。不过师兄,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   沈千山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径直走了出去。   她以为沈千山是没听见,又唤了一声:“师兄?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就行啦。”   沈千山原本环在她腰上的手抬起来,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又伸出手来将前方的树枝拨开,免得挂到她的头发。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将她放下来。   岑轻衣人小,又怕掉下去,不敢用力挣扎,于是只好乖乖地呆在他的怀里。   沈千山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道:“行了,睡吧。”   岑轻衣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沈千山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之后,她才睁开眼睛,一脸惆怅地看着沈千山离开的方向,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沈千山就像是把她当作自己的闺女养了,不然怎么又给她做衣服,又给她喂东西,又天天抱着她走来走去的呢?   她有些泄气地咬住了被子。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没有当他闺女的想法啊。   她这么想着,困意不可抵挡地席卷而来,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不断地往下落,于是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很快就坠入了甜梦乡。   而沈千山站在门外,给她关上了门。   听见里面翻身的声音,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心。一只带着铃铛的手环正躺在他的手上,虽然是银制的,但是一点都不凉,反而是带着一点点的体温,就像是有人将它一直放在怀里温着一样。   这手环原本是他在极西送给岑轻衣的,之后就一直被她戴着,直到她变成了小猫没办法戴,他才又收了起来。他本想改一改,让它的大小能够像衣服一样随着的人体型的变化而变化,然而在画阵法时却鬼使神差地多加了几笔,戴上它的人会被限制在他的身边。   他看着这只手环,眼中神色晦涩难明。半晌,一股强劲的灵气凝聚在他的手心上,他手上用力,手环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就在手环快要承受不住断为几截的时候,岑轻衣已经平稳的呼吸从房间里面传出,沈千山一顿,灵力顿时散了。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还是将手环又收回怀中,抬步离开了这里。   而房间里,许久没有出过声的系统二却突然在岑轻衣的脑海中无声道:“任务二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任务二进入新阶段,奖励宿主【记忆回溯】碎片X1,请宿主再接再厉。”   一片琉璃一样的碎片闪着器材的光,倏忽之间出现在半空中,旋即没入岑轻衣的额头上,还沉在梦乡之中的岑轻衣瞬间被拉入记忆之中。   记忆之中,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总角垂髫的小女孩,一只手正从她的头上拿开。   她忍住不适,退了一步,扭头就看到小雀儿正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阵法中。   阵法很是凶恶,他身上的皮连着肉一块一块地往下掉,看上去有些可怖。   可她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可怕,心头反而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一样,顿时情不自禁地扑上前去。   然而方才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伸出手来,轻而易举地将她拉住,在她后背轻轻一拍,将她定在原地,接着又十分亲昵地抱了起来。   他的脸上被一块布遮住,岑轻衣看不见他的面容,然而透过他露出来的轮廓,她却觉得十分熟悉。   岑轻衣看着阵法之中血肉模糊的小雀儿,即使知道自己在过往的记忆之中,现在不过是一个身无半点术法的孩童,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心中也止不住地涌起杀意。   抱着她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让她连脸上的表情都凝固起来,看上去十分冷漠。   就在此时,折花赶了过来,而小雀儿体内忽然涌出一道熟悉的黑气,化为一道人形黑影,毫不留情地冲着他们攻了过来。   岑轻衣被抱着躲了开来,但她的眼睛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   虽然没见过这道人形黑影,但它的气息太过熟悉,以至于她一下就认了出来。   这气息正是曾经多次出现在沈千山身上的那种气息,然而却比后来她感受到的更加暴虐。   她又是惊慌又是心疼地看向努力控制住人形黑影的小雀儿,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小雀儿的确就是她的师兄沈千山!   只是小雀儿除了神态同沈千山相似之外,分明无论何处都不像沈千山。   沈千山一双丹凤眼,鼻若刀削,轮廓硬朗,而小雀儿就像是折花一样,长了一双圆圆的桃花眼,整张脸骨相线条柔和,明明白白的是随了他娘折花。   一个人的面容可能在生长的过程中发生变化,可无论是后来如何长大成人,眼型和骨相都不应该长成现在沈千山的样子,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无数的想法在她脑中纷繁而至,混杂成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还未等她想清楚其中的关节,小雀儿已经将那黑气收回了体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也落了下来。   一张她前不久才见到的脸就这样撞入她的眼中。   来人竟然是沈千山的师父——梅胜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0 11:42:45~2021-03-23 22: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栗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浮生半日(三)   小雀儿因为将黑气收回体内而昏倒在地, 而岑轻衣却还醒着。   梅胜雪扫了一眼小雀儿,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像是弄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原本指向小雀儿的剑调转了方向, 尖锐的剑尖指向了抱着岑轻衣的男人。   他一口挑明了男人的身份, 道:“本宫是没有想过,原来幽云城的邹长老竟然会利用一个小孩来算计另外一个小孩。这可真是……”   他顿了顿, 像是在斟酌到底用什么词比较好,最后才接着说道:“可真是,老不要脸啊。”   难怪这男人的轮廓看上去这么熟悉,竟然是一直和他们做对的幽云城邹长老!   岑轻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只觉得身上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像是被□□的长舌头舔过一样,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幸而此时邹长老被道破身份,脸上也挂不住,将她直接放在地上, 嗓子里就像是含了一口水一样,沙哑又含糊道:“邹长老是谁?你认错了。”   说完, 他便转身离开。   梅胜雪看他离开, 也不追去,嗤笑一声, 两步走上前, 不容拒绝地将手伸向了岑轻衣的后背。   岑轻衣看着他的脸,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弓一样绷得紧紧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轻缓了下来,精神进入极度警惕的状态。   她想起来梅胜雪曾经直接一掌将寒雪峰的裂痕打开,使得整个寒雪峰直接崩塌,她脑中思绪千回百转, 不知道梅胜雪此时又想要干什么。   然而他们现在一个是不省人事的小雀儿,一个是根本动不了的她自己,还有一个是自从小雀儿昏迷就捂着心口呼吸急促低着头的折花,无论他想干什么,她都阻止不了。   但出乎她的意料,梅胜雪什么也没有干,只是从她的背后夹下来一张符纸,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下一刻她便能动了。   她警惕地看了梅胜雪一眼,梅胜雪看出了她的戒备,便停住了想要摸摸她头的手,带着些安抚意味地说道:“不过是些旁门左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的,你不必害怕。”   岑轻衣一言不发,转身跑到小雀儿的身边,颤抖着手扶起小雀儿。   她的嗓子泛干,喉咙都像是被黏在了一起。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双指哆嗦着探向小雀儿的鼻尖,探到了微弱的气息时,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去。   小雀儿此时双眼紧闭,面白如纸,汗水大滴大滴地从他额头上落下来,唇角也不断地涌出血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她看到她的眼泪滴到小雀儿的身上,他被灼得皱了下眉头,赶紧将眼泪憋了回去,又手忙脚乱地将他身上的眼泪擦了去。   岑轻衣只听到自己焦急地快速唤道:“恩人哥哥,你醒醒,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此时,梅胜雪也两步上前道,低头看了看小雀儿,眉头皱起来道:“他此时的状态不是很好,我这里有颗丹药,他吃了或许会好一点。”   听到“丹药”这两个字,尽管岑轻衣心中满是警惕,可这具小女孩的身体还是不顾她的意愿道:“你是仙人么?这丹药真的能治恩人哥哥的伤?”   “恩人哥哥?”梅胜雪一愣,“这称呼倒是有点意思。我这丹药不说能治好,但能保他此刻性命无忧。”   “真的么?”她的声音有些雀跃,但是她刚刚被人骗过,又警惕道,“你不会害我们吧?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么珍贵的丹药?”   岑轻衣松了口气,这段记忆里的小姑娘好歹不算太笨,没有被梅胜雪一颗丹药给骗了去。   “不会。”梅胜雪保证道,“我看你恩人哥哥面善,想来是个和我有缘的孩子。我等修行之人一向看重缘分,说不定你恩人哥哥还和我有什么渊源呢。”   小女孩听不懂什么是渊源,但听他自己承认自己是修行之人,又说小雀儿和他有缘,顿时道:“哦,那真是太好啦!恩人哥哥,你的病有救了!”   小女孩兴奋的声音让岑轻衣刚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上了来。她恨铁不成钢地想,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了呢?这到底是哪家姑娘,居然傻成这样,真的能好好长大么?   梅胜雪皱起眉头看了看小雀儿,将丹药一分为二,小女孩侧了侧身,方便梅胜雪给她怀里的小雀儿喂药。   她眼睛里像是撒了星星,亮晶晶地看着梅胜雪,梅胜雪脸上紧绷的表情松了下来,安慰她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他正要将药送入小雀儿的口中,一道攻击却忽然打掉了他手上的丹药,紧接着一道厉喝在他耳边炸开:“滚开!用不着你假好心!”   岑轻衣和梅胜雪同时扭头看去,只见原本半跪在地上的折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袖子上撕下来一层,将自己的脸死死地捂住,一只手迅速攻向梅胜雪,另一只手一把将小雀儿夺了下来抱在怀里。   梅胜雪闪身避开她的攻击,迅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只觉得这举止怪异的女子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给他异常熟悉的感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的心头升起。   他入鬓的长眉微微皱起,斟酌道:“不知这位姑娘芳名为何?”   折花瓮声瓮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里不需要你,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快滚!”   梅胜雪此时终于笃定,他伸出手来不容拒绝地抓住了折花攻来的手臂,笃定道:“折花。”   折花狠狠地向外挣脱了一下,但却如何都没能挣脱开来,她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火气,灼灼地盯着梅胜雪,承认道:“是我,放开!”   谁知梅胜雪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忽然将她拉进了些,同时自己欺身上前,将她脸上蒙着的那块布直接扯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惊世无双的脸。   梅胜雪眯起眼睛,眼睛里混杂着七八分惊喜和两三分疑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很长时间?”   折花狠狠地挣扎着,几乎要拼着将自己手腕上的皮都磨下来也定要挣脱梅胜雪的桎梏。梅胜雪怕自己真的伤了她,自己先放开了手。   折花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哼笑道:“找我?你堂堂一介阆玉宫宫主,找我这等小妖又做什么?是嫌没有彻底将我杀死么?”   梅胜雪呼吸一滞,道:“折花,无论你信与不信,当年真的不是我——”   折花打断他道:“不是你什么?不是你先找我表白心意?不是你先说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破祭祀的禁忌,我才来追随你?还是不是你将你的剑捅入我的丹田?若非我的元丹天生比别的妖要偏一点,如今我还能正在这里么?”   她说的一切,梅胜雪都无法反驳,只能道:“是,你说得对,但是——”   折花愤怒地转过身去,只留给梅胜雪一个坚决的背影:“行了,过往之事已经成为过往,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也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梅胜雪的手抬起又放下,重复几次,终于伸手拉住了折花的衣袖,手指抓得死白,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你……你等等。你怀中这孩子若是不及时医治,后果不堪设想。我带你们回阆玉宫去,如何?”   折花冷冷地拒绝道:“不用了,他没事。”   她说完就又想离开,但是梅胜雪已经找了她将近十年,如今得以重逢,如何都不让她走。   折花挣脱不开,眼中顿时多了积几分焦急。她原本毫无异常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苍白如纸,嘴角鲜血如同泉涌一般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梅胜雪原本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后来又被折花毫不留情地拒绝,而折花掩饰得极好,直到此时才现了端倪,因此他这才发现折花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始终带着点笑意的眼角眉梢全部垂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凝:“这是——花妖族的‘移花接木’?这种术法一旦实施就不可逆转,需要将施术人的元丹渡到被施术人的身上,此后施术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约被施术人,但也会替被施术人承担所有的伤害。你怎么会用这种术法?”   他的指甲几乎要透过折花的袖子掐破手掌,他握着折花的肩膀将她转过来,看着昏迷的小雀儿和折花那如出一辙的侧脸和眉眼,终于知道了他最开始见到小雀儿时感受到的熟悉感是来自何处。   他的喉结动了动,滞涩道:“这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折花原本将脸撇到了一边,听到他的问话终于转过头来,冷笑道:“什么关系?你莫非心盲眼也盲,这还看不出来么?”   她抬起手来,捋了捋怀中小雀儿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回答道:“这孩子叫小雀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你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果然!   梅胜雪滞涩地问:“那这孩子的爹……”   折花反问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么?”   梅胜雪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但心中却突然冒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折花一字一顿,将他心中的不详变成了现实:“我啊,现在是金缕楼的花魁娘子。金缕楼,就算你没去过,或许也曾经听说过吧?一个花楼娘子的孩子,你说他的爹爹是谁呢?”   梅胜雪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随机对上折花有些讥讽的眼神,他定了定神,还是开口道:“不能这样。你随我回阆玉宫,我有办法的,我会有办法的。”   折花冷淡道:“若你接受不了,又何必勉强自己?”   梅胜雪却忽然镇定下来道:“我看到之前这孩子身上有一些黑气,这东西我比较熟悉。我作为祭司,一生都要与浊气打交道,曾经也隐隐约约感受到过这种东西。或许我能有什么办法。想来你也想要这孩子昨日摆脱这种这么吧?”   折花想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一直在寻找抑制小雀儿身上这股黑气的方法,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头绪,直到现在,梅胜雪告诉她他有办法。   梅胜雪是曾经说过爱她的男子,是她曾经许下诺言要永生追随的男子,但也是曾经负她伤她的男子。   可现在,这样的一个男子却说,他或许会有办法治好小雀儿的症状。   折花闭了闭眼睛,心中百转千回。终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咬了咬唇道:“好,只要你能找到治好他的办法,我就随你会阆玉宫。”   梅胜雪的表情顿时松了下来,他道:“好,定不负你所托。”   岑轻衣附身的这个小女孩一直似懂非懂地站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说话,此时终于开口问道:“折花姨,这位仙长,你们是有办法治好小雀儿的病么?”   梅胜雪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对,你放心吧。”   “好……”   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一股难以抵挡的困意却传入了她的脑中,她的眼皮抑制不住地开始往下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梅胜雪对着折花的解释:“此次到底还是因为这孩子将小雀儿引出了阵中,才引得小雀儿身上的黑气如此出来。即使她是好意,也难免不会自责。不如将她的这一段记忆暂时消去,就让她以为是自己找来了真的能够治好她恩人哥哥病的人吧。”   小女孩只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离开了,闭着眼睛咂巴了一下嘴,全然不知脑中的记忆已经被他抽走。   而岑轻衣也随着她记忆的流失而从这段记忆碎片中抽身出来。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忽然腾空了起来,紧接着在空中飘飘荡荡,许久才忽然有了一种失重的感觉。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十分灼热,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焦灼的疼痛,而她的腹腔之中就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强行塞了一团火进去的炉子一样,下一刻就要爆炸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一双女子的鞋子停在了她的眼前。她感觉有人敲了敲她的头,随即说道:“这炉子的火已经够大了,小雀儿,你怕不怕?”   小雀儿道:“娘,我不怕。”   岑轻衣听到此处,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可怖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了。   这折花不知怎的,竟然要带着小雀儿去跳火炉,而她正不巧,就是他们要跳的这个炉子。   她先是满心焦急,炉中的火都烧得更旺了,随后却又忽然镇定下来。   不对呀,这还是在记忆碎片之中,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既然沈千山现在还好好地活着,那就说明这火炉他们母子两人当时定然是没有跳成的,一定有什么组织部了他们,不如静观其变,看一看当时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小雀儿、沈千山、折花、梅胜雪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让她觉得有点摸不清头脑,不如趁这个机会再仔细观察一下,获得更多的信息,或许她也能更明白一些。   想清楚了这一点,她便分出心来仔细观察站在火炉前面的折花。   这应当是已经到了阆玉宫,因为岑轻衣在她的袖子上看到了专属于阆玉宫的一个小小的剑的标志,这代表着阆玉宫一向传承的就是那种精妙绝伦的剑术。   只见此时的折花和方才在南州见到的折花精神状态很不一样。方才的折花虽然因为战斗而一身狼狈,但眼睛里面始终还能见到光,此时的折花虽然发髻整齐、衣衫整洁,但眼睛里却隐隐透着一丝疯狂。   她手上抱着小雀儿,小雀儿的眼睛不知道怎么了,被蒙上了一层纱布。   折花轻声细语地问小雀儿道:“小雀儿,娘已经找到了一种可以彻底抑制你身上的黑气的方法,你相不相信娘?”   小雀儿虽然看不见,可是却顺着火炉中火花爆开的位置精确地找到了火炉的方向。他的脸冲着火炉,感受着火焰在脸上灼烤的炽热,回道:“娘,我信你,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折花道:“好,那就随娘赌一把。”   她话音未落就已经走上前去,一只脚踏在火炉之上,身体前倾,仿佛下一刻就要带着小雀儿纵身跃入火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阴冷得不像是寻常的折花,反而像是有人夺了她的舍一样。又或许是她的目标即将达成在,终于下定决心卸下了伪装一样。   然而就在此时,一柄剑带着一道凌厉的剑气从侧边忽然射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已经快要坠入火炉的折花和小雀儿救了回来,厉声喝道:“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折花本来就已经是离地之势,此时又被剑一挡,抱着小雀儿的身体顿时歪斜,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梅胜雪走上前一步,想要上去将她和小雀儿拉起来,可是折花却一点都不领他的情,一伸手就拍掉了他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道:“是啊,我疯了。你用能够控制住小雀儿的黑气这个借口,把我和小雀儿骗回来关在阆玉宫中,如何都不让我们出去。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你却无论如何都不告诉我方法,我若不自己找到方法,又如何能救我的孩子?”   梅胜雪道:“折花,你听我说,我的确找到了一个方法,有可能能够抑制小雀儿身上的黑气,但是那方法凶险异常,成功率又极地低,是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并非我刻意隐瞒。”   折花道:“可是你现在又要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呢?再说了,你我相恋多年,我却始终没有为你诞下一个孩子,反而是在我们分开之后,我又有了别人的孩子,你难道不恨他么?你难道不想让他从此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么?”   梅胜雪道:“我没有——”   折花打断他道:“你撒谎。你还在骗我。”   梅胜雪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盯着折花的眼睛道:“是。我是恨你怀中的孩子不是我的骨肉,但我更恨的是我那是没能将你留在身边。只是有一句话,即便是我说了你也可能不相信,那就是我从未想要让小雀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折花避开他的眼睛,沉默不语,只是将原本抱在怀里的小雀儿移到了背后。   此时折花和梅胜雪是侧面对着岑轻衣的,小雀儿一挪位置,原本就不很大的孩子被挡得严严实实。   岑轻衣将目光放在了梅胜雪和折花身上。   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梅胜雪将小雀儿和折花带了回来并囚禁起来。他的确找到了能抑制小雀儿身上黑气的方法,但不知因为有什么苦衷,不愿意将这个方法告诉折花,因此折花才会再也不信任梅胜雪,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找一个适合的方法。   这样虽然说得通,但是岑轻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要她真说出哪里奇怪,她有说不出来,只好等着梅胜雪和折花再对对话,她好从中得到更有用的信息来。   然而折花听了梅胜雪的话却不再回应,一时之间,这小小的空间之中竟然只剩下了梅胜雪、折花和小雀儿三人的呼吸声。   梅胜雪长眉皱起,眼角眉梢都带着忧愁,而折花的眼神从厌恶、怨恨逐渐染上了一丝痴迷,半晌,她轻哼道:“梅郎,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谁知梅胜雪听到这样亲昵的称呼却忽然变了脸色。他手上一变动作,长剑顿时从地上飞起,势不可挡地攻向了折花的心口,喝道:“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   折花作为一只花妖,因为“移花接木”之术失去元丹,功力本就大减,后来又因为回了阆玉宫,幽禁之下更是被限制了修炼,瞬间便被长剑刺穿胸口,接着又狠狠地拔了出来,血顿时如泉水般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折花眼中的痴迷在这一剑下瞬间散去,她伸手捂着伤口,只差一寸,这柄长剑就能贯穿她的心脏,让她直接惨死在这里。她眼神中混杂着狠绝和哀伤,厉声问道:“你连‘梅郎’这个称呼也不愿意让我叫了么?好,梅胜雪,这果然是你。”   梅胜雪却不回答她的这句话,只是伸出手来想要将小雀儿抢过去。   折花喝道:“休想!”   长剑再度升上半空,尖利的剑尖再度对准了折花的心口,剑尾带着一道虹光,从半空中骤然射下!   就在剑尖已经触碰到折花胸前衣衫的那一刹那,岑轻衣忽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她的神识迅速从熊熊燃烧的火炉上抽离开来,终于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扭头一看沙漏,沙漏之上还留下了最后一点薄薄的沙。   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已经快要过去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推开被子,坐起身,两条腿垂到床边,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沈千山就是小雀儿,那他的师父和他的娘亲还有过这样的一段往事,甚至梅胜雪在最后可能又杀了折花,那后来当时作为折花儿子的小雀儿又是如何变成如今的阆玉宫少宫主沈千山的呢?   还有,那后来怎么一点都不见沈千山提及他的娘亲?看小雀儿和折花这个状态,他们的感情应该很深很深才对,这一点都不应该啊。   还有最后一点,这个出现在系统二奖励给她的【记忆回溯】碎片里的小女孩,也就是被她附身的小女孩到底是谁?   就在她一手抵着下巴,皱着眉头思考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极其规律的三声敲门声。   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声“进”,门“吱呀”一声轻响,岑轻衣抬头看去,只见沈千山站在门外道:“好了,师妹,到时间了,起来吧。”   岑轻衣应声道:“好!师兄稍等,我这就来啦!”   近日里往常她都是早早起身,让侍女秋鸿帮她把头发扎起来,而今日因为她午觉醒得稍微早了一点,秋鸿不知道去了哪里,因此她便打算自己随便绑一绑,好歹能见个人。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妆镜前,将有些散乱的头发直接散开了,咬着绑头发的缎带,对着镜子一边认真梳头发,一边含含糊糊道:“师兄稍等,我把头发弄一弄。”   然而她现在手脚都变得很短很小,给自己弄头发就不如成人形态时那样轻而易举。她头发本来就多,寻常女子的手都一把抓不过来,此时更是抓起这边掉了那边。她刚好不容易抓住所有的头发,在绑带子时,就又有一缕乌黑的头发从她的指缝里滑了出来。   她有些泄气地将头发放了下来,披头散发地看向门外,眼尖地捕捉到了秋鸿的裙角,立刻唤道:“秋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呀?”   她的声音本来就带着点奶声奶气的感觉,此时因为想要别人帮忙,更是带了许多撒娇的意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   然而这一声落在沈千山耳朵里,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生出一种被冒犯到了的感觉,对着应了岑轻衣话的秋鸿道:“我来吧。”   秋鸿有些犹豫,并不相信沈千山会梳头这项工作,但又碍于他是岑轻衣的师兄,且是神女殿的客人,也不好直接点明,于是客客气气:“嗯……要不还是我来吧。”   沈千山却不容拒绝道:“不必,我来吧。”   秋鸿看他一脸坚持,拿不定主意地看向岑轻衣:“这……”   岑轻衣看沈千山的样子,知道他这是一定要做了,便道:“秋鸿,不用啦,让我师兄来吧。”   秋鸿将手上拿着的梳子递给沈千山,沈千山却摇了摇头道:“不必。”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把桃木梳子,上前两步,大手拢住了岑轻衣的头发,一点一点地帮她把被她自己弄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头发梳顺。   秋鸿见他们这个样子,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并顺手将门关上了。   房间中只剩下了岑轻衣和沈千山两个人。   沈千山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岑轻衣乌黑的发间滑过,岑轻衣本身就乌得光亮的头发顿时就像是缎子一样,有些凉凉的,柔中带硬。   他一瞬间有些走神。   他拨弄了一下手上的头发,头发顺着他的力度弯了下去,接着又因为力道的收回恢复原样。   她的头发就像是她本人一样,虽然看上去是柔柔的,但心中其实十分坚强。   这手感和变成猫的岑轻衣很不一样。猫毛又温又软,总让他有一种可以将她直接掌握在手中的错觉,而实际上错觉就是错觉,即便是那时候她变成了小猫,也依然在殿中来去如风。   他这么想着,手上就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岑轻衣的耳朵。   虽然最近一直都在修炼,她的猫尾巴已经能够收回去了,但但耳朵却依然露在外面,此时被沈千山的手指碰到,就立刻敏感地抖了抖,一股触电一样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朵一直延续到后脊梁,她的猫尾巴都差点露了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坐了坐,低了低头,将自己的耳朵从他的手指下解救出来,甚至脸上都有一些微红。   她想起刚才在记忆碎片中看到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挑起一个话题,问道:“师兄,你记忆中的师父是什么样子的呢?”   沈千山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呢?”   岑轻衣道:“嗯……没有什么,就是忽然有点好奇。他是那种风流倜傥的人?还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   沈千山沉吟片刻,回答道:“在我的记忆中,师父一向是不苟言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赶上了!!!感谢在2021-03-22 08:41:43~2021-03-24 20: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栗呀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浮生半日(四)   “不苟言笑?”   岑轻衣背对着沈千山, 感觉到他的手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一点,开始再拿起梳子梳理她的头发,颇为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以那记忆碎片中的角度看梅胜雪, 他分明就是一副风流子的模样, 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像是含了无数的情意,待人也很随和。同时, 怕小女孩自责而消除她的记忆,说明他考虑得也比较周全。   只是听他和折花的对话,就像是他曾经做过什么辜负了折花的事情一样,再加上他能够毫不留情地对折花动手, 又似乎很是冷漠。   他就像是一个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人一样,因此岑轻衣才会在之前问沈千山他是一个风流倜傥还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但这记忆碎片毕竟只是一个固定的视角,能看到的东西也是有局限性的,而她本人和梅胜雪也就只有过一面之缘, 在这短暂的接触中,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他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之有些危险的人, 这和这段记忆又有了一些不同。   人是十分复杂的动物,所以她看到的梅胜雪到底有几分是真实, 有几分是误解, 她也不能确定。   但毕竟沈千山是他的徒弟,应当是和他接触十分多的人,在他眼中的梅胜雪应当是比短短几个片段中的梅胜雪更加真实的人。   但沈千山说完这四个字之后便没有再接着开口了,反而是专注于给她扎头发,岑轻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文,又主动开口道:“哦, 那怎么个不苟言笑法呢?”   沈千山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她眼睛转了一圈,从镜子里看到沈千山已经将她的头发尽数梳了起来,手疾眼快地从梳妆台上拿起发带递给沈千山道:“师兄,给你。”   沈千山伸出手来,她又使劲将手向后,指尖正好碰上了沈千山微凉的手。   不知怎的,她不由自主地往下一缩,避开了他的指尖。   这一番动作做完,她才忽然感觉自己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度,反倒像是欲盖弥彰一样,于是又向上递了递发带,感觉到发带被沈千山拿走之后,才接着问道:“嗯,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啊?是我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东西了么?”   谁知沈千山虽然拿了发带,却并没有往她头发上绑。   岑轻衣看到他接过发带后,手仿佛不经意地往怀中去了点,接着他映照在镜子中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接着,他将岑轻衣的这条发带又放回了梳妆台上,从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解下来一条同她身上这身衣服同色的发带,给她缠了上去,反问道:“你缘何对我师父这么感兴趣?”   他虽然语调平平,给她缠发带的动作也不急不缓,但岑轻衣却依然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不虞。   她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镜中沈千山的动作。   她的头发扎得有一点紧,似乎是怕她疼,沈千山又略松了一点,问道:“紧么?”   岑轻衣摇摇头,沈千山便后退一步,淡淡道:“好了。”   他垂下双手看着岑轻衣,此时她简简单单扎了个双丫髻,顶着一双毛耳朵,身形幼小,越发显得她就像那把头发一样,是能被他一只手拢过来的一样。   然而她头发柔中带硬的手感似乎还留在指尖,他被长袖罩住的手指捻了捻,平静道:“若是可以便快出来吧。”   岑轻衣应了一声,斟酌片刻,一边抬起手来新奇地弄着沈千山给她扎的发髻,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接着问道:“师兄,阆玉宫居于昆仑之上,我听说昆仑终年飘雪,那师兄,你小时候还不会引气入体时有没有生过冻疮啊?”   “冻疮?”   “是呀,就是长起来痒痒的,很想让人去挠破的那种。天要是冷了就很容易生呢。”   沈千山沉默片刻,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反问道:“那你生过么?”   岑轻衣被他黑沉沉的眼睛这样看着,脱口而出道:“生过啊,可难受了。”   话刚一出口,她就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什么还没问出来,她反倒是自己的先抖出去了一点东西?   她这次提问其实不光是想旁敲侧击出一点梅胜雪的信息,还想要知道沈千山的一些消息。   她始终对所看到的小雀儿和折花十分在意。   她没有原主岑轻衣的记忆,自然是不知道她到底生没生过冻疮,她说生过冻疮的是她自己。   她的确生过冻疮,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这些她都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生冻疮时候痒的得恨不得这双手不长在她身上的感觉。   不过似乎那时候不只是她一个人受苦,记忆里还总有一点甜丝丝的味道缭绕不去,让她潜意识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沈千山听到她的回答之后,眼中的神色暗了暗,随即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离开。   岑轻衣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快走几步赶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喊道:“师兄?”   她伸手想要拉着沈千山的袖子,却没想到沈千山在听到她的喊话之后忽然停了步子,她一下握上了沈千山的手。   两人同样温软的肌肤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相互触碰,岑轻衣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蜷。   她正打算收回来,沈千山骨节分明的大手却顺势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地包在里面。   岑轻衣顶着两人交缠的手沉默片刻,虽然心里觉得沈千山不过是将她当作师妹,甚至现在当成女儿也说不定,但还是没舍得将手收回来。   她一点点隐秘的少女心思又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   万一呢?   他们二人就这样向前走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就到了来时的那片梅林。   一朵朵梅花落在地上,神女殿崇尚自然,一向不让人扫这些落花落叶,因此这梅林里全是或零落成泥,或碾作尘土的梅花,然而其暗香又始终萦绕在他们的鼻尖,随着他们的行动沾染在每一步里。   岑轻衣抿了抿唇,道:“师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沈千山道:“没有,我虽然被师父收入门下的时间很早,但师父教我我便学会了引气入体,大体能护住自身。此后便修炼,也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这话虽然说得平淡,但岑轻衣依然听得嘴角抽了一下。   真不愧是沈千山,这种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学霸气息的话也就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她哽了哽,随口问道:“那师兄你是几岁入的师门啊?”   沈千山道:“自我有记忆起。”   他话音一落,岑轻衣便皱起了眉头。   沈千山说自他有记忆起便在他师父身边,可是记忆碎片中的小雀儿在折花身边时分明也是能记事的样子。   假设小雀儿真的就是沈千山,那么如果不是沈千山在说谎骗她,就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沈千山在上了山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同折花在一起时的记忆;第二,她所看到的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是假的。   她又貌似不经意地追问了一句:“有记忆起是什么时候呢?总觉得师兄记事也仿佛比我们早一点。”   沈千山沉吟片刻,道:“约莫三岁。”   岑轻衣的手忍不住蜷缩了起来,一股冷意从她的天灵盖顺着脊柱,一路直接窜到了尾椎。   她最后附身于火炉中时看到小雀儿时,他应该已经十岁上下,而沈千山却说他在三岁时就已经在阆玉宫,这岂不是十分矛盾?   她心头一沉,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她心里对答案已经有了倾向。   沈千山的记忆或许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落梅踩在脚下,一点感觉都没有,连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   沈千山感觉到手里岑轻衣的手动了动,问:“怎么?”   “哦,没什么。”岑轻衣从神游的状态回来,又问道,“那师兄,你师父是如何教你的呀?”   她停下脚步,沈千山不知道她怎么了,于是也顺从地停下了步子,扭过脸来看着她。   日光透过梅树洒下,斑斑点点地照亮了沈千山的侧脸,孤俊的骨相似乎的都变得柔和了一些。   一朵梅花落到他的乌黑的发间,岑轻衣终于问出了一直埋在她心中的问题:“师兄……你……你怎么处理伤口处理得那么熟练?”   沈千山垂下两排黑雀翎一般的眼睫,喉结滚了滚,许久才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过是下山历练罢了。”   他自十二岁时将阆玉宫的功法都学得差不多了以后,梅胜雪便常常接了钦天司的任务,让他独自一人下山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妖。   师父对待他一向十分严厉,即使他在山下受了伤,也不会下山替他疗伤。他从一开始的伤痕累累、重伤垂危到之后的独当一面,自然是身经百战、千战、万战的磨炼,而包扎的技术自然也在这一过程中越来越熟练。   但这些他却不愿与岑轻衣说,到最后也只不过是变成了一句“没什么”。   然而他将一起都变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然而岑轻衣却也从这几个字中揣摩出了许多意味。   她有些心疼地轻声道:“师兄……”   岑轻衣看着沈千山发间的那朵梅花,正伸出手来,却没想到沈千山反而先伸出手抚过她的发间,将一朵梅花拿了下来,安慰她道:“都过去了。”   岑轻衣接过他手上的梅花,又抬头看了看沈千山头上的那朵,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便也没让他蹲下,再帮他拿去了。   沈千山牵着岑轻衣接着向前走去。   岑轻衣原本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关于折花的记忆,然而梅林之路毕竟不是无穷无尽的,越过梅林几步,练功室便到了。   沈千山道:“去吧,莫要偷懒。”   岑轻衣按下了心底的话,想着等到下次,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便冲沈千山笑了笑:“好,师兄放心,我定然不会偷懒的。”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练功室。   沈千山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据他所知,岑轻衣是自婴孩时就被神女殿殿主捡回来养在身边的,一直住在南方神女殿,在进入钦天司之前都未曾下过山,而神女殿中四季如春,是不可能生冻疮的。   他自从在万神窟就隐隐感觉道她或许不是原来的岑轻衣,但又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暗自观察。   如今这样的一句话几乎让他确定了她的确不是一直待在神女殿殿主身边的那个岑轻衣。   可是他却能笃定,她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岑轻衣。   这样的一种不确定性让他有了一种感觉,似乎一个不留神,这个岑轻衣就会从他身边离开,就像小时候那样,背叛他,将他引入一个阵法,然后直接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他再也见不到她。   甚至在他的记忆中,她也再也没了踪影。   一阵风吹来,落在他发间的梅花也一并落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一点小时候的记忆也没有,但这样也好,这样就仿佛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她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待在他身边,由他来保护。   也绝不会让她再次背叛和离开。   沈千山一脚跨过落梅。   方才他告诉岑轻衣自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在梅胜雪的身边,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在他这二十五年的记忆中,的确是这样,但是从封印中涌出的记忆却告诉他,他并不是一直待在师父身边。   他有一个叫做折花的娘,而他娘却想要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今天我立下flag,这周我不要做赶榜人,我要过优雅从容的星期三!顺便推一波我松总的反套路重生古言~祝贺松总终于签约啦!   文名:全府重生后,我成了团宠   作者:松八鼠   文案:   云曦身为侯府庶女,在府中生活并不如意。   后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她接连烧了三天三夜,醒来却发现这个世界都不对了——   成日花天酒地的父亲突然遣散美婢,自请长缨,振振有词说:“我要为我的瑛瑛搏出一片安宁天地来。”   自私自利只想争宠的生母陡然转醒,从嫁妆里翻出商铺地契,势要做京城首富,口口声声道:“我要为瑛瑛宝贝,挣出这万里红妆。”   而向来视她为眼中钉的嫡姐,收敛了机关算计,从首饰匣子里翻出了最珍贵的头面,全都塞给了她:“从前都是阿姐的错处,瑛瑛不要怪阿姐好不好?”   乳名唤作瑛瑛的云曦惊呆了,到底是她病了,还是这府中其他人病了?   直到向来对她冷淡的相府小公子崔清原,为了见她一面,日日跑到侯府门前假装和她偶遇。   她才确定,所有人都病了!   -   前世的崔清原满心复仇,性情暴虐,等他登上帝位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那个一直跟着他的小姑娘弄丢了。   重回少年时期,他撇下议事众人,偷偷翻了跑到南安侯府,本只想着远远看她一眼。   然而,逢上那双带着惊慌失措的眼眸,他却还是没忍住将她禁锢在怀,虔诚地轻吻她的眼角,眼底带着两世的执念。   “瑛瑛,你既与我拜了一回堂,便只能永世做我的妻。” 第98章 浮生半日(五)   小雀儿在阵法中将黑气重新收回体内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此时在阆玉宫的千年寒冰床上终于睁开了眼睛。   此处因千年寒冰床散发出的浓重寒意,举目望去,四壁都被厚厚的寒冰覆盖, 越往中间越厚实, 最终同千年寒冰床相连, 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窟。   冰窟外面隐隐约约有谈话的声音传来,时而声音忽然高了起来, 似乎是有人在争吵,但是因为冰层太厚,传进来的声音并不清楚。   奇怪的是,虽然这里寒意十足, 但是躺在寒意源头上的的小雀儿却没有感到如何冰冷,一股气仿佛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游走,让他全身都微微发出了一点热感。   就连之前在阵法中被灼烧、皮肉掉落的疼痛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他动了动因为长期躺在冰床上而有些僵硬的四肢,一不小心将床边上放着的一个小物件弄了下去, 磕在冰上,“叮咚”一声脆响, 声音从床边延伸到四壁。   外面的人听到了这声声音, 说话声顿时停了,几个呼吸之后, 正对着千年寒冰床的一道小门被人“碰”地一声推开, 紧接着传来了折花的声音:“小雀儿,你没事了么?身上可还有哪里难受?”   小雀儿曲起腿来,折花将他扶起来,他坐在床边摇摇头道:“娘,我没事。”   梅胜雪走向前去,向小雀儿伸出手, 小雀儿向后退了一下,躲开了他探过来的手指,伸手挡在折花身前,眼神凌厉地看着梅胜雪。   折花反手拍了拍他的手道:“不怕,让他看看。”   梅胜雪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小雀儿,于是只好面无表情道:“嗯,我不会害你。”   小雀儿这才让他把住自己的脉门。   折花看着梅胜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抓住小雀儿的衣袖问道:“怎么?是还有什么问题么?”   梅胜雪看着她抓紧的手指,心中泛上了一点苦涩,却还是道:“他身体本被阵火灼伤,经过千年寒冰床的修复已经痊愈了,至于黑气,也被你……总之你不用担心,他已经好了。”   折花虚惊一场,皱眉道:“那你做什么这幅表情?”   梅胜雪道:“你这孩子倒是因祸得福,这一遭走下来,原本滞涩的经脉被尽数打通,此时已经引气入体了,你可一探。”   他将手指挪开,小雀儿手上属于他的温度还没来得及散去,他便看着折花将手指放在他之前的位置,眼中露出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折花道细细感知,的确在小雀儿身体中感受到了一股游走的灵力,尽管细小,却已经带着凌厉的气息。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此事多谢你,只是拜托你事情,还请你莫要忘记。”   梅胜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放心,我说过,定不负卿所托。”   他起身欲走,脚步启动,却还是停了下来,从储物袋中拿出来一条赤尾雀翎毛织就的毛毯,披在折花身上,这才说道:“这孩子昏迷近半月,你也在外面守了半月,我便不打扰你们母子叙旧,先走一步了。只是此地到底严寒,你作为花妖族人,本就不耐严寒,一直在这里,对身子损伤极大。这毯子你披着,能够抵抗洞中严寒。你本就身上带伤,还是莫要伤到根本为好。”   他看到折花因为他的动作眉头皱了起来,张口就想要拒绝的样子,垂下眼帘,叹了口气道:“这本就是当年那件我想要给你的礼物,现在也算是终得归宿。”   折花拒绝的话在舌尖溜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低声道:“知道了。”   见梅胜雪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之后,折花才对着一直浑身紧绷的小雀儿道:“好了,等找到了能压制住你身上黑气的方法,娘就带你……离开这里。”   此时,她的情绪就像是层雪之下被冰封的大地一样,只在劲风吹过的时候才不显山不露水地露出一点经年累世的端倪来。   小雀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端倪,他斟酌片刻,问道:“娘,你同他……?”   折花摇了摇头,道:“小雀儿,娘知道你早慧。但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我现在只有你。你只要记住,相信娘,娘永远不会背叛你。”   见小雀儿乖觉地点了点头,折花才揉了揉他的头道:“好孩子。”   她的视线落在身上的这条毛毯上,许久都不曾说话,最终才叹了口气。   赤尾雀作为世上羽毛最炽热的妖兽,住在山巅之上、层云之间,每往上一步都几乎要耗尽功力,这样的一条毛毯是举世无双的。   她想起那时梅胜雪让她往后嫁过来,嫁过来之后,他二人就住在昆仑山上。他说阆玉宫本就离群索居,届时他将宫主之位传给师弟或者是师侄,就没有人能够再打扰到他们。   她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还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作为给她的聘礼。   然而她那时没有等来这个聘礼,而是等来了刺向她心口的一剑。   到头来,十年的兜兜转转,这赤尾雀毛毯终于还是到了她的手上。   只是世事变幻,物是人非,当年埋下的感情到底不是酒,不会越久越香,早就已经在时光的酝酿之中变质了。   如今又何必要拿出这种许多年前的东西,徒惹伤感呢?   *   在小雀儿睁眼醒过来之后,他的身体就迅速恢复,同时身体里的那股气也越来越蓬勃。   梅胜雪原本只是为了压制他身上一直在灼烧皮肉的阵火才将他带到千年寒冰床上,打算压制住阵火后就将他带出去,但此时却发现他竟然天生就能够从千年寒冰床散发的寒气中汲取出自己需要的灵力,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绝佳的天赋。   千年寒冰床是由阆玉宫世代宫主的灵力加之特殊的寒冰和秘法制成的,寒气之中灵力暴虐,专供阆玉宫宫人修行所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这上面修炼的人就是通过与阆玉宫世代宫主做对抗来拓宽经脉,促进灵力的精进。   只是这寒气凌厉,若是常人,待不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被彻底冻透,而就算是小雀儿身上有阵火,两相抵消,按理来说也不能超过半月。   能长长久久待在上面有益无害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修行了阆玉宫特殊功法的弟子,另一种则是体质纯阳之人。   梅胜雪思索片刻,又找来测灵石,彻底确定了小雀儿的确是纯阳之体。   发现了这一点以后,他便也放任小雀儿睡在千年寒冰床上。   只是他做的也就这些了。   虽然纯阳之体极其适合修炼阆玉宫中几乎无人可修的“凝神诀”,但他却没有将小雀儿收归门下的打算。   一来折花对他表现出的根本就是不信任,二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于是只好任他们母子二人留在门内,自己去找可以压制小雀儿体内黑气的方法。   随着小雀儿的灵力变得越来越充沛,那黑气失控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每一次失控却也越来越暴虐。   小雀儿原本以为自己和娘亲虽然会在阆玉宫待上一段不短的时间,但事情总是在向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的。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折花的精神状态却也越来越糟糕,很多次在梅胜雪离开的时候,她会突然暴起,掐住他的手腕说都是他的错,然后又抱着他痛哭流涕,接着又若无其事地陪在他身边。   就像是她彻底失去了暴虐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一样。   小雀儿将折花的每一次变化牢牢记在心里,但始终认为她是自己的娘亲,也将她说得那一句“永远不会背叛他”记在心里,并未将这事说出去。   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他从魂魄之中就有一种会被别人抛下的感觉一样。   更不要说这阆玉宫中没有其他与他更亲近的人,他就算是想说也找不到倾诉的人。   由于他一直不愿意让梅胜雪和自己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也早就习惯了自己为自己更衣,是以竟然无人曾发现他被衣衫覆盖下的皮肤上,满是指甲留下的青青紫紫的掐痕。   这天梅胜雪离开之后,小雀儿正如同往常一样学着折花教给他的练气法子在千年寒冰床上打坐调息,却忽然感到丹田处一阵刀剐一样的剧痛,紧接着就是额头上的疼痛。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他知道,这是黑气又要在他体内肆虐的前兆。   他咬咬牙,深呼吸一口,尽管浑身都已经传来了剧痛,但还是沉静地闭上了眼睛。   无数次的对抗让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张,只要将自己的身上一丝一毫都好好守住,就不会被黑气趁机而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洞门却忽然被人猛力撞开,小雀儿凝在丹田中的气顿时散了。   是谁?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还未太抬眼看去,折花那张绝世的脸就已经撞入了他的眼中。   只是此时,这张脸上没有任何温柔的神情,满满的都是恨意,就像是他自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小雀儿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她这是又犯了。   他原本想像以前一样先避开,然而这次因为压制体内的黑气已经消耗了他很多力量,竟然一下子被折花抓住了。   折花细长的手指掐住他的脖子,尖锐的指甲陷入他的皮肤中,嘴里喊叫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还我的生活!你还我的生活!”   小雀儿一时被卡住脖子,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一样的紫红色。   折花和黑气都来势汹汹,他无法抵抗,眼前已经开始阵阵发黑。   就在此时,一柄长剑倒着飞来,剑柄撞在折花的手腕上,发出不大不小的“碰”的一声。   折花被撞得手腕一软,顿时放开了小雀儿的脖子。   小雀儿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甚至因为难以呼吸而蜷缩成了虾米的样子。   折花猛地转过头去,见到来人,尖锐的指甲顿时调转了方向,咽了口唾沫,口中似乎还说了句什么话,紧接着飞身冲了上去。   梅胜雪侧身躲过了她的攻击,趁她不备,反手点上她的脖子,折花顿时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梅胜雪一伸手搂住了折花的腰身,将折花抱了起来,语速急迫地问小雀儿道:“你娘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样了?”   小雀儿终于停止了咳呛,哑着嗓子道:“你放开我娘。”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捂着脖子,衣袖顿时顺着手臂滑了下来,梅胜雪看到他手臂上露出的掐痕同脖子上露出来的一样,哪里还有不明白。   他想到折花对小雀儿的保护,又思及折花对小雀儿丝毫不留手,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线有些颤抖:“你娘变成这样有几次了?”   小雀儿不答,梅胜雪也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里面的慌乱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坚定和隐藏在坚定之后的痛惜。   他沉声问道:“你还记得你娘第一次变成这样是在什么时候么?”   小雀儿眯眼睛看着他,抿了抿唇,不知道是应该说还是不该说。   梅胜雪道:“告诉我,我不会害你娘。你娘或许没有对你说过,她罹患离魂之症,我曾经数次将她拉回人间。这样千辛万苦才救下的人,我永远不会害她。”   小雀儿终于开口道:“是在金缕楼中,她被人强迫之后。” 第99章 浮生半日(六)   梅胜雪听到“强迫”二字, 瞳孔紧缩,呼吸一滞,眼中浮现出痛心之情。   他抬手摸了摸怀中折花的脸, 折花那双勾人的眼睛闭上之后, 看上去就有些天真到不谙世事的单纯。   他喃喃道:“折花……对不起, 没能早日找到你,让你受苦了……”   小雀儿却忽然出声打断了梅胜雪不合时宜的悲伤, 目光锐利,如同利刃,自下而上,就像是能看出来他隐藏着的所有情绪:“我娘自那之后就时不时会精神不太好。”   即使梅胜雪说他曾经救了折花, 小雀儿却受到因为折花一直以来戒备上午影响还是无法彻底信任梅胜雪,到底留了一心,并没有将折花所有的症状告诉他,反而是出言试探了一下。   若是真如梅胜雪所说, 折花曾经很多次都被他救了回来,而看梅胜雪的神情明显是知道一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梅胜雪应当对折花现在的状态有一些了解。   果然, 梅胜雪听到他的话之后眼睫颤了颤,眸中的混乱重归清明, 长眉皱成一个小结, 伸手把住折花的脉门,凝神细探后开口解释道:“她魂魄隐隐有再离之状,因此才会有现在的症状。你别害怕,她这就能醒来了。”   折花没有告诉小雀儿她自己内丹已失的消息,梅胜雪自然也不会多嘴告诉他。   小雀儿有些紧张地看着梅胜雪的动作,梅胜雪双指合一, 指尖冒出一点灵光,点在折花的额头上,折花轻轻哼了一声,终于眼睫一颤,睁开了眼睛。   她刚刚苏醒,眼中本还有些混沌,发觉自己躺在梅胜雪的怀里顿时坐了起来,将他推到一边,怒道:“你干什么!小雀儿呢?”   “娘,我在这里。”小雀儿发现折花的确没有什么受伤的样子,心中吊起的那口气终于还是松了下去。他将衣领向上扯了扯,凭着感觉遮住了脖子上面的青痕,才出声回答道。   折花听到他的声音,紧绷的嘴角顿时松了下来,就像是春水满上冰层一样,冷漠的眼神中也终于带上了温度。   她循声看去,发现小雀儿正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忙上前两步,温柔地看着他道:“今日感觉如何?”   还没等小雀儿回答,她眼神一厉,细长的柳叶眉霎时又皱了起来。她眯起眼睛,扯开小雀儿的衣领上,手抚上他的脖子,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你?!”   她话音未落,一双桃花眼却忽然瞪大了起来,未尽的话语也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她发现这些椭圆形的青痕和她手指的大小几乎一模一眼,而在这些青痕的前面齐齐有一些细小的划痕,就像是被谁的长指甲划破的一样。   在这阆玉宫中,能接触到小雀儿的除了小雀儿自己,就是梅胜雪和她折花。小雀儿手上的指甲她昨日刚给剪过,梅胜雪身为剑修,需要极其灵敏的双手,也从来不留长指甲,在这里唯一可能用指甲伤到小雀儿的就是她自己。   小雀儿看到折花煞白的脸,急匆匆地将自己的衣领拉了上去:“娘,我没事。”   折花养了他那么大,看他的反应哪里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头道:“这是不是娘弄的?”   小雀儿低下头,什么话也不说。   折花又问:“是娘做的,对么?这是第一次么?”   她见小雀儿始终不说话,抓住他的手腕,不顾小雀儿向后退的动作,强硬地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最终还是看到了他胳膊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她倒吸一口冷气,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胳膊,桃花眼中顿时氤氲出一片水气:“你……你疼不疼啊?你怎么都不和娘说呢?”   “娘……”小雀儿有些担心地唤了她一声,“娘,我没事,我不疼。”   折花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终于呼出了压抑在胸口的那口气,伸手揉了揉小雀儿的头发道:“娘没事,别担心。”   小雀儿被她按得头向下点了点,他抬起头来,折花冲他笑笑,道:“你自己在这里好好修炼,好么?”   她没等小雀儿回答,就头也不回地对梅胜雪道:“走吧。”   一只小手伸了出来,拉住了她的衣服。她扭头看向小雀儿,小雀儿一向冷淡的脸上却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娘,你别走。”   折花明显愣一了下,皱在一起的眉头也松开了来,弯下腰来抱住了他,在他耳边柔声道:“小雀儿,别怕,娘只有你了,娘说过,娘永远也不会抛下你。”   折花和梅胜雪快步离开洞穴,小雀儿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再次看到折花,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再见到折花居然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的事情。   黑暗之中,一道目光灼热地黏在小雀儿身上,他敏锐地睁开眼睛,折花就垂着头站在他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小雀儿惊喜地唤道:“娘?你去哪里了?”   折花却不回答他的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小雀儿,娘找到了一个能压制你身上黑气的方法,只是可能有些危险,你愿不愿意相信娘?”   小雀儿攥住她的衣服道:“我相信娘。”   “好。”折花弯腰抱起他,轻声道,“那你就随娘来吧。”   小雀儿道:“好。”   折花七拐八拐,将他带到了一个火炉前,抱着他就纵身跳下。   就在二人将要被炉火吞没之时,梅胜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剑将他们带离火炉。   小雀儿被折花挡在身后,听到折花对梅胜雪的指责,这才知道原来折花这几个月不见踪影,竟然是被梅胜雪不知道在哪里幽禁了起来。   忽然,他的丹田发出了抽痛,他低头一看,却原来竟然是折花背在身后的手指甲迅速伸长,毫不留情地插入他的丹田,从他丹田中抽出灵力。   刹那之间,他去那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丹田之中,随着灵力一起被折花疯狂汲取,快速失血让他整个人眼前发黑,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一点点碾碎一样。   一股浓烈的杀意如同一柄剑明晃晃地悬在他的头上。   折花这次原来是真的想要杀他。   他瞪大了眼睛,想要开口问折花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背叛他,却像是被她控制住了咽喉缚住了手脚一样,不能说话,丝毫动弹不得。   折花一边从他身上汲取灵力,一边问梅胜雪为什么不将压制的方法告诉她,是不是想叫他直接消失在这世界上,梅胜雪否认,折花哼笑道:“梅郎,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她话音刚落,梅胜雪脸色大变,忽然暴起,长剑直指她的心口。   两人飞快过招,折花虽然汲取了小雀儿的灵力,然而她终究不是梅胜雪的对手,被梅胜雪一剑刺穿胸膛,跌坐在地。   雪亮的长剑从折花的胸口抽|出,殷红的血在小雀儿眼前炸开,溅在梅胜雪的白衣上,如同一幅泼墨梅花。   桎梏住小雀儿的力量终于消失,愤怒和惊疑在小雀儿胸中沸反盈天,撞击出一阵撕心裂肺之痛。   梅胜雪这一击正好偏了一点,没有将折花穿心。折花一个翻滚,正好伸手抓住了小雀儿,化为花枝的手指穿腹而过,又从后心插|入身体,裹在小小的胸膛中那颗尚在跳动的心周,如同根一样死死地驻扎在小雀儿的身上,一汩一汩地汲取着他的血肉与灵力。   梅胜雪怒喝道:“把小雀儿给我!”   “你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折花深吸一口气,源源不断的新鲜血肉与灵力让她被梅胜雪伤到的地方迅速恢复,脸上也重新充盈上了血色。她闻言不屑地扯起嘴角,冷冷地笑起来,“给你?休想!”   她一招将梅胜雪逼退,乘机离开了这里。小雀儿的生命力在急剧流失,他的血肉被折花汲取着,眼皮沉重地像是在上面压了千斤,马上就要支不起来了。他的眼睛之中仍然带着一丝期望:“你……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折花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笑道:“有什么忘不忘的。梅胜雪一个剑修出身的野路子,他说我如何,你就还真信上了?”   什么?!   折花看着他更加煞白的脸,另一只手抚摸挂在花枝上的小雀儿的脸道:“可惜了,可惜了,你要是不问,还能带着对你娘的幻想离开这个世界呢,现在怕是要知道真相啦。”   她看着小雀儿更加煞白的脸色,露出了同跳炉时一模一样的恶劣笑容,就像是将猎物逼进自己精心布置的密林,看着猎物在密林深处挣扎,最终在猎物找到出口的时候对猎物展现它找到的其实是假出口的猎人一样。   她弯下腰,亲亲昵昵地将自己的脸放在小雀儿的肩膀上,道:“其实这样也好,总比稀里糊涂地就死了要值得多。我呀,其实从来都没忘记。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我带着你在极西卖胡饼的日子;记得你黑气爆发的时候因为撞上花精族祭司失去花芯而引得天象异变,所以被人赶出去的日子;记得我们辗转到了金缕楼,我卖唱养你的日子;记得我因为吸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情药而被人侮辱的日子。所以啊,我也当然记得凌虐你的日子。”   折花笑道:“若是我不记得这种感觉,又怎么能抵平你带给我的伤害呢?如果没有你,我堂堂花妖族大妖,又怎么用得着过上这样任人□□的日子?”   她原本抚在小雀儿脸上的手忽然立起来,指甲直接陷入他柔嫩的皮肤里,哼笑道:“那感觉真的很好。你看,你原本那么嫩那么白的皮肤上被人掐出来青痕,就跟画儿似的,不是很美么?手指用力按上你肉的感觉也很美妙,若是有血渗出来,啊,就像现在这样,就更快乐了。你不试一下,根本就想像不到这种有一个人能够任你□□的感觉。”   “哦,对了。”   小雀儿听了折花的话,呼吸声越发沉重,折花满意地看到他的样子,又补充道:“啊,我还记得一件事,你要不要听一下?”   小雀儿的眼睛已经支撑不住地闭上了,他听到折花的问话,用尽全力想要从她怀里挣扎起来。   但这一番动作落在折花眼中只不过是轻微地动了动,反而更加激起了她心头的欲望。   她不顾小雀儿的挣扎,贴在他耳边道:“你呀,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叫做,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那她为何还一直养着他,为何一直护着他?   巨大的震惊之下,小雀儿终于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折花:“那你为何——”   “为何什么?为何要将你带在身边养这么?”折花打断了他,“梅胜雪真不愧是个半吊子,只看出了你是纯阳之体,却没看出来你体内还蕴含着极其浓郁的木灵之力。这种木火相生之体,我只在花妖族禁书上看到过。传说这世间运行千万年,只有一个人与你是是相同的体质,那便是伏羲大神。这禁书中还说了,若是能够让这种体质之人一心一意地爱她信她,等到他拥有灵力之时,她就可以直接吸取他的灵力,成为这世间最强者。”   原来她竟然也只是在哄骗他。   原来他以为的所有真心全是她的假意。   原来她一直以来都别有目的。   原来他从来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师兄,你怎么了?”   岑轻衣的手在沈千山眼前挥了挥,有些疑惑地看着忽然走神的沈千山。   沈千山摇了摇头,从岑轻衣手里拿过飞儿果,双指合拢,在飞儿果上随意划了几刀:“没什么。”   岑轻衣手上一空,有些无所适从地屈了屈手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道:“是么?”   飞儿果是的神女峰上的特产,果子就像是柚子一样大小,里面却和石榴似的,有不少有些泛苦的皮,而且这皮有些硬,又同果肉牢牢地依附在一起,一不小心就能把果肉弄得稀烂。但将这层皮剥下来,果肉放到嘴里又软又弹,口感有点像是果冻,但是又没有果冻那种放了很多食品添加剂得味道,反而塞了满嘴的清香甜蜜。   岑轻衣本来就喜欢吃各式各样的食物,身体变小之后就更喜欢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变得越来越贪吃了起来。   飞儿果不像寻常人间烟火那样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质,反倒是充满了精纯的灵力,沈千山也就不像平日里那么管着她,任由她敞开肚皮吃。   岑轻衣上次原本是想要问一问沈千山对他娘的印象,但因为已经到了练功室,便只得作罢,后来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问。   此时,她看着沈千山垂着眼眸,神色中难得带着一些放松,斟酌片刻忽然道:“师兄,我师父父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沈千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摇头道:“不知。殿主此番虽未伤及根本,但到底回来时灵力尽失,元气大伤,许要在睡梦中恢复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大好。”   他长发一半冠了上去,另一半散在身后,此时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轻轻晃了晃,顺从得就像是随风飘摇的柳枝,岑轻衣原本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点发直,忍不住伸出手来勾了勾。   “师妹?”   “嗯?”岑轻衣眨巴了一下眼睛,歪着头看着他,似乎没有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叫自己。   沈千山看着她茫然的神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飞儿果向外一递,道:“好了,莫要玩我的头发了。拿去。”   被他这么一提醒,岑轻衣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抓起了一缕沈千山的头发,不由自主地在手上拨弄,乌黑如绸缎的头发在她的指尖游走,若有若无地骚着她的手指。   难怪她觉得手上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岑轻衣有些讪讪地将这缕头发放了回去,低着头,试图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来的那抹微红藏起来,劈手拿走了沈千山手上的飞儿果,道:“嗯嗯,谢谢师兄。”   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头上的那一双耳朵已经出卖了她。   她现在已经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不再像之前那样就是一个小豆丁的样子,反而已经出落得凹凸有致,偏偏她的神情里又无半分欲望,干净得就像是冬日里未曾有人踏足过的雪,欲望和清纯在她身上完美结合。   端得是一番清媚。   沈千山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看着她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粉色的耳朵,声音平淡和缓:“吃吧。别担心,有我在。”   岑轻衣点了点头,顺着刚才的话题道:“师兄,这世上我除了师父父之外就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听师父说,我就像是殿中其他弟子一样,都是师父父捡回来的孩子,所以我其实还有一个娘。但是我对小时候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我娘到底长了什么样。师兄,你还记得你娘的模样么?”   沈千山抿了抿唇,眼中神色莫名,低声道:“怎么了?”   岑轻衣半真半假道:“我就是很好奇,有娘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看那话本里总说为娘会时时刻刻都护着她的孩子,徐娘也那样护着荀良,我想知道这是真的么?还有还有,我曾看过话本,说是有人患了失魂之症,就会忘记许多事情,我在想若孩子将这样护着他的娘给忘了,那该如何是好?”   岑轻衣细细地观察着沈千山的神情。   若沈千山的确是小雀儿,那沈千山就是亲眼看到他师父两剑洞穿他娘亲的胸膛,那他会怎么想?他是不是因为太震惊伤心而将折花给忘记了?   除此之外,她还隐隐担忧着另一件事情。   沈千山一向不允许她看这些话本,说是玩物丧志,而她实在找不到什么托辞了,只好自爆自己看过话本,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挨骂。   果然,沈千山神色淡淡,一侧眉尖挑了挑,反问道:“话本?”   岑轻衣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师兄,你要信我!”   沈千山的眼神似乎含有重量,轻描淡写地扫了过来,却让岑轻衣有些犯怵。   她三指并拢,对天发誓道:“皇天后土在上,我近日里真的没有看话本,若是我看了——”   “好了。”沈千山出声打断了她,道,“没看便没看,何需对皇天后土起誓?不知轻重。”   修行之人注重皇天后土之誓,认为若是违背了誓言,便会出现心魔。   岑轻衣嘻嘻一笑,心里知道自己这是逃过了一劫,道:“师兄放心,我又没有说谎,怎么会害怕呢?”   她的确是没有说谎,她近日里确实没看。   只不过嘛——   她拍了拍储物袋里侥幸逃过一劫的话本,松了口气。   什么《冷酷郎君俏娘子》《清冷仙君的落跑新娘》,据说都是最近大火的话本,她一本都没看过,早就一股脑买了下来,就是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抽出时间读罢了。   岑轻衣抬起袖子来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水,语气中不知不觉就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道:“师兄,你还没回我的问题呢。”   沈千山道:“或许有,但愿意全心全意付出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世人做事情,总是讲求‘回报’二字的。”   岑轻衣听到他的这个答案,顿时暗暗皱起了眉头。   沈千山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冷冰冰的人,但是他内心却十分温柔。   她曾经听他在徐娘和荀良走后叹道“众生皆苦”,他甚至曾经对岑轻衣说过“世人作恶,多有苦衷”的话,因此此时说出这个答案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她不由自主轻轻“嗯?”了一声,沈千山竟一反寻常地解释道:“世间父母养育孩子,多是怕老无所依,人也罢妖也罢,无论是哪一族,要么是为了延续种族,要么是为了让往后的生活获得保障。因此凡人多说‘养儿防老’,这就是所谓的‘回报’,也因此女子的处境总是不好,皆因大多数人都认为女子出嫁之后便无法给予他们应有的‘回报’。”   岑轻衣直觉他这样说有些不对,正想开口,沈千山却看出了她的意图,道:“南州女子,或是因此。”   岑轻衣皱眉道:“师兄,我认为不对。你这样说只看到了上面的利益关系,但是父母对孩子的情感是没有办法用‘回报’二字就能简简单单说清楚的吧?”   沈千山又道:“凡人为了慰藉寂寞养猫养狗,修仙之人多会养一些灵宠消遣时光。他们皆对所养之物投入了情感,但也同样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回报。”   不对,沈千山说的话虽然有几分是事实,但也有了几分诡辩的意味。   况且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沈千山怎么会这么想?这不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她一直觉得沈千山身上有一股危险的味道,此时终于确定了。   他就像是一个被悬在山崖之下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他手上只有一根细如发丝的绳子,堪堪将他和山崖上的土地连了起来。   千钧一发,摇摇欲坠。   岑轻衣想起折花曾经为小雀儿做的那些事情,也想起沈千山对她自己的好,声音中明显带了几分不悦和,脱口而出道:“若照师兄你这么说,所有人对你好都是有所图谋?那你对别人好也是有所图谋的么?”   岑轻衣问出这话之后心里一空,她定定地看着沈千山,沈千山没有回答,也回望着她。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连空气都陷入了令人呼吸的死寂。   半晌,岑轻衣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嗯,好,我知道了,没什么,是我冲动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拿起飞儿果就要往嘴里放,沈千山却伸手拿过了她快要放到嘴里的飞儿果,道:“这些不好了,别要了。”   岑轻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拿走的飞儿果因为暴露在空气中太长时间,已经有些泛黄了。   她点了点头,应道:“好。不好了就不要了。”   沈千山又拿过来一只飞儿果,两只并拢,指尖的灵力化为凌厉的剑气,在果子上划了几道道,飞儿果的皮顿时如同花瓣一样散开。   清香霎时之间就充盈了整间屋子。   沈千山又精准地将附在果肉上面的皮挑了下来,然后将果肉递给她,道:“师兄给你好的。”   岑轻衣轻轻“嗯”了一声,沈千山听她的语调并不是特别高兴,想起她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那你对别人好也是有所图谋的么”。   他想,这个别人,她指的是不是岑轻衣她自己呢?   她听到了这句话,是不是有些伤心呢?   他喉结动了动,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口。   他对她好,的的确确是有所图谋。他想要她无忧无虑地在他身边,想要保护她,想要她能够安心地依靠他。   她就像是一轮热情满溢的小太阳,而他贪恋这暖度。   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无论到哪里,这温暖都不会离开。   这难道不算是有所图谋么?   这个问题,他问心有愧。   岑轻衣默默吃了一半他新剥好的飞儿果,留了一半道:“师兄,我吃饱了,这些你吃了吧,我就先回房了。”   说完,她便站起来离开了。   满室仍然充斥着飞儿果的清香甜蜜,阳光透过镂空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光打在地上,拉长了岑轻衣方才坐着的凳子的影子。   还是这气味,这些物什,但沈千山却觉得一下子有一些空空荡荡。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长水从踏雪剑中飞了出来,盘在凳子上。   那凳子的温度还未散去,它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此时的长水尾巴尖上只剩下不到一小指甲盖的白色,已经快要从一条白龙变成一条彻彻底底的小黑龙。   它懒懒地开口道:“你不想让她走,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呢?”   沈千山淡淡道:“她此刻想回房休息,我又何必非要把她留在这里呢?”   人离开凳子,就算是凳子被阳光照着,上面的温度也终究会散去。长水趴了一会儿,感觉凳面渐渐变凉,终于站起身来对着沈千山说道:“你就这么放心么?不行,我还是想要在她身边,我想去看看。”   沈千山一把抓住龙尾巴,将它揪了回来,冷冷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和她单独呆在一起。”   长水在他手中挣扎道:“我要去看着她,她万一离开了要怎么办!”   沈千山看着岑轻衣离开的方向,笃定道:“我不会。” 第100章 乌云蔽日(一)   什么他不会?   长水停下挣扎, 讶异地回过头去看向沈千山。   沈千山的眸子仍然平淡如净水,但长水却总觉在这平静之下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危险的情绪。   就像是在深山中遇到的潭水一样,表面上是一片宁静, 可里面水底暗流汹涌, 水下所有活物都被这暗流尽数吞噬。   长水趴在沈千山的虎口上, 在他情绪的影响下,尾巴不由自主地乖觉地缠上他的手腕, 静静地感受着自己身体内涌上来又被强行压下的一股又一股燥热感,忽然明白了他说的“他不会”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让她因为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暂时赌气离开,但这个离开是有范围的。他不会让她离开神女殿的范围内,更不会让她离开他的掌控之外。   就像是养猫, 若是一不小心惹了小猫生气,小猫一时半会儿在家中某个角落闷着不愿意见人,这倒也无妨,但有经验有心计的养猫人绝不会放任它离家出走, 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若是渴了饿了,若是遇上了凶猛的野狗, 又怎么办?   若是喜欢了别人的家, 再也不回来了,又怎么办?   所以他要在这只小猫最为熟悉的地方为它打造一间名叫“归处”的屋舍, 养得它就算是倦了疲了不开心了也会习惯性地待在家中, 不会想着强行跑到外面去。   长水的眼皮耷拉了下来,掩盖住了自己不知不觉间变成竖瞳的澄黄眼睛,声音含含糊糊,话语却如同利剑穿透了沈千山的心思:“可是她又不是什么小猫,她是你的师妹。你比她多活了五个年头,见识的东西却比她多了好多。她年幼, 分不清什么是依恋什么是喜欢,不知道和阆玉宫祭司在一起会面临着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么?你的心思,若是她知道了,她还敢待在你身边么?”   一时之间,沈千山竟分辨不出这话到底是长水的真心话,还是他心中密不可宣、近乎捂烂在胸膛里的心思终于抑制不住,借着长水的口,大大剌剌地横陈在天光之下。   随着长水话音落下,沈千山眼眸中许久不见的红光竟也隐隐约约地又显现出来。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留住她呢?”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看见了人形黑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嘴角贴在他的耳边对他轻轻说道。   “你明明也很不确定的,不是么?”   它拉开了一点距离,满满的诱惑掩盖了眼眸深处的恶意,满意地看着沈千山眼底红光更盛。   “不如将这世间万物都掌握在你的手下,再直接告诉她你的想法,这样她无论接受与否,都跑不出你的掌控,不好么?”   “闭嘴。”   沈千山狠狠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这不合时宜的暴虐压了下去。   人形黑影就像是忽然拉远,然后又忽然凑近一样,声音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在和你说,我就是你,我不会害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尝试着信一信我呢?你看,当年你若是听我的,将欺侮你们母子二人的人都给杀死,你娘难道还会被人辱了去?当年你若是听我的,你的小姑娘难道会背叛你?当年你若是听我的,你娘也用不着对你下杀手,不是么?”   沈千山冷笑道:“滚。”   他毫不留情地攻向人形黑影,这人形黑影在他手上曾经吃过大亏,此时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敢与他直接对上,只好避开他的锋芒,叫嚣道:“总有一天你会听我的,你会发现我是对的。若是有一天你护不住她了,有一天她非要从你身边离开,你就会后悔今日没有听我的。”   人形黑影几乎可以说是沈千山凝聚已久的心魔,他藏在心中最为忐忑的事情被它一语道破,他看向人形黑影的眼神中顿时凝聚起了千层冰霜。他猝不及防地挥出一道剑气,人形黑影躲避不及,直接被他刺穿心口,虽然未能毙命,但仍然再次尖叫着消散在了空中。   沈千山看着它消失的地方道:“吾之私事,与你何干。”   就在此时,神女殿的大地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殿中原先铺就的青石顿时四分五裂,忽然呲了出来。   与此同时,神女殿之下的神女峰也忽然传出了一声清丽的鸟鸣,紧接着山中所有的鸟都应和着这声鸣叫叫起来。   “快看!快看天上!”   “这——这是什么?!”   岑轻衣结束和沈千山的对话后,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想要发泄又发泄不出来,只好回到房里跳上床窝在被子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先前的震动将她猛然从梦里摇醒,她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此时听到外面的喊声,顿时抄了近路,从窗户一跃而出。   她顺着殿外弟子们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神女殿的上方,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上,一只巨大的凤凰自下而上地腾飞起来,长长的尾翼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就像是从山中直接飞出来的一样,羽翼一展便遮住了半个天空。   它仰头引颈叫了一声,清透的凤鸣霎时间穿过了整个天空,阴的自神女峰往外方圆几十里的鸟儿都一同叫了起来,然而这些叫声却由清脆逐渐凄厉,就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统统顺着叫声从嗓子里喷出来。   僵硬的鸟尸仰着脖子从树枝上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不一会儿便铺了满地。   凤鸣声却并没有停下,应和着它的鸟叫却越来越少。它叫声单薄,声声如同泣血,而神女峰也随着它的叫声裂了开来,岑轻衣恍惚间听到了从山的最深处发出来的一声悠远的叹息。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强行破开了神女殿的埋在山脉之中的根基,放出了这只凤。   岑轻衣想到这里,心神一凝,琉璃一样的眼瞳中顿时浮现出冰冷的光芒。   地面剧烈的震颤虽然已经停下来了,但自从她变过猫之后,她各方面的感觉明显有了很大程度的增强。此时透过鞋底,她明显能感觉到脚底的大地传来的闷闷的震颤,一阵弱一阵强,冥冥之中和凤鸣一致。   这恐怕不是错觉,神女殿的根基的的确确遭受到了不明的攻击。   她记得师父父曾经跟她说过,神女殿的防御大阵是以上古神凤的遗骸为基,此时神女峰地震、飞凤现世,正是防御阵根基受损的一大明证。   她的视线投向神神女峰山阶的方向,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响,刀剑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她心中隐隐的不详终于落到了实处。   神女殿的防御大阵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被人强行毁坏,神女殿弟子用上了最原始的方法。   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声急促地响起,自山下传到了山上。   岑轻衣单手按在窗棂上,一个翻身又回到了屋里,“碰”地一下打开大门,抄最近的路向着沈千山的屋舍跑去。   然而还没等她跑到目的地,就已经看到沈千山跨过参差的石块,快步向她走来。   她沉重的视线撞上沈千山同样沉重的视线,两人同时开口,声音笃定:“敌袭。”   二人视线甫一交错便快速错开,同时快步往山门走去。   只见山门之外,一群蓝衣绣云纹的弟子领着无数穿着各色门派衣服的人顺着神女殿的山阶冲了上来。   沿途不乏有神女殿的弟子试图抵抗,但全部都被这些冲上来的人打晕扔在一旁。   “师弟!”   山阶之中陷入一片混乱,自然有人趁机为自己的私怨报仇。   一个神女殿的弟子忽然扑上去,扶住被一个散修一剑刺穿腹部的师弟。   他抬眼看去,这散修熟悉的面容就撞入他的眼中。   “原来是你?”   这散修曾经和他们争抢过机缘,但以为修为不够最终败落,此时竟然趁着人群混乱报复他们。   他辅助施术的符纸已经在刚才的混战中使用殆尽了,他只好一剑荡向散修。然而他到底出身神女殿,是个实实在在的术修。那散修后退一步,回手将他打飞了出去,抹了抹手上的血,头也不回地冲向人群的最前面。   岑轻衣和沈千山眉头紧皱,刚到达山门,而人群也已经转瞬之间就已经冲到他们面前。   就在此时,山门前,一道禁制拔地而起,细小的雷电和火苗从禁制之上生出,温度顿时升高,空气都有些扭曲了。   这是神女殿最后的禁制,同时也是神女殿最强的禁制,方才接连打伤数人的散修没刹住脚,被后面的人推攘着往禁制上扑,只能伸手撑向禁制,借力让自己不至于整个人都直接贴在禁制上。   在他的手和禁制贴上的一瞬,皮肉和禁制之间顿时发出一道劈啦啪啦的电光,同时冒出一道白烟来,而黏在他手掌上的血就像是热锅里的油一样,加速了这个过程。   他惨叫一声,一股奇异的肉香顿时弥漫在空中。   见他这个样子,排头的弟子吓得一身冷汗,纷纷朝着后面喊道:“别挤!别挤了!”   “前面又禁制,再挤就要死人了!”   人群摩肩接踵,在前面的使劲儿往后退,想要尽全力确保自己的安危,而在后面的则为了在这场“正义之战”中找到一个好位置,拼命往前挤。往往一个退了回去,一个却又被后面的人推了出来,咒骂声和出招声顿时在人群中响起来。   尚未正式与神女殿开战,这些人竟然就已经有了折损。   “好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许行动!”一道中气十足的稳重声音从人群之中传来,人群顿时如同潮水一般向两边散去,露出中间的带队之人来。   带队之人正走在他们所有人之前,一个一脸正气,另一个满脸愤恨,正是他们熟悉的面孔。   沈千山看着其中一人眼睛微微眯起,手臂上的线条都紧绷了起来。   岑轻衣知道,他这是提起了警惕。   沈千山面上却不显露,只是叫道:“姜师叔。”   那说话如同撞钟的人正是钦天司的姜长老,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幽云城的邹长老。   姜长老定定地看了沈千山片刻,道:“千山,你是个好孩子,你过来。”   见沈千山站在原地不动,葛长老抬起手来,手上不知道出现了什么东西,散发着一股冰蓝色的光,竟然透过禁制飘到了沈千山的面前。   尽管沈千山快速后退,但也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一点。   岑轻衣脸色大变,伸手便拍向沈千山的衣裳,然而这东西居然就像是普通的花粉一样,落在他身上竟什么也没有发生。   葛长老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忍了忍,又说了一声:“千山,自你来到阆玉宫,我便一直看着你长大。师叔知道你的秉性如何。你是个好孩子,来师叔这里,有什么心魔,师叔带你回门净化。”   沈千山始终不动,邹长老冷笑道:“葛长老,此次到底还是你输了。你说他是被妖女蛊惑,若是用你手上这秘制药粉便可让他恢复一时的清明。我看了,你这药粉的的确确是有这个作用,但是对你这师侄却半点用处都没有。”   他哼笑一声:“蛊惑?我看他倒是很清明的嘛。”   葛长老听了他的话,默默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已经满是决绝。   他忽然抬起手中的剑,闪着冷光的剑尖透过禁制指向沈千山的心口,道:“既然如此,千山,师叔便只能替我阆玉宫——清理门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明天还有。么么么么!   感谢在2021-03-31 22:53:50~2021-04-04 23:4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栗呀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乌云蔽日(二)   葛长老的剑冲向禁制, 禁制顿时被打得震颤了一下。   冰冷的剑气从禁制和剑相交的地方迅速扩散至他处,禁制上的火苗齐齐地暗了一点,岑轻衣眉头紧皱——阆玉宫极寒无比的灵力恰巧对这道禁制有压抑之力。   葛长老直直地冲过来, 一跃至半空, 剑身与空气摩擦, 带出了一串火花,瞬间又被灵力冻出了冰霜。   岑轻衣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不过一月不见, 葛长老的灵力竟然相较于之前增长了一倍有余。   禁制瞬间撩起一圈火焰,电光石火之间,葛长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攻来,紧接着发出一声凤凰的悲鸣, 剑尖与禁制相碰的地方出现了一点裂痕,眨眼之间就扩展到整个禁制。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禁制瞬间如同被石块用力击打的玻璃一样轰然碎成一片片,接着化为点点深红的莹光, 消失在半空之中。   神女殿的这一道守卫,彻底破了。   岑轻衣尚未完全恢复, 沈千山把她往身后一推, 抬手将长水召至身边,语调平静道:“护好她。”   话音未落, 他已经朝着葛长老的方向飞身而上。   出于同源的两道灵力轰然撞上, 两人四周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两股灵力荡开,以二人为中心,方圆十里竟然都在呼吸之间凝上了冰霜!   无论是在战局之中的沈千山还是被长水长长的身体盘住的岑轻衣心中都忽然一沉。   不是错觉,他的功力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翻了倍!   上天自有衡量,即使是天赋再高的人, 也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慢慢地在历练之中提升自己、积累功力。在这个过程中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在月余就获得往前几十年刻苦修炼才能获得的功力,除非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或遇到了极大的机遇,是断然不可能如此的。   而遇到了大机遇的人身上或多或少会带上一点机遇留下的痕迹,葛长老身上却完全没有,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   可是何至于此?   葛长老说要清理门户,就真的完全没有手下留情,长剑直取沈千山命门。   沈千山回剑格挡,招式未老,借力飞快挽出一串剑花,踏雪剑如同一条灵活的长龙,顿时缠上葛长老的剑。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就这样在半空中形成了胶着之态。   而神女殿下,诸多弟子也再次同攻上山门的各派弟子陷入混战。   灵力乱飞,相互碰撞,血腥气和呼痛声顿时充斥着整个神女殿殿门。   岑轻衣看着上下紧张态势,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拳,连指甲要陷入肉里都感觉不到。   她几次迈步,想要冲出去帮忙,但长水却听从沈千山的命令,寸步不留地盘在她的身边,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牢笼一样,将她整个人都关在了里面。   虽然不会让她感觉到不适,但如果她要强行出去,势必会伤到长水。   她的牙齿紧紧地咬伤下唇,深吸一口气,急促的心跳渐渐地慢了一些,眼中慌乱的神色也平静了下来。   她冷静地将眼神投向战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半空之中,葛长老一时不慎,被沈千山的长剑划破手臂,血顿时流了出来。   可他却毫不停顿。   不止是葛长老,所有他带来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就好像他们都感受不到,丧失了痛觉一样。   更可怕的是,满战场的血似乎还激起了他们的战意,这些人眼白充血,瞪大的眼睛中眼珠微微外鼓,疯狂地攻了上来,各自找准一两个神女殿的弟子,不要命地进行攻击。   “就是你!你曾经夺过我的机缘!把我的机缘还给我!”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喜欢你,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还给我!”   “给我!”   “都给我!”   这些人受伤后疯魔一样地还能继续战斗,但神女殿的弟子在一人甚至多人的围攻之下,却逐渐呈现出力竭之兆,被打得连连后退。   然而神女殿殿门就在他们背后,他们看着围攻自己的熟悉面孔,狠狠咬牙,双手一震,灵力再度疯款输出,堪堪顶住。   岑轻衣眸光一凝,在一个疯狂攻上来的人身上看到了丝丝缕缕的黑气。   粘稠得如同汩汩流出的黑石油。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数次交手过的魔气!   难怪葛长老的功力大涨,难怪这些人都疯了一样不要命地攻击,他们都受到了魔气的控制!   她瞬间扫过整个战场。   眼下魔气还没有到泛滥的地步,若要形成这样的态势,可以控制魔气的人定然在这附近。   只是这人在哪里呢?   是梅胜雪么?   她的眼睛一个一个快速地扫过战场上的人,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快找出来,到底在哪里?   到底是什么被她忽略过去了?   她抬眼看向和沈千山对峙的葛长老,呼吸一滞。   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所有人都有人围攻,只有她身边,没有一个人!   虽然有长水保护着,但这根本不合理!   和葛长老一起上来的邹长老可以说是十分厌恶她的,就算没有魔气,他也一定会找准机会攻击她,更不要说是眼下这种情况。   就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一样,自从禁制破碎就消失在战场之中的邹长老终于从石块后面露出脸来。   发现岑轻衣的目光在瞬间落到了他的身上,这个中年人长了一些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接着,他的身型和相貌都开始发生变化。   壮硕的身体变得纤细,粗糙的皮肤变得细嫩。   他抬起手指抵在唇上,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绽放在他的唇边。乌黑亮丽的长发从粉色头饰中落下,随着战场中灵力激荡起来的风飘来飘去,显得脸越发白,唇越发红。   他抬眼,对上岑轻衣的目光,放下手指,又轻又缓地舔了一下唇。   然而岑轻衣不仅没有被魅惑,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眼前之人,竟然是早就在她眼前死去的花留香! 第102章 乌云蔽日(三)   本来在眼前命运当场的人此时却死而复生, 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神仿佛两把淬了毒的尖钩,这场景不可谓不惊悚。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到岑轻衣提着的这口气呼出来, 又有几道身影如同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从各个角落中显现出来。   巨大的狐尾巨鞭一般砸向地面, 如同巨火裹挟着陨石狠狠地掼了下来, 灰土骤然蹦至三人高,剑一般劈头盖脸地射向四面八方!   混战中的神女殿弟子飞速退开, 反手撑开结界防护。然而有弟子或没来得及反应,或被已经陷入疯魔的人纠缠至难以脱身,无遮无挡地置身于巨石之下,转眼间就被砸成一团团肉泥, 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弟子们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一阵巨动从地底自下而上传来,足要人腰粗的藤蔓“噗噗噗”地冲破坚硬的山石,退避不及的众人如同蚂蚱一样瞬间被穿透!   大片大片的血渗透进土中, 将土壤尽数染红。电光石火之间,神女殿门前转瞬如同炼狱。   花留香唤道:“你们终于来了, 我们已经等你们等了好长时间啦。既然来了……”   来者竟然是楚楚、柳青青、远黛和徐娘!   五人身形同时移动, 如同五道利刃划破空气,自上而下向岑轻衣袭来!   岑轻衣扬鞭, 狐尾和鞭子擦出一道刺眼的火花, 花留香剩下的半句话才终于说出了口:“……也该履行你们对主上的诺言啦。”   众人一直以来闭着的眼睛齐刷刷睁开,四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带着杀气死死盯着岑轻衣。   他们也被控制了!   几股灵力对撞,呼吸间岑轻衣已经和几人对了十招,空气沉寂了一瞬,接着灵气以对撞点为中心向四周爆开,六人齐齐后退一步。   岑轻衣的眉头紧紧锁起, 狠狠地回了口气,一股血腥气从胸腔中翻涌上来。   她抿了抿唇,唇角传来一阵刺痛,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咬破了唇。   一来她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二来这本来是一场以多压少的斗争,三来她对着被控制的众人尚有顾忌,而对方却完全不管不顾。她浑身都是被割破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加之灵力消耗过大,已经快要难以为继了。   她的目光锁定花留香。   方才那一息的对决之中,她发现了端倪。只要花留香的左手一动,被控制的几人也会跟着行动。   在他的左手上一定有什么机密,她必须要把它找出来并彻底破坏掉。   她现在只剩下一击之力,必须一次成功。   岑轻衣握紧长鞭,再次飞身而上,毫不退避地迎上挡在花留香前面的楚楚几人!   而这边,与姜长老缠斗的沈千山剑尖一别,巧力将姜长老逼退数十百步。   不过一息未照看,一直被他不动声色地藏起来的岑轻衣竟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一股心火猛然窜起。   他身形如鹘,猛然拔上半空,双袖如同展开的双翼,踏雪剑凝起一道凌厉的灵力,飞虹裂空般攻向花留香,而两道身影却倏忽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出自同源的灵力骤然相撞,发出一声通天巨响!   四面八方的灵力都在一瞬间乱掉了,岑轻衣趁此机会,在半空中扬鞭,虚空一踏,腰身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虚晃一招,闪过楚楚和柳青青的夹攻,以极其诡谲难辨的姿势攻向花留香!   花留香没留意她猝不及防的这一招,咽喉被紧紧锁住,左手被制,手上的东西也顺势而落。   岑轻衣出手如电,定睛一看,竟是一朵桃花。   桃花入掌即刻碎掉,形状癫狂的人们忽然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一样齐齐地停住动作。和他们对战的弟子眨了眨迷茫的眼睛,也都停下,只是手中的刀剑仍然戒备地竖在胸前。   这一变故也仅仅是发生在一息之间,来人的发丝不过刚刚从半空中落在肩上。   沈千山眼神如刀,刺向来者,身着纯黑衣装的男人却微微一笑,道:“功夫不错。不过如何又刚一见面就对师父和娘亲刀剑相向?这是要罚的。”   正是梅胜雪和折花。   花留香看见二人,右手在空中画一个半圆的弧度后按在胸口,全然无视喉咙上猛然施加的压力,行礼道:“主上。”   他说话时喉咙“咯吱”作响,脸因为急速充血而变成了猪肝色,梅胜雪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道:“废物。起来。”   岑轻衣本以为他会暴起,暗暗更加警惕,谁知一向骄傲、阴晴不定的花留香却对他的称呼没有一点不满,顺从地直起身体。   梅胜雪看着沈千山,道:“怎么不说话?不认识师父和你娘亲了么?可真是个小白眼儿狼,枉费你娘亲和我把你养这么大了。”   沈千山冷眼相对,冷冷道:“玷污先人遗体,当死。”   他话音未落,冷冽剑气已经劈头盖脸地斩向梅胜雪和站在他身后地折花,气势冲天,仿佛要将他们的魂魄直接以一剑斩出!   梅胜雪却不再迎战,只是拉着折花不断退避。   几息之间,剑过数百,招招如同落入棉花,沈千山心头戾气更盛,落剑更是狠戾了不少。   梅胜雪这次躲避不及,被剑风当胸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连续撞断三四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剑气侵入他的身体,魂魄在这具不甚合适的身体里沸反盈天地叫嚣着,要脱离这用了几十年的皮囊。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反而十分轻松。他用拇指抹掉嘴角喷出的血沫,接着身形如同鬼魅,径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眨眼,梅胜雪已经凑近到沈千山身边,嘴角露出一抹笑,轻柔的声音划过他的耳际,却不啻惊雷:“你敢对她说你龌龊的心思么?你敢让她和你娘亲一样被天下人唾弃么?”   “你敢承认——她根本不爱你,你的所有感情都是偷来的么?!”   未等沈千山回答,在众人身下忽然无声无息地裂空一个巨大的地缝。   地缝之下,金光在浓郁黑气的侵蚀下明明灭灭,一息之间,裂痕已经如同一张蜘蛛网一样爬满封印,火凤再度发出一声悲鸣,黑色的浊气海海水冲破了神女殿位于山门下的最后一道封印!   然而这一次,暴虐的浊气海海水却不像以往那样瞬间肆虐,反而乖顺地分开,露出隐藏在浊气海下深不可测的黑渊。   被岑轻衣制住的花留香猛力震碎自己的左臂,以断掉的左臂臂骨为武器,当胸袭去,前心入,后背出,直接刺穿岑轻衣!   魔气随着伤口,腐蚀着岑轻衣的脏器。她瞪大眼睛,瞳孔涣散,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彻底干涸,如同一只坠上石头的风筝,直直地落入黑渊!   沈千山瞳孔剧烈震颤,手上青筋暴起,一剑震开梅胜雪,毫不犹豫地冲向仿佛是一张大口的黑渊!   梅胜雪悬立半空,静静地看着脚下。   折花、花留香、柳青青、楚楚、徐娘……一双双眼睛看着沈千山于半空中抱住不省人事的岑轻衣,所有被控制过的人都张开口:   “别再继续沉迷于这幼稚的游戏了,二十五年了,你也该醒醒了。我的——原身。”   下一刻,沈千山和岑轻衣二人坠入黑渊,黑渊上忽然出现一层看不见的膜,封住了黑渊的入口。浊气海无声地呼啸,震天动地地合二为一,将两人彻底吞没。   黑渊之下,岑轻衣昏迷不醒,沈千山怀中人的体温急速下降。他收紧双臂,灵力疯狂输入进岑轻衣的体内,可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作用,只能感到她的体温越来越低。   “她要死啦……”   “没有用的,你这样没有一点用处……”   “下来吧……”   “下来吧……”   “下来吧——”   空荡荡的黑渊之中,声音从单一汇成一股洪流,如同一只巨手,轰然向二人撞去,势必要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深渊。   沈千山猛地撑开灵力罩,灵气与声浪悍然相撞!   然而这不过是孤舟之于怒海,他的灵力迅速被抽离身体,经脉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一寸寸撕裂揉碎一样。   声浪不断冲击,灵力罩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眼看着就要被冲破!   “没用的……所以你爱的东西终究会消失,你什么都留不住——”   声浪尖锐得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桀桀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吐出最恶毒的诅咒:“这就是你们千万年来注定的宿命——”   沈千山脸色如寒冰,急速下坠的风吹得他和她的头发纠缠到了一起。他剑眉紧蹙,脸色不变,厉声喝道:“蛊惑人心,孽畜安敢!”   “我可没有蛊惑人心的本事,这难道不就是你心中最害怕的事情么?”一面镜子从虚空之中跳出,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围绕在他二人身边,光亮的镜面照出急速下坠的两道身影,“嘻嘻嘻嘻嘻嘻嘻,我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这世间有什么,我就给你看什么。你听见刚刚的话了么?那可不是我说的,是恶。”   “不过我很久没有见到人了,看到你们我可开心啦。既然如此,我就再送你一份礼物吧!”   它说着,轻巧地在半空中翻转,露出了自己的背面。   本以为会看到铜制的一面,没成想竟然是另一面镜子!   不,说是镜子并不妥,因为没有任何一面镜子会一片漆黑。   那是一种比黑渊更黑的颜色,仿佛融合了世间所有的颜色。   镜面自内而外散发出一阵柔和的黑光,接而黑光一闪,它说:“镜子能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看到了一线生机。否则,你和她都会死。”   沈千山不为所动,垂下眼睫看着怀里的岑轻衣。他的眼睫又黑又硬,漆黑的眼里蒙着一层令人看不透的神色,如同他这个人的性格。   镜子道:“你不相信我么?我只是一面镜子,照到你们,我就有了你们的善心。我不会骗你的,你的时间不多啦,你还是不愿意放手?”   烈风之中,沈千山的灵力触须一般不动声色地接触着镜子,终于想起了这令他觉得熟悉的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冷冷笑道:“有我。”   “什么?”   没等镜子没反应,沈千山忽然低下头,鼻尖几乎又接触到岑轻衣的鼻尖,一颗金丹自他唇中逸出,一半化为一团金色的灵水,渗进她的体内。   岑轻衣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起来。   而另一半灵丹一出主人的身体就“碰”地一声炸开,凌厉的灵力顿时充斥着整个空间,毫不留情地将镜子打碎。   “啊!”   镜子凄厉的声音响彻空间,灵力将化为一团想要逃入黑暗的碎片强行绑在一起,送到了沈千山面前。   镜子惊慌失措,沈千山道:“你以为仅仅凭你的几句漏洞百出的说辞,我就会相信你?”   “我说的是真的,方才若你放手,还可抓住生机。此时你灵丹一半自爆,一半给了她。灵丹是你们修行之人的命,没了它,你马上就要死了,这灵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你还能怎样?”   沈千山此时灵力大振,已经不再急速下降,悬在半空中,面色毫无波澜,听它说完,捏紧左手,包裹着镜子的灵力也随之收紧。   他竟是要将镜子粉身碎骨!   在镜子越发凄惨的叫声中,他冷冷道:“一线生机,是我的,不是她的。你已经败在我手上一次了,难道以为我认不出你么?”   早在镜子显现出黑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异常熟悉,而后发现这镜子竟然是当时壶妖体内的那一块。   是谁将它带出,又和那壶结合,不仅弄出一个壶妖,还成为考题的?   这镜子有照透人心的作用,可以在人无知无觉中勾起内心深处的恐惧,将它带入的人是何居心?   想要对付的是谁?   能接触到壶妖的只要五位长老,又是谁做的手脚?   它说它可以照见恶,这不是假的,那它上一个照的是谁?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只是一面镜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沈千山手指一顿。   “是——是——”   一个名字刚要被镜子说出口,镜子却忽然惨叫一声,化为黑灰,另一股力量如同一条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扯开沈千山的灵力,要将这团被灭口的黑灰彻底带走!   这是有人给它下了绝言术!   然而此时沈千山自爆一半灵丹,几乎处于无敌状态。他不费吹灰之力,带着冰碴儿的灵力就将那股力量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将黑灰扬在半空,在灵力的引导下,黑灰竟然组成了一个黑洞,发出阵阵引力。   他居然凭一己之力,借助能连接时空的镜子,做出了一个衍生小世界!   在衍生小世界中,时间与外面相比几乎是静止的,而他作为缔造者,在里面更是无人可敌的状态。   难怪他敢自爆金丹,原来是早有打算。   只不过这近乎神的术法,他又是从何处习得?   沈千山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这笑竟带着一丝讥讽:“再说,谁告诉你,我就是善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带着岑轻衣跃入衍生小世界,转眼间消失不见。   *   千万年前,混沌初开之时。   “叮——”   一阵空灵的玉石撞击声从树林中传来,身着长袍的女孩踩着玉石的声音,从茂密的树丛中钻了出来。   她身上的长袍说是长袍,其实只是极其简单地用一块香草编成的长布把身体裹住罢了,并没有什么繁琐漂亮的纹饰,但配上她那张白皙如雪的脸,看上去却莫名有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光。   她行动如流水,每一步都合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既跳跃如精灵,又完全融入周围的一切。   如同初生的小鹿,看她一眼,欣喜之情便油然而生。   然而这头“小鹿”不知道急着要去哪里,步伐显得有些匆忙,因此也没注意脚下有什么,被绊了个踉跄。   “哎呀!”   她双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圈,灵巧地向前迈出两步,终于稳定身体的平衡。   “没事,没事。”她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嘴里嘟囔着,“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   她话音未落,舌头就像是被打了结一样,磕磕绊绊地说:“啊,这……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只见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孩趴在草丛里,全身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骨头和薄薄的皮,呼吸微弱,几乎要被茂密的草丛淹没。若不是他的脚伸了出来绊倒了女孩,指不定再发现他时已经是彻底的一堆骨头了。   小孩盯着女孩,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警惕,看到女孩伸出手来,一边往后缩,嘴里一边发出凶狠的“呜呜”声。   女孩却没有再动,只是伸直手臂,张开手指,一道柔和的灵力自掌心荡开,化为一道水蓝色的薄雾笼罩在孩子身上。   温暖的灵力充盈在小孩的四肢百骸中,他忍不住舒服地闭上眼睛。   随着身上的伤逐渐痊愈,他就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小兽,放下了戒备。   女孩见状想要走近,谁知那孩子却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脊背弓起,白森森的牙齿呲了出来。女孩后退几步,举起手来笑着说:“你不要怕,你看,我不伤害你的。我还帮你治好了伤口呢。”   小孩不动,女孩也不动。半晌,小孩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她两次,见她真的没有敌意,才抱着自己的腿眨着眼睛看她。   女孩好奇地看着这个孩子,问:“这里是神族圣地,小孩,我看你不是神族,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不说话,女孩也不在意,又问:“看你呜呜汪汪的样子,莫非你是新生的妖族?不对,也不是,妖族还是小崽子的时候都带着毛耳朵和尾巴,你没有呀。难道你是灵族?可是看你的灵力也不像啊。……人族?仙族?”   她各族都全部猜了一遍,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定了个遍,最后她一拍手,愉快地自己决定了:“不管了,总之全天下的新生生灵都归我和哥哥管,你也不例外。你这么惨,是不是没有爹娘了呀?要是没有,你想不想和我回家?我早就想养一个小崽子来玩玩啦!”   她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嘴上这么没把儿,当着小孩的面左一口“小崽子”,右一口“没爹娘”,一点也不顾忌,轻轻巧巧的像是在说要养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动物。   她一直想养点什么,但是碍于身份却从来不能养。难得有这么一个没有主又能出现在这里的小玩意儿,她越说得意,甚至得意忘形地伸出手来摸他的头。   小孩一个激灵,“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女孩“啊”地叫了一声,猛地收回了手,桃花瓣一样的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甩了下手,牙印明显地印在手上。她倒吸了一口气,眉毛上调,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痛色,也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   接着,她漫不经心地扭头看了一下天空,忽然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说:“哎呀,我要来不及了。我先走啦!”   她又踩着那奇异的韵律,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小孩看着她,摸了摸刚刚被治愈的伤口,戒备逐渐退去,眼睛里却有了一点失落,伸出手指揪下来了一片叶子,一丝一丝地将它一点点撕碎,嘴里哼哼唧唧地说着不属于任何一族语言的音符。   他从最黑暗的地底爬出,一路颠沛流离,几次差点死了,凭着一身天赋,才险而又险地躲到了这里。   所有被他咬过的人都会被一团黑气吞噬,腐蚀,然后连魂魄都从这个世间消失。她虽然帮了他,但她也一样。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窝在草丛里睡着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居然还能看到女孩清澈的笑容。   她……竟然没死?她到底是谁?   女孩看他醒了,又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说,我养你吧?你看我们多合适,我天生天长,从来就没有爹娘,只有一个天天冷冰冰的兄长。你也没有爹娘,多好,这不是最合适的么?”   他心动了。   女孩叽叽喳喳个没完,小孩认认真真地盯着不断开合的嘴,自己的小嘴也不断蠕动,调整着角度,几次发声,竟然快速地学会了这种语言:“……好。”   “我是说真的,我不会养死的……嗯?你说什么?好?答应我了?”   她欢呼着牵着小孩的手说:“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啊,人族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小弟,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啦。不如就叫你长山吧。”   “好。”小孩毫不抗拒地接受了这个姓名,反正对于他来说,叫什么都一样,“那你叫什么?”   女孩想了想:“别族都爱叫我娲皇,但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况且你又是我小弟,不如你也叫我女娲吧。”   神族的生命很长,女娲以为捡到的这个孩子不能陪自己很久,但她却惊喜地发现他长成了少年模样后就不再变化,没有任何老去的迹象,于是欣然带他讲习论道。   长山不知道自己是哪族的,但他隐隐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亚于任何种族,他这么跟在女娲身边,听她对别族讲道。   女娲性格热情,有时又十分跳脱,在循规蹈矩的各界中,她就像顽皮的太阳,让人忍不住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秘不可宣的情感如一颗种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心里,逐渐生根发芽,密密麻麻地将他的心包裹在其中,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   别着急,慢慢来,他要给她一个惊喜,而她会属于他的。   从这一天开始,他不再整天像一个孩子一样呆在女娲身边,而是上天入地、九死一生地去寻找各地至宝来点缀他精心准备的那个惊喜。   瀛洲九尺深渊旁,巨鲲热腾腾的献血喷了他一脸,他面无表情地拔出尸体上的长剑,又轻又缓地抹掉脸上的血,剖开巨鲲的肚子,从血污之中捡出来一颗洁白无瑕的宝珠,放在他的惊喜上。   这是最后一个。   长山带着女娲去看他的惊喜,女娲不明所以地被他拉着,嬉笑着说:“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神神秘秘地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华美的宫殿浮在云端,长桥卧波如龙,复道行空似虹,凤凰长长的尾羽划过东海明珠,纵使是受各族供奉的女娲也有许多见所未见的东西。   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惊喜道:“这是送我的?”   长山道:“嗯,你去看看?”   一步……   两步……   三步……   女娲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他想待女娲走近,便告诉她他的心事,让她永生永世都陪着自己,他会给她天下人的祝福,他……   “这……这都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女娲不敢置信到有些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他抬眼看去,只见她双手间捧着一只小小的灵体,正是那只孕期被他杀死取珠的鲲。   一尸三命,它强烈的怨气竟然使它的灵体附着在珠子上,被他一时不察,带了回来,还把记忆告诉了女娲。   长山暗自皱眉,冷冷地盯着它。   从他见到女娲开始,一股莫名的焦灼和迫不及待就在他心中燃烧。   它没有资格靠近她。   他漫不经心地一伸手,灵体便细细地哀叫一声,化为一股雾气,被他吸进体内:“是我为你准备的,喜欢么?”   女娲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他们并未做过任何错事,你怎能如此取他们性命?还有,方才那吸取灵体的阴邪之术,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可是我想给你这个惊喜,它们能够接近你,难道不是它们几辈子也修不来的荣幸么?”他自认为是在陈述事实,声音却因为平铺直述显得冷情到可怕。   “可你不能因为这个滥杀无辜。对不起,你必须为他们的性命付出代价。”女娲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满是决绝,“此事因我而起,又是我教导无方,自然应由我亲自处置。”   她话未说完已经出手,伴生神武玉柳蛇一般向他攻来,出手竟是杀招!   他一瞬也被激怒,冷冷道:“你竟如此绝情?不过是未见之物,值得你取我性命!”   女娲怒道:“不是什么未见之物!这世间生灵皆由我兄妹二人抚育。你如此滥杀,还不知错?”   长山到底小,功力也不如女娲不知多少,千招之后终是不敌,被玉柳缠身。灵力化为利刃直逼他眉心,他紧紧盯着女娲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暗红:“你当真要杀了我?”   终究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本就不主杀伐的女娲到底下不了手。   灵力刃钉入长山琵琶骨,打散他全身灵力,挑断了他的手筋,让他再也拿不起武器,把他扔下黑渊,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喟叹:“我的确下不了手,但这十万生灵的性命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过。此番是死是活,全看天定。”   看着女娲渐行渐远的背影,熟悉的欲望烈火一样烧灼着他。   她竟然这样对他?   她这是要去找谁?   ……她是他在这世间的执念,她是走不了的。   他埋藏在血脉中的能力终于觉醒。   他是天地间第一只魔,是由世间所有生灵的贪嗔痴所化,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报!魔尊大人,我族军队已经全部到达天界!”   “好!众将士听令,此次必要攻下天界,谁的功劳,本尊便赏他永生最美的女人、最高的地位、最多的财富!给我冲!”   不出意料,他再次见到了女娲,只是此时却已经是兵戎相对。   而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离开的少年模样,经年的鲜血已经将他洗成了一个青年。   他带着百万魔军,再次问出同一个问题:“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喜欢么?”   皆是最后一役,两军交战再也不留余力,灵力和灵力互相碰撞,法器一个接一个地消散,仙、妖、人、精、魔一个一个地倒下。血透入石缝,迅速填满整座宫殿,汉白玉的宫阶寸寸龟裂,洁白的玉石被血色侵袭,如同一张巨大的血网,把三界之人都包裹在其中。   这是混沌破开后最大的一场战争,天地间的灵力急速消耗,又被死了化归为气的众人急速补充。   这几年来,死于非命的人实在是太多,天地间本就超出了负荷,此一仗,四方八位剧烈动荡,积聚的浊气浓郁到形成黑云,向上侵蚀天穹,天直接破了个洞。   然而被战争拖着,谁也无暇分身去管,混合在雨中不断落下,落在下界生灵之上,下界生灵亦互相厮杀。   天地间终于承受不住这样浓郁的浊气,浊气海从黑渊深处溢出,迅速吞噬了下界!   而上界与魔军的战斗持续了整整十天十夜。   第一日,魔军势如破竹,将上界集结九万人布下的结界迅速攻破。   第三日,上界兵分三队,左右两翼包抄,以一队奇兵从后侧反击,大胜逐北,扫清魔军近五万兵力,获得大捷。   第八日,两军皆已力竭,不约而同缓兵休息,上界派人四处寻求补天之法。   第十日夜里,魔军先行挑衅,二军再度开战。   第十一日,长山长剑狠戾刺出,呼啸的魔气化为长蛇缠绕在剑上,咆哮着打碎九十九层结界,直取站在女娲身边之人的心口。   你也不过是茫茫蝼蚁中的一个,何德何能能站在她的身边?   “噗”的一声。   长剑入肉,传来一阵钝钝的触感。   比以往的所以感觉都要真实。   长山一直眯着的眼睛瞪大,呼吸一滞,金色的神血在他骤然缩紧的瞳孔中四溅,如同那只巨鲲的血,暖暖的喷了他一脸。   “啊——”   心口被刺破,暴戾的魔气贪婪地迅速吞噬掉四周的血肉,女娲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她竟然以身为盾,挡在了他的剑前!   因为疼痛,女娲清澈的眼里迅速聚集起泪花,但这泪花并没有落下。她趁着长山愣神的那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向前走,一只手死死握着剑不让他□□,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上他的心口。   最后一丝也是最强的一丝灵力凝聚而成,一瞬间透胸而过。   他是天地间第一只魔,即使是死了,也不过是暂时的消亡,只要各族的执念不除,只要这世间永远存在这贪嗔痴,他就总能再会归世间。   除非是他自爆,否则只有世间那少有的几个神族愿意以命为引时,他才能被封印在他所出生的地底。   神族和他一样,拥有几乎与天地一样长的生命。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神族真的愿意以自身为引,和他同归于尽。   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手上也不再有动作。   他的长剑穿胸而过,而她的灵力也穿胸而过。   明明是两人两处,却是一样的痛。   长山思绪纷杂,万种言语化为一句喃喃:“你怎能又如此?”   你如果看不惯我,又何必把我捡回来养着?   你若是不喜欢我,又何必在第一次对我刀剑相向的时候对我心软?   灵力从女娲的体内迅速抽离,她周身环佩急速撞击,哗啦作响。   接着,灵力潮涌一般呼啸着化为一张水蓝色的大网,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长山!   大海隐隐在显现,巨浪呼啸着拍打下来。   这是水的极怒之势!   长山周身猛然爆发出一阵魔力,从铺天盖地的巨网中突破,伸出一只手,又轻又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女娲身上的一个东西。   天地为之一静。   下一刻,风雨怒吼而来,紫色的蛇状惊雷缠绕在巨网上,发出惊天一怒!   长山从上界坠下万丈,被压入无尽黑渊!   沈千山神识巨震,猛地睁开眼睛,一抹暗红一闪而过。   他抬手捂住剧痛的额角,五指不自觉用力,地砖在他手下一寸一寸龟裂,碎成粉末。   他狠狠倒吸一口气,略微平静下来,但手指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亲手将长剑刺入她身体的感觉太过真实,他握住拳,手心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是她心脏的跳动。   他猛地站起来,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样在屋内快步转圈,几次欲踏出房门,又收回了脚。   直到平静下来一点之后,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垂下沉静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走向隔壁房间。   岑轻衣在里面静静地躺着。   他走到岑轻衣的身边坐下,看着她沉静的睡容,陷入沉思。   距离他带着她来的衍生小世界已经有十日有余了,他的灵丹在她身体里逐渐融合,一点一点地修复她受损的经脉,应该不久就能醒来。   他一方面想要她醒来,另一方面,又隐隐希望就这样下去。   他进入到这个衍生小世界的时候,记忆如同潮水开了阀一样汹涌地压入他的脑中。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莫名其妙就学会的、非凡人之力可以缔造出的衍生小世界,一眼看穿人神魂的能力,那心脏仿佛被揉碎的真实痛感,更重要的是岑轻衣魂魄中那一点熟悉的神格和他之间产生的那点微妙的吸引,却打消了他的怀疑。   她就是梦中的女娲,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封印又如何会松动,才成了现在的岑轻衣和他自己。   这十几日里,那段记忆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中,提醒他上古之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记忆里的长山把奋力从女娲身上抓住的这一点东西握在手心,在坠下黑渊的那一刻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魔本就是以欲为食,他把女娲的爱抓住吃掉,若还有缘遇见,那她所有的爱欲皆会转移到他身上。   而如今她拥有了他的全部灵力,这种卑鄙的手段也要失效了。   他心神剧烈动荡,心魔虽无法现身,但仍说道:“你看,我总是为了你好。若是你听我的,彻底把外界收入囊中,那你断然不会落入眼下这个地步。现在她还没醒,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你靠近她,她现在还没有完全和你的灵力融合,我可以让她一辈子都听你的,生生世世都陪在你的身边。”   沈千山冷冷道:“滚开。”   心魔道:“你可要想好了,你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沈千山怒喝:“我说了,滚!”“你真的不想么?可是你有那么一点点迟疑了。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坚定地回绝我呢?”它以一种极其诱惑的语气接着说,“承认吧,你的本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承认自己的本性有什么不好的呢?礼义廉耻不过是那些伪善的人给自己的掩饰罢了,每个人不都有这样的欲望么?”   沈千山不再理会它。   心魔故作讪讪:“好吧好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接着它便消失不见了。   沈千山狠狠闭上眼睛,胸口急剧起伏几下,压下了眼睛里的那一丝暴怒。   他不仅是对心魔的怒气,也是对自己的怒气。   心魔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你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心动么?   你敢扪心自问么?   没有人看到,岑轻衣戴在腕上的铃铛发出一阵微弱的光。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岑轻衣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迷糊的目光一接触到沈千山,瞳孔急剧缩紧,右手猛地抬起抓住胸口的衣物,指骨发白。   她双唇颤抖,吐出几个沈千山没有想到的字。   “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我回来了,这文正文已经基本上写完啦,因为榜单的问题,按每周六更新一万周日更新一万、一周两万多字的频率更新(其实也是日更三千了对吧对吧),么么哒!   谢谢天使们的不离不弃 QWQ 第103章 乌云蔽日(四)   因为紧张, 岑轻衣的尾调竟然有一点破音,带着一股宛如泣血的凄厉。   沈千山顿时止住脚步。   岑轻衣急剧倒吸一口气,胸口似乎还残留着泛着冰气的长剑穿过的剧痛。   她脸色死白, 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双眼死死盯着十步之外的男人。   那人一身冰封万年的雪山之巅的气息, 一双犹带戾气的眼睛掺杂着浓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黑得吓人, 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明知道危险,却又带着一股吸力。   只一眼,便是粉身碎骨。   这双眼睛和她记忆中的那张脸上的眼睛重合, 瞬间勾起了她埋在深处的记忆。   远处一片荒漠,唯一的房子已经坍塌,断裂的砖块大剌剌地刺出墙壁,呈现出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 如同被从她前胸穿过的那柄长剑撞折的胸骨。   但她没有立死。   她抬起手来握住剑,手掌顿时破裂, 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融进地里。   心脏先被利刃穿破,挣扎着站起身来的动作又使断裂的肋骨移位, 不住地刺扎进内脏。   血从她的嘴角汹涌而出, 她眼睛里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恨意。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那么喜欢你,你竟然要杀了我!”   她顶着剑,一步一步往前走,地上印出重重的血脚印。   因为急剧失血,她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一阵又一阵的轰鸣狠狠撞击着她的耳膜。   男人的薄唇抿得死紧, 对于她的质问一言不发。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   她不死心地一遍一遍质问,手脚发凉发麻,最后已经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声音也低成了呢喃。   在她眼睛已经发黑的时候,他的唇终于动了。   “你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   他的声音忽近忽远,混合在近在耳边的巨大嗡嗡声中,根本听不清楚。   他说什么?   她用尽全力眯起眼睛,妄图从唇形看出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这只是徒劳。   她身形摇晃,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长发在空中翻飞,最后映入她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黑得深不见底,冷得寒意彻骨。   将所有的癫狂尽数埋葬。   岑轻衣猛然惊疑地移开眼睛,凝滞在空气中的恐惧和无止尽的疼痛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衣服。   离开这里!   要远远地离开这个男人!   不然她就会死!   她脑子里的警铃尖锐地响起来,身形随着思绪而动,眨眼之间已经退开十尺,夺门而去!   沈千山不知道岑轻衣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她重伤刚愈,方才苏醒,他的灵丹在她体内也才融合结束,还没来得及稳定。   “别走。”   他直觉不能让她离开,紧咬着岑轻衣不放,问道:“你要去哪里?”   在脑中那道声音急促的催促下,岑轻衣本来不欲和他再发生什么冲突,只想赶快离开,可是沈千山却一直阻碍着她的动作。   她一咬牙,抬手摸向腰间,可是却摸了个空。   她的长鞭不在!   沈千山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衣袖,她来不及去想她的武器去了哪里,极速前进的身形猛地一滞,以右脚为轴,地面与她脚接触的地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滋——”声,甚至凹下去了一小块。   她回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脆弱的衣袖不堪两道力的撕扯,顿时裂开。   沈千山紧追不舍,岑轻衣逐渐感到体力开始有些不支。   她牙关紧咬,两颌绷出了锋利的线条,终于喊出了自醒来见到沈千山的第一眼来一直盘踞在她心低的那句话。   “你到底想如何?杀我一次还不够,要把我留在这里再杀一次么?!”   沈千山闻言呼吸一滞,身形有一瞬间的停顿。   就是这一瞬,岑轻衣五指间灵力流转,厚重的宫墙“轰”地一声被她破开一个半人高的大洞。   她一矮身,如一尾游鱼,登时从这洞里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令她感觉到又窒息又疼痛的地方。   而沈千山看到她离开的身影,那句话盘踞在他的耳边,一时之间,脚竟然像是被粘在地上了一样,一点也迈不开。   岑轻衣气喘吁吁地从沈千山的身边逃开,她捂着心口,无头苍蝇一样乱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几乎是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滑了下去。   她毫无形象地坐着喘匀一口气,终于有精力来理一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还记得自己告别师父去了钦天司,打败一只壶妖,通过了钦天司的考察,成为沈千山的搭档。   虽然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好相处,他们二人执行任务也总是分开,聚少离多,但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强大,久而久之心里也对他有了几分想法。   不过虽然如此,两个人一见面,她还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心里明明高兴,嘴上却还死不承认,只能送他自己收集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表达自己。   每次沈千山虽然不说,但都珍而重之地把东西收好,并也给她同样的回礼。   她以为他心如她心,只是没想到她去荒漠古村驱妖,在斩杀吸人血肉的小孩时竟会被人栽赃,让沈千山误以为那妇人也是她杀的,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他甚至连她的解释都不听。   呸!狗男人!就当是她的真心都喂了狗!   她按了按心口,心口上的伤虽然已经愈合了,但她仍觉得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好像漏了风。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会在那里醒来?   沈千山为什么又在那里?   他既然已经杀了她,又为何在方才露出那种表情?   神色怔忪,就好像他有多难过一样。   她晃了晃头,把沈千山的身影驱逐出脑海。   对了,她那个一直跟着她的漂亮师妹姜嬗似乎也在去荒村之前就不见了。   难道是终于受不了她跑了?   呃,她也不是真的对她不好,每次用鞭子抽打她也只是为了给她疏通经脉。   她看得出来她想要变得更强大,可她的天资放在那里,不这样根本就不可能。   已经快要成功了,她那时离开了,她可惜的只是少了一个可以让她尽情欣赏的对象,可小师妹这辈子却再也不能通过此法改命了。   也就是她的破性格,这又什么不好一丝说的!早知道说什么都要告诉她。   话说回来,要是她早把自己的心事和沈千山挑明,接受一同去荒村的建议,他们会不会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啊,还想什么啊!别想了!以后都离他远远的就好了啦!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里,那种仿佛魂魄撕裂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又一次蔓延上她的胸口。她的指尖掐进肉里,闭上眼睛靠在墙上狠狠地吸了口气,好歹压下了这张感觉。   巨大的厌恶中混杂这一丝不舍,她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疼,还是她以为的疼。   难得缓了过来,她抬手抹去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有些疑惑地握了握。   皮肤白皙细嫩,五指纤长,指尖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一点曾经握住刀剑留下的伤痕都没有。   她以前也是一个能一下打穿墙壁的壮士么?   她学着刚才,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握住,五指微微用力,石块顿时变成灰,从她指缝间流出去。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灵力在她的体内静静流淌。   但脑中像是蒙了一层纱,以一种微弱但不容拒绝的力度阻止着她去深思。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一丝熟悉到底是从何而来。   本就身体未愈,又经历了一场斗争,此时困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在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嬉笑声中,她不堪疲惫地睡了过去。   ……   “快点醒来吧……”   醒来?从哪里醒来?   “要来不及了……”   什么要来不及了?   “此间所有人的性命皆系于你一人身上……”   是谁要对这世间做什么?   半梦半醒间,那个告诉岑轻衣要快点逃离沈千山的声音从她的识海深处响起,由远及近,一次一次地循环着这三句话,声音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响亮。   好冷啊……你说什么?对不起,实在是太冷了,请清楚地告诉我好么?   她满腹疑问,然而这个声音根本不理她,只是一味地重复。   在这声音的催促下,焦虑如烈火一般轰然燃起,一遍一遍地炙烤着她的灵魂。   又冷又热,我要听不清了。   我要受不住了,请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好么?   她焦急地想要去寻求答案,然而这道声音却瞬间远离,把她一个人抛在痛苦的深渊中。   等等!先不要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要来不及了?   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   她那被炙烤的灵魂几乎要四分五裂时,终于发出一声无声又声嘶力竭的喊叫。   我应该怎么做?   那道声音几乎已经淡出了她的识海,她只听到了最后的一点回答:“快点出去!你必须出去!”   听到出去这两个字,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终于冲破桎梏涌入她的脑海中。   是的,她必须出去。   她只有十天的时间。   如果十天之后还在这里,她这本应该早就死去的灵魂会彻底碎裂,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再救回来。   还有一点,如果她死了,那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这世间又会不可控制地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岑轻衣的眉头死死地皱起来。   这答案仿佛是被谁镌刻在她灵魂之中,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它。   是的,她必须要在十天之内出去。   可是要出到哪里去?   那个既定的结局又是什么?   她焦急地想要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然而一股强劲的力量如同一只巨手,将她拉入更深的梦境。   被杀死的情景再度重现,她心口顶着那柄剑,血流如注。   再往前一步,剑柄就会顶在她的胸口阻止她。   她听见自己绝望地开口问:“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杀了我?”   鲜血混合着碎肉从口中喷涌而出。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   男人冷冷地开口说:“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   你在么能这么说?   我为何不是真的喜欢你?   我只是什么?   岑轻衣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凝聚神识,维持住这一丝清明,听清他的回答。   “你只是……”   快说呀!   “……只是我……来的……”   怎样来的?   最关键的一个字被模糊,她焦急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眼前这个人的衣物,好像做出这一个她一直以来想做但是却没有做的动作,就可以减缓她生命流逝的速度。   你说什么?   我没有听清,你可以再说一遍么?   求求你了,再说一遍吧。   然而她抓了个空,眼前的一切突然湮没在一片旷古的黑暗之中。   她就像是一只破壳不久的雏鸟,还没来得及学会飞翔,就被人从高处扔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空间。   光明离她远去,并永远地、永远地不会再回来了,失重感拽着她一路前往更深的深渊。   走开!   不要靠近我!   她无声地大喊。   下一刻,她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她重重地一坠,随即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停住了下落的趋势。   有人握住了她伸出的双手。   光明随之而来,她尽管双眼被灼烧到流下泪来,可是却依然舍不得闭上眼睛。   这可是她期盼了不知道有多久的光明呀。   有人一只胳膊紧紧地环住了她,灵力顺着交握的双手进入到她的体内,她那快要裂缝的魂魄竟然意外地被安抚了。   “……对不起。”她还沉溺在这令人又放松又舒心的抚慰中,昏昏欲睡,尚未醒来,一道声音如同从旷远的天际传来,微弱到她几乎听不见,“你不愿,我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那温暖和光明如潮水般极速退去,只留下搁浅的贝壳还微微泛着点光。   黑暗再次袭来,她内心喊道:不!别走!再留一会儿吧!   可是她再此张开双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就像是她以为有的东西是她可以抓住的,但她其实从来都无能为力一样。   ……   青石板铺就的长巷里,一向爱洁的沈千山竟不顾地上的尘土,几乎踉跄地半跪在岑轻衣面前。   雪白的长衫登时沾上了污渍。   看到女孩的第一眼,沈千山的心顿时重重一跳。   他近乎惶恐地伸出手,麻木冰凉的指尖剧烈颤抖,在女孩的鼻下一触,仍然能感觉到带着香气的暖风打在他的指尖,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惨白着脸靠着墙,唇带着大病初愈之人特有的略微透明的颜色,呼吸微弱,胸口像是没有起伏。   就像是她又一次死在了他面前一样。   她趁着他晃神的那一刹那跑了出来,可金丹还没有完全修复她的身体,还需要他这个原主人每日一次地以灵力喂养,否则前功尽弃。   他在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衍生小世界里虽然有至高无上的控制权,可岑轻衣体内他的金丹却蒙蔽了他的感知。   然而这个小世界完全是他仿照大灾之前的现世复刻的,偌大的一个世界,神识扫去,他根本找不到岑轻衣的藏身之处。   但金丹仍然与他有一丝联系,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岑轻衣的灵力在急剧衰退,身体正排斥着这半颗从外闯入的金丹,逐渐走向最坏的结果。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衍生小世界乱走,从钦天司走到神女殿,几乎所有他们曾经踏足过的地方他都去了,可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不,还有一个地方。   只有那一个地方了。   金丹即碎,他孤注一掷地飞向那个满载着他童年大部分美好记忆的地方。   金缕楼。   嬉笑的声音混合着丝竹从楼中传来,金缕楼后街的青石巷里,他真的找到了她。   你怎么躲在这里呢?   在这个没有前世爱恨厮杀、没有谁卑鄙手段、只有一个单纯的男孩和女孩友谊的小巷里,沈千山紧紧地抱住了难受地死死皱着眉、嘴里不住呢喃的岑轻衣。   “走开……”   “不要靠近我……”   然而女孩一感受到他的触碰,脸上顿时充满了拒绝,在他的臂弯中不住地挣扎,痛苦地摇起头来。   因为虚弱,她的力气微弱得就像是一只小猫,但是沈千山却像是被人按着胸口用尽全力撞了一下。   撞得他胸骨寸断、肝胆尽裂。   他垂下黑得浓郁的眼睛,深深地盯着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才泄露出了他的一点心事。   接着,他强行掰开她握成拳头的右手,五指不容拒绝地插|入她的指缝。   澎湃的灵力汹涌而入。   许是灵力的进入让岑轻衣感觉到舒服了一点,她停下了挣扎,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嘴角微微提起,仿佛做了一场什么美好的梦。   那笑容实在是太甜,以至于沈千山忽然失了神。   如果他从来没做出过那些事情就好了,至少他现在还能坦坦荡荡地站在她身边。   尽管已经看过千次万次,梦里梦外,她的每一处都被他清晰地记在心里,可当这张脸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依然无知无觉地伸出手来。   想要再碰一碰她的脸。   想要看她再毫无防备和心结地对着他笑一笑。   想要听她再叫一声师兄。   想要在她看过世界万物之后如果觉得他还足够好时握住她递来的手。   想要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卸掉身上的职务,向天下宣告他们的关系,让他们得到天下人的祝福。   想要……   纷乱的思绪在他的脑中尖啸着拍打着,忽然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决了堤,内里被他一直死死压制的、与生俱来的疯狂与偏执冲破牢笼,横冲直撞。   他放开了那只交握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她的脖子。   如果她永远只是他的就好了。   她再的眼睛也看不见别人的身影……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她永远不会离开……她……   巨浪轰隆隆地在他耳边轰然落下,将他的神智死死地压在不可抗拒、无法承受的重量下面。   他的手指放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曾经的回忆冲破束缚跑了出来,岑轻衣如今这张素白的脸和那张充满血污的脸重合在一起。   “轰隆”一声巨响。   在深不可测的海底深处,裹挟着冰凉杀意的海水从因地动而裂开的巨缝里轰然倾斜而下,几乎要溺死的神智挣扎着出来,甫一见光,立刻占据了她的所有思想。   他的手从脖子上向上滑,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所有的杂念都化为一句话,沉甸甸地落在他的心头——   她瘦了啊。   只要五日,他只需要让她在这个衍生小世界里待满五日,让金丹和她彻底融合,便送她出去。   她合该有最光明的前途,不应和他一切待在这空无一人的、虚假的世界。   他的本体在这里,和上一次不慎落入的小世界不一样,这一次他紧紧关闭了同外界的联系,外面的□□此刻想必已经因为得不到本体力量的补给而快要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无论是否是现在的他的所做,两世作乱所欠下的天下的性命都是要由他负责的。   不然又有谁来承担那些无辜的分离呢?   从此二人,界内界外,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他近乎贪婪地把她的每一寸都用目光一一描绘出来。   “……对不起。你不愿,我便再也不出现在你的眼前。”   他放下岑轻衣,站起身来,身形孤傲,如同一棵顶天立地的青松,头也不回地融入天地交汇间。   只是这身影绷得实在是太紧了,就像是即将要折断了一样。   然而他没有看见的是,一道淡淡的泪痕从靠在墙边的岑轻衣脸边滑下。   *   岑轻衣艰难地睁开重得和铁块一样的双眼皮,揉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肩膀,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她记得自己睡得浑浑噩噩的时候做了许许多多纷乱复杂的梦,但一觉醒来就像是脑子被猫叼走了一样,大部分都记不起来了,只有一句话牢牢地刻在她的脑海中。   快点出去!你必须出去!   她疑惑地抬手敲了敲头。   出去?从哪里出去?   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但这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半点都耽误不得。但焦急归焦急,找不到头绪还是头绪,她跟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天,根本一无所获。   一天的奔波让她又累又困,她随便近了家客栈,迷迷糊糊地说:“掌柜的,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一间上房,承惠一吊铜钱!”   “这么贵呀?”   她嘟囔了一句,老老实实地从兜里掏出铜钱放在桌子上。   “哎呀,客官说笑啦,小店可是实实在在的良心。不然客官您上楼看看,一定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我可以拿我脖子上这颗脑袋跟您保证,不然呐,我就把头拧下来给您当蹴鞠玩儿。”   难得见到这么会说话的掌柜的,岑轻衣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真的么?”   一说到这个,掌柜的来了精神。他笑嘻嘻地开口,露出门牙上的一个小缺口:“那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可是消息通,十里八乡的事情我都知道,更不要说是哪家店住得如何了。”   “哦,这样么?”他短短几句话里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十里八乡,岑轻衣忍笑,福至心灵问:“你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人要找门么?”   “什么门?”   “就是有没有什么没有办法出去的那种地方?”   “啊?”   掌柜的眼神都有些变了。他的表情在“全是疑惑、完全没有听懂、这位客人莫不是个二傻子”和“她是客人、要尊重她”之间摇摆不定,微妙地卡成了一片空白。   岑轻衣摇了摇头。   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句话指的到底是什么,又怎么可能指望描述给别人听能明白呢?   她拿好挂着门牌的钥匙,拖着一身疲惫上楼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即是一人半高的雕花大床,镂空的圆形窗户前八仙桌、博物架应有尽有,仿古的瓷器附庸风雅地依照八卦的方位摆放。   还挺讲究的。   岑轻衣把自己摔在大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随着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房间一角的空气忽然扭曲了一下,接着裂开了一个黑洞,一只绣着银色卷云纹的雪白鞋子踏了出来。   自昨日一别,沈千山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毕竟只要最后五日,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他谨守承诺,只是在她身上放了一丝灵力,还设置了苛刻的条件,只要在她独自一人睡着或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单方面通知他,他不能主动窥探她的位置。   只是为了用来知道她的方位,以便及时为她输送灵力。   月光透过雕花窗户,微微照亮室内二人。   仿佛昨日的拥抱只是一场大梦未醒的幻觉,沈千山谨慎地和岑轻衣保持距离,只伸出手臂,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做今日的平抚。   岑轻衣梦中感受到他的气息,先是遵从身体的本能向他的方向挪动了几不可见的一点距离,而后心理暗示才压制住身体的反应,抗拒地皱起眉头。   她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和自己做着细微的抗争,直到感受到灵力,追求舒适的本能才压过了其他,一点一点地向令她舒服的源头磨蹭过去,出其不意地在上面蹭了一蹭。   忽然触碰到女孩温热的肌肤,沈千山的手指一颤,猛地缩了回去,灵力顿时断开。   那舒服的温度毫无预料地离开,岑轻衣不满地哼唧一声,闭着眼睛,半撑起身子,小狗一样抽了抽鼻子,竟然沿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灵力的味道迷迷糊糊地向前一扑。   她这一扑没有一点准头,直愣愣地往床下栽去。   室内唯一一个清醒着的沈千山却没有一丝反应,一双黑眸波澜不惊,像是没有看到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岑轻衣就要掉到床下摔一个狗啃泥,他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岑轻衣正正当当地被他手臂接住,立刻跟张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感受这上面残留地灵力,满足地喟叹出声。   但沈千山用了个巧力,把她安安稳稳地放回床上之后,就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臂。   失去了喜欢的东西,岑轻衣又哼哼唧唧地在床上闭着眼睛摸索起来。   怕她再摔下去,沈千山隔空画了一个安魂符,在她额上轻轻一点。   符纸金光一闪,旋即没入岑轻衣的眉心。   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咂巴一下嘴,再次陷入安眠。   被子在她磨蹭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大半耷拉下来,只剩一点点还搭在身上。   沈千山本想替她拉起被子,但他的手伸出去后又顿住了。   方才的触碰已经是逾矩,还是算了吧。   他拇指微动,房间的一角又如他来时那样空气扭曲了一下,出现一道裂缝。   他转身抬脚欲走,此时正好一阵夜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岑轻衣抖了一抖,轻轻呢喃了句“冷”。   沈千山脚步顿住。   半晌,他认输一般地闭上眼睛,右手拇指再次动了动,灵力像是一只小小的手拉起被子,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还细心地掖了掖。   *   岑轻衣神清气爽睁开眼睛,刚想从床上坐起身来,却被一股又软又韧的力量拉扯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岑轻衣:“……?”   一瞬间,各种师父曾给她看过的《凡俗黑店集锦》在她脑中快速闪过。   哪个狗胆包天的敢绑架她?   她低头一看,一口气要松不松,卡在喉咙里,把她呛了个半死。   只见被子的四个角都被整整齐齐地掖在身下,把她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   她什么时候睡觉的时候有了这样的习惯?   我滚。   我再滚。   她左右开弓地滚了滚,才把自己从被子里解救出来。   穿好衣服,她又一次踏上路途。   她还要去找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在哪里的出口呢。   然而这一天也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又已经过了开城门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地拿出储物袋里师父曾经给她的一小片树叶,小心翼翼地粘在树枝上,默念口角,打开微缩空间进去休息。   此后两日,她都未曾找到一丝线索,如第二日一般在外将就一晚。   第五日,太阳已经落山,她几乎又是重复了前四日的经历,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   再次拖着一身疲惫,她又随随便便找到了一家客栈,低着头说:“掌柜的,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一间上房,承惠一吊铜钱!”   “嗯?现在的客栈都是这个价格了么?”   掌柜的说:“哎呀,客官说笑啦,小店可是实实在在的良心。不然客官您上楼看看,一定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我可以拿我脖子上这颗脑袋跟您保证,不然呐,我就把头拧下来给您当蹴鞠玩儿。”   这个回答实在是过于熟悉,岑轻衣瞬间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盯着答话的人。   掌柜的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对着她笑,连露出的门牙上的缺口都和第一日一模一样。   她盯着掌柜的熟悉的脸,沉吟片刻,学着第一日问了一句:“真的么?”   掌柜的果然也像那日一样回答:“那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可是消息通,十里八乡的事情我都知道,更不要说是哪家店住得如何了。”   尽管除了说同样的话,掌柜的没有一点异常,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客人一样,露出热情的笑容,眼神纯粹地盯着岑轻衣。   然而岑轻衣看到他的笑脸,只感到一阵惊悚如针一般刺进她的脊梁骨。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她几乎走遍了东西南北所有的地方,遇到的人不计其数,然而不论是哪里,她都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难怪她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想要让她找到出口出去,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说这是一个幻境,那么制造它的人的功力一定十分高深又或是深谙此道。   不论是哪一种人,既然有这种能力,都不会犯这种在不一样的地方重复用一个人的低级错误。   这就像是故意给她露了个破绽,明晃晃地告诉她这里有问题,只要从这里就可以出去。   前几日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这说明对方定然是特意将她困在这里的,现在又几乎是把出口摆在了她面前,他是什么意思?   他又是谁?   难得是沈千山?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冷静下来。   既然这么多天,这人都没有对她做什么,此时更是要把她放出去,那必然是没有什么恶意。   她不知道制造幻境的人在哪里,于是抱拳向四周都示意了一次,才恭敬又谨慎地开口道:“晚辈此前未察已入前辈之地,若有何不妥,惊扰了前辈,还望前辈海涵。只是晚辈斗胆请教前辈高名。”   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掌柜的拿钥匙的手停在半空,茶壶里滴下来的那滴水凝滞不动,周遭的一切都忽然停了下来,   果然是幻境。   然而她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回答,于是又重新抱拳开口道:“晚辈斗胆请教前辈高名。”   小世界里的一举一动沈千山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更不要说是她此刻故意要让岑轻衣离开,一直关注着她。   他这几日都只在岑轻衣睡着的时候才现身,为她输送完灵力之后即刻离开,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只是今日她就要离开了,他到底没有忍住。   今日之后,他就彻底将自己封印在这里,再也不出去。   想来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他默默地感受这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一阵有些窒息的感觉,像是被蚂蚁密密麻麻地蚕食一般。   这一天,他不声不响地跟着她,眼神如同一口古井波澜不惊,近乎麻木地看着岑轻衣的背影。   他本来不欲出声,但岑轻衣执拗地抬起手询问他的身份,他终于暗暗叹了口气,僵硬的嘴角动了动:“我……”   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沙哑。   他清了清嗓子,以术法换上一道更为苍老的声音说:“无妨。吾在此修行百年,不欲人知道吾之名讳。”   岑轻衣听到这道声音,一口气半松又未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她又接着问:“那敢问前辈,为何要留我几日,是有何事么?”   沈千山临于虚空,隔着一层云雾看着岑轻衣黝黑水润的眼睛,握紧了手心。   在他手里,被他握了好几日的玉制耳饰硌得他手心顿时出现一道红痕。   这是他在被攻上山门之前就已经做好的耳饰,小鹿的样式。他亲自选的玉料,亲手画的图纸,亲自刻入的防护阵法。   他本打算等她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时亲手给她戴上,可惜没有机会了。   “是一场试练罢了,恭喜小友。”他连恭喜也说得淡淡的,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世外高人,“这是给小友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确是有一事想要拜托小友。”   “什么?”岑轻衣谨慎地问。   “想必小友也看出来了,此处是我所设立的一个……幻境。小友也知道,修仙界和凡人界这一年太乱,我隐世修炼多年,不愿被牵扯,故设立了它。只是看着百姓受难,我于心不忍,于我修炼也确有阻碍,希望小友出去以后可以帮一帮。吾在此多谢小友了。”   什么?修仙界和凡俗界怎么了?   岑轻衣的头像是被撕裂一般,纷杂的记忆随着他的话涌入脑海中。   浊气海的海水自地下涌出,所至之处土地皆寸寸皲裂,火舌紧接着窜出,死死咬住自撕裂天穹的紫色雷电。某处土地受不住,“轰”地一声爆炸开来,上面无论凡人还是修仙之人皆连惨叫都叫不出来,瞬间化为灰烬。   在这天裂地崩一般的炼狱中,魔族漆黑的身影在四处游荡,低级魔族伸长口器,随便抓住一个人便刺|入其皮肤,满足地吸取他们的□□,直至将他们吸干为止。   岑轻衣瞳孔骤缩。   她想起了了,她想起了她为何要出去了。   为的就是阻止事情无法挽回地滑入这样的深渊。   ……只是她从未经历过这一幕,这段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还是说她已经经历过了,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记忆停留在了被沈千山穿胸而过的那一刻?   她的头颅像是被人一劈为二般剧痛,然而尽管如此,她也强行压住抬起想要捂住头的手,面色不改地站在原地,只是闭了闭眼睛,像是在考虑一样。   没人知道,那一瞬间,冷汗湿透了她的背心。   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凝眉抱拳:“定全力以赴。”   “那……”她沉吟片刻,唇张合数次,顿了顿,问:“那前辈可知与我同行之人现在身在何处?”   她问出这句话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在她内心深处,在无尽的痛楚之下,那么那么一点的期待悄悄地探出她的心。   她刚刚苏醒时,见到沈千山的第一眼全身上下就无一处不叫嚣着让她快点逃走,以至于她都没有和他好好说一句话。   等她过了两日冷静下来之后,再想见他,就已经找不到了。   后来的两天,她不仅仅是在找意识中的出口,也是在找他。   可是当面对峙又如何呢?   难得那一剑不是出自他手么?   她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沈千山闻言,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问:“他是你什么人?”   岑轻衣一时被问住了。   是呀,他是她什么人呢?   她想了想,始终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最终道:“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他很好,只是早已离开,不在此间了。既然是陌生人,你也无须担心,他自有他的使命。你去吧,莫要忘了我拜托你的事情。小友,有劳了。”   岑轻衣垂眸,自己也说不出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到底是为何。   原来他早就已经离开了啊。   一道柔和的金光自最先被她发现异常的掌柜的身上荡开,旋即湮没整个客栈。客栈中的一切都在光中化为虚影。   “咔嚓”一声清响。   如同钥匙拧开门锁一般,通往外界的通道开了。   沈千山道:“小友,请。”   岑轻衣抱拳:“不负前辈所托。”   然而就在她迈出去的那一刻,一道阴森森的声音桀桀笑道:“找到你了。” 第104章 一隅偏安(一)   话音未落, 一道散发着不祥黑光的水柱破空而来,将岑轻衣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接着如同蠕虫一般扭曲着从她的七窍、毛孔钻入她的身体之中。   “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岑轻衣根本来不及挣脱, 身体内顿时被这些不祥之物塞满。   那一瞬间,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体将要被这东西撑爆。   然而这声凄厉的叫喊戛然而止在更多的黑水之下。   她整个人都被包成了一个水茧。   来人五指收缩,黑光顿时听话地扯着水茧向他的方向飞去。   他的脸从黑雾中露出来, 竟是花留香的脸。   沈千山瞳孔紧缩。   不,那不是花留香。   真正的花留香的确已经死在他们眼前了。这个人也是花留香,也是梅胜雪,也可能是折花。是他利用楚楚等人的执念, 引诱他们对他的祭祀,进而有了控制他们在神女殿山门前同他们战斗的能力。   这个人是他的分身,是世间第一只魔的一部分。   只是它早就应该因为失去本体的支持力竭而死,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它说:“我以为你想起来了他们曾经对你做的事情,就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没想到你居然打算通过封印自己来消灭我。怎么, 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难道不知道变强么?”   它冷笑一声:“你实在是太软弱了,现在的你已经不够资格了, 这个身体, 还有这个人——”   它脱去一直披着的花留香的壳,化为黑光冲向沈千山,声音在一片黑暗中爆开:“——还是给我的好!”   它竟想反客为主!   若是真让它夺了身体,那他之罪当真赎无可赎。   “尔敢!”沈千山袍袖飞扬,长剑悍然出鞘,剑和黑光相撞, 发出百斤金属相撞的刺耳“刺啦”声,相触之处竟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火光!   黑光急速后退,两步后迅速止住后退的趋势。   长水猛地从剑中窜出,在半空中快速旋身,咆哮波轰地一下冲向黑光。   黑光再次冲上,沈千山也毫不畏惧地迎上,瞬息之间竟然已经对招五百!   他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出岑轻衣。他已经牵制住了它,心念一动,长水立刻破开黑光,不声不响地游向包裹着岑轻衣的水茧。   长水一爪抓向茧周围的黑光。   它本以为需要废一番功夫,但奇怪的是,这东西看似坚不可摧,实际上纸糊的一样一触就碎。转眼间,岑轻衣已经躺在长水的爪心里。   然而没入岑轻衣的身体的黑光却仍然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并且越来越深。   她看上去十分痛苦,整个身体不住地抽搐,痛苦的呻|吟从她的唇中逸出。   长水焦急地将她缠在身体之中,紧紧地把她藏在自己的逆鳞之下。   它只是一个龙型剑灵,想要保护谁,也就只能把她藏在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黑光这才发觉自己的筹码已经被人截胡了。   然而它一点也不焦急,反而游刃有余地开口:“你以为我就只有这一点本事么?”   它话音刚落,长水长长地发出一声悲鸣,一阵血雾从它的逆鳞处喷涌而出,月牙形的鳞片竟然被崛起一半。   而罪魁祸首悬浮在半空,一滴血从手背落入指缝,汇到指尖落了下来。   正是岑轻衣。   她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喉中“咔咔”作响,视线因为疼痛变得模模糊糊。   此刻她的大脑因为疼痛反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只能听到身体里有一道充满蛊惑的声音说:“过来吧……过来吧……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她眨了眨眼睛,眼底一阵红光闪过,如同收到了指令的木偶人,一息间便移到了黑光的身边。   黑光化出细细的一道,绕在岑轻衣的脖子上,微微收紧,顿时划出一道血痕。   沈千山的动作顿时停住。   黑光说:“你看,你这样还有什么资格占有着这个身体呢?不如把它给我。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我帮你拿到,岂不美哉?让我来帮你一把如何?”   它对着岑轻衣下了命令:“去吧,帮我把他抓过来。”   “做梦。”   它没能等到沈千山,圆圆的身体忽然被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握住。   那只手上仍带着滴落的血迹,细细的五指猛地收紧!   黑光近乎惊悚地在青筋爆出的手中挣扎。   它以此术控制过无数人,更不要说这次是直接将术法种在岑轻衣的体内,是万万不可能挣脱的。   此时,她微微闭上的双眼才睁开一半。   谁也没看见,她眼底闪过一道蓝色的光。   这一击已经用尽了岑轻衣全身的灵力,血从她的七窍之处喷出,然而她的目光冰冷,不含有一丝感情。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咳……”   她狠狠地吸了口气,冷笑道:“……我平生最恨受制于人。”   血从胃里涌出,又呛入肺,她此时连呼吸都极其困难,嘴里却还是讥讽道:“更不要说是你这个,魔物。”   岑轻衣越捏越紧,但过了那一时的惊慌后,黑光反倒是不挣扎了,笑道:“你此时又无法奈何于我,抓住我又有什么用?”   岑轻衣的血性被彻底激了起来,近乎狠戾地扭头呸出一口血沫,捏着黑光凑到脸前,轻轻说:“是么?那被我封印的感觉又好受不好受呢?”   “你——”   没等黑光说完,她五指猛地收紧,肌肤下黑线涌动。   “碰”!   下一刻,黑光的形体竟直接被她捏碎了。   一张纸人从岑轻衣手中飘然落下。   是在荒村时花留香曾用过的纸人移魂术。   它竟然也不是真身来此!   黑光骤然喷散在天地四方,岑轻衣毫不迟疑地回手往心口的位置一点,水蓝色的灵力“轰”地一声冲撞上去,她“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没有在半空中化为血雾,反而凝成一团珠子,岑轻衣以手为笔,指间点在血珠上,笔走如龙蛇,飞快在半空中写起一个字。   最后一点落下,整个字猛地一震,随即迅速增大,每一笔自动拆开,在半空中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光网,牢牢地将黑光一粒不剩地困在里面。   她手指一动,下一刻,网骤然收紧,笔画游龙一般紧凑回来,光芒大震。   竟然是一个“封”字!   随着这个字的形成,外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引了一样,整个空间都剧烈晃动起来。   岑轻衣手往外猛地一推,“封”字飞旋着向空间外急速退去。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道:“可惜了。”   话刚说完,她的眼皮再也撑不住闭上,脱力地从半空中竖直摔下。   然而就在此时,几乎消失在这一方的黑光竟然冲破封印卷土重来,化为一条细黑线,一端连接无边的黑暗,另一边粘上岑轻衣身上如蜘蛛网一般浮现在皮肤上的黑线,猛地一拽。   岑轻衣身体重重一坠,猛地弹起又忽然落下,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层淡蓝色的魂光。   居然已经有了身魂分离的迹象!   而分离出来的一半魂魄也迅速爬满裂缝,眼见着就要绷不住碎裂!   它竟然强行激发力量,不惜撕裂岑轻衣的魂魄,也要一并带走!   另一道磅礴的金光如流星般从高空轰然而降,巨大的灵力燃烧到白灼。而黑线也猛地收紧,魂魄已经半离开身体!   千钧一发之时,灵力“轰”地一声点燃岑轻衣身上的黑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它燃烧得干干净净!   “好,你竟不惜燃烧神魂使用这力量,算你狠。”   “只不过没有用的。就像当年一样,你们能封我一时,却封不了我一世。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祭司强大的净化之力正是魔力的克星,黑光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便彻底随着“封”字消失在衍生小世界。   而失去了牵制的岑轻衣也如同一只受伤的鸟,从半空中重重坠下。   “轻衣!”   恍惚之中,岑轻衣听到熟悉的声音,接着落入一个充满雪松味的怀抱之中。   她明明气息微弱,已经看不清眼前事物,但半睁开的眼睛里却满是抗拒,手抵着他的手臂往外推:“别碰我……”   别碰我,不要像以前那样……   恍惚间,她想,兄长,这次应该是我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劫。   然而她并没有成功,下一刻,她在熟悉的味道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为什么不快点出去……”   又来了,又是这个声音。   “来不及了。”   为何只有在我陷入沉眠中才出现?   “只有……杀了他……”   杀了……谁?   “去取他的魂魄……你需要他的魂魄……”   不……我做不到……   “否则,这世间必死无疑——”   尾音如同被撕裂开,骤然在岑轻衣的头脑里炸开,把她原本一片混沌的神智炸出了一道光亮。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沈千山的样子。   迷糊了,你不是走了么?我又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他握着自己的手,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她一点也听不清,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盯着他张张合合的薄唇,咽了口唾沫。   那唇那么薄,透着一股子无情的颜色,但一抹红却在唇间被抿开。   咬上去。   去更深的里面。   把那美味的东西都吸出来吃掉。   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本来就混沌的神智变得更加模糊。   不,不行。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   “离我远一点……”   “快走……”   趁着我还没有伤害你,快走。   那声音虽然骤然淡去,但她这一次却记得清清楚楚。   它是要她杀了他。   快走!   我不要!   沈千山抱住岑轻衣不断挣扎的身体,听着她一句比一句凄厉的拒绝,似要将喉头撕裂。   血混合着不明的肉块不断从她的口中喷呛而出,他的手指颤抖,捏着自己的袖子为她一遍又一遍地擦去血,灵力毫不吝啬地往她的身体里倾倒,化为细细的金线,试图修补她的魂魄。   然而被魂魄压制的神祇之力此刻不断从她魂魄的裂缝中涌出,她脆弱的魂魄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量,上面的裂缝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的整个都撕裂成千万片。   没有撕裂的原因也只不过是沈千山强行以天地之力将她的魂魄锁在身体里罢了。   可是终究是不治本的方法,她脆弱的身体和魂魄快要受不住了。   而她又始终要离开,若他稍不注意,灵力一断,她必然魂飞魄散。   沈千山身下的地板连同不远处的《上古秘术录》轰然被窜起的灵力流点燃,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看着我。”   岑轻衣挣扎得太厉害,又怎么可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看着我。”   他奈何不得,只能一翻身以身形的优势将她压在身下,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强行让她乌黑如漩涡的双眼对上他的眼。   他眸中忽明忽暗,一时清澈如流水,一时浓郁如稠墨,一双黑眸在这变幻之间渐渐地染上了暗暗的金色,属于人族的圆形瞳孔拉长,变成了细细的一道。   如同盯上了猎物即将狩猎的猛兽一般。   然而沈千山的脸上没有一丝属于猛兽的戾气,神色沉静到竟让人觉得有一丝悲伤。   他眸底闪过一道更暗的金色。   “看着我。”   带着蛊惑的言语从他的口中吐出,几乎是一瞬间,岑轻衣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这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   “听话,不要离开。”   岑轻衣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和身体之间蒙上了一层纱,她只能感受到身体,却无法控制它。   “听……听话……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沈千山充满诱惑的声音下重复。   不!离我远一点!   快走!   “不离开。”血从沈千山的唇边溢出。   “不……不离……”   “不离开。”   “不……离……开……”   强行控制他人意念本就是阴邪的法子,更不要说要忤逆一个曾经是最强大的神族的人的意念,天道的惩罚和反噬“噗”地一声,血再也止不住从他的嘴角溢出。   “不离开……”   岑轻衣的眼睫剧烈颤抖,如同被雨水拍打的蝴蝶双翼,大滴大滴汗水从额头上落下,最终平静下来。   “好,别怕。”   看着她乖巧的脸,沈千山冰冷的眸子也露出了几分温度。   “别怕,你不会死的。”岑轻衣脑袋昏昏沉沉,只听一道带着悲意的声音从旷远的天际传来,“……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出任何事情了。”   “无论你会不会恨我。”   “……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笨拙地拍了拍眼前这人的肩膀,说:“不要……伤心,我……我不离开……”   好,你不离开。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要你都在我身边。   只在这里,在我的手中。   沈千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沉默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好。”   五日,又是五日。   此禁术需五日才可完成,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待你醒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躲藏。   沈千山坐在地上,抱着熟睡过去的女孩,头颅微微仰起,吐了口气。   之后,你便离开吧。   ……   岑轻衣坐在厢房里,抬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双凤金钗。   她生怕弄掉了发髻,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对着镜子试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角度,兴奋地往上一插。   手劲儿太大,她的发髻又歪了。   她已经重新弄过很多次了,但不知道为何总是控制不住手上的力气,次次都把发髻弄歪。   她有些生气地盯着水银镜,看着里面的少女说:“你好笨啊,我不要试了。”   一双手越过她的肩膀,以又轻又柔的力道把金钗从她的手上拿走,说:“我来。”   他把已经歪了的发髻打散,乌黑顺滑的头发从他的指间滑落。   他十指如飞,轻轻巧巧地又重新挽了一个发髻。   岑轻衣坐在凳子上,脚不老实地晃来晃去。   金钗加了双凤,本就沉重,又坠了一道流苏,更不好把握,不然岑轻衣也不会失败了那么多次。   沈千山另一只手按住岑轻衣的肩膀,说:“别动。”   “哦。”   岑轻衣老老实实地把脚放回了原处。   沈千山把金钗稳稳地插进她的发间。   岑轻衣看着水银镜离的自己,金色的流苏尾巴正好垂在眼下的小痣旁边,她问:“好看么?”   沈千山说:“好看。试一试衣裳合不合身吧。”   “哦。”岑轻衣拿起放在托盘里的衣物,手腕一抖便开了。   大红的婚服如浪般倾泻下来,衣缘处绣的流云纹像是动了起来,绣在胸口的凤凰展翅欲飞,长长的尾羽绕过肩膀,一路拖到后背,暗红的石榴石嵌在赤金中,装点在尾羽上。   不过三日的功夫,沈千山竟做出了如此流光溢彩的婚服。   这不是岑轻衣第一次穿婚服,但却是她第一次穿自己的婚服。   沈千山见她脸上没有抗拒的神色,便说:“你自己试试吧。”   说完,他转身欲走,没成想袖子却被拉住了。   “你帮我试。”   岑轻衣直勾勾地看着他,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你帮我试。”   沈千山叹了口气,拿过婚服:“把手打开。”   岑轻衣乖乖张开双手,他的手放在她外衣上,想了想又拿了下来,直接披了上去。   “不要。”   “什么?”   岑轻衣抖抖肩膀,丝滑的婚服顿时从肩膀上落了下去。她说:“不舒服,要脱掉这个。”   沈千山垂下眸子。神色晦涩不明:“不用。”   “脱了外衣,我穿了里衣的。”   她不等沈千山动手,自己三两下把外衣扒了下来。   沈千山手指一勾,委顿在地的婚服顿时浮在半空,他抓住婚服给她披上,艳红的衣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大的半圆。   岑轻衣咯咯笑起来。   沈千山为她整理衣领的手顿了顿,问:“你笑什么?”   “好看。我喜欢,很好看。”   “嗯。”沈千山拿过腰上的配饰,为她挂上之后便退后一步。   她的腰身被腰封一束,显露出女子柔韧的曲线。   正合适。   沈千山抿唇,看着傻乐的女孩,半晌问:“我考考你,你记得应该说什么么?”   “嗯……”岑轻衣皱着眉头想了想,眼前一亮:“我不,我不要合籍。”   “不对,再说一遍。”   “我不要合籍。”   沈千山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痛楚,他耐心地教她:“不,你和我说。皇天后土共鉴,三位先圣共鉴,愿与子合籍,同追赴大道。”   说到这里就够了,还有一句,便不需要说了。   她执拗地转过脸去,刻意不看他的眼睛,说:“我不。”   “……算了,明日吧,你也累了,歇下吧。”   沈千山只伸手把她头上的双凤金钗取了下来,并没有把婚服一并脱下。   他把金钗放在她的手上,说:“你累了,歇下吧。”   说完,他转身便走。   岑轻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眼角忽然一酸。   不要,我不说,我是要快点离开你的人。   你不让我离开,你是坏人。   门“嗒”地一声轻轻关上,岑轻衣自己坐在床边。   忽然,她抬手赌气地把金钗扔了出去,听见金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扭过头去不看它。   然而片刻之后,她又泄了气一样,蹲下身来,把金钗捡了起来,凑在眼前细细地看去,发现并没有摔坏,才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把它放在梳妆台上,又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婚服脱掉,不像往常那样随手放到一遍,而是笨拙地撑在衣架上。   别弄皱了。   收拾完,她气鼓鼓地把自己摔到到床上去,赌气一样地扯起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岑轻衣感觉自己的魂魄从身上漂浮起来,飘飘摇摇地穿过无数琉璃一样的碎片,她恍恍惚惚中猛地一扎子扎进了其中的一片中。   “嘶——”   她只觉得胸口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透胸而过。粘粘乎乎的血液顺着她的发尖、睫毛滴下,落在她怀着那人的脸上。   那人的五官模模糊糊,她如何都看不清楚,然而她却十分笃定这个人对她非常重要。   她有些慌乱地用手擦拭着他的脸,但血却止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沾上她的手,任她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嘴里不住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这明明是我的劫呀……”   怀中人的皮肤寸寸皲裂,金色血液从中他的身体中流出,顺着裂隙侵入到裂开的汉白玉之中,转眼间就覆盖了原来的那一层已经发暗的鲜血。   金光从地上的血中慢慢溢出来,不住地飘向她,修补着她因为术法而崩裂的魂魄,她身上变得暖洋洋的。   与此同时,大片裂痕迅速爬上了他的魂魄。   岑轻衣听见自己说:“这明明是我的劫,你为何要替我?我不要你替我!”   怀中之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傻姑娘,我怎么舍得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大股金光从他的身上落到她的眉间。他说:“对不住了,只是这满目疮痍的世间还需要你,此次便不带你了。”   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岑轻衣的眼中落下,终于将她怀中之人脸上的血迹都冲刷干净。   岑轻衣骤然睁大了眼睛。   怀中之人的脸竟然与沈千山一模一样。   这是哪里?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她震荡的魂魄在急剧的惊讶下终于归位,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纷乱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中,单纯的上古之时、娇纵的前一世、穿越过来的这一世……无数的记忆让她一夕不知道今夕何夕,她痛苦地弯下腰,十指紧紧地抓住被子。   也就在这一瞬,一道灵力从她身上呼啸而出,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将内里的一切和外界隔绝开来。   她心中只要一个念头。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挣扎之中,被她用一根红绳穿起来的玉制耳饰落出衣领,骤然发出一阵金光,山呼海啸地将纷杂的记忆流压制住,岑轻衣身上的被下的禁术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她被沈千山使用禁术而强行稳住的魂魄竟在方才的激荡间差点灰飞烟灭。   她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傻乎乎的状态,只是里衣已经湿透了。   十指从被她抓破的被子中抽出,夜深人静,她只着一身被汗湿透的单衣,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拿起双凤金钗,手指绕起垂下的流苏。   一圈。   又一圈。   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进来,她说:“皇天……皇天后土共鉴,三位先圣共鉴,愿与子合籍,共追赴大道。”   “死生不分离。”   ……   第二日天刚明,沈千山敲了敲岑轻衣的门。   “咚”“咚”“咚”。   极其有规律的三下。   没有任何人应答。   他心头一沉,眉心紧压,又重新敲了敲。   “咚”“咚”“咚”。   又是三声。   依旧没有任何人回答。   沈千山再也按捺不住,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剑气破开门闩。   他推门而入。   岑轻衣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被他这一番动静弄醒,她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沈千山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他语调平静地问:“怎么睡在这里?”   岑轻衣眨眨眼,好半会儿才驱散了眼中的困意,想了想说:“不知道,闭眼的时候还在床上呢,梦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再睁眼就已经到了这里。”   沈千山急速跳动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听了岑轻衣的解释,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好了,收拾一下,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哪里?”   她手一动,“哗啦”一声,流苏互相撞动。她没来得及抓住,一只金钗落在地上。   沈千山定睛一看,心下微动。   这就是她所说的很重要的东西么?   他弯腰把这金钗捡起来,放到她的梳妆台上说:“放好,明日再用。”   “哦。”岑轻衣点点头,又张开双臂说,“我要你帮我。”   沈千山为她穿上外衣,挽好头发,说:“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耶!”   岑轻衣咯咯地笑起来,沈千山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发顶柔软,就像此时的她一样乖巧可爱。   岑轻衣自觉地上去拉着他的手,说:“走吧。”   沈千山心念一动,灵光一闪,二人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小巷上。   这是一条铺满了青石板的小巷,巷子里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在巷子隔了一条街的地方,一座装潢华丽的庭院此刻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几个长相端正的小丫鬟从后门出来替自家姑娘采买些需要的东西。   几个小孩围在一个小胖墩儿身边,嘻嘻哈哈地跑过长巷。   “卖糖葫芦嘞!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牛肉丸!正宗的手锤牛肉丸!”   “芝麻饼!刚出炉的芝麻饼喽!姑娘来一个?”   岑轻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千山被她的情绪渲染,给她拿了一串糖葫芦,低头问她:“你喜欢人多么?”   “喜欢!”   他顿了顿,又问:“那明日……你想多叫点人来么?”   他以为她会欣然答应,谁知岑轻衣却摇了摇头,说:“不要。”   他愣了一下,答应道:“好。”   岑轻衣咬住一个糖葫芦,一仰头把它从签子上叼下来,一口含住,含含糊糊地说:“不要。都是假的,我不要。”   “你说什么?”   沈千山没有听清,但再问,岑轻衣却一个劲儿地摇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见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开口,甚至脸上露出了不耐的表情,他便又买了碗牛肉丸,手指碰着碗,直到不烫手了,才说:“我说一句话,你记住了,这碗牛肉丸就归你,如何?”   岑轻衣说:“好啊。”   沈千山又说出了昨日教她的话:“皇天后土共鉴,三位先圣共鉴,愿与子合籍,共追赴大道。”   岑轻衣点了点头,踮起脚尖勾起手就要去够沈千山手上的碗:“给我。”   沈千山却轻轻巧巧地抬高了手,避开了她的动作,沉声问:“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   “那说一遍与我听听如何?”   岑轻衣抿了抿唇,摇了摇头说:“我不,我今日不说。”   “真的不说?”   “真的。”   她执拗地别过头去,言语中有些不快。   沈千山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将丸子端到她的面前:“那好,我相信你已经记下来了。不过明日你须得同我一起说,答应我么?”   岑轻衣闷闷地说:“嗯,答应你。”   “好。”   沈千山闻言放下心来。   此术虽是上古神族留下的术法,却被列为禁术,除了能逆天改命以外,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控制人的行动,受术人一定会做自己答应过的事情。   换言之,施术人即使叫受术人自裁,受术人只要嘴上答应,无论心里是否愿意,也会拿出刀来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下。   他不要岑轻衣的性命,也不要她如何,他只要完成合籍仪式。只要合籍仪式完成,他们之间便有了契约,通过这个契约,他就可以逃过天道的制约修补她的魂魄。   明日一过,不知道她是否会恨他。   岑轻衣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他心里的忧愁,不肯接住碗,反而拉了拉他的衣服说:“你喂我。”   “什么?”   “你不相信我,惹我生气了,所以你要喂我。”   “好。”他用小竹签挑起一个丸子,吹了吹,放到她口中,“烫不烫?”   被捶过上千次的丸子又软又弹,岑轻衣摇了摇头,气已经随着这一口食物消了。她快乐地眯起眼睛。   卖馄饨的胖大婶见了这一幕,笑着说:“这是小娘子的夫君?真宠你,小娘子可有福气啦。”   “尚未成——”   “是呀!”岑轻衣打断了沈千山的话,认真说,“是呀。他可坏了,但也可好了。”   “哈哈哈哈,小孩子的话!”   岑轻衣见大婶笑起来,认真辩驳:“是真的。他又坏又好。”   她想再说些什么,但舌头有些打结,又什么也没解释出来,急得呜呜直叫。   沈千山以为她还在记恨方才的事情,也不愿她与胖大婶多辩,哄她说:“是,又坏又好。”   这一日过得极快,岑轻衣身体不好,又玩了一天,夜幕还未降临是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沈千山为她擦了擦脸,把她抱在床上,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睡吧,明日见。”   岑轻衣已经模模糊糊地进入梦乡,她迷迷糊糊地说:“明日见。”   梦中,她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一会儿看见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在身边和师弟师妹一起教养的模样,一会儿看见自己因为考试没考好被爸妈混合双打的模样……自己带着师妹告别师门前往钦天司……一个人去求学、做实验、看小说……被一剑穿心而死……穿书接受任务……和沈千山游历各地……被偷袭当胸穿过……   “啊……”   她猛地坐起身来,汗珠密密麻麻地爬满她的额头。   水蓝色的灵力自发地溢出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汇成一个水球,融入到她的眉心之中。   埋藏于魂魄之中的温柔而又强大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将她脑中混乱的记忆抚平。但就在此时,她的神识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出自同源的另一股力量将其中的几块记忆密不透风地包裹在其中,又留下了几块替换的记忆,随即缩回神识深处。   岑轻衣的魂魄终于在这一日恢复到足够承受两世记忆而不会崩碎的强度。   前世今生在她的脑中逐渐重合,她混混沌沌的神智在合籍前夜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她是岑轻衣,既是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也是穿书者岑轻衣。她是书外之人,也是书中之人。   她作为神女殿大弟子的一世死在了沈千山的剑下,而她作为穿书者岑轻衣的这一世,她没有在荒村被沈千山杀死,二人反而一同掉入了一个衍生小世界,也因此发现了魔族的踪迹。之后便是西方崩塌、妖族入侵人族、凡俗界陷入大乱、她被诬陷为妖尊、魔族蛊惑修仙界打上神女殿、她被偷袭后和沈千山一同坠入黑渊。   她的记忆明明白白地回来了,可她总觉得缺少了些极其重要的拼图,无论如何也很难将她的经历联系到一起去。   她的经历被化为了一本书,那么这本书是谁所写?   她是如何从原来的这个世界到她读书的这个世界的?   是谁安排了她的穿越,将她的这两世联合到了一起?   既然都是她,那她在流沙城看到的那个“岑轻衣”又是怎么回事?   让她做恶毒师姐的系统一应该是魔族派来的,那系统二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切一定还有一只她没有看见的手,将所以杂乱无章的事情细致地安排在一起,它又是谁?   它此刻又在哪里?   还有什么来着……   哦对,明日是我和师兄的合籍大典。   为何此时要举办合籍大典?   对,我和师兄早就情投意合了,水到渠成,又我的伤是承师兄照顾才能好,所以即使在空无一人的黑渊里,也自然要举办合籍大典。   不过这黑渊里的一切为何同黑渊外的世界一模一样?   而且黑渊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为何魔族要费力将他们打入黑渊?   可能这里就是这个样子的吧,至于魔族,那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岑轻衣为自己找好理由,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早日歇息吧,明日是非常重要的时刻,可不能因为状态不好出了问题。   不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有哪里不对!快发现啊!   她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不对,但是她神识中另一个声音却轻而易举地将质疑压了下去。   没有什么不对的,我喜欢师兄,师兄亦喜欢我,这一点是确定无误的。   所以合籍大典也是无误的。   她翻了个身,挂在脖子上的玉制耳饰从衣服里滑出来,硌得她肩膀疼。   她迷迷糊糊摸索着把它又塞了回去。   这个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再一睁眼,已经是大典之日。   岑轻衣早早地坐在梳妆台前,有些忧愁地看着窗外。   几片乌云低低地飘浮在天幕之下,险险地就要遮住太阳。   今日的天,是要下雨么? 第105章 一隅偏安(二)   “咚”“咚”“咚”。   三声极其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岑轻衣描好最后一笔, 放下唇笔,抿了抿唇道:“请进。”   “嗒”地一声,门被推开。   岑轻衣身着一身火红嫁衣, 端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回头。   水银镜中, 一向着白衣的沈千山今日也着了一身同她一样的红, 以金线绣成的龙盘踞在他的身上,搭在肩膀上的龙头口中衔着一颗珠子, 动作间就像是动起来了一样。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问:“如何了?”   岑轻衣轻轻道:“好了。”   沈千山点了点头说:“走吧,时辰到了。”   岑轻衣“嗯”了一声, 正想起身,忽然开口道:“等等。”   “怎么了?”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支崭新的笔,打开盛着朱砂的盒子说:“师兄,还差一笔。这一笔你来帮我画吧。”   沈千山站在门口, 闻言顿住,呼吸一滞, 眼中神色晦涩不明。   岑轻衣固执地背对着他坐着, 手里举着笔,静静地从镜子中看着他。   空气忽然变得难以流动起来。   一息。   两息。   三息。   终于, 沈千山的脚动了动, 大步流星地走向岑轻衣,从她染了蔻丹的指尖拿过笔,绕到她的面前半弯下身。   未束起的一半头发从他的肩上落下,既无意却又细细密密地将二人围了起来,似乎连呼吸都透不出去。   岑轻衣顺从地闭上眼睛。   沈千山左手抬起她的下巴,右手以笔蘸了点朱砂, 雪白的笔尖顿时染上一抹嫣红。   他眼睫半垂,黑黢黢的眼睛里映照出女孩的模样。   凤凰长长的尾羽甩开,洒下万千微光,同她头上的流苏交相辉映,她闭着眼,蝶翼一般的睫毛一动不动,一脸安详与信任地等着他。   他半屏住呼吸,手腕空悬,又轻又快地动了一下。   如风抚过面颊。   一笔点过。   她素白的眉心顿时出现一颗小小的、嫣红的朱砂痣。   沈千山的眸光幽深地盯着这颗朱砂痣,鼻尖几乎能感觉到呼吸的温度。   半晌,他直起腰说:“好了,你看看。”   岑轻衣睁开眼睛,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   红妆初上,她的眼睛以深红眼线勾起,金箔细细地洒在眼角,光下竟有些似流转的泪。然而她乌黑的睫毛却划出一道有些凌厉的弧度,眉间朱砂痣同唇上的妆是同一种的正红,半点没有悲戚的意味。   也是,合籍的好日子,谁会悲戚呢。   她满意地勾起唇笑了,镜中的人也勾起了唇。   “走吧,师兄。”   她率先跨出了门。   五月初七,大吉,宜嫁娶,宜祭祀。   然而就是这样吉祥的一天,天色却不大好。   明明前几日具是晴空万里,可偏偏这一日,天空中一直飘浮着乌云,原先还零零星星地散在各处,而越接近吉时,乌云越密,不一会儿竟然连日光都完完全全地遮住了。   渐渐地起了点小风。   大典的地点就选在钦天司。   沈千山带着岑轻衣到了钦天司的祭坛前。   依山而建的祭坛旁依然伫立着四尊巨大的神像。在前的那尊手持巨斧,应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大圣。左右供奉之神俱是人身蛇尾,左边那位抱着一把古琴,右边那位手捧碎石,应是伏羲与女娲。最后面的神像虽然最小,却也最精致,面容肃穆,博带峨冠,左手按剑,却眼带悲悯,然而这却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一位了。   前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因为岑轻衣受封为钦天司使,由钦天司五位长老主持,各门各派的弟子一同观礼,场面热闹非凡。   而这一次来这里是因为二人的合籍大典。   没有唱礼官,没有观礼的人,没有祝福的声音,在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和四座神像。   二人分别从东西两台阶走上祭台,站在太极阴阳鱼的两只眼睛上,肃手而立。   风越来越大,二人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扬起的大红衣角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度。   沈千山的长发急烈地打着风,可他面色平和,开口唱礼。   “一拜。”   二人抵着风,对着辽远的天际深深一拜。   “再拜。”   二人转过身来,对着四尊神像再次拜了下去。   “三拜。”   二人面对着面,双眼凝视片刻,再次拜了下去。   “起誓。”   二人维持深礼,同时道:“皇天后土|共鉴,三位先圣共鉴,愿与子合籍,共追赴大道。”   死生不分离。   “礼成。起——”   随着沈千山的话音落下,一抹银色的光辉从天际落下,分而为二,旋即融入两人的身体。   岑轻衣和沈千山皆是心头一动。   他们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望着彼此。   在这一刻,他们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他们的心上,将他们与对方联系起来。   岑轻衣的眼睫轻颤。   就在契约落成的一瞬间,她的心里徒然升起了一股更为浓烈的欢喜。   与悲伤。   她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眼睫之下。   这场合籍大典因为没有长辈,亦没有观礼之人,显得极其简洁,这便算是结束了。   岑轻衣微微皱起眉头,眼看着天。   天空乌云密布,一层又一层地压下来,连天色都暗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的原因,她总觉得胸口有一些闷痛,而且这痛越来越深,就像是有人拿着铁锤在她的胸口一点一点地敲击。   她不自觉地抬手捂住心口,迎着大风快步走向沈千山,伸出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师兄,看着是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   沈千山回握住她的手,往内室走去。   风猎猎地吹,二人飞扬在空中的衣服纠缠到了一起。   内室的雕花木窗是前些日才换上的。大红的同心结自窗下悬至房梁,深深浅浅地挂了一室。暗红的蜡烛细细地刻了龙凤的纹样,暗黄的烛光因为窗外不断吹进来的风而摇曳不止。   岑轻衣坐在八仙桌前,扭头看去,只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天色昏暗,室内又只有这两只蜡烛,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拿出夜明珠。   沈千山正坐在对面,眼睫低垂,火光摇摇晃晃地将他的侧脸照亮,一向凌厉的脸部线条也显得柔和了一些。   “师兄?”岑轻衣抿了抿唇,轻轻唤道。   沈千山没有回答。   “师兄?”   她又唤了一次。   “嗯。”   片刻,沈千山才轻轻回了她一句。   他面上自若,伸手欲拿起酒壶,然而袖子实在是太长,细高脚的杯子被一个不慎带倒了。   他伸手欲扶,岑轻衣已经先他一步扶了起来,他的手指正好碰上了她的。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噼里啪啦地传到心尖,岑轻衣的脊背像是被电了一下,不疼,但酥酥麻麻,她的手都有些软了。   岑轻衣一边觉得欢喜得像是掺了一罐蜜糖,一边又只觉得酸涩,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这情绪到底是谁的。   然而与此同时,那股胸闷的感觉又上来了,一点一点地扼住她的喉咙。   她的双眼不由自主地从二人接触的指尖一寸一寸地上移,滑过束紧的腰带、一丝不乱的前襟、修长的脖颈、突起的喉结、凌厉的下巴,一直落到薄如一线的唇上。   “师兄……”   一股难耐的渴望从她的魂魄深处升起,她忽然有些口渴。   她从沈千山的手上接过酒壶,左手食指点在壶盖上,以免它掉落,右手略微抬起,清澈的酒液划出一道小小的弧度,落入一只酒杯中。   她一仰头,将所有的酒液都尽数灌了下去。   即使是合卺酒也是辣辣的,她不知道这是多少度的,但酒液一路从嗓子流到胃里,又从胃里送到她四肢百骸。   一杯酒下肚,她有些怔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千山。   这个男人,她以为他们是互相喜欢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将剑刺进她的心里;她以为他从不出错的时候,他又孤身将她从锁妖阵中救出;她以为她自己要死在黑渊里的时候,他又选择为她疗伤和她合籍。   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那又酸涩又欣喜的心情又是几个意思?   即使是要举行合籍大典的前几日,他也只不过是看似亲近,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藏在亲昵动作之下的疏离。   沈千山看着岑轻衣不由分说地喝下那一杯酒后,眼睛都有些发红,两颊却快速变得苍白,不由轻叱:“胡闹。”   话不经思考地就滑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以这样轻松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了。   “……别闹了,来。”   他眉心微压,伸出手来,欲为她拭去嘴角残留的那一丝酒渍。   然而岑轻衣却往后一仰头,轻轻巧巧地躲过了他的触碰。   她提腕再次往酒杯里倒入一杯酒,一仰头全含了进去。   下一刻,她将酒壶和酒杯一起往后一扔,两只手拽着沈千山的领子,踮着脚狠狠撞了上去。   沈千山瞳孔骤然缩紧。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岑轻衣的牙齿撞上了他的唇,把他唇撞了个小口子。   带着点狠戾和决绝的血气冲破了二人的唇缝,势不可挡地充满了两人的呼吸。   紧闭的牙关因为怔忪而微微开启一条缝,酒液从一边渡到另一边,一些不可避免地流到唇上的伤口上,从外向血肉里钻去。   他的呼吸间都是女孩身上清清浅浅的花香,混合着满屋子浓烈到无法言说的酒气,他几乎醉了。   渴望摧枯拉朽地席卷过每一个角落,岑轻衣微微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深深地陷入了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里。   她一直以为沈千山的眼睛是纯然的黑,然而直到她凑到这么近,这才发现不是的。   那是层层叠叠地沉淀在一起的颜色,只有在这样激烈的情绪、这样毫无阻碍的距离下,才能发现那层若有若无、似近似远的内敛光华。   他的唇原来也不是硬的,是和她一样的软度。   岑轻衣的身体都有些微微地颤抖,她的唇抵着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最薄最敏感的肌肤相互摩擦,二人的气息混成一团:“师兄……千山……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又在顾虑什么?   她的疑问混合着令人沉醉的酒气扑在沈千山的五感之中,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她前倾的身体。   我在想我曾经对你刀剑相向。   我在想我那偷来的情感。   我在想你醒来时对我的躲避和惧怕。   我在想对你用的这个近乎卑鄙的术法时心底的那一丝雀跃。   ……我敢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术法可以救你的命了?   沈千山脑中闪过万千思绪,最终没有回答。   “啪”地一声,狂风吹开了雕花木窗,大红的同心结被吹得飘浮起来,尾端不由自主地随着风飘摇,如同大海上的一叶孤舟。   本来就微弱的烛光被“噗”地一下吹灭,内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谁也看不见谁的漆黑之中,他揽住她的腰,近乎献祭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孤注一掷地吻了下去。   对不起。   明知是鸩毒,可他还是愿意溺死在里面。   至少这一刻,她是他的。   “轰隆”一声,天光骤然大亮,惊雷撕扯开天幕,骤然照亮一片漆黑的内室。   这场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而内室之中,沈千山的另一只手又轻又缓地抬了起来,旋即毫不留情地劈在岑轻衣的颈侧,二人一同倒入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帷帐之中。   他微微喘|息着撑起身体,一指点在昏睡过去的岑轻衣额上,默念那禁术的口诀,神识随着二人相接触的位置毫无阻力地进入到她的识海之中。   沈千山怔怔地盯着自己地指尖,前行的神识在她的识海中停在半路,而神识所触碰到的地方,所有的阻碍都自行移开了。   识海原本是修仙者最为隐秘的位置,那里既存在着神识,也是一个人的魂魄栖息之地,本应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侵入的。   然而他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入到她的识海之中。   是禁术几乎逆天的作用么?   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对他设防呢?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敢细想。   他的神识就这样无遮无拦地一路前进,终于进入到识海的最深处。   在一片漆黑的识海之中,岑轻衣的魂魄正闪着淡蓝色的浅光,此时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模样。   沈千山单知道她的魂魄有伤,可从外界看她行动自如,他以为自己这几天的治疗有效果,没想到她居然伤得这么严重。   她的魂魄上布满了裂痕,几乎找不到一块比指甲盖要大的完整碎片,竟已经到了支离破碎的程度。如今堪堪维系着它们、不至于让她直接崩碎的就是他灵力化成的金色细丝了。   然而此时那些苦苦支撑的细丝也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灯枯油尽的地步。   只怕再迟一天,她的魂魄就会尽数崩碎。   他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   还好来得及。   而岑轻衣的魂魄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松开了抱着膝盖的双手。   她眼巴巴地伸出半透明的手来,渴望地探向他的神识。   随着她的慢慢靠近,她魂魄上的那些金线也逐渐变得闪亮起来。   他分出一缕灵力,既是为金线提供力量,也是为了阻止她的前进。   待她安静下来之后,他眼睛微眯,细细观察起来,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在这一片和谐交融的金色和淡蓝色之中,一根几不可见的银线从里面延伸出去。   他能感觉到它连接上了他的魂魄。   这是天道承认他们的合籍、形成的契约。   也是禁术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部分。   找到了关窍所在,他正欲进行下一步动作,谁知原本乖巧地坐在原地的岑轻衣忽然冲破他的灵力,一下子扑了上来。   到底是在别人的识海中,沈千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岑轻衣的影响。他本想躲开,但慢了一步,被岑轻衣直接扑到了怀里。   魂魄与神识接触的一刹那,一股细小的电流噼里啪啦地穿过全身,沈千山眼底骤然幽深,全身的肌肉都紧紧地崩了起来,神识骤然从识海中抽了出来。   “嗯……”   而被打晕在床上的岑轻衣也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柔媚的呻|吟。   他定定地看着女孩。   她唇上抹得均匀的口脂在方才的亲吻中已经被蹭花了,有一些甚至将嘴角那块雪白的肌肤染红了,而她的唇上沾了水,微微凸起的唇珠又闪着一点点微光。   他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唇间顿时被花香、酒味和口脂的香气占领。   残留的口脂在一向淡色的唇瓣间抹出了一抹艳色。   左腕的琉璃珠子被他不自觉地褪下,握在手心里,生疼。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沉浸下去,随着肌肤相触,他的神识再次长驱直入!   这次不像是第一次那边带着点试探,他口中快速地念出口诀,二人身下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禁术的力量裹挟着他的灵力,瞬间将银线点燃。   法阵中骤然掀起狂风,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垂下的床帏一层一层地掀起,像是要把所有的一起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也像是在保护着身处其中的两个人不受外界伤害。   接着,风将二人托起,二人之间牵连在魂魄上的银线也显现出了一个虚影。   随着线上的灵光跳跃得越来越快,他的魂魄和岑轻衣的魂魄也起了共鸣。   这一阵雨来得猛,去得也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留下空气中那股潮湿的味道。   沈千山能感觉到岑轻衣来自魂魄深处对他的渴望。   光亮越来越盛,亮到几乎有些刺眼。沈千山一直紧紧绷着的唇忽然松了一松,露出一抹有些讥讽的笑。   他竟然有些庆幸,至少这一刻她是渴望着他的。   即使只是本能地渴望他的魂魄。   就在光亮最盛的时候,他自己的识海中掀起一阵暴虐的灵力,铺天盖地地卷向魂魄。   他毫不犹豫地操纵剑气一剑斩下,干净利落地将三魂七魄中那片闪着光的幽精撕裂开来。   然而魂魄之痛乃是世间最顶级的痛,割裂魂魄又岂是什么容易的事?   沈千山那一瞬间只觉得神智一片空白,五脏六腑都搅动得沸反盈天。待他恢复意识时,鲜血已经混合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块从喉咙直接喷出。   刚刚割下的幽精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向主魂魄的方向寻去,试图再次融入主魂魄,可沈千山却继续施展禁术,冷酷地斩断了自己和幽精的最后一丝联系。   接着,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去唇上的鲜血,血和口脂顿时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用灵力小心翼翼地将这一片魂魄包裹起来,顺着那根银线,以神识为路引,将自己的这一部分送入了岑轻衣的识海。   残魂甫一入内,他立刻催动禁术。在禁术下,残魂化为千万微光,汇聚成无数道长长的绚丽的光带,丝丝缕缕地补入所有支离破碎的地方,严丝合缝地拼出了一个完整的魂魄。   与此同时,在一片盛光之中,一滴泪水从岑轻衣的脸上滑落,还未有人发觉,便落下半空,转瞬不见了。   最后一句口诀落下,二人周围的光与风俱是一收,岑轻衣从半空中直直落下,先一步睁开眼睛的沈千山伸手将她抱住,轻轻地放到床上。   她面上依旧安详,仿佛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   就像是她自己的魂魄入体一样,丝毫没有排斥。   禁术虽能逆天改命,但依然极其危险,一个不慎,前功尽弃。   万幸的是他成功了。   一线天光将乌云从中劈开,而后蔚蓝终于冲破重围,骤然在天际绽开,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在岑轻衣的脸上。   原来是天晴了。   沈千山见状终于回过味来,咳呛出一大口鲜血,力竭地半跪在地,重重地吐出了口气。   魂魄重创,灵力如潮水一般从他的身上退去,只留下极度干涸的躯体。   他本就失了金丹,不过是靠着自己在自己创造的衍生小世界之中拥有至高力量而强行调动灵力、施展禁术罢了。   此时尘埃落定,他也放下了心。   然而就在此时,已经消失的法阵却再度亮起,伸出猛兽一般的爪子,吸力铺天盖地地袭来。   什么?!   沈千山蓦然抬头,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岑轻衣,另一只手抽出踏雪剑,重重插入地上。   可是这根本没用,剑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刺啦——”声,如同有人在拖着嗓门尖啸。   下一刻,他紧紧拥着岑轻衣,一同被吸入法阵,魂魄离体,跌入一片虚空之中。   他们被一片黑暗包裹,什么也看不见,但沈千山却觉得自己听到了隐隐的雨声和一丝铃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骤然出现一点微弱的光,而后慢慢变大,最终化为黑暗中颠扑不灭的萤光。   而随着那萤光的出现,沈千山眼前的场景忽然一花,大把大把的黑暗如龟裂的碎片一般哗啦啦地往下掉,光大片大片地从剥离的黑暗中透进来。下一刻,他已经置身于层云之上。   他记不起自己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但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像是他曾经借助岑轻衣一派“雨霖铃”的力量进入到柳青青的记忆中的那种熟悉,但另一种感觉却又清清楚楚地潜藏在这之下,等待着他找到一个契机去彻底打开它。   他不知道自己是借助谁的眼睛在看这个世界。   这里是哪里?   “怎么会这样?是我们哪里做错了么?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道清澈的女声自他的耳际传来。   他几乎在第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就认出了这过了千万年依然未变的声线。   是岑轻衣。   也是上古时期的女娲。   所以他这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到了岑轻衣的魂魄记忆中么?   那此时同她说话的人又是谁?   然而女娲的眼睛一直盯着云层下的三界未曾移动,下界的一切一点一滴地尽数刻进她的眼眸之中。   下界烽火四起,人族在仙族的带领下同妖族与精族混战,而同盟军之间也并非铁板一片,四方你来我往,将无论愿意抑或不愿意的三界无可抵抗地卷入这一场浩劫之中。   无论是开了智的战士与平民,还是没有开智的山林树木,都被无情的战火推动着走向朝不保夕的命运。   每日都有无数新的生灵战死,每日又有新的生灵出生。然而出生的生灵的数量远远比不上战死的生灵数量,三界逐渐陷入萧条之中。   而令人恐惧的是,因为横死的生灵过多,满含怨气的浊气越来越多,天地间浊气逐渐开始有压过清气的趋势。   自盘古大圣开天劈地、稳定天地之后,天地间的清气和浊气一直都维持在这样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天下会出现一个怎样的局面。   下界的血气几乎要冲上云层,就在这话语之间,一座人族的城池被妖族攻破,城中之人被妖族屠杀半数,而下一刻,人族的援军终于到达,又于里面的人族里应外合,反向包围了妖族,将困于其中的妖族捕获,在众人面前将内丹尽数取出,以增己方气势。   “女娲,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另一道声音从女娲的耳边传来,“我们给了他们生存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只是他们仍然有欲望罢了。”   “欲望?”   女娲没有回头,沈千山也不知到到底是谁在说话,但一听到这个声音,他心中却生出难以压抑的愤怒。   “……我不懂。”   半晌,女娲喃喃道。   “比如我喜欢一朵花,想要把它从枝头摘下来占为己有,这就是欲望。”   “……不,你说得不对。若我喜欢一朵花,我想要一直一直看到它,这是欲望。可是我不应该因为喜欢就去伤害它,这是不对的。因为喜欢而去伤害,这怎么能称得上是欲望?”   “这就是欲望。女娲,你不了解,可我见过,我了解……”那道声音半是叹息着说,“它天生就带着嫉妒、偏执、占有,若能以理智去控制,又那里会有如此多的走火入魔?”   女娲沉默不语,寂静在云层之上流淌,半晌,她有些迷茫地问:“我也有你说的这种欲望么?”“是的,你也有,只是你还没有发觉罢了。三界的欲望是不会消失的,一旦存在着欲望,必然会随之出现斗争。想要更多的土地、想要更大的权力,甚至想要取代神族,成为众族之首。”   “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这一切,对么?”   “不。”那道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问题,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点笑意,“只要让所有生灵生来都是不可改变的不就可以了?”   女娲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如果你想,我可以控制住他们,让所有生灵都只能成为你想让他们成为的样子。这样,奴隶永远是奴隶,主子永远是主子,四族永远呆在四族的地方,不会去想着占领别族的资源。如果有谁反抗,就让他受到惩罚。”   “勿要胡说!那样还算得上是生灵么?不过是傀儡罢了。”女娲厉声喝道,“收起你的这种心思,听到没有?”   那道声音说:“你看,你既想要自由,又不想要欲望,这是不可能的。盘古大圣不也是因为有得到至大功德以成圣的欲望,所以才开天劈地么?不然他何以成圣?”   “不得妄议圣人!”女娲呵斥后也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双眼看向茫茫远方,喃喃道,“……一定有什么办法,除此之外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让我再想想……”   半晌,女娲的眼睛终于从满目疮痍的三界移开,她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人说:“兄长,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让沈千山心头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不是别人,正是沈千山自己的模样!   兄长?   修仙界确实一直流传着伏羲女娲伏魔的神话,伏羲以身为殉,以八卦阵将天魔镇压在“幽冥之地”,女娲则在之后取五彩石补天力竭而死。   到底也只是神话,况且又流传了千年,其中真假难辨,到底是谁镇压的,他一直有疑问。   在他游历之中,他已经无数次接触到了封印浊气海的力量,在每一道封印之中,他都隐隐感受到一股阴之力。   是传说中属于女娲的力量。   而后他甚至见到了黑渊。落入黑渊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幽冥之地”。   得到上古时的记忆后,他也曾怀疑过真假。但他的的确确从出生以来就身具魔气,又一直有心魔存于体内来诱惑他入魔。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那只被镇压的天魔,在神魔之战中被女娲封印,顺势取走了女娲的情感。无论是控制他师父梅胜雪肆虐的魔还是一直以来蛊惑他的心魔都不过是他的□□,它们的最终目的都是让他重归天魔之位。   而之前岑轻衣在衍生小世界的出口对那个□□的镇压,更是肯定了他的想法——天魔是由女娲而非伏羲镇压的。   但女娲既然此时对着他叫兄长,若这是真的,那上古之时,他曾经的身份就是伏羲,而不是天魔。   他原本还疑惑,为何作为天魔,他却会创造一个小世界,若是真的,如今也可以解释了。   这不是天魔的能力,而是他作为神族伏羲,机缘巧合下重新获得的能力。   可是那段记忆是那么的真实,甚至于他亲手将剑捅入女娲胸膛的感觉都还那么清晰。   他为什么又有那样真实的触感?   正因为有这样的触感,他也更相信这段记忆。   若他真的是伏羲,那他为何没有消散回归天地,而是囫囵个成了沈千山?   若他真的是伏羲,那此前那段记忆是谁的?   是谁在一次一次地误导他,让他以为自己才是天魔?   他记忆中,被忽视的地方终于露出了端倪。女娲也曾经说过“我和哥哥”“兄长”,以他当时的视角来看,这就是在对他说的。   可若是这段记忆的主人是天魔,而他是她口中的兄长伏羲,那也说得通。   女娲在初次遇到小天魔说“我和哥哥”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不在小天魔的身上。   在神魔之战时,在她拼着长剑入体封印天魔时,头也向一旁歪了。他那时以为她是既痛极又不忍,毕竟天魔是她一手养大的。但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在看一个场外的另一个人。   而在方才他通过女娲的眼睛看到的记忆就更明显了。女娲之前谈及兄长,虽有抱怨他觉得她什么也养不活,但语气中明显带着尊敬。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她是不应该用“胡闹”一类的字词。只有对着她一手养起来、还未发动神魔之战的小天魔,才会用那种年长者面对年幼者微显冷硬的语气。   所以在这三段记忆中,都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第一段记忆和第二段记忆中的第三个人是伏羲,而第三段记忆中的第三个人是天魔。   天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不仅将第一、二段记忆中伏羲的存在隐去了,还通过某种他未知的方法将属于他的记忆放入他的脑中,让他以为自己就是天魔,企图让他入魔。   但第三段记忆的出现已经脱离了天魔的控制范围,他也因此趁机看破了天魔的手段。   可是天魔又为什么如此执着地希望他入魔呢?   他心中千回百转,然而其实只不过过了短短几息。   此时他们的魂魄赤|裸|裸地暴露在这法阵中,他神念一动,法阵即刻感应。   其中的契机已经被沈千山找到,他立刻就被弹出了这段记忆之中。   他此时又同岑轻衣再度置身于原来的那片黑暗之中,但是此时那隐隐约约的雨声和铃声越来越大,最终汇合为一首不知名的曲调。   那一点萤光又一次出现,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大,顷刻之间就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上古之时那被尘封的往事终于冲破无情的光阴,如滚滚洪水翻涌至眼前。   十四岁的少年冷着脸,对第一次见面就抱着他腿的五岁小女孩视而不见。   他面前,曾经挥舞盘古斧开天劈地的大圣盘古正威风扫地地赔着笑脸。   “不,我还要修炼,没空。”少年冷酷地拒绝。   “这……就照顾她一百年,待她快要渡劫时我再把她接回来,如何?”   “不。”   他自己才不过出世十四个年头,就要将未来的一百年搭在这小东西身上,这赔本的买卖谁做谁傻。   盘古即使因开天劈地得了大功德而升为圣,此时也不得不双手抱拳放在胸口,惨兮兮地求他:“要不是我要去再把那些又粘合起来的天地再劈开,又哪里要劳烦你呢?就这一百年,一百年之后,我保证回来把她给接回去。算哥哥求你了,我们这一族人少,她怎么说也算你我的妹妹了,你就帮哥哥我照顾她一下吧。要是没人照顾,哥哥好不容易养活到这么大的,一不留神嗝屁了可咋办?”   他没等伏羲说话,自己忽然站了起来,大步一跨,一瞬就已经穿过了千里,只留下一道强买强卖的声音给伏羲:“好的好的,就这么说定了,我知道你最心疼哥哥了,一定不会不管她的对不对?”   少年伏羲还没养成日后的练气功夫,看着原本站了个大块头的地方空荡荡,心里忍不住把盘古问候了一遍。   “啊啊……”   都五岁了还没学会说话的女娲发现自己只能听到盘古的声音,却见不到盘古的身影,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抱着的人,一双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伏羲终于低下头,无波无澜的目光和她对上。   他方才一直没低头,因此女娲只能看到他的线条清俊的下颌,直到此时才算是见了他的全脸。   伏羲的皮肤带着少年的白皙透彻,线条还没有长开,因此有一种介于幼儿和青年之间的独特的柔和,但因为他周身冷峻的气质,所以的幼感都被压了下去,她眼中只剩下了他那浓墨重彩的眉眼。   和往日里常见的盘古肌肉虬结的粗犷长相完全不同,她一下子竟然呆住了,不知不觉地就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伏羲面无表情地对着这傻乎乎的笑脸。   半晌,他闭了闭眼,终于松口道:“好吧。”   如果他不管的话,照这个傻劲儿,说不定真的能把她自己弄死。   早就跑远了的盘古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他就知道伏羲这孩子嘴硬心软,只要把女娲丢给他,他是不会不管的。   更何况女娲小脸软乎乎的,笑起来甜得人都醉了,哪个正经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然而盘古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是,伏羲管是管了,可一个少年又哪里会养小女孩,也不过是保证她吃喝不愁,兴致来了的时候给她讲讲天书上的道理,其余修炼的时间就随她自己去玩闹。   神族拥有几乎和天地同长的寿命,一百年其实应该转瞬即逝,他以为生活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两年,他们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这一年,天地发生剧变,清气急速下坠,而浊气翻涌着上升,天地隐隐有重现闭合之势。盘古四处奔波,无数次像从前那样挥开他的斧头,试图去劈开这天地,为他新生的族人谋取一个活路。   然而天地无情,他之力在天地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浊气和清气不断扰动,化为无处不在的巨石四处飞撞。那巨石即使是神族也不可抵抗,盘古无能为力地看着年幼的族人在他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到了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他、伏羲和女娲三个。   女娲尚未有一战之力,盘古和伏羲护住她,一块一块地把巨石击碎。   然而他们也有力竭之时。未等他们歇息,又一阵飞沙走石不由分说地拔地而起,一块巨石飞速击来!   他们想要劈开它,但耗尽力气的身体却比脑子慢了一步。   就在此时,已经学会说话的女娲忽然窜了出来,挡在盘古和伏羲的前面,替他们受了那一击。   “女娲!”盘古大喊一声,女娲的举动点燃了他身上剩余的力气,他“啊”地一声,将随之而来的巨石一下劈成了沙!   伏羲一把将瘫软下来的女娲抱住。   盘古心疼地说:“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想让兄长一直护着我……我也长大了……会说话了……我要保护兄长……”   看着奄奄一息躺在伏羲怀里的女娲,盘古目眦尽裂,通红的双眼几乎要脱出眼眶。   他愤怒地旋身砍碎一块巨石,持斧以未尽的冲天之势指向天地,怒喝道:“你到底要我如何!”   天地没有回答他,然而电光石火的刹那,他已经如开天之时一样,洞悉了天道的意图。   他忽然浑身颤抖起来。   在那一瞬间,他能感受到一种冷冷的规则在无处不在地束缚着他。   天地正以一种不可抗拒之势推动着他们所有人到那既定的位置。   包括他,包括女娲,包括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所有生灵。   他曾经在开天之处、在漫天混乱之间偶然窥见他自己的劫,如今看了,是他无论如何都破不了的。   他的劫日,就是今日此时了。   那他曾经在偶然之间窥见的女娲的劫呢?   他异想天开地想要渡过自己的劫,想要在女娲的劫日之前把她接过来,以自己大圣之身助她渡劫,可是他既渡不过自己的劫,对她的劫也无能为力。   她是不是也就只能到那里为止了呢?   可是那是自出生起就被他养在身边的妹妹啊,他还没来得及看她长大呢,就要无可奈何地接受她的逝去了么?   他不由想到了伏羲。   只有伏羲是个例外,他是他偶然之间拣回神族的族人,他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线生机。   因此在准备渡自己的劫的时候,他选择把女娲寄养在他那里。   只是哥哥要失言了,这次要麻烦你不止一百年了,待你渡劫时也不能把你接回来了。   盘古最后回首看了一眼伏羲和女娲,欲张口警示他们,然而那冷冰冰的规则却束缚着他,让他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我走了,多保重。”   而后,他最后一次挥起巨斧,天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双手撑着天,天地每增长一寸,他的身形便增高一寸。   混乱间传来一声巨响,天地訇然中开,伏羲和女娲突然被身下的层云抬高,层云之下,三界缓缓成型。   盘古的身体化为风雨雷电、山川河泽,骤然消散于天地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伏羲:赔本的买卖谁做谁傻。 第106章 往事前尘(一)   盘古虽未能多言, 但伏羲却从他的最后一眼中看到了请求。   伏羲持续不断地为濒死的女娲输送着灵力,为她找遍灵药。   他看这女娲灰白的脸,承诺道:“你放心, 以后有我。只有我在, 我绝不让她消逝在我前面。”   许是伏羲不惜一切代价的施救有了效果, 又许是女娲的命数还未到断绝之时,在盘古消散在天地之间、天地不再变动之后, 她那几乎毁及神魂的伤也逐渐好了起来。   此时的天地一片郁郁葱葱,和平安静,仿佛那一场浩劫只是他们的一场梦,只要等等, 他们的兄长就会带着新出世的族人来找他们。   但他们知道这不是梦,盘古确实已经不在了。   而后又一年,天地自然地孕育出了新的生灵,就像是曾经孕育神族一样。   仙族、人族、妖族、精族, 四族先后从那些致命的巨石里跳出来,很快就跑满了山野。   还小的女娲张牙舞爪地想要让他们把盘古还给她, 可他们看到伏羲和女娲, 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因为天生资质的不同, 有的朝生暮死、有的红颜如故。   “这不怪他们。”伏羲安抚地摸了摸女娲的头, “兄长在时,石中尚且没有生灵。”   就在他这句话出口时,十万山川在他肩膀上重重落下,天地责任正式从盘古身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地,身形没有一丝动摇。   经此一役,神族只剩下了他和女娲两个人, 盘古不在了,他就是神族的族长,需要兢兢业业地照顾好这个唯一的族人,也需要负起对才刚衍生出来的仙、人、妖、精四族开智的责任。   伏羲和女娲跌跌撞撞、相依为命地长大了。   五十年间,他学会了给她做衣服、扎辫子,她也从一个话都说不囫囵的小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明理知事的大姑娘。   在这五十年间,伏羲取天地间第一棵梧桐树,斫而为琴,将自己的一丝神魂融入其中,为其命名为伏羲琴,日日以其为四族弹奏,以开化四族。则而已经成了大姑娘的女娲持一卷天书,每十日开一次讲堂,辅佐伏羲开启四族神智。   但她到底还保留着一丝少女心智,有一天,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领到伏羲面前,得意洋洋地说:“看,这孩子叫长山,以后就是我的小弟啦!”   这孩子非仙非人、非妖非精,连伏羲也看不出来他是哪里来的新的一族。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次他们一同出去,她中途无端落后于他的原因竟然是他。   但他那时还不知道,只莫名地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一刹那间同他交锋,他只觉得千万针尖同时刺上他的脊梁。   他甚至来不急思考,就已经厉声命令女娲:“杀了他!”   “什么?”女娲高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伏羲毫不留情地说:“杀了他。”   许是他那时的语气太冷硬,以至于已经不像他了。女娲后退两步,脸上先是闪过不敢置信的表情,随后是犹豫,最终定格在了坚定上。   她反问:“为什么?”   伏羲哑口无言,答不上来。   是说他有危险么?可是这也只不过是他方才一瞬间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   女娲看他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兄长,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   说罢,她拉着长山的手离开了大殿。   长山就这样留在了女娲的身边,由女娲带着讲堂,同其他四族一起教养。   伏羲没有理由,也就只能由着女娲收养了这孩子。   二十年转眼而过,女娲和伏羲的样貌早就在长到二十岁时不再变化了,可长山却还一直在长,如今也不过才到少年模样。   在女娲看来,已经长成少年的长山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伏羲要杀死他的言语,一直乖巧可爱地待在他们身边,甚至已经学会了帮他们教化四族,只是伏羲似乎还是不太喜欢他,对他一直冷冷淡淡的。   不过她也不太在意,因为除了对她自己稍微有点温度外,伏羲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好像心里只有修炼一样。   但伏羲知道长山没有忘。   无数次在他回头时,他都正好撞上长山那双漆黑泛着点紫光的眼睛。他直勾勾地盯着他,被发现也一点都不惊慌,唇边绽开笑容,甜蜜得就像是毒花一样。   而后,他唇微张,吐出两个字来:“兄长。”   他不是没有警告过女娲,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动手让长山离开。可长山毕竟是跟在女娲身边的人,女娲又那么喜欢他,他不能如此直接。   可这长山做事全然不像是一个少年,十分周全,他挑不出一丝错来。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长山没有作什么妖,伏羲也就把自己的心思默默埋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原本应该弹琴启蒙四族的伏羲临时改变行程,下临三界,正好抓到了在蛊惑人族的长山。   彼时人族以血缘联合为一个个整体,已经识得了百草,懂了如何使用工具,明白了搭建房屋,也学会了一点狩猎的技巧,不再仅仅靠着采集维持生计,谁年长就听谁的,虽然过得清苦,但人人都自得其乐。   长山化身为一个老者,同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说:“你看,明明你是最年轻力壮的,打到的猎物也最多,为什么大家都不听你的,反而要去听他的,把你的猎物分最多给他呢?你完全可以带着大家把他杀了,那这样你就是所有人的统领。”   在长山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伏羲分明看见了一条原本不存在的黑线从这年轻人身上向四面八方辐射,接着地底传来一阵轰鸣。   那是因果落成的声音。   伏羲震怒,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了天命无情前行的声音,鼻尖嗅到了无端杀伐带来的血腥气。   那是盘古曾经极力想要反抗、却最终失败的东西,也是神族几乎灭族的祸端之一。   他近乎粗暴地将长山带到女娲面前,向她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长山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我们讲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如果我做错了,我甘愿受罚。”   话都已经被他说完了,伏羲沉下眉眼冷冷地看着他,女娲见状摆摆手,让他赶快出去。   伏羲沉声道:“他这般心性,来日必成祸患。听兄长的,早日杀了他,若你下不手,就由我来。”   女娲不赞同道:“兄长,他只是测试一下,你我不也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么?”   伏羲说:“他说只是测试,你就真的这么相信?”   女娲沉默片刻,最终说:“兄长,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要夺取他的性命。我们虽是神族,但也应该遵守天地秩序,端正天地正邪。这不是你教给我的么?兄长,你放心,若他有一天当真出了界,我一定亲手惩治他。”   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揭过去了,女娲以为是伏羲担心过头了,但伏羲知道不只是这样。   在这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隐藏着一种他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心绪。   那是嫉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女孩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不牵动着他的心绪。   他不敢告诉她午夜梦回时,他脑中浮现的是谁的身影。   情|欲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拔除就是天方夜谭。越是藏匿,越是猛烈,直至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他再一次从香|汗|淋|漓的旖|旎梦境中惊醒,厌恶感和罪恶感死死地扼着他的脖子,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酝酿多年的邪恶终于在他心神俱乱时乘虚脱出。   它顶着一张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终于道出了他心中的秘密:“你喜欢她,喜欢你一手养大的孩子。左右神族只有你们两个,你为何不遵从你的心意呢?”   伏羲深思恍惚,沉默不语,只闭上眼睛默默入定,像是根本没有它一样。   可是心魔知道,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   它在他耳边喃喃了四十八日,最后一日,它忽而变为女娲的模样,跪在他盘起的腿|间,一双玉臂还上他的脖颈,柔若无骨的身体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他,细白的腿从衣物的间隙中露出。   它道出他内心最深处的忧怖:“即使我喜欢的是那捡来的孩子又如何呢?去吧,告诉我,把我夺过来,亲吻我,就像四族那样。”   “……不。”半晌,伏羲喃喃道,“不。”   她看向他的只不过是孺慕之情,没有掺杂半点其他的情感。   它贴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承认吧,我就是你的情劫。”   一向定时奏乐启蒙的伏羲因为闭关修炼,几十年来第一次缺席。女娲担忧地询问他,然而他却避开了她的眼睛。   直到神魔之战结束,他再也没看过她的眼睛。   至此之后,女娲发现伏羲对自己也淡淡的了,即使是同堂讲授,他也不像以往那样等着她答疑解惑完一起离开了。   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然而没等她找到机会好好地向伏羲说清楚,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晕头转向、身心俱疲,没有一点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件事情了。   最开始只是妖族想要人族的一捧稻谷,而后整个三界被彻底点爆,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地走向了无止境的斗争。   就像是杀红了眼了一般,完全失去了理智。即使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土地、足够的粮食、足够多的清气,可他们还是不满足地杀。   不仅是仙族、人族与妖族、精族相斗,仙族与人族间、妖族与精族间,甚至于四族内部也在互相斗争,势必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来不可。   女娲痛心地眼睁睁看着曾经她细心教诲的四族如不值钱的野草一般,一批一批地投入到无止境的战火之中。   可她却无能为力。   彼时她尚年幼,而时过境迁,她终于感受到了的几乎百年前盘古的无可奈何。   而伏羲果然说对了,长山的确心术不正,必成祸患。他肆意妄为、滥杀无辜,只为了取其珍宝,为她建起一座宫殿。   她看着少年用着那天真的面容说着残忍的话,极度震惊。   是她教导无方,她也曾向伏羲承诺,若他有一天当真出了界,一定亲手惩治他。   她自当履行诺言。   然而看着朝夕相处的脸,她到底没下得了手,只是让他自生自灭。   后来的无数次,她都在想,或许当是直接下手杀了他,或许你死我活的决战会来得更晚一点,甚至是不会再来。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冥冥之中,天道早就已经预定好了她未来的路,不论是收养还是不舍,都不过是天道因果轨迹中小小的一段。   天地以清浊二气混合,不同于以清气为身的神族,生出了四族,就注定了不断膨胀的欲望不会消失,注定了三界会经历这场旷日持久的混战,注定了最终一战必将到来。   一个初生的种族粉墨登场,他们以欲望为食,擅长以心中所想将各族玩弄于鼓掌之中,并受天命自命为魔族。   几年间,即使伏羲和女娲有意识地带领着四族中尚存理智的队伍去剿灭魔族,但魔族依然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无论如何都打不尽。   魔族大军迅速壮大,他们由一个尊主带领,可那尊主来去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直到这一仗打到最后,神族和魔族终于在三界之上、层云之间的讲堂大殿相遇,魔族尊主才终于在世人之间露出了他的面貌。   那时伏羲和女娲才意识到,世间所有事都如空穴自来风,一切早就生出了端倪。   魔族并不是新生的,其实这一族早就出现在这天地之间。   有欲自然生魔。   彼时女娲才知道,她收养的孩子是天地间第一只魔。   彼时伏羲才知道,他生出的东西,名叫心魔。   长山站在魔族大军的最前面,他的身后,血气冲天而起。   他从幼年长成少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而从少年长成青年也不过用了短短几年。   到底是天魔,天地间失去控制的欲越多,他的成长就越快,力量也就越强。   整整十日,魔族与神族相持不下,无论是神族大军还是魔族大军,死伤越来越多,人数越来越少。   第十日,女娲为减少神族大军的伤亡,同伏羲一起在大殿前结成了九十九层结界。   长山长剑狠戾刺出,呼啸的魔气化为长蛇缠绕在剑上,咆哮着打碎九十九层结界,直取伏羲的心口。   伏羲本就主战,越是战斗,越是领悟。他方才在电光石火之间领悟到了新的招式,手上八卦初初成型,根本无暇去躲过他这一击。   他身形微动,本想避开要害,受了他这一击。然而八种卦象却忽然旋转起来,画地为牢,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里面!   他分毫不能移动,长山冰冷的剑尖已经贴上了他被风扬起的衣物。   “噗”的一声,金色的神血四溅,暴戾的魔气贪婪地迅速吞噬掉四周的血肉,女娲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切可谓是兔起鹘落,伏羲的瞳孔剧烈紧缩,他想要去接住女娲,看看女娲到底如何了,可天地规则将他紧紧地禁锢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娲忍痛抵着魔剑前进,用尽最后一丝灵力。   他近乎疯狂地同这冷冰冰的天地规则斗争,唇齿间尽是血腥味。   他打出的所有攻击被八卦阵以八倍的力量反噬回来,几乎眨眼之间,他遍体鳞伤,周身浴血。   然而,他也只能看着女娲以同归于尽之势将天魔封印起来,打入极深之渊,目眦尽裂。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盘古对他说的话。   他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女娲的劫。   如同百年前盘古历劫时,他无能为力,只能不可奈何地旁观。   即使天魔被封印,天下第一魔的魔气对神族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女娲的神血涌泉一样往外喷,根本停不下来,几乎要覆盖在大殿所有生灵的血上面。   八卦阵在此时终于消散,伏羲眨眼间将女娲抱在怀里。   她又一次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   伏羲浑身都止不住微微颤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如同暴怒的困兽,满身都是悲哀和疯狂。   心魔在此时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的目光扫过满是疮痍的三界,扫过四处逃窜的魔族,扫过仍在混战的四族,扫过天上破开的黑洞,满是仇恨。   如果这就是天道,如果天道就是永无止境的欲望、旷日持久的硝烟,如果天道就是冰冷的厮杀与被杀,如果天道就是无从反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的悲愤与忍受——   神族的灵力轰然燃烧,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点燃大殿上神魔之战的残留,无数的尸体、兵器在灵火间化为灰烬。   十万山川一同发出悲鸣,大火球烧破云层,当空落下,避无可避。   首当其冲的仙界已将快要被点燃,四族哭号四起,数万万生灵跪地磕头,面对神族族长之怒,无从反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大火球骤然停在半空,跪伏着的生灵甚至能以背部感受的那炙热的温度。   下一刻,灵火蓦然熄灭,大火球倏忽之间尽数消失。一口混杂着血块的神血喷出,强行收回的反噬使伏羲的脸色顿时灰败下来。   可是这是她喜欢的天地。   她是那么喜欢,甚至拼了命都要保护它。   他怎么舍得毁去?   他漆黑的双眸一寸一寸地看过天地间一切山川草木、悲欢离合。扫过了青山绿水,扫过不假思索将孩子护在身下的母亲,扫过尚在吻别的恋人……   若他毁去,对于他们来说,他和这无情的天道又有什么区别?   灵火灭后,大殿上只剩伏羲和女娲二人,一切污秽都被灵火清扫了个干干净净。   就像是他们一人抚琴、一人持书,在这大殿上为四族开蒙解惑时一般。   伏羲的指尖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娲被血染成一团的鬓发理顺,轻轻地别到耳后,轻声呢喃:“我说过,以后有我。只有我在,我绝不让你消逝在我前面。”   灵火再度燃起,然而此时的温度却不再灼烈,如同情人的亲吻、母亲的抚摸,温温和和地将层云点燃。   八种卦象依次排开,将他们围在其中。   这在混乱战争里领悟的招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完整整地现世,为的是拯救。   八卦翻转,金光在伏羲和女娲之间流转。   女娲胸口狰狞的伤口逐渐愈合,她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与此同时,伏羲的气息却急速溃散下去。   既然如此,那他便承了她的劫,总不算失信。   他终究不服天道,决意逆天而行。   女娲终于睁开双眼,看见萎顿在地的伏羲,慌乱地用手擦拭着他的脸,但血却止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沾上她的手,任她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你怎么这么傻呢……这明明是我的劫呀……”   怀中人的皮肤寸寸皲裂,金色血液从中他的身体中流出,顺着裂隙侵入到裂开的汉白玉之中,转眼间就覆盖了原来的那一层已经发暗的鲜血。   金光从地上的血中慢慢溢出来,不住地飘向她,修补着她因为术法而崩裂的魂魄和身体,她身上变得暖洋洋的。   与此同时,大片裂痕迅速爬上了他的魂魄。   女娲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泪,她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懂了什么。不知从何时生起的情愫化为悲哀,荆棘一般地缠绕上她。   她喃喃道:“这明明是我的劫,兄长,你为何要替我?我不要你替我……”   怀中之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傻姑娘,我怎么舍得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大股金光从他的身上落到她的眉间。他说:“对不住了,只是这满目疮痍的世间还需要你,此次便不带你了。”   好好活着。   恍惚之中,他看见心魔再次化为女娲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含着一丝怜悯:“我早说了,我就是你的情劫。”   伏羲微微一笑。   “不,她不是我的情劫。”   “她是我一生欢喜之源。”   他话音刚落,那心魔顿时裂痕四布,“哗啦”一声,碎成了片,消散在风中。   泛着淡蓝光泽的魂魄飘出尚带余温的身体,周围转瞬变得模糊,一息之后,连都内核变得透明。   神族族长伏羲,璀璨一生,终于也要因逆天而魂飞魄散,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茫茫天地之间。   然而一双手去轻轻地拢住他即将消散的魂魄。   女娲满目温柔地看着着团魂魄,满天星辰映在她的眼中,可是她却落不下泪了。   她深深地再看了这三界一眼,下一刻神身顿时分崩离析,化为一串流光溢彩的石头,飞上天穹,堵住了那不住地向下倾泻大水灾的天洞,所有的魔族被一同镇压至黑渊,封印彻底落成,魑魅魍魉、禽兽蝮蛇皆匿。   而她剩余的灵力自通向大殿的不周山辐射出去,浩荡如山风,抚平三界的满目疮痍。   大功德如烈火般降下,却温柔地包裹住了她的魂魄。   补天救世的大功德下,她终于有了成圣的资格。   然而她拢着伏羲那尚未消散的魂魄,顺着二人之间尚未消散的聊系,将大功德尽数倾注给他,又分了自己的幽精,化为深深浅浅的金线,维系伏羲魂魄不散。   她竟是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成圣的资格。   然而大功德到底不曾亏待他们,女娲以成圣的资格换来了二人的魂魄不散,落入山川河泽之间,无需如四族一般化为天地之气而后重组,便可再次等待合适的时机,降临世间。   女娲此生最后一个术法附着一个法阵化为不起眼的卷轴,同他们的魂魄一起落入三界,几经辗转,被人制成了《上古秘术录》。   而此后千万年,世间分别生出了一个沈千山,一个岑轻衣。   然后,曾经的伏羲与女娲的灵力相合,他们以极其苛刻的条件打开了这个卷轴,以魂魄之态被吸入法阵,将刻于两人魂魄之上的上古之时的所有一一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不论是他的视角,还是她的视角。   那一世他隐而不说,她懵懵懂懂,最终再也没有明白彼此心意的一天。   若是他愿意直视她的眼睛,若是她早一日明白心中的情愫到底为何……   但往事之所以叫做往事,就是因为已经过去了,任人再如何不甘,也再难回到那一刻了。   如同水滴落下,阵法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完成了它的使命,便消散在世间,将目睹一切的沈千山和岑轻衣送了回去。   与此同时,岑轻衣识海深处那一点被封存的记忆也彻底放开,上古之世的擦肩而过、前一世的相爱相杀、这一世的戏剧相遇、他碎金丹、裂魂魄……一点一滴,全部呈现在她的脑中。   岑轻衣和沈千山同时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们还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沈千山撑在她耳边的手臂线条瞬间绷紧,几乎是想也未想就要从床上起来。   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岑轻衣伸手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死死按住不让他起身。   她自己明白,这一世所做的那些攻略不仅是为了任务,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心意。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就噗噗地冒出欢喜,花团锦簇,好像世间一切都达到了圆满,原来竟然从那么久那么久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羁绊。   如今三世记忆俱在,她哪里还不知道沈千山的心思。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和他说,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又怎么可能在此时让他离开。   但她重伤初愈,身上灵力还一丝没有恢复。即使沈千山也没有灵力,身为男子天生的气力也让岑轻衣几乎要抓不住他。   婚服上的龙被他们撕扯得几乎要裂开,岑轻衣怒喝:“沈千山,你这个懦夫!”   沈千山后退的身形忽然顿住。   趁他不备,岑轻衣手上青筋毕露,身形暴起,竟然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将沈千山压了下去。   大红的婚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她跪坐在沈千山身上,双手紧紧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龙尾和凤羽交织在一起,红纱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   沈千山失神地看着女孩。   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显得她的眼睛格外地亮。   她气喘吁吁地低下头来,咬牙切齿道:“你还不敢亲口告诉我么?”   她死死地盯着他,身体几乎都压了上来:“沈千山,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她身上的花香铺天盖地袭来,大面积的接触使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然而岑轻衣的衣服本来就在方才的亲吻中乱了,此时又经过一番激烈的动作,大红绣金线的婚服滑下肩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他呼吸一滞,有些僵硬地闭上眼睛。   岑轻衣却一点都不在意衣服。她右手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左手却捏住了沈千山的下巴,强行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扭过来,命令道:“看着我。”   沈千山睁开眼睛,眼神幽深,唇角绷得死紧,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断开一样。   岑轻衣的力气竟然出奇地大,就像是要捏碎他肩膀上的骨头,把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男人的心掏出来,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一样:“你喜欢我,是不是?”   她急促地呼吸两次,半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千山的眼睛,逼问道:“从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喜欢我,是不是?”   沈千山的心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倾尽四海之水也浇不灭,摧枯拉朽地点燃他的神识、魂魄,他的所有。   他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一般地喟然道:“是。”   “你以为你是谁?沈千山,你以为你是英雄么?”岑轻衣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冷笑道:“我喜欢谁,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自以为是地把我推开。还有我自己的劫,你自作主张地替我受了。碎金丹、裂魂魄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你怎么这么自大呢?凭什么替我决定?你以为你是谁?”   她的力度几乎要将他的下巴捏碎,沈千山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岑轻衣放开手握成拳,气势汹汹地砸了下去。   沈千山一躲没躲,然而这拳来势惊人,却只有拳风擦过他的头发,“噗”地一声将枕头砸出了一个大坑。   她气得脸色发白:“沈千山,我把大功德给你,费尽心机不让你魂飞魄散,你就是这样珍惜的?”   后怕顺着她的脊背针|刺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全麻了,冷汗湿透衣衫,手脚冰凉。   如果说她今次再次把天魔压下黑渊时受不住地裂过的魂魄之伤是一,那他的魂魄之伤就是百。   大功德到底是她的,尚能勉强维持住她的生机,而沈千山不一样,他曾经逆天而行,是被天道所排斥的,若不是他魂魄中有她的气息,他不会安安稳稳地再生、早就被天道撕了个粉碎。   而那时她对沈千山急切的渴求就来自于他魂魄中她自己的气息。她的魂魄受伤,自然本能地渴求完整,渴求从他身上拿走自己的幽精。   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她潜意识里知道,所以她才会那么拼了命地想要离开他,甚至身体下意识地以最疼痛的、被他亲手杀死的记忆去警示她。   可他不仅没有让她走,还强行施展禁术将她留下。   她创此术时尚且有大功德傍身,可他有什么?   若是施术过程中有一丝差错,若是他给她的不是他自己的幽精,而是她的,那她还来得及再补一次他的魂魄么?   她还能在这茫茫天地之间找到他么?   沈千山这才感觉到岑轻衣浑身都在颤抖。   他也不再避开她,骨节分明的手覆盖上她的拳头,眼神幽深如深渊,声音喑哑:“……抱歉。”   他轻轻拍着她冰凉的手,低声重复道:“抱歉。”   岑轻衣听了他的这一声道歉,眼眶骤然变得通红,可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你就是个混蛋!”   “是。”   “大混蛋!”   “是。”   “天地间最大最大地混蛋!”   “是。”   她的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像是怒到了极点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向清澈的嗓音竟然低到有些嘶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喜欢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如果你不在了,把那满是窟窿的天地托付给我,我就只记得天地,神族的生命那么长,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你这个兄长?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用那个禁术与我成亲,建立起联系,然后把一魂补给我,以后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   沈千山默然不语。   岑轻衣的眉眼里充斥着狠戾,她拽着沈千山的前襟,指骨“嘎吱”作响,一把拉起他,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我不答应。”她凶狠地咬着他的唇,毫无章法地从下巴吻到喉结,尖锐的牙齿一口叼了上去,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   她气息急促,拽着他衣服的指骨近乎折断。他的前襟也终于散开,婚服间露出一大片胸口。   她放开喉结,咬上他最靠近心脏的那一块皮肉:“我告诉你,我……绝不答应!”   那时岑轻衣危在旦夕,沈千山决定以禁术相救。然而他没看见,《上古秘术录》被灵火点燃时,一段手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此术未知何人所创,虽可救人性命,然千古以来无人成功,吾也不例外。盖真心向来不可算计,能成此术者必为两情相悦之人,方可结得真契,以魂补魂。然以一人之命换一人之命,千山暮雪,犹为只影,故列为禁术,以死生不强求耳。”   相触的地方被大片大片点燃,花香浓郁似烈酒,让人忍不住醉在里面,一切午夜梦回间旖|旎至不可言说的梦境都化作现实,如同一场颠沛流离的寻找终于到了尽头。   她温度略高的气息打在他的胸口,她柔软滑腻的肌|肤因为靠近而带上他的体温,她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隐秘千万年的心思终于破土而出,他翻身而上,反客为主,那经年的妄想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叮——叮当——叮叮当当——”   那一室深深浅浅的红摇晃着,腕子上挂着的铃铛滑至小臂,又被推回手腕。   小臂内侧的红痣被呼吸的温度灼热,她手猛地一动,随后又被强硬地压了回去。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急,满室雪松与花香。   岑轻衣如同一叶海上孤舟,神智全然被击散,不知今夕何夕。   沈千山指尖微微颤抖,抚上她的脸颊:“疼不疼?”   他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   将附着于身的大功德和一缕魂魄生生从己身剥离,他只是试过后者,就已经痛到失神,她又怎么会不痛?   温热的体温隔着千万年的时光终于再次交融,好像一个迷茫的孩子,咬着牙跌跌撞撞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岑轻衣鼻尖一酸,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疼,我要疼死了。”她带着哭腔问,“你疼不疼?”   沈千山说:“不疼,我不疼。”   又急又快的泪水从她嫣红的眼角滑落,沈千山轻轻地吻去,连着她眼角的那颗同样嫣红的痣一同含入。   “乖,别哭,我不会让你疼了。有我呢。”   她的神智再度沉沦,嘴里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气息急促,凑在她耳边轻问:“你叫我什么?”   “千山……”   颤栗如同细小的电流钻入她的四肢,她终于松口:“……师兄……兄长……”   下一刻,便被带入更深的深渊。   红妆未卸,热汗初收,贴在眼角的金箔已经被吻落,岑轻衣有些难受地动了动,沈千山替她掖好被子,然而她的眉头还是轻轻地皱了起来。   他伸手抹平她的眉间。   半梦半醒间,她喃喃道:“师兄……兄长……千山……我有办法的,我们能把天魔封印第一次,就能封印第二次……我有办法的……”   天命改过第一次,就能改第二次。   我有办法的。 第107章 往事前尘(二)   三世的所有爱恨忧怖沉沉地压在岑轻衣身上, 一番迷乱,她终于在心上人的怀中疲惫睡去。   然而尽管如此,她睡得也并不安慰, 那些破碎的、不安的记忆仍然侵扰着她的梦境, 带她回到了无可奈何的上一世。   那是她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的、却刻在魂魄深处的恐惧。   她晃晃悠悠地在这世间飘荡, 抬手捂住已经不再噗噗冒血的胸口,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她只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死的。   只是觉得心口被豁开一个口子的地方透风一样得凉。   她没头苍蝇一样在天地间独自飘荡了十天。   这十天里,天幕一直呈现出一种异常的锈红色,就像是干枯的血迹一样,不祥的、腐朽的味道沉沉地压在世间万物的头顶。   漆黑的浊气不断从地下翻涌着上来, 直冲天穹,又化为黑云,雷如同最暴躁的毒蛇在里面缠绕,勾动着地底下躁动不安的浊气海与地火。   世间出现了许许多多漆黑的、类人的东西, 岑轻衣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地底深处和如出一辙的恐怖气息。   虽然没有印象了,可她断定此前她从未见过。   或许顺着它们所在的地方走, 她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不知不觉中, 她飘到一座山前。那座山看上去郁郁葱葱,然而靠得近了, 却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   山前的护山大阵已经损毁, 她无遮无拦地飘上了山,费力地眯着眼睛,从一片血污里分辨出来刻在山门上的字。   海源阁。   一点记忆被这三个字敲开,她想起来了,她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她知道海源阁是修仙界四大宗门之一,那她应当是修仙之人, 或者是与修仙门派有着很深的渊源。   不过那时她来,海源阁尚且雕梁画栋,一座座披着青色琉璃瓦的藏书塔高耸入云,而此时这些藏书楼竟然已经悉数坍塌,数万万典籍或被人践踏入泥,或燃烧殆尽化灰。   先贤经典,竟然颠覆至此。   然而她只能看着。   她已经死了,即使不知为何没有化而为气重归天地,可她也无法触碰到此间的一切事物,即使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   她痛心地飘过地上的那些书和遍地的尸体,正待四处找寻,看看没有什么线索,一声咒骂从不远处传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立刻飘向东边的藏书阁。   那里还有活人!   “我堂堂海源阁,伫立人界四千余年,如今竟然是毁在自己人的手里。”那咒骂之人像是已经十分虚弱,重重喘了口气,冷笑道:“衣冠禽兽!狼狈为奸!有种你就杀了我!”   “你倒是有点骨气,可惜了。”   “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然而待岑轻衣一转角,这声音却戛然而止。一个微微背对着她的黑衣人正抽出血淋淋的手,被他活生生从胸膛里剖出心脏的人正对着岑轻衣,嘴还没来得及闭上,脸上满是怨恨与愤怒。   接着,他“碰”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也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脸映在岑轻衣的眼睛中,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颗心脏尚在他手中跳动,新鲜滚烫的人血随着肌肉的挤压喷溅在他的脸上。他手指一用力,“噗叽”一声,心脏成了一滩肉泥,扑簌簌地从他手上落下去,竟一点都没有残留。   他极其冷漠地抬手将血迹擦去,命令道:“埋了吧。”   那张脸、那双手都太过熟悉和深刻,以至于失去的记忆在此时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   她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沈千山,她自己是岑轻衣,而她就是为他所杀!   沈千山杀了那书生之后便背着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地血污,片刻,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款款地踏过这一片血污走近,行礼道:“主上。”   那声音低沉,随着他说话,藏在衣襟里的喉结上下滑动。   他竟然是个男子!   沈千山闻言淡漠地点了点头,半晌不语,突然开口道:“报了仇,你不欢喜么?”   她……他没有回答,只是摇头道:“主上盛德隆恩,属下多谢主上。”   沈千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带着那男扮女装的人和那些黑漆漆的东西离开。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而后他勾了勾没有一丝血污的手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在他身后,火舌舔上满地的尸体,残破的海源阁瞬间被火海淹没。   煌煌堂堂海源阁,在肆虐的火光中化为一片焦黑的框架。   修仙界四大宗门之一,竟然就这样被灭了。   岑轻衣的冷汗顿时湿透了全身,她看着冷漠的沈千山,有那么一瞬间感到陌生,仿佛从没认识过他。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王族、幽云城,仙界、妖界……从人界开始,三界燃烧起熊熊不灭的烈火,岑轻衣眼睁睁地看着沈千山和他身边那个叫花留香的人带着那些从地下最黑暗处翻涌上来的、叫做魔族的东西,一寸一寸地将战火带到三界的每一个地方。   有人死了,最开始尚且还有替他收尸的人,可是后来一个村子、一个城镇、乃至一界都死光了,就再没有人顾得上什么收尸。尸骨一具叠着一具,一层压着一层,男得女的、老的少的、人族的仙族的妖族的精族的,无论生前有何怨怼爱恨,死后都不分你我地化为通天的污泥。   岑轻衣的魂魄都剧烈颤抖起来。   疯了。   他疯了。   沈千山带着他的魔族大军,踩着由白骨垒成的路,一步一步攻上三界最后的净地——神女殿。   大雨滂沱而下,就像是天被捅破了一样,没完没了。神女殿弟子与沈千山大军激战留下的血没来得及渗入到石阶之中,就已经被决了堤的雨水给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就像是这些弟子一样,还没来得及在世间留下自己的姓名,就已经被夺去了性命。   神女殿辖下那些被众弟子拼死救出的百姓已经被安置在地宫里,殿主站在山门之前,看着昔日里或勤学苦练、或嬉笑打骂的弟子韭菜一样一片一片地倒下,面色如霜。   她几次想要迈出脚步,可是又有所顾虑一样,指尖反复掐着自己的手掌,细细的血从指缝间流出。   她最终站在了山门最后的防守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大军冲破一道道防线,来到她面前。   护山大阵轰然打开,凤凰的自山脚下腾飞,清唳响彻山巅。   殿主眼睛眯起,下巴微抬,看着带头的沈千山。   她虽然比沈千山矮了一个头,可气势却丝毫不弱于他,冷冷开口问:“我徒儿呢?”   沈千山甚至连头都没有低,同样冷冷道:“死了。”   殿主闻言呼吸一滞。她闭了闭眼,又问道:“如何死的?”   沈千山仿佛不是在讨论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在随随便便地说路中一颗碍事的石子,语气淡漠地说:“我杀的。”   一股恶寒疯狂地自殿主体内生起,迅速淹没了她。   她这个徒儿,虽然被她养得有一点娇惯,但是心里自有是非。她去了钦天司,和沈千山作为搭档,若是她还在他身边,定然会想方设法阻止他,绝不至于让他如此肆虐。   她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一日没有收到岑轻衣身亡的准确消息,她内心里就一日尚有期盼。   万一呢?   万一她还在,只是窝在哪里等候时机呢?   然而此时沈千山说出了这句话,她一直空悬的心终于重重落地。   摔了个粉碎。   她死死地盯着沈千山,忽然反手插入胸膛,手指搅动,血从指尖疯狂喷涌而出,她握住了什么东西,缓缓地从血淋淋地伤口里抽了出来。   在那东西脱离她身体的一刹那,沈千山的脸色骤然一凝。   只见那东西忽然爆发出一阵金光,紧接着,受了重伤的殿主却周身灵力暴起,瞬间将在前排的魔族大军压为齑粉,护山大阵也如日般煌煌灼目!   隔着大阵,殿主素白面容溅上她自己的血,缓缓抬手,以鞭柄指着沈千山道:“请。”   沈千山终于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难得多说了几句:“女娲有一神柳,名曰问道,乃是取天地间第一棵大柳树制成。曾以此鞭策人族,打去人族蒙昧,以此开智,后来人族居然有了‘女娲造人’之说。只不过神魔之战后便不见了,原来竟流落到人界,藏在神女殿历代殿主的身体里了。”   殿主对此不置可否,只说:“请。”   “身体日日夜夜容一异物,年复一年忍受削骨之痛,以自身一半的修为去润养它。”沈千山同样拿出长剑,说,“若你被我杀死,我会把你埋起来的。”   下一刻,二人武器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护山大阵此时似乎和问道连在了一起,一者攻,一者守,牢牢地守卫者内里唯一一片庇佑之地。   鞭子带着凶狠与决绝的劲风袭来,沈千山却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他虽然剑已出鞘,但是自始至终都在躲闪。   忽然,他眼瞳微微一闪,轻轻哼笑了一声,身形如鬼魅,忽然消失在原地!   “师父当心!”   岑轻衣不由惊呼出声,然而殿主却根本听不到。只见沈千山骤然出现在半空,脚尖一点长鞭,生生将长鞭压了下去,长剑悍然而至,“轰”地一下撞上了护山大阵!   这一下可谓是惊天动地,深埋在地下的护山大阵发出一阵冲天光芒,山摇地动之下,大阵与剑尖接触的那一点竟然出现了裂痕。   下一刻,裂纹瞬间爬满整个大阵!   只要再一下,这脆弱的不堪的大阵就会彻底碎成飞灰!   殿主“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师父!”   殿主惊疑地盯着沈千山处变不惊的脸,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女娲曾经立下的大阵,竟然被他一击至此!   “没用的。”   沈千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大阵上,下一刻,大阵骤然破碎!   “你阻止不了我的。没有人能阻止我。”此时山门之外的弟子早已经被大军杀得干干净净,神女殿地上也空无一人,沈千山有些怜悯地看着殿主,说,“只要世间欲望仍在,就没有人能阻止我。”   “……是么?”殿主的眼睛盯着沈千山向前迈出的脚步,忽然冷笑一声。   下一刻,神女殿骤然被一片极其诡异的火给包围,雨瀑倾泻而下,然而却一丝一毫都无法损及这火焰,反而像是火上浇油一般,让它燃烧得更烈。   沈千山踩在地上的脚顿时被这火烧得焦黑!   他当机立断,一跃翻出火圈,但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大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浑身上下忽然冒出火来,转眼便化为飞灰!   殿主的发钗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不慎掉下,盘起的头发身不由己地随着烈风中疯狂飞舞,而此时,随着灵火的燃起,她乌黑的头发从发根处开始寸寸变白,转眼已成飞雪!   沈千山目光阴沉地看着这灵火,却无论如何都突不破灵火的限制。   殿主虚弱地笑了一声:“这是女娲神火,亦是先圣女娲留给世间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你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只有这火在,四族最后的希望便不会熄灭。”她咳呛了两声,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穿过空无一人的神女殿,走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小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毛绒绒的玩具,她大弟子喜欢这些小东西,她离家之后,她便托来往各地的弟子们替她买上那么几只,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多了。   她伸手抱起一只小兔子,轻声问:“衣儿,你喜不喜欢呀?”   灵火燃烧,疯狂地汲取着她的生机,她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萎顿下去,连眼睛都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师父!”岑轻衣的魂魄飞到殿主身边,声嘶力竭地道,眼泪从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我喜欢,师父,我喜欢!”   殿主似乎是听见了,她疲惫地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神无处可落,只能笑了笑,说:“喜欢就好,可惜一定要保护好最后的四族族人,师父没办法亲手帮你报仇了……对不起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为一阵叹息。   “不要!师父!”   殿主的最后一抹微笑深深地映在岑轻衣的眼中,融化着侵染着,凝成了眼睛最深处的一点黑痣。   岑轻衣恍惚之中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从地下传来的、浓烈的血腥味,耳际仿佛传来了三界生灵的哀嚎。   “娘——娘——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师兄!你相信我!听我解释!”   “衣儿,此一去,你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啊!”   “凡人何辜!”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大脑嗡嗡作响,蠢蠢欲动的黑气不知为何竟然破了火焰的包围,一窝蜂地涌入了她体内。   她眼中黑色愈浓、红色也愈盛,明暗在其中疯狂交替,她癫狂地道:“沈千山!我要杀了你!我要你为这世间偿命!”   世界骤然一静!   她眼前骤然一白,又瞬间变黑!   岑轻衣猛地睁开眼睛。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被她枕在脑袋下的那条结实的手臂动了动,沈千山回手摸了摸她的头,问:“又做噩梦了?”   雪松的香味将岑轻衣包裹在里面,她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渐渐地平定下来,看着枕边之人的眼睛,摇摇头说:“没有。”   沈千山的眼眸漆黑幽深,又回复了那种平淡无波的状态,既看不出欢愉时的癫狂,又看不出噩梦时的冷漠,不知道是醒了很久还是根本没睡。   岑轻衣忽然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抓住沈千山轻拍她头发的手说:“千山,我们一起好不好?”   沈千山愣了一下:“什么?”   “替我渡劫、碎金丹、为我补魂……千山,不要这样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   她的手指抓得很紧,目光中满是认真,沈千山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她:“好。”   “说好了,这一次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要一起。”   “好。”   岑轻衣听到他的承诺,一直紧绷的精神才放松下来。身上之前出的汗才刚刚收下,因梦而出的那一层汗复又蒙了上来,不适感一股脑涌了上来。   她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贴在一起的肌肤互相摩擦,生起了一阵细细麻麻的触电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寸缕未着。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温度从耳朵尖烧到了细长的脖颈。她想起来自己方才的生猛,顿时眼睛不知道应该看哪里才好。   沈千山也抿了抿唇,身上的肌肉骤然绷紧了,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细细的暧|昧在空气中细细地流淌。   斟酌片刻,沈千山妥协一样地叹了口气,黑鸦羽一般的眼睫遮住了幽深的眸子,清了清有些低哑的嗓子,问道:“饿了么?”   “不饿,我又不是小猪,还没醒就饿了。”岑轻衣摇了摇头说,小声说,“我想去洗一洗澡。”   沈千山坐了起来,岑轻衣顿时闭上了眼睛。   他挥了挥手,嫣红的中衣顿时裹上他的身体,只是此时已经有一点发皱了。   他说:“走。”   岑轻衣捏着被角,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说:“我自己去就行。”   “嗯。”   “你……那个,你转过去。”   她看着沈千山老老实实地转过了头,手疾眼快地抓起衣服就往身上披。然而站起来的时候,被磨红的皮肤又接触到略微粗糙的布料,同时腰部的酸痛又顺着脊柱钻了上来,她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腿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然而下一刻她就倒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沈千山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流淌:“没事吧?”   “咳,没事。那个,我自己可以走的。”   然而这一次沈千山却没有再顺着她了。他捞起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直到走到水边,才把她放下来,说:“当心,我在隔壁,有事叫我。”   “好。”   待沈千山走后,岑轻衣三两下扒下衣服,跳进了池水之中。   水极其清澈,她低下头,看见水面之下她身上星星点点的红痕,水面之上模模糊糊的投影里自己破开的唇,登时把自己埋到了水下。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怎么这么勇啊!   直到她在水里憋到头都有一点晕,才“哗啦”一声探出头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紊乱的心跳恢复了一些,才泡在水中,让思绪和身体一起随着温热的水放松下来,千头万绪也就在她的脑中排列起来。   她将手镯浸入水中,静静地盯着看上去有些变形的铃铛。   水波涟漪中,那半透明的手镯和铃铛看上去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光,就像是碎在里面了一片星辰一样。   即使是她的身体要以最疼痛的记忆告诉她去远离沈千山,那记忆也不是凭空就能出现的。   在沈千山碎一半金丹给她的时候,她的神魂被这铃铛带着穿越了时空,回到她的上一世。   当她接收了上一世的记忆后,它又把她送了回来,然而身体出于自我保护却只保留了她被沈千山穿心而过及之前的记忆,因此她在醒来看到沈千山的第一眼时想要逃离他。   这样可以达成她潜意识里离开沈千山、防止自己在本能的驱使下吞食自己神魂的目的。   此外,她那一世的确有心魔入体,但不是如那本名叫《仙途》的小说中所说的那样在所谓的屠村之前,而是她自己被杀死、见到沈千山灭世之后。   那时她看到满目疮痍的世间和陷入火海的神女殿,一时恨极,竟入了魔,这也就是她在流沙城地底遇上的那个“岑轻衣”。   那一块巨大的双鱼玉佩同样穿过时空,将上一世那个一心想要杀掉沈千山的自己送了回来,她夺取了在这个时空的自己的身份,并接住了系统一,替她完成了重伤沈千山的任务。   虽然此前种种已经让她察觉到了异样,但到底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如此清晰。   前世的她以为那灭世之人就是沈千山,因此对他恨之入骨,成了执念甚至穿越了时空也要杀掉他。然而她已经看到了上古之时。那不是沈千山,他身上的气息,分明是天魔长山!   所以在上一世她死后再见到沈千山时的陌生不是错觉,那时的沈千山已经入魔,并且已经被真正的魔尊占领了身体。   可是他为何要占领沈千山的身体?   在那时她看到的沈千山身上的封印又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脑中上一世的记忆停留在了那骤黑骤白的世界,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她又是如何到了这一世,先成了女大学生岑轻衣的?   另外,那本《仙途》又是谁写的?那书中所涉及的的的确确是她所经历过的事情,可是又和她真正的经历有出入,或因果颠倒,或有所隐情,总之明明白白地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极坏的角色。   甚至连这一世的她自己,在看到上古记忆之前,都受《仙途》的影响,认为那书中所谓的沈千山是绝对正义之人,简短描述的他杀恶毒大师姐、灭掉她背后的门派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写书之人安的什么心可谓是明明白白。   岑轻衣隐隐感觉到,她离那张不知道何时撑开、网在她背后的阴谋越来越近了,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将全盘都联系起来。   水波之中,她缓缓握紧了拳头。   她有预感,无论是谁,最后都与天魔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现在,她还有另外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在衍生小世界中已经十日。   那时她识海中的那道声音并没有骗她,如果她不在十日中出去,这世间的的确确就要毁了,她自己也难逃一劫。   在外面,群山之间,还有一样她必须要拿到的东西——不周山心。   她那时魂魄受损,只有自上古之时就传说的不周山心能够修补魂魄。   传说那山心样貌如一朵雪莲,是由天地间第一缕清气所化,万年开一日,一日便凋谢,只有有缘人才能够得到它。   万年前,盘古逝世后,伏羲抱着魂魄将散的她四处奔波寻药,可那不周山心尚未到盛开之时,而神魔大战后,伏羲以魂相替、即将消散于世间之时,不周山心已经凋落。   可此世加固封印的那一刹那,她心念一动,顿时有了预感——这一次,她会拿到不周山心。   如果当时的她拿到离开衍生小世界拿到不周山心,那她因封印透支魂魄之力而受的伤自然就会痊愈。而此时她虽然已经不需要了,可是沈千山还要。   岑轻衣“哗啦”一声站起身来,水珠顺着身体滑落。她招了招手,沈千山已经准备在外面的衣服就裹在了她的身上。   她之前的那身婚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泡进水中之后,浑身已经渐渐了没有那种酸胀的不适感,于是也就没有再叫沈千山,然而她抬脚一出门,便一头撞在他的胸膛上,雪松味又扑鼻而来。   他应当也是简单沐浴了一番,头发上还带着些许氤氲的水汽,身上那套有点皱巴巴的婚服也已经不见了,换上了他一贯喜爱的白衣。   “千山,打开衍生小世界,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沈千山累世情谊、经年妄想,此时终于得偿所愿,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岑轻衣身上,听到她的要求,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上前包住了她的手。   金色的巨大的法阵在二人脚下徐徐展开,衍生小世界的控制权由它的缔造者亲手奉上。   小世界的大门再次打开,二人双手交握,由偏安之一隅,提步向无可回避的现世迈去。   四季如春的场景急剧退却,雪虐风饕铺天而来。岑轻衣和沈千山还未落稳步子,刺骨的寒风刮起冰刀,“哚”地一下扎入二人脚下的冰层,随后被裹挟在二人身周的灵压压碎,复化为冰晶,再次肆虐在风中。   沈千山纵目看去,脚下是茫茫冰层,头上是滚滚云雾,他们落脚的这山是唯一伫立此间之物,就像是连接上下的一个阶梯。   沈千山缓缓地眨眨眼,一起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他难得迟疑道:“……此处是——”   “不周。”岑轻衣接上了他的话,“当年你……你将身殒魂灭之时,仙族共工见灵火自天而下,首先点燃了海水,以为天道也偏向颛顼,便哄骗他刚刚带大、还未启智的小龙撞上不周,势要同天道玉石俱焚。后来虽然不周又被接上了,但到底折损严重,不知缺了什么,再难恢复当年我们讲道时那花团锦簇的样子了。”   沈千山沉沉地应了一声。   岑轻衣见气氛凝重,忽然笑道:“你都不问我去哪里,为什么来这里么?你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沈千山认认真真却回答道:“不必。不怕。”   岑轻衣觉得脸上有点烧,她轻咳一声,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说:“哈哈哈哈我们还是先找找线索吧。”   “……”沈千山微微叹一口气,问,“什么的线索?”   “啊?哦哦哦……我来这里是要找不周山心的。”她说出目的之后,神色已经变得很严肃,“千山,你的魂魄不稳,眼下形势万变,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我们需要它。”   许是他们为神族时,曾在不周旁讲道百年,即使已经物非人亦飞了,但它始终记得这两个人。   岑轻衣话音刚落,风中顿时出现了一小片闪亮的冰晶,灵动地上下飞舞,先是飞快地向前,发现他们没有跟上来,于是又飞了回来,在他们身边回绕,示意他们跟上。   沈千山心头微微一动,那光芒在他眼中熠熠生辉,他能感觉到它对他们的友善。   他与岑轻衣视线快速交错,低声道:“走。”   二人紧紧跟着光芒追了过去,绕过崎岖的巨石,从地上渐渐深入山中。   放肆风雪的风雪被他二人丢在身后,岑轻衣借着冰晶的光,仔细地盯着沈千山的面容。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是几世如一的淡然,然而发现她在看自己的时候,他薄如一线的唇却顿时失去了紧绷的力度。   “看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看看。”岑轻衣嘴角噙着一丝笑,“我就是觉得我眼光可好了,我看上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沈千山平直的唇角微微一弯,问:“如何就不是一般人了?”   岑轻衣自认为自己已经勇过了,真正的颜狗不会干那些的扭扭捏捏的事情,骄傲地直言道:“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沈千山一愣,被她这直白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微微摇头,喟叹一声:“你呀……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就是这个样子。”   他回忆起上古之事,到底心有余悸,抬手揉了揉岑轻衣的头。   岑轻衣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时不时地触碰她的额头,她抬手抓住了沈千山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   圆润的珠粒躺在他手腕突起的骨头上,微微反射着冰光,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彩。   原来是他一直戴在手上的琉璃珠子。   她忽然好奇了起来:“千山,这珠子你一直戴着,是有什么讲究么?”   沈千山另一只手摸上了珠子,眉目间有些怔忪:“这是昔日师父给我的。你知道,我从小不太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师父便提前将阆玉宫的这凝心珠给了我,让我一但控制不住,就一边盘珠一边运行凝神决。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一直戴着了。”   他顿了顿,反握住岑轻衣的手,将这串珠子从不离身的珠子从自己手腕上滑到她手腕间,同那铃铛微微一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沈千山看着岑轻衣,认真道:“我没有带你回师门,没有拜师父庙前,就先将这个给你,可好?”   岑轻衣有些犹豫:“可是你……”   “这么多年,我已经不需要再借助于它了。只是它还有守护的意味。当年师父给了我,希望我平安喜乐,如今我也希望你平安喜乐。”   沈千山左手握住她的左手,珠子划过他凸起的腕骨、修长有力的手指,划过她小一点的手,稳稳当当地戴到了她的腕上。   岑轻衣心头一动。   沈千山的语气异常认真,几世的犹豫都被冲破。   他说:“三媒六聘、合籍大典,这次我定补给你,可好?”   岑轻衣忽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去,瓮声瓮气地说:“补什么补?我们早就过了三媒六聘,也合籍过了,你傻啦?”   沈千山一愣。   她说的是之前在流沙城时假扮新娘的三媒六聘,是掉入衍生小世界时附身城主之女的婚礼,是那个近乎带着诱导和强迫意味的合籍。   原来他们之间连在这一世也已经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了。   那小冰晶带着他们走的路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窄,已经不容两人并肩同行而过,沈千山向前一步,将岑轻衣挡在身后,说:“走吧,小心脚下。”   在这里空间过于狭小,两人尽管离得很近,但依然听不清对方说话的声音,岑轻衣不主动开口,沈千山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又在狭小的石道中向前行了几十步,前方白光突现,豁然开朗,宫殿俨然而立,极高极阔,巨石质朴,竟是千万年前的制式。   而在这广阔的宫殿之间,伫立着一个人,身材高大,肌肉虬结,仅仅是见到他的背影,岑轻衣呼吸一滞,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她喃喃道:“……盘古大兄?”   随着她的呼唤,那人终于也转过了身来。   正是早已在千万年前就已经身死道消的盘古!   他虽然还是那副模样,但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活气,就像是一缕游魂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伸出手来冲着他们招了招,接着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等等!”岑轻衣追了上去,她有很多话想要问问盘古。   她想知道自己第二世和第三世之间的轮回是不是他的手笔,但这个虚影只是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边,什么也没说。   岑轻衣再张口,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内心重重一跳,近乎惶恐地看向这道虚影。   盘古的虚影终于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瞳孔骤然缩紧。   在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三个字。   不可说。   那一刹那,冷汗遍布她的全身。   沈千山见状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岑轻衣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盘古脚步不停,一点白光从他脚尖的位置迅速扩散开来,气势磅礴的宫殿和这道虚影在白光中一起分崩离析,下一刻便又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吞噬进去。   那光亮太强,岑轻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接着,她浑身一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像是被送出了山,冰冷冷的山风割破她的衣衫,刀子一样刮着她的皮肤,一股极其诡异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蓦然盘旋在她的心头。   沈千山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她立刻环顾四周,却在一块反光的冰晶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不到十岁的模样,披着一个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袄子,正站在雪地里不自觉地发抖。   而在她身边,一块石碑轰然而立,上书两个遒劲的大字——   “昆仑”。   这里不是不周,而是昆仑,是阆玉宫所在之地!   在被人欺骗着给了小雀儿那几乎要要了他的命的法阵后,女孩虽然被梅胜雪施术封了记忆,但那时她的执念使她坚持着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潜意识里知道她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带到了昆仑去,她要去昆仑找他。   而她现在的魂魄就到了当时已经跋山涉水找到昆仑山的自己身上。   不,不对。   她抬起手来,沈千山方才送她的那一串手珠本来就大了,现在她的身体小了,它险些直接掉下山去。   不知道那道虚影到底做了什么,她两个时空的身体竟然发生了微妙的融合。现在,她既是十几年后知晓一切的岑轻衣,又是十几年前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她抬眼看向昆仑之巅阆玉宫的方向。   盘古虚影送是只送了她,还是也送了沈千山回来?   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和他那“不可说”,又有什么关系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8 22:24:35~2021-09-17 01:2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世界第一大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辞 10瓶;世界第一大美人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往事前尘(三)   岑轻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雪中行进, 山风夹杂着豆大的雪粒劈头盖脸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窥见了阆玉宫伫立在昆仑之巅的群楼。   她精神上作为一个历经三世的成年女子, 自然没有任何不适, 但到底受制于此时幼小的身体, 自己的灵力又被压制到了极其微弱的状态,能够徒步上昆仑已经是奇迹, 在踏上阆玉宫的第一级台阶时,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她的头, 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地说话,可就像是隔着一层水一样,听不清楚,她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字, 什么“失效了么”“怎么来了”“要见她”。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小雀儿那张冷冷的脸和一双略带焦急的眼睛。   “谁让你来这里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声音被小雀儿先呛了回去。   “我……”她远途跋涉, 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到自己嘴里,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吃东西, 才说出了一个字, 嗓子就已经沙哑到发不出声来。   “别说了。”小雀儿冷硬的声音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用手背靠着杯壁,试着不烫嘴了,才端给她。   岑轻衣全身都叫嚣着要喝水, 接过水三两口灌了下去,不想竟然被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起来。   小雀儿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喝那么快干什么?还能有人和你抢不成?”   一口气顺了过来,岑轻衣这才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之前虽然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但那时她并不知道他们彼此的身份,只不过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而此时,她知道她自己不是什么旁观者,再见时。心境自然不可以同日而语。   这时的他虽然也不太爱笑,也不爱说话,整日里冷着个脸,但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就远没有长大之后那么有威慑力。   反而有一种诡异的思想早熟小朋友的萌感。   她一时之间不由笑弯了眼睛。   “笑什么?”   枯涸的嗓子终于得到了滋润,岑轻衣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我在想,终于见到你了。”   到底养气功夫不如成年,长大后的沈千山面对她这样打出去的一个直球尚且能够撑着说一句“胡闹”,可小雀儿却被她弄得满脸通红,“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知道了。”   这样的他实在是太可爱,她忍不住抬手想捏捏他的脸,然而却被小雀儿一个后仰躲了过去,他训斥道:“别闹了,仔细手上的药。”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出口,岑轻衣顿时感觉自己的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痒,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往皮肤里钻,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你就这么跑上昆仑,只是生了点冻疮,没有要了你的命,也算是你运气好了。”小雀儿拿过一直摆在床头的罐子,手指抠出来一块,拉过她的手就往上糊,“好好痒着,这药不错,应该不要几日就能好全了。”   他嘴上凶巴巴的,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岑轻衣看着他的动作,一颗心像是被跑在了糖水里,甜滋滋的。   她的师兄啊,别人都怕他冷冷的态度,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温柔的人。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梅胜雪想来是在找彻底除去小雀儿身上隐患的办法,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折花也只是偶尔出现。   在他们谁也没有说那个差点要了小雀儿命的法阵的事情。   小雀儿是不想说,而岑轻衣却是心里记挂着事情。   她始终记得,在阆玉宫中折花曾经想要带着小雀儿投入火炉,被梅胜雪阻止的事情。可她整日里被禁锢在梅胜雪设下的禁制中无法出门,几次旁敲侧击地问小雀儿,可每次都被意味打断,也没得到什么答案,所以她不知道这件事在此时到底发生没有。   就好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她,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间一样。   但有时候人在最遭的事情发生之前会有一种预感,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设在她房门前的禁制在某天忽然松动,像是设里禁制的人被其他的事情牵制住了精力,无暇顾及到她,她终于得以冲破禁制,循着灵力动荡的方向,许久以来第一次踏入阆玉宫的禁地。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她心中一沉,她一直以来所记挂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禁地之中,折花发丝尽数披散,身上无数处细小的伤口在汩汩流血,衣服下摆被火燎得焦黑,而梅胜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白衣也尽染泥土和血污。   可是他们却完全无暇顾及,只因在他们之中,一向平静的小雀儿周身黑气缭绕,一双清澈的眼睛此时像是被天下生灵的血污蒙住,竟是只差一步就要入魔。   他这幅模样,经历了上一世的她再熟悉不过,这几乎和被魔尊夺去了身体以屠世的疯癫一模一样。她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然而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仍在小女孩体内,另一半意识竟然莫名连接到了梅胜雪的身上去。   梅胜雪满眼惊骇。   当年他和折花冲破一切人妖殊途、世俗之见,终于走到了一起,谁知异变突生,他亲密无间的枕边人有一日竟然拿起不知从何时起就藏在枕头下面的刀,对准他心窝的位置猛然下手,竟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   然而她尚存半分意志,下手到底偏了一寸,刀尖狠狠地划过的心上人的脊柱,顷刻之间,大股鲜血将二人染色。   折花笑道:“梅郎,原来你没有睡着啊?你是不信我么?”   虽是花妖,但折花修的是仙道,手上从未沾染过任何鲜血,然而她此时周身散发着沉沉的血气,像是千万人的鲜血不断干涸又不断叠加,最后形成的不祥的充满死气的味道。   梅胜雪眼神一沉。   大量失血让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然而他无暇止血,右手直接握住折花捅向他眼窝的刀刃,左手指尖点上折花的眉心,大量的灵力在一瞬间猛然输出,竟化为白光,在二人相触的位置爆开。   折花的眼神也恢复了一瞬的清明。   她看着心上人的伤,眼神瞬间极痛,复而又化为坚定。   她急速地喘了一口气,身上的灵压骤然增大,而梅胜雪瞳孔急缩,失声道:“你在干什么?!”   一朵巨大的梅花在她的身下形成,缓缓盛开,随机光芒一闪,化为一个巨大的法阵。   她竟然燃烧魂魄之力,施展了花妖族秘术!   折花猛吸一口气,像是个破旧风箱一样,胸口急剧起伏,断断续续地说:“梅……梅郎……杀了我……快……杀了我!”   “什么?!”   “有邪物上|我身,我感觉到了!它要借我身先杀了你,然后屠尽四大门派——”她急促地喘息起来,眼睛控制不住地上翻,姣好的面容变得可怖起来,“只是我是即将得道得的花妖,体质特殊,加之你的力量,尚且能维持住一丝清明。快!我——”   她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喉咙中发出可怖的“嗬嗬”声,整个黑眼珠都翻了上去,身下的阵法也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梅胜雪见状加大了灵力,抵在她眉心的指尖剧烈颤抖起来,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折花身上的黑气越发浓烈,痛苦的神色却逐渐消失。   好像一直在抵抗着不被压制的魂魄最终还是无能为力一样。   “梅郎。”   终于,折花再次开口。   她语调奇特,尾音微微扬起,似乎蕴含着一丝好奇,更多的却是讥讽和不屑。   “梅郎。”她又重复了一遍,笑道,“好称呼。这女子的执念可都在这声‘梅郎’里了。好吃,真的好吃呢。”梅胜雪瞳孔紧缩!   她已经不是折花了!   他抵在她眉间的手还没有撤去,他们早就行了合籍之礼,天道契约尚在,他还能够感受到折花的气息,这让他松了口气。   他斟酌一瞬,谨慎开口问道:“尊下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小君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花妖,没什么大能。若尊下开口,我可尽力替尊下促成,又何至于此?”   尽管最脆弱的地方被梅胜雪抵住,她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半晌才终于开口:“尊下?你可以称呼我为,王。”   果然,她看见梅胜雪面露不虞,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至于我所来是为何事,方才你这心上人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我来是为了杀你,为了杀这尘世间的所有人。怎么,你要代劳?”   她话音未落,出手如电,匕首直取梅胜雪的心脉!   “放肆!”   梅胜雪飞身后退,避开了她这一击。   “啊,原来相传得伏羲传承、声誉天下的阆玉宫就只有这点本事么?”她连连攻击,几乎无视了梅胜雪的反击,“是怜惜这身体?她可是已经死了,若你再是留手,可对我没用。”   然而她话音未落,身体却一凝滞,梅胜雪的灵力重重撞上她的身体,她猛然倒退十几步,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到底是个快得道的,居然还没死么?”她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眉目阴沉,怒极反笑,“是我疏忽了。”   梅胜雪一手执剑,一手掐诀,巨大的法阵在他的指尖形成,以九天瀑布落下的气势,悍然落下!   虽然内忧外患,一边因为折花在体内沸反盈天而不断喷出鲜血,一边被法阵死死压制,然而她仍然轻轻松松地仰头哼笑说:“你们改变不了这个结局的,因为我可是这世间的王。”   下一刻,她被压制在极纯极净的强大灵力的阵法之下,再也不能动一下。   阆玉宫禁地轰然打开。   梅胜雪站在阆玉宫禁地的大殿之中。   大殿汉白玉的地上被人以金红相交的液体画上了极其复杂的法阵,位于最中间的那个柱子上,两条儿臂粗的玄铁链垂下来,一左一右,将折花禁锢在原地。   梅胜雪脚下灵敏地避开了法阵,走到折花面前,静静地凝视这她。   她此刻正安详地闭着眼睛,一点都没有那邪物入体的暴虐模样。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折花,你相信我。”   梅胜雪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折花的脸颊,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握上长剑,长剑锃然出鞘,无遮无挡地从后心贯穿折花的心脏,插入自己的肺腑。   “啊——”   原本闭着眼的折花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尖叫,双眼大睁,没有眼黑、只有眼白的眼球上浓郁的黑红之色急速交替,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从她的身上分离开来。   梅胜雪眼神锐利,紧紧抱住折花,强硬地止住了她的挣扎,脖颈上青筋一条一条地蹦出,手上动作却毫不迟疑,再次把剑插|入得更深。   随着黑影的分离,折花的挣扎越来越小,最终昏倒在他的怀里。   那黑影漂浮在半空,欲逃离却又被长剑贯穿,定在原地,剧烈地无声怒吼着。   梅胜雪坚定眼神,灵力大量输出,化为白光,如同藤蔓沿着长剑直攀而上,与黑影碰撞,竟然引发出一串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黑影被这强大而纯净的力量接触但的地方被快速腐蚀,它目光狠毒地死死盯着梅胜雪,如刀一般要在他的身上活生生剜下肉来,将他千刀万剐。   下一刻,白光点燃了它的内部,它直接炸成齑粉,化在空气之中。   梅胜雪呼出一直凝滞在胸膛中的那口气,锐利的眉眼柔和下来,终于抽出了长剑。   剑刃锋利,抽出时没有一丝阻塞感,两人的血不分彼此地涌出,交融进彼此的伤口。   折花胸前,一枚滴水观音像被二人的血染透。   这是曾经折花亲自设计图样,梅胜雪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雕出来的。   折花中剑的地方发出微微白光,而被长剑腐蚀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梅胜雪的胸膛前却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自后向前,贯穿而出。   剧痛之中,梅胜雪抱紧了怀中女子。   此秘术可以逆转生死,但可能于记忆有损,或许她醒来之后不会再记得他是谁,不会记得他们曾经相爱到冲破了一一切世俗的成见。   但这也还好,这样她就不会记得有一个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解开了束缚住折花的玄冰链,折花的身体掉入她的怀中。他收紧了双臂,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她靠着墙滑了下去。   梅胜雪急速地喘|息着,他眼前的一切越来越黑,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是被一阵剧痛唤醒的。   梅胜雪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折花满是惊恐的脸。   她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血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右手上还有一把匕首,正稳稳当当地插在他的胸口,给他那血窟窿又添上了一刀。   秘术并没有完全成功,折花身上的伤只转移了一大半到他身上,因此他侥幸未死。   折花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一击即中,脸上露出一丝空白。   “折花……”   梅胜雪虚弱地开口,折花被他的声音惊回了神,不再看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步伐惊恐,转身离开。   梅胜雪重伤在身,根本没有一丝气力再去留住逃走的折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满眼的恨意,毫不留恋地离开。   只留下了一地血红的脚印。   此后七年,他终于养好了伤,在世间上下寻觅,可始终未能找到她的踪迹。   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每一个噩梦都是她凄惨的模样,孤零零地、悄无声息地死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   汗流浃背,心胆俱裂。   谁知再见时,她已经身入花楼,带着一个孩子,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到底好不好。   他看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睛,无数次想要对她解释,想要说当年的真相,可是欲言又止。   这个秘术有一个几乎不算禁制的禁制,受术人永远也不能知道她曾经被施展过这样的秘术,不能知道她真正的、放不下的过往,不然不仅秘术失效,受术人还会遭到剧烈的反噬,直接魂飞魄散。   之所以说它几乎不算禁制,只因施术之人以命换命,而他侥幸未死罢了。   不过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还在他可以看到的地方,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他已别无所求。   只是她的孩子情况并不好。   他看到小雀儿的那一刻时还没有认出来他身上的黑气到底是什么,只以为是将要入魔的执念之人,可是把他们母子接来阆玉宫的之后,他数次出手镇压后,他就已经知道了它到底是什么。   竟然是当年的那只邪物!   他这七年里除了寻找折花,无时无刻不再寻找答案。他虽然以以命换命之法除掉了邪物,但到底心有不甘,一直在探究这邪物。   虽然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而线索又不多,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也找到了一些抑制的方法,而那邪物似乎也没什么意识,就只是一些黑气,或许会时不时在心智不坚的时候引诱宿主走入邪道,但对于他来说,到底不如在折花身上的时候那么强大,因此也能勉强控制住小雀儿的情况。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折花体中那他早已为已经斩去的邪物竟然还留了一点在她的体内,一直潜伏着。折花在神智不清时想要杀掉小雀儿,也是因为两个出自同源的邪物在无意识之下吞噬的本能。   它伪装得实在是太好,以至于他找到他们母子二人后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直到此时,才彻彻底底地被它给予可谓是偷袭的一击。   邪物就像是见到了血的水蛭一样,贪婪地从折花的身上探出头来,将口器连带着整个头颅都钻进小雀儿的身体里,只留下一点点的尾巴在皮肤外疯狂甩动。   小雀儿蒙满血色的眼睛动了动,落在了随之而来的岑轻衣的身上。   下一刻,他双膝半弯,双臂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双手触地,如同一只吸血蝙蝠一般,“蹭”地一下窜了起来!   岑轻衣想要躲避,可她的意识却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梅胜雪和小女孩的身体,如同一个局外人,焦急地看着玻璃罩里的斗争。   梅胜雪出手如电,指尖一捏就甩出一个法阵,直勾勾地冲向小雀儿,门板一样拍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虽然不重,但侮辱性极强,小雀儿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向着梅胜雪攻去。   这邪物到底在小雀儿身上时就很微弱,就算和折花身上残留的那一点合体,其力量也不过是当年的十分之一,加之梅胜雪一直对其有所研究,纯净又强大的力量顿时流窜过小雀儿的全身,他就像是猛然被强劲的电流过了一遍,浑身剧烈抽搐起来,接着血气从双眼中退去,他脱离一般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梅胜雪本想去接,而折花却先他一步,将小雀儿抱在了怀里。   她衣衫尚且带着血迹,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温柔。她抱着小雀儿坐在地上,先是抬眼看了看梅胜雪,复而垂下眼来。   明明没有星星,小雀儿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星,温柔地落了下来。   “娘,对不起,我方才没有控制住我自己。”他的整条手臂的骨头都已经错位了,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   是因为他,他娘才是这个样子吧。   他又让娘担心了。   他想替她把脸擦干净,他娘那么注意自己容貌的一个人,脸上怎么都是灰呢。可他的手也在方才的缠斗中变得脏兮兮的,反而越擦越脏。他的眼睛里有些难过,把手收了回去,可却在中途被抓住了。   折花心疼地抚过他的手臂,以仅存的灵力将错位的骨头一一归正,然而邪物入体的感觉她不是没有试过,即使被压制住,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千刀万剐的痛。   她拉着小雀儿脏兮兮的手,靠在自己的脸颊上,眼泪冲掉了她眼下的血迹,又洗去了他手上的灰尘。   她又一次认认真真地问:“小雀儿,你信不信娘?”   疼痛山呼海啸地翻涌而来,即使是从小习惯了忍受这种来自于内部的痛苦,小雀儿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从中间劈开,此时连维持住清晰的意识都困难了。   但他仍然眨眨眼,努力说:“娘,不哭,我信娘的。”   折花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好,那你睡一觉好不好?娘向你保证,你睡一觉起来,一起都会变好的。好不好?”   “好,那娘可不要……”他话音未落,已经痛到失去了意识,一句“不要哭”到底还是没能说完。   折花抚了抚他的头发,指尖悬停在他的眉心之上,画了一个平安符。   清正的符咒和留在小雀儿体内的那一颗妖丹相呼应,减轻了几分他的痛苦。   折花此时才认认真真地看向梅胜雪。   在邪物彻底脱离身体的那一刻,她混乱的记忆全部奇迹般地复归原位,终于想起了她此生最牵挂最执念的事情。   七年虽在他们的生命中不值一提,但到底承载了太多,他眉眼间少了几分青年的意气,多了几点中年的沧桑。   “胜雪。”她忽然开口叫到他的名字。   重逢以来,因为错位的记忆,她满怀仇恨,一直以来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要么是“喂”,要么直接了当地对着他说话。   只是此刻,她虽斟酌半晌,那声“梅郎”最终也没有叫出口。   无论如何,已经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你知道么?之前我有一句是骗你的,小雀儿他其实是……”   据说人之将死,魂魄会在某一刻奇妙地同天地相连,在转瞬间窥见一点吉光片羽的天意。   她心头一动,止住了原来要说的话,只摇了摇头,温柔地将小雀儿揽入怀中,又问,“此前你说你找到办法了,是什么?”   梅胜雪定定地看着她,嗓子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什么呢?”   小雀儿在昏迷中痛苦地抓住了折花的衣服,挣扎起来,可她却一点都不慌张,只睁着一双清澈又温和的眼睛,像是未生变故前那样盈满了信任,又问了一遍:“胜雪,是什么呢?”   她的身形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这是秘术反噬、魂飞魄散的先兆。   梅胜雪闭了闭眼睛,终于开口道:“以至亲血肉为引,从魂魄中取出最精纯的一缕气,加以锤炼,铸成本命法器,或可稳固心神、蕴养魂魄。”   他出声艰涩,音质沙哑,如同绷紧的弦,只要在上面施加一点力量,就可以让它存存断裂。   折花自清醒之后一直漫无着落的心此刻终于落了地。   她点了点头说:“至亲血肉为引?我是他唯一在世的至亲之人了,我来吧。”   梅胜雪声音急切:“可是此法并无十成的把握成功,除非以阆玉宫秘宝‘清明’抚之,可是它在五百年前就已经神秘消失,现在无人知道它流落在何处。你——”   折花微笑着打断他:“所以呢?”   梅胜雪看着她的笑容,一时之间所以的话语都卡在了嗓子里。   “胜雪,小雀儿是我的孩子。当年我生下他时,他差点就活不了了。我费尽心思把他养大,你难道要我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么?别说是十成的把握,就算只有一成,我也是要救的。更何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手已经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能隐隐约约看见小雀儿的脸。   “……更何况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用我的岂不是更好?”她接着说。   梅胜雪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   秘术是他一手创造的,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个事实呢?   可是若是用她的血肉……   将活着的她生生投入洗炼池中,这与让他亲手杀了她无异。   她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快点吧,再不快点就来不及啦。”   梅胜雪的手抬了起来,可是却失去了力气,一丝灵力都用不出来。   “胜雪,你还记得初雪时的那场赌约么?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呢。”   梅胜雪说:“……记得。”   “那我现在说了,你可不许反悔。”她忽然笑了起来,就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眉目间没有半分阴霾,“我要你闭眼。”   ……   “梅郎,我虽说比你大了不少,又许久没有下山,这世间许多东西我都已经不太熟悉了,可若是论玩起来,有一样你可比不过我。”   一到了初雪时期,折花就有些昏昏欲睡,她躺在梅胜雪的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他的头发,忽然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说。   “什么?断不可能!”梅胜雪挑了挑眉,若论玩,他可是个中翘楚。   “好,那我们就比一比呀。若是我输了,我就随你处置,若是你输了,那你可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昨日她才接受了他的爱意,大抵无论是人是妖,在恋人面前都会露出一些少女的娇憨,再加上方才饮了一点酒,她也不像平日里那边温婉,反倒是显露出了一点妖族的本性。   “好,比就比,若是输了,你可不要不认啊。”   “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比什么?”   “你决定,就比一次,如何?”   “好啊,不过比什么,你可都是输定了。那要不捉麻雀?”折花笑了笑,自己去拿了个藤木筐子倒着扣在雪地上,里面撒了一把玉米,又用一根木棍把它支了起来,系上了一根细绳,屏息盯着它,待到里面飞进了四五只麻雀之后,轻轻一拉绳子,麻雀顿时被关在了里面,傻乎乎地抬头看了一圈,又接着低下头去继续吃。   “五只。”她数了一数,高兴道,“该你啦。”   梅胜雪不甘示弱地眯起眼睛,手脚麻利地做了一个更精致的陷阱:“你等着。”   他屏息凝神,等到麻雀进了小十只,他手腕微动,正要拉下细绳的时候,折花却忽然踮脚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   他手一抖,线没拉到底,筐子晃了几下,到底没扣下去,可下面的小麻雀却都受了惊吓,扑棱棱飞走了。   “你输了!”折花脸颊还有些泛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梅胜雪说:“姐姐,这可不能算数。”   “怎么就不能算数了?论这玩的,我可不就是赢了?”   梅胜雪这才品出了有些不同,挑眉问:“玩什么?”   “玩弄你的心呀!”折花“咯咯”地笑起来,“我可是妖啊!那凡俗的话本不是说了嘛,妖族最会蛊惑人心啦!”   “姐姐,你这是又从哪里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那你别管,你承认是你输了,对也不对?”   “好好好,是我输了。那你想要提一个什么样的要求呢?”   “唔……我还没想好,这样吧,你记着,等有一天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   那个隔了快十年的承诺,终于在今日兑了现。   梅胜雪顺从地闭上眼。   他的眼睛干涩得厉害,连一滴眼泪都没能流出来。   据说心乃五官之主,一切爱恨忧怖,具生于心,而人至心死之时,就已经不会流泪了。   灵力终于从他的指尖汹涌而出,化为雪白的风,包围住火炉。火炉里的燎烧的橙色火焰在雪风的吹拂下平静下来,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海水一样的蓝色。   这才是真正的洗炼池,是历代阆玉宫宫主生成本命法器的地方。   禁地正中,一阵风平地而起,小雀儿被托至半空,梅胜雪右手捏诀,将小雀儿最精纯的一缕气从魂魄中取出来投入了洗炼池。   他听见折花站起来的声音,听见她走动间裙摆摩擦的声音,听见风呼啸掠过她衣摆的声音,如同她所说的那样,自始至终闭着眼睛,没有一刻睁开。   她说得没错,即使是将要得道的妖族,也最会蛊惑人心。   这场赌约,他输得彻底。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在折花消失的那一刻,她唇微微动了动:“梅郎,好好活着,我们的孩子就拜托你啦。”   一柄雪白的长剑从洗炼池中飞出,落到了小雀儿身边,“踏雪”剑铭闪过微光,小雀儿身上的黑气终于被彻彻底底地压制下去。   ……   “我若是有了孩子,一定要叫他小雀儿。”   “别人都起个鸿鹄的名字,怎么你就单单要起个‘雀’字?”   “起鸿鹄,那是希望孩子以后能成大才来光耀门楣。”折花看着方才捉来的雀儿一只一只轻松地顶开筐子跑出来,欢乐地用指尖蹭了蹭它们的喙,看着它们亲昵地蹭蹭她后扑棱棱飞走了,笑着说,“我一个妖,也没有什么门楣可以让他来光耀,我就希望他这一生能顺顺遂遂、平平安安,不需要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和一只小雀儿一样长了翅膀,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这样就已经足够啦。”   ……   小雀儿落了下去,梅胜雪睁开眼睛,将他抱在怀里,抚过他眉间还带着折花气息的平安符,手上光芒大显:“从此,你就叫沈千山,三岁来了我阆玉宫,是我唯一的弟子。”   取名千山,是因为这孩子注定命途孤独,须得坚定如山,心若磐石。   “既然没有‘清明’的压制,你必须时时刻刻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惧,人间之情从此与你无关。”   “你须得时时刻刻以世间百态磨练自身意志,经眼风云,却自有是非分明的眼睛。”   小雀儿三岁以后的记忆被一点点擦去,他将回归到痴傻懵懂的状态,不记得他曾经有一个愿意为他牺牲一切的娘亲,不记得他曾经有一个为寻他徒步爬上昆仑的玩伴。   他不会记得他曾经也有过最质朴最纯真的爱与恨。   梅胜雪最后摆了摆手,朝小女孩走了过去,以同样的方式彻彻底底地洗去了她这段荒诞、惊悚又温暖的记忆。   他手拿开只是,竟意外发现她骨中一点明光亮如星辰。他再凝神一探,原来是这孩子在昆仑已久,竟然意外已经入了道。   她确实有仙缘,但昆仑终年飘雪,不适合这样花儿一样的女孩。梅胜雪叫来仙鹤,致书一封,连人带信一起送向南方神女殿。   做完这一切,他一口血终于喷出,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岑轻衣漂浮在半空,将这一起看得清清楚楚。   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沈千山说自己是三岁起就上了昆仑,而他明明有一个七岁时的玩伴;为什么他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封印;为什么他在初见时无悲无喜,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但却在极西破了一次封印后像是被染上颜色一样有了情感。   她轻轻地捂住胸口,连心跳都变得又轻又慢,像是有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掐着她的心尖,缓缓地泛着疼。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沈千山。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梅胜雪的身上传来,岑轻衣已经熟悉了它,也没有反抗,再睁开眼时,她怀里已经抱着昏睡过去的沈千山了。   她抬起手来,梅胜雪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串琉璃珠子。   那珠子晶莹剔透,颗颗圆润饱满,像是被人时时刻刻拿在手上把玩过一样。   她将其中一颗转了过来,“清明”二字赫然其上。   这就是那串阆玉宫已经丢失了五百年之久的“清明”,由沈千山亲手戴在她的腕上,和她一起来到了这里。   她褪下了这串琉璃珠,看着沈千山沉静的眉眼,拿起他的手来,将珠子戴在他的手腕上,靠在他的耳际,轻轻地将二十年后沈千山对她的祝愿,借着梅胜雪的身体,又再次对沈千山说出。   “愿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话一出口,她浑身忽然一轻,像是身体的主人终于说出了那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话一般。   她心中情绪纷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抱紧了手上的人。然而忽然之间,她感觉到地面一阵颤动,天地四方都旋转起来。   她身体一空,再眨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此间世界,这个小时空被一个圆形的、黑白分明的玻璃罩了起来,而她自己又被关在了另一个玻璃罩里,随着世界的旋转一同旋转。   在两个玻璃罩旋转至相切的那一刹那,岑轻衣透过世界的阻碍,蓦然对上了沈千山黑沉安静的眼睛。   此间世界像是一个球,她在这个球的一边,而他又在另一边。三个球同时无规律地旋转,只有万万分之一的机会,她能知道他原来一直都在。   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不爱他,还一直想杀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师父并不是故意冷落他,让他去执行危险的任务;看到了小时候的玩伴并不是为了杀他而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她没有离开他,也没有放弃他。   原来他们都以自己的方法爱护着他。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像心魔所说的那般,没有被任何人期待过。   他那一直以来秘而不宣、如鲠在喉的心结,在这一刻终于化为飞灰,彻彻底底地释然。   被大玻璃罩罩住的世界又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包裹着沈千山的玻璃罩和世界开始融合。   尽管已经看不见了,沈千山还是朝着岑轻衣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接着,他径直入了另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忽然有一点不舍。   有的宝宝说时间线没看懂,还有一点点时间线的事情没有解释,解释完之后,我会把三条时间线在作话里详细写出来。么么哒~ 第109章 往事前尘(四)   “呸!晦气!这死女人死在哪里不好, 非得死在我门口,这还让我怎么做生意!”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粗暴地拖着麻布袋子,骂骂咧咧地把袋子往地上一扔, 袋口松开, 露出一个头来。   这袋中人双目紧闭, 脸色青白,一头沾满了灰尘的长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   另一个尖嘴猴腮, 畏畏缩缩地跟在大汉身后,看见这脸,眼睛一亮,拍了拍大汉的手臂:“诶, 大哥,你别气了。你看这女的长得很好看啊。”   “滚!一个死人,我管她好看不好看?……等等,该不会是你这兔崽子夜里玩死的吧?你看我不打死你!”大汉粗眉倒立, 扬起蒲扇一样的手掌就往另一个身上招呼。   “诶诶诶!大哥!不是!哪能啊!你看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呢!这样的女人我哪敢玩,一个不小心弄死了崽子和崽子娘, 这可是天大的损阴德的事情啊!”   “哼, 不是你就好。好了,扔这里吧。”   “这……大哥, 你看她姿色不错, 要不咱们给埋了?这脸叫狼叼走吃了还怪可惜的。”   “她死在我门口,我没把她挫骨扬灰就算是好的了,还要我埋了她?快走,一会儿得落雨了,这乱葬岗雨里有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   尖嘴猴腮的那一个闻言缩了缩脖子, 拽着大汉脚不沾地地跑了。   雨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大点大点地打在叶子上,又汇集成更大地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在女人的脸上,洗干净了她脸上头发中的尘土。   女人的眉头皱了皱,睫毛剧烈地眨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还没有死!   她咳呛两声,用软绵绵的手撑着树干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然而她实在是脚软,没有站稳,顺着坡滚了下去。   她弓起身子,死死地护住凸起来的肚子,脊背在石头地撞击下发出可怕的“咔吧”声,正好滚进了一个山洞中。   山洞口被杂草和藤蔓掩盖,在狂风暴雨中留出了一点姑且安身的地方。   血和羊水从她的身下迅速晕开,一道惊雷落下,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是折花。   连绵的疼痛让她急剧地喘息起来,她咬牙,试图再从软绵绵的身上挤出一点气力来。   这一年三界大灾,饿殍遍野,瘟疫连天,连地上的土都已经不再安全。她太久没有吃到东西,已经快没有力气生产了。   大雨仍然瓢泼而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孩子终于生了下来。   孩子刚生下来并不好看,脏兮兮瘦巴巴的,跟个小耗子一样,然而折花的眼睛却充满了神采。她近乎是爬着抱起了孩子,然后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   孩子静悄悄地躺在她地怀里,一声不吭。   折花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退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倒提着孩子的腿,使劲儿在他背上拍打,然而孩子依然脸色青紫,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没有一点反应。   碗粗的紫色雷电狰狞地撕开天幕,折花颤抖着手,血顺着被咬破的唇瓣流下,可她却丝毫感受不都痛楚,屏息将一指悬在孩子的眉心,神识探入到孩子的识海中。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是个死胎。   她终于支撑不住,眼睛里的神采就像是烟花一样熄灭得无影无踪,抱着这个死胎跪坐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呢?   她心心念念期盼的这个孩子为什么会是一个死胎呢?   她有些茫然地将孩子捂在自己的怀里,只把口鼻留了出来,可是她的身体本来也没有多少温度,自然也留不住孩子的体温。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孩子冰冷的脸上,呢喃道:“孩子……娘对不起你……我的孩儿,是娘对不起你……”   如果她能再忍下恶心,多吃两口饭,她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孱弱?   如果她能再凶一点,不被那么多小妖打昏在匪寨前,是不是就不会被打到肚子?   如果她能再有力气一点,不在乱葬岗里摔那一下,是不是她的孩子就不会早产而夭?   她迷茫地将这具冰冷的小身体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一个石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凝固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柔和的眼神变得坚定,她在手指上咬了个极其深的伤口,口中念诀,阻止了伤口的愈合,接着以地为纸,以血为笔,绘制出一个巨大的法阵。   竟是花妖族禁术——枯树生花!   折花抱着孩子坐在法阵的最中央,无数的血色映在她的脸上。她眼睛微闭,遮住了其中的癫狂,面目平静,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恬静的错觉。   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从衣领下的脖子延伸到额头的青筋和瞬间湿透衣衫的汗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她逐渐粗重的呼吸。   想来也是,天道自古以来就不容私情,想要一物,就必须拿另一物来换,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如今身无长物,想要留住孩子的命,就必须要用她自己的来换。   然而到底是逆天而行,法阵贪婪的吸收着她的血液和灵力,她怀中的孩子却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折花能听到血液流过鼓膜那极具压迫的声音,听到心脏擂鼓般的声音,听到自己急促又微弱的喘息声,却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和四肢。   她没有一刻感到比现在更清楚的绝望。   她已经没有力量了。   即使是使用禁术,她也救不了她的孩子。   她连她自己可能也救不了了。   只能默默旁观的沈千山看着她绝望的神色,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想要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然而他一触之下却落空了。   他来不及收回的手在半空只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一路跟来,他不是没有做出过尝试,可他必须承认,此时的他无能为力。   沈千山眼神冰冷地眯起眼睛。   可如果她在一开始生下的就是一个救不活的死胎,那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呢?   盘古虚影想要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想起岑轻衣的经历,只觉得答案已经隐隐浮在水下,呼之欲出。   山洞之外,雷声越来越密,就像是要将天地连带着其中的万千生灵活生生地撕裂,惊雨汇成洪流,轰然而下。   因为饥饿和疫病而横死之生灵的黑气冲破雨幕,逆行而上,迅速聚集在半空之中。   没有任何生灵看到,在浓郁的黑气之中,一个散发着微光的魂魄被阻挡了道路,被无数条细细的黑气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那魂魄周围与黑气格格不入的神族气息正被黑气一点点地吞噬,魂光也越来越弱。   沈千山心头一动,猛然抬眼,透过千万里的距离,看到了这一个即将被吞噬的魂魄。   这是女娲流落三界的魂魄。   与此同时,他身边那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的罩子也骤然崩裂,碎成千万光点。   他彻彻底底地融入了这个时空。   电光石火之间,沈千山眼神微动,明白了盘古的意图。   他毫不迟疑地抬起手来,五指之间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流,穿透雨中的万千黑气,横扫过三界的每一寸角落。   同出一源的魂魄即使隔着二十几年的光阴,也可以轻松地互相感应。   伏羲当年被女娲以大功德救下的魂魄完完整整地穿越三界,出现在沈千山的面前。   与此同时,与伏羲有关之物的气息大涨,折花感觉到自己胸前一阵炙热,她拉起脖子上的红绳,从小就佩戴的护身符正散发着剧烈的金光。   当她还在花妖族族内的时候,因伏羲大圣上古之时开坛讲授,赋予灵智,举族祭拜。而当她嫁入昆仑阆玉宫后,因阆玉宫承了伏羲的道统,每至时节,也总要祭祀。   她手上紧紧地握着这个护身符,像是握住了她所有的希望一样,抱着孩子深深地跪下。   当年她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小花妖时,心无杂念,每日里恭恭敬敬地做好祭祀,她娘曾直白地问过她:“小折花,无论是人是妖,祭祀皆有所求。我身为族长,祭祀伏羲大圣,求的是护佑全族。我看你每日这样恭敬,求的又是什么呢?”   小折花奶声奶气地说:“娘亲,我求的是伏羲大圣可以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她娘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诧异问道:“为什么要求这个呢?”   小折花回答:“因为娘亲求伏羲大圣可以护佑全族,姑姑求伏羲大圣可以帮姐姐找个好夫婿,舅父求伏羲大圣可以给他一个孩子。我看凡间的话本,有的人求富贵,有的人求平安。伏羲大圣实在是太忙了,我怕他累坏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所以我想求他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她娘哑然,半晌叹了口气笑道:“娘真希望你可以永远只求这一个。”   那时她还不懂她娘的意思,可现在懂了。   无怖则无欲,无忧则无求。   如今她有了忧怖,自然也有了所求。   她似有所感,即使看不到,也准准地对上沈千山和伏羲魂魄的位置,深深地拜了下去。   折花是他的母亲,沈千山侧身避过,而伏羲的魂魄却无知无觉,稳稳受了这一拜。   一道银光在这道魂魄和折花之间闪过。   这是因果已成。   折花深深拜道:“拜伏羲大圣,折花此生别无所求,唯有希望这孩子能够活下去。”   折花的脊背弯成了一个柔软又坚韧的弧度。   她心里并不知道她所求会不会得到回答,可她还是继续跪拜。   这是她走投无路的唯一希望。   伏羲之魂不言不语,沈千山喉结微动,几次欲发声,却都没说出话来。   在这一刻,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话,折花是不是日后就不用奔波,不用忧心于魔气,不用落入花楼,不用以命为封?   ……可她会快乐么?可这世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闭了闭眼,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间有一些选择,是无论千万次再次出现在面前时,依然会作出的决定。   沈千山身形无法显露,但是声音却可以被折花听到。   他近乎温柔地开口:“若他日后魔气缠身,你半生困苦皆因他而起,你也要救他么?”   折花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等到了回应,她眼中充满了惊喜,不假思索地坚定答道:“我救。”   这种决定,正如无论何时,折花都会选择救她的孩子。   “好。”沈千山低声道:“他会平安喜乐的。”   “什么?”   折花没有听清。   “你曾求过,平安喜乐。”   他终究还是不愿意骗她。   她与梅胜雪人妖结合,所怀的胎儿注定是个死婴,从一开始就没有魂魄。哪里有什么复活,只不过是二十多年后的他应了折花的要求,将伏羲魂魄注入二十多年前的身体罢了。   折花顿了顿,明白了些什么,低头轻声道:“……是的,我希望他平安喜乐。”   沈千山点点头,他伸出手来,先是点了点伏羲魂魄,又点了点孩子身体的方向,魂魄随即和身体慢慢融合。   这算得上是神族再生,山洞里光芒大振,瞬间驱散了洞外的黑暗。   在这道光之下,此方世界的隔阂竟然也越变越薄,岑轻衣的终于找到了沈千山的方向。   她看着伏羲的神魂和新的身体逐渐融合,看见沈千山在金光映照下依然沉静的眉眼,心里被一丝阴霾覆盖。   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预感到沈千山将要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然而她毫无准备的反应没有快过沈千山的早有预谋。在她惊怒的眼神中,沈千山出手如电,毫不犹豫地抓住即将进入孩子身体的魂魄,活生生地撕下了一魂一魄。   “住手!”   沈千山丝毫未停,将这抹魂魄向着远方扔了出去。   “沈千山,我让你住手,你听到没有?你的魂魄本来就是我强行补上的,你是想魂飞魄散不成?”   残魂所到的地方,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女娲魂魄也在这远赴千里的魂光的照耀下逃出了黑气的桎梏。   被扔出去的这一魂一魄,其中的一魂守护着女娲魂魄再次隐于山间修养,等待机会重降于世,而那一魄则裹挟着最为浓重的魔气,一路吞噬,带着无法消灭的那一部分,封入了孩子的身体。   这原本应该融入女娲魂魄、让她痛苦不堪的魔气,在最开始就被沈千山镇压在自己体内。   从此她有喜怒哀乐,所有的风雨都由他来替她承担。   沈千山的黑眸中满是温柔,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轻衣,冷静。你看,这一切其实已经早就注定了,我不会魂飞魄散,只会成为你遇到的这个我。”   岑轻衣本就极其聪慧,只是方才过于激动,失了理智。   沈千山话一出口,她立刻明白了什么是他口中的“早就注定”。   如果沈千山没有被送到二十五年前,他就不会为自己挡下魔魄,也就不会从小受到魔魄的引诱几次差点入魔。   如果没有几次差点入魔,他就不会和折花一直不断搬家,从极西到潮州,也就不会遇见那时候在南方的小岑轻衣,小岑轻衣也就不会因为找治疗他的办法而阴差阳错地差点害死他,母子二人也就不会再上昆仑。   如果不上昆仑,沈千山自然也不会在后来拜梅胜雪为师,也就得不到这串阆玉宫早就丢失的琉璃珠。   没有这串琉璃珠,二十几年后,沈千山自然不会把它送给她,因为它在二十年后的他们眼中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相应的,二十年前,沈千山也无法得到这珠子来压制心魔、坎坎坷坷地长到这么大。   或许他早就死在心魔的诱惑里,又或许他们根本不会在钦天司遇见,也不会经历这么多事情。   按照岑轻衣自己和沈千山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钦天司使的职责时时相处,他们不会主动了解对方,从而被对方吸引,在经历的这些无数次生死一瞬中恢复几世的记忆,寻找不周山心。   他们没有机会意识到过去的、乃至千千万万年里处处不对的地方,从而看到当年所有的真相,终于知道了盘古当年在最后一刻欲说又未能说出口的事情。   这个由盘古建立、盘古虚影守护的小时空,从一开始就在暗示他们那不可说之事到底是什么。   因果不可说,是非不可说,天道不可说,轮回不可说。   神族要做的是理清因果的大事,这也是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后理应继续做而未来得及做的事情。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长,【注】这样的因果本身就是错误的。   天地因果一日不理清,轮回一日不能在天地间自我运行,清气和浊气的平衡不能永定地维持,天地也就一日难逃重归混沌的命运。   盘古没有做到,因此他不堪大圣之名,在天道的推动下死在了命中注定的地方。   这就是他的劫,也是每个神族的劫背后真正的因果。   盘古在生死一线间看透了这个因果,窥见了女娲和伏羲的选择,最终燃尽魂魄之力,在不周山建立了这样的一个小轮回,为自己爱护的弟妹留下了一点死里逃生的契机。   这就是不周山盘古虚影想要告诉他们的真相。   伏羲的二魂七魄连带着一丝魔气一起融入了孩子的体内,二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又回到了盘古虚影面前。   盘古虚影仍然面无表情,但岑轻衣却能感觉到它周身的气氛都轻缓了不少。   它招了招手,巨大的宫殿疏忽消失不见,化为另一个面色发黄但衣冠整齐的虚影。   盘古虚影遥遥指了指岑轻衣戴在手上的琉璃珠串,琉璃珠子顿时破碎开来。   一道清正平和的磅礴灵力从破开的珠子中流出,山呼海啸地奔向另一道虚影,融入它的体内。   那灵力抚过岑轻衣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群山隆起、河流奔腾的声音。   随着灵力的涌入,衣冠整齐的虚影脸色也红润起来。不周山轰隆作响,当年那被神龙撞断后留下的缺口终于重新合上。   不周与它分离多年的灵核终于合二为一,它化成的虚影遥遥一拜,将盛开的不周山心放在地上,了结了千万年前它因终日听伏羲与女娲讲道而悟道化形的因果后,便倏忽消失不见。   而不周山心飞转着融入进沈千山的身体。   他失去的一魂在护送女娲魂魄复生之后,便附着在不周山心上,此时终于重回主人体内。   沈千山闭上眼睛,他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强,最终达到顶峰,不周山深处顿时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   盘古虚影如同一个宽厚的长者,静静地送走了不周,又看着沈千山成功收回了他那一魂。   岑轻衣再次感受到了他那所谓的“不可说”。   冥冥之中,似乎因果早定。   若是岑轻衣没有再次消耗魂魄之力去封印脱出来的那一丝天魔,若是沈千山没有救她,那她即使自己逃出了衍生小世界,成功找到了不周山心,没有不周山的认可,她也无法摘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败落。那他们也找不到附在不周山心上的伏羲一魂,沈千山的魂魄自然无法修补。   盘古虚影如此费尽心思地想要他们明白的事情,他们已经体悟到了。   盘古虚影再次对着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跟着他。   他在前面带路,一步立刻不周深处,再一步已经离开了不周,到了一个发着光的缝隙面前。   盘古虚影指了指那道缝隙,又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们赶紧离开。   岑轻衣能感受到现世的气息从缝隙中源源不断地涌入。   她拉着沈千山的手,踏上了回现世的路。   在缝隙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扭头看去,盘古虚影已经非常淡了。注意到她的视线,它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随即消散,无影无踪了。   她回过头来,眼眶有些发热。   放心吧,盘古大兄,我们不会辜负你一片苦心的。   他们再次迈步,眼前一花,已经再次回到了神女殿中。   神女殿还是他们离开时的那副模样,没有一处损伤,连山门前那些围攻他们的人也已经离开了。   金色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甚至有一点温馨的感觉,若不是未来得及清扫的血迹还残留在地上,就像是什么都还在没有发生过的时候一样。   然而就是这种宁静却让岑轻衣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是是哪里呢?   她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己的手,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从指缝间最薄的皮肤透过,让她莫名心安。   二人由山门向前殿走去,岑轻衣没留意脚下,踩断了一根树枝。   “咔哒”一声闷响。   然而岑轻衣却忽然停下进步,瞳孔瞬间紧缩。   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太静了。   太安静了。   神女殿坐落于一座山上,就算是殿主带着所有的弟子都躲了起来,也不应该连一丝虫鸣、一声鸟叫都没有。   这就像是……   她眯起眼睛,眸中被怒火点燃。   就像是在潮州时女执以浊气包围整座山,将山上所有生灵的生气都吸得干干净净一般。   只是这人的手段明显更加高明,他未动树木,而是将力量限制在可以活动的生灵上,又无声无息,掩藏得极好,以至于他们在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所幸这里尚无新近浓重的死气,原本在神女殿里的人应该没有大碍。   她视为归处的神女殿被糟蹋成了这副模样,前几世的种种记忆也已经回来,面对可以说得上是自己养大的天魔,她不再客气,冷笑道:“阁下何必藏头露尾,莫不是数千年不见,你已经变成了一个乌龟王八蛋?”   被她斥为“乌龟王八蛋”的天魔此时也不恼,虽不显身形,声音却称得上是平静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脾气,哪有像女娲一点。”   岑轻衣笑道:“我不就是女娲,又哪里会有像不像之说。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像?”   天魔没有回答,只是说:“可惜,没能杀了你,你们竟然都回来了。当年就是神族坏我好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又被神族坏了事。这几个劳什子的神族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岑轻衣眼神一利,凝眉道:“女娲优柔寡断,又养大了你这东西,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个扫把星,不然能连累得兄长和师门都没个好下场么?”   “住口!女娲不一样,女娲她——”天魔忽然住了口,“你这点倒是和她很像,都是一样的聪慧,差点被你套出话来。”   岑轻衣本来也只是顺着他的话想多获取一点信息,此时即使被看透了也不恼,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不就是你师门之人现今在何处么?和你说其实也不妨,只是我敢说,你们又敢不敢来呢?”   他恶劣地笑道:“他们现今就在黑渊之中,你敢不敢来呢?”   “这样吧,我们打一个赌,若是你们能找到他们,我就告诉你们所有事情的始末。”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补充道,“从你们还未出生时的,事情的始末。”   其实天魔根本就没有认真和他们打赌,这点从他在被识破在神女殿布的局之后大大方方地承认而不是掩饰就已经可以看出了。   岑轻衣和沈千山确认了神女殿众人真的是在黑渊之中,便即刻动身。   黑渊一方面是封印天魔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天魔生存了千万年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他的老巢。   他们满身戒备,原本已经做好了闯过各种奇淫怪阵的准备,然而前路却一片畅通,就像是有人特意开了道来等待着他们上门一样。   这样的通畅却比不通畅更令人胆战心惊,岑轻衣隐隐觉得这条直直通向黑渊的路,可能会将他们领到与天魔的最终一战。   他们行进的速度飞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风驰电掣,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之前不知道下坠了多长时间都没有尽头的黑渊已经在他们眼前多了点淡蓝色的光亮。   他们的脚尖点上那光亮,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黑渊深处,一座极尽华美的宫殿赫然而立,其中人影四处漂游。但仔细一看,无论是这宫殿还是人影的轮廓都不甚清晰,一丝丝的黑气从边缘扩散。   这竟然是天魔以魔气为引,聚集四方浊气而成之物。   这宫殿门户大开,和那条路一样,显露出一种欢迎之姿。黑衣的仆从弓了弓腰说:“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罢,它抬起头来,一张空白的没有五官的脸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是既然是在天魔殿内,那别说是没有五官的仆从,就是一只断手来接他们,他们也并不意外。   岑轻衣和沈千山脸色都未变,稳稳地踏进了宫殿。   宫殿之中,一个男子正懒懒地靠在雕满龙纹的长椅上,右手端着茶杯,听到他们来的动静,才掀起眼皮,说:“你们终于来了。坐吧。”   他话音刚落,八个还不太成型的小魔物抬着小几和凳子放在了他们身后。   岑轻衣和沈千山的视线快速交错,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戒备,然而面上丝毫不显,稳稳地坐了下去。   天魔见状笑了一下,说:“不错,有胆识。”   “啪”。   “啪”。   他慢悠悠地拍了拍掌,宫殿里的一面墙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变得透明,露出了里面的模样。   姜嬗带着三十几个穿着神女殿弟子服的孩子被关在一边,而殿主则被关在了另一边。虽然看上去形容狼狈,但是精神还好,并没有什么伤。   岑轻衣扫了一眼,不动神色地松了一口气。   她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伸手端起了小几上的茶盏,但是并没有喝,只是在手上转了转,笑着说:“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叫过来,就是让我们喝茶的?”   “自然不是。”天魔说,“我说了,如果你们能够找到他们,我就将从你们未出生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现在你们赢了,还不允许我这个失败者润润喉么?”   他虽然嘴上说自己是失败者,但是眼神却全然不显,只有戏谑。   一时之间,三人谁也没有开口。   “叮”。   茶盏和桌子互相撞击几声音传遍整个宫殿,天魔终于开口说:“很多年之前,我还是一只刚刚孕育出来的天魔的时候,我因为所到之处必然会有死亡,所以被各族追杀,四处奔逃,所幸后来承蒙女娲所救,被她养在了身边,可惜她不明白我的心意,和我打了几架,还把我封印在这里。”   岑轻衣握紧了手上的长鞭。   他这几句话轻描淡写,然而却包含着上古那些血腥的、残酷的、生灵涂炭的历史。   “可是我不怪她。”他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她是被奸人蛊惑。可惜她居然这么糊涂,宁愿放弃神格自己身死,也要护住那人的魂魄。”   他抬起手来,指尖窜出一道漆黑的灵火:“女娲啊,其实不是她的封印不好,只是她太不了解人心,不知道人心多欲,只有欲望存在,我也就长长久久地存在。后来我力量逐渐恢复,我把我的分|身送出了封印。我找了好久,真的很久,我想想,是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呢,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我去过很多地方,我的分|身以欲望为食,我便吃了那些含欲之人,再以他们的身份出走,为的就是能够找到她。   “不过这途中也并非一帆风顺的,我的分|身差点被一个小妖和她的姘头给灭了,但只好一边在她体内修养,一边又送出去一个分|身。   “说来好笑,我的第一个分|身炼制而成用了千年时间,而第二个只不过是用了短短十年,你看,这就是生灵。   “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她。好不容易找到她的魂魄,若是换了你们,你们会轻易放开么?我原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以我的力量为她重塑神格,让她再也不用担心消散在这天地间,谁知道居然又让伏羲坏了我的事。”   他忽然坐直身体,眯起眼睛满怀恶意地看着岑轻衣,舌尖舔了舔唇,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了你么?”   他的目光就像是毒蛇,而岑轻衣丝毫不怕,淡定反问:“为什么?”   天魔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又讲了下去:“女娲神魂原本被我截住了转生之路,然而伏羲却以自己的一魂一魄为武器,让她失去了这次机会,还趁机将她送进了凡人女子的肚腹中。那女子生下了个小女孩,就是你。女娲真可怜,被这么个身体束缚,受尽凡人之苦,我若是杀了你,想来她是会感激我的。”   “只不过杀你不急,毕竟我要先把给她的礼物做好。”   岑轻衣隐隐感觉到,他此刻所说的礼物,就是造成此间一切的关键了,她不显山不露水地问:“什么礼物?”   “神格。”天魔道,“一个完美的、没有劫难的、可以成圣的神格。”   “不可能。”岑轻衣脱口而出。   有一得必有一失,天生神族,赋予他们成圣的资格,也同时落下了不可违抗的劫难。   “不,可以的,只是此前没有人有能力发现罢了。”说到这里,天魔已经完全坐直了身体,眼睛里充满了疯狂,“说起来,这件事情我还有感谢伏羲呢,若不是他将我的分|身封印在他的身体里,我还不能发现原来以生灵血肉为熔炉,以神族之魂为原料,竟然能制造出这么——”   他深深洗了一口气,眼睛眯起来:“——这么完美的神格。”   难怪一直以来魔尊费尽心机地要让沈千山入魔,不仅从小以心魔引诱他,无数次暗示他是魔尊,甚至不惜抽取他自己的记忆,略微加工后通过心魔灌入沈千山的神识中。   他打的正是夺取沈千山身体和魂魄的算盘。   难怪他在她上一世的记忆中操控着沈千山的身体,将天地三界都血洗了一遍。   他说得好听,但神族之魂坚韧无比,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炼化的?   天魔以三界生灵的血为炼制的烈火,让沈千山的双手沾染上数不尽的血腥,以枉死生灵的哀、怨、憎、怒来消磨伏羲之魂的意志,以至于彻底吞噬伏羲之魂,炼化成一个为他所用的神格。   难怪他说这神格不用渡劫,这样承载了万千怨恨的东西一旦附上神魂,被制造出来的就是魔圣。   但既然他们现在还好端端地在这里,这是他们的第三世,那前一世,这天魔屠尽三界、即将成功的那一世,又是什么力量让他们逃了出来呢?   天魔自然不知道她这一番内心活动,陶醉地闭了闭眼,说:“我的那一抹分|身的确被伏羲的力量所削弱,但是也有一个好处,他那纯粹的、继承自天道的力量让我的力量迅速恢复,甚至通过分|身传递给我。我最初还需要依附在他的身体里,跟着他到各处去,从极西到潮州。后来便不用了,我可以自由地去往各地,去引出他们的欲望,去让他们供奉我。”   他忽然一笑:“你知道么?这世间的生灵就是那么的愚蠢又贪婪,他们永远不会满足,永远有更多的执念。”   岑轻衣想起在神女殿山前坠下黑渊前她看到的被控制的楚楚他们,顿时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你控制楚楚和柳青青侍奉你、引诱远黛和她的爱人自相残杀、命徐娘制造万骨坑,目的就是为了制作‘乱心’,为了激发欲望。”   “没错。不只是楚楚这几个人,还有……”他顿了顿,并没有说出还有谁。   他说完自己的计划,神情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懒懒,站起身来。   花纹繁复的衣服层层叠叠地垂落下来,他抬起眼来,紧紧地盯着沈千山,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满是贪婪:“好了,事情的原委已经和你们说清楚了,我的诺言实现了。接下来,就是我的时间了——”   他的手掌向上摊开,下一刻便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大殿的地面轰隆作响,原来平整的地面从中间疯狂下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炉子,上面覆盖一层黑光,一个石块咕噜噜地滚下来,转眼就化成飞灰。   天魔站在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淡淡道:“虽然你现在魂魄不齐,但好歹也能用一用。”   难怪他愿意说这么多,原来是已经胜券在握。   不过——   岑轻衣的视线在半空中和沈千山快速接触,勾起了唇。   不过,他们可不是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长,引自《窦娥冤》。 第110章 守得云开(一)   的确, 天魔机关算尽,环环相扣,几乎是每一步都给他们设立了一个甚至于几个陷阱, 这一路上稍有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费尽心机, 一直将他们引到这里, 就是为了在这里请君入瓮,让他们不得不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早在踏入此殿时, 一面水镜就已经伫立在殿旁,播放着三界此时的模样。   人界失去了王族的统领,一方面各方混战,另一方面通过那万千修士共同树立的、此时已经岌岌可危的结界抵御这妖族的入侵。   无数魔族在三界肆虐, 挑动着一切危险而脆弱的欲|望,欲|望与死亡越多,天魔的力量也就越大。   他得意洋洋,自以为将世间万物都掌握在手中, 于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将几乎所有计划都和他们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天魔以为他们是瓮中之鳖, 囊中之物, 将他们逼近了这充满古怪和血气的大鼎之中,打算将他们一锅炖了, 出来个被迫成魔的女娲, 然而他千算万算,终究是算漏了不周山心,算漏了盘古还留有一手。   他方才说沈千山虽然魂魄不齐但好歹也可一用,可见他并不知道当年伏羲这一魂护女娲魂魄转生后,便被不周山心无声无息地藏匿起来。他上天入地都找不到这一丝魂魄的气息,便自以为是地认为它本就极其虚弱, 应当是消散在这世间了,是以根本没有想到伏羲的这一魂已经归位。   而这也正是他们敢来此地的最大依仗。   伏羲虽执掌教化,然而却是战神出身,又有女娲以大功德加诸其魂魄,此刻魂魄完全归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即使没有神格,可天魔本体也大部分仍然被封引在黑渊中,尚且未能冲破封印。   岑轻衣的眼睛斜斜地往上一看,踏雪剑光拔地而起,将他们头顶上的黑雾撕裂,长鞭势如破竹地随之而来,划过长空!   自然,当可一战!   金色与蓝色的灵力交相纠缠,裹挟在长鞭之上,如带着雷霆之力,所过之处霹雳拉帕地点燃了一大片。   密不透风的黑雾瞬间被烧出无数个黑洞,成了破破烂烂的丐帮抹布。   巨鼎之中,那股满是血气的吸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岑轻衣两膝微弯,脚尖点地,快速地踩着凸出来的石块,三两下冲上了十丈。   天魔眉心一跳,显然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有反击之力。他眼中的懒散终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森的狠辣,他一伸手,竟然凭借一双肉掌活生生握住了鞭尾,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的笑:“呵,即刻去死和多活一时,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的手飞速抖动,长鞭在空中疯狂乱飞,岑轻衣手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虎口竟然被震裂开一道口子,而长鞭也脱手而出。   天魔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流血的双手,评价道:“一个修为半桶水的三脚猫,一个魂魄不全的半死人,如今只不过是自不量力。”   然而岑轻衣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来,她对着天魔的后背勾了一勾手,鞭柄灵快地转弯,呼啸着冲向天魔。   天魔的神情依然不屑,他猫逗老鼠一样,几乎是漫步地往旁边踱了一步,轻轻松松地避开冲来的长鞭。   长鞭自半空中飞回岑轻衣的手中,岑轻衣也不恋战,只要打了出去便收手,一时之间鞭影飞舞如龙,虽然没有对天魔造成太大的伤害,然而却粘粘乎乎,就像是如何也甩不掉的蚂蚁一样,搅得天魔眉心间升起一抹烦乱。   天魔“啪”地一下挡开攻击,没成想余势竟然划断了他鬓边的一缕头发。   他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仿佛是在看将死之人。   岑轻衣再次扬鞭,这次鞭尾一甩,竟然灵活地紧紧缠在天魔的手上,噼里啪啦地点燃了他身上的黑气。   然而天魔却轻轻一抚,翻涌的黑气便如水一样将这些火全都吞噬下去。   他的手紧紧握住鞭子,黑气顺着长鞭疯狂上涌:“你看,即使这样,你也无法伤我分毫。”   “是么?”在黑气即将咬上手时,岑轻衣忽然放开长鞭,腰身一折,跃至半空,“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也依然改不了你这个自大的毛病么?”   她话音未落,长鞭忽然化而为剑抵上天魔长山的腰腹,清亮剑光当空而出,剑啸冲破黑雾直达九霄!   一直以来仿佛隐了身的沈千山自巨鼎之壁的裂痕中现出身形,剑势如虹,与那长鞭化成的剑一前一后夹击天魔,直取要害!   那剑势饱含着神族战神魂魄归位以来的怒火和全部力量,剑气壮丽,直接将整个大殿地面形成的巨鼎绞成了齑粉,仿佛连空间都能直接劈开。   天魔一向狠辣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堪堪侧身,被踏雪剑在胸口在胸口豁出了一个大口子。   一口血猛然喷出!   泛着金光的灵力从伤口的位置突破天魔的身体,腐蚀了他的一大片肺腑,他抬手抹去唇角不断溢出的血,眼睛眯起来,如同毒蛇一样死死地锁定着沈千山:“你的魂魄齐了?”   他的声音从咬紧的牙关里蹭出来,因此听起来有点阴森可怖。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方才他以为他是胜券在握的猎手,不慌不忙地玩弄着两人,但看来他才是被玩弄的哪一个。   若是伏羲的魂魄未全,以他现在的实力、他现在的布置,是完全可以实现他的计划的,但是现在——   魂魄归位,带在魂魄上的、属于神族的力量混合着大功德不断从胸口蚕食着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飞快腐蚀的速度。   他的这一个分|身也要坚持不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水镜。   水镜之中,南方城墙上,一只巨大的狐狸呲其牙来一口洞穿了从外攻来的□□妖,下一刻却忽然愣住了。   一柄长剑洞穿了它的腹部,十几个修士趁它战后脆弱之时将它包围,眼睛里流露出对大妖内丹毫不掩饰的渴望。   天魔忽然笑了。   他疯狂的神色忽然退去,取而代之的异常的平静。   封印没有被完全破除,此刻天魔又受重创,岑轻衣手上结印,水蓝色的灵力从她的十指间溢出。   即使现在此刻无法彻底杀死天魔,她也需要再次将他封印起来。   然而天魔此时却忽然开口道:“只要世间万物心中的欲望一日不消失,我就不会消失。你可以灭了此时的我,灭了我的这一个□□,可是你能灭得了生灵心中的欲望么?你封印得了世人心中的欲望么?”   他示意岑轻衣看看那水镜,水镜之中,血汹涌地顺着狐狸红色的皮毛大片大片地往下涌,而那些围着它的修士眼中的贪婪更盛:“杀了它,这狐丹定然可以炼出更好的药来!”   “好!”   “快!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岑轻衣认出了那只狐狸,那是楚楚,然而此时此刻,她在封印,而沈千山在为她护法,他们谁也无法去帮楚楚一把。   在剧烈的疼痛之下,天魔的额角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然而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看着她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恶劣地说:“万物本质就是贪婪恶劣的,你看那婴孩自从在母体中形成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榨取着母体的能量、灵力乃至生命力。人族的修士要杀了妖族,拿他们去炼丹,去提升自己的修为。不择手段地活着,这就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我不否认万物都有掠夺的本能,可万物也有向善的追求。”修复封印并不简单,岑轻衣的额角也出了一层冷汗,然而她加大了手中灵力的输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开口说,“而且,你看。”   “什么?”   天魔终于把他那充满恶劣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撕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而下一秒,他却睁大了眼睛。只见水镜之中,一个妖力微弱、温润如玉的小妖冲破修士的法阵,扑倒在已经缩小成一臂长的狐狸身上,将它敛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狐狸挡住了接下来的攻击。   可以融化妖物的阵法和无数刀剑一起加诸于他的身上,他的身形瞬间就淡了。   然而下一刻,身着阆玉宫弟子服的方子明带着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勉强使出一招“惊雷”,引下惊天巨雷,将那些企图趁人之危、恩将仇报地杀妖夺丹的修士统统劈成了飞灰。   岑轻衣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笑着说:“我不能消灭他们的欲望,可是我能让他们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天魔的目光顿时阴沉下去。   “你是赢不了的,万年前如此,万年后亦是如此。”   天魔的分|身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然而他却忽然抬起手来,手心上凝聚出一个岑轻衣再熟悉不过的漆黑光团。   “我在你的身体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你无论如何都拔除不掉的,种子。”他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说出一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此刻就是它出来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正文完结啦,大概还有三章一万字的篇幅了!   顺便带另一个预收:   文名:掌中娇娘   文案:   兵临城下,南国第一美人沈卿湘势与社稷共存亡。   然而城墙之上,她遥遥望见敌国御驾亲征之人的脸,心胆俱裂。   她死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这人濒死之际被她救下,许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却在大婚前突然消失不见,任她堂堂长公主沦为南国笑柄。   她苦苦寻觅,谁知他日再见,竟是兵戈相对、血流漂橹。   她想,如果从来没有遇见就好了。   国破家亡,她成为他的笼中鸟,才知道当初花团锦簇的真心不过是她自作多情,于他而言只是寄人篱下的屈辱和夺权上位的筹码。   然故国遗民犹在,她身为皇族最后一人,万不敢耽于情爱。   她步步小心,如履薄冰,誓要他成为手上复国的一枚棋子。   ----   楚淮晏一出生便被批命为天煞孤星,宫女娘留下一句没有人会爱他的诅咒后,活活吊死在他眼前。   他无依无靠,差点死在尔虞我诈的北国宫廷中。   然而凭借狠辣算计和铁血手腕,他成了北国权势最高之人。   举目之下,他的仇人只剩那个曾经在南国侮他的娇纵长公主。   铁骑踏下,他终于将这个虚伪的女人扯下云端,同他在泥潭中一起沉沦。   1.疯批有病狗皇帝X一心复国长公主,男主真偏执,女主假娇软。   2.泼天狗血火葬场,HE,身心1V1。   3.非完美人格,权谋大长篇,男女主都会成长。 第111章 守得云开(二)   随着天魔话音落下, 一股熟悉的、加之于魂魄的束缚感再次袭来,密密麻麻地将她的意识捆绑在其中,同身体分离开来。   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自己被分成了两个。   没有那一刻的神识要比现在更加灵敏, 岑轻衣被束缚的魂魄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在身体心脏的位置, 仿佛有一团火被点起来了,过往的所有都像是一张纸一样, 被清清楚楚地、分毫毕现地展开。   天魔眯起眼睛,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的记忆,看到不周虚影与灵核合二为一,看到从不周山心里出来那抹归位的魂魄, 终于明白了自己此次失误在何处。   他舔了舔唇角:“果然当年应该直接让共工带着他那宝贝神龙直接把不周山毁个粉碎,彻底打断这通天之路,也不枉他们在我面前表演的那样……”   他皱起眉头,仿佛想到了很恶心的事情:“……那样一往情深了。”   天魔布满裂痕的手把玩这那个漆黑的光球, 唇角微微勾起,并未出声, 然而命令却直达岑轻衣的脑中:“杀了他。”   杀了他, 我的女娲就可以回来陪我了。   这一次,我要她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只能陪在我的身边。   我会送她最完美的神格, 送她最漂亮的宫殿, 却不会过度索要,只会拿走她的一样东西。   那独属于神族的一双翅膀。   随着他命令的落下,岑轻衣看见自己的手抬起来,全身的灵力都灌注其中,身体的五脏六腑和灵力紧紧相连,扯得她止不住地翻涌上一股呕吐感。   有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蜜蜂,而这一击就是那根连着性命的毒刺。   下一刻,满带着杀气的灵力横冲直撞地冲着沈千山的后背攻去!   沈千山从未对她设防,也就难以招架她这一招几乎是同归于尽式的突然袭击。   这一掌若是落实了,天魔的计划恐怕就要成功了。   原来这才是天魔真正的杀手锏。   如今,终于图穷匕见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谁也看不见的耀眼灵光从岑轻衣的魂魄一点骤然冒出,紧接着便如同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点燃了她的整个魂魄,加诸魂魄上的束缚为之一松,岑轻衣的神魂竟然发现了一个缝隙。   她凝聚神魂之力,毫不迟疑地撕开这道缝隙,生生将魂魄从这指肚大小的缝隙中挤了出来,身体与魂魄再次归为一体!   而此刻,那道充满杀意的灵力也不过是堪堪离开了她的指尖罢了。   来不及细想,她滚刀肉一样将已经发出的灵力一股脑压了回去,即使是出自自身,也让她活活体会了一把沸反盈天的滋味。   一口血“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而岑轻衣却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解开了。   “轻衣!”温热的鲜血有几滴溅在了沈千山的手背上,他眉心紧压   “我没事。”岑轻衣抹去嘴角的献血,说:“不用担心,我没事。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有好了,千山,你护好阵,看我的!”   沈千山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的唇角虽然还挂着血迹,但是脸色红润,整个天幕都好像充盈进了她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里。   她就像是一只浴火而生的凤凰一样,在这一刻终于摆脱了雏鸟的身形,头也不回地向着流畅的成年模样奔去。   天魔没料到她竟然能够冲破他天魔锁的束缚,怔愣一下,随即沉下眼,阴狠狠地看着她,再次抽取全身的灵力注入到漆黑光球之中。   然而此刻,无论他如何驱动这个光球,光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息之后竟然随着他托着光球的手彻彻底底地化为了齑粉。   他的脸色终于真真实实地变了:“怎会如此?”   岑轻衣招了招手,一个被灵力包裹着的黑色小丸子从方才她吐出的那滩血中飞了出来,丝毫血污都不沾,飞到了她的手上。   她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灵力,忽然觉得眼角一酸。   她捏着这个小丸子,怜悯地对天魔说:“你在说这个么?”   天魔抬眼看去,只见她指尖搓了搓,将那灵光从小丸子上搓了下去,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哄小儿入睡的平安符。   接着她指尖用力,泛着不祥之气的黑色小丸子无声地尖叫起来,下一刻便一同灰飞烟灭。   ……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不睡啊?”盘古粗犷的眉头纠结在一起,颇为发愁地看着一直扯着他衣角的小姑娘。   这小孩子刚刚被他从废墟里捡回来,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也不怕他了,他却还是头疼。   她实在是太粘人了,片刻都不让人离开她的视线。但有的时候他的确有不方便带着她去的危险任务,每每都只好趁着她睡着了再去。   可是现在,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知道多久才会睡。   “怕……怕……”一岁多点的孩子,口齿还不甚清晰,只能用简单的字眼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害怕再次被扔下,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唉。”盘古和她眼对着眼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弯腰把睡在床上的小孩抱在怀里,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脊背,“不怕,不怕,大兄在呢。”   小孩感受到温暖的怀抱,终于放松下来,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可是她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一边“呜呜”直哭,一边蹬着小腿,手握成拳头,紧紧地攥着盘古的衣服。   盘古抱着孩子的手抬起来,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画了一个平安符,接着符咒当空一闪,便没入了她的后心。   她紧紧皱起来的小眉头终于松开,脸上露出了轻松快乐的表情。   盘古拍拍她的背,最终也没有把她放下,只是在她耳边轻轻说:“不怕,大兄在呢,大兄会保护你的。”   ……   岑轻衣指尖的那道平安符像是完成了自己最终的使命,轻轻蹭了蹭她,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谢谢大兄,你做到了,你一直做到的……”   岑轻衣眼眶微红,然而手上再次结印,接上了断掉的灵力。   巨大的压力重新加诸天魔的身上,裂痕在他的身体上延伸出更密集更细小的裂缝,灰渣扑簌簌地往下落。   天魔忽然仰头大笑。   “盘古——盘古——!当年我方出生时便是你诛杀过我一次,害得我足足晚了三十年才出现在这世间,若不是少了这三十年,我岂会被女娲封印近万年!如今竟然又是你坏我好事!但你休想阻止我——”   他谋划近万年方才有这样一次机会,如今岑轻衣拥有了女娲的记忆,沈千山体内的魂魄也已经归位,他能感觉到,天道加诸于他身上的气运如同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他再也没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他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神情终于彻底疯癫。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天魔的眼神阴郁到极点,“但你们是不会赢的。”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像吹气球一样猛然涨大,皮肤寸寸皲裂,裂开的地方长出坚硬的石块,转眼间就化为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山,撑塌了大殿。   石块像下雨一样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大地疯狂地摇动,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隐约之间,岑轻衣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来自地底深处浊气海的如雷咆哮。   天魔涨大了千倍的身体伫立在天地之间,发出“嘎吱嘎吱”刺耳的声音,像是在同天地抗争一般,顷刻间就要被挤得粉碎。   然而下一刻,和三十名小弟子一起被困在宫墙里的姜嬗却忽然动了。   她抬起头来,面容上没有一点久陷昏迷的人初醒时的茫然,反而极其清醒。小巧的鼻、樱桃一样的唇,依然是初见时那般清澈的面容,然而漆黑的眼中此时却充满了痴迷和疯狂。   她忽然背过手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像抓小鸡崽子一样捉住一个依偎在她身边的小弟子,手起刀落,毫不费力地割断小弟子的喉管。   温热的血从大动脉里喷溅出来,喷了姜嬗一脸,然而她却忽然五体投地,高声道:“吾王!信女姜嬗为您献上最新鲜的祭品!”   和她关在一起的小弟子瞬间惊呆了。   姜嬗却丝毫没有手软,又捉起一个小弟子割喉放血,大喊道:“吾王千秋百代——吾王千秋百代——”   这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原本难以支撑的天魔此时像是得到了极其强大的补充一样,身形迅速稳固,绕满魔气的手掌猛然向下一拍,空气被摩擦出了火花和闪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攻向岑轻衣和沈千山!   竟是要将他们魂魄都一并拍碎!   沈千山和岑轻衣鞭剑齐出,然而凝聚在天魔身上的黑气却越来越盛、越来越黑,仿佛是将时间所有的魔气都一并吸了过来,他们一时之间竟无法从他手下脱身而出,只能狼狈起势抵抗。   “姜……姜师姐……”被姜嬗捉住的小弟子翻着白眼,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起不受控制地落下,艰难地问。“为什么……”   姜嬗却忽然笑了:“为什么?人族的小崽子,你问我为什么?”   “师姐……捡我……为什么……”   “是啊,是我捡你回来的。”姜嬗冷漠地收紧了手指,淡淡地看着小孩在她的手中挣扎,直至没有气息。   她嫌弃地将小弟子向外一丢,丰盈的血肉触碰到黑气,顿时被无数只黑手抱住、撕扯、蚕食,连一点骨头渣都没有剩下。   “姜嬗!你疯了不成!”殿主扑向小弟子们,术法不要钱一样甩向阻拦在他们之间的宫墙,然而所有的攻击却像是落入棉花一样,没有一点作用。   “疯了?”姜嬗呵呵笑起来,看向殿主的眼神竟然充满了温柔,“不,师父,我没有疯,吾王就要实现我的愿望了,我怎会会疯?我将要助吾王实现愿望,我岂能疯?”   “不要叫我师父,我受过你这样的弟子!”殿主双眼通红地看着姜嬗又丢出去一个弟子,“你还是人么?这些孩子可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人?”姜嬗歪了歪头,“我本来就不是人,师父这么多年竟然丝毫都为察觉么?”   她顿了顿,忽然说:“也是,若你发现了,我如今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仿佛从天魔身上得到了力量,逐渐显示出出生以后就无力显露出来的真身。   香甜的气息从她的身上透出,穿过厚厚的宫墙,飘入每一个人的鼻腔中。   殿主脸色剧变,厉声道:“你竟然是还魂草妖所化?”   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一样,姜嬗笑道:“我不过是半人半妖罢了。至于还魂草?那不过是你们人族贪心不足、杀戮我族的罪证!我族名为——”   过往种种从她的眼前闪过,她姣好的面容已经彻底扭曲。   她与花留香一样,都是王族的私生子。只是不同的是,花留香的母亲是人族,而她的母亲是妖族。   当年她的母亲被献给王族做侍女,然而王族摆上三日宴席,酒水不断,喝晕了头的王族五六个人一起推倒她的母亲,强行结合后便有了她。   她的出生便带着对王族的恨意。   后来,流落花楼的花留香被王族接了回去,安插回母族海源阁里,而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母亲如何被那些禽兽一口一口地吞吃入腹。   那日大火卷上了她们母女两人住的小茅屋,她被壮实的男人狠狠地踹倒在树上,眼睁睁地看着她娘被六个男人按住,剥了衣物,白花花的秽物沾了一身,然后被他们一口一口地吞吃入腹。   凄厉的喊声冲破天际,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一只手来帮助她们。   只因她们是被妖族献上的,“还魂草”一族。   她因为血脉不纯,被这些男人折磨之后就像是丢破抹布一样丢在地上,好不容易跑了出来,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神女殿的殿主捡了回去。   她以为她找到了归处,然而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被人打罢了。   这种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这种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如今终于——   “——卷柏。”天魔忽然开口道,“小卷柏,你说得没错,人族贪婪长生不老,将你族灭了族。你有一半的人族王族血脉,本尊早说将这人界赐给你,可你不要,眼下你是要也要不得了。”   “不,吾王,我不要人界。”姜嬗浑身都颤抖起来,“我要妖族为将我族献给人族后悔,我要人族屠尽我全族三百六十人后悔,我要那生吃了我母亲的禽兽后悔,我要欺辱我的人渣后悔,我要三界都为我族陪葬!”   “好!好胆量!”天魔“呵呵呵”地笑起来,言语中满是诱惑,“来吧,小卷柏,你已经隐忍了够久了,不要再忍了。来,让世间为你陪葬吧。”   “姜嬗!”岑轻衣在天魔密如罗网的攻击下大喊,然而声音却被挡了回去。   “让世间……为我陪葬……”姜嬗癫狂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而后忽然化为一株小草,飘入了天魔大张的嘴中。   天魔嚼了嚼,下一刻,他这强到极点却也透支到极点的身体终于撑不住,“哗”地一声,分崩离析!   然而未等岑轻衣和沈千山喘上一口气,大地发出剧烈颤抖,紧接着雷鸣一般的爆破声接二连三地传来。   岑轻衣眼神剧烈震动,像是受到反噬一样,“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然而她却一点都顾不得。   天魔竟然不惜以自身神魂为炸药,将女娲封印炸了个干干净净!   大地像是被捅了个口子一样发出一声悲鸣,浊气海翻涌上来,顷刻之间就吞食了妖界和大半人界,无数生灵喊都来不及喊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瞬之间,暴雨如瀑。 第112章 守得云开(三)   大地剧烈震颤, 经历王族混战、妖界入侵后还稳稳伫立在人妖二界交界之处的镇妖塔此刻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倒塌!   然而不止是镇妖塔。   以几座镇妖塔为中心,倾万人之力而成、用来抵御妖族入侵的结界爬上道道裂痕, 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 下一刻, 便连着城墙一同碎裂!   无数的石块从高处坠落,无论是人族、妖族, 都不分彼此地被砸倒、砸死、砸碎。   哭号声、怒吼声顿时混为一团,有人惶惶然地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有人趁乱杀掉自己的仇人,也有妖趁机从后面压了上来, 踏上了攻克数月未能克下的土地。   然而这样的乱象很快被另一种乱象所取代。   “让开!让我过去!”   “逃啊!!!快逃!!!”   先到来的是一批身体灵巧的小妖,而后是大批灵力强大而纯正的妖族,如同洪水一般轰然涌来。   “怎么回事?”   妖族本以为是来了援兵,没想到所来之妖头也不回地掠过战场, 脚不沾地地逃命去了。   这些原本就在这里的人族与妖族不清楚后面的变数,停下了交战, 伸长着脖子焦急地张望, 然而视线却被淹没在妖潮之中。   “快……快看!那是什么!”   忽然,有一个人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脸色大变, 声音因惊慌而显得极其尖锐。   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所有人的脸色俱是大变!   只见百丈高的大浪平地而起,以惊天动地的力量将阻挡在它前面的山丘直接拍平,势如破竹,奔踏肆虐,眨眼之间荡平叠嶂山峦, 填满湖海沟壑,无论是人也好、妖也好,在它面前都如蝼蚁与孤舟。   一个带着巨大吸力的黑洞紧跟其后,那力量撕扯着空气,形成十几条飓风,将毫无防备的妖族和人族统统吸了进去!   就像是束缚这暴虐之力的禁锢被什么力量强行破开,巨大的冲击力将天地也戳破了一个洞一样。   所有人被这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洪浪眨眼袭至眼前,才有人惊叫道:“快跑啊!”   “快!快跑——”   “这是——”   “——天破了。”   岑轻衣感受着脚底下的阵阵颤震,尚且带着血迹的手紧紧握住沈千山的手,凝眉道:“天魔临死前得到了还魂草,短时间内恢复了全部力量,以自身为引,不仅炸掉了女娲封印,也将盘古大兄所开的天地炸出了一个洞。”   三界大雨倾盆,洪水滔天,就像是千万年前的神魔之战时那样。   不,要远比那时严重得多。   那时天上只不过是被共工和神龙弄破了一个小窟窿,而此时,天地是真真正正地破了。   她看着远处,海天交界处,一丝黑线澎湃而出,大声如雷霆,吞天沃日。   “走,我们回去。”   三界,潮州。   盲女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无数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的人,被风带起的头发打进了嘴里,但她无暇顾及,手紧紧地抓住小篮子不让它被撞倒。   小篮子里没有放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些粗糙的食物和水,但这也是她能拿出来最好的了。   她知道在这城墙附近有一只大狐狸,虽然也是妖,但却是很好的妖,一直守护着他们,不让外面那些会吃人的妖进来。   她还无意之中摸过它的大尾巴,手感好极了。   好像有的人很怕大狐狸,但是她不怕,她每日都会做一点小食,送去给大狐狸吃。每次大狐狸都会在这里等着她,怎么这次不见了呢?   楚楚在方子明和魏进之的护法下勉强恢复了几成体力。城墙塌了一半,还在不住地继续坍塌,她喊道:“走!我们快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心里有一种预感,大灾难即将要来了。她和魏进之的行动间多有不便,即使是恢复了,但她身上那道从下颌贯穿小腹的伤依然在时不时地渗血。   她咬咬牙,一阵寒凉从心底涌出,转眼之间就席卷全身,如坠冰窟。   这里是边境地区,相对稳定,因此功力高深的修士都去了其他地方。她在这城墙之上,城墙边上守卫的是那些杂鱼一样功力低位的人族。如果不是他们让那几个人伪装成自己人的样子,她根本不会中了这样的圈套。   人族还是那个老样子,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这里苦苦坚守,去守护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族呢?   方子明带着她和魏进之顺着人潮离开,她看见之前那些站在取丹人身后旁观的人逃跑不及,被巨大的石块砸了个血肉模糊,心底竟然涌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舒爽。   看吧,果然是报应了。   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算了算了,走吧。   漆黑的大水转眼而至,一部分被结界挡在了外面,而更打一部分却因为城墙倒塌、结界破碎而呼啸着冲了进来。   正当楚楚甩尾打算继续离开时,她的眼睛却忽然睁大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小姑娘正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一个小篮子,茫然地站在原地,被过往的人潮撞得左摇右摆。   而她的头上,一个巨大的石块掉落下来,她却浑然不知!   电光石火之间,楚楚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四肢用力冲了上去,叼着她的衣领狠狠一拽,盲女摔倒在地上,小篮子也翻倒了,里面装的小饼也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沾了一地泥。   “轰”地一声,石块正好落在了她的脚尖。   盲女不知道她刚才死里逃生,只是趴在地上四处摸索,嘴里喃喃道:“我的饼……我的饼呢?”   楚楚认出了她,乍见故人,还是差点死了的故人,她不禁骂道:“你都要死了,还管什么饼?你是不是有病啊?”   盲女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以为是陌生人,迷茫地回答:“可是还有一只大狐狸等着我的饼呢。”   楚楚骂道:“你那几个饼即使是送去了,人家也不一定瞧得上啊。你傻不傻?”   “可是……”盲女笑道,“可是大狐狸每次都吃完了呀,我知道的,它很喜欢。”   她每日里都给她送饼来,虽然不可口,甚至咽下去都有点剌嗓子,她从来没吃过这么粗糙的东西,可确实如她所说,她自己每次都全吃掉了。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人族太多的冷漠与无情,除了魏进之,她再也没从谁的身上感受到这种久日却如一的坚持与关心了吧。   她忽然纵目望去。   那个艰难趴在房顶、差点被洪水吞噬的跛脚老太曾经给她梳过毛。   那个哭喊着找娘亲的小姑娘曾经把自己最喜欢的糖人分了她一半。   那个修为低微却艰难救人的修士曾经同她并肩作战,替她包扎受伤的爪子。   她深深叹了口气,身形骤然增大,仰头发出一声狐啸,叼起盲女、老太和小姑娘的衣领往自己身上一甩,对着迷茫涌动的人潮喊:“走!青壮年送老弱病残去高处!其余修士和我一起!结界可挡水,我们必须修补结界!”   高山之上,一个衍生小世界的大门在此间缓缓打开,远黛和圆心盘腿而坐,各守一边大门,让前来避难的百姓快点进去。   跛脚老妇搀扶着瞎眼老头艰难地挪步,而后面在他们身后是源源不断涌来的人潮和洪水翻涌的咆哮声。   一个人模人样的男子跟在老两口身后不断搓手,头时不时扭过去,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焦急。终于,在老头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是,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老头,骂骂咧咧道:“快滚快滚!不要挡着我路!”   然而下一刻,他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崽子,“咯咯咯”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凶神恶煞的城霸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提起来,吼道:“你干什么?想死么!”   男子看着他横贯满脸的疤痕,缩了缩脖子,大难面前,又觉得没错,嚷嚷道:“我不想死!谁叫他们走得太慢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人!”   “就你想活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男子也破罐子破摔了:“你也别假惺惺的,往日里你不是最常去他家收保护费么!现在装什么好人!”   城霸想起方才自己残疾的老母被这对夫妻的儿子背着进了衍生小世界,而他们那体弱的儿子却没撑住丢了性命,眼眶通红:“你他娘的说什么浑话!这么多人都挤在这里,他们走快点,你就能过去了?”   他挥起拳头,狠狠地揍在这男人的脸上,险些把他的眼眶都揍裂了吼道:“现在所有的男人,背着老人孩子,上山!快!”   人群中传来反对的声音:“凭什么听你的?!”   城霸挥起自己的拳头,瞪着眼睛说:“不想现在就死的话,就赶紧照做!”   从被迫的到自发的,越来越多的人把那些和自己不想干的人背在身上,坚定地向上走去,原本毫无秩序的人群渐渐地有了秩序。   圆心抬头看了远黛一眼,她魂魄方才在这衍生小世界中蕴养不久,就被天魔召唤出去,此刻又同他一起打开衍生小世界的大门,不知可还撑不撑得住。   远黛感受到他的视线,对他笑了笑,无数逃难的人从她的眼底流过,她轻轻说:“我没事,你放心。”   “仙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洪水之中,通往仙界的天梯终于放下,荀良御剑飞来,顾不得纠正她“仙人”的称呼,对着站在房顶抱着孩子呼救的女人伸出手说:“抓住我的手!快!上来!”   女人拉住他的手,他用力一拉,然而脚下的飞剑却剧烈抖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剑上的十三个人差点站不稳掉了下来。   无论荀良和其余十二人如何尝试,都没法把这女子拉上来。洪流已经快要淹上屋顶了,女子忽然把自己怀中紧紧抱着的孩子塞到荀良手中,泪水混合着雨水一同落了下来:“仙人,救救我的孩子。”   剑上的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图,脱口而出:“姑娘,不要!”   然而她还没又说完,女人头也不回地跳入了洪流。   荀良眼眶通红,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如果他的力量能再大一点,他是不是就可以救下这孩子的母亲了?   然而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需要抓紧时间,把这些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救更多的人。   他摸了一把脸,像是要把所有的无能为力都喊出来一样,厉声喝道:“走!我们走!”   天崩地裂,生灵涂炭,无数灵力交杂所产生的五彩斑斓的光在泼洒着暴雨的黑夜中明明灭灭,如同一点萤火,明知撑不起沉重的黑暗,却依然在抵死挣扎。   岑轻衣和沈千山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若说在洪流初到时,众人还想着自己退后而让别人挡在他的面前,此刻他们都十分清楚了,如果不拼一把,这洪流不仅会吞噬三界,连同那些衍生小世界也会一并消失。   他们没有任何退步的余地。   此时一博,既是为众生,也是为自己。   在楚楚和方子明的带领之下,在无数身陷囹圄却心怀救赎的人的努力下,人族、妖族、精族,甚至是久不见世的仙族,终于放下隔阂,不分你我地将手掌按在破碎的结界之上,企图在这大洪流中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哪怕只有一点点。   哪怕只够一个人从人界跑到仙界,或是从此世跑到衍生小世界中。   岑轻衣和沈千山将手掌印上结界。   强大的属于上古神族的力量蓬勃涌入,破碎的结界金光大震,修复的速度猛然加快,洪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抵挡在结界的另一边。   众人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有用!大家再加把劲儿啊!这是真的有用的!”   “快!加油啊!我们还不会被灭世!”   “一!二!三!”   无论是强大的还是弱小的,众人大喝一声,再次积聚起全身的力量,结界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坚固。   然而天地的力量太磅礴了,他们的力量太渺小了;尘世中的生灵太多了,仙界和衍生小世界再也装不下更多的生灵。   天地像是意识到了这些当车的螳臂,暴虐的洪流被惹怒了一般,积聚起更大的力量,猛地拔高数万尺,如泰山压顶般“轰”地一声拍向勉力支撑的蝼蚁。   维持结界的镇妖九塔已经崩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阻挡来分担一些攻击,这一下结结实实地压在所有人的身上,修为较低的直接被拍晕了过去,而修为高一点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血从唇齿间涌出,然而因为人数变少,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已经干涸的经脉尽数暴起,青筋毕现,倾尽全力支撑着结界不碎。   巨浪却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下一刻,又一个大浪在众人目眦尽裂中骤然拍来!   滔天洪水之中,他们耳边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轻轻的一声“咔嚓”声。   这是骨骼承受不住巨大的威压,终于折断的声音。   结界闪了两下,顷刻间再次布满裂痕,一个小浪拍打过来,瞬间大片大片地崩塌!   浊气海海水汹涌而至!   比从来没有过希望更加痛苦的是曾经拥有过希望,众人以为自己可以抵挡洪流,然而他们的努力在天地之前只不过是徒劳无功。   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有人看着洪流卷走的伙伴,跪倒在地上,不再挣扎,半是疯癫地笑道:“没有用!这是天要灭我们!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方才的冲击已经伤及肺腑,加之封印被冲破的反噬,岑轻衣脸色青白难看,抬手将鲜血都擦了去,然而唇中不断喷呛出鲜血,刚刚擦干净的血又混在了唇边。   她眉心紧紧地蹙在一起,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划过黑洞,看向天空。   那种被天命隐隐束缚的感觉再次束缚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睛像是被怒火点亮。   人不能胜天么?   天命当真不可违么?   然而就在此刻,洪流之中,殿主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她凭虚御风,巨浪翻涌,却一点都没有沾湿她的衣袍,狂风呼啸,却没有能让她的发丝乱上分毫。   她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所有的风暴都奈何不了她。灵火毫无依凭地突然从她身周燃起。   就像是前世在神女殿时那样,只是这一次,她的姿态丝毫不乱,如同依然端坐在殿主之位,沉静地做出各种决定。   即使这一次的决定会以她的性命为抵押。   她的头发一寸寸变白,周身灵力增长到了极盛,对着岑轻衣轻轻笑了笑,然后做了个蝴蝶的手势。   这是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又仿佛在眼前的那时,岑轻衣第一次历练回来教给她的那个有些可笑的舞蹈里面的手势。   接着,她侧了侧脸,对着沈千山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无愧于心。”   她早在岑轻衣和沈千山还未意识到时就看出了二人的情意,又知道梅胜雪和折花所受的非议,知道沈千山在顾虑什么。   她是岑轻衣的师父,自然想要把最后的给她,想要她以后的道路可以轻轻松松,所以即使看出来了,她也没有给她那迟钝的弟子把这一层点破。   然而她到底希望她最喜爱的弟子、她视如亲女的弟子幸福。   她说,无愧于心。   只要无愧于心,何须再多顾虑。   “师父!”   下一刻,灵火彻底吞噬了她的身影。大火之中,被藏在历代殿主体内的女娲神柳“问道”终于再次现世!   一道夹杂着红色与绿色的神柳逆流而上,飞到岑轻衣的手上,尾端温柔地蹭了蹭她的头发,就像是师父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心一样。   岑轻衣的眼睛里顿时盈满了泪水。   女娲神柳带着巨大的灵力回到了转生的女娲手中,被尘封的力量在此刻最后显现出来。   岑轻衣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抬起手来,灵光暴起,女娲神柳冲破浊气海暴虐的海水,深深地插|入地底,接着从主干的地方抽芽生枝,在寸草不生的浊气海中蓬勃生长。   转瞬之间,无数嫩绿的细枝从地下伸出,在结界破碎的地方交绕,柳枝缠着柳枝,细叶压着细叶,层层叠叠,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一望无垠的高大城墙!   这道绿柳筑成的、坚固的城墙,将暴虐的海水阻挡在外。   那是独属于女娲的,守护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了宝子们!别走!最后一个肥章正文就完结啦!   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欢迎点菜! 第113章 守得云开(四)   层层叠叠的绿柳扎根之后便不再需要岑轻衣的灵力, 自发地将暴怒的大洪水阻挡在外,即使被浊气海的海水腐蚀,也迅速抽出新芽, 填补上这一片的空隙。   岑轻衣从凶暴的攻击中微微喘过来一口气, 才终于能够放纵地被悲愤心绪淹没。   她死死咬着牙关, 胸中的窒闷就像是突然暴出了尖刺,把她好不容易寻到归处的心戳了个千疮百孔。   师父。   师父父。   她那时还只不过是一个刚刚二十、未曾涉足尘世的女子, 便收养了从昆仑之巅被仙鹤送来的七岁的自己。此后,无论是何少女心思,她都深藏于心,安安心心地学着当好一个师父, 学着养活一个孩子。   她一开始虽然笨手笨脚,但却给了她她所能给的最好的。   春风融融,她将她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 不厌其烦地教她描写自己的姓名。   夏日炎炎,她洗净拿笔拿兵器的双手, 为苦夏的她学着做点消暑的小食, 满手都是伤痕。   秋风萧萧,她独自站在神女殿里, 一遍遍地回忆着她教给她的近乎可笑的舞。   雪夜时分, 她坐在她的床边,悄悄地用灵力为她驱赶入体的寒气,从天黑到天亮。   她只不过是她收养的一个孩子,竟然值得她如此相待,甚至于舍弃性命。   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前世今生, 殿主两世消失在灵火中的身影在岑轻衣眼前重叠,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手剧烈地不住地颤抖。   然而下一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目含泪,脸色青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清楚,这只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罢了,绿柳再坚固,也终究会被外面的浊气海腐蚀干净。   她必须要想办法将这天地补上。   她必须要想办法把浊气海逼回地底,重新封印。   她没有空暇悲伤,她必须对得起师父为她争取的这点时间。   然而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束缚住了一般,有一道声音从她的心底冒出,幽幽地说:“没有用的。”   不要徒劳了,没有用的。   此方天地、此间生灵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是天命。   天命向来公正,不可背违。   既然他们没能抓住机会厘清天地秩序,那么天地也就不再给他们任何机会,无情地将这些扰乱秩序的失败品统统消灭,一点不剩,而后再重新建立一个成功的、充满秩序的世界。   天地无情,它不会在意这些失败品里是不是有为将要远行的孩子缝上一件冬衣的母亲,即使是在夏日;是不是有倚门远望、苦苦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即使她的身体已寒冷如冰。   它更不会在意被浊气海腐蚀的、即将开放的一朵花。   天魔虽然可恨,可他到底也是天生地长的。   自从天地将他孕育出来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这就是最终写定在天命里的东西。   可是天命就一定不可违么?   可是弱小的就一定要被强大的所掌控么?   可是世间万物就一定要按照这样一个既定的轨迹走么?   可是神仙人妖精就一定不可胜天,要被活生生地掐灭在这里,不留一点痕迹么?   岑轻衣的眼睛越来越亮,那把千万年前就在她眼中点起的怒火,终于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燃烧了起来。   既然与我手脚,又为何以缧绁困我?既然与我思想,又为何以桎梏禁我?   当年支撑着她宁愿抛弃大功德也要违背天命,从无边无际黑暗中摸索出来一条生路的情绪在她胸中激荡着、喊叫着,从心口的位置开始,将她整个人自□□到魂魄统统点燃。   埋藏于神族灵魂中的传承终于彻底打开,即使血脉已经失去,可反抗的种子早就在神族诞生之初就已经扎根于魂魄深处。神者,天神,引出万物者也。【注1】   冰封万里的寂静隆冬之后,唯有一声石破天惊的雷霆能够冲破天地对于万物口舌的束缚,将整个世间唤醒。   神之‘申’象雷霆,这与其他四族不同的、并非天赐的族名原本就是他们神族对抗天命的征兆。   天地首先孕育出神族,但它没想到神族在诞生之初便融了一丝天地在魂魄中,有了对抗天命的能力。若是有神族自愿以魂魄为材料,自然可以将这天地补上。   当年盘古以一半魂魄铸造了盘古斧,因此得以在天地还未彻底厘清秩序时先一步开天劈地,将天命生生向前推了千年。而也正是因为失了这半魂,在后来才没有力气再同天地抗争。   如今盘古已经陨落,而她也已经长大,魂魄俱全。她是由盘古大兄一手养大的孩子,继承他的遗志,也该轮到她了。   灵力如同奔腾而来的江河,源源不断地冲入岑轻衣已经干涸的经脉中,撑得她全身都微微发疼,但这疼痛却让她更加兴奋。   绿柳忽然从地底延伸出分枝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绿墙内所有人的手脚,如蚕吐丝一般迅速地织成一个个茧,将所有人都裹在其中。   也包括了沈千山。   与此同时,一道道红色的灵气从原来神女峰的位置,聚集在岑轻衣身边,燃起层层烈火。   那烈火在她的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鸟形虚影,如同凤凰涅槃一般,而一直放在沈千山储物袋中、他们在潮州收起来的那颗真龙珠受到同为上古神兽的召唤,从储物袋中钻了出来,飞到凤凰虚影上,严丝合缝地嵌入它的眼睛。   上古最为强悍的两种神兽的精魄在此刻合二为一,守护在岑轻衣身边。   像是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浊气海翻涌地更加厉害,顿时平地拔起千丈,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了下来。   然而凤凰仰颈尖啸,扇动纵横千里若垂天之云的双翼,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仿佛回到了天地最初被劈开发出的那一声暴吼,两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撞击在一起。   凤凰张开口,将半数海水尽数吞了下去,在天空中展翅高飞,然而下一刻,它发出一声悲鸣,由灵火聚集的身体被海水冲爆,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冲击波,瞬间荡平四面八方。   海水化作雨落了下来,脆弱的天地在这一击之下像是蛋壳一样迅速地裂开,浊气海海水瞬间冲破残留的结界吞噬掉整个人界,黑洞骤然增大,覆盖所有人的头顶之上。   天地之间,就像是末世大洪水中的诺亚方舟一样,只有这一点绿柳护得的地方还保存着一点生机。   然而或许是因为在一瞬之间张得太大,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黑洞中浓郁的黑竟然淡了一点。   不破不立。   岑轻衣抬头凝视着黑洞。   浊气海在绿柳外轰鸣,强大的灵力剧烈暴动,甚至在她身边掀起巨大风暴,引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   这一刻,她凭虚御风的身影仿佛和万千年前的盘古融合在一起。   而后,她以一种义无反顾的殉道姿态越过绿柳,飞向暴怒的浊气海之后吞噬一切的黑洞。   自殿主燃起灵火后,沈千山的心便高高悬空,直到此时,他那颗心终于被人从万丈悬崖边扔了下来,几乎惶恐地厉声喝道:“岑轻衣!”   这一声厉喝闯过山水,让一直以来不敢看他的岑轻衣心头一痛,终于回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极深极深的一眼。   像是要用这一眼,把他整个人都拓在心上一样。   下一刻,她头也不回地冲入黑洞,被整个黑洞吞噬得干干净净。   随着岑轻衣身影的消失,绿柳对于众人的束缚减轻了一点,沈千山终于挣脱了她亲手编成的巨网,毫不犹豫地飞身冲向黑洞。   然而黑洞却像是吃饱了一样,无论他如何攻击都无法进入,反而是将他的攻击完完全全地反弹回去。   他的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鲜血,发冠被反弹回来的一道剑气打散,一向整齐束起的黑发在空中乱舞,身上的白衣破碎得不成样子。   然而他目光冷凝,毫不犹豫地提剑,重重地使出下一道攻击。   踏雪剑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剑身颤抖,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而在黑洞之中的岑轻衣也并不轻松。   黑洞从外看来是一个空洞,而真正进入内里却截然不同,这里一片漆黑,像是所有的光都被吸收了一样,连雷都没有任何光亮。   挤压感从四面八方传来,空间和秩序在这里完全不存在。她目不能视,艰难地侧身避开一道水桶粗的惊雷,然而却完全避不开随之而来的风刃,只能当胸接下这一道攻击。   血顿时沁透她三层衣衫,冷汗凝在她坚毅的眉目之中。   又是一道伴随着惊雷的风刃落了下来,从头顶贯穿全身。   又一道。   再一道。   无数道风雷劈投盖脸地向她袭来,她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意识的逐渐涣散,天地正在缓缓修补。   下一刻,一道蓄力已久的雷终于劈到了她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甚至鼻尖都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然而一声脆响,一直挂在她腰间的观自在菩萨玉坠碎了。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折花的身影。她伸出手轻轻地环住她,将她身上大部分的雷伤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一瞬之间掩盖了她的气息。   黑洞短暂地又打开了一瞬,下一刻,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鼻尖充斥着雪松清冽的香气。   而后,折花轻轻地摸了摸他们的头,随即消失在又一道惊雷之中。   她执念深重,以身祭剑后,她一丝魂魄未散,浑浑噩噩地寄居在她亲手戴在小雀儿脖子上的玉坠上。玉坠被雷击碎,终于将她这一丝魂魄放了出来,让她最后一次见到了她的孩子和他的心上人。   然后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娘……”   这一声终于淹没在惊雷声中。   此间无岁月,不知道过了多久,岑轻衣的意识终于再次回到她的体内。   她能感觉到有人用一只手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怀里,把她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即使看不到,但这味道太过熟悉,是令她魂牵梦绕,以为永远也不能再闻到的气息。   惊雷和风刃再没有一道落在她的身上,她鼻尖被坚硬的胸膛磕得发酸,连带着眼泪都一起流了出来。   贴得那么近,她能感受到每一次雷落下来时沈千山全身的紧绷,然而他一声不吭,就像是只是寻寻常常地抱着她站在和煦春风中一般。   岑轻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只手揪住沈千山的衣服。   沈千山感觉自己贴近心口的那一片衣服又湿又热,他顺势揉了揉岑轻衣的头发,说:“好了,不哭,我在。”   “你……”岑轻衣声线颤抖,“你傻不傻,你进来干什么?”   沈千山声音平缓:“你不是说以后无论是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么?”   “你就是个傻子!笨蛋!我骗你的都不知道么!”   “好。”   “疯子!”   “好。”   沈千山等她终于不出声了,五指插|入她的发间,感受着从指间传来的温暖的感觉,低下头用下巴极其缱绻地蹭了蹭她的发顶,说:“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个?”   岑轻衣死死地咬着牙关,默然不语。   沈千山叹了口气,忽然开口说:“轻衣,你或许不知道,遇见你……”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闭上嘴,然而到底不想留下遗憾,他嗓音有些低哑:“遇见你,是我此生最欢喜的事情。”   雷落得越来越密集,他呼吸中也混入了极其压抑的喘|息。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出声,岑轻衣抱住他的手越来越紧,终于带着哭腔说:“遇见你也是我此生最欢喜的事情,哥哥,师兄,千山,我喜欢你,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从一开始就喜欢。   “我……我是真的很爱你。”   那喜欢在无数相互陪伴的日子里变成了更加刻骨铭心的情感,刻在了他们的魂魄之中。   来世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听见了轻风抚过的声音。   一眼心动。   “好……”一声喟叹贴着她的耳朵传来,就像是终于实现了什么愿望,再无遗憾了一样。   她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手有些急切地抬了起来,接着,热切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不断地碾压,灵巧地撬开了她的牙关。温度略低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和腰身,将她带向自己,仿佛要把她吞下腹中一样。   岑轻衣感觉到唇齿接触的位置有一丝咸味。   那味道极淡,一晃而过,仿佛是她的错觉。   然而她的心却一片冰冷。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扣在她后脑和腰身的手却坚硬如铁,让她丝毫无法动弹。   端午节买的那一条五彩绳、极西戴在她手腕上的铃铛、锁妖阵的拼死相救、神女殿背靠背的御敌、衍生小世界中的抵死缠绵……记忆从她的脑海中不断抽出,从相遇到相知,从相知到相守,关于沈千山的一点一滴都被无情地抹淡、抹去。   她瞪大眼睛,狠狠地咬在沈千山的唇上。可沈千山垂下长而直的眼睫,郎心似铁,毫不动摇。   眼泪迅速盈满了岑轻衣的双眼。   你怎么敢这样?   沈千山,你想干什么?!   你凭什么又替我做出了决定!?   你不是说,无论什么都一同面对么!   你怎么能这样……   你这个骗子……   我不爱你了,你再这样我就不爱你了……   尽管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沈千山能够想象出来,她一定很生气。   他的手抬起来,指尖仔仔细细地描绘她脸部的轮廓。   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表情都很灵动,她的两腮应该是鼓起来了,水嫩如桃花的唇撅得很高,小巧的鼻尖一皱一皱,一双黑如葡萄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样。   她眼睛下的那颗小痣会随着她的情绪变得更加红颜,她会微微皱起眉头……   她……   沈千山闭上眼睛,终于松开对她的桎梏,聚集起全身的灵气对着黑洞气息最薄弱的那一片狠狠一划,带着希望的白光划破一望无际的浓郁的黑暗,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便顺着裂缝涌了过来。   然而他到底之前为抵御洪水灵力干涸,此后又受了反噬,没有更多的力气去撑开两个世界的界膜,那裂缝只维系了短短一瞬,边缘便开始剧烈裂颤动,向中间合拢。   那裂缝合拢得极其迅速,转眼间便要合拢。沈千山只匆匆摸了摸岑轻衣的头发,便以一道灵力缠上岑轻衣的腰,竭尽全力,将她送到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裂缝中。   他知道,她曾经在那里呆过,那里没有神魔,也没有四族。在那里,她有爱她的父母姊妹,有她光明的前程,有她喜欢吃的各色美食,有热闹,有欢笑,有快乐。   她可以轻轻松松地生活下去,不用以人族之躯担负起身为神族的重担,不用费尽心思去对抗所谓不可违的天命。   唯独没有他。   可是,反正她也不记得了。   他到底还是有一点私心,不愿意她在此方世界里忘了他,不愿意她在此方世界陪着另一个人走遍所有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番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注2】   他小时在娘亲手帕上看见的那句词,如今体悟了。   行至末路,他终于解开了折花和梅胜雪落在他身上的所有封印,终于明白情为何物。   只是可惜,以后不能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结局不满意,又把这一点推翻重写了,但是一直卡,这章写了好几天QWQ。对不起失策了,要分成两章。下一章已经写了一半了,今天一定更,今天结局。   【注1】引自许慎《说文解字》。   【注2】引自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第114章 大结局   岑轻衣被一道光亮照醒。   久经黑暗, 这道光却丝毫不让她觉得刺眼,她忍不住伸出手去,不料想却像是伸入一片温水之中, 舒服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我是谁?   我在哪里?   这又是什么?   她迷迷糊糊感觉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但到底是什么,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似乎是听到她心中的疑问,那水一样的光亮中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微弱, 以至于岑轻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揉了揉耳朵,但心跳却在不断加速,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一样,心头被莫名的力量牵动着。   她想了想, 还是开口问道:“你在……你在和我说话么?”   “对,我在同你说话。”那道模糊的声音说,“我等你好久了,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岑轻衣磕磕绊绊地问, “我……我又是谁呢?”   那道声音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整个空间都像是水波荡开一样。   抵御洪水、师父献祭、投身黑洞、同生共死……随着光波不断荡漾, 所有被沈千山强行抹去的记忆都一一回到了岑轻衣的脑中。   岑轻衣的眼圈泛红, 眉尖像是承受不住这样沉重又无奈的记忆一样被压到了一起。   然而她却未哭,只是在静谧片刻之后, 轻轻地扬起了唇角。   这一笑不含任何杂质, 仿佛挣脱了万千束缚一样,十分轻松,竟然有些像神龛中供起来的神像。   好似经历风霜,终于大彻大悟了一般。   她招了招手,那光亮尽数收入她体中。   再睁开眼睛时,神光在她漆黑如点漆的双眸中流转。   时隔千万年, 她遗失已久的神格终于归位。   是谁将她从第二世送到了这一世,是谁让她从神女殿大弟子变成了异世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是谁给她看了那本名叫《仙途》的书……她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事情也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第二世时,她被被天魔替代的沈千山杀死,以秘术留住魂魄,等待他把众生连同沈千山的魂魄炼制成一个新的神格,制造出一个女娲来,因此她得以停留在世间,看到她死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是天魔的计划却被殿主打断,她那时以身殉神柳“问道”,将天魔阻挡在神女殿外,保存了最后一点火种。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一心信任的姜嬗竟然是天魔的手下。   她那时暗算岑轻衣之后便假称自己是被她赶回来的。殿主知道岑轻衣的性格,也知道她的计划,见姜嬗的修为的确有所提升,便信了她的话,最终安排她带着仅存的那些生灵进入神女殿密室中。   然而姜嬗却在她燃起灵火献祭自身之后便杀了那些生灵,助天魔最后一力。   就在此时,因为得到了献祭力量的神格也从潜伏中醒来,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岑轻衣的魂魄护了下来,回溯时间,试图把她送回这一世最开始的时候。   可是天魔发现了它的计划,他从心口处取了一道最为精纯的魔息送到神格之内,神格迅速染上魔气,难以为继,便先将魂魄送入异世,让她转生成了父母俱在、家庭和睦的女孩岑轻衣。   那时她魂魄不稳,因而常常生病,直到后来长到二十多岁,魂魄才终于稳定了下来。   然而那一丝魔息却没有消失,前一世姜嬗跟在岑轻衣身边,四处散播她的谣言,它将它们化为一本名叫《仙途》的书,给毫无防备的岑轻衣看,趁她因为熬夜赶课题透支自身、魂魄飘忽的时候将她拉入上一世的结尾。   恰好,神格经历了这二十年的抗争,积攒力量,在关键时刻将魔息压了下去,拼尽全力把岑轻衣送回了这一世一切最开始、她和沈千山长大后初次相遇的时候,并化身成为系统二。   因此,她才会有两个目的截然不同的系统,一个让她按照前世的剧本自己死在沈千山剑下,另一个让她攻略沈千山。   这一次在壶妖之中,她还是遇到了这一世的天魔通过赵长老安排进去的魔气,只是因为有了神格护体,她没有再被侵占,也就没有上一次那样别扭和偏激。   她好好地在沈千山的身边,好好地相爱,好好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将天魔的烙印从身体里、从神格中剔除,一直走到了现在。   到了神格归位之时。   她手缓缓抬起,指间轻轻地在虚无中一点,虚无顿时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和方才沈千山强行撕裂的裂隙不同,它十分稳固,在两界间搭起了一个桥梁。   这是她误入的异世和大世界之间的通道。   又一点。   一道由桃花瓣组成的通道缓缓出现在远黛和圆心眼前,衍生小世界的界门不再关闭,连接到大世界上。   再一点……再一点……   由白雪构成的冰桥、由轻风构成的云桥……无数的各色各样的桥梁出现,将正在分崩离析的大世界和它之下的衍生小世界连接起来。   这些衍生小世界有五彩斑斓的,也有漆黑一片的,有光辉熠熠的,也有破败不堪的。岑轻衣手指触碰到其中一个泛着点稻草一样腐朽气味的小世界,那洪水肆虐后的模样顿时浮现在她眼前。   它在她的指间颤抖,在她的指间哭泣,在她的指间悲诉。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就抛弃我呢?   为什么以天命灭了我的孩子们呢?   他们还那么小,那么可爱……   电光石火之间,岑轻衣明白了。   这样的一个小世界是天命曾经的失败品,它失败过一次之后,便会无情地抛弃它,再从新生的小世界中挑选一个最为合格的出来,看着它里面自由地孕育出新的种族,再次成长。   每一个衍生小世界都有可能成长为一个大世界,每一个大世界都有可能成为被抛弃的失败品。   可是,天命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些世界想不想诞生,想不想成为一个实验物,想不想成为残破的失败品。   她听见它们的哭诉,它们的呼救。   她听见自己的大世界一边恸哭,一边修复:“我喜欢他,我喜欢你们每一个,我不想吃掉他来修补我自己……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岑轻衣呼吸无意识地放缓,不忍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五光十色。   这是每一个世界的颜色。   她轻轻说:“借我一分力量,我来帮你们,可好?”   她话音落下,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从这些小球里面冒出,接二连三地落在她身上。   每落一层,她身上的光就盛一分。   落梅小世界把自己凝聚风骨的梅花簪在她的发间,舞柳小世界把自己满是别情的细柳缠在她的腰上……那些已经腐朽的小世界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就将自己珍藏的感恩之心送给了她,化为她手上的长鞭。   她带着万千小世界的馈赠,踏入了罹患灾难的大世界。   大世界中,洪水仍未退去,绿柳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岑轻衣招了招手,神格发出光辉,一只绿茧也从内部同样发出同样的光辉,接着缓缓展开,方子明飘至她身边,说:“哎呀你终于醒来啦!你看到我师兄没有,我感觉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我这次还是特意偷跑出来的呢结果没找到他反而捡了不少东西,你看我还捡了一只大狐狸……”   岑轻衣轻轻地扫了他一眼,他悻悻地说:“好吧好吧,你说了算。”   话音落下,他闭上眼睛,变成了一张七弦修长、九霄环佩的伏羲琴。   岑轻衣说:“是当年千山用你教化万灵用多了么?怎么这么聒噪。”   伏羲琴不满地微鸣。   当年伏羲弹奏此琴,以它的琴音教化万物,这琴也就生出了灵智。   后来伏羲身死道消,神格好巧不巧地落在伏羲琴上,它离开伏羲和女娲的时候年龄尚小,不知道拿这沉寂的神格如何是好,便一直带着,在世间行走。   它一直将伏羲的教诲铭记在心,多行好事,名声便渐渐流了出来,被世人祭拜,那钦天司中除盘古、伏羲、女娲外的另一座神像就是它。   后来它也疲了,便醒一阵睡一阵,醒着的时候就隐去记忆,化为化身去三界游历。   这一次,它正好成了沈千山的师弟。   然而即使在沈千山身边,那神格也沉寂至今,直到此时受到女娲神格的呼应,才连带着伏羲琴的记忆一同苏醒。   岑轻衣伸出手来,伏羲琴自动飞到她的手上。她五指一扫,一道红光从楚楚和柳青青的身上飘出,如同星星之火,带着随之而来的燎原巨火,没入南方。   像是一个柱子落下,镇入地下十万里,撑起天上三千层,从黑暗混沌中破开一道清澈的空间,南方剧烈震颤,浊气海的海水骤退四分之一。   友情。   琴声再出,一道白金色的光芒从远黛和圆心身上飘出,消失在西方,海水再退四分之一。   爱情。   第三道琴音又出,荀良心头一空,嫩绿的光芒带着徐娘对他的爱、他对徐娘的爱,带着天下所以父母对孩子的爱护和孩子对父母的倾慕,落入东方。浊气海的海水又退四分之一。   亲情。   岑轻衣漂浮在半空之中,衣袖猎猎作响。她眼中满含复杂的情绪,极缓极缓地将世界一一收纳在自己眼中。   她身上万千世界馈赠给她的光芒越来越亮,越跳越盛,从这方寸之地,点燃了一望无际的远方。   这火光燃烧到了极盛,倏忽脱离她的身体,飞入北方黑水聚集之地。   新的女娲封印已经落下,浊气海完完全全地退去。   而后,自南方开始,四方之地爆发出无边光芒。   白、红、绿、黑,所有的光芒汇集在一起,在天穹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八卦,黑白鱼咬尾旋转,从无边无涯的天际落入无边无涯的大地中。   所以悲哀的、不甘的,所有快乐的、自愿的,所有枉死的、殉道的,所有善的、恶的,都随着天的震颤,一一归位。   清气与浊气终于彻底分开,魔气消失地无影无踪。   至此,轮回最终落成。   岑轻衣站在天地间最高的地方,风吹得她发丝飞舞。   她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身去。   只见来人沈腰潘鬓,剑眉冷冽,眼若含冰,鼻梁高而峭,一如初见。   看到她回首,他薄而利的唇勾起,露出笑容,如须臾间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作话不花钱,最后有时间线解释)   打下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是怅然若失的。从我保研的时候就在构思,去年十一月底开始动笔,陪我从入职到离职,从毕业到入学。中间也因为三次元太忙断过,也无数次抱着基友哭我写不出来了太难了,但最后幸好我给了轻衣和千山一个配得上他们的结局。   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可以点啦!初步计划是写一写父母爱情,写一写主角之间的糖。   然后带一下自己的三个言情预收:   1.《海王重生后偏执徒弟疯批了》   合欢宗宗主姬辛夷作为一代海王,驰骋鱼塘二十年,一朝不慎翻了车。   重活一世,她发誓一定要找出前世到底是哪条鱼儿害死了她!   只是——   她看着跪在脚边遍体鳞伤、双目含恨的徒弟苏梓,叹了口气。   还是先好好养徒弟叭。   合欢宗是教什么的来着?   记忆混乱的姬辛夷打不开藏书楼,特意下山买了《哗哗十八式》丢给徒弟让他自行参悟。   徒弟翻开后匆匆合上书,双颊通红,眼神如刀:“师尊若讨厌我也不必勉强,何苦要羞辱我!”   嘴上没把的姬辛夷捏一捏徒弟软嫩的脸颊:“乖徒儿呀,你的皮肤真好,长开了肯定是个美人!”   徒弟耳朵滚烫,咬牙切齿,眼刀恨不能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呵,师尊又要如何?在我脸上刻字么?”   无论是夸赞还是奖励,徒弟始终要置她于死地,她几乎就要放弃。   直到有一天,她周旋于前世各个鱼儿之中,一着不慎,被整个修真界视为毒瘤。   她那养不熟的徒弟却挡在她身前,一身黑气,剑指天下:“师尊,我信你,我护你。”   小剧场:   清冷仙君/霸道魔君/妩媚妖君:“原来你好这口,徒弟大了,你养的鱼就都不要了?”   姬辛夷惊恐:“谁养鱼了?家里的醋着呢,别瞎说害我!”   苏梓缓缓笑开,温柔地将金链缠上她的手腕:“没关系,师尊,以后你的所有事情通通由我接手。”   ---------------   2.《掌中娇娘(火葬场)》   兵临城下,南国第一美人沈卿湘势与社稷共存亡。   然而城墙之上,她遥遥望见敌国御驾亲征之人的脸,心胆俱裂。   她死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这人濒死之际被她救下,许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却在大婚前突然消失不见,任她堂堂长公主沦为南国笑柄。   她苦苦寻觅,谁知他日再见,竟是兵戈相对、血流漂橹。   她想,如果从来没有遇见就好了。   国破家亡,她成为他的笼中鸟,才知道当初花团锦簇的真心不过是她自作多情,于他而言只是寄人篱下的屈辱和夺权上位的筹码。   然故国遗民犹在,她身为皇族最后一人,万不敢耽于情爱。   她步步小心,如履薄冰,誓要他成为手上复国的一枚棋子。   ----   楚淮晏一出生便被批命为天煞孤星,宫女娘留下一句没有人会爱他的诅咒后,活活吊死在他眼前。   他无依无靠,差点死在尔虞我诈的北国宫廷中。   然而凭借狠辣算计和铁血手腕,他成了北国权势最高之人。   举目之下,他的仇人只剩那个曾经在南国侮他的娇纵长公主。   铁骑踏下,他终于将这个虚伪的女人扯下云端,同他在泥潭中一起沉沦。   -------------------   3.《满级大佬穿成小可怜[快穿]》   新晋战神沈江为了集齐师弟应清涟碎掉的魂魄,接受在各个世界成为万人迷的任务。   然而万人迷系统却错误绑定成了复仇虐渣系统,面对原主黑暗痛苦的一生,沈江凝眉肃然:“天下纵有千万分黑暗,我也能让它碎得干干净净。”   于是——   过河拆桥、杀妻证道的剑修师兄突然被娇弱无比的丹修小师妹抡起炼丹炉锤成肉饼饼啦!   喜好玩弄人情感的PUA渣男突然被身娇体软的第三十六个狩猎目标揍到妈都不认识啦!   ……   夭寿啦!人间仙子居然是暴力大王花啊!吃人渣不吐骨头的那种啊!   沈江:“过奖,世道不平、友人罹难,沈江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她长刀所向斩尽荆棘,无人不为珠玉折心,无人敢与日月争辉。   而日月本人,却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拢起地上蒙尘的星芒。   -------   应清涟为了得到师姐的爱,将装可怜用到极致,穷尽手段,终于哄得天边骄阳甘愿成为他掌心明珠,他发誓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她共赴深渊,绝不放手。   然而天崩地裂之时,他拼尽全力护住她,捂住她的眼睛,克制地在她唇上留下最后一吻,绝望地想: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谁知当他再次在黑暗中沉沦时,他的太阳破空而来,将他从深渊里拯救出来。   “我在丑恶的泥潭中沉沦,陷入无尽沼泽。我原本只想要抓住一点萤光,可我却得到了……一个世界。”   之前有宝子说有点看不懂,最后我解释一下时间线吧。   其实有三条时间线。   第一条是上古之世,盘古先开天,然而捡到伏羲和女娲,看到自己有劫,把女娲扔给伏羲,伏羲和女娲一起长大,遇到神族劫难,盘古殉道。伏羲成为神族族长统领三界,女娲辅助,这时候女娲捡到了一个小孩,也就是天魔。后来他们决裂,天魔被封印,伏羲替女娲挡劫身死道消,女娲为救他放弃了大功德,二人得以转生。   进入到第二条。第二条是书中的那一世,天魔□□跑出,但被折花发现后用秘术禁锢在体内,求梅胜雪杀了她,然而最后关头她跑了,生下死胎,死胎融入伏羲神魂和一点魔息,成了沈千山。母子四处奔波,先后遇到远黛、楚楚等人。此后折花半疯折磨孩子,遇到小时候的岑轻衣,又遇到梅胜雪,后来折花主动自己献身封印,大家都以为魔尊也死了,但魔尊暗暗控制赵长老、姜嬗、花留香为自己做事情。梅胜雪又去世,魔尊拿到梅折二人的尸体,先后蛊惑楚楚、徐娘、柳青青。之后魔尊通过赵长老带出镜子安排壶妖,蛊惑岑轻衣更傲娇,并通过荀娘并控制沈千山的魔气来杀了岑轻衣,替代男主,毁灭世界。女娲神格打开时间通道,把时间回溯到初生时,但因为被天魔发现并趁机侵入,出了差错,送入小世界,形成第三世。   第三条线是第三世,第三世岑轻衣长到二十岁的时候穿越,出现了系统一(天魔)和系统二(神格)。时间回到他们在钦天司相遇的时候,故事开始,岑轻衣和沈千山经历过壶妖、柳青青、楚楚、远黛、徐娘的事情后,护城,众叛亲离,入深渊,断执念(这里沈千山曾经以为自己是天魔,其实是天魔的上古记忆和他第二世后半段杀死岑轻衣后被天魔附身灭世的记忆),舍身,归位,救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