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甜点香满园》 作者:哞哞 文案: 身无长物的投亲苦妹子VS村长千金? 事实证明幸福的生活可以靠双手创造。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处处处于劣势的开局照样可以靠“一手烂牌”翻身。 标签:轻松 种田 美食 第1章 初至   夏日的天,小孩儿的脸。刚刚还如蒸笼似的让人又闷又热、透不过气来,突然天空就撕开了个口子倒起了瓢泼大雨。   杜芊芊刚将溪边上午下的网里捕到的一大一小两条黑鱼放到身后背着的小竹篓里,就被浇了个透湿。正沿着小溪往下快步走,瞄见溪边的蓝鸟花一经雨水冲刷愈发蓝的沁透,一根根俏生生地立着。杜芊芊想着嫂子身上还有点发热,蓝鸟花可清热解毒,就停下拔了几丛,反手扔进身后的篓中。   一路飞奔,刚进院门就听到刚出生三四个月的小侄子安安奶声奶气的哭声,连同嫂子的骂声:“死哪去了?这大雨天给我做祸呢?淋出了病可没钱给你抓药去!”杜芊芊连忙连跑带奔地进了家门,嘴里还不忘连声应着:“今早央哥哥一起在溪边下了网,不是想着给嫂子补补身子嘛。运气还不错,弄了两条黑鱼。嫂子,今晚给你炖一锅浓浓的鱼片粥,保管你喝了舒坦!”   里屋嫂子听了声调小了些,叫到:“快点擦干喝完姜汤去!”随后又嘟囔了几句哄着怀里的娃儿,杜芊芊未及细听就走至厨房放下篓子到西屋换衣裳擦头发了。   这是杜芊芊穿越至吉安村的第六天了。穿越之前杜芊芊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不仅会吃而且会做,刚自己摸索着开了一家甜品店,本以为终于可以过上自己喜欢的小日子了。谁料一场车祸,醒来就变成投奔哥哥嫂子的小可怜了。   说是小可怜,只因自小父母早亡,哥哥到邻村跟了个师傅学了木匠的手艺,和村里的姑娘成了亲安了家。为解爷爷奶奶膝下空虚之苦,杜芊芊便和姐姐杜小芹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姐姐一年多前嫁给了本村的庄稼汉,爷爷奶奶年事渐高,也相继离去。   姐姐是个最好说话没主见的人,嫁过去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婆家自然是盼着要小子的,姐夫也是个重男轻女的,正念叨着这事儿,爷爷去世的时候也不过是面子上带着姐姐去看望了下就走了,生怕杜芊芊从此赖上他家,姐姐也是背地里给了百来个铜板,就这还不知她是怎么一点一点偷偷攒下来的。最后还是哥哥回来接了她回家。   到了哥哥家,嫂子生完孩子身子有些受损,爷爷之前在离村不远的县城一家小饭馆儿里帮厨,年纪大了就一直给乡亲们红白喜事做厨,小姑娘也学了一身好厨艺,加之哥哥家里家外地忙,来木匠活儿的时候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于是乎,做饭这活计便落到了杜芊芊身上,结果上山采菌子时一个不稳,跌了一跤后脑勺磕在了石块上,醒来便是同名同姓的自己了。幸好之前做菜手艺还不错,不然非得露馅不可。   换好干衣裳,走到嫂子屋里,小侄子已经不哭了,正伏在嫂子怀里似睡不睡的,左手小手指轻轻翘着,长睫毛扑闪扑闪的,瞧着可爱极了。   杜芊芊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小侄儿的小脸蛋,小小声地问嫂子:“嫂子,哥还没回来呢?”嫂子瞅了瞅她换了干衣服,不急着回答她,张口问道:“姜汤喝了?家里本就不宽裕,我还吃着药,又添了个小人儿,愈发艰难了。你还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大雨天瞎跑什么?受了寒可没人管你。”   杜芊芊忙堆满笑,一笑眼睛变弯成了月牙儿:“估摸着早上的网里有鱼了,就去瞧了瞧,谁成想雨来得又急又快。等会儿煮粥多放些姜,借嫂子的光我也喝一碗,嘿嘿。”   嫂子斜睨了她一眼,哼哼了两声。姑嫂俩正说着,杜大山走了进来,头上淋的雨水草草擦了擦,带着笑问:“说什么呢?孩子睡了?你今儿身子好些了没?”说着仔细瞧了瞧媳妇脸上,只见季桂月脸色现在仍是蜡黄,原本还算丰腴的身子也明显瘦了一圈,便轻轻叹了口气:“药吃了吗?我给你煎去。妹子,还得累你做饭。”   杜大山说着也有些羞赧,毕竟妹子自投奔了来就忙得脚不着地,山上摔了都没怎么歇着。杜芊芊知道哥哥心中所想,忙应着:“哥,不累不累。我可喜欢做饭了。咱今早下的网有鱼了,我现在就去弄,保证嫂子喝了我做的鱼汤身子好得更快了。”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季桂月把孩子轻放在炕上,“喝了药了。我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子发烧,那个药剩下几副吃完就别去抓了,哪里就那么娇气,好容易攒的都填了郎中了。”杜大山忙摆摆手:“莫要这么说,身子要紧。左不过我多接些活儿罢了,你把病根除了是正经。”   杜芊芊虽出了东屋门,但还是把哥哥嫂子的话听了个大概,想着哥嫂不容易,嫂子脾气是暴躁了些但其实是个热心肠,哥哥更不必说了,得想法子帮帮才好。   杜大山家是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三间主屋坐北朝南,在西屋头又隔着几米搭了个屋子给杜大山做木匠活儿用,放置着曲尺、墨斗、凿子等工具。厨房在主屋对面,因着家里有木匠的关系,各色桌椅板凳到小杌子都一水得齐整结实。   快步走至厨房,几只母鸡正啄着小木碗里的蔬菜叶。原本养着十来只,其他几只都给季桂月生孩子时补身子了。杜芊芊撸了撸袖子,从篓子里捞出那两条黑鱼。   放砧板上利落地去鳞、洗净,接着剁了鱼头和鱼尾,将鱼身片成薄片,剁断鱼骨,转身从柜子的海碗里取出一个鸡蛋,磕破蛋壳小心地将蛋清倒入鱼肉里,剩下的蛋黄放在单独的碗里想着晚上给小侄儿做个蛋羹。在鱼肉碗里放入中午做饭剩下的葱段和姜丝,再添少许盐和淀粉搅拌均匀。   放下筷子,从米缸里舀出两小瓢米,淘净,第二遍的淘米水倒入盆里。将小篓子里的蓝鸟花取出,洗净,用刀快速去了皮儿,切成小段,又从灶台旁的篮子里随手取了几颗个菌子,洗净切了。生好火,锅里倒少许油,手压低试了下油温,将剁成两半的鱼头放入锅里,倒入淘米水,葱打成结、姜切成片投到锅里,盖上锅盖,蹲下身添了些柴火,大火炖一盏茶的时间。   另在小泥炉子上支上大砂锅,将淘好的米倒入砂锅内,添入大灶上滚滚的鱼汤盖上盖子小米慢熬。待砂锅里粥滚沸了,加入切好的菌子闷煮一炷香的时间,再夹入之前搅拌好的鱼片和切成段的蓝鸟花,熄火,洒上少许盐,滴上一滴香油。 第2章 捉襟见肘   杜芊芊盖上盖子将砂锅端至中间堂屋,又去厨房坛子里用小碟子夹了些萝卜咸菜,拿了三个碗。哥哥正在西屋头那间木工房里忙活着,嫂子在东屋歪在炕上趁孩子睡了闭着眼养养神。   杜芊芊叫了嫂子和哥哥,三个人围坐在桌边,刚一揭开砂锅盖,扑鼻的香气就散逸开来,鱼肉的鲜香、粥的米香、以及山里菌子和蓝鸟花独有的清香争先恐后地钻入鼻孔,杜大山和季桂月俩人都不觉咽了咽口水,杜芊芊一边盛粥一边招呼着:“哥、嫂子,快吃吧,这黑鱼劲儿大,最是有营养的,补脾开胃又补血,嫂子刚生产完,吃了最好。哥,你每天忙里忙外,干的都是体力活,也多吃点。”   杜大山笑呵呵接了粥:“有个会做饭的妹子就是好,帮了我和你嫂子多少的忙。”就连季桂月也撇了撇嘴,尝了一口说:“是比我做的好。芊芊,老爷子一身的好厨艺你倒是学了个十足十,以后成了亲也多了项好处。”   杜芊芊听了立马不依:“好嫂子,我才还没满十四,可早着呢!”季桂月斜瞟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大口粥:“还小呢?也不过三两年的事儿。”不等杜芊芊答,就“咦”了一声,“这粥里是什么青菜?怎么好像没吃过?”   “嘿嘿,”杜芊芊月牙眼一弯,“这是溪边长的蓝鸟花,大家都不吃,其实这花的茎做来吃清热解毒对身上发热的人有好处,嫂子,你不正有些发热吗?多吃点。”杜大山一听,连忙让季桂月多吃点,又连声谢杜芊芊的细心周到。季桂月也抿嘴朝杜芊芊笑了笑,埋头喝粥。   吃完收拾碗筷时候杜芊芊叫住了季桂月:“嫂子,安安也能吃蛋羹了,做粥时余下了蛋黄,我等会儿做了你喂他吃。”季桂月柳眉一竖佯装怒道:“安安我刚喂了,这会子不饿。好你个杜芊芊,不和我知会一声就用了鸡蛋,那几个鸡蛋留着去换钱的。”杜芊芊摇了摇季桂月的手臂,玩笑着连声告饶。   夏天天黑得晚,吃完了晚饭雨停了天色还亮。杜大山吃完了饭就到木匠房里忙活开了,村里王婶子家的犁坏了,给了四十文托杜大山修一修。   杜芊芊走到木匠房里,坐在一旁手托腮看着杜大山干活儿,想了想,说:“哥,家里是不是快没钱了?要不我们想想办法吧。”杜大山听了,停了手里的活计,扭头对着妹子笑开了:“哥不是正干着活儿呢?钱的事不用你操心。等你嫂子身子好了就不愁了。”   “可看情形嫂子还得喝段时间药,安安也不像别的孩子那么壮实,也要补充营养啊,”杜芊芊眉头轻皱,“哥,要不我闲时我同你编些竹筐竹篓卖吧。”   杜大山没等杜芊芊说完便一口回绝:“不成,家里做饭要你忙,虽家里没什么田,但我忙起来,家里院子后面那块菜园子也都是你伺候。钱的事哥会想办法。”杜芊芊抿了抿嘴,没吱声,心里却还在暗暗盘算着。   只不过家里这情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杜芊芊便离了木匠房到厨房给侄子做蛋羹去了。不一小会儿,一碗黄嫩嫩的蛋黄羹便做好了,杜芊芊正端着往东屋走,隔壁裴大娘家大儿媳妇李菊花便打院门走了进来:“呦,芊芊妹子手里这是什么?喷香,闻着就不错。”   杜芊芊停下朝李菊花笑了笑:“菊花嫂子,我给安安做的鸡蛋羹。有什么事吗?”李菊花走近前细瞧了瞧杜芊芊手里的蛋羹:“找你哥,我家那小子可淘了,把家里杌子给摔坏了。”   杜大山听到声响走了出来,问了情由,笑呵呵应承了。杜芊芊便端着碗往正屋里去,就听着身后李菊花说着:“大山兄弟,烦你打得结实点儿,我家小子太皮了。钱等我家兄弟裴华回来算给你。”   杜芊芊听了这话暗自撇了撇嘴,这个裴华是裴大娘二儿子,李菊花的小叔子。听说因身手不错在衙门谋了个衙役的差事,只不过这几天许是衙门里忙,杜芊芊来了这几日都不曾见过。根据之前这具身体的记忆,杜芊芊本来来到这个吉安村也不过两个月左右,和村里人打的交道都不多。   庄稼人都睡得早,杜芊芊忙完也洗了澡准备睡了。虽下午下了阵雨,可天气还是热的人心烦,躺在西屋床上,杜芊芊无比怀念从前的冰箱、空调和冷饮。   第二天杜芊芊起了个大早,早饭过后到菜园子里转了圈浇了浇水,又给鸡添了些食就和哥哥嫂子打了个招呼要去上山。季桂月隔着窗子叫住了她:“你哥正忙着,你自己小心着点,再摔了可仔细你的皮!”杜芊芊连声应了,背着竹篓就出了门。   吉安村从地理上来说处于盆地,山里的水蒸气不断涌入这里,土壤里的水蒸气仿佛争相散发出来,深吸一口满满是土壤混合水汽的湿润和清新。对于穿越前店里和家里都安装了空气净化器才呼吸清新空气的杜芊芊而言真是享受。   靠山吃山,在杜芊芊眼里吉安村旁的这座不知名的小山简直就是一个小宝藏。一路上采了些藿香叶、香薷叶和薄荷叶。在一小片野林地里还采了几丛小红菇和鹅蛋菌,俏生生地立在地里瞧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夏天日头很快就上来了,温度也跟着很快升了好些。杜芊芊又不太放心嫂子和小侄子,便掉头下了山,从昨日采蓝鸟花的地方又上前揪了一把。   到了自家院子里,就听得木匠房里有谈笑声,放下东西扬声叫了一声:“哥,我回来啦!”杜大山一脸笑地领着一人从木匠房里走了出来,“妹子回来啦。快,隔壁裴华哥,快叫人!”   杜芊芊听了弯着月牙眼叫了声:“裴华哥!”边叫人边留神打量了一下,瞧着十六七的样子,高高的个子,杜大山个子就不矮,这个裴华比杜大山还要高上一些,杜芊芊腹诽着,蜂腰猿背,杜芊芊在心里暗自吹了个口哨,再细看肤色古铜显然是常年在外奔波。眼睛略丹凤眼尾却不过于上扬,鼻梁又直又挺。 第3章 干了这一碗   此时这双眼睛也瞧着杜芊芊:“芊芊妹子别客气,住得这般近,若以后有事尽管开口便是。”   杜芊芊笑着应了,杜大山招呼着让裴华进屋喝口水,掉头从身上取出百十文钱交给杜芊芊:“裴华兄弟来取他侄子的杌子,上次我托他问问城里有没有需要木匠的活儿,今儿给我了准信儿,有家酒楼要批新的桌椅,都从我这儿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活计,裴华兄弟真是没话说,你快去买些肉回来,中午留你裴华哥在家吃饭。”   杜大山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杜芊芊听了也十分开心:“好嘞,哥,那我去了。”杜芊芊心里算着买了两块豆腐、两斤五花肉,又舀了两角白酒。东西买到家,裴华和大哥正在正屋里坐着说话,嫂子正在厨房里洗米煮饭。   杜芊芊进了厨房对嫂子说:“快别忙了,我来。嫂子歇着去,饭一会儿就好。”季桂月看着显然心情也不错,睨了一眼杜芊芊:“哪儿就这么娇气了?以前你不在不都是我做的。裴华兄弟帮了不小的忙,咱们用点心。安安正睡着,我左右不过躺着也实在闷得慌。”   杜芊芊想着老是闷在屋子里睡着不动,确实不利于身体恢复,便让季桂月在旁边打些下手。先将藿香叶、香薷叶和薄荷叶洗干净,在旁边的小泥炉子上支起锅子,将洗净的叶子放进锅子,加清水高出叶子半指左右,盖上盖子开始煮。   这边炉子上煮着解暑茶,杜芊芊就开始忙着拾掇蓝鸟花,和昨天不一样,这次杜芊芊将红色的根部洗净剥皮,用开水焯后用菜刀密密地剁出粘性,做成泥状盛到碗里,加上少许甜味酱和醋搅拌好备用。   接着又麻利地做了拿手的麻婆豆腐和红烧肉。这两道菜做好满厨房诱人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季桂月在旁边都忍不住夸了句:“这死丫头,这手艺绝了!”杜芊芊得意地哼了两声,和嫂子商量着:“嫂子,还有点时间,咱们再做个下酒菜吧,给他们就着酒吃。”   季桂月点头应着,看了看篓子里的菌子说:“用这些?”杜芊芊想了想就摇头说:“菌子做得淡了,不下酒,做得重口了,又和麻婆豆腐撞了。”   说完取出早上余下的两馒头,用菜刀快速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儿,锅里倒些油,生火,将馒头粒倒入锅里翻炒至表皮金黄色,起锅撒上盐、五香粉和胡椒粉。   完工后杜芊芊伸了下腰,回头一看嫂子正稀奇地看着盛好的烤馒头粒,杜芊芊调皮地用筷子夹了几个快速塞入嫂子嘴里:“嫂子尝尝看看好吃不?”季桂月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正竖着眉想要骂杜芊芊,可嚼了几口,外焦内软,又香又甜,再带着皮上辛香料粉散发的微辣口感,越嚼越香,骂的话最终没骂的出口。   关了小泥炉子的火、打开锅盖晾解暑茶,杜芊芊便端着麻婆豆腐和红烧肉,季桂月端着饭去了正屋,招呼着:“开饭了开饭了!都饿了吧?”   杜大山看着色泽红亮、汁浓味醇的红烧肉,搓着手说道:“刚和裴华兄弟就闻到香味了,我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杜芊芊笑呵呵地转身又跑了两趟厨房拿了酒、取了两个酒盅,端着蓝鸟花泥的小碗和烤馒头粒回来。   这厢裴华刚被杜大山夫妻俩让着坐定,看着桌上几道菜,红烧肉肉香浓郁,油亮亮的勾人食欲,麻婆豆腐表面盖着一层亮红色辣油,刺激着味蕾,旁边放着的两道菜却是没怎么见过。   杜大山热情地说:“裴华兄弟快试试我妹子的手艺,不是我吹牛,那真的是没话说!”裴华微笑着应着。杜芊芊利落地将每个人热腾腾的白饭上浇上两勺蓝鸟花泥,同时解释说:“这是蓝鸟花泥,我嫂子身上不舒服,这蓝鸟花清热解毒祛湿吃了最好。这大夏天大哥和裴华哥吃了也很好,能开胃多吃一碗饭。”   又给他们斟上酒,指着烤馒头粒说:“这是专门给你们下酒的。”   裴华吃了口蓝鸟花泥拌饭,夹了块红烧肉。眉头先是微微挑起,接着便略震惊地瞧了瞧杜芊芊。杜大山见状便略带自豪地说:“怎么样?我妹子手艺不错吧?这饭我也是第一次吃,太爽口了,我能吃三大碗!”裴华点了点头,眸中带着赞赏的目光,说道:“的确好吃。夏天吃这个饭清爽解腻。”   杜芊芊听了笑得月牙眼更弯了,不知怎么平时哥哥嫂子没少夸她厨艺,但裴华这一句她听了格外有成就感,心里别提多美了:“再尝尝麻婆豆腐和烤馒头粒儿。我今天山上看到了好些桑葚树,过几天酿些桑葚酒,比今天这酒可好喝多啦。”   裴华看她兴致这么高,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杜大山更是喜不自胜:“妹子,那哥可又有口福了。不瞒裴华兄弟,我做完活儿,歇着来口酒别提多舒坦了。”   季桂月轻哼了一句,杜大山忙换了话题:“这次真是多谢裴华兄弟,到底是小时候一起长起来的情分。兄弟我敬你一杯!”裴华忙端起酒杯,俩人推杯换盏不提。季桂月和杜芊芊吃完便去东屋照应孩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杜大山和裴华几乎将饭菜吃了个精光,杜芊芊想着几道菜都偏辣,便起身去厨房将放凉了的解暑茶盛入一个干净的酒瓮子内,锅里还余下小半锅。   一手抱着酒瓮子另一只手拿着两只自己央杜大山做的竹碗进了正屋。杜大山和裴华看着她有些不解,杜大山哈哈笑着:“妹子,不必再拿酒了,不然非得喝醉了。”裴华也含笑看着她。   杜芊芊歪头一笑,“哥,我看你是真有些醉了,难道酒瓮子里就肯定是酒吗?如今大暑天里天气这么热,今天的菜又辣,我熬了些解暑的凉茶给你们解解暑。”说着在两人面前分别摆下一直竹碗,倒入满满一碗的凉茶。 第4章 凉茶引发的龃龉   杜大山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妹子,你这是什么茶?怎的喝了这么爽快?”裴华看着清脆碧绿的竹碗配着透明微黄的茶汤,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略仔细一闻,薄荷的清香让人未品入口就已经暑热略减,勾着嘴角笑着也尝了一口,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接着端起来痛饮了一碗,又接着倒了一碗,听见杜大山的询问,也抬起眼看着杜芊芊。   杜芊芊嘿嘿笑着不急着答自家哥哥的话,只管问裴华:“裴华哥,你能猜出来是什么熬的吗?”   裴华刚要张口说话,就听见裴华的嫂子李菊花从院门里一路走了进来:“华子兄弟可吃完了?”裴华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杜大山招呼着:“嫂子可曾吃了?”李菊花笑着:“可不吃完了,看华子兄弟还没回来就过来看看。”一眼瞄见俩人手里的凉茶,“呦,这是什么稀罕物儿?还真没见过。”   嘴里说着,头却转向杜芊芊,杜芊芊忙笑着答道:“嫂子,我今早去后山上采的野薄荷叶和香薷叶几样叶子熬的凉茶。最是能解暑通窍的,夏天喝最好。”   李菊花听了更来了兴趣:“薄荷叶?妹子懂得可真多!山上还有这些好东西?什么味儿的?”   杜芊芊心想,是了,古代人薄荷叶都叫银丹草,基本都是药用,说了他们不知道也是正常。   看李菊花这口气是挺想试试的,忙又去厨房里另取了一只竹碗,倒了一碗递给李菊花。李菊花喝了咂摸着嘴,夸得无可无不可的:“喝了真是凉快舒服啊!”一旁裴华站了起来,淡淡地说:“嫂子,不是急着寻我吗?回家吧。”   李菊花听了忙道:“可不是,小曼妹子等了快半盏茶功夫了,看着是有事找你。”此时裴华已经站起了身走到门口,杜芊芊只看得见他高大的背影,只听得他仍是淡淡地应了声。   李菊花嘴里说着着急寻人,但脚底下并不急着跟着走,仍旧面朝着杜芊芊:“芊芊姑娘,这茶可真是解暑,我喝了暑热都消了大半!就是不知道姑娘还有没有?我家那口子和猴孩子……”   不等她说完裴华声音已经有些不悦:“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杜大山忙岔开:“这值什么?有有有!一酒瓮子呢!快,芊芊!”杜芊芊看了看酒瓮子,大哥和裴华喝了差不多小半瓮了,再匀出来也小家子气,锅里已经有给嫂子预备着的了,便拿起酒瓮递给李菊花:“嫂子,还有半瓮,拿去吧,不值什么,给家里人都尝尝。”李菊花忙乐滋滋接了,赶着裴华的步子回家去了。   季桂月从东屋里走了出来,帮着杜芊芊收拾桌子,嘟囔着:“我是真瞧不上她,就爱占这些小便宜,你等着吧,那酒瓮子不等着你去拿是回不来的。”   杜芊芊刚来没几天,和隔壁来往又不多,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过去了,换了自己现在最关心的话题:“嫂子,哥这笔买卖能赚多少?”季桂月提到这个便高兴了起来,声调都轻快了:“这酒店据说在城里还挺有名的,订了六十套桌椅,还有些厨房里的家伙事,少说能挣个五吊钱。”   杜芊芊听着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够得上嫂子的药钱和家里大半年的嚼用了,只是这活计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工的,眼下这些日子还得勒紧裤腰带。杜芊芊想着小脸又暗了下来:“嫂子,你说我和哥哥学着做点东西能挣到钱吗?”   季桂月听了敲了下她的头:“你说得轻巧,木匠的活儿这么容易学?你老实点儿吧,瘦的没几两肉,别到时再让村里人说我刻薄你。”   杜芊芊虽来的时间不长,但嫂子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她是摸了十足十,并不在意。季桂月接着说道:“左不过两个月就得了,哪里就饿着你了?再说了那家酒肆还给了半吊钱的定金。你别说,隔壁那家也就裴华兄弟是个好的,平时没少帮你哥的生意,对自己小侄子也没得说。裴华兄弟在衙门里当差,又得捕头赏识,认识的人多,以后还得仰仗他多帮衬。你哥想着送些什么才好,只是怕裴华兄弟不收,倒显着生分外道了。”   杜芊芊听着暗自想着的确应该感谢人家,算是帮了自家一个大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突然想起中午说的酿酒,只不过等酒发酵起码得个把月时间,先做些简单的。   拿定了主意,第二天杜芊芊便去摘了大半竹篓的桑葚,一颗颗就像是迷你小珊瑚珠子攒成的小绒球,可爱极了。杜芊芊背着竹篓,看着山脚不远处的一小片旱莲地,只见碧绿的荷叶托着清晨的露珠,或含苞待放或摇曳绽开的荷花亭亭而立。杜芊芊光是瞧着都忍不住心情好了起来,走上前去采了两只要开未开的荷花,握在手里一路走回家。   快走到院门口时看见裴华和一个长得袅袅婷婷的姑娘站在裴家院门口的树下,那姑娘抬着头带着笑和裴华说着什么,裴华侧着身看不清表情。听见杜芊芊的脚步声,俩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杜芊芊一身是汗,手上沾着些采桑葚时染上的紫汁,还抓着荷花,造型有点囧,不知怎的,杜芊芊有些站不住,裴华刚想开口和她打招呼,杜芊芊已经一个转身进了自家院门。   进了院门,杜芊芊定了定心神,想着自己刚才有些傻气。放下身后的篓子,发现身后衣服上也染上了些许蓝紫色的桑葚汁。利落地取出一个只较大的竹碗,舀了约半碗水,将采来的两朵荷花去茎湃在碗内,荷花叶皎白无瑕,不时溢出清香,杜芊芊瞧着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暗自想着若是个水晶缸才叫好看。   端着竹碗朝正屋走去,想着赶紧换下衣服,不然污渍时间长了洗不掉就没法再穿了。刚将碗放在堂屋的木桌上,脑袋便被使劲儿点了一下,“半天跑哪儿去了?这一身脏。”   回头一看嫂子正佯怒瞅着她。杜芊芊连忙堆着笑解释:“嫂子,你不是说哥想要给隔壁裴华哥送点谢礼吗?我想着家里本来就没有几个钱了,要不我就做些酒之类的,又不费多少钱又能表表心意。”   季桂月听了点了点头:“这倒是正理。”杜芊芊瞧着嫂子脸还是有些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正色道:“嫂子,你脸色难看得很,要不要换个大夫瞧瞧?” 第5章 腆着肚子的大黄桃   “病来的快去的慢,哪里能这么快就好了?”季桂月虽是不太讲究的庄稼农妇,但年纪轻轻的谁不爱美?挽了挽头发:“别的都罢了,慢慢养着,就是这头发,自从生了安安,不知怎么掉得厉害,最厉害那几天晨起梳头都唬一跳,我洗头都看见了白头发。”   杜芊芊靠前仔细看了,心下有些不知滋味,不仅发量少了不少,还夹杂着些白头发,发质干枯。女性生完孩子体内雌激素含量减少会引起脱发,嫂子生产又亏了气血,后来也没养得起来,家里抓药钱都捉襟见肘,更别说补品了。   杜芊芊灵机一动,小小声问:“嫂子,你上次说裴华哥给哥说的那个酒店还挺大的?”“是啊,你想啊,六十套桌椅,小不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嘿嘿,没什么。”杜芊芊原本想和嫂子商量自己做些新鲜的吃食托裴华哥放在店里卖卖看,转念一想哥哥的性格十有八九会觉得太给别人添麻烦,反倒不好办。   这边思付着,季桂月已经推着她催她去换衣服了,杜芊芊这才想起来,也忙往自己西屋走去,就听季桂月在她身后嘀咕:“这碗里放着俩荷花做什么?”“嫂子,摆在屋子里又好看又好闻,不好吗?”“死丫头,这穷讲究……”   家里如此拮据的情况下来了一笔大生意,杜大山自然是全力以赴。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基本都闷在木匠房里干活儿了。   杜芊芊走进木匠房的时候,杜大山正满头是汗地锯着一截木头。杜芊芊把做吃食给裴华表达谢意的事情讲了,杜大山自然是同意了,觉着妹子的想法很不错,杜芊芊便朝着杜大山伸出一只手,杜大山见状不明白妹子什么意思,杜芊芊:“哥,桑葚不用钱,山上十来株的野桑树只管采,家里也还有些冰糖。可是酒可得等个把月,我想先做些其他吃的,我瞅着村西头那片地里结了好些黄桃,我想买些,做了吃的送裴华哥。”杜大山这才明白过来,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刚得的定金放在你嫂子那儿了,你去取了便是。”   杜芊芊揶揄着笑了哥哥两声,想着又没冰箱空调的,罐头保质期短,便问杜大山裴华这几天哪天在家。杜大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对妹子说:“前些日子那是衙门里有事,裴华兄弟不得闲,事情已经了结了,天天晚上散了衙回家的。妹子,你做便是,今儿晚上就送过去。”   想着刚吃过午饭,大太阳底下实在晒得头晕,也不急着立时就去买桃子,杜芊芊去厨房里将桑葚用清水过了两遍,接着平铺在干净的竹匾上。   夏日气温高,桑葚很快便晾干了,杜芊芊将桑葚放入一个较大的广口坛子里加入冰糖用木杵充分捣碎搅拌,深紫色的浆果慢慢变成略稠的汁液,接着盖上盖子放在阴凉的地方等待发酵就好。   手里并不闲着,做午饭时随手抓的一把绿豆已经泡发差不多了,在小炉子上熬了半锅的绿豆汤,颗颗绿豆都开了花,没舍得加多少糖,但绿豆本身的香甜已经足够提味。放凉之后,给哥哥和嫂子都端去了一碗,杜大山正又累又热满脸泛红,端起就是一通牛饮,直呼舒坦,满口谢自己的妹子,把杜芊芊逗得哈哈笑。   此时安安已经午睡醒了,季桂月正给铺上的儿子扇扇子,逗着儿子玩,鼻尖也热得冒着汗,喝了两口绿豆汤,打趣道:“妹子,这还真是托你的福,这些日子喝的这些汤汤水水以前可真没这口福。”   杜芊芊摸着小侄儿胖乎乎的小手指说:“嫂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以后宽裕了我会做的可多了去了。”接着说了买桃子的事儿,季桂月告诉她那一片大多都是张二娘家的地,算是村里比较富的人家了,种着好几亩的果树,人也和气,给了杜芊芊钱告诉了张二娘家的住处让杜芊芊带个大点的篮子放心去。   张二娘家并不难找,沿着朝村西头的小路,不过二百来米就到了。敲开了门,只有张二娘和她家二姑娘在家,张二娘看上去四十来岁,略有些胖,衣着很干净,看上去很是和气。她家女儿正坐在炕边和张二娘一起纳鞋底,圆圆脸,眼睛亮亮的,年纪和杜芊芊相仿。   杜芊芊说明了来意,张二娘忙客气道:“街里街坊的,不过几个桃儿,喜欢吃就摘去,什么买不买的。”   果然是个爽利的人,杜芊芊忙笑道:“大娘,这可不行,我哥知道要骂我的。而且说不定以后得买好多呢。”张二娘不置可否:“樱子,带芊芊妹子去地里摘几个顶好的桃子去。”杜芊芊心想原来这个姑娘叫樱子啊,圆圆的脸,还真有点像樱桃小丸子。   樱子领着路,出了院门,一点不认生,叽叽喳喳聊着,杜芊芊初来乍到每天都忙里忙外,没有同龄的朋友,樱子这样可亲,杜芊芊自然高兴极了,俩人一路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不亦乐乎。   很快到了黄桃地里,不及走到黄桃树下便可闻到诱人的甜香,一颗颗饱满的橙黄大胖子腆着圆鼓鼓的肚子立在枝头,樱子让杜芊芊随便摘,杜芊芊采了满满一篮子,回了樱子家,张二娘称了足足十五斤,张二娘好说歹说才收了六十文。樱子一直送了杜芊芊到门外,叮嘱让杜芊芊有空就来玩。   清水洗净一遍,木盆里放入大半盆水抓点盐进去制成淡盐水备用,拿出顺手的刀具坐下开始仔细地削黄桃皮,季桂月抱着安安坐在旁边小杌子上和杜芊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你这是打算做什么?还这么麻烦?”   杜芊芊手里没停下,就嘿嘿笑了两声:“嫂子,做出来你保管爱吃。家里有没有多的罐子了?这里统共十几斤的,做成了估计不够放了。”季桂月哼了一声:“小罐子寻寻倒是能找着一些,这黄桃块个头也没法装啊。我之前怎么说来着?隔壁那个你不去要,她是不会自己还回来的。我等会儿去取去。” 第6章 罐头加面包   正说着这事,季桂月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因为李菊花踩着点就把酒瓮子送了过来,杜芊芊心想嫂子还真是多心了,刚想着等会儿取笑下嫂子,李菊花开口了:“芊芊妹子,不瞒你说,你这凉茶我家那口子喝了夸得了不得,我婆婆那人最不是个好想与的,喝了也说舒服。就连那小曼妹子,是个吃过好东西,见过世面的,喝了也说好。”   杜芊芊看别人这么捧场当然是高兴的,季桂月努嘴示意杜芊芊往下听。果然,李菊花顿了顿,接着说:“不知芊芊妹子今儿熬了没有?本想着央芊芊妹子一同去山上采些来自家熬,左不过这几天都不得空……”   杜芊芊顿时有些语塞:“菊花嫂子,今天没熬。哪天得空我陪你上山采去。”李菊花一边讪笑着一边斜了眼睛往灶旁的杜芊芊手里的黄桃上瞅:“呦,这么大个儿的黄桃,姑娘又预备着做什么?你哥哥嫂子两口子可真是有口福。”季桂月忍不住了:“柱子他娘,这是我妹子花了钱从张二娘那儿买来的。也不远,要不你也买点去?”   被呛了一句,杜芊芊姑嫂脸上也淡淡的,李菊花只得告辞回家,未及院门就回头暗暗啐了一口:“呸,什么值钱东西?穷得那样,我哪只眼睛瞧得上?”   姑嫂俩听了个十足十,当下季桂月就要回骂,被杜芊芊拦住了:“嫂子,我们承了裴华哥的情,和她闹起来脸上怎么过得去?”季桂月才忍了下来,小声嘟囔了一句:“哼,狗眼看人低!”   将十来斤黄桃都削了皮,每颗切为两半、去了果蒂,用勺子将果核舀去,放进盆中的淡盐水里,在小泥炉上支起铁锅,放进两斤多的老冰糖和浸泡后的黄桃肉,加入清水略高出果肉,盖上锅盖小火慢炖约三炷香的功夫。   之所以特意加大了冰糖比例是因为虽然没有防腐剂可用,但糖和盐一样,只要加入的比例足够,防腐效果比防腐剂更好,且更健康。   在大灶上放稳了笼屉,将洗后的两大两小酒瓮放上去蒸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为的是高温消消毒。接着用木勺将铁锅里煮好的黄桃肉舀入酒瓮里,放凉塞入塞子,其中一大一小两瓶系上细绳反手打上蝴蝶结。   杜芊芊屋外拎了小半桶井水,倒入大盆子里,手触及沁凉的井水真是太舒服了,忍不住用脸盆接了些,狠狠地洗了把脸去了恼人的暑气。将瓮子浸入井水里。   吉安村的气候潮湿,被子家什总是有些潮气,人自然就舒服不了,这种湿气对人身体也不好。杜芊芊前几天央哥哥找了几块废铁皮、用一个冬天用的大炉子在堂屋里角不显眼处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成了个带简易小烟囱的火炉,点起炉子关上炉门便能将屋里的水分和燃烧产生的烟雾通过小烟囱排出屋外,屋里就会变得干燥舒服。   做好这几日一直忙着,杜芊芊今儿就要好好试试。炉内烧上火,关起炉门,屋里的潮气以皮肤可以感知到的速度消失,站在炉子旁因生火热得脸上发烫的杜芊芊笑得月牙眼愈发弯了。   这里炉子烧着,杜芊芊手里也忙了起来。杜芊芊已经想好了,炉子一般快要熄的时辰,余温大概两百来度,正适合烤面包。没有酵母,但方法总比困难多,杜芊芊就用面剂子代替,和面醒面揉匀成形差不多了,炉子里也快灭了。   麸皮不要说古代,哪怕是在穿越前的现代也是经济好了之后才会去了的。虽然倒是非常健康,但杜芊芊担心滋味不够好,和面时特意加了鸡蛋。用差不多炉子直径长的厚木板将已经醒过揉捏成形的几个面团放上、送进炉内关上炉门,还没到点,炉子里就传来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郁香气,又软又甜,杜芊芊自己闻着都要淌口水。   季桂月已经走至炉旁,拍着手笑道:“今儿是有口福了!妹子,你这是做的什么?这也太香了。”杜芊芊笑着应道:“嫂子,闻着香吧?今儿太忙了,晚上就熬了些粥。炉子里烤着的正好喝了粥垫肚子。”“成啊,我去盛粥去,顺道叫你哥去。”   杜芊芊连同哥嫂共三个人就着面包香喝了粥,都吃得心不在焉巴巴儿地等着吃面包了。估计着面包差不多好了,杜芊芊让杜大山去隔壁请裴华去,杜大山连声应着,乐滋滋出了门。杜芊芊先去厨房取了一个湃在井水里装了黄桃罐头的大瓮,用四个白色大海碗,每个碗里盛了四五块黄桃肉,倒了快满碗的罐头汁。正蹲着身子拿出面包时裴华进了堂屋,一时间扑鼻的面包香气。   瞧着裴华站在那儿看着杜芊芊,表情有些惊讶,杜大山乐了:“兄弟,我才闻着这香味也是觉着可太香了,快坐下,快坐下!”季桂月也连声招呼着,裴华忙应了声落了座。   刚坐下就看见桌角碗里湃着的两朵荷花,花瓣全开,整朵展在清水面上,隐隐散着清香。季桂月看裴华瞧着那荷花,打趣道:“裴华兄弟是不是也瞧着新奇?我家妹子这脾气真是古怪,我都没瞅见过谁这么穷讲究。”   杜芊芊正端着面包往桌上放,听见嫂子的打趣并不在意,“嫂子,又不花一文钱,闻着不舒服嘛?”俏皮地一笑,“哥、裴华哥,你们都尝尝,我今儿刚做的两样新鲜吃食。”   裴华抬头看了眼杜芊芊,眼睛弯弯的亮晶晶的,被感染地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炉子内里虽然比厨房里的小泥炉大多了,却也只够一次做六七个面包。杜大山早按耐不住馋虫了,伸手拿了一个面包,让着裴华,裴华和季桂月笑着也自己拿了一个。   杜芊芊自己也想知道在这个时代用这个替代的方法做的面包到底口味如何,忙不迭地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烤的温度正好,表面略呈焦糖色,看起来就特别有食欲。   虽然麸皮没有去除,没有现代许多面包那么得细腻,但也没了那些添加剂色素,更加健康清爽,嚼起来更有嚼劲儿,扑鼻的甜香味。咬了一口,杜芊芊觉得很不错,留神打量着其他三个人的反应。 第7章 拜托拜托   杜大山早已几大口吃完了,满口直呼太香了。女性本来就对甜品更没有抵抗力,季桂月一块面包也吃了一多半,也连声夸着好吃。裴华正细细嚼着一口,眼角带着笑。看自己的手艺这么受欢迎,杜芊芊心里别提多么多美了。   杜大山看裴华吃完了一块,这才开口:“裴华兄弟,本打算着送你什么才过意的去,别提这次,就是往日你也没少帮衬我的活计,不怕兄弟你笑话,一来家里着实难,二来更怕你多心,反倒生分了。还是我妹子心思活,做些新鲜的吃食,多少表表我们的心意。”裴华听闻,连忙道:“大山哥说这话就外道了。只不过帮着同和盛酒肆说了几句,不值什么。”   原来那家酒店叫和盛,杜芊芊将自己身前装着黄桃罐头的碗捧起来,对着裴华和哥嫂招呼:“吃完面包,再请裴华哥尝尝这糖水,今儿我刚去摘的黄桃,特意在井水里头湃了一下午了。”   裴华之前还没坐下就看到这几碗黄橙橙、清亮透明的黄桃糖水,想着可不是储放在罐子里的么,这么个名儿倒也贴切。杜芊芊说完,就舀了块黄桃,肥厚的黄桃果肉在冰糖里早就渍入了味,加上井水的降温,甜津津又清冽,满口果肉咬下去,一整天的闷热烦躁一扫而光。   裴华吃了那瓣黄桃肉,又喝了一口罐头汁,带着笑意正色道:“芊芊妹子有心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暑热天里喝到这么爽快的糖水。”杜芊芊扔下一句:“裴华哥,你稍等我下。”就往厨房小跑开去。杜大山和季桂月显然对于妹子的手艺给自己长了脸非常高兴,边吃着罐头边和裴华亲亲热热地闲聊。   许是喝完了沁凉的黄桃罐头通体舒爽,裴华发现这屋里空气似乎也让人很舒服,木桌上并没有家家户户都有的粘人的湿气,很是让人干爽舒心,正想着就瞅见杜芊芊拎着一大一小两坛子走了进来:“裴华哥,你也带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我特意多加了冰糖不容易坏,湃井水里能放上个两三天的。”   裴华连声道谢,杜芊芊又拿了干净的荷叶包了剩下的两个面包:“这个给小柱子,小孩子最喜欢吃的。”边说边将这些都放在裴华手旁边,裴华看着杜芊芊利落地忙活着,旁边杜大山和季桂月也连连嘱咐着,心里微微动容。   不等裴华张嘴说什么,杜芊芊轻咬了咬下唇,稍带着迟疑开了口:“裴华哥,家里情况你都知道。我投奔了哥哥来,家里负担更重了。我每日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做点事出点子力。你看这罐头能卖钱吗?我……”   杜大山听了忙开口拦着自家妹子:“芊芊,胡闹!”没想到芊芊如此坦诚,并未遮遮掩掩,刚刚口口声声还叫小柱子小孩子,自己明明也没多大。裴华觉得这妹子很是有趣,没让杜大山继续训,笑着摆了摆手:“大山哥总是这样见外。芊芊妹子,我明儿回去的时候带些给和盛的掌柜尝尝,我估计是不成问题的。明晚就给你准信儿。”   杜芊芊几乎是雀跃地将裴华送出了门,杜大山免不了仍旧念叨了几句太麻烦别人了之类的话:“这也就罢了,妹子,你这罐子一个就不算很轻了,你怎么往城里送?”   “哥,这不用你操心,嘿嘿。村里几户人家有驴,每日里赶着往城里卖菜卖瓜的,咱送点东西或是给几个钱不就行了,一起来回也有个照应,你也不必跟着耽误活计了。”   “这话倒提醒我了,那张二娘家不是每日里往城里运果子卖么?他们家姑娘樱子你也认识。若裴华兄弟那成了,咱还要买不少她家桃儿呢,这事儿就更好说了。”   听季桂月也这么说,杜大山便没再说话。   临睡前杜芊芊都在席子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担心事情办不成,一会儿又掰着手指头算着能赚多少钱。   “裴大娘在家吗?”刚吃完午饭不久,裴家院门口就来了客人。裴家大儿媳妇李菊花热情地将人让进了屋,嘴里还呵着儿子柱子慢点吃小心噎着。李曼显见是常客了,熟稔地摸了摸柱子的头,笑着问:“柱子,你这吃的是什么呀?”   柱子闷头吃没答话,李菊花已经取了干净的碗,带着一丝讨好地舀了一碗递给李曼:“小曼妹子快尝尝,好东西!”李曼看着黄橙橙的黄桃肉裹在清透的蜜汁里,有些诧异,咬了口黄桃肉,知道裴家老娘和李菊花是没有这种手艺的,心下更诧异了:“菊花嫂子,这黄桃怎么做的?真好吃。”   裴家老娘手里攥着一些碎布片子从里屋里出来,“是隔壁送的。”“隔壁?大山哥他们家?”李曼继续追问道:“不年不节的,况且也没听说桂月嫂子会摆弄这些啊。”裴家老娘撇了嘴:“不见兔子不撒鹰,听说我家华子帮大山在县里谈了笔木匠活儿,给华子的谢礼。哼,我看这笔生意小不了,就做几个桃子就打发了。”   “可不是,再好吃,几个桃子能值多少?可别说,他们家那个芊芊手艺还真是没话说,昨儿个还给柱子做了两块糕点,我家那馋小子吃光了还嚷嚷着要,还是这黄桃罐头给堵住的嘴。”李菊花接着婆婆的话讲了一大通。   “芊芊?是不是就是投奔了大山哥的那个妹子?”李曼听了,想起来之前在裴家院门口碰到的那个背着竹篓、手里握着荷花一身是汗的妹子。   “就是她。家里都穷的叮当响了,我看她们姑嫂反倒能折腾。新鲜花样真是不少,哼。又是凉茶、又是糕点、又是罐头的,不是我家华子兄弟,他们家里下面几个月怕是都揭不开锅了。”   李曼听了抿嘴笑了笑,指了指门外院子里自己带来的一只鸡:“大娘,这是别人给家里送的乌骨鸡,最是补人的。送了好几只,给你们送一只来尝尝。” 第8章 治疗白发有妙方   李菊花已经谢过一遍了,此时仍是和裴老娘喜不自胜地叠声道谢:“小曼妹子你看看,真是又展样又大方,这鸡可不便宜,还想着我们。我们家华子前几日正是衙门里忙活地脚不沾地不得回家,这几日闲下来,正好给他补补!”   听了这话,李曼微红了脸。那边聊得热闹,杜芊芊已经出了门,先到了樱子家把昨天做的黄桃罐头送了一小罐给樱子,樱子见她来,高兴极了。非拉着她拉家常,杜芊芊还有事就笑着推辞要走。樱子不依:“芊芊,你总是匆匆忙忙就要走,就在我家玩会儿吧。”张二娘嗔怪她:“樱子别不醒事,芊芊姑娘家里一堆杂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整天就知道傻玩。”樱子听了才送杜芊芊出门。   今日出门,倒不是为了别的,杜芊芊一直想着嫂子那头发,心里有些发酸。山里那十来株的野桑树都没什么人采,村里人不过摘几颗桑葚当野果子吃,等过了季白白浪费了许多。杜芊芊看着眼前结得欢实的桑葚心里乐滋滋的,摘了大半篓子,又摘了三颗大野梨背回了家。   季桂月看见杜芊芊又背回来那么多桑葚果子,纳了闷:“我说你是和桑树较上了劲了,又采那么多做什么?”杜芊芊神秘兮兮地对嫂子说:“嫂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对啊,嫂子,我做的能治好你的白头发。”季桂月听了自然高兴了,可又有些不信。杜芊芊不管嫂子怎么想,等吃了见效了就信了。   头上一有白头发人就显得憔悴老了好几岁,因此季桂月嘴上说着不太信,但心里自然还是有盼头的。就要去帮忙,杜芊芊让嫂子有空就去堂屋像她之前那样生个炉子去去湿气。   人就是这样,一旦享受过了干燥清新的生活环境,就不会再愿意回去过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日子。季桂月嘴上说着瞎讲究,却还是乖乖去生了炉子。   将一颗颗红得发紫的桑葚果子用清水轻轻过两遍,接着沥干,铁锅是不能用的,桑葚果子分解的酸性物质会和铁器发生反应而导致中毒,因此杜芊芊特意用小炉子支起砂锅,将沥干的桑葚倒入砂锅里,洒上捣碎的冰糖粒儿,腌制一个时辰,等着腌制的同时,将野梨削皮切丁,也加入砂锅之内。这也是杜芊芊自己想出的防腐剂替代品,梨子可以产生果胶,可起到很好的防腐作用,还可增加桑葚膏的美味度。   接着生好火,将桑葚汁和事先磨好的黑芝麻粉先煮至沸腾再略压小火候,不断搅动防止糊锅,正搅着,季桂月走了进来,看到杜芊芊一脸汗,抬手拿了杜芊芊手里的筷子接着搅:“真够费劲的,还要搅多久?”   杜芊芊也觉着胳膊有些酸,倒水洗了把脸,笑着说:“快了,再一盏茶就得了。桑葚有些多,得熬两三砂锅咧。嫂子,你说裴华哥那儿能成吗?”季桂月手里忙着,看着锅里觉着新奇,头也没回:“我看能行。这桃子我也吃了二十年了,从不知道这桃子还能出这么好的味儿,我看呐,大家伙也别种什么别的果子了,都种黄桃!”   杜芊芊听了乐得不行,又一边和嫂子盘算着能为家里进项多少,做好一锅就取了两三个小罐子装了,塞了木塞之后特意在罐口蜡封了一圈,这样在不开封的情况下能保存大半年。一下午做了十来瓶。杜芊芊嘱咐自家嫂子每日用这桑葚膏泡茶喝,左不过一个月就能开始看到效果了。   吃了晚饭收拾了碗筷还不见裴华过来,杜芊芊心下有些忐忑,正嘀咕着是不是给忘了,就瞅见裴华颀长的身形打院门走了进来。   杜大山正要往木匠房去,瞧见裴华来了正好迎着让进正屋里,裴华进门就看见杜芊芊眼睛亮晶晶的、又带着些小心翼翼不确定的神情盯着自己,觉着很有趣,不觉脚下加快了些。   “芊芊妹子,那甜品拿了给和盛的掌柜尝了,觉着滋味实在是不错,二话没说便依了。”   裴华刚坐定就不及杜芊芊开口问,就将这好消息说了。   杜芊芊和季桂月连声道谢,特别是杜芊芊,更是喜得眼梢弯得似初六七的月牙。倒是杜大山很有些不好意思,满口“麻烦兄弟了”。   裴华接着笑说:“只是两点,一是价钱,二是这暑热天东西不经放,什么时候送也得筹划好了。和盛掌柜的意思最好尽快面谈商议定了。”   吉安村距离县里路程挺近,步行大半个时辰,跟着顺路进城的驴车就更快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杜芊芊忙道:“裴华哥,那明儿一早我跟着你去成吗?”   杜大山哪里放心:“我陪着你一起去,你第一次进城,去还好说有裴华兄弟,上午裴华兄弟当差,回来我哪里能放心你一个人走。”   杜芊芊忙推说不用,怕耽误杜大山手里的活计。杜大山哪里能依,兄妹俩争执不下。   裴华想了想,“大山哥说得有理,就按大山哥说的吧。”约好第二天出发前便来叫兄妹俩。   一整晚,杜芊芊梦里都做着数铜板的美梦。天刚蒙蒙亮,杜芊芊便早早起了床。满心雀跃虽然昨儿晚上入睡迟早上也醒得早,却浑身干劲儿。先是生了堂屋里去湿去霉的大炉子,在菜园子里掐了一把顶新鲜还带着露珠的嫩葱,烙了十几张香喷喷的葱油饼,又去厨房抓了些自己之前采了已经晒干备用的藿香、佩兰熬了一锅凉茶,装了两竹筒壶,余下的半锅留着给嫂子。大灶上抓了一小把米又熬了些稀粥汤。   这厢忙着哥哥嫂子也起床了,看见杜芊芊这忙上忙下的,季桂月不禁发笑:“你别是一夜没睡吧?妹子,铜板是好,身子可更要紧。”   杜芊芊看见杜大山也要开口笑她,忙摆手:“嫂子,我只是起得早些,把早饭做了,又熬了些凉茶路上喝。”杜大山一听,“还是妹子想的周到,裴华兄弟平日里早上去衙门起得都早,有时早饭也未必顾得上……” 第9章 第一笔生意   “顾不上?哼,我看是偏心偏习惯了。那裴家老娘原先还过得去,现在也和那大儿媳一条藤,有了孙子更是宝贝得了不得。”季桂月撇了嘴抢白说了一通。   杜芊芊来了这段时间观察是发现了李菊花和她婆婆做人比较爱占便宜,上次就连修个小杌子都还指着裴华回了家来给钱。听杜大山这么说,心里有些替裴华鸣不平。又想着幸好多烙了几张饼,应该够吃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闲话。咱们等等裴华兄弟,若他也没吃正好一起把早饭吃了好赶路。”杜大山拦了话头,怕裴华听了心里不舒坦。   裴华也特意早起了些,想着带着个妹子脚程就不免慢些,加上还要先去饭馆一趟,得早些出发。平时裴老娘会起来给他熬些粥,有时天气不好需要早起或者天气太冷,他就自己饿着肚子赶路到了城里随便哪个摊子上买点吃的了事。   到了隔壁,发现除了安安其余几人都起了,杜大山亲热地问:“裴华兄弟,我家妹子真是麻烦你了,还没吃早饭呢吧?我妹子做好了,咱一起吃。”   “我以为你们吃过了,看点该出发了。不妨事,我带你们尝尝城里的肉馅儿包子去。”   “裴华哥,我烙了饼了,咱们路上吃。”   杜芊芊鬼机灵歪头一笑,只见她已经用荷叶包了十张葱油饼,向上举了举,又将两个装了凉茶的竹筒壶分别递给杜大山和裴华。   裴华含笑接了。   三个人一路上边吃葱油饼边闲聊。裴华咬了一大口葱油饼,面粉的甜香和着葱香味直钻进鼻子,越嚼越香,三人很快把十张饼分着吃完了。喝几口竹筒壶里的凉茶,甜丝丝凉津津,带着淡淡的竹子香,裴华觉着浑身说不出的舒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这么细心准备吃食。这么热的天,别说家里没准备过这样爽口的,即便有时熬些绿豆汤之类,看着嫂子的眼色也没人想着给他备着路上喝,一边默默想着指腹轻轻摩挲着竹筒壶上的竹节。   裴华和杜大山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以前的趣事,杜芊芊在一旁津津有趣地听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县城。   “清早负责厨房的活计正是采买的时候,钱掌柜这人做事仔细,这会儿应该在店里,咱们现在就过去。”裴华领着杜大山兄妹俩到了和盛饭馆,果然钱掌柜正在厨房里检查着伙计刚买回来的鸡鸭鱼肉并各色蔬菜。   杜芊芊在裴华和钱掌柜寒暄的空儿悄悄打量了下酒楼和钱掌柜,和盛的确是个大酒肆,共两层楼,装潢虽不能说是豪华,但古朴大气,窗明几净又宽敞。   那个钱掌柜容长的脸儿,四十多的年纪,略有些发福,肚子微微鼓起,显见是生意人,满脸带着笑,看起来很和善。本来照顾了自家哥哥的生意,杜芊芊对钱掌柜就有不错的印象,现在一看更觉着这个掌柜人挺好。   “这就是我上次推荐给钱掌柜的大山师傅,这是他妹子芊芊,那罐头就是她做的。”裴华给钱掌柜介绍兄妹俩。   “别站着快进来快进来。裴华兄弟介绍的我哪有不放心之理。”说着,钱掌柜就把三人往自己平时办事休息的房间里让。   刚坐定,钱掌柜便热络道:“早饭吃了没?我这里别的没有,饭管够。”说着便要命人去准备。   裴华忙拦着:“钱掌柜,我们都吃了,还是芊芊妹子做的。那罐头您也尝了,妹子厨艺真的是没话说的。”   “那是。妹子,你那罐头我真正第一次吃,暑热天里来上一碗,真是快活呀。不知妹子预备着怎么卖?”   杜芊芊见钱掌柜、裴华还有杜大山三人都瞧着自己,再者这点子账自己都翻来覆去算了一整宿了,桃子、冰糖、装的罐子钱、再满打满算那些个柴火一大罐子大概成本40文,便也不扭捏了:“钱掌柜,不瞒您说,我那个黄桃买来四五文一斤,另外那些个柴火啊配料啊,我那天量了量,一大罐子里大概有个五六斤,家里哥哥忙着嫂子病着,都没法陪我来送,我得自己跟着进城的驴车来,您看――”略顿了顿,眼神不由瞅了瞅裴华,见裴华含笑示意自己大胆说,便如同得了定心丸,接着道:“您看一大罐子50文如何?”   钱掌柜每日里各色瓜果时蔬价钱是烂熟于心的,知道杜芊芊这话实在,这黄桃零散着买一斤四五文其实是买不到的,觉着这小姑娘真是有趣,连底价都说了,一来口味确实好,且是独一份,自己店里或论碗卖或整罐卖价钱翻三倍都不成问题,二来看着裴华的情面,三来听了裴华讲了这兄妹俩家里确实也是艰难,便哈哈一笑道:“芊芊妹子,你放心。裴华兄弟介绍过来的,你又有这手艺,我不是那起小气的人。这样,咱们一口价一大罐我给你60文如何?”   把个杜芊芊喜得连连点头,她太想做成这笔生意了,所以连底价都如实说了,自己人工费都没敢多算。   裴华和杜大山也连连道谢。   “只是这罐头不知能放多久?夏天万一吃坏了食客肚子可不是小事。”   “钱掌柜放心,这罐头连罐子湃在井水里可保两日不坏,若不放心,我每日来送就是了。”杜芊芊忙解释。   “那好。那就每日送一次,不知妹子每次能送几罐?”   “您看五罐成吗?”   “这有什么不成的。尽管送来,当面给钱,妹子放心。明儿就开始送吧,昨儿给一个老主顾尝了一碗,嚷着下回来还想吃呢。”   这厢说定,裴华便起身告辞,衙门那边也到点了。杜大山和钱掌柜聊了几句桌椅的事,兄妹俩便也辞了钱掌柜,先在城里买了些冰糖并几个装罐头的罐子,用草绳打结绑结实了,提着回了家。   到了家杜大山便一头钻进木匠房开始忙活,愈发觉着欠了钱掌柜的人情要好好做好手里的桌椅板凳才说得过去。 第10章 送货   姑嫂俩可就不那么淡定了,叽叽咕咕算着账。   “妹子,你说这一罐咱能挣他多少?”   “大概15文总是有的。”   “一罐15文,那五罐就是75文,一个月咱就能进项两吊多!老天爷,均下来算可比你哥还挣得多!”   “嫂子,黄桃也不过再一个多月就没了。”   “哎呀,也是,光顾着高兴了,这桃儿一年四季都结果就好了。不过,就这个把月就能有两吊多可真真是不错了。”   看季桂月一会儿懊恼着黄桃结果期短一会儿又为这两吊多钱高兴,杜芊芊自己也十分兴奋,毕竟这是在这个古代做成第一笔买卖,打心里着实十分感激裴华。接着杜芊芊和季桂月商量着要去张二娘家买桃子预备着明天要送的罐头,顺道商量顺路搭驴车的事儿。   本想着不算多大的事儿,杜芊芊预备自己去就行了。可季桂月到底不放心,于是姑嫂俩一起到了张二娘家。   季桂月将来意说了,只不过毕竟是钱财的事儿,财不露白这道理还是懂的,只说家里最近有些艰难,妹子又闲不住,不过挣些肉钱,又许了每日搭驴车给一两文钱。张二娘自然是乐意了,原本那些地里结的果子也是要每日运到城里卖去,黄桃这种果子又经不住磕碰,容易腐烂,每日里能不出户卖出三十来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再说驴车不过多带个人,顺手的人情何乐不为?   因此张二娘满口答应:“我就说芊芊这妮子不错,那日还特意想着送一瓶子罐头过来,我家樱子宝贝似的。我也尝了几口,真真儿是味道好。若再说搭驴车的钱,那可太外道了,不过顺路路上有个照应罢了。”   见季桂月和杜芊芊姑嫂还要推辞,张二娘便佯怒道:“再说我可不高兴了,一个村里住着,谁没有个短手的时候?每日都是我二小子管着拉车进城送果子的事,等他下晚回来我和他说了,打你院门前过的时候叫上芊芊妹子,搬上东西就成了。”   季桂月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也不继续绕了,想着这份人情总是有机会报答的。   “不知二哥每日都是什么时辰进城?”杜芊芊想着得确保新鲜,能当日做当日送是最好了。   “都是辰正左右,回程也不那么热。”   樱子在一旁早按耐不住了,嚷嚷着也要和芊芊一起进城送货,被张二娘笑着说了几句便让她带着芊芊去地里摘黄桃去了。摘回来两大篮子黄橙橙圆鼓鼓的大黄桃,仍按四文一斤收了一百二十文。   杜芊芊算了算早上八点出发,那早上再做就太赶了,总不能没凉透就送去。就定了每晚吃了晚饭做完湃在井水里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送。   水洗、削皮、挖核、泡盐水、罐子消毒……杜芊芊吃完晚饭直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将五大罐的黄桃罐头忙好,再将这些寄托着改变生活窘境希望的罐头小心翼翼地湃在杜大山为妹子打好的井水里,杜芊芊瞧着那五个罐子傻乐呵,季桂月抱着安安在旁边打趣她:“瞅瞅你,眼都盯直了。这一天还不够你忙的?赶紧打水洗洗去。”   “芊芊!芊芊!”   吃完早饭,杜芊芊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想着时间也快到了就听见樱子在院外叫她。   杜芊芊忙小跑着去开了门,就看见樱子穿着件粉色褂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前,身后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庄稼汉牵着头拉着大半车果子的黑驴。都是些早上刚摘的新鲜果子,两筐的黄桃,三筐的香瓜,还有一大筐的油梨。   “芊芊,这是我二哥正生。我好容易和我娘说了,今天和你们一起进城去。咱俩好作伴。”芊芊亲热地拉着杜芊芊叽叽喳喳说着。   杜芊芊听了也很高兴,有樱子作陪自然是好,路上有人说说话,哥哥嫂子也更放心了。朝着樱子二哥微欠身笑着说:“麻烦张二哥了,我这就去把东西搬出来。”   杜大山和季桂月听见说话声正将黄桃罐子用绳子系好拎了出来,将五个罐子往驴车上放,嘴里不停谢着张家兄妹俩。   “别客气,乡里乡亲的。芊芊妹子跟着我,你们放心,不出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张正生热络地帮忙将罐子放稳。   待杜芊芊上了驴车和自家妹子并排坐稳了,张正生靠着车前缘坐好,轻挥了下赶车的鞭子,嘴里轻呵了声:“驾!”驴车就启程了。   一路上樱子叽叽喳喳和杜芊芊说个不停,先是把杜芊芊做的黄桃罐头猛夸了一顿:“芊芊,你手可真巧,我娘还和我夸你懂事呢。”   “我明儿做的时候多做些,给你预备一大罐子。上次我做的少了,只那一小罐子你肯定吃的不过瘾。”   “芊芊你真好……”樱子亲昵地搂着杜芊芊的手臂。   “妹子别不懂事,芊芊妹子那是辛辛苦苦做了要卖钱贴补家用的,你这一句话搭进去人家多少本钱?”张正生听见俩姑娘的话忙出声制止。   “二哥,你也太小瞧人了。难道我不可以多拿些黄桃请芊芊帮忙做?”   “这才是了。”   杜芊芊听兄妹俩这么说,心下很是感激。若说她抠门舍不得送些黄桃罐头给樱子,那倒真是冤枉了她,莫说樱子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朋友,就论每天送她进城的情分,请张二娘他们家吃也是应该的。只是实在是囊中羞涩,和盛给哥哥的半吊钱定金已经被她这两天用了大半了,眼瞅着铜板快见底了,嫂子那里也得继续抓药,怎么着也得赶紧把这阵子先熬过去。杜芊芊心里感慨道,哪里是人做人,归根结底,还是钱做人啊。   张二娘家那十来亩的果子都有长期合作的杂食铺子收,距离和盛两条街的样子,张正生常年做生意想的很是周到,先将驴车赶到和盛门口,帮着将罐头卸下了车,接着嘱咐杜芊芊忙完在门口稍等下,果子称完就过来接她。杜芊芊心里明白,知道这是怕他们兄妹在场她收钱时候不自在,是在替自己着想,便笑着答应了。 第11章 猜疑   还没等杜芊芊自己上前叫人,和盛的伙计早已笑着迎出来了,帮着将罐头搬了进去,手里忙着嘴里也不停着:“杜姑娘,我们掌柜的正好有事不在,嘱咐我候着,你来了就收了货,免得你等了。”   放好罐头,那个伙计已倒上一碗凉茶,让杜芊芊坐着歇了,他去取钱。   “杜姑娘,一罐60文,共五罐,300文,你数数。”伙计递给杜芊芊一串小半吊钱,杜芊芊数了数:“正好300文,多谢小哥!”   出了和盛,杜芊芊取下了十来文,然后将剩下的放在特意带来的荷包里贴身放好。得再去买几个罐子才行,不然明天的份都要没地方搁了。和杜大山上次买罐的铺子也不算远,但担心樱子兄妹俩忙完回来看不到她着急,杜芊芊还是站在和盛门口右边的柳树荫里等着。   樱子兄妹俩陪着杜芊芊买了罐子就驾车回村,车上货物都光了,速度也就更加快,杜芊芊坐在驴车后面想着不管什么时代代步工具都太重要了,若是没这驴车这笔生意还真做不了。   乡里人一般给人做工一天的工钱不过也就20文,若是活儿不重,10文也是有的。杜芊芊一天就赚了七八十文,季桂月直到拿着那小半吊钱才有实感,喜不自禁:“妹子,你可太能干了,这些钱你拿着,每日里买桃儿啊罐儿啊什么的你自己看着置办。还有张二娘那儿,不能白坐别人的车。”   “嫂子,我晓得的,樱子今儿说想要给我黄桃让我顺便也做些给她。我想着多做些让张二娘还有张二哥他们都尝尝。”   “张二娘家的俩孙子都和隔壁的柱子一般大,正是嘴馋的时候。你是不知道,上午你前脚走了,后脚裴大娘就进门了,先是好一顿打听你坐着驴车干嘛去了。又是念叨他孙子闹着要吃罐头和你那天做给他的点心。要不也做些点心送给张二娘家几个孩子?”   “好嘞,这好办,用的东西都是家里现成的。”不管裴大娘和李菊花怎么样,只看裴华的份上也无需和他们太计较了。   下午特意生了两次炉子做了十几块面包,仍是用了桑葚膏,做成了夹心桑葚面包,屋子里干燥清爽又充斥着面包的甜香,杜芊芊自己都忍不住先吃了一块。给哥哥和嫂子留了四块,托嫂子给隔壁送去四块,剩下的六块都包起来送给了张二娘,这面包刚出炉的香味把张二娘家俩小孙子馋的,樱子也抢着吃了一块。   “芊芊妹子手可真太巧了,真真是个好孩子。樱子就知道傻玩,让学点针线也是坐不住。”张二娘看俩孙子眨眼把几块面包吃个精光,满口夸着杜芊芊。若说刚开始是带着同情,现在是真有些喜欢这个投亲过来的孤苦姑娘。见人满脸笑,又能干又展样大方会做人,因此很是乐意自己家姑娘和她走得近。   称黄桃的时候张二娘愣是多给了五六斤,说什么也不愿杜芊芊再自己贴钱做罐头送给自家了。杜芊芊承了情没再推来推去,拎着黄桃回家忙活开了。   “慢点,别噎着!”李菊花拍着儿子的胳膊怕吃快了噎住,柱子把个嘴里塞满了面包。李菊花又使劲儿拍了两下,柱子吃痛眼瞅着要哭出声。   裴大娘立刻上前搂住哄着:“小孩子家,你打他做什么?”   “娘,你说那罐头能赚多少?”李菊花显然对这个很是在意,婆婆到对门打听了半天,那大山媳妇也含含糊糊到底没说,只混说不过几文钱的买卖。   “肯定不能少了,不然费那劲每天往城里跑?”裴大娘提起这话就生气,自家儿子给他们前前后后帮了多少的忙,就这面包不等去要估计也想不到送来。   “华子兄弟真是,小曼姑娘来,也老是淡淡的。杜大山他们家穷得叮当响,又多了个白吃饭的,他倒是愿意和他们走得近。按理说隔壁借着华子的光也赚了不少了,怎么着也该表示表示,真是一毛也不拔。”   婆媳俩正说着,裴大娘大儿子裴勇扛着锄头走进了院门,听见娘和媳妇在说隔壁的闲话,“莫要这么说,杜家妹子没往城里去的时候不就送了一大罐给咱们家,还给咱柱子做了点心?”   “你知道什么?那也是想让华子给他们说和生意,你没瞧着送了那些东西他们家没两天就往城里送罐头挣钱去了?赚了多少问了也不说,可不是显见怕咱们知道了问他们要好处?”李菊花是个辖制得住相公的人,裴勇说了一句,她立刻接过话头抢白了好几句。   “可不是,就算那杜大山没多少滑头,他那媳妇可不是好缠的。”显然裴大娘和儿媳想法一致,“我说勇子,你也和你华子多说说,人家小曼姑娘来了给点笑,若不是小曼,咱家买地时能得那么好的两亩旱地?”   裴勇本就话不多,被自己娘和媳妇堵得没话说,便转身去了厨房倒水洗手上粘的泥。   “杜姑娘来了?”杜芊芊送了四五日的罐头了,却难得碰到钱掌柜。这日罐头刚和活计拎进门,就瞅见钱掌柜满脸笑从二楼楼梯上下来和她寒暄。   “是,钱掌柜,今日的罐头送来啦。”   “芊芊妹子,要和你商量件事。”   “钱掌柜,你说。”杜芊芊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多少有了些底。这几日送罐头时和伙计闲聊,知道这钱掌柜很会做生意,在湃罐头的井水里加入了些去年一冬存起来的冰块,罐头的口感更加好,又只有他一家卖,奇货可居,那些县城里有钱的老爷少爷们都是按罐往回买,零散食客想要饭后来上一碗都不能了。虽然那伙计留了心不曾说到底多少一罐,但肯定是低不了。这两天往往刚送到没多久没到饭点就被买光了。   果然,钱掌柜笑意愈深:“不瞒杜姑娘,这罐头每日供应量实在太少了,昨儿好几个常客都没买到,抱怨我呢。不知姑娘每日能否多做些?”   这简直正中杜芊芊的下怀,要知道这黄桃的果期也不过再一个月就结束了,若是每日里能多做些自然再好不过了。罐头又不大,捆好垒放起来也不太占地方,不会影响张二哥送果子。 第12章 供不应求   “钱掌柜您这儿一天需要多少罐?”   “哈哈,杜姑娘,不是我夸口,照目前这情势,每日哪怕送来三十罐都是不愁卖的。”   “掌柜的您知道我家情况,哥哥忙着您店里的桌椅,不敢丝毫马虎,嫂子不仅病着还要带孩子。况且,为了保证新鲜,也只能下晚才能做。您看,每日我再多送五罐如何?”   钱掌柜听前几句心里也叹这姑娘确实不容易,后来听她说怕罐头不新鲜,宁可少做些少赚些,想着这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人品不错的孩子。   “杜姑娘想得极是,就每日十罐。裴华老弟刚开始和我说项的时候,我还想着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家能做出什么新鲜吃食来,看来是我眼界浅了。”   “钱掌柜您说笑了。”杜芊芊听钱掌柜提起裴华,就想起那个颀长的身形,算着那桑葚酒还要约半个月才能好,不知道这种果酒合不合他的口味。   到了家和杜大山和季桂月说了每日又加送五罐,俩人听了自然高兴了,季桂月随即又可惜道:“我反正在家没多少事,其他不行,帮着你洗啊切的总可以,一天二十罐可就是一两多银子啊!”季桂月掰着手指算着,“净赚不就一天三四白文?!”   听季桂月越算越激动,声音都快劈叉了,杜芊芊哭笑不得:“嫂子,把你累得病重了值多少?你现在就得调养,赚银子的日子长着呢,不在这么点。”   “这么点?你好大的口气,一天几百文,成年的壮汉也得半个月才赚得回来。”季桂月虽知道杜芊芊说得有理,却还是为这白白没赚成几百文心疼。   杜大山直嘱咐芊芊千万别累着,第一道工序洗黄桃可以交给他。杜芊芊笑着应了。   和张二娘说了每日里多买三十斤黄桃时,张二娘简直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了,谁能想到这才几日,这买卖就翻番了,止不住满口夸,又客套了一番让芊芊自己也别太累,樱子听了,心眼实,每日里杜芊芊买了桃,都帮芊芊一起拎回家,有时还帮着洗了才走,却得了张二娘的嘱咐,别赖着太多呆,意思芊芊做的时候要避避嫌,毕竟来钱的生意,全程站着看了算什么事儿呢。   因此樱子每次帮着洗完桃儿就起身告辞,杜芊芊打心眼里感激、喜欢这个姑娘,经常抽空做些面包送给张二娘家,或点缀些野生树莓或加些阴干的葡萄干,把个张二娘家那两个小孙子看到杜芊芊就眉开眼笑。   转眼又过了约莫十天的时间,杜芊芊已经赚了一两多银子了。正吃着早饭,杜芊芊仔细打量了下季桂月笑得眉眼弯弯的,季桂月被瞧得直犯嘀咕:“瞅着我笑什么?”   “哥,你看嫂子的头发是不是黑了好些?”   “哎呀,还真是!白头发少说转黑了一半。”杜大山平日手里木匠活忙得什么似的,心也没那么细,经妹子一提醒才发现媳妇头上原本生孩子病后白了好些的头发,现在瞧着居然转黑了好些。   “我洗头时候也觉着好像白头发没以前多了,是真的啊?”季桂月听了这话高兴地反复确认着,看来每日里喝的桑葚膏真起了作用,原本只是以为杜芊芊夸大了,只是做都做了,季桂月也怕放着浪费了,就每日里冲着当茶喝,没想到还真如芊芊所言,一个月见效了。   夫妻二人正说笑着,杜芊芊拿出一吊钱拿出来堆在哥哥嫂子身前:“哥,嫂子,这里是整一两,家里等钱用,你们拿着。”   “妹子,这是你辛苦挣的,每日里忙里忙外,这钱你自己留着。”杜大山本来就心疼妹子,这妹子的辛苦钱他哪里忍心拿了?因此罕见地没和自家媳妇商量就做主回绝了。   季桂月虽然脾气暴,但是个明事理的,也忙附和道:“赶紧收起来,这钱多不容易?每天还照顾着家里的饭菜,就连安安每日里米糊你都留心变着法儿加蔬菜啊鸡蛋的加营养。自己留着,家里不过再个把月你哥手里这批活儿忙完就好了。”   “哥,嫂子,你们这就是不把我当一家人了。家里什么样我难道不清楚?我前几日不过是买了些肉和骨头回来,哥就满口说着不用。嫂子的药都嘱咐郎中用最便宜的。这钱是让嫂子用些对症的好药,身子才能彻底好起来,只吃那些便宜的又于病无补,白花钱事小,耽误了病情可就事大了。”   杜芊芊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的,季桂月眼里隐泛着泪花,杜大山更是感动地说:“妹子,听你的。哥以后一定加倍努力干活儿,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夫妻俩将这一吊钱收起来,杜芊芊又发话了:“哥每日里闷在木匠房里干活儿,常常一干就是大半天。每日里除了河里捞的鱼虾,荤腥都不怎么吃得到,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嫂子吃药,也需要食补才能好得快。之前那是没办法,现如今每日我也挣了大几十的铜板,买些肉啊骨头啊,哥你可不许再念叨我了。家里人都健健康康的才是最要紧的。”   季桂月本来就是人在病中,听杜芊芊说这话也倍觉熨贴,自打杜芊芊来了之后,做饭的家务全揽了去,饭菜口味更是好了不知多少,虽然没有钱买大鱼大肉,但总能用那些农家常见的菜做出好滋味来。再看屋里干燥清新的空气,就连平时杜芊芊三天两头换着采了湃在白瓷碗里的各种新鲜花瓣,季桂月也不觉着是没事瞎讲究了,看着也顺眼了。   “只是隔壁裴老娘和她那儿媳妇来了好几次了,不是要碗罐头就是想块面包,再不然就是打听妹子挣了多少。实在是一样米养出百样人来。正经裴华兄弟我们倒是该答谢的,只是他早出晚归,总是见不着。”季桂月提起隔壁那婆媳就一肚子吐槽的话。   “之前我酿的酒差不多发酵好了,这两天哪天碰到裴华哥就给他拎过去。” 第13章 荷叶鸡   “妹子,要不别等着哪天碰上了。白天裴华兄弟出门早,下晚有时回来得也晚。昨儿裴大娘过来要罐头的时候提起一句半句的说裴华兄弟这两日又忙上了,有时夜里也要当差巡逻,再者若是特意再送上门,他那老娘和嫂子不定又多出多少心思。你今儿送罐头的时候顺路带过去正好,正生兄弟认识路,烦他领你去。”季桂月实在是被隔壁烦怕了。   “就依嫂子的。”   “对了,妹子,你也别光送酒,方便带的肉食也做些。”杜大山在一旁提醒道。   “是了,那个裴大娘心里眼里都是那个大孙子,那李菊花又是个护短眼浅的。裴华兄弟的月钱都交给家里,好东西都进了大房的肚里了。就连小曼姑娘送的那些东西……”   季桂月还没说完便被杜大山打断:“别只管说这些是非,有多少事要忙。不过一个时辰正生兄弟就来接妹子了,妹子要做送给裴华兄弟的肉食现下就得买办去。”   杜芊芊想了想配酒解乏做些什么合适,家里的几只土鸡也养了一年多了,一直没舍得吃留着下蛋,一般来说四五百天后产蛋率就会大大下降,杜芊芊就决定拿两只来做叫花鸡,拿定主意就让杜大山帮忙杀了鸡,自己去山脚下那片旱莲池里采了莲蓬和荷叶,又在自家菜园里随手摘了一把花椒。   根据有限的历史知识,杜芊芊记得大概明清时候传入中国,刚开始人们还将其当做观赏植物并不怎么吃。但是在这里辣椒似乎已经很普及了,这里气候潮湿人体内湿气重,家家户户都种着辣椒、花椒或茱萸之类辛辣作物,口味也偏重偏辣。之前嫂子做的腌菜也加了,味道还不错。   当时杜芊芊还想着在这里能有火锅解馋呢,可惜牛在古代是很金贵的劳动力,杀牛是犯法的,哪怕是老得不能耕地的牛也要有官府开出证明才可以。在这个年代要吃热腾腾的牛油火锅几乎是不可能的。   杜芊芊想着毛肚在火锅里翻腾后脆嫩鲜辣的口感就不禁咽了咽口水。处理好的鸡撒上盐巴,再加入剁碎的花椒、八角、葱段、香菇、酱油、黄酒反复涂抹均匀方便入味,腌一炷香时间,另外剥白嫩的莲子,洗净菌子洒上盐,将这些塞进鸡肚子里用新鲜的荷叶包上三层,细线捆好。在地里取了黄泥加了水和了,严严实实裹在荷叶外,空地里架上柴火烤至余烬将灭即可。一只留着中午自家吃,既然和哥还有嫂子都说定了,以后吃肉听自己的,自然要将家里人的伙食改善起来。   “芊芊,你这篮子里是什么啊?我闻着可真香啊。”樱子挨着杜芊芊坐在驴车上,鼻子灵得很。   “就你鼻子灵!这两坛是桑葚酒,这是叫花鸡,做了给裴华哥的,我哥和我这些生意都承裴华哥的情。”   “裴华哥呀!”樱子一脸兴奋,看了看坐在前面的哥哥,压低了声音凑在杜芊芊耳畔:“你这是做给裴华哥的?”   “嗯是啊。怎么了?”   “芊芊,大伙儿都说裴华哥生得好。”   说着樱子脸都有些红了,敢情不管哪个年代小姑娘都爱看帅哥啊,杜芊芊促狭地说:“那等会儿我们一起送东西去的时候你不就看见了吗?”   “芊芊你说什么呢?我娘他们都说裴华哥人不错,就是命不好吃了不少的苦。”樱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杜芊芊想着哥和嫂子之前说过的一句半句,想这裴大娘偏心都出了名啊,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双形状好看、眼神明亮的眼睛,耳边樱子还在继续嘀嘀咕咕。   “不过,裴华哥还算有福气的,小曼姐喜欢他。”到底是未及笄的小姑娘,“喜欢他”这三个字几乎是贴着杜芊芊的耳朵呵出来的,把杜芊芊痒地笑着直挠耳朵。   还不及俩人接着八卦就到了和盛了,杜芊芊和樱子兄妹俩约好了忙完一起去将东西送给裴华。   张正生经常往返于村里和城里忙家里的果子生意,和裴华比较熟,做生意难免遇上些地痞无赖,但有裴华在也不太敢过分为难,因此俩人闲时也会约着吃上一顿喝上两杯。   张正生帮杜芊芊拎着酒,和樱子与杜芊芊三人一起往衙门后门走,还没到,张正生恰好一眼瞧见熟人,年纪挺小、看上去很机灵,穿着皂色底青色纹的衙役服,他也瞧见了张正生,不等张正生开口,已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走了过来:“正生哥!来找裴华哥吗?”   “是啊,南子兄弟,我找他有点事,他人呢?”   “裴华哥正在邻街,估计这会子也忙完了。我领你们去。”   这个叫南子的很是热情,和张正生有说有笑在前面走着,杜芊芊和樱子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两街交界处,杜芊芊已经老远就看到了裴华,一身衙役服更衬托得他蜂腰猿背,他此时正和一个店家老板寒暄着告辞,不桀不慢。   “裴华哥!”显然南子也瞧见了,招呼着摇手让裴华过来,裴华听到后略偏头就看见南子旁边站着的张正生,和他俩后面站着的杜芊芊和樱子,忙应了声,便大步应着他们四人走了过来。   “正生哥,你们怎么来了?”裴华笑盈盈的,脸上却显得有些疲惫。   “是樱子姑娘央我来找你,给你捎些东西。”张正生说着将手里的两坛酒递给裴华,转头望向杜芊芊。   杜芊芊连忙走上前,递上了荷叶鸡,虽然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但是仍隐隐漂着肉香和荷叶的清香。   裴华原本是手里提着酒,见杜芊芊递过来东西,连忙将酒转手让南子拿着,自己两手捧过来荷叶鸡。   “裴华哥,和盛的老板前些天每日多定了一倍的罐头,嫂子的药钱足够了。哥和嫂子都想着请你,只是你这两日忙,就让我送了来。这两小坛是我之前酿的桑葚酒,这是我早上刚做的荷叶鸡。你尝尝看。”杜芊芊利利落落地说完。 第14章 秀发黑又亮   裴华听了也不虚言推辞,含笑谢了,送了张家兄妹和杜芊芊到驴车边,同南子回了衙门。衙门里自南向北分别有仪门、牌坊、宅门、二堂及内宅。仪门外排列着东西厢房各6间,为赋役房。宅门两侧便是门子房,裴华并南子两人进了门子房。   这两日夜里闹贼,直搅得衙役们辛苦不迭,夜里分班巡逻。裴华昨日下半夜当差,天亮刚要歇会,梨花巷油铺店老板又找来有事,当下真是又困又饿。   现下手里还温热的荷叶鸡,两坛果酒在前,裴华觉得更饿了,南子也还没吃,俩人洗了手拿了碗坐下,启了坛盖,一人先倒了一碗桑葚酒,酒液透明色泽紫红,倒入碗里如深色的琥珀,带着桑葚果特有的清甜,俩人先一人喝了一大口解解乏。   接着打开外面的荷叶,磕开泥封,解开最里一层的系好的裹着整只鸡的荷叶,随着一层层打开,香味愈浓郁,最后一层打开,肉香混合着荷香扑了个满鼻。   南子食指大动,“华子哥,可真香啊!我口水都快吸不住了!”   裴华也饿得不行,俩人一人扯了一只鸡腿,过瘾地嚼着,满口的嫩滑鸡肉,话也顾不得说,一大口鸡肉一大口果酒,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只荷叶鸡解决了,吃得心满意足。   吃饱之后人更觉困乏,收拾了桌子,洗了手,俩人往铺上一躺,南子直呼痛快。裴华这是第一次有人给通宵加班的自己送早点。想着芊芊亮晶晶、笑得弯弯的眼睛,裴华也不自觉弯起了嘴角。实在太困,裴华和南子俩人很快就睡着了。   这边杜芊芊他们并没有立刻返程,杜芊芊得了家里的买肉大权,去称了三斤多猪肉,猪骨和下水吃的人不多都不太值钱,肉贩半卖半送给了两大根筒子骨。虽然这骨头上几乎一两肉都刮不下来,但熬汤却是极好的。   季桂月一边吃着对症的药,一边杜芊芊每日里骨头、猪肝的变着花样补着,不过半旬的功夫,身子骨已经好了一大半,桑葚膏每日不间断,只要喝水,就舀一勺进去,本来就是气血两亏引起的,年纪又不大,这样双管齐下,很快头发变得比之前都黑亮。季桂月如同得了个宝贝,喜得什么似的,连看着隔壁时不时来蹭东西的裴家婆媳都没那么不耐烦了。   虽然经常买猪肉吃些好的,但毕竟每日里就净赚二百文左右,不过又十来天,杜芊芊又攒了一两了,嫂子的病也在明显好转,这是杜芊芊穿越以前第一次不用为窘迫的生活愁铜板,心里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别提多得劲儿了。   安安已经长牙了,每日里口水流个不停,一天要换几个小围兜才行。家里有富余的钱了,小家伙的伙食也跟着好了起来,鸡蛋黄、米粉、各种蔬菜泥、果汁泥,养的白白胖胖,见了就叫人喜欢。   吃了午饭,杜芊芊就和了蛋黄和面粉,面团子稍微硬些,接着切成一条条的扭成麻花状,平底锅上刷了点油防止粘锅,接着翻面烤至表面微黄出锅即可。虽然简单,但安安却很受用,要出牙的牙龈那里痒痒的,磨牙棒软硬适中,又香甜好吃,安安像个没牙的小老头儿一样,将磨牙棒在自己小牙龈上又咬又磨,许是喜欢,不时“喔、喔”地笑上几声,把季桂月和杜芊芊逗得哈哈大笑。   “妹子,你这招是真管用,省的他嘬那些个帕子,又不干净。”季桂月抱着安安,脸上起色明显红润了不少,“我觉着身上有劲多了,以后拎桃洗桃我帮你,别老麻烦樱子。”   “嫂子,若是这样,反倒伤情分,再说了,难得有个小姐妹和我走得近,平日里我做的那些面包啊罐头啊,他们家都可喜欢了,有来有往的,挺好的。”   季桂月想想也是,樱子这姑娘她也很喜欢。芊芊说是投奔了哥嫂来,其实这个把月都是她撑起了这个家,每天就只管家里家外的忙,有个交心的朋友确实很不错。   姑嫂聊着就说到了张二娘的两个小孙子每日里盼着芊芊做的点心,张二娘有时候都不好意思了。说笑着,杜芊芊想着今天做些别的,樱子肯定也能喜欢。   说着杜芊芊就要上山摘果子,季桂月不放心:“太阳还大得很,这会子上山多热啊,等会子再去!”   杜芊芊拎着篮子出了门:“嫂子放心,摘了就回来,用不了多久。”   果然没多久杜芊芊就回来了,一看,原来是大半篮子山楂,季桂月笑道:“原来摘这个去了,是想吃冰糖葫芦了?”   杜芊芊惦记这山里的野山楂好久了,以前上山摘菌子、野菜的时候尝过,又甜又酸很好吃。   洗干净山楂,对半切去掉里面的籽,加糖加水熬软,没有搅拌器,杜芊芊就耐心地用石杵磨细磨碎,上锅小火加热,不停搅拌至浓稠,平摊在平底盘子里刮平,隔水蒸了,然后切成一片片约正方形,卷起来用洗净晾干的细草系上一道就完工了。   杜芊芊让嫂子尝了一个,酸甜可口,“妹子,你手真是太巧了,我还以为你就裹层糖衣做个糖葫芦呢。”   杜芊芊让季桂月拿给杜大山尝尝,季桂月失笑道:“我看你哥他不好这一口。”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到底拿了几块,又端了碗绿豆凉茶去了木匠房。   看着时间还有些,杜芊芊舀了些家里存的去年的干苞米,锅里加油微热后加两勺多白糖,继续加热融化成糖稀,炒到焦糖色的时候倒入苞米粒,稍微翻炒几下,让苞米粒表层裹上糖稀,接着盖上锅盖就等着苞米粒爆完就可以了。   伴随着锅里噼噼啪啪的响声,整个厨房乃至整个小院里满溢浓郁的爆米花的香味,闻着这久违的前世的电影最佳拍档,杜芊芊咽了咽口水。   正起锅呢,想着来不及多做了,就给樱子他们多带些去,自己想吃可以得空再做。院门开了,李菊花扬着嗓子进来了:“呦,这喷香的,芊芊妹子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第15章 生疑   不用人招呼,李菊花已经踏进厨房里来了,一眼瞧见案板上的山楂条和爆米花,立马凑近了伸手就抓了一把爆米花,状似关系很亲地边捂进了嘴里边嘟囔道:“这是个什么稀罕物儿?真香,甜津津的。”   杜芊芊觉得自己脸旁如果要加特效的话,肯定是三条黑线。   “菊花嫂子……”杜芊芊想着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刚张嘴叫了人,李菊花那边已经抢过了话头:“哎呀,芊芊妹子,你这厨艺怎么就这么好呢。来了几次总也碰不到你,今儿闻到这满院子的香气就知道你在家了。我家那小子几日不吃你做的那些新鲜物儿就和我闹得慌!”   说着咯咯笑了几声,杜芊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菊花嫂子,你屋里做。”   “我说芊芊呀,这红的一卷卷的又是什么?”李菊花压根不搭茬,又伸手去拿山楂条。   其实都是些小东西,吃了也就吃了,送了也就送了,没必要为此小心眼,但是自己愿意送,和别人心安理得过来自己拿,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况且在潜意识里,因为裴大娘的偏心和李菊花的掐尖强势,杜芊芊他们家里人都将裴华和他家其他人分开看。   季桂月听到这边的动静,抱着安安过来,“菊花嫂子,你来了?”   “今儿可不是巧了吗?正碰上芊芊妹子在家。每日里都忙得什么似的。我家那小子想那面包吃,在家里和我闹呢。他小叔前儿还训他,让我们别太麻烦你们总是来要。可到底是亲侄儿,华子兄弟到底还是昨日给他在城里买了包点心,可嘴吃刁了,就偏要面包吃,我这不没法儿就过来了么。”李菊花吃了个山楂条,生津止渴,砸吧着嘴显得意犹未尽。   季桂月听了就微皱了皱眉头,待要直接拒绝,她又抬出来裴华让人没法儿驳回,“嫂子,你也知道我家妹子这家里家外忙的,今儿真没做面包,若是说要单独做,那真真是为难人了,妹子现下就要开始忙明日送的货了。”   “这不打紧,我刚才尝了尝这桌上两样,都新鲜好吃,我家那小子有口福,凑巧碰上!”   “菊花嫂子,这两样东西都是我特意做了送给张二娘家的,这阵子没少麻烦他们家,没多做,若是实在喜欢,等下次我做了给你们送去。”杜芊芊想着本来就没做多少,这再分了去,也送不出手了啊。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我家裴华兄弟可也没少帮衬你们。”   这话不说倒罢了,季桂月想着要不是看在裴华的份上哪里这段日子能让你东要西要,之前困难的时候,两家不过只隔了一堵墙,除了裴华,他们家其他人是一步也不踏过来的。   “裴华兄弟的情分我们自然是牢记在心的。这不,我妹子前几日去送货,和张家二哥一同给裴华兄弟送了酒和吃食。谁对我们好我们心里还能不清楚?”   李菊花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转而阴阳怪调:“难道裴华兄弟不是我们家人?不过是孩子要些小玩意儿,我看你们这阵子肉啊蛋啊的,哪儿来的钱?还不是托了我们家人的福?”   杜芊芊忙着去摘桃儿,还有多少事要忙,主要还是顾忌裴华,若真撕开脸让他难做,就拿了干净的荷叶包了十来块山楂条并两把爆米花,“菊花嫂子,柱子不是在家里闹着呢吗?赶紧拿回去吧。我这里得去忙了。”   李菊花沉着脸接了,若说她不好意思撕开脸那是不存在的,关键是盘算着杜家眼瞅着得了裴华的帮衬挣了不少钱,凭什么自己一点好处捞不着?因此虽然面上不虞,但还是接了回了家。   没好气地将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扑鼻的爆米花甜香让正在吵闹的柱子立马止了哭声,也不管手脏不脏,一把抓了个满手,使劲儿往嘴里塞。“慢点攮搡!”想着刚才在杜家受的气,李菊花用力拍了下儿子的手腕,“眼馋肚饱的没用东西,为了你这点子东西,老娘还得听那小丫头的牢骚话。”   一下子打掉了柱子手里的爆米花,本来拿回来的就不多,加上手腕吃疼,柱子一下子大哭了起来。原本在一旁哄孙子的裴大娘忙拍着柱子的后背,生怕他被嘴里的爆米花呛着,又埋怨儿媳妇:“打孩子做什么?隔壁难不成这点子东西还舍不得给?”   “哼,饱饭不过才吃了几日,说话就像擒了贼王拿了反叛似的。”李菊花越想越气,“您老倒是去她家瞧瞧去,案上都是些没见过的新鲜物儿,哪儿来的银子?托的谁的福?还不是我们家?”   裴大娘听了也不忿了起来:“可不是,每日里到饭点那肉汤味儿隔着墙都闻得着!别说我们和他们要些东西,论起来该自个儿送过来才是!”   “这才不过三四十日,那杜大山媳妇就养得红光满面的,哪儿还像个病秧子?”这话本来是事实,可李菊花这口气却显得有些“笑人无恨人有”的心态。   正说着,李曼打院门走了进来。婆媳俩忙收了怒气,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大娘和菊花嫂子在聊什么呢?柱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李菊花让了让李曼,让她坐在竹编的杌子上凉快些,李曼边坐下边问道。   李菊花巴不得四处抱怨抱怨,李曼又有个当村长的爹,恨不得李曼回去学了给她助助势。“不瞒小曼姑娘,我正气得胸口疼呢。我家华子兄弟你是知道的,心又软又念旧情。那隔壁杜家前阵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华子看他们可怜,给杜大山寻了城里大酒馆的木匠活儿。再说那个投奔来的拖油瓶,不过会做几个新鲜的吃食,华子也给她介绍了去。眼瞅着不过个把月,每日里肥鸡野鸭都吃得起了,华子还说她不容易,嘱咐我不要总去找她要东要西……”   李曼原本不过找个话茬罢了,听见这话就想起村子里最近都在传的杜家小妹央裴华在城里卖吃食赚了不少钱的闲话了,脑海里就想起了那日在树荫里瞧见的满身是汗,手里满是紫色汁液还抓着荷花的姑娘来。   因为杜家之前的窘困她是知道的,再加上那日里那姑娘的囧态,本来李曼是不太将这事儿很放在心上的,可听到李菊花这么说心里不舒服了起来。 第16章 试探   李菊花这边仍在絮叨:“不过同她要了几个柱子吃的零嘴儿,居然就给我摆起谱来了!也不想想是沾的谁的光!还说自己个儿前几日给华子单独送了酒和吃的,小贱蹄子还给我们分了家不成?”   “单独去城里送给了裴华哥?”李曼忙拦住话头追问。   “可不是,那丫头手艺确实不错,我估摸着送的肯定是好东西。”裴大娘接腔道,从杜芊芊给的荷叶包里取出两根山楂条递给李曼,“小曼姑娘你尝尝,我家柱子为她这些吃食不知闹了几回了。”   柱子这会子嘴里咬着根山楂条,吃得只剩一小截了,见自己奶奶拿了两根,就要急眼,裴大娘唬了脸才没闹将起来。   李曼接了吃了,酸甜软糯,猜着大概是山里不起眼的红山楂果做的,可就是这不起眼的山果子居然能变得这般好吃,慢慢嚼着,李曼觉得自己要去杜家串串门了。   心里这般想着,便有些坐不住,“听嫂子这话,这是刚打隔壁回来?”   “可不是,说是要去买桃儿回来有许多事要忙,赶我走呢,嘁,我看呐是赶着投胎去呢!”   李曼本想着等寻个由头再去杜大山家,毕竟之前虽说经常打杜家门口过,但进去的遭数却屈指可数,冷不丁去也不知怎么搭话。可从裴家告辞出来后没几步便到了杜家的院门口,李曼还是一个没忍住抬腿迈了进去,毕竟在她心里,杜大山家穷得叮当响,她主动上门套近乎,颇有些贵步临贱地的意味,断没有受冷落的可能。   刚走进去,便看见院子里好生热闹,杜芊芊和张二娘家的樱子正有说有笑地面朝着厨房门一起洗着一大盆的黄桃,季桂月抱着安安立在一旁踱步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哄着。   三人见了李曼,都十分得意外。杜芊芊认得这是那天和裴华在树下聊天的姑娘,只是心下十分纳罕为何她会来自己家。到底是季桂月老成些,虽也是闹不清李曼的来意,但面上却已经不显诧异,带着笑招呼:“这不是李曼妹子?快进来坐。”   李曼便也含笑问了好,只是这心思都放在了杜芊芊身上。经过月余的滋补,杜芊芊比先时圆润了些,肤色也较之前更加白皙红润,这会儿也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映着盆里的那些黄橙橙的桃子,越发显得俏丽生动。虽身上仍不过穿上浆洗地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但与那日怯生生不等人打招呼就逃进家门的小姑娘却是判若两人。李曼觉着有些莫名地刺眼。   “这就是芊芊妹子吧?我这几日里就听着我爹夸你了。”说着李曼走到黄桃盆旁边,微蹲下看那盆里的一颗颗洗净的黄桃,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些天里杜芊芊也偶尔听着张二娘他们开玩笑说些村里的八卦,自然也听过裴华和李曼的一些事儿,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称呼才妥当,便以眼神求救自家嫂子。   “芊芊,你干活儿干傻啦?叫人啊,这是你小曼姐姐,她爹可是我们吉安村的村长。”季桂月开口解了围。   “小曼姐好。”杜芊芊忙开口打了招呼。   “芊芊妹子来了好些日子了,我都一直没得空来瞧瞧你。我听我爹说大山哥这阵子有些难处,想着怎么同村里人商量一起帮帮才好。”   这话说得就有些假了,杜芊芊腹诽着,不过都是些口头的人情,一来她经过自家门前去隔壁裴家的次数可是颇有些频繁的,二来要帮早帮了,哪里轮到这会子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   “小曼姐太客气了,大家也都不富裕,不过是一时的困难,一家人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我听我爹说你每日里往县城里运好些罐头?”   “嗯是呀,这东西不经放,因此要每日里城里城外地跑。”   “听说是裴华哥给妹子说项的?”   终于绕到正题了,杜芊芊暗想,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若说是想问能具体赚多少,这不太说得通,虽这点银子对自家是救命的稻草,可村长家可不太可能放在眼里,索性大方地答了:“是啊,原本那家酒肆将店里桌椅翻新的活计托给了哥哥,后来烦裴华哥将罐头带给掌柜的尝了,说是味道不错,才同意我每日里送些去卖了贴补家用。”   樱子站在一旁插不上话,季桂月已从厨房里拿了干净的碗盛了大半碗新做成的黄桃罐头来,“小曼姑娘便光顾着说话呀,坐下尝尝我妹子的手艺。”心里却对李曼这突然的造访又不断追问自家妹子的态度有些不舒服,因此端出了罐头打断了俩人的谈话。   “那日在裴大娘家,菊花嫂子特地给我尝了,果然不错,比我姨妈家厨艺好的厨娘做出来的特制酸梅汤还更解暑热些。”李曼略抿嘴笑了笑,口气里提起裴家时显得十分亲昵。   樱子在李曼背后撅了下嘴,大体意思是李曼又拿有个当县丞夫人的姨妈明里暗里显摆呢。   “菊花嫂子正心里不自在呢,说芊芊妹子去城里单独送了吃食给裴华哥,柱子想吃吃不到,闹得她头疼。”   虽然李曼是以开玩笑的口吻问的,但是眼睛却是一丝不错地看着杜芊芊。   “那是我哥哥让我送货的时候顺路给裴华哥捎去的,我哪里认得路,还是正生哥和樱子陪我去,才寻到的。不过是些桑葚果子酿的酒和自家做的鸡罢了。菊花嫂子真的误会了,今儿真的是做得少了,哪里来的不给柱子吃的话?”感情是为了问这个来的,杜芊芊便一口气都如实说了。   原来是杜大山嘱咐的,还是三个人一起去送的,李曼心里这才宽慰些。   “刚才见你们正在洗桃儿呢,我也闲着无事,一起帮着洗吧。”说着就要搬过一旁的矮杌子撸起袖子开始洗。   虽然没有继续纠缠上一个问题,可李曼又说了这么一句让院子里三个人为难的话。   “不用不用。小曼妹子,我们这儿也快忙完了,哪儿有让你做这些事儿的道理。”季桂月将怀里的安安转给杜芊芊抱着,自己连忙上去挽起李曼,连声推辞说着不用。   樱子也去拉人,看见杜芊芊给她使眼色,心领神会,挽着李曼的胳膊,“小曼姐,咱们走吧,我每日里来帮忙,这会子真的忙得差不多了,剩下不过是些蒸煮的活计,咱们别杵在这里添乱。”   说着不管李曼答没答应就挽着人往外走,幸好李曼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帮忙洗桃儿,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既然已经来了打了招呼混了个脸熟,又被樱子拖住,便顺势告辞和樱子一同走了。 第17章 敲边鼓   待樱子和李曼出了院门约莫走出去半里路,季桂月关了院门,同杜芊芊坐下继续洗桃儿,低声道:“这李曼姑娘来得古怪,肯定是隔壁裴大娘和李菊花挑唆了什么了。”   杜芊芊倒是不以为然:“不过就是裴华哥帮哥哥和我介绍了笔生意,哪里值得她往心里去?”   季桂月想了想,又打量了下杜芊芊的表情,“裴华兄弟也是苦罐子里长大的,他爹冬日里打猎摔下山崖过世时裴华兄弟不过才十三岁。家里穷得好好料理后事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又没了顶梁柱,幸好裴华兄弟从小跟着打猎身手不错,得村长家帮忙,托了县丞的关系充了民壮,算是谋了个吃公家饭的差事。”   杜芊芊虽手里不停,忙着拾掇洗净的桃子,剥皮、去核、消毒,但耳朵却在聚精会神地听。   季桂月看杜芊芊没吱声,就又继续:“只是这月钱裴华兄弟自己个儿是存不住的,他哥裴勇娶媳妇的钱也大都是他月钱攒下的。后来他哥成了亲有了柱子,裴大娘的心头肉,裴华兄弟每日里辛苦奔波,越发连个知疼知热的人都没了。还好有这个李曼妹子……”   见季桂月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杜芊芊扭头看了眼嫂子,正好季桂月也瞧着杜芊芊,俩人对看了个正着,季桂月扭回头继续手里的活儿,带着些促狭的语气:“裴华兄弟那通身的气派长相别说我们村,就是县城里也是没多少人能压得下去的。虽两边都没挑明说,裴华兄弟面上也总是淡淡的,听说之前还暗地里拒过小曼妹子,被裴大娘和他嫂子好一顿说,这样好的条件还不愿意可不是傻了嘛。村里人心里都明镜似的,裴华兄弟和李曼妹子俩人的事不过这年把也就成了,就等着提亲聘礼这些过个明路了。”   不知怎的,杜芊芊听着这通话,心里觉得被细细的刺轻轻地扎了一下,不至于多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被扎处的酸麻。   “我看着小曼姑娘是看裴华兄弟最近帮着你卖罐头,心里不自在了。”季桂月终于把要说的话点了出来。   定了定神,杜芊芊以轻松的口吻说道:“这些事我多少也听说了,难怪小曼姐今儿突然过来。”   “我说她这也是太多心了。村长的闺女,县丞的外甥女,谁能争得过她呀。裴大娘都快把她供起来了。”季桂月听杜芊芊不在意的口吻,想着自家妹子和裴华也没有过多的接触,放了心,要知道李曼在村里可是首屈一指的条件,一般人家的闺女和她争,不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嘛。   这日送完罐头回来的杜芊芊看嫂子已经将堂屋里炉子生好去了空气里黏糊糊的湿气了,现在嫂子身体已经大好了,许多活计都重新做了起来,让她歇着都不肯。只一件,就是做饭,别说杜大山、安安,就连季桂月本人也吃惯了杜芊芊的好手艺。   这会儿季桂月正在菜园子里摆弄西南角上的那两陇豆角。杜芊芊今儿回来时候看村里的徐大叔正在村口卖河里捕的好大一条草鱼,足有三四斤,想着哥哥昨儿晚上收了家伙事准备洗澡睡觉时念叨了句想吃辣的,就花了八文钱买了下来。   张二娘和樱子进来的时候,杜芊芊在厨房里酸菜鱼快做完了。辣椒和花椒捞出放在雪白嫩滑的鱼片上,洒上嫩绿的葱花,锅里的油大火烧热,熄火,“滋啦”一声将热油一股脑浇到花椒辣椒和葱花上,一时间花椒的麻、辣椒的辣、葱花的辛和鱼肉的鲜全部融合迸发了出来,引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原本季桂月抱着安安在院子里和刚进院门张二娘唠家常,俩人闻见这辛辣刺激食欲的香味都住了口,去了厨房。而樱子早已站在厨房门口看呆了,就差直接流哈喇子了。   “芊芊的手艺果真是神了,这架势简直就是大厨啊。”张二娘夸得无可无不可的。   杜芊芊这才看到张二娘和樱子来了,看见樱子一脸馋相就忍俊不禁,开口留人:“张二娘、樱子,不嫌弃今儿中午就在我家吃吧。”   张二娘自然满口推辞:“家里饭也没做好呢,得回去。”樱子却轻咬着下唇瞅着杜芊芊扮了鬼脸。   季桂月正也要开口留这二人,张二娘又开口了:“我这次来呀,也是有件事儿求你们姑嫂。”   “什么求不求的?张二娘你也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开口便是了。”   “樱子和我说她大山哥媳妇头上的白头发喝了芊芊姑娘做的什么膏,不过一个来月都转黑了,原本我还只是不信。樱子见我不信她的话,急得就要拉我过来瞧,我拗不过她,想着若是真的,我这头发不也能沾沾光了吗?”张二娘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张二娘也四十来岁了,头上自然也有些白头发了。“我今儿来一看,可不是真的么!之前大山媳妇莫说仔细看,便是打眼一瞧就能看到不少白头发,我们还叹着女人真不容易。现如今认真瞅,也找不到几根了!我想着能不能匀一瓶给我?”   原来是为这事儿,家里还有五六瓶,嫂子这头发再吃个两三瓶巩固下就差不多了,因此杜芊芊忙道:“还有几瓶,匀个两瓶还是有的。”说着便转身在炉灶旁木质碗橱的第二层左侧取出了两瓶桑葚膏,嘱咐了每日喝水舀上两勺,个把月就见效。   张二娘喜得合不拢嘴,爱美是天性,说着就掏出了一小串铜板,“我也不知道芊芊姑娘废了多少神、花了多少本钱,这一百文可千万收着。”   不等杜芊芊开口,季桂月已抢着把张二娘手里的铜钱串往回推:“这可万万使不得!您赶紧收起来,这不是外道了?我家妹子每日里亏了正生兄弟和樱子妹子来往城里。”   季桂月本就一手抱着安安,此时另一只手推着铜钱串,张二娘不敢和她拉扯,怕弄摔了安安,将钱转手塞进杜芊芊怀里,嘴里还嘱咐:“千万要拿着,不然东西我也不要了。”   听这话,杜芊芊一时不知该不该收了,张二娘继续道:“芊芊姑娘,你只道这是寻常之物,可咱们这些上了年纪有白头发的,别说一百文,就是手里紧一紧攒下一吊买了也是乐意的。今儿你不收我的,明儿就有别人也上门白要,你给是不给?赶紧拿着!” 第18章 摘桑葚果子   杜芊芊原本并未将这桑葚膏看得多珍贵,不过是乌发的偏方罢了,桑葚和黑芝麻双管齐下比起单独一种更是见效快。却没想到有白发之人如此看中,想了一想也是,在穿越前的现代那么多人都按时染发,外貌上可以年轻个十来岁。心思一动,当下仍将那一百文推还给张二娘:“其他人怎么能和张二娘比?别人的钱能收,您的万万不能。若是您喝了有效倒是托您和其他人给说项说项。”   张二娘也是个爽快人,听杜芊芊如此说,便不再来回推让了:“那这两罐我就收下了,承了你的情。这东西,你们年轻姑娘是不知道,别说要托我去说项去,只要有效,多的是人想要,姑娘放心,你擎等着有人拿银子来买吧。”   这算是说到杜芊芊心里去了,原本还在想着眼瞅着快要八月底了,黄桃成熟季也快结束了,得想别的出路,这个芝麻桑葚膏愈发连其中最重要的一味原料都不需花钱。   说完来意拿了桑葚膏,张二娘便要回家做饭去,杜芊芊和季桂月都十分热情地让樱子留下来吃饭,樱子本人也想留下来,张二娘无法、嘱咐了樱子几句就带着桑葚膏回了家。   一顿饭吃得樱子大呼过瘾,“芊芊,你这鱼怎么弄的?又滑又嫩,太好吃了!”杜大山和季桂月俩人很喜欢这个圆圆脸的可爱姑娘,不停招呼樱子多吃点。   酸菜酸爽浓烈、汤汁浓郁鲜亮,在经常食欲不振的暑热天里几个人硬是多吃了两碗饭。吃完了饭,怕吃了辛辣的上火,杜芊芊特地用几颗苹果和梨子,加了少许冰糖炖了苹果梨水。樱子端起了透明状略浓稠的甜水时舒坦地都眯起了眼。   午饭后送了樱子,杜芊芊便盘算了起来,既然桑葚膏有可能给家里多笔进项,那就得趁着还没下市前多采些,另外,要拿来卖钱,效果就必须要更好才行,心里盘算着要再加些黄精与何首乌。   季桂月听杜芊芊说要去摘桑葚做桑葚膏,便要和杜芊芊一起去,安安睡在摇篮里,与摇篮一起放在杜大山旁边,这样杜大山干活儿的时候还能看着点孩子。可是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一来木匠的活儿难免有木屑,怕呛着孩子或迷了孩子的眼,二来万一安安闹起来杜大山也无法分身照顾,因此虽然打算着两人多摘些,但季桂月还是留下来照看安安。   那山腰处十来株桑葚树被杜芊芊已经摘了好些,估摸着还有四五株没摘。算了算量,大约还能再做二十瓶,若是再多找几株桑葚树就好了,有了梨子产生的果胶,再蜡封或者水封,这东西很经放,半年是不成问题的。若能再找到几处就好了,赶着这小半月的时间抢在桑葚下市前摘了,做了桑葚膏卖了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一边往山里的方向走,杜芊芊一边算着账,不妨间打眼看见回村的路上走过来一个人,穿着寻常的青布衣衫,身形挺拔高挑,不是裴华还能是谁?身后背着个皂色包袱,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杜芊芊有几日没见着裴华了,忽又想到嫂子之前说的话,原本算着钱的雀跃心情略沉了沉,不过须臾的时间也就平复了。   几句话的功夫俩人便遇着了,杜芊芊正打算打声招呼便忙自己的去,裴华却先开了口:“芊芊妹子。”   “裴华哥。”杜芊芊略仰头笑了笑。   “这是去做什么?太阳还挺大的。”   “去摘些桑葚去。之前做给嫂子的乌发膏似乎还受欢迎,我想着赶紧再摘些多做几瓶,也是一笔收入。”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小兴奋。   裴华看着杜芊芊白皙的脸蛋比之前刚来之时圆润了些,鼻尖上沁出几滴细细的汗珠,双侧脸颊被晒得红红的,大太阳下脸上的透明毫毛都几乎清晰可见,想着先前在杜家吃罐头那次桌上湃着的新鲜荷花,许是杜芊芊的这个习惯,现在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果香,在高温蒸腾下很是清爽好闻,整个人简直就像颗水灵灵的水蜜桃。细想了下,还没见过杜芊芊愁眉苦脸过,哪怕家里困难地都快没米下锅了,仍是弯着月牙眼笑眯眯地、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硬是帮家里扛过了难关。   “咳,你嫂子现在还吃药吗?”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瞧,略撇过脸,裴华赶紧问了句掩饰难得的脸红。   “家里就剩两副药了,喝完就不用再去配了。大夫说已大好了,注意些营养就可以了。”   见裴华只是侧着脸略点了下头,杜芊芊急着去采桑葚便告辞:“裴华哥,那我去了。”   裴华在衙门里连着忙了小半个月,今儿才有空回家一趟轮着歇上两日。想了想,“我今儿下午左右无事,同你一起去吧,有些高枝的地方你也不好采。”   杜芊芊笑着摇了头婉拒:“不用了裴华哥,你忙了几日赶紧歇了去吧。太高的地方我不摘就是了。”说着不等裴华再开口便挥了挥手告辞就走了。   裴华无法,便也径直回家不提。   夏日爬山过程自然是累的,但一路上郁郁葱葱,深绿的树木颜色浓郁得仿佛要滴下翠汁来,生机勃勃到肆意。杜芊芊挑着树荫多的地方走着,吸着树木散发出的负氧离子,清新得简直犹如被洗了一遍肺。   走至上次摘桑树的地方,桑叶极大、比手掌还大出一小圈,长得非常茂盛,犹如绿色大伞般罩着整个树干。桑葚果子成串成串地挂在枝头,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已经熟透。阳光雨水都充足,结出的桑葚果细长饱满似马奶子葡萄,杜芊芊走了一路已口渴得不行,立马上前摘了一把,就着旁边的小溪水略洗了洗,酸甜可口又解渴,一口气吃了两把。   刚刚爬山路上还在感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地小清新着,现在杜芊芊看着满树的桑葚果子两只眼里就差倒映出孔方兄了。 第19章 又见狼狈   上次摘了许多,现下就四五颗桑树不曾摘了,不过也填满了杜芊芊身后的竹篓。也管不得挤压出的桑葚汁会弄脏衣服了,杜芊芊略压了压篓子里略冒了头的桑葚果子,尽量多装些回去。用来作果胶防腐剂的梨子眼瞅着没地儿放了,杜芊芊将篓子在地上放稳,随手从四五米外摘了一整片棕树叶扇,左右各撕下六七片叶子留到最后编篮子的把手,剩下的叶子沿着本身的豁口一一撕开,接着从左侧开始三根叶子像姑娘编辫子一样编叶子,编一扎长左右,然后不断加入一根接着编直到所有叶片都编进去,最后一根与之前第一根结成圆形,一圈圈编完前略留一小股,与最先特意撕下的六七片仍然三股辫方法编成把手,这样一个小篮子就编好了,这还是看杜大山做了个小的逗安安玩,觉得新鲜有趣儿就学了下,没想到今儿个就派上了用场。   “嫂子,嫂子,快来接我一把!”杜芊芊还没到院门口便实在走不动了,喘着气站着高声叫了两声嫂子。季桂月出门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见杜芊芊已将身后的篓子卸了下来放在身侧,满满一篓子的桑葚果子,冒尖出快小半头的高度,另一侧是个新鲜棕树叶篮子,里面满当当的野梨子,个头都有拳头大,一篮子里塞了有二十来个,再瞅杜芊芊满身是汗,正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哈气呢,后背洇了一大片紫色的桑葚汁,右手上也勒出了一条红红的勒痕。这么满满两大篓东西一路走下山可不要累坏了么。   季桂月赶紧走上前去,虽然心疼妹子,嘴里却不饶人:“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没个分寸,山上长的东西难道还能长了腿跑了不成?做什么这么急吼吼一气背下来?满身泥猴似的!”   姑嫂俩正说笑着,不妨身后也传来声轻笑,转头看是李曼并裴华站在裴家院门口,杜芊芊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每次遇见他俩我都这么没形象啊?”   李曼瞅着杜芊芊笑道:“芊芊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虽然也是个乡下姑娘,但显然李曼是不同的,农活自不必说从不用她下地干活儿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就学一学女红,动动针线。如今看到杜芊芊这狼狈样儿,心下说不出的优越感,刚刚在屋里听到杜芊芊在外面叫嫂子帮忙,正为送的酒裴华不要俩人有些不愉快,又看裴华的样子有点想要起身去搭把手,还挺不痛快,出来一看杜芊芊满身脏,问话口气里都带着轻松。   “我去山上摘了些果子。”杜芊芊实在太累了,不想多说,答完便招呼嫂子帮她拎了桑葚,自己拿了装着梨子的篮子。   李曼不等拒绝,也不等裴华有什么反应,走上前替李曼拎了篮子,“芊芊妹子,你看你这一身的汗,肯定累坏了。我帮你拎回去。”   说完转头瞅着裴华笑道:“裴华哥,你也回去吧。”   裴华刚想伸手接过李曼手里的篮子,李曼轻轻让了一下:“裴华哥,你也累了几天了,快回屋歇歇吧。”   杜芊芊四肢都是又酸又痛的,只想赶紧回去洗一洗躺着歇会儿,也不看裴华和李曼在那里拉扯推让,便抬腿进了自家院门。   季桂月见状便顺手要一起连同桑葚拿进家门:“不用麻烦了,这都到家门口了,就这么两步路着实不累人的,给我吧。”   “哎呀,桂月嫂子,我帮你拎进去,没事儿的。”李曼仍坚持要送进去,季桂月无法,便也跟着杜芊芊进了门。   “裴华哥,你回屋吧,我帮桂月嫂子把这篮子梨送进去。”李曼说完也跟在季桂月身后进了杜家。   裴华下午原本去了杜大山家,杜大山交了一批桌椅,质量很不错,钱掌柜的很满意,越发托裴华嘱咐杜大山再多打几套竹制酒具。闲聊时,季桂月笑谈道自家妹子每日里忙还不够,看到张二娘闻名来求乌发膏,赶着去摘桑葚,还嫌山上桑葚树不够多。   六七岁起便跟着爹上山打猎,许多人不曾去、不敢去的山林深处裴华都很熟悉,山里西南角上有二十来株的野桑树,每年开花结果,果子掉了一地,除了偶尔飞过的鸟啄食,还没人去采过,也正因为如此,那片地十分肥沃,桑葚个顶个得又大又亮又甜,肥美异常。   本打算等杜芊芊回来告诉她,明儿领她去摘,谁知见了面也没来得及说,待要追进去又想着她累得够呛,便作罢,晚点再去说也使得。   只和李曼略道了句谢,嘱咐了嫂子一声,杜芊芊便打了水进屋洗了个澡,躺在西屋炕上睡了黑甜一觉,醒了直觉神清气爽,连季桂月何时送李曼走的都不知道。   看点也该去樱子家摘桃儿去了,推门一看,季桂月已经将桑葚和梨子洗干净晾干了,待嘱咐一声去樱子家,却只在堂屋里找到了抱着安安的杜大山,“哥,嫂子呢?”   “你嫂子见你睡得那般香,自个儿去张二娘家买桃儿去了。”杜大山轻拍着安安,笑着对着自己妹子解释:“你再睡会儿吧,我下午索性歇个半日,桃儿回来我同你嫂子收拾就好了。”   “我已经睡饱啦!”杜芊芊凑上前去逗弄自己的小侄儿,安安现在会爬会翻身了,还会偶尔冒出几个模糊的发音,杜芊芊便每天得空就去教他说“姑姑”这两个字。   正逗着,季桂月和樱子进了院门了,樱子一眼瞅见杜芊芊醒了在堂屋呢,立马亲昵地一路跑过去:“芊芊,你醒啦,我特意早些来,早点帮忙洗好桃儿呢!”   一看见樱子,杜芊芊也跟着笑了起来,季桂月跟在后面打趣:“俩爱笑的姑娘凑一块儿了,你俩到一块儿,再不干别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张二娘拿了杜芊芊的两罐子乌发膏,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因此特意让樱子带过好些自家种的各色水果,满满一跨篮,让樱子带话“虽不值钱,但长得极好,好歹尝尝”。 第20章 乌梅汤   一顿忙活,明日要送的桃儿都忙完了,吃了晚饭,杜芊芊和哥嫂侄儿坐在院子里纳凉歇息的空儿,算了算手里攒了有两吊多了,想着明日送桃儿得去药材铺买些黄精和何首乌,这样效果更好、也更能卖得上价钱,口碑出去了,好歹每年都是一笔固定收入,又想着黄桃下市也就这十来天了,得再想其他出路,最好是能长期不受季节限制的,正左思右想着又一眼瞥见樱子送来的许多水果,想着这么多吃不完摆放着坏了可惜了了。   裴华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杜芊芊正表情严肃地沉思呢,不由觉得有趣,杜大山搬来个凳子让裴华坐下,又端来了芊芊用樱子送来的果子做的乌梅茶,杜大山笑说:“兄弟,不是我夸口,真真儿不错,我妹子说去湿气最好,你喝来试试。”   煮时杜芊芊还特意加了几朵干白菊、几瓣陈皮。茶汤明润透彻,口感清凉,裴华喝了一大口,嘴角上扬、带着赞赏的意味,同杜大山夸到:“好茶。”   见裴华如此捧场,杜芊芊也乐了:“裴华哥,这茶可比之前凉茶更费功夫,算你有口福。”裴华听闻,居然难得开起了玩笑,作出怕别人抢了似的样子连连喝了好几口,一时间一院子的笑声。   裴华说了山里西南角上还有二十来株的野桑树时,杜芊芊眼睛都亮了。二十来株!那可得做个百十来瓶!   “那就烦劳裴华哥明儿给我们带路了。哥,明儿你能不能同我一起去?”杜芊芊迫不及待地央着杜大山,杜大山连连点头答应了。季桂月在一旁也调侃道:“我家这妹子提到赚银子,那是两眼都放光!”接着话锋一转又感叹道:“也亏了我家妹子,我这身体才能好这么快,我这头发就是活招牌,张二娘那儿保管不出一个月也给你道谢来。你们明儿只管去,家里有我呢。”   本来裴华未曾注意到季桂月的头发,只是听杜大山夫妻俩提到杜芊芊在寻桑葚树便过来告诉她,现在一提,便留神观察了下,发现的确比之前好了许多,印象里自打桂月嫂子生了病,头上便有些花白,脸色也十分蜡黄,不过两个月左右的光景,就恢复如初,甚至比生病前还要气色红润。想来自打杜芊芊来了之后,大山哥家的确变化十分大,不仅干净清爽了,空气也干燥好闻,每日里一到饭点,那厨房里的香味简直勾人。   裴华低头喝着爽口的乌梅汤嘴角,噙笑听着杜芊芊条理分明地安排:“明儿一早我送完罐头还得去买几味药材,顺便买些好菜,裴华哥也过来吃,吃完咱们一起出发。”   听见点到了自己的名,裴华抬了头看着杜芊芊点头应了,接着便起身告辞要回去。季桂月忙叫住人,唤了杜芊芊让妹子把余下的乌梅汤都装了:“裴华兄弟别嫌弃,带回去给裴大娘和柱子他们尝尝。”   裴华很是知道自家老娘和嫂子平时没少来要东西,经常在他耳边絮叨着“隔壁也太不省事了”、“小气得很”以及“昨日不过去要些甜食就给脸子瞧”之类的抱怨,听季桂月这话,脸上有些发热,待要推辞不要,杜芊芊已经笑盈盈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递过来一只竹筒壶。   拿着沉甸甸的竹筒壶到了家,裴大娘接了,撇嘴道:“真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你去了才给得痛快!”嘴里这么说着,手里却不闲着,先倒了一碗给宝贝孙子:“柱子,快过来,喝了睡觉!”   嘴里仍不停:“我说你也是实心眼子,别的也就罢了,小曼姑娘今儿送来的花雕,可是县丞大老爷喝的,你也不要!可不是傻了?”   听了这话,裴华心下顿时烦躁起来:“娘,我嘱咐过多少次了?别收小曼妹子的东西,若推辞不了,给银子也使得,无功不受禄,明儿您老赶紧把钱送去。”   “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自打你爹去了,这三年里头小曼姑娘对咱们家可不薄,村长家千金,又有个当县丞的姨夫,可着咱们村找,谁能越过她去?”裴大娘对儿子的不开窍十分得恼怒。   见自己的娘又开始唠叨这几句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估计接下来就要开始翻旧账,抱怨自己曾经委婉拒绝李曼的事儿,裴华觉得刚刚的好心情已荡然无存,赶紧离了堂屋,打水洗漱不提。   第二日天有些阴,杜芊芊担心若是下了雨,下午便无法进山采桑葚了,裴华哥下次有空估计桑葚都落光了,幸好只是阴天并没有下雨。   送了个把月的罐头,杜芊芊早已对路很熟悉了,和张正生也混熟了,因此樱子这半个来月没有一同去了。将驴车赶至和盛门口,张正生同店里伙计帮忙卸完罐头,杜芊芊笑盈盈地谢过张正生,又道:“正生哥,我送完罐头先去买些东西,你那儿不用赶,我买好之后去寻你。”   “好嘞,妹子,你只管逛去,我等着你就是了。”自己家孩子吃了杜芊芊多少好东西,张正生现在看杜芊芊如同自家妹子一般。   隶书的“仁和药铺”的四字匾额挂在店堂正上方,堂内有着药材独有的药香味,干净整洁。杜芊芊走进去的时候,店内的一位大概五十来岁的师傅,花白胡子老头儿,清瘦矍铄,约莫是这药铺的掌柜了,正在一旁看着个年轻小伙子照着个方子称药,一抬头看到杜芊芊,“姑娘,你需要点什么?”   “想买些黄精和何首乌,能不能拿点出来我看看?”   “我们店里有鸡头黄精、姜形黄精和大黄精,不知姑娘要哪种?”   杜芊芊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讲究,便细问了问:“不知这三种有什么分别?”   “姜形黄精原植物是多花黄精,鸡头黄精原植物为普通黄精,而大黄精则为滇黄精。若论药效,均是九蒸九晒,姜形黄精最佳,自然,价格也最高。”掌柜的转身熟练地从分成一格一格的小抽屉里拿出了三种黄精给杜芊芊细瞧。 第21章 晶莹剔透的冰粉   这三种若不说,杜芊芊都不怎么能从肉眼上看出有多少不同来,蒸晒之后基本都是墨黑色,只有少许棕黑色,油润软糯,品质均不错。见杜芊芊认真观察着黄精块的肥厚、色泽以及断面的角质透明度,就知道杜芊芊也不是全然地不懂,于是接着介绍说:“姑娘,你若是平常使用,这鸡头黄精便很好,用于补肾益精、养血乌发方面的效果也并不弱于姜形黄精。”   “掌柜贵姓?”杜芊芊见他说话和气,并没有因为她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穿得朴素就怠慢轻视。   “免贵姓沈。”   “沈掌柜,这鸡头黄精怎么卖?”   “十克两文。”   杜芊芊算了算乌发膏的配伍比例,黑芝麻和桑葚的比例最高,其余两样差不多,167的样子,“沈掌柜,鸡头黄精我要3斤,麻烦尽量给整块的。”   这数字说出来沈掌柜都惊了,这感情要熬着吃啊?要知道,这药和猪肉基本同价了,这小姑娘说得倒是很是轻松。   不过,到底是做了几十年买卖的生意人,什么样的主顾没见过?沈掌柜虽是吃了一惊,但仍是利落地过了称,包好。   “沈掌柜,麻烦再给我看看何首乌。”   拿出来的何首乌断面黑褐色,内有棕黑色且芯片,偶有反光亮泽,显然属于中上品。   杜芊芊拿着几片何首乌端详了一会儿,便问价:“何首乌什么价?”   “这位姑娘,何首乌便宜些,十克一文。”   “这个也来3斤。”   又是3斤?沈掌柜也见怪不怪了,称了仔细包好。   “姑娘,还有什么其他要看看的吗?”   “不用了,沈掌柜,麻烦算算拢共多少钱?”   “黄精,3斤,三百文,何首乌,3斤,一百五十文。共四百五十文。”   杜芊芊取出半吊钱,取下五十文,剩下的递了过去,“沈掌柜,您数数。”   “不错,整好四百五十文。”沈掌柜收了钱,让那个年轻的伙计送杜芊芊出了门。   担心正生哥久等,买完药材便先去同张正生回合,两人一起又去了买了些猪里脊和一只三黄鸡,顺道买了几十个装乌发膏的小罐子,一顿买下来,一吊钱都没够,杜芊芊暗叹花钱容易赚钱难啊。   阴天的缘故回来路上微微的凉风掠过马路两旁的田野,像是在极热的空中撕开了一条漏风的口子,闷热都被遣散了许多,伴着车上那些个罐子清脆的磕碰声,一路“叮叮当当”却也十分有趣惬意。   杜芊芊到了家并不忙着做菜,樱子昨儿送来的水果里有假酸浆,这里家家户户夏日都会用这个做些冰粉喝,假酸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紫粉色的小灯笼,取出其中的种子先用井水浸泡。   每日里要吃的菜蔬菜园子里一般都是现成的。胡萝卜和里脊肉切丝、葱蒜切末、木耳泡发也切丝备用。鸡胸肉井水洗净之后放入沸水中加入各色调料,小火煨上一炷香时间捞出放凉,手撕成小细条备用。   不过几盏茶的工夫,杜芊芊便做好了两道主菜,鱼香肉丝和麻辣鸡丝。接着洗了手轻轻搓揉假酸浆籽使其凝固,滤去种子,用一片翠绿的竹篾迅速将其划成小块儿,加入暗红如红宝石的红糖水汁、白嫩发亮的水蜜桃块儿,装了四碗,每碗边沿还点缀了两小片娇嫩嫩的薄荷叶。   一面摆桌,一面托哥哥去隔壁叫人。   杜大山同裴华要走时,裴大娘叫住了俩人:“我说大山兄弟,这是又有事求着我们家华子了?”说完也不等人答话,扭头拽过来柱子,轻搡到裴华身侧,接着就又是阴阳怪气地作势教训裴华:“到底是你侄儿,不过添双筷子,带过去同你一起吃,这有事求人,也不用给我们脸子看才有口吃的了。”裴华听了皱了眉,杜大山本就老实,觉得十分尴尬,忙连声答应:“哪儿的话、哪儿的话。柱子,走,跟我们一起吃去。”裴华和杜大山领着柱子出了院门,还能听见李菊花在厨房里摔打着嘟囔“看人下菜碟”的声儿。   裴华抱歉地朝杜大山无奈笑了笑,待见了一桌子的菜,裴华直觉所有难堪、郁闷全都一扫而空了。肉香混合着麻辣的气息钻入鼻腔,让人食指大动。特别每人右手边摆着的那碗冰粉,晶莹剔透,点缀着红色、白色和碗沿的那抹翠绿,真是赏心悦目。裴华不禁弯了弯嘴角,待再看条桌上,不再是湃着的莲花,今儿是用个古朴的木碗,碗里摆着一只小香瓜,甜丝丝的味道,却又不至于很腻,且看上去很可爱,裴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对正在摆筷子的季桂月和杜芊芊解释:“柱子很喜欢芊芊妹子的手艺,我就把他也带来了。”   大人再不和,柱子不过才是四五岁的孩子,这会子正眼巴巴地瞅着杜芊芊,生怕不让他呆着吃饭,季桂月忙佯装嗔怪道:“裴华兄弟也太客气了,芊芊,快去添副碗筷。”   杜芊芊从厨房回来时还多端了一碗冰粉,放到柱子桌前,笑着摸了摸柱子的头。柱子平时皮得很,这会子倒难得乖乖坐着。   鱼香肉丝颜色红艳、肉质细嫩,麻辣鸡丝麻辣爽口,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最后的甜点冰粉尤为过瘾,一般村里人最多加一点红糖,杜芊芊做的加足了料,柱子喝完还嚷着要喝,杜芊芊怕他一下子吃太多凉的闹肚子,就又盛了一小碗给他,哄他吃完了给他带些家去。裴华见她对柱子很有耐心,并没有嫌弃他贪吃,更没有因为与自己娘和嫂子之间的龃龉不待见孩子,一个小姑娘有这样的胸襟还是挺令他刮目相看的。   吃完饭,裴华送柱子回去,嘱咐杜大山准备好背篓好上山摘桑葚去,杜芊芊果然依言将余下的冰粉全都装在一个大瓷碗里给叔侄俩带回去,裴华忙摆手道:“吃了许多了,不用往回拿了。”柱子一向很听裴华的话,见裴华如此说,也不敢叫嚷,只拿眼睛偷偷看着杜芊芊,杜芊芊瞅着他,觉得这孩子也怪好玩儿的,正色道:“和孩子要说话算话,答应了就要做到。”   裴华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先觉得有趣,后觉得这姑娘说的极是,便不再推辞,帮柱子端了碗,送他回了家。杜大山和杜芊芊正在自家门口等着他,杜大山递过来一个背篓,里面杜芊芊已细心地用大片荷花叶子垫了一层,防止桑葚的汁液洇脏了褂子。 第22章 一起上山去   此时已是夏季的尾巴,又碰着阴天,风里已经有了些凉意,登山也变成了一种乐趣,四周绿树郁郁苍苍,凉风习习,攀至山腰往村里的方向俯瞰,屋舍错落有致,阡陌纵横,构成一幅极富有生活气息的画,别有一番安静的美。特别是渐往山深处人迹罕至之处,更是熏风徐来,鲜有人走的小径上浓荫覆盖,深山幽幽,裴华领着杜大山和杜芊芊兄妹俩到了那二十来株野桑葚树之处,一片紫红紫红,偶有鸟儿来啄食,地下已掉了一小层。杜芊芊憋不住地高兴,连声召唤着去采,裴华和杜大山忙跟在后头,一行三人,合作有序,一株桑树,低处的杜芊芊采了去,高处就由裴华和杜大山负责,到底是干惯了农活、有一把子力气的乡下汉子,需要攀高采的桑葚果子都采完了,杜芊芊那里还没结束,很快采了十来株,三人的篮子都放满了,杜芊芊还兴冲冲教其他两人往下压一压,仍能装下不少。   杜大山先是制止了杜芊芊往自己篮子里压的举动,失笑道:“妹子,上次累得半天缓不过来,都忘了?”接着按着妹子的法子压了自己的篮子继续往里填着。   裴华有些不解:“芊芊妹子为何这么急着都装了回去?”   “这桑葚同黄桃下市时间相仿,眼瞅着就快到了,也就这五六天的时间了。”杜芊芊说到这儿,口气的兴奋就消了一大半了。   见杜芊芊这般说,裴华便知道杜芊芊这是在忧心和盛那边的罐头送不了几天了。想了想,道:“芊芊妹子,不妨试一试季节性没有那么强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两天一直忙,手里这批乌发膏做完我就得好好想想了。”   “钱掌柜在县里不只有那一家酒肆,还有些其他列肆,有个小铺子里专卖些果脯蜜饯和各色糕点,我看你做得那些甜食新鲜也好吃,你不妨做些给钱掌柜尝了试试?”   杜芊芊听了这话,简直茅塞顿开,暗想自己之前想偏了,一心想着酒肆里能卖的,怎么没想到自己最擅长的甜点呢?   因此立时大夸特夸裴华起来:“裴华哥,你可真聪明!多亏了你,我自己都没想到。等赚了大钱,我给你封个大红包!”   裴华先听她对自己一顿猛夸,脸上有些烧,又听她说要送大红包给自己不禁失笑。   “我家妹子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了?整天都想着赚钱。”杜大山也跟着调侃起自家妹子来。   “钱多好啊!能买吃的,能买穿的,能买地,能盖房子,以后还能供安安读书考状元。”杜芊芊一口气讲了钱的诸多好处,逗得裴华和杜大山哈哈大笑,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飞走了。   除了杜芊芊的那个篓子,裴华和杜大山的都装冒尖了,眼瞅着树上也剩不多了,杜芊芊便像上次那样用棕树叶扇编了个篮子,细长的叶子在杜芊芊的手里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个篮子就编成了,杜大山笑说:“妹子,这可把我上次编的那个小的给比下去了。”   篮子里也装了满满一篮子,三人各背了一竹篓,裴华要去提那个篮子,杜大山哪里肯,死活自己提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之这次采的地方又比之前的更偏僻难行,虽篓子里桑葚果子没有裴华和杜大山的多,但好歹也是满满一篓子,因此快走到山脚的时候,杜芊芊双臂被拉扯得又酸又痛,更别提两条腿了,简直像脱了榫的桌腿儿,渐渐跟不上其他两人的步伐,裴华见状,不容杜芊芊拒绝,单手将背篓从杜芊芊身后提溜起来,换了个手提了就接着走。   杜芊芊揉着肩膀看着前面健步如飞的高大身影,不觉感慨人比人气死人啊。   梨子是再没那力气去摘了,趁着今儿阴天不晒,托嫂子先去张二娘家好歹先称了十来斤的油梨回来。   加上昨日的两大篓子,一共有五篓多的桑葚,杜家院子里简直是桑葚果子的海洋了。桑葚和梨子洗、晒、熬,黑芝麻也要洗过石磨磨粉,再加上两味药材的熬煮和过滤,这边锅里小火熬煮搅拌着,那边季桂月往罐子里装。杜大山也停了手里的活儿,帮着照看着点孩子,需要拎啊抬的这类力气活儿时搭把手。   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快百瓶的乌发膏装完、蜡封好。期间搅拌的活儿实在是太考验臂力了,三个人不得不轮流来。   李曼听见隔壁的声响,就知道裴华也快回来了。之前裴华在县里忙了许多日,难得回来两天,李曼吃了午饭便过来,原想着昨日为了那花雕还同裴华闹得有些不愉快,过来坐坐也好多一起说话。裴华对自己淡淡的,李曼怎么会感觉不到?去年还委婉同自己说了“恩情定会还,只是配不上姑娘,以后莫要总送东西”之类的话,在李曼看来,她相中的怎么会真的拒绝自己?平时也不见他对其他姑娘多看几眼。   别的不说,在这吉安村她就不相信还有谁能比得过她去。更别说裴大娘和李菊花,对她还不是一个劲儿地奉承巴结自己?劝裴华与自己多说说话?   谁料一过来,就听裴大娘同她抱怨裴华又被隔壁请走帮忙去了,裴勇去了地里,李菊花洗了碗过来,两手甩着水进了堂屋。柱子已经进屋去睡午觉去了。   “也不知隔壁给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刚回来不过一天的功夫,又屁颠儿被叫去帮忙了。”李菊花嘴里抱怨着。   李曼本来心里就不自在,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还不算,裴大娘也在一旁帮腔:“若不是我让他把柱子叫过去,这冰粉再到不了咱们这里。华子也是不分亲疏,不过说了隔壁两句,就拉了脸。”   正说着,隔壁传来的开门声,说笑声,接着裴华便回了家来。   “裴华哥,回来了?”李曼这次只坐着,并未站起来招呼。   “嗯,小曼妹子你且坐着,我洗洗去,想要躺躺,有些累了。”裴华客气说完,便要转身打水去。   李曼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声调略扬了起来:“裴华哥,你帮隔壁倒是不觉得累,一回来见了我倒是满嘴嚷着累了?”   听了这话,裴华眉锋微微皱起,“小曼妹子这是说哪里话?大山哥家最近困难村里人谁不知晓?我伸手相帮难道不是应该的?”   李曼见他笔挺如松站在那里,煞是好看,双眸如星,隐隐含着薄怒,又怕他真的动了怒,便缓了口气:“我不过也是担心你累着。”   裴华听了缓了缓脸色,点了点头,便去打水了。待他擦完身子回来,见自己的娘正倒了一杯水,特地加了冰糖递给李曼,嫂子李菊花也略带谄媚地倾着身子向李曼打听要办村学堂的事儿,问着束脩多少、能不能给柱子免了之类的话。裴华看着这一幕觉得太阳穴隐隐跳痛,打了招呼便回了屋歇了去。 第23章 有了主意   忙完了桑葚膏,去张二娘家摘黄桃的时辰都晚了,幸好有樱子一同来帮忙,才硬撑着把明日份的黄桃忙完,甜点的事儿就明日再想吧,杜芊芊吃了晚饭歪在床上,心里直嘀咕,银子真是难挣啊。   第二日吃了午饭,杜芊芊就呆在西屋自己房里开始琢磨起来,手头现共存了一吊三百多文,都是每日里罐头得的钱买完菜和桃儿剩下的铜板存起来的。若说甜品,杜芊芊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打来了之后经常做的面包啦,只是这面包一来出产率不高,哪怕立刻现砌炉子,一炉也出不了多少,二来也不经放,且不论变质不变质,以现在的条件,做出来的面包放不了几个时辰便硬了不好吃了。三来冬日里正生哥也无需日日去县城里送果子,自己到时每日里自己往返也不现实,因此虽然面包不受季节影响,但是并不可行。   接着想到了裴华说的蜜饯果脯,做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果脯做法都差不多,要像罐头那样出彩、销量高是很不容易的。   杜芊芊正抓耳挠腮呢,季桂月端进来几只大油梨,叮嘱杜芊芊:“赶紧吃,樱子送的太多了,不赶紧吃了,白放坏了可惜了。”杜芊芊听了,随手拿了一只咬了一大口,谁料那梨子熟透了,皮儿特别薄,轻轻一咬,脆生生甜津津,饱满的汁液如同清澈见底的山泉水冲出的蜂蜜水,一个不妨沿着下巴直流,把个季桂月乐得直笑:“多大的姑娘了,吃东西还漏啊!”   嘴里咬着脆甜的梨肉,杜芊芊突觉灵光一现,这一年四季瓜果不断,若是做成棒棒糖,又好吃又经放不用经常送货去,价格又低,家家户户也都买得起,作为小孩儿的零嘴儿最合适不过了。   也不管会不会呛着连忙咽下嘴里的梨,哈哈大笑了一声,连声叫着:“有了!有了!”季桂月拍了她后背一下子:“咋的了?唬我一跳!”   “嫂子,我有主意了!”杜芊芊得了主意怎么还能坐得住,那是一秒钟都不想耽搁,立马站起来拉着季桂月往外走。   “你倒是说清楚啊!”季桂月失笑地被杜芊芊拉着往屋外走。   杜芊芊只笑着拉着自家嫂子走,忙慌慌去杜大山的木匠房。季桂月知道自家这个妹子鬼主意多,这准是想好了要做什么了,因此松了手,“你赶紧忙你的去吧,我去看看安安。”   杜大山这会儿正往一张做好的木桌上刷桐油呢,杜芊芊笑盈盈的小跑着进来,“哥,你今儿能抽点空帮我做点小玩意儿吗?”   “成啊,妹子你要我做什么?”杜大山停了手里的活儿,笑呵呵看着杜芊芊问道。   “哥,那种木质的糕点模具你能做吗?”杜芊芊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家哥哥。   “行啊,不用做,家里就收着几个以前做的,我拿给你看看。”   杜芊芊忙拦着,“哥,我要的和那个差不多,不过那些模具都太大了,你能不能帮我照着之前的模具样子做些小的?大概也就之前四分之一大。”   “成,我现就做个,你看看能不能用。”   杜芊芊又想到了个关键,忙问杜大山要了他平日里画线用的笔,草草画了个样子给杜大山看,杜大山凑近一看,原来是在每个模具的下端开了一个小豁口,虽然自家妹子画工不怎么样,但杜大山还是一看就看明白了杜芊芊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表示知道该怎么做了。   之前学甜品时裱花底子还在,杜芊芊又用笔画了两个简单的图形:“哥,能按照这两个图案做吗?”   杜大山拿了画样子看了看,小猴子和小花生,线条很简单却鲜活有趣,杜大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妹子,你这猴子和花生当真有趣得很。放心,能做出来。”   嘱咐完哥哥,杜芊芊一刻不停,转身出了院门,篮子背篓也一概都没带,目的地是之前摘蓝鸟花的小溪边。溪水在大太阳下闪着细细碎碎的鳞纹,鳞次栉比地铺排着,水流将溪里的石块打磨得圆润异常,有些小卵石上面有些麻斑,看上去就像一颗颗鹌鹑蛋。而溪边正茂盛地长着一簇簇的节骨草,茎中空有节,直挺,长管状,长四五十厘米,茎直径零点二三厘米的样子,表面光滑,四季皆有,用来做棒棒糖的棒子最为合适。   因为只是先做些给钱掌柜试试水,所以杜芊芊只拔了五六根回去。到了家,先从木匠房里拿了根约三十厘米长的短木棍,取了麦秸仿着糖葫芦的草靶子扎了个草墩,只不过没了下面的光棍子部分。又将拔回来的节骨草洗净晾干,裁了长短一致的百十来根茎节,与草靶子一同放好。   想着市面上饴糖价格很是不便宜,杜芊芊决定自己做来降低成本。抓了几大把小麦麦粒,洗干净后放入木桶里,加了冷井水浸泡,只等着明日捞出麦芽放入箩筐之内,用温水每日里淋上两到三次,等个三四天这时麦粒便会长出二叶包心,将其切得越碎越好。   下面一步便是蒸煮在水中已浸泡了两三个时辰的糯米,煮完晾于竹席子上至四五十度,拌入切碎的小麦粒,任其发酵三个时辰,后装入布袋之内,扎紧袋口,接着压榨出汁液,这便是麦芽糖了。   虽然比较繁琐,但成本却大大降低了,否则买成品饴糖做出来的棒棒糖恐怕会因为高昂的价格而无人问津。   第二日中午吃了饭,杜大山便拿出十来个模具,杜芊芊定睛一看,每个模具按照当时的糕点模具习惯,是四个空儿,只是这图案比着糕点又小了些许,因此每条木质模具上共凿了六个空,这四个同一个图案。除了自己说的小猴子和小花生,杜大山竟然还给自己另做了一种花型,荷花,更细心得将小豁口留在花茎的地方,这样加了下面的棒子后,整支棒棒糖看上去就像是一朵花,每种图案的模具三四条。杜芊芊捧着这些个模具爱不释手,喜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声夸着自家哥哥:“哥,你的手可真巧!”将裁好的节骨草嵌入模具中,完整的棒棒糖模具就做好了。   打那天起,杜芊芊每日里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麦粒的生长情况。这日一早杜芊芊便发现二叶包心已经长出来了,于是将罐头送至和盛的时候,特意问了店内的伙计:“不知钱掌柜今儿什么时候过来?” 第24章 棒棒糖   杜芊芊送了个把月的罐头,已经和店里的伙计十分熟稔,伙计听她这么说便是知道她是有事儿要找掌柜的了,便答道:“掌柜的这两日白天一早来看了时蔬菜品之外都没怎么来店里,只晚上打烊时候过来看看,若是杜姑娘有事,我今晚给你和掌柜的捎个口信?”   “那麻烦小哥了!烦请和钱掌柜的说一声,送罐头的时候我还有东西给他瞧瞧!”杜芊芊忙笑着道谢,又说道:“今儿多送了两坛罐头,黄桃这两天就要下市了,要想吃就得等明年了。这么多天多亏了大家照应,算我请大家的,好歹都尝尝。”   要知道店里这罐头每日里几乎都是整罐被那些大户给订走了,价钱可不低,听杜芊芊说要白送两罐给自己和店里其他人,因此伙计听了很是感动,忙满口说着:“这怎么使得?”见杜芊芊态度坚决,伙计才收了,几个其他正在忙着打扫和摘菜的伙计都过来道了谢:“多亏了杜姑娘,我们才能有机会尝尝这稀罕物儿。”   这日杜芊芊除了黄桃之外,还在张二娘家果园里摘了几个顶好的梨、香瓜和石榴。第二天杜芊芊起了个大早,果肉捣成泥状,细筛网过滤两遍,接着将果泥、麦芽糖和少许冰糖倒入锅内,小火熬煮,熬煮过程中不断搅拌防止糊底,慢慢地糖浆颜色越来越浓稠并开始发黄,用筷子蘸一点糖浆滴入装了凉水的碗里,若糖浆迅速变硬就可以出锅了,快速倒入模具内,等糖浆凉了之后就可以脱模了。   按照上面的步骤,杜芊芊做了三种水果口味的棒棒糖,一个模具图案统一一个口味的,棒棒糖的体积很小,所以做了三锅不同口味的共得了八十来根,杜芊芊迫不及待自己先拿了一支先尝尝,梨子味儿的,纯天然的果汁,又没有了那些人工色素和甜味剂,甜而不腻,果味浓郁。杜芊芊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会儿季桂月已经在堂屋里生好了去湿的炉子,正扫地擦桌子,杜芊芊塞了一支进嫂子嘴里,季桂月砸吧了两下嘴,笑着说:“好吃!甜津津的!就和抿了口香瓜汁似的!”   根据刚才的材料用量算了算,一锅二十多根,麦芽糖因为是自己做的,加上一点冰糖一锅成本大概五文,算上个把果子,一锅总成本大概7文左右,现如今虽不是自己穿越前一知半解地认为糖是奢侈品,但也并不便宜,蔗糖也得要六七文左右一斤,比时令蔬菜还略贵上一些,因此定了一文钱三根的价格算是很是合理的,毕竟花一个铜板就买两根融合果汁的糖果甜甜嘴儿,这笔买卖实在是划得来得很。   各种口味分别选了十几根均匀插在草靶子上,瞬间草靶子便仿佛有了生命般,小猴子犹如立于树梢;小花生颗粒饱满,就像孩子脖颈里带着的小金花生;花朵造型的花茎从底部抽出,似鸟儿的长颈。   草靶子上插了四十来支,余下的四十支,杜芊芊想着那天裴华带柱子来吃饭,看得出裴华对这个侄儿还是不错的,包了十根就给隔壁送了过去。   裴华早就出发去了县里,裴大娘家其他人正围坐着吃早饭呢。柱子一看是杜芊芊,立马肚子一挺,从凳子上蹦了下来,哧溜跑至杜芊芊跟前,仰着脑袋瞅着杜芊芊笑。李菊花见自家儿子同杜芊芊亲昵,正打算呵斥儿子,瞅见杜芊芊手里捧着东西,忙又咽下了。裴勇招呼着杜芊芊:“芊芊妹子啊,吃了没?坐下一起吃。”   李菊花暗瞪了一眼裴勇,裴大娘只问道:“姑娘来有啥事吗?”   杜芊芊笑着对裴勇寒暄道:“吃过了裴勇哥。”而对于另外那婆媳的态度,杜芊芊并不放在心上,摸了摸身旁柱子的头,对裴大娘说:“我做了样小零嘴儿,给柱子送点来。”   平时上门要东西的时候,裴大娘和李菊花都本着“杜家欠着我家”的心态,现下杜芊芊自己送了过来,又生出“欠了我家多少人情,指不定又来求着裴华什么事儿”的想法,之前杜家那段穷的揭不开锅,便都有些看不起杜家,因此婆媳又端着了,脸上淡淡的。   杜芊芊说完,怕柱子拿不稳,将棒棒糖放在了桌上,笑着告了辞。   柱子立马伸手就拿了一支,拿在手里眼睛瞪得大大的,瞅着手里攥着的小猴子,满眼的新奇。   “干啥呢?”李菊花见儿子少有地没找急忙慌地把零嘴儿往嘴里塞,便自己伸手也拿了一根瞧,嘟囔着:“这玩意儿还真挺有意思。”   给自己嫂子和侄儿留了十支,剩下的二十支杜芊芊都包了拿去了张二娘家,刚进门,樱子就把她迎了进去:“芊芊,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二哥刚吃完,果子还没装好。”   “樱子,看你说的。不是来催正生哥,我早上做了样零嘴儿,给你们送过来尝尝。”杜芊芊说着将手里的一包棒棒糖给樱子递了过去。   张二娘家里那俩小孙子,看到樱子的时候就已经围在樱子的脚边滴溜溜转了,一听说有好吃的,都垫着脚伸着手够着自家小姑姑手里的东西,樱子装作充耳不闻只管自己打开看,把两个小侄子急得小手直楞地空抓着空气、光着急。   “樱子,多大的姑娘了,还只管淘气。”张二娘笑着嗔怪着,又忙着让芊芊坐:“芊芊,快坐,我家孩子吃了你多少好东西啊,看到你都和你亲。”   杜芊芊笑着拿了两根棒棒糖,蹲下身来逗着俩小孩儿,这俩孩子,眼睛很像樱子,又大又圆,脸蛋儿养得肉嘟嘟,看着特别欢实,都一手攥着芊芊的袖子,另一只手就伸着去拿,杜芊芊就引着他们叫自己“姨”,一时间屋里笑闹声不断。   “芊芊,又甜又好吃!你手怎么这么巧啊?”樱子嘴里含着棒棒糖,口齿不清地说着。   正生媳妇帮自家丈夫从果园回来拿点水,瞅见芊芊正搂着自己儿子、看儿子吃零嘴儿,走了进屋笑着同芊芊打招呼:“妹子来了?”   “嫂子。”杜芊芊仍蹲着,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因经常见面又相处得不错因此说话比较轻松随意。 第25章 自然卖得出去   “果子还有会儿才好,妹子,你再略等会儿就出发。”   “嫂子,不急,我就是想着黄桃这快下市了,得想想别的法儿,做了这小零嘴儿去城里试试,就先给樱子他们送点过来尝尝。”   张二娘和正生媳妇听了,又赞又叹,赞的是这姑娘真是能干,叹的是杜芊芊的不容易。   “以后还得长期从正生哥这儿买果子了。”杜芊芊亲昵地和樱子坐在一起,樱子嘴里吃完了一根,又伸手拿了一根,挽着杜芊芊的胳膊。   “这一句话的事儿,最新鲜最好的果子都给你留着。”张二娘和正生媳妇都热情地应着。   “谢谢婶儿和嫂子。”杜芊芊甜甜地道了谢。   到了和盛,果然见钱掌柜在店里等着自己。这月余,光黄桃罐头就给钱掌柜赚了快二十两银子,钱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奇货可居,城里的有钱人都每日里抢着订,县丞夫人也十分喜欢,倒是这罐头让他和县丞以及几个大户多了几次来往。   因此钱掌柜听伙计说杜芊芊找他有事儿,猜着大概这是又有新点子了,特意备了茶和糕点,果然杜芊芊挎着个篮子,用干净的大荷叶盖了个严实挡尘,看不出里面放着啥。请了杜芊芊到二楼坐了,杜芊芊笑盈盈地将盖着篮子的荷叶揭开,拿出里面的草靶子。   钱掌柜瞅着这草靶子上插着几十只饴糖样子的零嘴儿,各种图案栩栩如生,线条简洁,充满了童趣,顿时来了精神:“杜姑娘,这是什么?”   “钱掌柜,您先尝尝看。”杜芊芊卖着关子。   本来手里就有铺子在卖着各种果脯零嘴儿,钱掌柜很是知道什么样儿的吃食会受欢迎。杜芊芊拿来的这个零嘴儿,首先样子上就很新奇,特别是那个小猴子模样儿的,鲜活又可爱,别说那些小孩子,就自己都看着觉得甚是可爱。那些花样子的,小姑娘们铁定能喜欢。   拿着吃也特别方便,又不脏手。看着这透明的琥珀色,钱掌柜想着这约莫是饴糖,不过饴糖成不了型,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饴糖硬度变大了。   听杜芊芊让他尝尝,他便拿了个他最感兴趣的小猴子,一放进嘴里,钱掌柜便吃出门道了,不仅是甜味,还有浓郁的果香,不同于饴糖单纯的甜,这糖果里还带着香瓜独有的清甜,解了饴糖的腻。钱掌柜连连点头,又伸手拿了支荷叶花的,刚入口便是满满的脆甜梨子味儿。   “杜姑娘,这果真不错!叫什么名儿?”钱掌柜赞许地点了点头,问道。   “钱掌柜,您看这下面用小棒子支着,就叫棒棒糖。”   “哈哈,这名儿好。”钱掌柜听了乐得哈哈大笑,直说这名儿有趣又好记。   “您看,黄桃罐头下市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因此今儿是最后一次来送罐头了。我听裴华哥说您也经营着果脯的铺子,您看这能卖得出去吗?”   看着钱掌柜的反应,杜芊芊心里更加有了底,因此笑盈盈地看着钱掌柜问道。   钱掌柜此时的心情如同当初的张二娘一般,本来只是多半出于同情的心态,顺水的人情帮个忙罢了,如今看着杜芊芊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佩服。钱掌柜毕竟是久在商场里历练,他知道这看上去普通的一根小小棒棒糖能给自己店带来多大的利润和客流。   “自然!自然卖得出去!”钱掌柜笑着连声答应,随即略收了收表情,认真地问道:“只是不知道杜姑娘打算卖多少价?”   “这东西其实不比罐头省事儿,也挺磨人的。一文钱三根,钱掌柜您看如何?”   钱掌柜只细琢磨了一下,便一口应允:“好!就这个价!不瞒姑娘,在我铺子里,我预备一文钱两根,只一样,这县城里姑娘只可卖于我,还望姑娘能够理解。”   毕竟这棒棒糖不受季节的影响,除开一年里最热的那几天糖容易化了,其余日子均可以卖,而且还是摆在临街的铺子里零散着卖,价格透明,钱掌柜索性和杜芊芊摊开了谈。   杜芊芊想着这也合理,不过还是谨慎地答道:“钱掌柜说的有道理,只是,出了咱们县,就无碍了吧?”   听了这话,钱掌柜有些讶异地打量了下杜芊芊,这小姑娘真是了不得,这都能想得到,见杜芊芊仍旧神色自若,笑盈盈的一派烂漫,压下了惊讶的心情,问着之后送货的细节:“姑娘你打算如何送货?”   再好的东西也得试着卖了看才能知道销量如何,还有各色口味,哪个更受欢迎,都有讲究,因此钱掌柜细问道。   “我这里先给您送来了三四十根,您先卖着看看大伙儿乐不乐意买。我后日来,您看着卖的情况给我个底,咱商量着来。”   “好!杜姑娘,你真是考虑地很是周到,就按你说的来。”说着,钱掌柜就要从钱袋子里拿银子。   “钱掌柜,使不得。不过十来文的东西,也给您孙女尝尝。”   杜芊芊说完便站起身打算告辞。   钱掌柜见她态度坚决,便知她不是做做样子,因此便不再强求,笑着送了她到店门口:打趣说:“那我就替我家孙女给你先道个谢。咱们有情后补。”   吃饭时杜大山和季桂月都问杜芊芊早上钱掌柜那儿的情况,杜芊芊只说先卖着看,后天去才能有准信儿。下午也不用忙着买桃儿洗桃儿弄罐头了,忽然闲了下来,杜芊芊还觉得有点儿不适应。睡前想着明儿还能再清闲一天,去樱子家看看眼下都出哪些新鲜的水果。   第二日下午到了张二娘家说明了来意,还不待张二娘嘱咐,樱子就已经凑上来拉着杜芊芊的手臂往外走,张二娘在身后叮嘱:“芊芊姑娘,你正诚哥和正生哥正在果树园子里,果子他们最熟悉了,让他们带你逛逛。”   杜芊芊笑着应了句,就被樱子拉出了门。   到了樱子家的果树地那里,最熟悉的那片黄桃已经到结果期的尾声了,旁边的几十株石榴树上结满了石榴。时至九月,石榴已经熟透,整体看去就像一个个圆球状的黄褐色窄口花瓶,顶端的几片小小的叶子全部聚拢在一起,像是精美瓷器花瓶颈部细心打上的蝴蝶结。许多熟透了的石榴都裂开了缝,露出一粒粒透明晶莹的石榴籽。   张正生正在石榴地里忙着,看见自家小妹和杜芊芊来了,忙挑了枝头最大最饱满的石榴摘了递给她们:“快尝尝,今年石榴长得尤其得好。” 第26章 秋季的果子   这颗石榴饱胀得像是笑开了肚皮,里面珍珠般的石榴籽挤挤挨挨仿佛要从那裂开的缝隙中蹦出来似的。樱子熟练地沿着缝隙剥开果皮,里面的石榴籽一层接着一层排得整整齐齐,每颗石榴籽外面都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薄膜,阳光下晶莹剔透。   樱子热情招呼着杜芊芊快尝,杜芊芊忙就着樱子的手抓了一把石榴籽放进嘴里,籽粒小而果汁多,轻轻一咬清凉酸甜的汁水沁入心脾,一旁樱子也掰了一把吃了,边吃边问:“芊芊,好吃吧?”   “好吃!”杜芊芊连连点头。   张正生听杜芊芊说明了来意,便引着杜芊芊看了几处正结果子的果树。   梨个儿大饱满,咬上一口,就像是一汪加了沙冰的蜜水,清脆甜嫩。香瓜渐渐由青到白,顶上有小凸瓞,小小的瓜蒂处更是甜香沁人,正生哥满口夸到“水头好”。那些苹果果子压弯了树枝,一片片红如同不褪的火烧云,樱子得意地表演了徒手掰苹果,脆生生的一声响,白嫩的果肉里面含着“冰糖心”。   好几亩地,在这个夏末秋初的日子里,徐徐微风夹着各种果香和花香,在树梢枝头俏皮地跳跃飘荡,行走时郁郁的香气在胸臆之间舒展徘徊,滋润着鼻端和肺腑,让人通体舒泰。杜芊芊走了几处便觉心仿佛都要醉了一般。   边走边尝了一路,这个下午真是惬意异常,视觉味觉嗅觉都得到了极大满足,杜芊芊在果林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歪了头对樱子说:“樱子,你们家这片园子可真好啊!”   樱子略带得意地哈哈笑了几声,“那就经常来嘛,反正你说以后就算不卖罐头了也会来买果子的,咱们天天来逛!”   听樱子如此说,杜芊芊笑弯了眼,同樱子亲热地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心中想着不知明日钱掌柜那里情况会是如何。   一到了和盛,杜芊芊便知道这事成了。伙计已经掐着点在店门口等着她了,见到她立刻走上前笑着打招呼:“杜姑娘,你终于来了,掌柜的早在店里等着了。”   到了二楼,钱掌柜看到杜芊芊站起了身:“杜姑娘,坐,坐!”   笑盈盈地坐下,杜芊芊便开门见山问道:“钱掌柜,不知那三四十根棒棒糖卖得如何?”   “杜姑娘,不瞒你说,我那果脯蜜饯的铺子虽说临街但位置算不得太好,托赖些常客倒也过得去。昨日是我那小店最热闹的一天。那棒棒糖不过才刚摆了上去便开了张,不过三十来根,转眼就卖了个精光,那些个没买到的、听说了过来问的昨日下午就有好几拨。”钱掌柜喜得嘴角上扬就没下来过。   杜芊芊听了自然也是非常高兴,满脸喜色地听着钱掌柜继续往下说。   “好几个熟悉的大户家里的买办也来问了,都说糖啊新鲜果子啊不是什么稀罕物儿,难得的是新奇有趣儿,倒是再三嘱咐了到货了好歹留些给府里的哥儿和小姐们。”   不用等杜芊芊自己开口发问,钱掌柜便直接问道:“不知杜姑娘明日能不能就赶些送过来?”   “钱掌柜,这个却难办,那用到的饴糖都是我自己手工做的,不然这成本太高也没法儿要价。最快也得三天后了,不过既然定了能卖,那以后便能提前准备好了按时送过来了。”   听杜芊芊如是说,钱掌柜自然能够理解,饴糖价格是不低的,若是都靠买,那这棒棒糖价格估计也没几户能吃得起了。   “好说,不知三日后姑娘能赶出多少来?”   “这东西同那黄桃罐头不同,比较经放,不用每日里送。现在节气怎么也能放上五六日,您看三日后我送多少来合适?”   钱掌柜略沉吟了一会儿,便给了一个数:“既如此,500根,杜姑娘,你可赶得出来?”   之前自己因为只是做来试试水,水果没摘多,一锅只得了二十几根。如今大批量地要了,一锅至少也能做出五十根来。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能出一锅,这500根不出两个时辰便得了。   “成!那咱们一言为定!”杜芊芊爽快地答应了,还端起茶杯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口气喝了杯子里的龙井茶。   钱掌柜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心中直叹这姑娘太古灵精怪了。   “还有一样,还得杜姑娘上点心,要仍同上次那样,一种花色一种口味,那花色和口味姑娘可自己看着选,干净新鲜即可。”   “钱掌柜放心,这些我都晓得的。我们村里自己产的果子,保管新鲜好吃。”   钱掌柜送杜芊芊走的时候,伙计们都能感受到自家掌柜的愉悦心情。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棒棒糖的事儿,私底下眉飞色舞地形容了十足十,那起不知情的听了便也很想去买来试试到底口味如何,难不成要比那黄桃罐头还好吃?   麦粒家里现成的,节骨草满溪边都是,果子樱子家那片果园里只管挑好的摘去,唯一需要麻烦别人的便是模具着实不够,这一锅出五十来根,若是不能及时倒入模具,不多久便会凝固,因此还得麻烦自家哥哥。   听说钱掌柜一口气订了五百根,杜大山和季桂月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五百根?芊芊,你说这么多那钱掌柜能卖得完吗?”季桂月有些担忧地问道,担心这一下要这么多,若是卖不动白放坏了,既浪费又影响以后的送货。   杜大山显然也有此疑问,此刻也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家妹子。   “这五百根听上去好像挺多,但其实一文钱便能买两根,哪怕是普通人家,谁还舍不得花个一文钱给孩子甜甜嘴儿啊?”杜芊芊说着,伸手端了桌上的陈皮红豆汤喝了一口,红豆已经煮到完全起沙,绵密甜软,配上浓郁的茶汤抿上一口,口颊留香。   “再者,又不是一天内卖完,能放上五六天时间,每日里卖上百十来根应该不难。再说,钱掌柜是个做生意做老了的人,既然说了这个数,肯定是有把握的,之前不是送了四十根去试卖吗?钱掌柜肯定心里有底的,情况如何,不过几日便知。”杜芊芊怕自家哥嫂担心,便耐心地解释了。   听了杜芊芊这番话,杜大山和季桂月才放下心来。 第27章 试卖成功   “只是烦哥哥帮我多做些模具。”   “成啊,妹子你要多少?”   “图案还照着之前那些,每种图案仍旧四个。”   “没问题,明儿便给你赶出来。”   接着,杜芊芊拿出自己画好的一个月牙图案递给杜大山,“哥,这个新图案得做八个。这样咱们就可以做四种口味了。”   杜大山满口应着接了图案看了,虽然线条简单异常,不过却十分有趣,如同初七八的上弦月般。   “这个真个巧!又容易做又有趣,真个月牙儿似的。”   和哥哥说定,杜芊芊喝了碗里最后一口红豆茶,碗底沉着许多豆沙和陈皮粒,那是整碗茶最精华的部分,杜芊芊便端起碗直仰着脖子张着嘴接了吃。   季桂月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怕她呛着,这个小姑子,要说她小,她干起活儿、做起生意来一点不含糊,比个成年汉子更能扛得住事儿,要说她是个大人,偏又有这许多的淘气和孩子气。   用井水泡了一小盆小麦麦粒,杜芊芊便挎了个小篮子去溪边采节骨草。一根节骨草约莫能分出七八根棒子,这么算下来大概两小丛就够了。   九月初的天气,下晌已经不再燥热,清澈的溪水从卵石夹缝中来回奔窜,明快而跳跃,如同流淌着的行书,涓涓描绘着初秋的光景。   杜芊芊随手从溪边拔了两丛节骨草放进篮子便回了家。老远便看到柱子同附近其他三两个小孩儿蹲在门口玩儿,柱子看到杜芊芊,立马扔了手里逗蚂蚁的叶子,站起身来迎着就去了,一路蹦着跑到杜芊芊跟前,也不叫人,只仰着头瞅着杜芊芊笑。   小孩子嘛,没有不馋的,除了这点,这柱子还挺逗趣的,前天裴大娘牵着他到家里来要棒棒糖,说是当个宝贝似的,吃完了棍儿都留着不让扔,闹着还要。杜芊芊哄了他过几天再做,这才止了闹。   摸了摸他的头,便牵了他往回走,一路随便逗他说些有的没的。   “柱子,你今年几岁啦?”   “五岁!”   “今儿下午都做什么啦?”   “草里有好多的蚂蚁,还驮着东西走来走去,我就用树叶子去拦它……”   虽然自己的奶奶和娘当宝贝疙瘩般地惯着养,但并不曾有人这样问着他认真听他讲,柱子觉得自己受到重视,便仰着声兴致盎然地描述着。   李菊花此时正在自家院里洗衣服,听见柱子在外面的说笑声,想着这是和谁啊,便起身将手上的水甩了甩出了院门。   一眼瞅见自己平日里不肯听话的儿子一只手被杜芊芊牵着,仰着小脑袋,眉飞色舞地和杜芊芊说着,另一只手还同时比划着,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柱子!你给我过来!”冲着儿子喊了一嗓子,李菊花人也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不妨被吼了一嗓子,柱子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看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娘,就要往杜芊芊身后躲。   李菊花看了更加上火,不由分说,上去一把拉了儿子就往家里拽。   “平日里怎么和你说的?一眼不盯着就到处乱跑,若是遇上了那起坏心眼的,有你受的!”李菊花说着还作势轻搡了柱子几下,将柱子推进院门,转身瞪了杜芊芊一眼,“砰”一声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李菊花没和杜芊芊说一句话,还阴阳怪气地拐着骂了两句,杜芊芊耸了耸肩,丝毫不受其影响,就当没听见。   煮糯米做饴糖、洗节骨草制棒子、摘果子,杜芊芊到第三日便全部忙好了。这次做了草靶子做得比上次大了一半左右,每个草靶子上平均间隔开来分了八行,每行从上到下排了十根,六七个草靶子便够了。   樱子原本说好是要一同去,还要买了布料子做身衣服的,结果前天夜里便有些咳嗽,许是受了凉,张二娘便不让她出门了。   “钱掌柜,这小猴子图案的是香瓜口味的、花生图案的是石榴口味的、荷花图案的是梨子口味的,我瞅着地里出的好苹果,又脆又甜,特地央着哥哥做了新样子,您看,这月牙儿样子的便是苹果口味了。”   杜芊芊边指着桌上的糖果边介绍着,声音里透着笑意语速略快,显得利落又欢快。   钱掌柜边听边点头,手里拿着一只月牙儿图案的,端详着:“到底是小姑娘最懂小姑娘的心思了,这月牙儿,那些姑娘小姐们肯定见了就喜欢!”   果脯蜜饯铺子里的小伙计已经回了他两次了,说是不少主顾打听着那棒棒糖何日才有。钱掌柜招呼了两个伙计来,吩咐快送到铺子里去。   这厢钱掌柜便取了准备好的一小串铜板来,“杜姑娘,这里是二百文,上次白得你四十根,咱们明算账,莫要再推,快收下。”   “钱掌柜,您说得极是!”杜芊芊点头笑眯眯爽快接了钱,“那我就不客气啦。”   收了钱,杜芊芊便接着问道:“您看下次几天后再来送?”   钱掌柜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并未迟疑,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既然能放个五六日,这几日我让伙计留神着每日里的销量。约莫五日之后我托华子兄弟给你信儿,不过这饴糖倒是劳烦姑娘提前备着。”   “这是自然,就按您说的办!”杜芊芊见钱掌柜想得面面俱到很是妥帖,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略想了想,杜芊芊又以开玩笑的口吻道:“钱掌柜,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若是五日后仍有没卖出的,您可不能怪我。”   “哈哈,好个先小人后君子!姑娘放心,必不怪你!芊芊姑娘只可惜没托生个男儿身,不然以后定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钱掌柜给了杜芊芊一颗定心丸,又打趣笑道。   “您这话说偏了,我这不是正同您做着生意呢?说不定借了您的光以后还能做成大买卖呢!”   “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这话说得俏皮又拍了马屁,钱掌柜听了受用极了,连连称是。   季桂月身子好了之后家里的菜园子每日里伺弄,蔬果长得都不错。季桂月摘了一把地瓜叶掐去了老茎只留下最嫩的部分,杜芊芊上次掐了两根小米辣,配了河里网的小虾米,做了道虾米辣椒地瓜叶,鲜辣滑糯,杜大山很爱这一口,因此预备着晚上做了就着粥最下饭的。 第28章 蜂蜜雪梨   正想着刚才还听到杜芊芊在厨房里捣鼓,这会子不见人,季桂月怕锅上坐着火,到底不放心,便要往厨房那里看看。   碰巧杜芊芊抱着安安从堂屋里出来。   “嫂子,安安醒了。”说着逗弄着侄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孩子是见风就长,不过才来两三个月,安安便长了好些,杜芊芊抱着都有些吃力了。   季桂月伸手接过孩子,问杜芊芊道:“厨房里可煮着些什么?可要当心火!”   “嫂子放心。小火刚开始炖,是要一会儿的,不妨事。”   “樱子这两日好些了吗?”   “还是咳,正生哥家的虎子也有些被染上了,我今早去了樱子正喝药呢,虎子嫌苦喝不了,药吐了一身。”   可怜天下父母心,做了娘的人最听不得这些了,季桂月叹着气:“孩子真遭罪啊。”   “蜂蜜炖雪梨治咳嗽最好了,我给他俩蒸上了,锅上的就是。”   季桂月听了便放心地点了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安安的后背。杜芊芊便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切了两半,拿着一个小木勺,细细地刮了苹果泥喂他吃。   估摸着锅上蒸的差不多了,杜芊芊去厨房揭了锅盖瞧了瞧,已经软烂入味,便将两颗梨子小心地盛入一个小盖盅内,盖上盖子端了往张二娘家去。   樱子正用帕子捂着嘴巴轻声咳呢,平日里话那么多的姑娘,这几日一张口便要咳,拘得她烦躁得不得了。见到芊芊来了,苦着脸就站了起来。   杜芊芊连忙示意她别说话、养着点嗓子。将小盖盅放到桌子上,扭头同迎她进门的张二娘说:“张二娘,我给樱子和虎子炖了蜂蜜雪梨,最是管咳嗽的,刚做好还热乎着呢,虎子呢?”   樱子听了,搂着杜芊芊的胳膊亲昵地摇了两下。张二娘连声道谢:“哎呦,芊芊姑娘真是,难为你想着!我去叫虎子来。”   正生媳妇抱着虎子来了,吃不下药,夜里又咳,虎子比平日里蔫吧了不少,小脸儿都没了精气神。   杜芊芊拿了盖子,梨子被杜芊芊用节骨草细心地固定在了一起,因此梨子的清甜味儿浓郁异常。张二娘已经取了两只碗来,给樱子和虎子一人盛了一个。   正生媳妇抱着虎子不好接,杜芊芊一手端了碗,另一只手轻轻将固定着梨子盖儿和梨身的节骨草拔了出来,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觉得有趣极了,小身子探了出来勾着脖子瞅。   节骨草拔了出来后,梨核已经挖去,里面是一汪炖到浓稠的琥珀色蜂蜜水,配着雪白的梨肉煞是好看。   那边樱子已经吃了起来,满口说着“真甜!好吃!”虎子便也张大了嘴要吃。杜芊芊怕烫着他,便用勺子舀了吹了吹才喂他吃,虎子很受用,一口接着一口。   张二娘和正生媳妇心里着实感激杜芊芊,心里叹着这姑娘真是难得,能干心又善。   虎子平日里就和杜芊芊亲,这会子吃完了,许是喉咙吃了雪梨和蜂蜜舒服了好些,便仍用小小的指头指着吃剩的碗,意思是还要吃。   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杜芊芊捏了捏他的小指头,说:“明日我再给你送来好不好?”虎子乖巧地点了头,也不闹。   张二娘连忙推辞着:“这怎么使得?芊芊姑娘,你教我如何做的,家里两个咳着,我想着这东西家里人都吃上一吃也是好的。”   “切了梨子盖,挖了梨核,装了蜂蜜和清水,不拘什么小棍儿固定住盖儿和梨身,隔水小火蒸两盏茶功夫就好。”杜芊芊细细地教了一遍。   张二娘和正生媳妇谢了又谢,东西是小,难得的是有这个心。   杜芊芊端了盖盅回到家便看到杜大山陪着裴华坐在堂屋里等着自己,送货给钱掌柜不过才三天时间,今儿就来了。   “下午钱掌柜寻了我,说那棒棒糖已经卖完了。”裴华语气里也明显带着高兴,看来钱掌柜那里卖得很不错。   “这两日我巡街时就瞅着街上的孩子总是拿着那种棒子糖吃着,原来是芊芊妹子做的。钱掌柜托我和你说,每日里要卖出去两百来根,问你能否明日再送五百根去,顺便同你商量以后固定送货的事情。”   裴华将来意简单讲明,杜大山和杜芊芊都十分高兴,张罗着留裴华吃晚饭,谁知裴华站起身:“我还要回衙门去,晚上有差事。”说完便要告辞。   看来是特意为自己的事回来跑了一趟,一个时辰的脚程,现在回去也错了晚饭的点,杜芊芊心里感动又有些愧疚,略想了想,便连声说着:“哥,你留裴华哥再略坐一坐,我马上就好,不耽误裴华哥进城。”   边说边往厨房跑,裴华算着时间也不是很急,便复又坐下。   果然,不过半刻的功夫,杜芊芊便拿了干净荷叶包着的几张饼子,看上去像是上次的葱油饼,可上面却没有葱花。   “裴华哥,好歹路上垫垫肚子。”   裴华笑着接了便告了辞。说实话,一下午都没闲着,又快脚程赶了半个时辰的路,这会子又要往回走,裴华还真是饿了,刚到了村口便吃了起来。原本以为杜芊芊就是匆忙擀了面皮烙的饼子,便举着一口咬了下去,谁知里面嫩滑香浓的蛋液差点烫到自己,裴华忙举了凑近看,原来饼子里灌了满满的鸡蛋液,火候掌握得极好,口感很像溏心蛋的蛋黄儿,又嫩又滑,混合着饼皮,越嚼越香,裴华边走边嚼着还热乎的鸡蛋灌饼,心中感觉分外地慰贴。   第二日如约送了五百根过去,除了约定每五日送一千根过去结算350文之外,钱掌柜又同杜芊芊叮嘱,只供货他一家,杜芊芊知道这便是有人去打听这棒棒糖的来源和做法之类了,既然答应了钱掌柜,便要说话算话,再者钱掌柜是自家的贵人,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拉了家里一把,杜芊芊当下便笑着许诺:“您只管放心,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钱掌柜是个很会变通的生意人,有些人家要买了走亲戚,可又不好带着,他就仿着那个草靶子的样儿,让伙计做了小小的,能插上十几二十根的,拿着小巧有趣,便宜又拿得出手,因此卖得很是不错。   听了杜芊芊的话,钱掌柜笑呵呵地示意樱子吃桌子上的糕点:“我相信杜姑娘的为人,不过白嘱咐几句罢了。” 第29章 上门求售   吃着饭杜芊芊同哥嫂算着账:“虽说之前说了一文钱三根,不过钱掌柜给了我一千根350文,我算了本钱,这每日里大概能净赚个四十几文,每个月差点一吊半。”   “这真不错,起码芊芊每日里不用城里城外地赶了。”   杜大山已经将和盛的桌椅忙得差不多了,除了之前的定金和各种杂七杂八的材料之外,家里如今有了三吊多的存银,够半年多的嚼用了,杜大山自然不希望妹子还每日里奔波。   “我瞅着伙计也比罐头也轻快不少?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忙好了四五天的货。”季桂月显然也对这又来钱又不累人的进项很是满意。   “就是说呢,比之前的罐头轻省好些,一年四季果子不断,也不用怕断了来路。我想着安安眼看着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房间了,咱们好好攒攒年底盖两间房吧。”杜芊芊津津有味地盘算着。   季桂月听了失笑道:“妹子你倒是敢想!盖房子可不是三五吊钱就能行的事儿,这离过年可就四个来月了。”   杜芊芊对盖一间房要多少银两并没多少概念,听嫂子这么一说,自己也笑了。   此时的樱子家里,张二娘正卖力地打着广告。   “老姐姐,你这头发真是吃这个乌发膏给吃黑了的?”经常到张家串门的赵大娘凑近了瞧,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你还不信我呀?虽说不能像大山媳妇一样全黑过来,毕竟人家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儿,我都多大年纪了?但好歹也转黑了一半啦!”张二娘自己也高兴地拨了拨头发让赵大娘瞧,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还真是的!”赵大娘瞅见张二娘不少发根处都开始转黑了,这长出来的可不就是黑发了么。赵大娘家大女儿也是生第二个的时候月子里没调养好,头发白了一小半,加上本来就有些少白头的遗传,提起来就要叹气一番,赵大娘看张二娘效果这么好,是自己看着她头发转黑的,总不能有假,便要拉着张二娘一起去杜家买去。   “别忙,等我叫上孙家媳妇儿一起去,昨儿个就请着我了,有事混忘了,咱们叫上她一起去。”   三个人有说有笑来到杜家,杜芊芊正在家里压饴糖,透明粘稠的棕色糖汁成股挤出,空气中都流动着甜丝丝的味道,见来了客人,便随手拿了预备好的节骨草的棒子,一人卷了好几圈饴糖递给她们。   “哎呦,芊芊姑娘真是展样,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刚做好的饴糖口感香甜丝滑,张二娘倒罢了,杜芊芊平日里不管有什么吃食都忘不了她们家,赵大娘和孙家媳妇儿都连声同季桂月夸着:“你们两口子真是好福气呀,芊芊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张二娘在一旁凑趣道:“到底吃人的最短,嘴里吃着人家的糖,说的话也甜了。”   再加上季桂月也是个能说的,一时间杜家院子里热闹非凡。   “芊芊姑娘,我上次就说你就擎等着在家收钱吧,这两位都是托我带她们过来买乌发膏的。”张二娘语气中颇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高兴,也是因为的确杜芊芊讨人喜欢,因此张二娘很是愿意帮她做她的活招牌。   原本做了一百多瓶出来季桂月还是挺担心的,毕竟几个人好一顿忙活、又是买药材的,若是没人要不就糟蹋了,还是杜芊芊安慰她等张二娘吃了一个月见效后就会有人来的,果然今儿就有人上门来了。   赵大娘和孙家媳妇儿虽说在说笑,但也在留神季桂月,毕竟个把月前偶尔碰见了村里妇人们背后总是会议论或者暗自叹上几句,女人月子里没养好真的就是瞬间老了好几岁啊。   现在看季桂月,一直喝着乌发膏,杜芊芊每日里又汤汤水水不断,不仅头发乌黑发亮,脸上气色也比生安安之前还要红润上几分。因此俩人更是相信了乌发膏的功效,孙家媳妇儿的情况和季桂月比较相似,便略低下头让季桂月看了一眼,拉着季桂月的手羡慕道:“大山媳妇,你看你现在这气色!我站你旁边都比你老好几岁。”   “哪里就老了?我之前不也是?这真的都是多亏了我家妹子!”   被夸年轻当然高兴了,虽然嘴里谦虚着,但是心里却美得不行,季桂月三个月病在床上的时候没想过三个月后居然会有人羡慕她的气色,抬起头来,带着笑意看着杜芊芊,眼神里有感激、有高兴也有苦尽甘来的欣慰。   杜芊芊也看着自家嫂子,眼睛笑得弯弯的,眼神亮晶晶的。   赵大娘在一旁也叹着:“芊芊姑娘,咱们一个村住着,若不是亲眼看着,谁能信大山媳妇这三个月前还病得起不来床啊?”说着就催促杜芊芊去取乌发膏来。   一百多瓶的乌发膏自然厨房是放不下的,木匠房后檐那里有个靠着木匠房搭起来的小小的杂物间,原本是放些零碎的,但通风好,整日晒不到太阳,室内温度又低,便被杜芊芊腾出来,收拾得干干净净,将乌发膏放了进去。   杜芊芊取了四罐,特意用布擦了擦瓶身的浮尘,一人一瓶,分别递给了赵大娘和孙家媳妇儿,嘴里还不忘调侃着:“不用羡慕我嫂子,别的不说,这一罐能喝上一个月,一个月后保管头发开始转黑,不然就打上门来我也认了。”   院子里几个人都被杜芊芊逗笑了,孙家媳妇儿听了心里也觉着宽慰了好些,手里拿着乌发膏,想着自己过不了俩月也能和季桂月一样,再年轻回来。   “芊芊妹子,这乌发膏怎么卖?”孙家媳妇儿开口问道。   杜芊芊都是算好了的,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解释道:“咱们都是同村住着,不瞒赵大娘和孙家嫂子,我特意还加了两味药材,效果比之前更好,又能滋补身子。六十文一瓶,开始一个月一瓶,每日里喝,喝上个三个月,便基本能黑的都黑了,便是年纪长些,也能黑个一半回来,之后便略巩固巩固,想起来舀上两勺冲了水喝了就是了。”   说着,又带着歉意笑了笑:“就是今年只得了这百十瓶,若是晚来的就怕要等明年了。” 第30章 眼红   孙大娘听了立马取了六十文出来,让杜芊芊收了,还笑说:“只要能让我那闺女头发黑回来,六百文也要买。”   孙家媳妇儿却不忙着给钱,低头想了想,便同杜芊芊说:“妹子,烦你再给我去取两瓶,索性一次买了,省的到时候没了。”   “好嘞,孙家嫂子,我给你取去。”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谁也不想自己看起来比别人憔悴比别人老,看着季桂月这例子,孙家媳妇儿自然也不想落后了去。   季桂月显然对于这么眨眼功夫就赚了两百多文很不适应,嘴里不免客套着:“你看,这乡里乡亲的……”   “咱们说是说笑归笑,该给钱就得给钱,我那两瓶喝了也要来买,不要本钱啊?收钱是应当的!”张二娘不给她客套的机会,正色说道。   孙大娘和孙家媳妇儿也附和着:“说的是!一码归一码,花了本钱辛苦做的,万万没有白要的道理。”   季桂月朝张二娘感激地笑了笑。   这三人不过才回去,村子里大半人便已经知晓此事,不管什么时代什么地点,八卦是人们茶余饭后永恒的主题。   能喝黑了头发、一瓶就要六十文、一口气就卖了四瓶……这几个点足以让村里的妇人们咂舌了,有的是想着若孙家媳妇儿她们喝了也管用,那自己也要试试,有的是想着这杜家夫妻好福气,原本以为养了个白吃粮的累赘呢,这不过两三个月光景就成了赚钱能手了,有的则是不忿了,凭什么轻轻松松就能赚了那么多去?这种心态大体类似于“如果非要有人发财,不认识的人倒是可以,原本和自己差不多、甚至不如自己的人,那就心里很不平衡了”。   显然裴大娘和李菊花都属于第三种。李菊花不过二十出头,并没有什么白头发,但心里忿忿不平季桂月三个月前还那副要死不活的枯样,现在不仅比自己看起来还要年轻,还能赚那么多银子。裴大娘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自然是有白发的,在这眼红嫉妒的心情之外更生出了想要白拿的心思。   但想着平日里要零食已经生出多少摩擦,这乌发膏一瓶就要六十文,还要喝上三瓶,断断没有去要了就给的可能。   吃完午饭裴大娘到底没忍住,就同裴华念叨:“华子,那隔壁杜家妹子卖的那乌发膏你听说了吗?”   上次去山里摘桑葚果子杜芊芊就提过了,不过自己两地跑,待在村里的时间不多,倒是没听说已经卖了,便问了:“开始卖了?”   “可不是嘛,六十文一瓶!”说着还用手指比划了好几次,嘴里还加重了语气,“你说说,什么个爱物儿?一瓶就要六十文?村里人已经去买了十来瓶了。”   裴华听了,自己都没察觉地微微弯了嘴角,替杜芊芊高兴,他还记得那日下山,她一脑袋的汗,额头的碎发被汗浸湿了黏在脑门上,腿都打颤,从背后看满满一大篓子的桑葚果子,肩上都被篓带压进去深深的两道印子,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开始卖出去了。   裴大娘并不知裴华在想什么,仍是在一旁愤愤地说:“十瓶!那可是整整六百文!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听了这话,裴华听了不由蹙起了眉头:“这也是人家辛苦做的。”   这些嫉妒的话当然是自己不占理,人家一没偷二没抢,裴大娘被裴华堵了一下也无法,转而又口气软下来:“华子,别人家不说,就论咱们家,你自己说说,你给他们家帮了多大的忙?住的这样近,好赖也该给我送两瓶,结果一声不吭自己就卖起来了!”   说到最后两句,到底意难平,裴大娘两手叠着使劲拍了两下。   “他们家给的还少吗?不论是我还是柱子,拿了人家多少吃食了?娘,虽说帮了人家,可人家的东西也得是拿得出手,钱掌柜才肯帮的。”关于这个话题,裴华已经被他娘和嫂子念叨不少遍了,但仍耐心地解释着。   谁知裴大娘压根油盐不进:“那么点东西也叫给了不少了?华子,你别胳膊肘往外拐!他们挣了多少你心里最清楚!那几个面包几罐罐头几把糖,也就哄哄柱子。那芊芊姑娘,人小鬼大着呢,既要送,为什么不送贵的来?那乌发膏怎么不见她送来几瓶?”   别人给还嫌别人给的少,裴华努力控制住情绪:“娘,我给你去买几瓶,既然卖得不便宜大伙儿也买了,说明东西管用,你也试试。”   裴华什么性格,裴大娘是知道的,他说去买那便肯定会给钱,哪怕杜家不要,裴大娘便急了,拔高声音:“你说你是不是银子都没地方使了?还买?你去拿两瓶难道还不是应该的?你要是去买,那你买回来我也不要!”   实在是说不通,裴华觉得比在衙门当差还累,便站起身来往外走,柱子原本在屋里睡午觉,被奶奶嗓门吵醒了跑了出来,见小叔要走,上前抱住裴华的腿:“叔,你去哪儿?”   “叔去衙门,晚上不回来了。”摸了摸柱子的头,裴华便要拔腿走。   柱子跳着抱着裴华的腿不放,裴大娘一把上去拉过柱子:“你小叔胳膊肘只知道往外拐,你搂着他做什么?要走就让他走!”   裴华刚走没多久,李曼来了,一进屋看见裴大娘正气呼呼地坐在堂屋里,李菊花抱着柱子坐在一旁说着:“娘,要我说,华子兄弟不愿意,您老自己去要一瓶难道还不给?”   “要什么?”李曼边说边走进堂屋。   “小曼姑娘,快坐,快坐,你来给我评评理!”裴大娘一看李曼来了,左手捋着胸口,作出气得气都不顺的样子。   李曼依言坐下,却并不忙着听裴大娘的抱怨,先抢过话头问道:“裴华哥呢?”   “哼,走了!”裴大娘给李曼倒了碗水,递过去,嘴里不停:“正要和姑娘你说这事儿呢。你说说哪里有这样的傻子,隔壁不是在卖乌发膏吗?凭华子对他们的恩情难道去给我要几瓶还不是动动嘴的事儿?他偏不,偏要去拿白花花的银子买去!” 第31章 砸了自己的脚   其实李曼心里并不乐意裴华同杜家那里白拿东西,倒不是因为想着占便宜不好,而是不愿人情来往太多,白拿了又是人情,一来二去,交往过密她当然是不想看到的。但见裴大娘十分想要的样子,低头略想了想,便笑着劝道:“大娘,这不是什么大事,裴华哥许是脸皮薄,让他去白要东西拉不下脸。要不,我去隔壁看看?”   裴大娘一听当然高兴了,带着些讨好的口气:“那敢情好,你面子大,她们家敢不卖别人面子也不敢驳你的面子。”   李曼当然不会去白要,几百文的东西哪里值得她去卖面子。只是嘴里并不说,先是回家取了一小吊钱,去了杜家,杜芊芊今日里送了棒棒糖到县里,和季桂月将三百多文收起来,两人数了数家里的存银,之前卖罐头攒下的,加上杜大山得的工钱、以及十来瓶乌发膏还有棒棒糖卖的钱,有七两多银子,姑嫂俩来来回回数了三遍,因为来的不容易,因此每一枚铜板都珍而重之数完仔细地放进存钱的罐子里。   七吊多的铜板,放三个月前,季桂月想都不敢想,一个壮劳力不吃不喝得挣两年。姑嫂俩喜滋滋地数完,在东屋里逗着安安玩。   见杜家院门关着,李曼便拍了拍院门,高声叫了两句:“芊芊妹子在吗?”   杜大山在木匠房里锯着一截竹子,打算给安安做个小车,没听清动静,季桂月和杜芊芊却听得明白,是李曼的声音,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她过来有什么事。   季桂月让杜芊芊坐着,自己起身去开了门,将李曼请进了堂屋。   上次来杜家李曼不过是在院子里,并未曾走进房内,她刚一进屋便察觉出不同来,空气干燥清新,没有自家或者村子里其他人家黏糊糊的气味,吉安村全年气候潮湿,那桌椅摸着总是有些湿漉漉的,若不勤些擦拭,生霉那是常有的事儿,但杜大山家桌椅干净没那恼人的湿腻感,摸着坐着舒服极了。   空气中还透着股淡淡的好闻桂花香,李曼四处打量了下就发现条桌上摆着个最普通的土色的缽碗,碗里没有盛水,只堆着一大簇晒干了的米黄色花朵,虽小小的,却喷发出醉人的幽香,原本嫩黄色的花骨朵被充分曝晒之后转为更深层的黄,与原本最普通不过的缽碗土色相映衬,如同还原了肥沃的土地孕育出最美丽的花朵这一动人场景。   李曼眼神暗了暗,见李曼盯着看,季桂月打趣道:“我家妹子最喜欢这些瞎讲究的东西,过几日便要换个花样,我以前说她,现如今倒也闻习惯了,随她去吧。”   嘴里虽然是嫌弃的口吻,但口气里分明是夸赞,李曼没搭腔,坐了下来。   杜芊芊从厨房里端了一碗莲藕茶来,递给李曼:“小曼姐,这是在村口山脚下那片旱莲池里挖的新鲜莲藕做的,你尝尝。”   李曼看着姑嫂俩气色红润,特别是杜芊芊,现在不需每日里往城里来回奔波,皮肤更加白皙,眼睛水盈盈的,一笑就弯得像月牙儿,从进门到现在每一处都干净整洁,让人身心放松舒坦,但在李曼眼里这每一处都刺眼,这与她印象里的杜家完全不一样,莫说村子里其他人家,便是自己的闺房虽布置上多了贵气的摆设,但舒适度终究是远远不及的。   “这几日村里的人都说你这儿有卖乌发膏,效果甚好,芊芊妹子,可是真的?”   “嗯的确如此,我原本是做了给我嫂子喝,没想到村里人知道了也要买,我索性多加了几味药材,效果更好,赚了铜板还能给婶子和嫂子们把头发保养好了。”   李曼听见如此说,心里鄙夷道,说得倒是好听不就是想赚银子么,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既如此,我家里人也想要试试,你给我拿两瓶吧。”   说着便拿出了钱,杜芊芊便让嫂子收了钱,自己去杂物间给拿了两瓶。   买了乌发膏,李曼挑了第三天裴华在家时便送了过去。   “大娘,你拿着,这是两瓶乌发膏。”李曼将乌发膏递给了裴大娘,眼睛却瞟向裴华。   “哎呦哟,这是隔壁给的?到底是你面子大。”裴大娘接过乌发膏喜得嘴都合不拢。   李曼看了裴华一眼:“不是,是我买的,算了,芊芊妹子也不容易,我买来给您也是一样的。”故意将事情讲得模糊,让别人听来意思就是她替裴大娘要、杜芊芊却不肯给。   裴大娘听了将脸转向裴华:“你听听!眼里只有铜板没了人了!我看你还能怎么说。”裴华没回答,只将眼睛盯着李曼看,李曼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忙拦住裴大娘:“大娘,您别说裴华哥了,买都买来了,您先喝着,看效果如何。”   裴大娘见李曼忙着劝,住了嘴,倒是李菊花在一旁接着说:“日久才见人心呐,小曼姑娘真是没的说,这几年里什么都想着我们,不像那起得了别人好处转眼就忘的白眼儿狼。”   婆媳两人一人一句变着花样夸李曼,这倒还罢了,还拐着弯挤兑杜家,越说越过分,裴华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来:“大山哥他们一家不是那样的人,别人送来东西的时候你们不也收了吗?”   说着就要往外走,裴大娘被他噎了一句,也无话可说,毕竟前两日杜芊芊还送了十来根棒棒糖给柱子,还问柱子喜欢吃哪种口味的说下次都送柱子喜欢的,把个柱子高兴地直蹦,他自己那个小木头盒子里存着的吃剩下没舍得扔的小棒子都三十来个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不过是踩着杜芊芊夸一夸李曼罢了,也好让裴华对李曼态度好些,谁知这个犟种一点面子不给,站起来就走,裴大娘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问道:“你去哪?”   “去隔壁问问,是不是真的这么小气,我去要也不给。”   一听这话,李曼坐不住了:“裴华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   裴华并不答话,仍是要往外走,正巧裴勇大门外扛着锄头进了门,见自己兄弟脸色薄怒往外走,自己的娘和媳妇儿让他拦住,小曼姑娘脸色也很不好,忙拦住裴华,以为是和李曼拌嘴了,忙将他拉住往屋里拽,裴勇是个老实人,在家里也没什么话语权,裴华不愿自己哥哥两头为难,便同裴勇回了屋。 第32章 县丞夫人   原本打算着趁着裴华在家,自己送了乌发膏能得个好形象,结果却弄成这样,李曼又羞又气。在自己屋里摔打着东西,李曼的娘见了便点了点自家姑娘的额头:“我和你说了,咱们家,你这样貌,好小伙子多得是,那裴华不过长得标致了些,还是托你姨夫才做了个小衙役,你非死心眼子。”   “娘,你别说了,我就是喜欢裴华哥!”   “姑娘家家的,喜欢挂嘴上,也不知羞!”   李曼的爹娘成亲后五六年才好容易有了这么个闺女,宝贝疙瘩般养着,裴华他们也是看着长起来的,虽然家境艰难,娘和嫂子都不好相与,但对村长家的千金她们自然是巴结奉承的,不怕她们敢翻了天欺负自家闺女,再说裴华兄弟的人品确实是拔尖儿的,为人也仗义,村里人有事儿求着他就没有不尽心的,李曼自打十二三岁便绕着他转,因此夫妻俩对于李曼和裴华的事是默许的。   别说是李家的人,村里人也都是知道的,李曼有事儿没事儿去裴家坐着,谁能不知道呢,那些个看上裴华样貌人品的村里姑娘也就都死了心。只是闺女今年才十五,转过年去十六,差不多也能将话说开了,将事情定了。   只是这裴华总是冷冷淡淡的,去年还委婉拒绝过小曼,也曾劝过自家姑娘算了,奈何李曼就是看上了认准了,好一番闹才罢了,想着自家姑娘算是低嫁了,这脾气和性子都在家里惯坏了,嫁过去又是同村,不会受欺负。   这次看李曼被气得不轻,便同李曼说:“还反了天了!去和你姨妈说道说道去,治治他。”   李曼同自己娘到了县丞家,县丞姓栾,李曼的姨母县里人便都称呼为栾夫人,栾夫人正抱着小儿子二宝,喂着吃金丝枣糕,这二宝也是生了大儿子之后好些年才有得的,姊妹俩在子嗣上都有些艰难。   栾夫人招呼着她们母女二人:“你们也尝尝,从省里来的,我尝着倒是比咱们这儿做得精细。”   “省城里的自然更讲究些了。”李曼的娘说着也拿了一块吃着。   李曼没拿,只忙着将那日的事同姨母说,但并没有全部属实讲,只说了自己买了乌发膏给裴华的娘,裴华的娘和嫂子不过夸了自己说了隔壁两句,裴华却护着隔壁给自己没脸。   “这裴华,平日里做事勤谨,带人处事也和气,怎么这次却好赖不分了?”栾夫人听了自然帮着自己外侄女儿,便有些责怪的口气。   “也不全怪他……”李曼又怕自己姨母真动怒责怪裴华,就又低了头摆弄着衣带,支支吾吾的。   李曼的娘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一下,栾夫人也摇头笑了笑:“我瞅着你呀,是被裴华兄弟吃定了。只是姨母和你说,男人莫要太纵了他!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李曼红了脸,栾夫人便又问李曼的娘:“这情形还不快定下来?把日子定了,我和他姨夫更能名正言顺地给她撑腰了。”   “正来和你商量这事儿呢,你看过了年如何?这裴家没了爹,就一个娘和哥嫂,这三个人万万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就这裴华,去年还闹了一场,我想着咱们总不好去上门说,还得烦你和姐夫。”   “嗯,明年可以,我看裴华兄弟自己很是上进,差事办得很不错,她姨夫想着过阵子给他往上提拔提拔。”   得了这话,李曼和她娘十分高兴。栾夫人顿了顿,又开口问道:“你刚才说那个乌发膏,真的有用?”   栾夫人比李曼的娘还大上几岁,头上白头发虽不多,但到底还是有些的,李曼的娘才听了要提拔裴华,想着自己闺女以后也能跟着享福很是高兴,便立马答道:“有用!村里好几个人喝了都起效了,别的不说,杜家那丫头忙活这些还是有点本事的,她家那嫂子原本病恹恹的病痨鬼样儿,一头头发白了小半头,现在,呦呵,养得面色红润,头发乌黑。”   这话原也不假,只是李曼的娘口气更夸大了些。李曼听自己的娘夸杜芊芊,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栾夫人听了,便笑道:“既这样,我倒是想试试是不是那么灵。”接着又换人进来:“去,给我把裴华叫来。”   底下人听吩咐去叫了,栾夫人呵呵笑着对李曼说:“虽你护着,但也要敲打敲打,这还嫁过去就敢这样气你,以后你还管得了吗?”   李曼红着脸不说话。很快裴华便到了,看见李曼同她娘也坐在那里,有些错愕。   “裴华,你听说你家隔壁杜家卖乌发膏效果很是不错,明儿重阳,你便在家歇上一日,后日回来时给我带两瓶回来,银子等等我让小红拿给你。”   “是,不过百十文的东西,买回来再说。”裴华领了栾夫人的命,同李曼的娘点头示意了下便要走。   “先别急着走,”栾夫人开口留人,“裴华兄弟,你是不是欺负我家小曼了?”   裴华看到李曼母女俩在这里心里便已经猜到个大概,因此不卑不亢地说到:“夫人,并不曾。只是昨日娘和嫂子背地里说人,很不好,我才辩驳了几句。和小曼姑娘无关。”   “裴华,我和你说,我家妹子从小家里人就都宠着长大的,就连我和她姨父也是,你可不能欺负她。”栾夫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裴华听了微皱了皱眉,待要说上几句,又看李曼盯着自己,怕和她再在这里争执起来就太丢人了,便低了低头,沉声应道:“是。”   裴华走后,栾夫人又说了几句外侄女儿:“他也低头了,你这脾气也要收一收,太要强了也不好。等明年把话挑明了,也就是一家人了,和在娘家可不一样,处处都要顺着你的意。”   虽然点着头,但是李曼心里却想着,那裴大娘和李菊花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之前中秋,因为家里这样那样的事儿又没有多余的钱,因此不过杜芊芊做了几个月饼,晚上吃了了事。这次重阳,杜芊芊没以前那般每日里都要忙,季桂月身子也好了,杜大山也忙完了和盛的伙计了,最关键的还是家里有了七八两银子的积蓄,真正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一家人心里很是踏实,便商量着好好过个节。 第33章 烧烤(上)   这里重阳节家家户户蒸重阳糕,将“避邪翁”也就是茱萸放在香囊里,以祈求避难消灾。杜芊芊给家里人都预备了一个,连安安都有一个小小的香囊,挂在脖颈里。   杜芊芊特意提前一天在相熟的肉铺里买了五斤五花肉、两斤羊肉,又送了两副猪腰子的下水腌了入味,又让杜大山削了两百多根竹签子,用木贼草打磨光滑了防止划破嘴。家里堆着些起房子时用剩的砖瓦,杜芊芊回忆着烧烤架的模样,在杜大山的帮助下靠着和裴家之间的院墙垒了个简易烧烤架。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同樱子一起去山里采野山菌。   稀薄的云朵如同拉匀了的棉絮,在头顶上蒸腾着,草丛和岩面上都透出几分湿润的绿意,青草托着露珠在早秋的风力微颤。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有了不少收获,有着小小尖顶的白色鸡枞菌、圆墩墩表面沈红豆沙色的小红菇、身子纤细头上顶着个如同小鹅蛋的鹅蛋菌,还有松林地里出的松茸。   “芊芊,你摘这些回去怎么做着吃啊?”樱子边摘边问道。   “今儿中午不做饭,预备了蔬菜啊肉啊野菌子啊烧烤吃。”杜芊芊自己说着也馋了起来。   樱子被杜芊芊勾得恨不得自己中午也去,只是过着节娘肯定不许,正左右为难,杜芊芊许诺她必给她留些下午给她送去才又高兴起来。   到了家,杜芊芊便开始忙起来,在地里掐了片南瓜叶用来洗菌子,又去菜园子里采了朝天椒、挖了五六个土豆、拔了几把大蒜,又摘了六七个紫得发黑的茄子。接着又用家里之前做好的甜面酱和辣椒酱并各种香料调了两种口味的酱汁,分为辣的和不辣的,季桂月和樱子都不怎么能吃辣。   杜芊芊算了算,七斤的肉,两副猪腰子、野菌子三斤多、三四个大茄子、一斤多韭菜、几个土豆,配上朝天椒,还有早上特意多蒸的三个馒头,完美!除了茄子和韭菜,其余都同季桂月一起洗净切好串签子,季桂月边串签子边笑道:“你这丫头花样可真多,这节过得有意思!”   桌子摆在了院子当中,一人一个海碗,桌上摆着的是夏日里酿好的青梅酒,度数很低,用来解渴和解腻。   杜大山手里最近都是些零散的小活儿,也过来帮忙做些粗活,比如劈些柴火之类。安安坐在季桂月怀里,见杜大山在那里劈柴,伸着小手“哦哦哦”地叫着,意思爹真厉害,把三个人都逗笑了。   裴华走进来,大家手里都忙着呢,烧柴火的,抹酱料的,杜大山笑着说:“华子兄弟,好口福!中午留下来和咱们一起吃吧!”裴华看见与自己家之间那堵隔墙边砌了个下面中空的架子样的东西,下面生了火,杜芊芊陆续往上面放了串了各色食物的竹签子来烤,觉得十分新奇。   “不了,我来是县丞夫人听说芊芊妹子的乌发膏,托我给她买两瓶。”裴华嘴里客套着。   杜大山还在留人:“这个吃了再拿也不急,我妹子从昨儿就开始忙活,味道肯定不错的!”   裴华还在犹豫,季桂月抱着安安说道:“华子兄弟,怎么客气起来了,我家妹子这什么肉配什么酱都讲究,保管你不吃后悔。”裴华笑了起来,见杜芊芊也抬眼瞅着他笑了笑,便不再推辞,杜大山高兴起来,让季桂月去再搬张凳子多拿一个海碗出来。   此时肉已经快熟了,杜芊芊一边烤一边往肉上刷酱汁,刷了几支放缓了速度,头也不抬地问着裴华:“裴华哥,你喜欢吃多辣?略微有些辣还是略重些?”   裴华想了想:“略重些。”   “好嘞!”杜芊芊轻快地应了,酱汁和猪羊肉的油脂滴落,不断发出“哧啦”的声响,浓郁的肉味混合着酱料的香味随之溢出。杜芊芊将烤好的三十多根先递给杜大山和裴华,杜大山招呼着:“快趁热尝尝!”说着自己先拿了一根,裴华便也拿了一根吃了起来,裴华拿的那根是羊肉的,处理后的羊肉膻味小了许多,肉块之间还串了两小截辣椒和大蒜,一口嚼下去,满口肉香却又不腻,倒上一碗青梅酒,清冽解渴,裴华真觉得这简直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羊肉了。   当下便不再客套,和杜大山两个人一串肉几口酒将三十多根肉串吃完,那边杜芊芊已经又烤好了三十多根肉,并四个茄子,茄子一剖两半,茄肉朝上,下面的茄子皮烤得焦焦的,肉上铺满了蒜蓉佐料等做成的酱汁,一人一个摆在了四个人面前。   “裴华哥,快尝尝,这可好吃了!”杜芊芊已经抽去了些柴火,让火不至于灭,自己坐下吃些,这时用筷子示范着从茄子一头往另一头轻轻一撕,茄子肉就带下来了。   杜大山、季桂月和裴华都学着她的样子,拨了茄子肉开吃,浓烈的蒜香并着茄子独特的软烂口感,又烫又舍不得住了嘴。四个人吃完意犹未尽,季桂月嚷着还要再吃一个,杜芊芊边吃烤肉边劝道:“嫂子,千万别,还有松茸和烤土豆呢,再来一个茄子你吃饱了可没地方放。”   季桂月听了笑着作势要打她,杜芊芊吃了个烤茄子和十来根肉串,觉得半饱了,便又要起身去烤松茸和土豆,季桂月拦着要杜芊芊抱着安安,自己去烤,杜芊芊站起来按着自家嫂子的肩膀:“嫂子,火候你掌握不了,你就只管吃就好啦!”安安还小,不能吃这些,因此早喂饱了,现在拿出几根棒棒糖,让他握着吃。   这种亲人间笑闹的语气让裴华觉得很放松很惬意,杜芊芊递过来四根烤好了看不出是什么的肉食,横竖切成绽开的花的样子,上面没有涂上酱汁、而是涂了一层油撒了作料粉,裴华开口问:“芊芊妹子,这是什么?”   “这是肉铺老板送的猪下水,叫烤腰花,你们尝尝看。”   裴华心里十分佩服杜芊芊给食物取名的天赋,每次都取得十分贴切,可不就是花的样子么,此时油光亮亮的,咬下去,又嫩又弹牙,稍带的膻味反而更提升口感,裴华一边吃着一边余光打量着杜芊芊,站在烤架边熟练地给松茸刷上一层油,一面略微泛黄了便及时翻面,动作娴熟,耳侧有碎发漏下来,微风中在白皙的耳畔轻抚着,嘴角带着笑,但表情却又十分认真,仿佛用嘴虔诚的态度对待着手里正在做的食物。 第34章 烧烤(下)   也许也是因为这样她做的东西都那么好吃吧,裴华想着,担心被杜大山和季桂月看见自己盯着自家妹子瞧,忙又转过脸看向厨房那一边,厨房右侧是几个放腌菜的缸子,其中有一个小的缸口裂了,裴华发现,这个破了的腌菜缸并未就此闲置蒙灰,而是也擦拭地挺干净,里面插了一束绿色的还未开花的植物。   不对,裴华又仔细打量了下,便微微笑了起来,原来那不是什么未开的花,而是一束郁郁葱葱的狗尾巴草,秆直立,叶鞘部位有着绵密纤长的长球状毛,这种长在路边或者荒地里的杂草此时如同花一般被采回来插入瓶中,此时在秋风里摇曳着,看着也别具一番风味。   杜大山见裴华瞅着那狗尾巴草笑,便哈哈大笑了两声解释道:“华子兄弟别见笑,那是我妹子,采回来当花儿一样摆着。我和她嫂子都笑她傻了,这季节山里多的是花,非要采这杂草回来。”   裴华摇摇头,说:“我觉得很美。”许是喝了点酒,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好听,杜芊芊听了回过头来,瞅着裴华给了个大大的笑容。   接着便端上来烤好的松茸和菌子,与之前的肉类和茄子不同,山里的野菌子有着独特的鲜味,杜芊芊只刷了层油,撒了盐和胡椒粒儿,保留了菌子本身的口感。接下来便是烤土豆和烤馒头。烤的略焦的土豆片抹上辣酱,馒头的表皮烤得金黄,但里面的仍然又软又白,外面刷上一层面酱。   一顿吃下来几个人都大呼过瘾,裴华郑重地向杜芊芊道谢:“芊芊妹子,这是我吃过最香的一顿饭,多谢款待。”   杜芊芊听几个人都盛赞她的厨艺,觉得没白忙,听裴华又这么郑重其事地道谢,此时古铜色皮肤喝多了点酒脸颊带了些红,高挺的鼻梁,好看的眼睛,杜芊芊突觉自己也快要脸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脑子一热,握拳学着江湖侠客的姿态,偏了头逗趣道:“不谢!不谢!”   季桂月抱着安安,笑得倒仰,后又嗔怪到:“姑娘家家,偏学这些个滑稽样儿!”   没料到杜芊芊是这个回应,裴华自己也笑了。给了一百二十文,拿了两瓶乌发膏,怕杜大山他们又要给他往回拿肉拿菜,就赶着告辞要走,却还是被杜大山拉住了,将桌上烤好特意放在一边的四十来根烤串用盘子托了,好歹硬塞了给他,杜芊芊在一旁说道:“裴华哥,今儿是重阳,给大娘他们尝尝鲜,那颜色浅些的十来串我特地没有放辣,给柱子的。”   裴华低头看了,那四十来串里有肉、有松茸、有土豆,盘子里还盛了两个茄子。想着那日自己的娘和嫂子背地里将这几个人骂得那么不堪,不禁脸上有些发烧,端了便回了家。   裴大娘他们早听到了隔壁欢声笑语的,何况就算是听不到,闻也闻见了,一阵阵不同的香气交替传来,这是想馋谁呢?又看见裴华喝得面色陀红,面色就有些沉,裴华径直将盘子放到桌上,柱子已经迫不及待猴一样窜上了凳子,趴在桌子上盯着自己小叔带回来的烤串。   “颜色浅些的没放辣,给柱子吃,其他的你们吃了吧,味道很不错。”裴华嘱咐了哥哥裴勇,酒足饭饱便觉有些犯困。   裴勇看着一大盘子的肉啊菜啊的,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拿回来这么多?”看儿子馋的那个样儿,就拿了根佐料颜色浅的肉串递给了柱子,嘱咐他小心别戳到嘴。   “多什么多?”裴大娘嘟囔着,裴华朝她看了一眼,便不吭声了,没舍得拿肉,拿了串烤土豆,吃了口,不管怎么说就是比自家做的土豆好吃多了,因此也没话说,低头吃。   裴华见自己娘舍不得拿肉,心里又有些不忍,放软了声:“娘,你尝尝下面的烤茄子,入味得很,咱们以后也能学做着吃。”   裴大娘依言夹了一筷子,点了头:“真是好吃,杜家那丫头手艺是好。”   李菊花此时拿着一串松茸,肉是留给裴勇和儿子的,也没拿肉,谁知松茸口感也不亚于肉,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又没有多余的配料,满口松茸的清香,李菊花忙挑了根,递到柱子嘴边:“来,吃一口。”又递了根给婆婆:“娘,这东西山里多的是,咱们明儿也去山上采些来,以前怎么没想过这么做也好吃得很。”   吃着烤羊肉的裴勇同裴华说道:“得谢谢芊芊妹子,这些东西花钱也买不来。”难得的,裴大娘和李菊花这次都吃着没吭声。   裴华点了点头,看着娘和哥嫂一家三口吃得津津有味,想起刚刚杜芊芊一人站在炉火旁认真烤串的侧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感激有歉意,觉得困意更深了,便回房睡觉不提。   杜芊芊这边并没有忙着收拾,而是继续烤了四十几串,都没有放辣,给樱子拿去,杜大山和季桂月在家里把桌子和院子打扫了不提。   乌发膏又陆续卖了好几瓶,张二娘不遗余力地做着活招牌的工作,她们家在村里自算是条件不错的人家,又种了许多果子,和村里人打交道也多,没两天张二娘都会介绍人来,可以说大家都是信着张二娘来买的,等买的人自己也见效了,这乌发膏以后便不愁卖了。   虎子上次咳嗽折腾瘦了的几两肉没几天就全张回来了,看见杜芊芊拿来一大把香喷喷的好吃的,同正诚哥家的顺子两人围在杜芊芊腿边前后跑,一直将杜芊芊迎到屋子里才住了腿,樱子逗他们:“这是芊芊送给我吃的,没你们的份。”   烧烤本来就味道特别香,两个孩子都要流口水了,听见樱子这么说,忙仰头讨好似的盯着杜芊芊,杜芊芊失笑道:“都有,快趁热吃。”杜芊芊坐着玩了会儿,让樱子吃完陪自己一同去她家园子里买些果子,樱子自然是巴不得了,嘴里嚼着一串松茸:“芊芊,我采回来的就没你这个好吃。”   此时张二娘也被杜芊芊塞了一根肉串吃着,听樱子如此说,嗔怪自己的闺女傻气:“一起上山采的菌子,怎么就人家的好吃?那是芊芊手艺好,傻闺女。” 第35章 再次登门   果子买回来时,杜芊芊发现李曼又来了,李曼正坐在堂屋里季桂月陪着说话,看见杜芊芊回来了,季桂月忙叫了自己小妹:“快进来,小曼姑娘找你。”   放了果子洗了手,杜芊芊进去刚坐下,李曼便开口了:“芊芊妹子,我上次来就发现你家特别干爽,是怎么弄的?”   果然是村长千金,生活上还是有讲究的,杜芊芊心里想着。   “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这大炉子的功劳,不过关键还是要不漏烟,不然湿气没除,屋子还多了烟气。”杜芊芊指着屋角的大炉子说。   李曼看了,这炉子边缘和上面通道屋顶的部分都和原本的炉子不一样,点了点头,知道杜芊芊没乱说,“那你这个是怎么做的?”   杜芊芊想着反正也解释不明白,索性说道:“这是我哥按照我画的样子给我做的,密封性要求比较高,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   这话李曼是信的,毕竟杜大山是木匠,这活儿他是做得来的,“那能不能请大山哥也帮我做一个?”   季桂月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李曼居然也能看上自己东西求着要。杜芊芊便起身去叫杜大山。   杜大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来了听说李曼请自己也做个自家的那个大炉子,当下就答应了:“这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得备不少东西。”   “大山哥,这都听你的,你只管说要什么,我给你准备。”李曼连忙笑着说。   这还是李曼第一次用这种迫切的态度请自己帮忙,杜大山还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答应。   杜芊芊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哥哥,这活儿起码得忙上大半日,还要量尺寸,爬上爬下的,虽说现在杜大山手里都是些零碎的活儿,耽误一日没什么,但这砌炉子却是不是轻省的活儿。   不过李曼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推了。杜大山便照着之前自己炉子所用的东西,和李曼说了,这些东西对于杜大山家而言很容易得,都是些木料、铁皮之类,李曼听了一头雾水:“大山哥,索性这些材料你一同帮我准备了,我连同工钱一起算给你。”   杜大山听了待要推辞不要工钱,却发现季桂月和杜芊芊都看着自己,特别是季桂月,眼神示意自己别傻里傻气的,不过这活儿确实不比自己平日里的容易,便点头应承了:“那成,小曼妹子,我先去你家量了尺寸就给你准备材料去。”   “那就谢谢大山哥了!”李曼这次从进门到回家都表现地十分客气,看来是很想砌个同样的炉子,其实除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去了姨母那里之后都商定了转过年便要将和裴华哥的事情说开了定下来,因此看着杜芊芊也没那么大恶意了。   不过两天功夫,李曼家的去湿炉子也做好了。   “快些走!懒婆娘走个路都慢慢吞吞的!”院墙外有个男人声音恶声恶气地叫着,季桂月正纳罕呢,这谁啊,自家院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季桂月被唬了一跳,抱着安安去了木匠房叫了杜大山去开门。   “人呢?快开门啊!”门外的人显然耐性很不好,不停催促着。   杜大山让季桂月回屋里自己去开门,季桂月到底不放心,抱着安安跟在杜大山身后去开门。   门一开,却看见妹夫彭大壮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大妹杜小芹,杜小芹唯唯诺诺地低头站在彭大壮身后侧,见门开了,抬头叫了声:“哥,嫂子。”   季桂月看了杜小芹,明明没听说生病,脸色却也同病人差不多了,面色枯黄,身上都没几两肉,精气神也不好,说话都没底气的样子。   彭大壮不耐烦地抬腿就往院子里走,“进屋啊,人来了只管把我们堵在院门口,真是的。”说完便自己大步走进去,杜小芹有些难堪地望了望自己的哥嫂,看着着实可怜。季桂月便上前一手抱着安安,另一手拉着杜小芹进了屋。   到了屋里,彭大壮也不用人让,在堂屋转了转,嘴里说着:“哥,你们这屋子可挺舒服的!”说着一脚跨入东屋,杜大山也来不及拉,便由他看去,彭大壮转了一圈,又要往西屋去,季桂月连忙出声拦他:“妹夫,这是小妹芊芊的屋子。”   “她的屋怎么了?不过看看罢了。”彭大壮有些不满地说着。   杜大山听了他这话,拧了眉头,站在杜芊芊房门口:“大壮,这女孩儿的闺房,你进去做什么?”   杜大山常年做木匠活儿,很是壮实,站在杜芊芊房门口,彭大壮哼了声,便坐回了堂屋。杜小芹从进门来就没吭过声,季桂月看她一路赶过来,想着也挺累了,虽说是邻村,但也得走上半个时辰左右,与去县城里也差不多远了。便让杜大山抱着安安,自己去了厨房。   今儿是杜芊芊送棒棒糖去钱掌柜那里的日子,早上出门前,杜芊芊炖了大半锅桃胶红枣羹,季桂月给杜小芹和彭大壮盛了两碗。   桃胶鲜嫩滑爽,炖的糯糯的,被红枣染红,一颗颗如通透的褐色软糯圆子,刚端上去,杜小芹忙站起来接了,季桂月按住她肩头让她坐下:“走了一路,喝点甜汤润润嗓子。”   杜小芹着实也是走累了,早上就一碗稀粥,此时又饿又渴,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小半碗,彭大壮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放下碗:“这汤炖得真不错。大哥,你们每日里这伙食很不错啊。”   “都是小妹煮的,小妹手很巧。”杜大山解释道,看着杜小芹碗里快要见底了,便让季桂月再去给大妹装一碗,“小芹,今儿中午你尝尝小妹的手艺,保管你比平时多吃两碗饭。”   杜小芹朝着自家大哥笑着点了点头,彭大壮说道:“这是自然,难不成老远来了,一顿午饭都没得吃?”   听他这话没轻没重不成体统,杜大山也不搭腔,只问自己妹妹:“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吗?”杜小芹却低了头不吭声,颇有些难堪地样子。   “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着,小妹在你家住了三四个月了,咱们也是做姐姐姐夫的,想来接小妹回我们家住段日子,也表表我们的心意。”看杜小芹没吭声,彭大壮瞪了杜小芹一眼,自己说了出来,一副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 第36章 不速之客   季桂月挑着眉听完,想当初老爷子去世,彭大壮生怕接了杜芊芊回去多个累赘,都不等他们到,去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回去了,将杜芊芊一个人扔在老屋里,自己那时候身体不好连床都不太爬的起来,幸好杜大山赶去接了来,不然一个小姑娘真是可怜得紧。   见杜大山和季桂月都没有立刻答话,彭大壮就有些变了脸:“怎么?难不成你们还不同意啊?”   “小妹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杜大山还没说完,彭大壮就听不下去了。   “哼,住得好好的,到底是小妹住得好好的还是你们?”   杜大山还没反应过来,季桂月有些听出味儿来了:“妹夫,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是我们住得好好的?”   “你们别打量着我们不在一处住着就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村的人都说了,芊芊自打来了你们这儿,给你们赚了许多的银子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杜大山不由得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你嫂子身子实在不好,托你帮我们照应芊芊几日,你都不肯,这会子也好意思要来接芊芊回去住?”   “怎么不好意思?你们都好意思我怎么不好意思?大哥,做人得厚道,你们占了许多的好处,难不成就想着一家子吃独食?”   杜大山被气得喘着粗气:“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浑话?芊芊就在我家住下了,不可能和你回去。”   彭大壮在家就是个懒人,地里的活儿也不好好干,好在家里祖上田比较多,不至于挨饿,每年也能都还有些积蓄,每日里就瞅着杜小芹不顺眼,怪老婆肚皮不争气,头胎生了个丫头,一年了还没个动静。   村里就有人同他说,让他对杜小芹好点,说是她那个妹子杜芊芊现如今出息了,按时往城里去糖果,叫什么棒棒糖,城里可多人买了。开始彭大壮还不信,结果村里经常去城里赶集的人都同他说,他便有几分信了,自己也去了趟城里,果然那棒棒糖卖得很好,四处打听了,都说送货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杜姑娘,彭大壮这才彻底信了。   心里算计着这一文钱两根,每日里还不赚个好几十文啊?这一个月下来可就是一二两的白花花银子。因此又恨又恼,恼的是当初该把杜芊芊接回去住,恨的是既然赚了这么多钱竟然一点声都不透,要不是村里人说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让杜小芹同他一起来接,杜小芹还不愿意,打了一顿才勉强跟了来,结果杜大山态度如此强硬,看上去一点通融余地都没有。   彭大壮急了,站起来用力搡了下杜小芹:“你哑巴了?只会吃闲饭,其他干什么都不行。你大哥现在占着摇钱树不放,你怎么一声都不吭?”   杜小芹被他推了个踉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季桂月连忙去扶住她:“彭大壮,你这是做什么?只会打老婆,算什么本事?”   “我教训自己的婆娘,关你们什么事?”彭大壮说着就要上去拽杜小芹。   杜大山被气得不行,见杜小芹缩在那里,显然被打习惯了,一把揪住彭大壮的衣襟将他往屋外院子里推。   “居然跑到我家里打起我的妹妹来了,你这样还异想天开让我小妹也住过去?”杜大山是真的动了怒,越说越大声,揪着彭大壮衣服前襟的手也愈发用力,指关节都泛了白。   彭大壮没想到杜大山居然直接就动了手,他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猛然被人抓了衣服往外搡,又听杜大山下定了决心不让杜芊芊过去住。   索性用力挣脱了杜大山的手,自己走到院门口,打开院子的门,站在院门口嚷着:“怎么?现在是要打我?妹妹和妹夫登门,上来就打,这是你们村的待客之道啊?”   原本彭大壮一路对杜小芹吆五喝六,到了门口又用力拍门进屋的时候,隔壁几户就都听到了,如今这么闹将开来,几个爱看热闹的就来到了杜家院门口看戏,其中就包括了裴大娘和李菊花,裴勇在屋里劝着别去生事也不听。   杜大山已经将彭大壮拉回了院内,可那彭大壮一看来了人,更加得了意,高声嚷着:“大伙儿都来看看,你们都以为他们两口子是好心收留小妹啊?还不都是为了钱。”   “街坊四邻你们都知道我家妹子这几个月没少赚钱吧?我们不过是让妹子同我们回去住段日子,这两口子就恼了,出手打人。”   大伙儿听了这话,便叽叽喳喳开始小声议论开来。李菊花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一个妇人低声道:“哎,你说,他们两口子也是的,这得了好处就舍不得放手。”   那个妇人也捂着嘴悄声说:“可不是嘛,还打人,人家也是芊芊的姐姐姐夫,怎么来了就打人呢?”   那边杜大山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平时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季桂月抱着安安出来:“妹夫,说话要凭良心,我们大山怎么就打你了?你来了说不了几句话就打大妹,大山看不过才将你拉到院里。”   彭大壮“哼”了一声,不等彭大壮辩驳,季桂月接着对着围观的街坊说:“当初我病得那么重,大家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是我撒谎。”看着围观人群里不少人点了点头,接着道:“老爷子去了,我们不过想托妹夫帮我们照应芊芊几天,不过半个来月我们就去接了来,结果你生怕就赖上你们家去看了一眼就立马回了家,要不是我们家大山及时赶过去,小妹就一个人孤零零被扔在老屋里。”   季桂月平日里就是个嘴巴厉害的,而且又占理,哪里怕彭大壮嘴上的功夫,后面这段话是朝着彭大壮讲的,外面几个妇人听了便又倒转口风:“原来是这样,这人心也忒狠了,一个十三岁的姑娘,一人留在刚死了人的房子里,真真儿可怜!”   见季桂月几句话就占了上风,彭大壮忙也抢着理说:“嫂子,你妇道人家全凭一张嘴厉害,若不是小妹能赚钱,你哪里还会这么紧紧占着不放?说不定我们一来接,你们就放了人了。若是你们真不是为了钱,那你们每月里将小妹赚的也分了给我们,才叫人信服呢。” 第37章 闹剧   这话无赖又无耻,季桂月被气笑了,冷笑了几声:“那是小妹自己赚的钱,凭什么分给你?我劝你要点脸吧。”   “这要脸不要脸的话,你也别得意,难道小妹赚的钱你们家一个子儿也没用?”彭大壮一句也不让。   坐在屋里的杜小芹实在听不下去了,鼓足了勇气,奔到院子里拉了彭大壮的袖子:“妞子爹,你别说了,咱们回家去吧。”   “你这个没用的婆娘,只知道劝我,怎么不去和你那贪心的哥哥嫂子说去?”彭大壮一挥手挥开了杜小芹,接着指着杜小芹鼻子数落道:“你打量着我不知道呢?那次你去了塞给小妹一百多文,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见杜小芹只知道劝自己回去,一点忙也帮不上,这会子还和自己拉拉扯扯拖后腿,不由得怒火中烧,使劲推了杜小芹,杜小芹站不住眼看就要倒,季桂月便伸了一只手去拉,被杜小芹带地也差点摔倒,把怀里的安安吓得大哭了起来。   杜大山赶忙上前扶住自己媳妇和大妹,上前揪起彭大壮的领子就要打起来。院门口的人连忙进来拉架,安安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哭地撕心裂肺,几个婆子并媳妇扶着季桂月抱着安安回屋里去哄着。   正闹得不可开交,杜芊芊回来了,离着老远就看到自家院子里闹哄哄的,门口也围着十几个人,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杜芊芊连忙快步往回走。   众人看到杜芊芊都上前说:“芊芊姑娘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杜芊芊都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李菊花这时从堂屋里出来拨开其他人,几步上前拉着杜芊芊的胳膊往里拉着,嘴里说着:“你哥嫂正和你姐夫打架呢,快进去看看。”   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杜芊芊只当没听出来,心里焦心着家里的事,大步跨入院门。见杜小芹被搡到一边,头发都有点散,看着比之前更瘦了,杜大山拦在杜小芹的面前不让彭大壮靠近,堂屋里季桂月抱着安安,安安还在哭着。   几个人看见杜芊芊进了门,彭大壮立马上前:“小妹回来了?这是去城里送货去了吧?”杜芊芊对他印象不好,还记得爷爷去世时他对自己嫌弃、躲之不及的眼神。   只去同杜小芹打招呼:“姐,你来啦?怎么都站在院子里,去屋里坐啊。我今儿买了些猪肉,给你们做好吃的。”说着提了提手里的肉。   彭大壮是来请杜芊芊的,因此虽然杜芊芊没怎么理睬自己但也不生气,立马气势弱下来,“对,对,听小妹的,咱们进屋去。”说着,还凑到杜小芹和杜芊芊身边,伸手去拉杜小芹进屋,拉着杜小芹胳膊的手略用力,意思是等会儿说话注意点。   杜芊芊对院门的大伙儿说:“快晌午了,大家也回家吧,别耽误了做饭。”   一家人进了堂屋,院门口的人自然也没热闹可看了,便散了各自回家。李菊花意犹未尽,还等着打起来有个大热闹看,撇了撇嘴,同婆婆裴大娘回了隔壁。   杜芊芊哄了哄安安,摸了摸头见没发热放下了心,拿了根安安爱吃的磨牙棒给他拿着吃。   接着去厨房将猪肉卤了,季桂月去菜园里摘来新鲜的黄瓜和四季豆,洗净了切成丁,拿卤的肉和这两样蔬菜加入甜面酱大火翻炒,火候差不多了,加入井水没过蔬菜和肉,接着小火收汤。   想着姐姐难得来一次,便做了上次做过的麻辣鸡丝,剩下的鸡架子用来熬汤,熬得浓浓的,加入香菇和鸡枞,整锅汤又鲜又香。   端上饭菜,杜芊芊挨着自家姐姐坐,发现杜小芹不太伸筷子去夹菜,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停给杜小芹夹菜,特意拿了个碗给她装了满满一碗鸡汤,鸡心、鸡肝还有鸡腿都盛给了杜小芹,杜小芹扭头朝杜芊芊感激地笑了笑,杜小芹扬起个大大的笑脸,招呼自己的姐姐:“姐,你尝尝这个麻辣鸡丝,里面的木耳是我山里摘的,很爽口,你尝尝。”   彭大壮连吃了两碗饭,嘴里还不闲着:“小妹,你这手艺绝了!你姐啊,真是样样不行,就知道成天苦着个脸。”   其他几个人都不理他,他也毫不为意:“我说大哥,难怪你不舍得你让小妹走,这每日里调出花样来吃,真是会享受。”   “走?去哪里?”杜芊芊听彭大壮如此说,诧异道。   彭大壮立马要张嘴说,被杜大山沉声拦住了:“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彭大壮舀了一碗鸡汤,没说话,反正杜芊芊也回来了,多的是时间。杜芊芊见自己哥哥脸色和口气都很不好,就知这里面有事,便也不追问继续吃饭。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彭大壮便开始了:“芊芊妹子,你在大哥家也住了有段日子了,我和你姐打算接你回去住段日子,今儿个简单收拾了包袱就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杜芊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用想便也知道彭大壮这是为了什么而来,但还是忍住了:“姐夫,我在大哥家住习惯了,就不去了。”   “你别还是在怪姐夫吧?那时候姐夫家里也有事,怕你去了受委屈。”   这理由估计他自己也说服不了,不过杜芊芊也懒得和他扯:“没有的事,姐夫,我在这里真的挺好的。”虽然还是在笑着说,但是口气的拒绝意味很坚定。   彭大壮祭出杀手锏:“你也去陪陪你姐姐,你看你嫂子现在哪里还有生过重病的样子,你姐姐身子也不是很好,瘦的一把骨头,你手艺这么好也去帮你姐姐调理调理,再说她也想你的紧。”   这话说得有水平,想来也是在家里谋划了不少时间,杜小芹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自己过的日子自己知道,婆家人的德行,怎么还能将妹子拉下水,因此不管彭大壮警告的眼神,对杜芊芊说:“妹子,我只是胃口不太好,其他并没什么,不用你特意过来调理。” 第38章 送客   彭大壮听了简直要打人,不过杜芊芊在,才忍住。杜芊芊看到彭大壮的眼神就明白姐姐这话说了回去又有罪受了,再说,说什么胃口不太好,今天中午明明吃得很香,看来在彭家是压根没好东西下肚,越想越舍不得姐姐,想了想,便道:“姐姐若是想我了只管来看我,我有空也会送些调理身子的东西过去。姐,你有空带着妞子过来玩,安安也快会说话了,让他们一起玩一玩好作伴,晚上你和妞子同我一起住就可以了。”   “好。”杜小芹听杜芊芊这么说,知道这是妹子诚心邀自己和女儿过来,便笑着点头答应了,杜小芹是高兴了,彭大壮却高兴不起来,杜芊芊看彭大壮脸色不好看,便对杜小芹说:“姐,这次走别空手回去,带些补品回家做了吃。”   说着怕彭大壮不信,走去厨房拿了油纸包了一大包晒干的红枣和桃胶,一大包松茸,又绑了两只鸡,都拿了进来,说:“姐,这些你先吃着,吃完我再给你送去。”   彭大壮见状才闭了嘴,心里却明确知道了杜小芹就是杜家兄妹的软肋,想了想,又继续佯装为难道:“上次你姐为了给你那一百多文,那是家里预备着买种子的钱,你看看,拿了也要同我讲一声,结果闷不吭声就拿了,家里买种子都没找到钱。”   杜小芹一听彭大壮又提起这件事,觉得十分难堪,嘴里嗫嚅着,又不太敢冲撞彭大壮,杜芊芊见了哪里舍得自己姐姐为这事为难,当时那一百多文算是解了杜芊芊很大的难处,今日里送棒棒糖结算的三百五十文还在身上,但是为免彭大壮看见又开始算计自己一个月到底多少,杜芊芊还是起身进了自己的西屋,取了一百五十文串好,其余二百文收好,回了堂屋。   “姐夫,这里是一百五十文,你收好。”杜芊芊递给了彭大壮。   彭大壮接了,杜小芹看着杜芊芊,眼神里表达着对不起和难为情的意味,杜芊芊坐到她旁边,握着她的手揉了揉,笑着回望着姐姐,意思是没关系。杜小芹眼看着就要流眼泪,又拼命忍住。   目的已达到了,虽然没能成功将杜芊芊接回家住,但是有了杜小芹,以后不愁没便宜占,所以便要起身回家,临走时,杜芊芊才想起来,忙叫住杜小芹,去厨房取了个小草靶,插了二三十根棒棒糖,拿出去将杜小芹手里提着的鸡递给彭大壮让他拿了,将棒棒糖交给杜小芹:“姐,这个给妞子吃,我这个小姨做了那么多零食,侄女反倒还没尝过,带回去给妞子尝尝。”   杜小芹拿着大包小包,不知道说什么好,季桂月在旁边劝着:“自己回去累了就多休息些,不要硬撑。”杜小芹点了点头,彭大壮在一旁催着走。送走了杜小芹,杜家院子的几个人心情都不太好,气氛有些低沉。   今天看了热闹的人却在背地议论着杜家这个妹夫真是个混不吝。裴华忙完晚上回来时,裴大娘和李菊花也在说着这个事儿。   裴华本来是不打算听这些闲话的,经过她们婆媳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还让杜芊芊过去住,这算盘算得可真精……”裴华停了下来:“去哪里住?”   冷不丁裴华插话进来,李菊花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杜家那个大妹和大妹夫过来非要接杜芊芊过去住,不就是看中杜芊芊现在赚钱了,也想着占便宜呗。杜大山不同意,那个叫什么彭大壮的还打媳妇撒气。再说那个杜小芹和杜芊芊哪里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杜芊芊长得水葱似的,说话跟甜豆子一样,那杜小芹看上去又黄又干巴瘦,见人半句话没有,低着个头,被打了也不敢吭声。”   压根不用裴华追问,李菊花就竹筒倒豆子般说个不停:“杜芊芊自己也不肯走,到底没得逞,出门的时候我看他们夫妻俩手里大包小包,还带走了两只鸡,啧啧……”   原来不会走,裴华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裴大娘和李菊花还在继续:“那个杜芊芊也真是赚到钱了,今儿进去劝架,好家伙,那厨房里鸡啊蛋啊、那锅里那红枣银耳的,堂屋里擦得那叫个干净跟讲究。”   “可不是,摸哪里都是干蹦蹦的,那被子软乎又没潮气,摸着真舒服,还香香的呢!”   “我看到了!那条桌上摆着个大白瓷碗,里面卧着雪白的鸡蛋花,湃着水,水灵灵香喷喷的。那叫个讲究!”   “就是,装什么装,不就是野地里开的野花么,搞得跟什么似的。”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压根不理会裴华了,口气里全是自己察觉不到的羡慕和嫉妒。   “可不是么,李曼妹子让杜大山也在她家里装了个什么去湿的炉子,说是效果很好,被子桌椅都不湿漉漉粘人了,换季的衣服存了都不容易发霉。”   “这小曼妹子房间里那些个首饰和好料子的衣服,有了那个炉子也不怕潮气了,倒是聪明得紧。”   一样的事情,杜芊芊做那就是穷人穷讲究,变成李曼做,就是聪明了。裴华听不下去,便抽身走了。   杜家的这出闹剧除了给别人看了一出热闹之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第二日,就有人上门请杜大山去家里帮忙装去湿的炉子。大家嘴里议论着杜家的穷讲究,但生活质量有质的提升,对所有人来说,诱惑力都是很大的。而且村长家开了头,工钱也不贵,每日二十文,杜大山做人做事又实在,并不会拖长到两天,都是早上去测量完准备材料,下午半天完成安装,也就是说二十文就能换来干燥舒服的居住环境。   于是陆陆续续的,村里有绝大多数的人家都装了。杜大山每日里都闲不下来,有时碰到饭点,也会留杜大山在家里吃饭,打两角酒,拌两个凉菜,杜大山每天心情都很好,别人都客客气气去请他,觉得受到了村里人前所未有的尊重。 第39章 钱是人的脊梁骨   自打上次杜小芹来过之后,季桂月就和杜芊芊叹了好几次这个大妹命不好,嫁了这么个不懂疼媳妇的惫懒货色。   “他们家那个婆婆也不是个好缠的,整日里催着要孙子,哎,大妹若是下一胎能生个男娃就好了。”   季桂月坐在炕边边纳鞋底边叹着气说道。   可杜芊芊却并不以为然,以彭大壮的人品,哪怕生了儿子,姐姐在那里也是做牛做马被欺负的份,不过别说这么个时代,哪怕是穿越前的年代,也有不少人存着这种想法,因此杜芊芊只不吭声,并没开口反驳,只在心里盘算着过几日再送些东西去。   隔了两日去县里送棒棒糖,钱掌柜提出自己省城里认识些同行的生意人和买办,这天气比先更是凉爽了不少,不论是果子还是蜜饯都更经放,便想着将这棒棒糖在省城里卖卖看,脚程也不算远,关键还是物以稀为贵,周边的县里虽然也可以送,但是利润空间太小。   钱掌柜托着茶盅,用茶盖轻轻拂了拂茶水上的几片茶叶,笑眯眯地等杜芊芊的回应。   这哪里还用想,这简直是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从开始做棒棒糖开始都是五日送一次货,轻松得很,杜芊芊都想着要再想想其他法子多挣些银子了。钱掌柜这点子显见是找好铺子、同铺子掌柜都商议过了的。   “那自然是好!”杜芊芊自然是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钱掌柜不急着说那些个细节,只让杜芊芊先尝尝他泡的茶,茶汤碧绿黄莹、茶香清高幽雅,叶底细嫩,是品相极佳的龙井。   “我虽然不太懂茶,不过香气怡人口感又醇郁,好茶!”   虽然杜芊芊嘴里说着不太懂,不过钱掌柜见她先是观茶后才品茶,便知她懂茶,算是自己这雨前龙井没白泡。   又让杜芊芊尝桌上的糕点,装在两个精致的掐丝盒子里,一个里面是菱角并鸡头果两种鲜果,另一个里面是芸豆卷,色泽雪白,馅料爽口香甜,几乎嘴抿则断,柔软细腻得紧。   今时不同往日,杜芊芊虽年纪小,但现在的钱掌柜不存在一丝一毫的轻视或怠慢,这棒棒糖若是往省城里送去,又新鲜又没有同样的商品竞争压价,也更可以要得上价,自己不过是微末的送货成本,这笔生意很是划得来。   于是二人边喝茶边品着点心,商议定了每五日送的量增加两倍,杜芊芊聪明地并没有问钱掌柜去省城里是卖什么价,不管什么价那也是别人的人脉和本事,再者县里往省城里来回哪怕运货的马车紧赶慢赶也得一天的功夫,这差价就该别人赚。   回村的路上杜芊芊的心情简直可以用雀跃来形容,秋日里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熏人欲醉,渐至村里的路上铺满了落叶,经太阳的蒸腾,又松又脆,驴车的车轱辘压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天上一片青而地上是一片赭,映衬地天空越发显得高远旷达。   本来每日里大概能净赚个四十多文,现在多了两倍,一日就是一百二十文,一个月就得快四两!杜芊芊坐在驴车上望着远处的天空,心里默算这,一个月四两,想着心里都美得冒泡泡,不自觉地轻哼着歌。   张正生在前面赶着驴,听见身后杜芊芊哼着不知道什么歌,看来心情很不错,应该是有什么好事,想着到底是和自家妹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说来还真没见这妹子愁眉苦脸过。每次都是搭自己的驴车送货,现在好些,几日里才送一次,前阵子大毒太阳底下每天来来去去,有几次半道上大雨都没处躲,躲在随车带的盖果子的雨披里,狼狈异常,哪怕那时候也没见她怨天尤人过,仍旧笑盈盈的。   本打算问问为了啥事这么高兴,想着这些,张正生到底没忍心打扰她的兴致,一路听她哼着小曲儿到了村里。   到了家便和自家哥嫂商量房子的事情。   杜大山和季桂月还没从自家妹子以后每月可以赚上四两银子这突来的好消息中缓过来,就紧接着又听杜芊芊说要盖房子。季桂月还在想着一个月四两,这莫不是在做梦?这两年岂不就是百两?反复和杜芊芊确认了好几次,杜芊芊也不急也不躁,季桂月问一次,杜芊芊笑着点头肯定一次。   “青天大老爷,妹子,你这是真出息了!”   杜芊芊见嫂子终于相信了,便将想要盖房子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妹子,不说别的,咱家里现在也有个十来两了,自然是可以盖。只是这盖房子不是一拍脑袋的事儿,是要重新买地还是就在现如今的院子里?”   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到底是家里的顶梁柱,而且也是手艺人,杜大山想问题比较顾得全,这话说了没等杜芊芊回答,稍顿一顿就接着说:“小妹,再者说,这十两银子里也有一大半是你挣回来的,你挣的钱按理说哥一个子都不该动。哥没本事,让你刚来就吃那么多的苦,现在盖房子这事儿你别急,嫂子的病多亏了你,这房子就不该再让你来扛。这是一。二来,一个月四两,这不是小数目,太过露富不是好事。”   这是杜大山少有的一口气有主见地说这么多话。   听了这席话,杜芊芊既感动又觉得后半段话很有道理,自己还没露富呢彭大壮不就不请自来了吗?   “哥,钱的事,都是一家人,若不是你和嫂子把我接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见外的话你再说我可就伤心了。”说着便倾过身子轻歪在季桂月身上。   季桂月笑着揉了揉她的脸,“妹子,你哥说的是实在话,你快别多心。再说了,咱们也该给你攒嫁妆了,咱家妹子现如今出息了,以后一定找个好的。”   姑嫂俩逗趣着,笑闹了一会子杜芊芊坐直了正色道:“不过哥说得对,买地太扎眼了,你看咱们就在院子里多搭间房,咱们可以接姐姐和妞子过来小住,顺便再将咱们主屋修葺一下。” 第40章 再盖一间房(上)   “这倒是可行,咱们西屋旁还有不少空地,可以在那里搭上一间,现在这屋子还是我和你嫂子成亲时从村里周家买过来的,也有些年头了,要串串瓦。”   接着便商量着大概需要多少的银子。木料一概都交给杜大山,柱脚、栿、檩、寡柱、椽子、连檐,杜大山列了一通,杜芊芊也不是很懂,砖瓦有限,家里本就有些,不过杜芊芊表示既然弄了就索性用些好的,剩下的就是工钱了,因为不是买了地盖上几间,因此杜大山算着大概四个人六七日就能完工了。满打满算工钱六百文,加上那些个材料还有老屋翻修,大概三两多银子。   虽只是简单修一修,再盖一间,但到底是破土动工的事儿,还是看了黄历挑了个吉利日子。   杜大山早就请和泥瓦工这些人打好了招呼了,作为木匠的杜大山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很是知道谁手艺好、信得过,那日一到,特意午饭前将人叫齐了。   将具体想法和这几人说了,都连口说着“好办!交给我们放心”的话。杜芊芊仔细打量了下,都挺和气,穿着做工的褂子,看着很是干练利落。   这里积年的老规矩了,去哪家干活儿,主顾家是要提供三餐的。   干活儿的人胃口好、饭量大,因此杜芊芊决定这第一顿午餐就做手擀面。用一米来长的擀面杖将面团擀开,用力均匀越擀越大,不断撒上些面粉,直至面团成了直径与擀面杖差不多长的饼子,倒放下来叠成一层一层的长条状,用刀迅速将面饼切成细丝,抖开,这样就成了手擀面条。下面入锅。去菜园子里摘了新鲜的辣子、黄瓜和豆角,和五花肉一起卤了做成新鲜爽口的卤子。   等香喷喷的面条一出锅,拿家里的几个海碗盛了,浇上卤子,再滴上几滴香油,端进堂屋,递给那几个师傅,几个人都满口夸着香。接着上了两盘凉菜,一盘是茄子,蒸熟放冷后淋上香油和蒜泥,另一盘是拍黄瓜,浇上麻油、辣椒油、酱油和陈醋,最是开胃下饭的。   几个做活儿的人一看,有菜又有肉,觉得杜家很是不错会做人,杜大山招呼着大家吃,两盘凉菜做得极入味儿,十分爽口,一大口面和着卤子和肉,一大口凉菜,简直爽快极了,几个人吃得十分舒坦。   其中一个叫陈师傅的,年纪看起来最大,四十岁上下,吃了几大口面,喝了口面儿汤,笑着问杜芊芊:“妹子,你这手艺真是不错。不怕妹子你笑话,我就好口酸的,能不能烦你给我面里倒点儿醋?”   “这有什么不行,不过我手里没个准,不知道倒多少合适,我去拿个干净的碗来倒上半碗,您自个儿往面条里添。”   说着杜芊芊放下筷子起身就去了。陈师傅笑道:“这丫头不错,说话利落,跟倒甜豆子似的,不像有些个姑娘,扭扭捏捏蚊子哼哼。”   “我家妹子可能干着,这手艺你们都尝了吧?没话说吧?”杜大山见别人夸自家妹子自然高兴。   其他几个师傅也都边吃边七嘴八舌夸着:“这手艺没得挑。我家婆娘上次不还托你给我家砌那个炉子?听说也是你这妹子想出来的?”   “可不就是她嘛。”杜大山嘴里嚼着黄瓜,脆生生的。   “你说你这性子,锯了嘴的葫芦,幸好你妹子不像你。”   说笑着,一顿饭几个人把一大锅的面条全都吃完了。   略歇了歇,几个人便忙活开了,先是码地基,按照“路深”和左右宽度挖出了地沟,填上土夯实了,界山墙宽度要比一块砖长与宽总和还要再宽一些。几个师傅干得热火朝天,杜芊芊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有意思极了。   过去没有水准仪,陈师傅在地基正当中摆了方矮桌,其上端放一只周周正正的瓷碗,里面注了半碗水,在碗沿以一百八十度贴上两片红纸,根据三点成一线的原理通过肉眼观察判断房基四角的水准点。接着陈师傅从这四个确定的水准点同尺寸下反,嘴里同其他几人说着“码磉了,那边注意一下。”如此近距离看“古人”如何盖一间房,杜芊芊此时内心的感觉十分奇妙。   院子中间满堆着粘结用的灰渣,师傅们利落地砌了七行的砖,接着用灰渣粘结好,高两尺左右,到这一步基本地基就砌好了,下一步就是立房架了。虽是大下午,但新秋的风已经带着一丝凉意,师傅们却都是满头汗,此时商量着界山墙处两架栿的柱脚如何绑得结实牢靠。   杜芊芊连忙去厨房端了来特意放凉的山楂绿豆汤,一人一大碗,几个师傅正口干舌燥,接了来仰头喝了,咂摸着嘴嚷着痛快。特别是爱吃酸的陈师傅:“妹子,咱们做活儿也做了不少年岁了,没有哪家像你们这样周到的,还给咱备上这么好的茶汤,这咱们能不更尽心吗?”   说着,其他几个人也笑着附和着。杜家院子里满是人声和笑声,大家伙儿都十分好奇,不少爱凑热闹的跑到院门口瞧。   一看便知道这是在盖房子,裴大娘尖着嗓子道:“哎呦,这是盖房子呢?大山媳妇,这是要盖几间啊?”   季桂月正抱着安安站在一旁照应着,杜大山在木匠房里量着上梁用的木头。见院门口的那几个人都伸着脖子往里瞅着,两三妇人还叽叽咕咕地咬耳朵,当下便笑道:   “不过是家里不够住,连着西屋那儿盖上一间罢了。”   屋外几个人看着西屋旁刚挖的地基,的确是一间房的大小,心里的嫉妒之心不免消了好些。   “那也得几两银子,你们家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   众人此时的道喜声倒是比先诚意多了,看了一会子便散了去。   柱子本来和他娘一同站在院子外看热闹,裴大娘招呼儿媳和孙子回家,谁知一溜烟柱子已经钻过人堆跑到杜家院子里去了。 第41章 再盖一间房(下)   安安被抱在季桂月的怀里,手里拿着磨牙棒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柱子就站在下面仰着头想要拽安安的裤脚玩,眼睛还盯着安安手里的磨牙棒瞅,许是没见过觉着新奇。   被拽着裤腿,安安就低下头看柱子,柱子扮着鬼脸,两个孩子一上一下笑着,杜芊芊去厨房也端了一碗山楂绿豆汤来,蹲下身唤了柱子过去。   听见杜芊芊叫,柱子立马跑了过去。杜芊芊怕他拿不稳碗,便替柱子端着让他喝,柱子歪着靠在杜芊芊左腿上,大口喝着。   李菊花一看自己儿子这么乖巧地昵在杜芊芊身边,眼里就冒火,但自家孩子正吃着别人的东西,一时也不好发作。季桂月见李菊花和裴大娘仍站在院门口,面色有些不虞,家里又这么些个人,笑着邀她们:“裴大娘你们进来坐坐?”   看到杜家盖房,本来就有些气不顺,不过几个月功夫,原本穷得没米下锅的隔壁居然花几两银子盖房子了。见季桂月面色红润,含着笑同自己说话,李菊花本想着呛上一句,话还没出口,季桂月已经嘱咐着自家妹子:“芊芊,去再倒两碗来。”李菊花忙又将已经到嗓子眼儿的噎人话咽了下去,同裴大娘扎巴着手蝎蝎螫螫地进了院。   杜芊芊喂完了柱子,让他去安安那边,别离盖房子处太近,小心擦着碰着。接着回厨房端了两碗递给隔壁那婆媳俩。   绿豆都熬得开了花,又绵又软,混着山楂的酸甜,午后喝上一碗别提多舒坦了。李菊花瞅着这茶汤颜色豆沙绿中带着山楂的深红,煞是好看,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炖得绿豆汤总是发黑,要想张口问,却又觉得自己开口发了问又叫杜芊芊这小丫头片子得了意,因此捏着碗沿犹犹豫豫的。   瞧着她这样子,杜芊芊虽感觉奇怪,但是想着李菊花那脾气,自己也犯不着去触霉头主动挑起话头去问她。   盖一间房杜芊芊原本不知道还有那许多的讲究,“明不使桑,暗不使槐”,是说盖房子时几处不该用的木料,檩、椽这些明处不可使用桑树的木材,因为桑与“丧”谐音,不吉利;而所谓暗处,就是指柱脚和边栿这些地方,不可以用槐木,因槐这个字当中有“鬼”,视为不祥。这些都是不该用的,而必须用的镇宅之木就是椿木,整个建筑不拘什么位置,哪怕是用椿木楔,总之就是要应了这个令。屋的椽子一般是十二至十八根不等,得是偶数,若是单数,谐音就是“单传”,人丁就会不兴旺。   屋顶用了俯仰式,共铺两层瓦,两行之间再压上一整排的瓦片,并在檐瓦处斜连成一片花纹三角形,师傅们称之为“走水垂檐”,方便雨雪天时水可从尖端流下。   这时师傅们应了杜大山的要求,将一排的另外三间正屋串串瓦,日子长了老房子上的瓦片难免出现些移了位或者有些破损之类的问题,师傅们上去讲房瓦揭下来,用铲子将上面的苔藓和老灰土,取下瓦片用清水刷洗干净接着充分晾干,接着要将瓦片用烟子灰水泡一泡,接着同那间新房的瓦片,以便颜色统一美观,并且尽量减少房瓦的吸水量。   这四五日里,下午的点心杜芊芊面包、各色糖水每日都翻出花样来做,前一天是苹果馅儿的面包配上酸梅汤,第二日便用白生生的荸荠和梨子与几粒冰糖一起炖了,放上几颗枸杞,出锅后清透的甜汤上点缀着小小的红色枸杞,几个糙汉子端着都有些不好意思:“再没喝过这么讲究的茶汤。”   陈师傅别的也就罢了,那酸梅汤硬是比别人多喝了好几碗,杜芊芊都怕他酸倒了牙齿咬不得豆腐。都说吃人的嘴短,这几日里好饭好菜好糖水地吃着,几个师傅更加尽心了,越发将厨房的瓦也串了,所有老屋子的墙壁都用腻子过了一遍,整个院子瞧着焕然一新。   隔壁相邻的几户看着都不免有些眼热。   “华子,这一条藤住着,他们家屋子收拾得簇崭新,衬得我们周围这几户破衣拉撒……”   最近裴华都是早出晚归,秋日里日头短了,每日到家天也都不早了,因此虽然知道杜大山家在盖房子,但都没时间去道声贺,晚饭刚坐下来,就听自己娘在那里开始不讲理。   这几日南子的娘得了重伤寒,他帮着连着去抓了几副药都不见好,自己每月的俸禄基本都是给了家里,而南子同自己的娘两人相依为命,赁着一间城东的小屋,每月月底都捉襟见肘,因此抓药都是裴华的钱,见南子病着着实可怜,平日里将自己当亲哥,裴华打算和自己的娘商量了先拿些碎银救命要紧。   因此听着自己的娘说着这些歪话,裴华没吭声,裴大娘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我看陈三儿他们手脚麻利得很,今儿我瞅了,腻子还有,你同大山他们商量商量,不过搭把手的事儿,请他们帮咱们墙上刮一遍。”   裴华心里叹了口气,几日里又是当差又是南子家,每日里还来回地跑,觉得身心俱疲,强打起精神:“娘,大山哥家那是花工钱的,若是也想弄,咱们也请了来,一日便成了。”   “咱们哪里用得着一天?又不盖房子也不修,不过是外面刮上一层好看些,几盏茶的事儿,他们在杜家每日里说说笑笑的,想来处得不错。每次让你做点事就推三阻四,这次可是家里的门面,你难道也不肯?”   “娘,这个事儿先放放。正要同您商量个事儿,南子的娘病了,抓药钱实在是筹不出,家里能不能先借个一吊钱?”   裴大娘听了皱了眉还没吱声,季桂月倒是先开了口:“华子,不是嫂子说你,咱们家里五张嘴吃饭,哪里来的余钱?别的不说,这钱借出去了南子和他老娘拿什么还?这不是钱往水里扔吗?” 第42章 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虽然知道自己嫂子的性格,但听到用“钱往水里扔”来形容救南子娘这事儿,裴华还是皱了眉,待要说上几句,裴勇在一旁开了口:“这话怎么说的?南子兄弟平日里也不是没来过家里,待人和气不说,对咱们都不错。娘,咱们能帮就帮上一把吧,先拿了钱救了急要紧。”   裴勇一贯在家里是不掌事的,听自己媳妇那话也觉得刺耳,便开口同裴大娘商量,劝她拿出些钱来帮上一帮。   “这话是不错,不过一码归一码,毕竟一两银子,家里哪里有那么多的闲钱?”裴大娘虽是还没应了,但口气已经有些松动。   李菊花忙拦了话头:“娘,听小曼妹子说村里的学堂就要办起来了,柱子的束脩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咱们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哪样不是钱。华子兄弟,咱们守多大碗吃多少饭,要帮也得咱们自己有啊。”   县里三十名民壮和十二名工兵每年的例银是八两,不过虽然这么说,但裴华给家里的可不止这些,当差的向当事人收取的车费、驴费、鞋袜费以及茶水钱等等这些“规费”,裴华做事勤谨,栾县丞也器重他,一个月里一两银子总还是有的。   现如今家里别说一吊钱,就是让立马眼下拿出十吊也不是拿不出。“嫂子,家里难道一吊钱都没有?每月里我往家里给的也不止这个数,好歹救人一命。”   “兄弟,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再者说,你听听你这话,难不成咱们还贪了你的钱不成?你这一年大二年小的,也该成亲了,高攀娶个高门楣的好闺女,得使多少的银子?”   前面这句话说得歪派,但裴华并不愿计较,但后面那句着实让裴华心里不舒服。   “嫂子,我从不想着攀什么高门楣,这种话莫要再提。只当这钱是我问家里借的,我以后必定还回来。”   裴勇见自己兄弟口气冷了下来,就要张口又劝。   可李菊花也沉了脸,“柱子他爹,你也别只顾着劝我,也劝劝你那弟弟。每日里帮外人倒是勤快得很,咱们说的倒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我那话还不是为了他好?村长家不去多走动,冷冰冰一张脸,却对着那些个只等着张口求人的态度好得紧。”   “不错,华子,这你得听你嫂子的。”裴大娘在一边听了李菊花的话,忙同声数落着。   原本是想同家里商量了那些银子帮南子娘看病的,哪知却惹出这么些话。   裴华放在饭桌下的手捏紧了,看着桌上的饭菜已有些凉了,每人一碗山芋干粥,桌上只有腌的萝卜干,十来个夹着玉米面的馒头,只有柱子粥碗里躺着两颗白嫩嫩的水煮鸡蛋。知道这钱是借不来了,裴华想着只有明天自己再想想别的法子,失望和连日的疲乏一并涌了上来,裴华站起了身,默默走回了房。   “华子,你好歹吃了晚饭再说。”裴勇在身后叫着,李菊花在桌子下用脚暗踢了脚裴勇,让他别管裴华,自己吃自己的,李菊花用勺子从粥里舀出鸡蛋让柱子一口一口咬着吃。   裴大娘此时也气裴华的态度,一说到这些他就油盐不进,因此也不叫他。   窗外面的秋虫在吱吱叫着,屋子里却静得象深山的野谷,裴华躺在床上,觉得这个家此刻又空又冷。   这边厢,杜大山端着满满一碗韭菜盒子回了家。季桂月抱着安安和杜芊芊正坐在桌旁等着杜大山回来吃饭,见杜大山将原本应该端给裴华家的东西又原封不动端了回来,脸上也没了出去时的笑模样,季桂月上前接过杜大山手里的碗,“怎么又给端回来了?”   杜大山并没有接着这话头回答,而是坐定了,想了想说:“华子兄弟不知为了什么,问家里筹一吊钱,说是没有,这钱咱们拿给华子吧。”   只讲了钱的事儿,其他那些闲话杜大山并没有学了来说给媳妇和妹子听,自己端着韭菜盒子到了裴家堂屋门口不远就听到裴华说什么“家里难道一吊钱都没有?”语气有些冷,想着自己这时候进去会不会不好,正犹豫着又听到李菊花说“却对着那些个只等着张口求人的态度好得紧”,进去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就端了回了家来。   “哥,行啊,我去拿了来。”说着就要自己回屋去拿,自打钱掌柜那里开始加了量往省城里卖去,季桂月和杜大山就死活不肯让杜芊芊将每次送货回来的钱再攒入家里,让她自己存着。   “妹子,你莫要忙,这钱不用你去拿,家里如今又不是拿不出。安安娘,你去拿了来。”杜大山拦着杜芊芊,示意季桂月去东屋拿。   “哎呀哥,这有什么好推来抢去的?给裴华哥救急本是应当的。”杜芊芊按了按季桂月的肩,自己去西屋拿了一吊钱来。就听季桂月在同杜大山说:“哎,这一家子也是做得太过了,华子兄弟每月里赚的几乎都给了家里,怎么一吊钱都要这么为难他?这心眼子偏得用针灸一灸。”   “别顾着说这些了,我寻个话头将华子叫来。”   杜大山说着又要抬脚去裴家,临出门又想起来回头端起要送给裴家的韭菜盒子,嘱咐道:“妹子,听那声响,华子好像晚饭都没吃,你再去盛一碗粥来。”   到了裴家,除了裴华,其他人正在吃完饭,见是杜大山端着碗东西过来,原本挂着脸的裴大娘和李菊花勉强缓了缓脸色,裴勇站起来寒暄道:“大山,吃了没?坐下一起吃。”   “家里摆好了,芊芊做的韭菜盒子,尝着很不错,配着粥吃香得很。”杜大山说着将韭菜盒子递给裴勇,接着问道:“华子兄弟呢?我寻他有些事。”   “在他自己屋里呢,我去叫他。”裴勇接过碗,热情地应着,李菊花同自己婆婆撅了下嘴意思是“果然又是找了华子有事”,当下也不应和着道谢,只低头看着柱子让他别吃蛋黄噎着。   “不用,你们吃着,我自己去叫他就行了。” 第43章 一吊钱   走到裴华房门口,杜大山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叫了声:“华子兄弟,睡着了吗?”裴华虽然浑身又累又乏,但心里想着事儿,银子的事明儿只能去相熟的铺子掌柜那里看看,但这做法终究不太好。   正想着,听见杜大山的声音在房门口叫自己,便忙边起身开门嘴里边应着:“大山哥,没呢。”   拉开虚掩着的房门,裴华邀杜大山进屋去说。   “不了,华子兄弟,有点事儿想要同你商量看看,烦你去我家一趟。”   裴华听了便同杜大山去了杜家,李菊花看他们出了院门,同裴大娘抱怨道:“总是有事来烦华子,我看华子在衙门当差,做事还是不懂眉眼高低,只知道往那不入流里混。”   “白长了那副好坯子。”裴大娘也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显然裴华对于高攀娶李曼的事又一次表达拒绝让裴大娘和李菊花十分不解和不满。   到了杜家堂屋,见季桂月抱着安安坐在饭桌旁,桌上的饭菜都没动过的样子。   “华子兄弟,快坐。”杜大山和季桂月都热情地招呼着裴华。   这是杜芊芊正端了碟陈醋从厨房走进堂屋里来,见裴华已到了正坐在杜大山旁边,眉目里带着些疲惫,但眼眸仍黑曜石一般,清澈而深邃,笔直如松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扬起了笑,向上举了举手里的醋碟,杜芊芊打趣道:“裴华哥,我特意给你重倒了一碟子陈醋,配着韭菜盒子吃最有滋味儿了。”   将醋碟子放到了裴华的粥碗边,杜大山夫妻并杜芊芊怕等会儿提钱的事儿裴华不自在,都张罗着让裴华先吃饭。   “裴华哥,你别小看这碗粥,里面加了猪肝、山药和芹菜,健脾补血,秋天吃最好了。”   裴华见粥里猪肝酱红色、芹菜并没有煮老,脆生生的青绿色,配着晶莹剔透的米粥,散发着猪肝和芹菜的混合香气,原本因为烦闷的心情被压制的食欲一下子就复苏了。   以为是杜芊芊因为要请他而特意做的,裴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让你破费。”   “裴华哥,今儿我进城送货,路过相熟的肉铺老板送的猪下水,山药是山坡林边长的,不费钱。”杜芊芊笑着解释,说着还将一大盘韭菜盒子朝裴华那里推了推:“这韭菜盒子也是挖山药时顺手挖的野韭菜,浑味儿更冲也更下饭,特意加了鸡蛋绒,你尝尝。”杜大山和季桂月也热情寒暄着:“华子兄弟,趁热快尝尝。”   夹了个韭菜盒子,就着杜芊芊端来的醋碟蘸了点醋,皮薄馅儿多,外酥里香,就着猪肝芹菜粥,又好吃又营养,大多数食材还不用钱,再看看条桌上,这次不是花了,而是小白瓷碗,里面是吃桔子剥下的桔子皮,用剪刀简单剪了些三角形、四方形,明橙色的桔子皮堆在白瓷碗里,映衬地白瓷更透、橙色更鲜活,桔子特有的清香让空气清新好闻。   裴华忍不住看了眼杜芊芊,只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看见自己看她,示意自己多吃点,裴华突然觉得心头猛地“砰砰”跳了起来,怕被发现异状,忙又低下头喝粥。   吃完晚饭,季桂月和杜芊芊示意杜大山开口,怕裴华面子上过不去,季桂月抱着安安回了东屋,杜芊芊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裴华见他们有些犯难,以为是有什么难事不好意思,“大山哥,咱们的情分有事尽管说,不必为难。”   “华子,今儿晚上我送韭菜盒子过去时听见你和你嫂子在那里商量事儿,我进去不好就又回来了。”杜大山便开口说了,虽然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却是很明确,裴华和她嫂子筹钱没筹到,杜大山听到了。   说着,杜大山拿出了一吊钱,放在裴华手边:“若是你看得起我,这吊钱你就收着先用。”   裴华脸色一下子有些涨红,心里难堪和感动皆有,并没有伸手拿起那吊钱。   杜大山知道裴华心中所想,因此用更轻松的语调开着玩笑:“就这,还是我妹子和我争着拿的,说是之前求你给引荐钱掌柜时答应给你封的大红包,拖了许久都没兑现。”   说得裴华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华子兄弟你快拿着,就像你说的,咱们的情分不必多说什么。”   “大山哥,一同当差的南子娘伤寒看了好几日还烧着,药钱却见底了。这钱我下月必还了。”   “说了不客套,你这不是又来了,咱们家,特别是我妹子求你办事时候可没含糊过。”   裴华知道杜家这是真心帮忙,况且南子那里急等着用银子,不再推辞,拿起桌上那一吊钱,同杜大山拱了拱手,杜大山拍了拍他肩膀送到了堂屋门外。   走到厨房那,裴华特意停了下,杜芊芊在厨房里弯腰看麦芽粒发包情况,听见裴华脚步在厨房门口停了下来,便直起腰往门外望去,见裴华立在门口,微带着笑朝自己点头示意了一下,杜芊芊也弯起嘴角回了个大大的笑容,没有多说什么客套寒暄的话。   提着那一吊钱回了家,裴华觉得那吊铜板仿佛带着暖意,驱散了秋日夜晚的凉。   第二日一早裴华特意早早起身先去了南子家,南子娘卧在床上,嘴唇发白,闭着眼有些痛苦地低哼着。南子拧松了一条热毛巾给他娘擦脸。   “今儿怎么样?”裴华问道。   “热度倒是没加重,就是早起说是肚子有些疼。”南子皱着眉低声道。   “这两天我给你告个假,这情形家里没人怎么行,你就在家照应着。”   南子点了点头。   裴华说着,又取出了那一吊钱,放到桌上,“这吊钱你先拿着,去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抓了对症的药,就好得快了。”   本来今儿都要断药了,朱南想着实在不行用些干姜葱白这些土法子碰碰运气。这时裴华突然拿出一吊钱来,朱南鼻子一阵酸意,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将下来。 第44章 讨厌鬼又来了   朱南十五岁,去年刚进衙门充作禁卒,与裴华的民壮不同,禁卒为贱民,贱民衙役包括子孙三代以内都不能参加科举。只不过巡班衙役缺了一个,才被调过来充数。平日里同裴华关系最好,裴华也很照应他。   见他这样,想着自己也是早年丧父,知道他的不容易,裴华见他哭鼻子,也不多劝他,只让他在那里抹眼泪,去厨房里又取了条毛巾给他,嘱咐道:“这伤寒症会过人,你自己也注意着些,若是你也病了,就更难了。”   南子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应了:“华子哥,我晓得了。”   差不多也到点了,裴华还得赶紧去衙门,又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早饭辰光杜大山将裴华要用钱的原因说了,杜芊芊听见说是南子的娘伤寒,立马想起来那次去送荷叶鸡,领他们去找裴华的年轻衙役,听裴华叫他“南子”,估计就是他了。   杜大山除了接的活计,还在为新房里打家具,想着今儿想忙床榻这宗大件,杜芊芊想着家里正好有做面包时多余的酵头,下晌买果子时做些麻团给芊芊她们带过去。前日家里新房完工时,张二娘特意同樱子过来送了挂鞭炮道贺,家里忙忙叨叨的也没好好谢谢她们。   糯米粉同酵头按照差不多151的比例混合,加入白糖搅拌均匀,先加热水,然后再加温水,揉成表面光滑的粉团,醒面醒上一盏茶的时间,将粉团搓成大小一致的圆球,外层裹上白芝麻,油温三成热的时候将裹了芝麻的圆球进锅炸,炸到麻球在油中浮起,重复压扁麻球几次,直至麻球表面金黄捞出即可。做好后,杜芊芊用油纸包了十五个,同时嘱咐哥哥和嫂子趁热吃,拿着油纸包顺便带了钱去了樱子家。   刚出锅的麻团,外壳酥脆内里软糯,平时那些个面包糖果拿了来,大人们都不怎么吃,留给孩子,这麻团糯米做的,吃多了容易不消化,杜芊芊让张二娘他们每人都吃上一两个,不让虎子和顺子多吃。   樱子一边吹气一边咬着麻团,嚷着“好吃”,张二娘和正诚媳妇儿也一人吃了一个,笑说樱子平日里没少和樱子在一处,手艺没学会多少,倒是嘴巴吃刁了不少。   张二娘吃完了一个麻团正夸着香,突然想起来,问道:“芊芊,你乌发膏还剩了多少?我娘家二姐说也想买几瓶。”   “托您的福,卖了一大半了,如今家里就还剩下四十来瓶了。”   “卖得真不错,过几天正好她家小孙子百日饭,我去之前去你家买了捎给她。”   “好嘞。”虎子和顺子吃了一个哪里过瘾,这东西挺费油,不年不节的吃到的机会不多,吃完了张着手围着杜芊芊还要,张二娘正和杜芊芊说着话,见状一把拉住两个孙子,“看看这一手油,别把姨的衣裳弄脏了,以后嘴馋了也没得吃。”   正诚媳妇儿忙也笑着上来拉着两个小子出去洗手去了。   见张正诚、张正生和正生媳妇儿都不在,想是都在果园子里了,杜芊芊便邀了樱子一同去地里买果子,顺道给他们三人捎上几个麻团尝尝鲜。   路上樱子见了那种叶子锯齿状、窜个苔开着白花的婆婆丁便要采。   “这婆婆丁你是要摘了炒着吃?这东西吃多了容易闹肚子。”这婆婆丁田野、山坡、房前屋后都有,见樱子转眼采了一大把了,担心樱子不知道回家做了吃出问题。   “哈哈,芊芊,我是摘了给兔子吃的,兔子最爱吃这个了!”   “兔子?我刚去怎么没见到?”杜芊芊一听兔子来了精神。   “赵大娘家养了一窝,阿青答应我下一窝就给我两只,我这个采了去给她家兔子吃。”   杜芊芊又问了兔子多大,每日里吃多少这些事儿,樱子瞧出杜芊芊也很喜欢小兔子。   “芊芊,要不我到时候我问阿青也给要你一只吧?”   “好呀!樱子,咱们到时候一起去采婆婆丁喂兔子。”   两个小姑娘边走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还有什么是兔子喜欢吃的,细长叶。铺在地上长苦菜还有那种比苦菜叶更宽,边上有锯齿的萋萋菜等等。   杜芊芊跨着装了果子的篮子,一到家就看见彭大壮正一手背在腰后来回在院子里踱步前后打量着,嘴里还阴阳怪气念叨着:“瞧瞧,瞧瞧,不过才几日没来,这新房子都起上了。上次来要啥啥没有,好家伙,敢情银子都用到这儿了?”   第一次彭大壮来过之后,在起西屋那间新房之前又来过一次,那次他一个人来,说是那几样东西拿回去之后,杜小芹吃了很受用,脸上也长了些肉,想要再拿些回去。杜芊芊听了,就去厨房包了一包红枣并红豆,另外包了一小包红糖,拿了出来嘱咐彭大壮:“姐夫,这三样让姐姐每日里炖着喝,补气血。”   彭大壮接过后却不太满意,眼睛仍在屋里寻摸,“我说芊芊,上次的鸡还有吗?你姐最喜欢喝鸡汤了。”   好家伙,还自己点上菜了。季桂月知道杜芊芊毕竟还是小姑娘,对付这种无赖是没多少经验的。当下拉过杜芊芊,自己上前说:“妹夫,上次拿回去的那两只本就是下蛋鸡,家里就只剩这么三两只了,都是留着下蛋的。”   彭大壮不死心又嚷着“既是留着下蛋的,那也罢了。给个十几二十文我自己买去。”季桂月坚决不松口,只说等他手里那三样东西杜小芹吃完了再说,才好容易打发了的。   “妹子,不是我小气,看大妹过得艰难也不照应,而是彭大壮这人,东西拿回去入不入得了大妹的口还两说。”彭大壮走后,季桂月对杜芊芊解释道。   “嫂子,我心里有数,幸好有你,我是真怵这种人。”   这次彭大壮来一看,杜家院子里不仅多盖了一间房,原来的几个屋子都修葺一新,气不打一处来,才有了上面说的那阴阳怪气的埋汰话。 第45章 所谓“贼不走空”   彭大壮嘴里碎碎叨叨在院子里转着,一眼瞅见杜芊芊拎着篮子走进来,立马上前要拿过杜芊芊的篮子,“小妹回来了?这是去买果子了?”   看彭大壮脸上带着谄媚,杜芊芊本能要躲过去,但彭大壮手都碰到篮子边了,杜芊芊好歹忍住将篮子往后退的冲动,由彭大壮拎过去。厨房距离院门本就挺近,彭大壮也不过拎着走了几步路。   厨房里堆了不少的节骨草,洗的干干净净,彭大壮见了觉得奇怪:“小妹,这是做什么用的?”   毕竟是赚钱的营生,杜芊芊没有回答,也不打算像往常那样买回来就开始拾掇那些果子,看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姐夫,堂屋里坐吧。”   虽然杜芊芊没有回答,不过彭大壮也不往心里去,嘴里应着“好!好!”一路随着杜芊芊去了堂屋,季桂月和杜大山本来在院子里陪着彭大壮,见状也一同回了堂屋。   “小妹,这老话说得好,一碗水要端平,哥哥家盖新房、喝酒吃肉的,姐姐家也得照拂照拂啊。”彭大壮刚坐下就开始鸣不平,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上次来,说是买鸡的二三十文铜子儿都没有,眨眼这簇崭新的房子都起好了。”   “大妹夫,这房可是大山的工钱,没有动小妹的银子,你也少打那些如意算盘,要盖房吃肉,自己挣去。”季桂月那爆炭性格,哪里听得惯彭大壮这些阴阳怪气的酸话。   彭大壮哪里信,待要争辩起来,杜芊芊问道:“姐夫,上次给姐姐那两包补气血的姐姐都吃完了?”   “可不是都吃完了?所以今儿才来的。”   这就是扯谎了,那两包东西,杜芊芊自己亲手包的,起码能吃上二十来天,这才拿回去十天左右,要么是为了再来要东要西,要么是有人“帮着”姐姐吃了。   “天色也不早了,姐夫回去路上还得花不少时辰,日头短了,天黑了也不好赶路,我这里预备着明儿熬汤的棒骨,你拿回去,炖上一锅汤,随便加些青菜都不错……”   不等杜芊芊说完,彭大壮“啧”了一声就打断了:“小妹,这棒骨,三五根刮不下来一两肉,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你们家这什么去湿的炉子一个村就赚了不少了吧?重阳还猪肉羊肉的烤了个遍,好歹也是你姐姐姐夫,小姑娘这么刻薄说出去也被人笑话。”   这是有人给自己家下眼药了,炉子的事儿村里人人知道,可这烧烤也就张二娘和隔壁吃了,张二娘那一家向来同自己处得十分好,也不是那起喜欢嚼舌头的人,那这到底是谁同彭大壮说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彭大壮下午来时,在村西就碰到了领着柱子出去串门儿的李菊花了,彭大壮不认识这村里人,但上次大闹杜大山家,看热闹的人哪个不认识彭大壮?李菊花门也不去串了,拉着彭大壮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不外乎是杜芊芊家里伙食如何如何好了,每次送货都是送了许多,银子肯定没少挣了这些话,最后还是柱子小孩子站着觉得无聊的紧闹着要走,李菊花才住了口。   本来就是心术不正想着杜芊芊有了挣大钱的门路自己也能沾光,听了那么些挑唆的话,彭大壮愈发心里不平衡起来,因此听杜芊芊说让自己拿两根棒骨回去,气就不顺了,话也难听了起来。   “妹夫,这骨头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妹好心好意给你,既不要,你便回吧。”杜大山听他如此奚落杜芊芊,便沉声出口赶人。   季桂月也听了来气,阴了彭大壮一眼,“要饭的还嫌饭馊。”   “谁是要饭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彭大壮逮住了错,拍着桌子便要闹起来。   “就是说的你!哪次来给你空过手?还挑上理了?要就拿着不要就走。”季桂月也不怕他横,直接就把话挑明了说。   “你现在倒是能说会道了?不是沾了小妹的光,这会指不定还下不来床呢?”这话彭大壮一说出口,季桂月就气得倒仰,这还不算,彭大壮接着道:“你以为你这是什么劳什子好地方我想来?别自己占尽了便宜站干岸上说风凉话。”   原本彭大壮面前倒了一碗罗汉果并菊花泡的茶,罗汉果村里溪边湿润的地方长了几株,八月中旬花期刚过,此时正是结果子的时节,杜芊芊摘了来放在堂屋的去湿炉子里用慢火烘烤了,泡出的茶汤呈漂亮的清透琥珀色,再添了几朵金黄的野菊花点缀其上,味道甘甜无需额外加糖,秋日了喝了最好,润肺止咳又明目。此时这碗茶汤已被彭大壮三两大口喝光了,碗底只剩下一颗棕色的泡发开的罗汉果,并两朵菊花。   彭大壮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右手激动地拍打着桌子,碗里的罗汉果被震得滴溜溜乱转。   果子买回来要尽快收拾,麦芽糖也还没有压,节骨草洗净了还没有切,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做,明儿就要送货了,杜芊芊心里十分着急,这彭大壮只是坐着不走也不是办法。   想了想,杜芊芊站起身来,“姐夫,要不这样吧,既然那个棒骨你觉得不好,村里张二娘家地里出的好石榴,我上月酿的石榴酒这会子也能喝了,你带两坛子回去尝尝。”   一听是酒,彭大壮立马收了脾气,“小妹,你也别怨我,姐夫这人嘴笨脾气又急……”   不愿意听他继续罗唣,杜芊芊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引着他出了堂屋,季桂月被他气得不轻,压根也没起身送他,东屋里安安估计也快醒了,自回了东屋看孩子。杜大山也不待见这个大妹夫,只是又不放心让杜芊芊一人应付他,只得也起身同两人去了厨房。   橱柜脚边码着四小坛子石榴酒,也不用人叫,彭大壮自己走上前蹲下身问着:“小妹,这就是那石榴酒了吧?不瞒你说,你姐夫我喝过米酒黄酒,这石榴酒还是头一遭儿。” 第46章 投鼠忌器   这酒坛子也不好拿了赶路,杜大山见杜芊芊在屋里找东西绑,去堆着烧炉灶用的柴火堆那里抽了一小把稻草搓了四根草葽子递给杜芊芊,搓绳子是个技术活儿,很容易就把手掌捻得发紫、绳子也搓不牢固,杜大山本就是乡下汉子做惯了农活儿、又是个手艺人,很快就将四根草葽子搓得牢实均匀,又光又滑溜了。   杜芊芊接过草葽子,麻利地用两根打一个十字放在坛底,四个草葽子端部提起来在坛子的腰部位置圈了个圆形,每个草葽子和这个圆圈的交接处固定好,其余的端部在坛子口上系好就可以了,两个坛子用草葽子绑好后,递给彭大壮:“姐夫,绑结实了,你拿着。”   接过两小坛子石榴酒,彭大壮又看见案板旁碗里放着的棒骨,并排几个小碗里分别放着用剩下的、切的整整齐齐的配菜,碧绿的葱花、深姜黄色的老姜丝、还有剁地碎碎的雪白蒜蓉,这几样配菜都是辛辣口儿的,闻着就促进食欲。彭大壮见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妹,既然你一片心也不好推了去,这棒骨也给我带上吧,回头给你姐熬点汤喝。”   “……”杜芊芊心里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刚刚说嫂子那番话那么恶毒,杜芊芊偏不就这么如他的意,“姐夫,只怕你没手拿了,妞子那糖也快吃完了吧?我再给她拿点。”   平日里家里就会预备下三四十根棒棒糖,家里有人来米乌发膏时都是一个村儿里住着的,免不了拉拉家常,有时也会带着家里的孩子来,杜芊芊和季桂月都会拿几根招待一下意思意思,毕竟常日里吃下来对村里人来说也不是不小的花销。   杜芊芊说着也不管彭大壮乐意不乐意,拿了个上面插着十来根棒棒糖的小草靶子递给彭大壮,原本彭大壮手里就一手拎着一小坛子酒,看杜芊芊又递过来东西,忙不迭将右手的酒坛子也腾挪到左手,右手接过来那草靶子,此时两手都占满了,就是想要那棒子骨也没手拿了。   提着那些个东西,彭大壮被杜大山和杜芊芊送出了院门,三个人刚出院门,迎头便瞅见李曼穿着一身粉色的纷月裙,梳着云髻袅袅婷婷走近了,看样子仍旧是去裴家的。   李曼见杜大山和杜芊芊站在院门口送着个年轻的汉子,那汉子左右手都拿满了东西,听杜芊芊嘴里唤他“姐夫”,李曼便知道了,虽说上次彭大壮来闹的那次李曼不在场,但是裴大娘和李菊花给她学了个十足十,那彭大壮是如何惫懒、如何不讲理还打老婆,那杜小芹是如何懦弱,被打了也不敢吭一声,连比划带演的,最后还着重强调了一句“摊上这么个亲戚,够隔壁杜家兄妹俩受的,多少钱也填不满那无底洞啊。小曼妹子,你是没瞧见,那夫妻俩走的时候大包小包,还拎了两只鸡,我瞅着那母鸡冠子和脸很红,怕还是勤下蛋的。”   虽然婆媳俩是满嘴的“啧啧”叹息声,可但凡听话听音的人都能分辨出那语气中幸灾乐祸的情绪。   走到了杜家门口,李曼停了下来,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有意无意露出手脖子上戴着的素纹银镯,同杜大山和杜芊芊打了招呼,故意问道:“大山哥,这是谁啊?”   “这是我大妹夫,大壮,这是小曼妹子。”杜大山介绍着。   见李曼穿得与平常农家姑娘不一样,明显不是廉价的衣服料子,样式也讲究,彭大壮忙哈腰笑道:“小曼妹子。”   明明彭大壮比李曼年长上好几岁,却上赶着抢先打招呼,杜芊芊暗自腹诽着:“这幸好哥哥没告诉你她是村长家的独女千金,不然你还不得趴地上?”   而李曼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的做小伏低,只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芊芊的姐夫啊。”眼睛瞟了瞟彭大壮手里拿着的东西,笑意更深了。   送走了彭大壮,季桂月忍不住抱怨着:“这大妹夫总是这样过几日便来闹上一场,哪日是个了头啊?”   “算了,不过是几样东西,我想着咱们这里多少给些,大妹在他们家好歹也能过得安稳些。”虽然也气这个大妹夫的品行,但是毕竟自家妹子在他们家过日子,杜大山劝着自己媳妇。   杜芊芊也觉得娘家能立得起来,彭大壮也不敢太过分,便也道:“咱们不过满破着每月补贴百十来文,姐在家也能挺起点腰杆来。这钱我来出。”   “你们兄妹俩这么一说,我倒成个什么人了?”季桂月听了嗔怪道,“我是舍不得那点东西?只是他每次来我都气不顺,他每次来嚷嚷地左邻右舍看着也难看。”   “嫂子,我很是知道你不小气的,上回姐来了,你不还让我多抓点好桃胶吗?”杜芊芊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嫂子虑的也不是没道理,以后他来了咱们就和他好说,反正都是给东西,没必要吵来吵去。”   这里杜家院子里就彭大壮的事情商议定了,那边裴家也在议论着这事儿。   “小曼姑娘,你这是瞅见了?”李菊花一手拉着柱子,嘴里问着李曼。   “看见了。”李曼抿嘴笑了笑。   裴大娘正熟练地剥着玉米粒,下面小簸箕里面有十几根老玉米,深黄色玉米粒不断“簌簌”地从指缝里洒落下来,这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端着小簸箕挪近了点复又坐下,凑过来说:“再没说错吧?每次来都是奔着东西来的,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啊,你说说,以前他们家穷的叮当响的时候,能看到什么人去他们家坐坐?现在好了……”   这边说着,柱子在那里和李菊花恣扭着哼哼,裴大娘抬头看了一眼,手里没停,接着道:“现在可好了,这每日里总没个消停的时候了。买乌发膏的,穷亲戚打秋风的,张家那丫头叽叽喳喳,十日里能听到她声儿五天,孙家媳妇花的自家钱买了乌发膏,还上赶着去道了谢。”   嘴里说着,手里也愈发用劲,说到最后几句,还狠敲了手里的玉米棒子几下,把个玉米粒溅起来老高。 第47章 攀高枝儿   李曼听着脸色也不好,仿佛没多久的时间里,杜芊芊已经不知不觉成了村里的红人了。听见裴大娘说的最后一句,留神打量了下她的头顶:“大娘,你别说,您老白头发明显少了些了。”   正莫名忿忿不平的裴大娘听了这话,又高兴了起来,右手握着剥了一半的玉米棒子,用手背沿着头发顺了顺,“真的?柱子娘前些日子也说了,我还只是不信。这不还是托你的福?”   柱子这会儿闹得更厉害了,李菊花被他缠得恼了起来,扬起手作势要打他。柱子见他娘真动了怒,手脚的动静小了些,但仍是别着脚、低了头心不满意不足地哼着。   “柱子这是怎么了?”李曼见了笑着问道。   “别管他,过一会子就好了。”李菊花轻搡了下柱子。   裴大娘在一旁也没有出声护着孙子,李曼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裴大娘和李菊花对柱子很溺爱,基本有求必应,很少这样声色俱厉的。   “柱子过来。”李曼将柱子叫到自己身边,摸了摸柱子的头问道:“你是不是想出去玩?”   柱子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扭头看了看李菊花的眼色,不过仍是小声说:“我要去隔壁玩。”   “隔壁?冬冬家?”冬冬是个女娃,和柱子差不多大,俩人经常一起玩。   “不是,安安家,我想去他家玩。”柱子带着期待的眼神抬头看着李曼,小孩子最是会看眼色的,知道李曼说话在自己的奶奶和妈妈这里很有分量,接着解释:“那里舒服还有好吃的。”   小孩子不会撒这种谎,但越是实话,李曼听了就越不舒服。   “去什么去?有奶便是娘的小白眼儿狼。不过给你些吃的你就乐得不回家了。”李菊花想着就来气,“小曼姑娘,你是不知道。那杜家丫头最会哄人,我们去要东西,她和她嫂子经常推三阻四,柱子去就拿东拿西地哄他,现在柱子见到她就眯眼笑,就喜欢腻在她们家。”   裴大娘将小簸箕里的玉米棒子都剥完了,正将簸箕里的那些瘪了的、有虫蛀的玉米粒挑拣出来,嘴里应和道:“可不是么,在家里和咬群的骡子似的,到了隔壁就乖得像个猫。”   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李曼问道:“裴华哥怎么这两日也少见?没听我姨妈他们说最近衙门里忙啊。”   “小的不省心,大的也不省心。就为这件事前几日华子还和家里闹呢,一同当差的那个南子,家里老娘病了没钱医,我家那实心眼子偏要家里出一吊钱。”   “毕竟一个衙门里当差,帮帮忙也没什么。”李曼觉得这事裴华没做错,而且心里因为裴华的善良涌出了难为外人道的甜蜜,声音也放软了不少。   李菊花一听,也不去管在一旁蔫吧着的儿子了,“小曼姑娘,那南子家只有那一个老娘,赁着屋子,寡妇失业的,这一吊钱说得好听是借,说的不好听,那就是给。”   就这个观点,李曼没有表达立场,而是继续问道:“那这钱给了裴华哥吗?”   “自然没有,我的好姑娘,你家大业大,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命,哪里知道这钱来得艰难,柱子也看着大了,用钱的地儿可多着呢。”   李曼已料到这结果了只是想确认下,心下却暗自想着等裴华这几天回来自己拿出一吊钱来给他。   说到钱,李菊花说到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小曼姑娘,这社学的事看来是成了?”边说着边将倒给李曼的糖水小心地往李曼手边推了推。   “虽未十分准,但听姨妈那口气,估计十有八九了。”   “那可敢情好,咱们吉安村还能有今天,真是托赖你们家的福了。”一时间,裴大娘和李菊花喜滋滋地不知如何奉承李曼是好了。   社学,也就是当地官府奉朝廷诏令所设的“村庄小学”,这在吉安村还是史上第一遭。   “好姑娘,咱们家柱子也算是你看着长的,到时候这束脩还得仰仗你同县丞说和说和了。”裴大娘说着把柱子拉到李曼面前,只不过柱子只心心念念要去杜芊芊家,自己那个小木盒子里的糖棒子快满半盒了,大前天那个蜂蜜小面包真好吃,安安她们家堂屋里真舒服又干净又好闻。   看着柱子蔫蔫的,李曼虽心里不舒服,但想着若是给柱子的束脩减免些,裴华那里也得感激自己,因此压下不愉快,伸手摸了摸柱子的头顶,“这是自然,不过这事儿用不着惊动我姨夫去,同我爹说了就成了。”   “哎呦,你看我糊涂,是,这官场里的事情自然姑娘比我们地里人懂得多了。”   那天下午李曼一直等到裴勇干完地里的活儿回来、裴家快开晚饭了也不见裴华回来。   “姑娘,我看我家这二小子今儿又不会回来了,这几天都是当差完就去南子家那边帮忙。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不等他了。”裴大娘留着李曼吃晚饭。   等了半天没回来,李曼有些失望,站起身来:“不了,再过一会子还不回去,我娘肯定要找了来。”   屋里几个人都送她出门,特别是李菊花,李曼都走出院门了,李菊花还站在院门口扎巴着手送呢。   进了屋几个人坐下端起粥碗,李菊花明显心情很好:“咱们家这老二真是好福气,攀上这么个人家,一大家子都和人小曼姑娘家沾光,姨夫还是县丞,以后多少的便宜?”   裴勇在一旁喝了口粥,说道:“华子不愿意那也不是一头热的事儿,小曼姑娘虽好,但也得华子中意不是?”   “你呀,真是天生就是种地的命!这还不中意?那要怎么样的才中意?”嘴里奚落着丈夫,但李菊花还是将咸菜里不多的几片五花肉挑几大块出来,夹进裴勇碗里。   “上次华子不是说了不想高攀这门亲吗?我看呐,这事儿勉强不来。”   “你知道什么?”裴大娘嚼着咸菜说道:“小曼姑娘说了,之前去她姨妈家,她姨妈说了过完年就把这事儿定了,她姨夫还要给华子往上提拔提拔呢。他敢和我们横,他敢和县太爷说个不字吗?”   裴勇听了这话也只好闷头喝粥。 第48章 买布料(上)   “嫂子,今儿和我一同去城里吧,送完了货咱们和樱子一起去买几匹布回来做几身新衣裳,阿青的娘手艺可好了。天眼看都凉了,家里都是些旧衣,上次姐来,看她那衣服都浆洗得发白了,咱们给她也买上两身。”杜芊芊在等着张正生的驴车时热情地邀请季桂月。   “咱们家小姑子真是出息了,好家伙,一出口就是几身新衣裳。”季桂月抱着安安打趣道,“妹子,你去吧,安安抱着沉手了,不能带去,一个人放在家让你哥看着我也不放心。”   杜芊芊想想也是,点了点头道:“嫂子你喜欢什么花色的?”   “别给我买了,家里四季衣服都有,倒是你,每日里辛辛苦苦,不是发麦芽就是洗果子,虽五日里送一次货,但哪天也没闲着,小姑娘家就得多打扮打扮,你去可着自己喜欢的布料和颜色多买些。”   杜芊芊知道嫂子这是不愿意自己破费,家里乌发膏已经卖得只剩下十几瓶了,光是乌发膏这笔进项就有六两多银子,加上这月余的棒棒糖钱,除了借给裴华的那一两,杜芊芊手头现在足足十两的银子。   想着那房子是自己闹着要盖的,杜芊芊便要将那盖房用的三两多给哥嫂,但杜大山和季桂月死活都不要,说是每日里的肉食都是杜芊芊包了去,虽然杜大山是手艺人,家里没什么地,但家里吃的粮食和蔬菜都能自给自足,杜大山的工钱压根也用不到都如数攒了起来。   季桂月虽这样说,杜芊芊也不同她争辩,想着给嫂子直接买回来就是了,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要买多少,只等樱子和正生哥来。   “芊芊,我想买匹银红的,我最爱红色了。”   “我还没想好,等到布店里看看才知道。”   “要不你也买红色的,咱俩都穿红的,下面配上葱黄色的棉裙,多好看呐。”   爱美是所有女性的本能,两个小姑娘坐在驴车后面谈论着“时尚经”,张正生坐在前面只是笑。   秋日的晴空如脆梨般的爽利,枝头仍未坠的树叶淡绿微黄、在秋风里微颤,而那些已落下的褐色枯叶在车轮经过时跟着风就旋转起来,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而杜芊芊和樱子清脆的谈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一路和着“沙沙”的风声,驱散了秋日的寂寥。   碰巧钱掌柜今儿也在果脯蜜饯铺子里,见着杜芊芊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杜姑娘,今儿中午就在我酒楼里吃,我们新从省城里请了一位厨师,手艺很是不错。”   “钱掌柜,这顿饭留着以后吃,今儿我和给我们供果子的张二娘家樱子约好了逛逛去。”杜芊芊从伙计手里接过那六百文,婉拒了钱掌柜。   钱掌柜听了也不强求,让伙计将他带来的食盒拿过来,伙计托着拿过来之后钱掌柜,钱掌柜随后就递给了杜芊芊:“从省城里回来好歹带回来些新鲜物儿,也给你拿些过来尝尝。”   揭开掐丝食盒,里面是各色小巧精致的糕点,钱掌柜一一介绍着:“这是松瓤鸡油卷,这是酥酪,这最外面的是枣泥山药糕。”   这杜芊芊的棒棒糖到了省城里更是热销地紧,那里有钱的大户多,不缺的就是银子,这棒棒糖新鲜有趣、滋味儿又好,别说那些个小公子哥儿姐儿,就是寻常人家也很是愿意跟跟风,一文一根,卖得很好,钱掌柜只需负责同酒肆所需的东西一同来回运罢了,每月这笔进项就有十几两,这倒不是最重要的,搭配着其他的果脯蜜饯来卖,那些个果脯蜜饯销量也直线上升。   按理说一般都会想着每次多多运过去,可钱掌柜到底是经年的老生意人了,奇货可居,若是送的多了便不值钱了,因此虽然经常送货前一天就缺货,但钱掌柜却并没有再次让杜芊芊多做。   看钱掌柜这般用心,脸上都笑开了花,就知道这棒棒糖在省城里的销售应该很不错,自己也很高兴,当下便接了过来,“多谢钱掌柜想着,那我就不客气啦。”   从钱掌柜那里出来,樱子已经在杂货铺子那里等得着急了,看杜芊芊过来,急忙迎上去:“芊芊,你可算来了。”   “累你久等,咱们现在就走。”说着,不忙着放食盒,扭头问张正生,“正生哥,你同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不了,不了,你们小姑娘只管逛去,我在这店里歇歇脚,和掌柜的聊会儿天。”张正生连连摆手。   杜芊芊将食盒放下请张正生照看下,“那我们走了,尽量快去快回。”   樱子已经拉着杜芊芊的手往外拽了,头也不回:“哥,我们走啦!”   这次杜芊芊兜儿里有刚赚的六百铜板,因此很是有底气,拉着樱子就往最大的布庄――罗裳布庄,第一次看到这家店的时候就感慨着这布庄名字可真好听浪漫地紧,“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太诗情画意了。以前路过这家店的门口都只匆匆往里面瞟上几眼,那时候家里吃饭都成问题,嫂子还病着要吃药,进去布庄好好挑上几尺自己喜欢的布料做上一身好看的新衣服距离自己太远,根本想都不敢想。   如今自己也可以进去大胆地挑、大胆地选了,杜芊芊简直比樱子更加兴奋。   此时布庄内有三五妇人正在看着,一时两个伙计也无暇过来招呼她们两个,这正中杜芊芊下怀,正好先自己看一看逛一逛。   布庄内陈列对称分布,柜台在中间,柜台后是各色比较贵的布料,锦缎、绫罗和绸缎,有杜芊芊叫得出名字的,比如蜀锦、金锦、妆花缎、云雾绡和素罗纱,还有好几种是叫不出名字的,上面的布纹也十分考究,云纹、花卉纹等等不一而足,虽然这些布料看上去质感最好,但是却不是杜芊芊的购买目标。   价格是第一大原因,这些布料做上一身衣裳少说也得一二两银子,再者自己是乡里人,穿这些看着也不像,干活儿还不利索,因此杜芊芊和樱子只是隔着柜台叽叽咕咕叹着几句“那批图案真好看、这匹也不错”之类,便离了那里。 第49章 买布料(下)   接着柜台左右两面自然就是平价的布料了,细麻丝纺织而成的锻、粗麻丝纺织而成的麻布以及棉丝纺织而成的粗布。两边连起来看严格按照色彩浓淡深浅排列,紧紧有条,简直是强迫症的福音,伙计给客人展示和放回布料就显得十分方便、避免杂乱。   樱子小跑着冲到了红色布料那里,杏红、粉红、桃红、胭脂红和浅珍珠红……看得樱子应接不暇,这匹摸摸那匹瞅瞅,艰难选择一番后,拿起一匹桃红,歪着头问:“芊芊,你看这个好不好?”   杜芊芊也认为红色是最衬樱子的颜色,樱子脸圆圆的,眼睛如银杏般,性格活泼烂漫,杜芊芊上前也拿起自己觉得里面最出挑的海棠红,拿起来,也在樱子身上比了比,给樱子分析着:“桃红艳丽娇俏,是不错,这海棠红较桃红色深一些,多了点紫调,像是淡了许多的樱桃,更添了些妩媚,碰巧你又叫樱子。”   说到最后一句杜芊芊和樱子同时笑了出来,樱子放下自己手里的桃红,拿过杜芊芊手里的海棠红,“芊芊,你说得真好,就好像这颜色是专门给我做的似的。”说着又不好意思起来,圆圆的脸蛋浮上了一层粉红,像个红彤彤的苹果。   这时店里三五个妇人,逛的逛完了,买的买完了,只剩下一个仍在挑选着,一个伙计空下来,听见这边两人的动静过来夸赞到:“这位姑娘好口才,你若是来卖布料,咱们都要没饭吃了。”   看了樱子手里的布料问道:“姑娘,这匹布料还满意?”   樱子将布料扬了扬,问道:“怎么卖啊?”   “二十三文一尺。”   “这个给我来上四尺。”   “好嘞。”伙计见樱子如此爽快,嘴里答应着利落地裁布料去了。   “芊芊,你说这海棠红的小袄配什么颜色的夹裤啊?这个葱绿色好不好看?”   樱子愈发拉着杜芊芊的手,让她帮自己挑选夹裤的料子。见樱子指着那批金彩绣的葱绿,杜芊芊不像刚刚那样认为樱子选的也可以,而是立马笑着摇了摇头。这里的人都挺喜欢红配绿的打扮,杜芊芊觉得实在不在自己的审美范围之内,既然樱子问到了自己,自己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樱子,这葱绿太亮了,上面红色已经挺抢眼了,我觉着素净些更好看。”说着走到浅色布料那一片,挑了匹素纹的玉驼色,“你看这个怎么样?淡而有味,压得住又不抢上衣的风头。”   将两匹料子摆在一起看了看,樱子发现杜芊芊说得很有道理,葱绿的亮面太过打眼,和那海棠红的一起穿怕是别人打老远就看到花枝招展的,便也依了杜芊芊的话:“听你的,就这玉驼色了,这颜色名儿怪好听的。”   让伙计也去裁了,樱子就要拿出铜板来付钱,杜芊芊一把拉住她:“樱子,别急着给钱,等会儿我要买家里好几个人的,到时候一起和伙计压压价,可以少付些。”   樱子听了开心地点了点头,用手轻轻捂住嘴靠近杜芊芊耳边笑道:“芊芊,你可真聪明。”   给樱子挑好了,杜芊芊就开始挑自己的了,那个伙计很有眼色,并不十分罗唣不停地推荐和游说,只是在杜芊芊对某匹布表示出极大兴趣的时候介绍上两句,再大概说一说都眼下都时兴怎么配之类的。   第一件杜芊芊就先给自己姐姐挑选,姐姐因为那个不明事理的姐夫和婆家,每日里不仅要带孩子做家务,农田里忙时也得下地帮忙。脸色很是蜡黄,米色、姜黄、桔红这些暖黄色底调的颜色会让脸色更加黯淡,冷色调才能抬气色,因此为杜小芹选了湖蓝的刻丝穿枝花缎子。   接着是小侄子,安安现在就是个白嫩嫩的小胖墩,给他挑了樱草色的大雁纹纯棉布,虽不名贵,但最透气亲肤。   杜大山虽是个整日泡在木工房里和木头、竹子打交道的手艺人,平日里都不讲究,但随个礼吃个酒总要穿得齐整些,樱子也在一旁帮着参谋,在好几种青蓝黑色布匹中终于选了群青色盘绦纹的,赶在天彻底凉了之前做件襦袄。   最后给季桂月和自己分别挑了秋香色和蜜合色,挑完之后樱子都在一旁咋着舌:“芊芊,难怪村里人都说你和咱们村里人不一样,很讲究。”   还有这种传闻?杜芊芊摸着那批蜜合色布匹很是喜欢,微微笑着歪着头看着樱子,示意她继续说。   “你看你买个布料,就和我不一样,我最多说个红啊黄的,你这些个颜色名没有一个不好听,我看呐,是真的讲究。”   “我不管别人怎么过,我就是要这么过。”杜芊芊皱了下鼻子,同樱子玩笑道。   “真好,我也想这么过。”话里带着羡慕和佩服,把杜芊芊逗乐了:“不管怎么过,咱们快点,别让你二哥等急了。”   将选好的布料和尺数告诉伙计后,杜芊芊问:“小哥,我们两个人一共需多少银子?”   伙计熟练地算了算:“这位姑娘一百三十文,姑娘你共五种,各个单价方才也报给姑娘听了,共四百三十三文,算你四百三十文整。”   “小哥,咱们一口气买了你这么多,只便宜个三文呀?”杜芊芊带着俏皮的口吻问道。   “对呀,小哥,你就算我们便宜些。”樱子也在一旁助力,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同撒起娇来让那伙计招架不住,两人也的确买了许多,想了想:“妹子,一共算你们五百二十两,再不能少了。”   说着还从柜子旁的一小堆布头挑了些颜色鲜艳,形状比较规则的,“这些就当是给妹子们的饶头,以后常来照顾生意。”   少了四十文,都够两尺棉布的银钱了,杜芊芊和樱子对看下来的价钱挺满意,分别付了铜板,挽着手高高兴兴拿着布料出了罗裳布庄,一路回杂货铺,秋日和煦的阳光下,两个如才透出嫩箭的兰花般的女孩子抱着几匹簇新的布匹,不停商量着到底是做对襟长裙还是短袄。 第50章 吹着暖风吃着点心   到了杂货铺子,张正生正和相熟的活计喝茶聊着天。   “正生哥,等急了吧?”杜芊芊一到门口就笑着同张正生打招呼。   “没有,没有,我正好歇歇脚。”   樱子走上前将手里的布料给自己哥哥看:“二哥,你瞧。这是樱子给我挑的,好看吧?”说着还将布料展开些比在身上显摆着。   “嗯,不错,好看。”张正生喝光了杯里的最后两口茶,三人起身回村。   因为逛布庄快大半个时辰,回程的时候已快临近中午,太阳驾于头顶,温暖又不刺眼,晒得人懒洋洋,杜芊芊和樱子互相依偎着,都有点打盹,樱子摸了摸肚子,面朝前略提高点声音问自家二哥:“哥,果子没留几个?我都有些饿了。”   “妹子,果子都卖了。等到家就吃饭了,再忍忍。”   杜芊芊逛了半天又是一早就出门,这会儿也有些饿了,眼睛瞥见钱掌柜送的掐丝食盒,拍了下脑袋:“我倒把这个忘了。”   立刻拿起来起了盖子,樱子一瞅,“哇”地赞叹道:“芊芊,这些都是什么糕点啊?”   杜芊芊先拿了一块松瓤鸡油卷给樱子,松瓤鸡油卷里面夹着火腿和松子,樱子还是第一次吃,又香又润,连吃了两个,杜芊芊又拿了一块递给樱子,头往张正生那里歪了歪,想着赶车是个累人的活儿,又是个饭量大的庄稼汉,张正生肯定比自己和樱子更饿。   樱子忙接了,大太阳底下眼睛亮晶晶地笑着点点头,拿着杜芊芊递过来的那块松瓤鸡油卷,满满挪到张正生旁边,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二哥的肩膀:“二哥!”   “啥事儿啊妹子?”张正生略微转过头来,但眼睛还是看着路。冷不防被樱子塞了个满口,鸡油有种独特的香味,松子烤得香香的,还夹着鲜咸的火腿丝,张正生本来就有些饿了,又在杂货铺子里喝了许多的浓茶,此时胃里正搅得难受,一大块松瓤鸡油卷吃下去才舒坦多了,吃完了问道:“樱子哪儿来的糕点?”   “正生哥,是钱掌柜从省城里带回来的,给了我一盒。”   “难怪这么好吃,比我们这里最好的糕点师傅做出来的都香。”   杜芊芊又递给樱子两块枣泥山药糕,樱子一块,另一块给正生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松瓤鸡油卷和枣泥山药糕被三个人说说笑笑分完了,酥酪比较干,吃了容易渴,杜芊芊就没有在车上分了吃。下车时,杜芊芊看掐丝盒子里有个七八块酥酪,就连盒子带酥酪全递给了樱子:“就剩下几块酥酪了,这东西是牛乳做的,不容易得,又酥又香,给虎子和顺子他们带去尝尝吧。”   张正生看了连忙推辞:“这怎么成?我和樱子吃了许多了,不能又吃又拿的。妹子你赶紧拿回去。”   不顾张正生拼命推辞,杜芊芊拉过樱子的手硬塞进了樱子手里:“不值什么,等过段日子弄些牛乳来,我也会做,咱们敞开了吃。”   说完也不等张家兄妹俩反应,拿起自己那一堆布料,简单道了别就往家走。   樱子喜好甜食,听到“牛乳”、“又酥又香”这几个词,都不禁想到底是个什么好滋味儿,又见杜芊芊把盒子里的都给自家,要不是左手布料右手食盒,樱子都想上去搂住杜芊芊蹦一蹦。   “芊芊,下午来我家,咱们一同去阿青家看兔子做衣服。”樱子站在原地,双手连同布料和食盒,举得老高地挥手叫着。   “好咧。”杜芊芊清脆地应了。   到了家,季桂月已将午饭做好了,桌上摆了两三样菜,不过看不出是什么,因为季桂月怕菜和汤凉了特意用海碗倒放扣住了。   杜大山抱着安安,季桂月喂着米糊,一眼瞅见杜芊芊手里的那些布料唬了一跳。   “妹子,你这是买了多少匹布啊?”   “哥,嫂子,你们快来瞧瞧。”杜芊芊一到家顾不上吃饭,兴奋地招呼哥嫂来瞧自己逛了半天仔细挑选的布料。   季桂月喂完了最后两口米糊,放下碗就过来看。   “这是姐的,这是安安的,嫂子你手里那件是你的,那蜜合色是我的,最里面那块群青色的是给哥的。”杜芊芊一口气介绍着。   正抱着儿子的杜大山听了,诧异道:“还有我的?”   “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和樱子去买布料怎么给一家人都买了一圈,自己就只买了一块?”季桂月这话是实在话,父母走得早、后来到哥嫂家也是全靠自己才把一家人日子过起来,妹子太懂事,别说李曼了,就是樱子也是一派天真哪里吃过妹子这一天的苦。   想着就有些不忍心,握着杜芊芊的手拍了拍,本来杜大山也想说两句自己平日里干活儿穿不着那些个新衣服的话,但瞅着气氛倒有些伤感起来,抱着安安走近了:“我瞅瞅,给哥买了什么料子?托俺家妹子的福,哥也有新衣服穿了。”   一句话又把季桂月逗乐了,佯怒道:“没良心,你这身上的鞋袜哪样不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杜芊芊拿出那块群青色的料子,展开给他哥看:“哥,你看,这盘绦纹的多好看呐,樱子说了,咱们吉安村阿青的娘做衣服手艺最好,给你做件长襦袄。”   “这颜色我很是喜欢,谢谢妹子了。”杜大山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布料一角看着花纹。   安安在杜大山怀里伸着小手,也想够着去摸。   杜芊芊越看自己小侄子越觉得可爱,拉着安安的小胖手摇着,扭头对自己嫂子说:“嫂子,你把安安那块料子拿过来,咱们比一比好不好看。”   樱草色顾名思义就是樱草花的颜色,花瓣多花色,而花心部分为黄色,带着点嫩绿,活泼又纯真,季桂月拿了来,比在安安脸下,明亮的色彩映衬地安安的小脸蛋子更粉嫩,布料上的大雁图案栩栩如生非常有童趣,做了衣裳穿上身肯定可爱地紧。   安安两手抓着杜芊芊买来的布料,“咿咿呀呀”地叫着。   “还是你小姑眼光好,这料子咱们安安穿了定是好看。”季桂月玩笑道,“快谢谢你小姑。”说着拉着安安的小手上下叠了,摆了姿势作了作揖逗着安安玩。 第51章 总角之交   接着季桂月就拿着那块秋香色的忍冬纹布料爱不释手,满口夸着:“妹子这料子你算是买到你嫂子心里去了。”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见家里人都这么捧场,杜芊芊笑弯了眼,“嫂子,你现在气色这么好,压得住这颜色,越发显得皮肤白净了。”   “要说白净,妹子,不是我拿人的手软,你这蜜合色就像那年画里的美人儿穿的,你穿了才叫个白嫩匀净。”   女人一说到这些个话题是没个腻的,但谈到给杜小芹买的那块湖蓝的缎子,虽是几块布料里最贵的,但姑嫂俩心情又低了些。   “好好儿的,怎么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起来,妹子今儿破费了,让小妹先坐下吃饭。”杜大山又觉出这屋里伤感气氛又来了,连忙又出来打圆场。   虽然季桂月的手艺离杜芊芊差了许多,但几个人都顾不得这饭菜的口味了,围绕着这布料做什么样式的衣服,热烈地讨论了一整个午饭。   “我是定了,天凉了,我做个撒花袄,这袄子我看村里几个媳妇穿过,当时眼热得很,没想到自己也能穿上了。”季桂月想这个样式的裙袄一年多了,当下就决定了。   接着季桂月同杜芊芊商量着:“妹子,不是我小气多心,这湖蓝的缎子我看得把小芹叫来,按她的身形做了才行。”   “嫂子是担心姐自己拿不出做衣服的工钱吧?这个自然可以了,咱们下午先去做了,若是过几天彭大壮没带着姐一起来,咱们让他隔天带着姐一起来。”   “傻妹子,你只虑地到这个?那彭大壮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子,还有个掐尖儿的弟妹,哪个都可能打这料子的主意,这可是缎子!谁不想着要?咱们若不给大妹按照身形做好了,我敢打包票这衣裳再也轮不到她穿。”   杜芊芊听了连连点头,自己刚才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嫂子,你想得很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对了,这阿青的娘手艺的确不错,人做事也仔细。咱们一家子算上安安那件,得烦她做上四大一小五件衣裳,这工钱,妹子,你千万别再同我争了,这钱我和你哥出了。”   杜大山也在一旁附和,杜芊芊也不坚持,“好,就依哥哥和嫂子的。”   吃完饭,樱子压根等不及芊芊去叫她了,她自己直接先来了杜家,“芊芊,我娘说见你家菜地里没种,让我捎来些。”   樱子说着递过来一小篮子茭白,杜芊芊接了来:“这个炒肉最好啦,多谢。”   季桂月招呼着樱子坐下来一起喝山药红枣茶,樱子早和杜家这几口人混的熟了,很自然地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汤,这甜汤是杜芊芊早上做早饭时小火炖得,山药早已煮的软烂,红枣的甜渗入其中,绵软入味,“这山药我抿了一口,真好吃,就是嘬起来费劲。嫂子,我去拿个调羹来。”   说着就站起身走出了堂屋,季桂月也就由了她去,笑着对杜芊芊说:“樱子这姑娘脾气实在,不古怪。”   喝完了甜汤,樱子催着同杜家一家子人锁了杜家大门,有说有笑往阿青家去。路上,杜芊芊和樱子还拔了些婆婆丁和萋萋菜准备去喂兔子。   阿青的娘穿着窄袖直领对襟长衫,很是利落素净,见这么多人一起来找自己做衣服,自然是很高兴,和婆婆,也就是阿青的奶奶,忙着给众人搬凳子倒茶。   除了安安这个几个月大的小子,里屋都是女的,杜大山不是很自在,走到外屋同阿青的爷爷唠嗑,季桂月自然知道自己丈夫的这点不自在,就和阿青的娘商量:“婶子,我家大山手里还有木匠活儿等着,能不能给他先量了尺寸?”   于是就先给杜大山量了身形尺寸,接着几人一一量过,又同阿青的娘说了想要的样式,阿青的娘一一记下了。   “那就有劳婶子了。”季桂月抱着安安就要走。   “再坐会儿吧,之前你一直病着都不怎么出门,现如今这气色真是不错,孩子也养得好,白白胖胖,看着就喜庆。”阿青的娘和奶奶都留季桂月多坐坐,又给季桂月杯里添了茶。   季桂月的确很长时间没在村子里多串串门了,一来病着,二来家里艰难,本是个暴脾气,也听不得别人有意无意的或同情或冷嘲热讽,如今不管村里哪个媳妇婆子看了都夸自己气色好,看上去年轻,这里面多少也因为杜芊芊同城里人做买卖来钱多,又会做人待人大方,但到底也是因为季桂月自己现在头发乌黑发亮,皮肤细腻红润。因此见两人诚心留自己说说话,季桂月抱着安安复又坐下。   此时的杜芊芊和樱子早去阿青那里看兔子去了。阿青家一共四只兔子,两只白毛的、两只灰毛的,在笼子里欢脱地窜来窜去,活脱脱就是毛绒绒的团子,可爱极了,杜芊芊和樱子看得心都快化了。   帮着阿青准备饲料,那些婆婆丁和萋萋菜要洗干净再晾干才行,不然兔子容易拉肚子,还得为他们准备清水盘子盛些冷开水,母兔的草料里最好还要掺些花生饼。   经过阿青的同意,樱子捧起一只灰色的托在手心里,杜芊芊就拿一颗婆婆丁喂它吃,小灰兔子的三瓣儿嘴蠕动了一会儿就把这颗草吃了下去。   “阿青,等这窝兔子下小兔子了,也给芊芊一只吧。”樱子同阿青商量。   阿青是个微胖的小姑娘,憨憨的,但眉目细看其实很秀气,瞅着杜芊芊笑:“行啊,芊芊你要什么颜色的?”   “都行,我都喜欢。”   樱子在一旁不遗余力地安利着小伙伴:“阿青,芊芊做东西可好吃了,上次我给你拿的那个蜂蜜小面包就是芊芊做的。”   原来阿青也是个小吃货,杜芊芊试着发出邀请:“阿青,今儿下午我得空,你和樱子一起来我家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虽然红着脸很不好意思,但是阿青在杜芊芊的不断催促和怂恿下还是点了点头,这边樱子已经抱着杜芊芊的膀子追着问做什么好吃的了,三个人笑闹成一团。 第52章 偶遇   连着两三天裴华都没回家,让李曼想要给他银子救急的希望一次次落空,想着要自己去县里一趟将银子送过去,却被自己的爹和娘一通训。   “小曼,平日你要如何都随了你,只是这上赶着去县里送钱,娘不同意你去。华子性格倔,要面子,若是他有心同你借,那天就会来和你张口。再者说,你姨妈上次如何同你说的?莫要太纵了他,不然以后成了亲你还如何降服得住?”小曼的娘一听自己宝贝女儿亲自要去县里给送银子去,立马冷了脸反对。   小曼的爹,作为一村之长,这时也表了态:“听你娘的话,不许去。我看他平日里对你也不怎么上心,不过是皮囊生的好些,你差什么了?要这样惯着他?你也替你爹想一想,大姑娘追着个大小伙子跑,村里人怎么看我这个村长?”   一听自己的爹又提这个事儿,口气也不好,怕他真生了气,“爹,我不去就是了。姨妈也说了,这个年过了就给这事儿定了。”   村长其实并不是十分满意裴华这个女婿,无非就是小曼自己认准了看中了,听小曼说她姨妈也开了口定了,毕竟自己这个村长还多亏栾县令照拂,又要给裴华提升了,算是还过得去,便又叮嘱了自己女儿一句“不许去送”便去忙了。   秋风骤起,欢蹦乱跳地四处驰骋,如同神奇的画笔将田野间都涂成了丰收的金黄色,杜芊芊坐在驴车后,闻着满车清新的果子香,觉得享受极了。想着过几日彭大壮可能会带着姐姐过来,杜芊芊打算到上次买黄精和何首乌的仁和药铺那儿买些补品给杜小芹。   到了药铺门口,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穿着衙役服,正在柜台同沈掌柜说着什么,很快空着手又出来,沈掌柜手里拿着些东西在他身后追着出来,正好同杜芊芊碰了个正面。   “南子哥!”杜芊芊看到脸就认出来了,是上次领着他们去找裴华的南子。   朱南本是微低着头快步出门,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来也认出了杜芊芊,但是脚步没停,只是窘迫地同杜芊芊点了点算是打了招呼,便快步走了,沈掌柜毕竟五十来岁了,哪里追的上,叹着气在门口停了,招呼杜芊芊进去。   “姑娘,今儿来想买点什么?”第一次登门杜芊芊三斤三斤地买,后来买些补品比如山茱萸、白胶、杜仲之类也是来这里,同沈掌柜已经比较相熟了。   当下便问:“沈掌柜,刚刚南子哥为什么跑了出去?”   沈掌柜又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他娘前几日伤寒好容易好了许多,这两天又添了盗汗,阴阳失调,腠理不固,得补上一补,这不,来我这儿看看红枣枸杞这些,问了价格之后又说不要了。”   说着,钱掌柜打开了柜台上的东西,果然是红枣枸杞之类。   “我想着怕是他银子不够,便包了让他先拿回去用,谁知他死活不肯,扭头就跑了。”钱掌柜摇着头。   原来是这样,想来请大夫瞧病抓药是很费钱的,自己嫂子前前后后花了怕是有三五两了,自己那一吊怕是也只够南子的娘把病瞧个七七八八,可这病后调理也是花银子的事儿。裴华哥那里怕是也是没办法了,想着南子刚刚窘迫疲惫的神态,杜芊芊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好歹自己还有哥哥一起撑着。   “沈掌柜,这些你就不用再往药柜子里收了,我要了。另外烦您给我两块阿胶。”   那包红枣枸杞就有一斤左右,两块阿胶更是不便宜,但这姑娘向来大手笔,钱掌柜早见怪不怪,将阿胶块仔细包好,两包东西一同交给杜芊芊。   “对了,沈掌柜,你知道南子哥家在哪儿吗?”   “就在城东,那家谭家米铺往东拐,里面不少小胡同,你随便问个人,衙门当差的南子家,就成了。”   “好嘞,多谢掌柜的。”   出了仁和药铺,杜芊芊先是去和张正生打了招呼,毕竟是别人囊中羞涩的窘迫事,杜芊芊没有说那么仔细,只说是要去办个事儿,烦张正生略等她会儿。   “妹子,你不说这话,我也要同你商量呢,这里收了些不好的果子,都是相熟的主顾,送来了几大篓子,伙计忙就没顾得上检查下面的,谁知下面竟有许多磕碰坏了的,伙计央我帮着照看一会儿,他去那儿讨个说法,大概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既然你有事,那正好,你先忙你的去。”   本来打算只是将那东西放了就走,现在看来时间还充裕地很,杜芊芊便先去了买了一只鸡,特意选了一斤多重的母鸡,这般大小的鸡,肉正好嫩而不柴,有下面村里人摘了新鲜的菌子来卖,杜芊芊花了两文买了一小把茶菌菇,想着这些在自己村里山上尽管采去,哪里用得着花铜板来买。   到了沈掌柜说的那片小胡同,果然又窄又挤,横竖错落,问了正坐在门口小杌子摘菜的一个妇人:“婶子,烦你指个路,在衙门里当差的南子家在哪儿?”   那个妇人热心地很,直接站起身,抓着手里的一把韭菜,在前面引着路:“大妹子,你跟我来,咱们这里人家多,我说了你也闹不清。”   果然拐了几拐,在一家门口停了,那妇人叫着:“南子,有人找。”   很快,南子出了门来,见是杜芊芊,诧异极了,但人都到了自家门口了,南子回了神忙将杜芊芊往屋子里让:“妹子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还回头同那妇人道了谢,那妇人边往回走边回头看着,嘴里念着:“哎呀,这姑娘真水灵啊。”把个南子闹了个大红脸,忙将杜芊芊领进屋子。   屋子里不过两间房,里屋看来是卧室,那外屋除了吃饭的桌子,还搭了张床,看来是南子自己睡觉的地方,连着外墙壁还有个厨房,说是厨房,其实面积小得很,灶和橱柜占了绝大部分的地方,人在里面也只够转转身。 第53章 雪中送炭的情分   虽然屋子逼仄又有些潮湿,但整体却收拾得挺干净,说明住的人还是努力在有限的条件下让屋子更舒适些。   “南子哥,我来瞧瞧大娘。”杜芊芊知道南子这会子又惊讶又不好意思,便自己先开口,用轻松的口吻将刚才药铺的事轻轻带了过去。   “妹子,看还烦你过来一趟,刚我娘说口里干得很,我正喂她喝水,你坐,我先把碗里水喂完。”   既然是瞧病人,哪有坐在外屋的道理,杜芊芊也随朱南进了里屋,只见南子的娘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青白,脸上一层密密的细小汗珠,想来伤寒发热用了不少发汗的药,这热度下去了,虚汗却十分伤身体,也难怪朱南要去药铺买那些。   “娘,这是裴华哥的邻居,芊芊妹子,来看看你。”   朱南的娘勉强坐了起来,“这姑娘真俊呐,难为你还特意来看看。南子,快去倒茶。”   “大娘,您不用客气,我今儿进城就正好来看看。”说着,让朱南先喂他娘喝水,“南子哥,大娘病着,我也不知道她爱吃些什么就带了只鸡,想着平日里也是大娘做饭,南子哥,我借你家厨房用一用。”   朱南忙站起来手脚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妹子,你看你这……”   南子的娘还要挣着做起来道谢,杜芊芊忙道:“南子哥,你快扶大娘躺下,别费精神了。”说完就去了厨房,男子的娘催着南子去帮忙,南子反应过来忙跟了去。   知道若是不让他帮点忙,他在屋里也没法安心坐着,“南子哥,那你帮我把这鸡杀了,开水烫了去了毛。”   “成。”南子便去屋外杀鸡,去毛。   杜芊芊见厨房锅里只有粥,小菜不过也是咸菜和酱黄瓜,里屋南子的娘还躺在床上虚弱地说几句话都费劲,屋外南子一个人蹲在那里笨拙地收拾着鸡,叹了口气,心里很不忍。   洗了红枣、枸杞和茶树菇,将红枣对半切了,切好姜片,又把锅洗了一遍,点了灶火。   这时候朱南那边鸡也拾掇好了,冷水锅把剁好的鸡肉汆一下,等水开后加料酒,再汆片刻就捞出鸡肉洗干净,接着加入清水放入鸡肉同姜片、茶树菇一起放进去炖,快要起锅时放进去红枣片和枸杞,捏点盐进去一锅汤就能又鲜又香。   杜芊芊忙着时,朱南就站在厨房外,若是让他进去他也不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忙,但厨房太小而且南子也不太会做菜,杜芊芊便边忙着手里的活儿边和南子说说话。   “南子哥,你今儿不去当差吗?我看你穿着衙役服还以为你不在家,瞅见你从屋里出来,也唬我一跳。”   “前几天都告了假在家,不能再继续告假了,今早去忙了一会儿,裴华哥看这时辰没什么事,便让我回来瞧瞧。”   说着闲话,南子已经没那么拘束了,杜芊芊见状便和他开起了玩笑:“南子哥,你在一旁看了半天,这茶树菇红枣鸡汤可学会了?”   南子挠了挠后脑勺:“妹子,你动作太利索了我都没看清。”   一大锅鸡汤炖得浓浓的乳白色,深红色的红枣和枸杞以及褐色的茶树菇在其中“咕嘟嘟”翻滚着,看着就勾人食欲。   “南子哥,鸡汤做好了,与我一同进城的正生哥还在杂货铺子里等着我,我进去和大娘打声招呼就得走了。”   南子的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朱南送好杜芊芊,送走了杜芊芊,朱南刚盛了一碗鸡汤端给自己娘,裴华到了。   没进门裴华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还疑惑着朱南不会做饭啊,难道是隔壁人家?走进去见朱南正在喂朱大娘喝着鸡汤。   “裴华哥,你来了?”   “嗯,衙门现在那里没什么事,我就也过来看看。”   朱大娘喝了半碗鸡汤,又舒坦又慰贴,对裴华说:“华子,你那个隔壁妹子真不错,我瞅着跟把嫩葱似的,又能干心又善,见人一脸笑。”   把个裴华说呆了,这朱大娘说的是谁?   “华子哥,这鸡汤是上次给咱们送荷叶鸡和桑葚酒的芊芊妹子做的。”朱南见裴华一头雾水,忙解释道。   “芊芊?她来过了?”   “嗯,做完鸡汤就走了。”说着,喂完了鸡汤,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朱南都觉得一碗鸡汤下去,自己娘说话声都有中气了些。   让娘躺下睡一会儿。朱南领着裴华去了厨房,将在药铺里遇到杜芊芊的经过说了一遍,刚刚在屋里怕自己娘听到自己去买东西没钱又跑了,又得闹着不看病不喝药了。   朱南说完了,裴华眉眼都柔软了下来。朱南盛了两碗鸡汤,端着去了外屋,“裴华哥,趁热一同喝一碗吧,刚刚芊芊妹子在那里做的时候我口水都快馋下来了。”   刚坐下来,朱南突然动作一顿。   “怎么了?”裴华觉得奇怪,“不是说想喝的都要流口水了吗?快喝,喝完咱们还得回衙门,离得太久不太好。”   朱南拿起桌上那包红枣和枸杞给裴华看:“这就是我刚才去药铺里想买的,没想到……”   那包红枣和枸杞刚刚杜芊芊炖汤的时候用了一点,剩下的都重新包好了,悄悄留在了外屋的饭桌上。   “上次那吊钱,我怕你知道了我是同别人借的就不肯收,其实那吊钱不是我从家里拿来的,也是芊芊姑娘的。”   朱南眼眶红了一圈,待要说什么喉咙如同被堵住般,裴华拍了拍南子的背,“既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你就好好给朱大娘补身子,心里记得这雪中送炭的情分就是。过几日咱们发了饷就赶紧将银子还了,还得登门好好谢谢人家。”   点了点,眨眨眼朱南将已经涌到眼眶的泪逼了回去,端起鸡汤大口喝了起来。   鸡汤浓郁鲜香,红枣和枸杞吸满了汤汁,吃进嘴里甜里带鲜,裴华想着果然是杜芊芊的手艺,看着桌上那包刚刚被南子打开的红枣和枸杞,嘴角上扬地想象着杜芊芊是如何在南子逃也似的离开药铺之后将这些东西买下来,又去买了鸡,如何问着路寻到了这里,又是如何在那狭小厨房里做出那么一锅美味的鸡汤。 第54章 妞子   从南子家出来,杂货铺子的伙计还没有回来,杜芊芊陪着张正生又坐了一会儿伙计才回来。   “对不住,对不住,耽误了你们这许久。”伙计秋日里却跑得一脑门子的汗,脚刚迈进店里就赔着不是。   做了好多年买卖的熟人了,张正生自然也客气着:“没事儿,正好坐了歇歇脚,芊芊妹子也抽空忙了点自己的事儿。”   “哎呀,正生兄弟还是你实在,那个姓陆的没把我给气死,找去偏不承认了,搞得我讹他一样。”伙计端起柜台上的凉茶仰起脖子就是一通灌。   张正生皱了皱眉,若是掌柜的不在收了烂果子,那这损失可就得伙计自己认了,“最后那些坏果子怎么说?”   “哎,那些果子抬了去,就是不认,也怨我自己做事不仔细,没一筐一筐查看,张生兄弟你是知道这些果子的市价的,我这几天都算是白干了。现下只能把那些磕破的果子贱价卖了。”   说是杂货铺子,规模还是比较大的,看着面积得是钱掌柜那个蜜饯铺子六七倍大,经常有县里有钱人家掌买办事宜的下人来挑选新鲜的果子。   那伙计说完苦着脸,看那些又带回来的坏果子,蹲着身子整理着。杜芊芊看那伙计的年纪很轻,和自己哥哥杜大山差不多大,这会子后背都被汗水洇湿了,因为来回的奔波以及与他口里陆姓主顾的激烈争执,乍停下来热得头发顶都往上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白气。   张正生看了也有些不忍,上前去帮他收拾,让张正生等了许久,哪里还好意思让张正生帮忙,伙计停下收拾果子的手,去拦着张正生。   杜芊芊也走上前去看,这些果子虽然只是磕破得有些狠了,品相看上去很不好,不管谁来买果子也不会放着好的不选而选这些,眼下也只能按照店里处理坏果子的方式贱卖了。   所谓贱卖,就是烂了的坏果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城里那些吃不起水果的人,通常一盆子的烂果子也不过才几文钱,地上这些磕破的果子伙计是按照好果子的进价收了来,这么算来的确是得自己补上这差价窟窿的。   杜芊芊拿起个苹果来,新鲜倒是挺新鲜的,果柄鲜嫩,果脐较深,凑近了闻了果香清新,就是皮磕破了有四分之一,甜甜的苹果汁渗出来有些粘手,这种果子一盆两三文地卖确实难怪伙计心疼了。想着这伙计年纪轻轻也不容易,自己那棒棒糖用的果子只要新鲜,卖相倒不是太讲究。   “这些果子的确不是烂果子,我倒是能用上,略便宜些卖给我吧。”   那伙计听了原本哭丧着的脸瞬间亮了起来,“杜姑娘,不是我怕自己倒贴银钱骗你,这果子实在只是卖相不好,内里可却都是好的。有那个别压坏太多的,我都一个个挑出来。我这些果子只按照进价一半给姑娘你。”   张正生在一旁也为那伙计高兴,这生意不好做,忙里忙外一个天下来也不过赚那二三十个铜板,杜芊芊那里用得上,自然再好也没有了,“芊芊妹子,我都替伙计和你道声谢,称了看有多少?”   那些果子称了差一点二十七斤,伙计只收四十文,杜芊芊知道这几乎是三折的价格了,这么低的价格那自己这忙帮的也没太大的意义了,不顾伙计推托不要,直接取了六十文给了伙计,笑说:“若是不收,倒像是我在趁火打劫了。”   这六十文基本把那亏空填了个七八成了,伙计满口称谢,又要去取茶叶倒茶,被张正生和杜芊芊拦了:“别忙,咱们得回了,家里人等着吃饭。”这才罢了,一直将二人送到门外上了车。   到了村口,两家不同方向,张正生没有像往常那样让杜芊芊下车,而是一直将杜芊芊送到了家门口,给她将那果子拎下车,正打算继续拎进院门,杜芊芊拦着说不用,张正生只笑着躲了过去,一只手就将那果子拎了进去,那几十文事小,难得这妹子的一份善心。   一进去院子,家里好生地热闹,彭大壮一家三口都来了,彭大壮正坐在堂屋里高谈阔论,杜大山陪着,季桂月抱着安安,杜小芹带着妞子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见张正生提了水果同杜芊芊一同进来,院子里的几个人都迎了上去。   “家里来客啦?真热闹,妹子,今儿承了你的情,我就先回去了,有空去家里找樱子玩儿。”张正生将果子拎到厨房,打了招呼便回去了。   “好,正生哥慢走。”   “正生兄弟,留下来吃饭吧。”季桂月客气着。   “不了,家里也等着呢。”   关了门,季桂月奇道:“怎么这会子拎了这些水果回来?”   “有些磕碰,便宜就买了些。”杜芊芊一句话带过去,就去瞧妞子,妞子学会走路有几个月了,有些怕生,躲在杜小芹身后,头伸出来,打量自己的小姨,和杜小芹一样,身上没有几两肉,穿得灰扑扑的,但一双眼睛却大大的,衬得脸越发小得可怜。   因为自己是来了杜大山家之后才“穿”过来的,并没有真正见过妞子,所以买布料时想不起来给她也买几尺,家里人都想着了,却漏了妞子,看着妞子身上那件灰不拉几的旧褂子和怯生生的神态,杜芊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杜芊芊弯下腰,招手叫妞子:“妞子,到小姨这儿来。”妞子迟疑着,又想上前,脚下又别着迟疑。   “去啊,上次娘带给你的那个棒棒糖就是小姨给你的。”杜小芹轻声哄着女儿,托着妞子的后背把她往前送。   妞子听说那好吃的糖是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姨做的,伸了伸舌头,身子往杜小芹手上后仰着,扭过头看看杜小芹,杜小芹鼓励地示意她大胆些,她回过头慢慢往杜芊芊那边挪。   “这好久不见小姨,妞子还害羞起来了。”季桂月在一旁笑着。   杜芊芊知道她们母女在彭家过得不好,大的小的都欺负她们,因此很有耐心,保持这弯腰的姿势,双手往前伸着,让妞子过来拉她的手。 第55章 山药鲜蔬汤   妞子终于走过去,杜芊芊握着妞子的小手,问着她:“今早几时起的?早上吃了些什么?”妞子也不答话,只管咬着下唇瞅着杜芊芊笑。   看她不答话,杜芊芊也不泄气,想了个妞子应该很感兴趣的话题:“小姨给你的那些棒棒糖好吃吗?”   妞子这次仍然没张口,但是头立刻重重点了几下,那糖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零食,当然,她平日里也没什么零食可吃,最多也不过是杜小芹烤个地瓜或者采个山楂之类,就这样还被奶奶和彭大壮说。   许是妞子心里觉得委屈而眼前这个小姨一下子送那么多糖给自己,开口对杜芊芊说了第一句话:“我只吃了一点,其他的都被奶奶拿去给大宝了。”   “大宝是谁?”杜芊芊不解地问杜小芹。   杜小芹略低了头摆弄着衣服角,低声说:“是妞子的堂弟。”自己也为保不住女儿那一点零食而有些难为情。   原来就是彭大壮弟弟家的儿子。   “这也是蹬鼻子上脸了,自己小姨给的零食还动手抢?也不害臊,自己孙子要吃自己做去呀。”季桂月在一旁听了就来气。   杜小芹没有作声,杜芊芊知道她自己在彭家也是自身难保,别说说出话来有分量了,能少挨欺负就不错了。   虽然心里也不高兴,但杜芊芊换了个话题:“小姨会做的零食可多了,下午给你做好吃的。”一句话又让妞子高兴了起来。   这里说着,堂屋里彭大壮听到声儿也走了过来:“小妹,你这生意挺红火啊,送货送得还挺勤。”   院子里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搭他的腔,他也不以为意,接着道:“今儿中午你可得做点好的,你外甥女难得过来一趟。”   杜小芹面皮涨红了一片,但是杜大山夫妇和杜芊芊经过上面几次已经习惯了他的厚脸皮。   “妹子今儿回来得晚了,我做了几个菜……”季桂月正说着就被彭大壮打断。   “我说嫂子,你那几个菜说真的,看上去还不如我家婆娘做的,我们大老远来,还是想尝尝小妹的手艺。”   季桂月抱着安安挺直了腰就要和他理论,杜大山和杜芊芊都拦着她,毕竟上次家庭会议已经达成共识,对于彭大壮,看在杜小芹和妞子的份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   “妞子还没尝过她小姨的手艺,我再添上两个菜,你们去堂屋里坐吧,不出两刻钟就得了。”杜芊芊看了看季桂月做了醋溜白菜、土豆块炖肉和菠菜炒鸡蛋,想着有肉有蛋,荤菜上算是过得去了,自己再做个菜添个汤,凑个五菜一汤。   彭大壮听言回了堂屋,心安理得地坐了开始等着杜芊芊做好开饭了,杜大山怕他像上次那样乱闯乱翻同他一齐进了堂屋,季桂月让杜大山抱了孩子,自己留下准备给杜芊芊打下手。   而杜小芹和妞子也站着不动。   “姐,你带着妞子进屋吧,我这里两个菜快得很,用不着帮忙。”   杜芊芊说完,两人仍旧没走,特别是妞子,紧挨着杜小芹站着,看样子挺抗拒进有自己爹在的那屋。可是自己做饭总不能三个人围着呀,大正午的坐院子里日头又晃眼,杜芊芊便和季桂月说:“嫂子,你同姐姐还有妞子她们一同进堂屋吧,不然她们进去了也没人说说话。”   季桂月也瞧出这母女俩很是畏惧彭大壮,看来自己不进去陪着,她们宁愿站着等杜芊芊做完菜,叹了口气,“那成,就是累得你才从县里回来也没歇上半刻,就得继续做饭。”   “没事儿,不过两个菜,咱们一会儿就开饭。”说着,杜芊芊同季桂月并杜小芹母女出了厨房,只不过杜芊芊是去家里的菜园子。   菜园子里的蔬菜被季桂月伺弄得很好,长得郁郁葱葱水灵灵的。摘了两颗番柿和青红灯笼椒各一个,又拔了一小把女儿葱、几根胡萝卜,还从茄子藤上拧下一个熟的紫黑的大茄子。   到了放乌发膏的杂物房外,树荫下拨开上面浮土,揭了泥石板,下面是自己五日前扔下去的一大捧绿豆,如今已经发成了绿豆芽,一根根头顶着嫩豆绿色的豆芽挤挤挨挨俏生生地立在一起,杜芊芊小心地拔了两大把,只听清脆的“咔咔”声,豆芽被连根拔起。   到了厨房,又从木质厨柜中间的抽屉里拿出四五颗干红枣,将橱柜下地上前天挖的山药也拿了上来。山药直接接触皮肤会又痒又刺,杜芊芊便先收拾,隔着荷叶抓了山药根部,刮皮洗净。其余的配菜再一同洗了切好。   山里的野生香菇长在树上,如一把把褐色的小伞,味道鲜美香气沁人,杜芊芊将其切块,在锅里加上四碗清澈的井水,放入豆芽、切丝的红枣和切块的香菇,小火熬炖。   这边熬煮着,杜芊芊将茄子块放入一个大海碗里倒入少许淀粉,摇晃均匀。土豆切了滚刀块清水泡上以便去除表面的淀粉,口感更清爽,接着将水分控干。另一个锅里起油,将均匀沾了淀粉的茄子块和控干了水分的土豆块扎至表面金黄捞起,用大火油爆切丁的女儿葱和生姜末儿,加入糖、酱油、胡椒面儿等调味料,一股脑将炸得油汪汪的茄子块和土豆块以及灯笼椒似儿这些配菜一并倒入锅中,加些水,抽了几根柴火,压低了些火舌,继续中火翻炒,淀粉加水勾芡出锅,一道地三鲜完成。   熬煮着的锅里,剁了三四段家里的老玉米,木耳撕成小朵,胡萝卜和番柿特意用滚水汆了去皮,将胡萝卜块、玉米段、黑木耳放入锅里炖上半柱香的时间,最后放番柿和山药,仍是半柱香,起锅捏点盐粒儿进去,齐活。   厨房里那一阵阵浓郁的香味飘出,堂屋都闻得见,彭大壮紧催着杜小芹去端:“只知道木头桩子一样坐着,还不快去帮忙端来?懒婆娘带得小丫头片子只知道等着吃。”   妞子听自己的爹又点着自己的名训斥,立马缩着脖子弓着腰将半颗头都埋在桌面底下。 第56章 小姨真好   杜大山和季桂月在一旁看得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是杜家,若是在彭家,还指不定对这母女俩如何吆五喝六呢。彭大壮瞥见杜大山夫妻俩面带愠色瞅着自己,忙又缓了口气:“哥,嫂子,你们别误会,我这还不是看小妹自己一个人忙,让小芹过去搭把手吗?”   说着又暗瞪了杜小芹一眼,意思你识相点。杜小芹已经站起了身,这边妞子一看自己娘站了起来,杜大山和季桂月她也没见过几面不熟悉,自己的爹一贯对自己没个好脸色,立马也从凳子上蹦了下来,也要跟了去。   “到了这里,哪里还有让你忙里忙外端茶倒水的道理?你快坐下,我去。”说着,季桂月用手拦了下杜小芹,自己出了堂屋去了厨房。   彭大壮见状还不高兴,觉得杜小芹没个眉眼高低的,那杜芊芊现如今有了来大钱的财路,自己的婆娘还笨嘴拙舌地不会去套近乎,真是没一点用。   那盘地三鲜色泽油亮、鲜美爽口,金黄的茄子块和土豆块中间嵌着红绿两种鲜亮的颜色,彭大壮也不用人让,举起筷子就夹了进嘴,炸土豆的浓香、茄子微油的浓郁茄香,配上灯笼椒的甜辣,彭大壮也管不得烫,边呼着气边夸到:“好吃,小妹,你这手艺城里那些个馆子的掌勺也比不了你。”   说完连着夹,口中觉得咸了再扒两口饭,杜小芹只伸筷子去夹自己面前的土豆块炖肉,五花肉也不去碰,只吃那土豆块,妞子和杜小芹一样,低着头,哪怕听了她爹嚷着那道地三鲜好吃,只是抬头往那道菜瞅了两眼,复又低了头扒饭。   季桂月没好气地将那道地三鲜同土豆块炖肉换了个个儿,“大妹夫,这菜你一人吃了一大半了,我们也罢了,要吃再做就是了,你好歹也留些给小芹母女俩啊。”说完,把那地三鲜直接拨了一些进杜小芹和妞子的碗里,这才将盘子挨着杜小芹的饭碗边放下。   彭大壮被季桂月抢白了这几句,翻了翻眼,没吭声,换过来的土豆块炖肉,虽然口味上比不得杜芊芊的手艺,但好歹是荤菜。于是筷子只冲着那碗里的五花肉去,季桂月见状,连夹了几块肥肉多的给杜小芹和妞子,那时候吃肉对于乡里人来说是件比较奢侈的事情,很多人家一个月都未必能吃上一顿,肚子里是很缺油水的,因此带肥肉多的五花肉反而比瘦肉更贵上一些。   “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我吃哪样你就往外端哪样啊?”彭大壮终于忍不住了,粗着声问道。   季桂月也不和他置气也不和他吵,只笑笑指着醋溜白菜说:“大妹夫,我看你吃太多荤腥了,那茄子和土豆炸得油汪汪,那五花肉我看你也都是拣肥的吃,怕你觉得腻味,这醋溜白菜,其他不行,这醋溜白菜我做的还可以,最是解腻的,你尝尝。”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季桂月坏话当了好话说,彭大壮虽不高兴,但也发作不得,被噎得坐在那里夹了几筷子白菜。把个杜芊芊乐得悄悄给季桂月比了个大拇指。   那山药鲜蔬汤是杜芊芊特意给自己姐姐和外甥女做的,清爽鲜美,生熟都灼得刚好,食材里的鲜甜都被尽数带出,刚端上来的时候还滚滚地“咕嘟嘟”冒着热泡,这会儿吃了半饱正好汤也不烫嘴了。   刚刚季桂月连番换菜,又给夹肉、又刺哒了彭大壮,杜小芹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几次抬头看彭大壮的脸色,就怕他又闹将起来。   杜芊芊只当没瞧见彭大壮那拉得老长的脸子,笑着拿起妞子的碗:“妞子,小姨给你盛汤,这汤专门给你做的,又鲜又甜,可好喝啦。”说着盛了满满一碗,特意舀了一段玉米,连带着好些山药、番柿和香菇,扎扎实实的一大碗。   妞子平日在家里压根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别人是不乐意,杜小芹是不敢,妞子见自己的小姨第一碗就盛给了自己,还是满满的一碗,觉得很是受宠若惊,抬起头大眼睛盯着杜芊芊,眼前这个人正对着自己笑,眼睛一笑就和天上的月牙一般漂亮、做饭又好吃、对自己和娘又好,要是能在这里多待几日就好了。   “妞子,快喝呀,别凉了,这个山药是小姨自己去采的,可好吃了。”   妞子依言喝了一口,果然好喝,便一口接一口喝了起来。   接着杜芊芊又给杜小芹倒了一碗,碗里多舀了些红枣,“姐,你也喝,虽然没有什么贵价货,但最是清补的。”   “小妹,我说你也轮到给姐夫倒一碗了吧?”彭大壮见自己的媳妇和女儿都喝上了汤,便问着杜芊芊。   杜芊芊心里白眼翻得都快下不来了,真是脸比城墙还厚,坐下,假装没听见,没理他,彭大壮又吃了个瘪,老大不高兴:“今儿你们是一条藤地都挤兑我一人是吧?”   妞子本来喝着汤呢,听自己的爹声音里透着怒,这种情况在家里那就是打骂人的前奏,吓的汤也不喝了,放下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彭大壮。   “一个大男人,吃顿饭,难道还要别人喂不成?”杜大山一直没吭声,此时皱着眉,一个大老爷们儿,不顾自己的老婆孩子只顾自己挑好的吃也就罢了,还和老婆孩子争上了,实在不像个样子。   彭大壮不吭气,杜大山想了想,没忍住,接着道:“成日里家说我大妹脸色差是她胃口不好,今儿我冷眼瞧着,怕是就算有好东西也进不了她们娘儿俩的肚子。”   “这好东西不紧着咱们男人吃,难道还给没用的老娘儿们吃不成?”彭大壮振振有词。   这话一出,倒把季桂月气笑了:“我说大妹夫,我倒是要问问你,咱们家大妹在你家还不是当个壮劳力用?家务事、带孩子咱们就不提了,那下地插秧收麦的活儿哪样她没干?凭什么就该吃你们吃剩下的?” 第57章 “红眼病”发了   彭大壮梗着脖子横道:“哥、嫂子,你们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到孩子,你们是有了儿子了,我这连个响儿都没有。”   这话一说出口,杜小芹脸立刻一片涨红,放了筷子低了头。虽然杜大山比杜小芹成亲早,但安安生的晚,妞子比安安还大上一岁多,其实大人说话都听得懂了,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着众人。   “姐夫,你……”杜芊芊刚开口,就被杜大山拦了下来,杜芊芊毕竟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生孩子这事儿若是她和彭大壮争执起来,彭大壮这混不吝难保不会说些难听的话。   季桂月也在一旁接过话头:“呵,你老子娘不也是先生了你姐个丫头吗?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吗?”   虽没继续掰扯,但彭大壮那表情一看就是心里还窝着火不服呢。一顿饭一桌人都吃得都不高兴,就连已经能说几个词、平时吃饭时最喜欢咿咿呀呀学语的安安好像也感应到了这低气压,吃了米糊就安静地靠在季桂月怀里。   收拾了桌子,彭大壮也不提什么时辰走的事儿,只管在堂屋里坐着,说些家里收成不好、家里饭桌上已经几天没见荤腥的话。   杜芊芊对此人极其反感,心想,你爱坐着就坐着吧。   “姐,我给你扯了块布,咱们村里阿青的娘做的好活计,咱们现在去给你量了尺寸,下次你来就做好能穿了。”杜芊芊从自己屋里拿出那匹湖蓝的刻丝穿枝花缎子,邀着杜小芹。   彭大壮听这话本来就一眼不错地盯着杜芊芊,见拿出来这么块好布,立马站起身走过来:“哎呦,这料子好,咱们村里那大户,富贵他媳妇就穿过这样式儿的。”   说着还伸过手来要拿过去看,杜芊芊不着痕迹地错开了手,挡了过去。   “姐,带上妞子,咱们快去。”   彭大壮不死心,几步走到杜小芹身边:“你也是不醒事,小妹给你买了布料,难不成你还要小妹出银子给你做现成的给你?”   这彭大壮心里想什么,屋里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他哪里舍得这么好料子就照着杜小芹的身量裁剪了穿上,要么是想着拿回去出手卖了,要么这颜色他姐姐妹妹的都能穿拿回去也是一份大人情。   杜大山也站起了身,拉着彭大壮的膀子:“你也是操心太甚,她们姐妹们做衣服的事儿你管那许多做什么?同我去我那新盖好的屋里瞅瞅,看我那桌椅还缺什么不缺。”   彭大壮是个懒汉子,杜大山平日里那木匠活没听过,肩膀、胸脯全是疙瘩肉,彭大壮哪里拉扯过他,被杜大山拉着就走了。   屋子里彭大壮一走,立马气氛好了许多,那妞子小小的身子竟也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皱着的小脸也放松了下来。杜芊芊和季桂月看得又好笑又心疼。   “小妹,这料子太好了,我也穿不到……”杜小芹摸着这料子轻声说道。没嫁人前虽说日子也苦,但家里和睦轻松,爷爷奶奶每逢过年、上巳节都会给自己和妹妹做新衣裳,那时候无忧无虑多么地快乐。   “姐,你怎么就穿不到了?咱们现在就去裁了,家里人前几日都做了,就等你来了。”看杜小芹拘谨又有些落寞的神情,杜芊芊就想着说些其他的岔开,“姐,上次去我忙忙迭迭把妞子给忘了,你不会怪我吧?下次,等我下次上县里就给妞子买。这次,妞子,小姨给你做香香的甜点吃好不好?”   妞子笑着连连点头,杜小芹却连口推辞着:“小妹,不用,不用。”   季桂月抱着安安在一旁笑着催促着:“我说两个妹子,你们也客气够了?可赶紧着走吧,我也好跟着去串串门儿啊。”   大大小小五个人刚出了院门,就看见几个周围半大孩子在外面疯跑着玩,李菊花跟在柱子后面要拉他回家,柱子哪里肯,一路绕着跑,李菊花在后面气喘吁吁追着,嘴里还嚷着:“柱子,你给我回家来,你再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裴大娘和李曼站在裴家院门口,裴大娘也跟着喊让柱子回来,怕他和那起小孩儿玩儿疯了摔碰到哪里,李曼聘聘婷婷地站着没出声只看着。   杜家几个人出来,柱子正迎着风往杜家通往村口的方向跑,一眼瞅见杜芊芊,本来是几个孩子一起绕着圈跑,柱子也不绕圈了,直着往杜芊芊这里跑了来。   一口气跑到杜芊芊跟前,停了,喘着气笑呵呵抬头看着杜芊芊。后面李菊花随后也到了,双手支着腿喘不上气来。   柱子小脸蛋上和后颈子都是汗,杜芊芊便用袖子抚了抚他的脑门给他擦擦汗,柱子乖乖地站着,想着那美妙的面包滋味,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直接要,便任由杜芊芊擦着他脑门儿上的汗,没头没脑说了句:“冬冬也说那面包好吃。”   “我下次做完了给你几块,你和冬冬一起吃,好不好?”这小子还有着鬼机灵,杜芊芊好笑地道。   李菊花喘匀了气,上来一把拉过来儿子,嘴里骂着:“整天瞎跑,拐子给你拐了就好了,就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说着上学堂的事你偏往外跑。”   说完,看见杜小芹也站在门口,“哎呦,这不是大山他大妹吗?又来走亲戚了?”   杜小芹忙拘谨地点了点头,毕竟上一次来还是面前这个嫂子劝的架,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么些人,是要往哪儿啊?”李菊花一如既往地包打听。   杜芊芊也不掖着藏着,“上次去县里买了块布,现在去阿青家给我姐量了尺寸做去。”   做衣服这事儿,就和那乌发膏一样,一村里人人都知道了,毕竟上次一下子家里几口人,每个人都做了新衣裳,这可是大手笔,背后都议论着杜芊芊出手阔绰,那起婆子媳妇还打听细了都是些什么料子、做成什么样的,裴大娘和李菊花足足议论了两天,嫉妒得不行。 第58章 难得的欢乐时光   裴华对人都有些淡淡的,但是对这个侄儿还是挺不错的,因此看到柱子同杜芊芊那么亲近,李曼心里很不舒服,又看杜芊芊给他擦汗,等柱子被李菊花拉到裴家院门口,特地拿出来自己那方绸帕子,给柱子擦,李菊花在一旁笑嘻嘻看着,“你看你这脑袋今儿是修的什么福气,村长家千金拿这绸帕子给你擦。”   这话明显是在针对杜芊芊,不过杜芊芊向来也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去,看到李曼炫耀似的拿出那金贵的丝绸帕子给柱子擦脸,并不引以为意,不过笑笑就过了,挽着杜小芹的胳膊牵着妞子,叫着嫂子,一行人边聊天边往阿青家方向走。   两边人一离了,都各自在说着坏话。   裴家这边,领了柱子进门,李菊花第一个忍不住:“不就赚了点银子么,就狗长犄角闹洋事,秋香色、蜜合色的,说是还要做夹袄配着白绫细折裙穿,都是庄稼人,这妖妖娆娆的穿给谁看啊。”说着不解恨,还“啐”了一口。   那几日全村人热议的时候李曼就听李菊花说了好几回了,心里也不自在,暗想这杜芊芊倒是挺会挑颜色,没有大红大绿的一气来一身那么俗。   “就杜家那丫头,作妖作的还少啊?”裴大娘也在一旁帮腔,“又是去湿炉子又是每日里汤汤水水的,穷毛病一大堆。”   这边李菊花又瞅了个机会夸着李曼:“她那是心比天高,可就是托生个乡下庄稼丫头的命,哪里比得小曼姑娘,这呀,就叫同人不同命罢了。”   一句话说到了李曼心里,虽然裴华因为帮杜大山而同杜家走得有些近,杜芊芊也卖东卖西赚了些钱,但是这些小打小闹并不能真正入李曼的眼,可着这整个吉安村放眼瞧,李曼自信还没有哪个姑娘能压过她去,那裴华只要脑袋正常,怎么也不可能放着村长独女、县丞外甥女不要,现在不过是自尊心有些放不下罢了。   这里李曼自我陶醉着,而那一边当然就是季桂月在替自家妹子打抱不平了:“什么稀罕物儿?不过是一方帕子罢了,瞧把她给美的,那狗屁颠儿的样,那小曼姑娘家里再好,还能由着她裴家花去不成?”   杜芊芊是不在意,而杜小芹也闹不明白这里面的事儿,两人都没搭话,季桂月仍有些气恼:“每次见了,必要狗仗人势,借那李曼压着咱们一头,算什么能耐?”   “嫂子,由她说去,咱们又不少块肉,何苦来还为她几句话自己生闷气?咱们下午做些黄金玉米烙来吃,让我姐和妞子也现场尝尝我的手艺。”杜芊芊提议着。   “黄金玉米烙?妹子,你这些个糕点名儿啊,一个比一个讲究,我这一听,口水就要往外流。”季桂月说完自己就笑了。   杜小芹在一旁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秋日的暖阳穿过树叶,懒洋洋地洒落下来漏下一地的碎金,身边没有了那些让自己神经绷紧的彭家人,自己的哥哥、嫂子和妹子,个个都这么护着自己和妞子,杜小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只想时间能过得慢些、再慢些。   到了阿青家,阿青娘正教阿青学绣花,上次阿青同樱子一同去杜芊芊家玩了一下午,杜芊芊特意用红糖做了黑米薏仁糊,配着全麦面包作为小姐妹们的“下午茶”,阿青之前都是听村里人说杜家小妹很会做吃的,后来樱子给她带了两次,阿青吃得一粒儿面包屑都不剩,樱子还笑她比自己还馋。   后来那次去了阿青还是第一次吃到热腾腾现出炉的,喝着黑米薏仁糊,阿青觉得自己幸福地就像自家兔子身边摆满了它最爱吃的苜蓿草,回了家,阿青给自己娘描述了老半天,如何如何好吃,芊芊家里如何如何干净好闻。   阿青娘只笑着听自家闺女连笔带划地讲完,别的先不论,就说这些东西,一般人家哪里舍得这么吃,更别说用来招待别人了,嘱咐阿青:“芊芊这姑娘很不容易,是个能干的好姑娘,你往后多和她走动走动,也别老白吃人家的东西,那些个蜂蜜、红糖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们家地里出的、自己做的,也带些去给她尝尝。”   这次见杜芊芊来,阿青立马放下针线迎着杜芊芊进来,不同于樱子的活泼话多不认生,阿青上前笑着给杜芊芊一行人搬凳子倒茶,而不像樱子每次都拉着杜芊芊的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说明了来意,阿青的娘忙给杜小芹量了尺寸,打趣地保证:“保管下次来就给你穿上回婆家。”   杜小芹量尺寸的空儿,阿青问着杜芊芊:“芊芊,你等会儿去樱子家吗?昨儿樱子来看兔子说要约了你一起去她家地里吃杏。”   “今儿下午我姐和我外甥女在我家玩,我明儿下午先来你家,咱俩一起去。”   “好呀,我等你。”   杜小芹在一旁听着,想着妹子不过才来了这几个月就交了朋友,阿青的娘看上去也对妹子很不错,一来觉得很放心,为自己妹子高兴,二来觉得比自己能干多了,想着自己和女儿在彭家的日子心情又黯淡了下去。   量好了尺寸,阿青和阿青的娘一直将一行人送到门口。   而家里杜大山和彭大壮只可以用七个字来形容――“话不投机半句多”,彭大壮左右都围绕着杜芊芊每月能赚多少、现下手里攒了多少、每个月给杜大山夫妇多少这些话题,杜大山每次绕开,彭大壮总能又把话题绕回来。   就当杜大山觉得抓狂快要受不了的时候,杜芊芊她们终于回来了,杜大山松了一口气,那样子同之前妞子吁了一口气几乎神同步,都说外甥像舅,妞子眉目之间还是有些像杜大山的,杜芊芊有些想笑,心里腹诽着这彭大壮还真是个“鬼见愁”,人人都想离他远远的。   妞子眼巴巴地瞅着杜芊芊,杜芊芊知道她是等着吃她刚在路上说的黄金玉米烙呢,蹲下身捏了捏妞子的小脸蛋,“妞子,你在堂屋里坐会儿,小姨给你去做黄金玉米烙好不好?”   妞子兴奋地点点头。 第59章 窝里横的爹   在外面见杜小芹明显整个人都有了笑模样,人也舒展了许多,可进了堂屋就又缩着,便让杜小芹带了妞子来厨房给她搭把手。   先将白糖用擀面杖碾成糖粉,妞子在一旁瞪大了眼瞧,杜芊芊用筷子蘸了点糖粉,让妞子伸出舌头,将蘸了糖粉的筷子头轻轻点在妞子舌尖上,妞子咂咂嘴:“小姨,是甜的。”   杜小芹笑着揉了揉自己闺女的脑袋。   接着将几根玉米放入锅里添上沁凉的井水煮熟捞出,掰下玉米粒,加入淀粉拌匀,让每颗玉米粒上都均匀覆盖上一层,小炉子上支起平底锅热油,倒入玉米粒摊平煎,将玉米粒炸至金黄,撒上糖粉,杜芊芊特意用自己买来的白瓷碟盛,金黄的玉米粒映着白瓷煞是好看,一人一碟端上桌,妞子双腿跪在凳子上,支着两个小膀子撑在桌上,瞅着自己碟子里那一盘,鼓着嘴巴吹着,希望凉些下来自己能快点吃到嘴。   彭大壮心里也是叹服杜芊芊的手艺的,这白瓷碗硬是将这小甜点弄得有格调起来,彭大壮难得的有些不太好意思碰那雪白的白瓷,又怕自己露怯惹得杜家几个人笑话他,便又拉了脸大声呵斥:“女娃没有女娃样,猴在桌子上,像个什么?”   一句话犹如临头一盆雪水从头浇下来,妞子原本兴高采烈的神情立刻犹如落汤鸡般萎了下去,支起两只手,双腿改跪为坐,又从坐着的姿势身子往下探了,怯生生地站在地上,杜小芹拉过妞子,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   “彭大壮,你这是做什么?小孩子高高兴兴吃东西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就凶神上身一般?”季桂月这次连“大妹夫”都不叫了,直接开口点名道姓。   “我这是教她,吃饭就吃饭,身子猴在桌子上不像个样子。”彭大壮还在嘴硬。   季桂月看妞子实在可怜,气得要命,当下也不退让:“你在我家盘子里拨来拨去专挑肉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吃饭要有个吃饭样?”   本来就是为了掩饰自己露怯的情绪,彭大壮没想到惹得季桂月发了这么大的火,骂自己闺女几句在他看来根本也不算个事儿,觉得季桂月这是借题发挥砢碜自己,便由羞转为恼怒,涨红着脸就要发作。   杜小芹和妞子母女俩原本下午出去多开心,一路上说说笑笑,杜芊芊便也冷着脸:“姐夫,要吵你别呆在这里吵,是我做了东西让妞子吃,还没费你的力用你的钱呢,你就这样了,这往后我都不敢把东西给你带回去了,谁知道到了你们家,我姐和我外甥女还能吃到多少?”   一句话点到彭大壮的死穴,每次来这儿不拘多少都能拿些好东西回去,这天上白来的左右邻居哪个不羡慕?当下彭大壮便收了怒容,转怒为喜:“小妹,你这话就重了,哪次不都是给她们吃?”   那棒棒糖不就被大宝吃了一大半吗?还打量着我不知道?杜芊芊心里吐槽着,不过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儿,把他稳住让他别再撒泼就行了。   接着端过来妞子的那盘玉米烙,拉过来妞子:“妞子,你不是在厨房就说想吃了吗?现在不烫了,快点吃,吃完告诉小姨好不好吃。”   妞子红着眼圈儿接过杜芊芊递过来的盘子,小小地咬了一口,表面炸得酥脆,玉米粒儿里面又香又嫩,裹着外面那一层糖粉,甜丝丝好吃极了。毕竟是个小孩儿,妞子吃了几口又高兴起来:“小姨,真好吃呀。”   看天也不早了,晚上赶路,杜大山他们也不放心,这次不用彭大壮腆着脸要东要西,杜芊芊主动拉着杜小芹的手,将从仁和药铺那儿买来的阿胶交给杜小芹,然后当着彭大壮的面说:“姐夫,别的那些红枣桃胶我就不计较了,若是这阿胶我姐还吃不到嘴,以后这些补品只有我姐本人来了在这家里吃完了算。”   “小妹,你放心,这东西金贵,我心里有数,保管每日里看着你姐吃。”早就听说这阿胶补血最得劲儿了,只是那价格,村里人还真没几个人舍得掏银子,彭大壮一看杜芊芊拿出来两块阿胶,早就把刚才被季桂月怼出来的怒火抛到脑后了,喜得直搓手。   杜小芹接了却又从里面拿出来一块:“每次都拿回去那么些东西我这心里……”顿了顿,没有说出来,但是杜芊芊和杜大山夫妻俩心里都明白。   “这么贵的东西,我实在不能都拿了,这一块你们姑嫂俩留下来吃。”杜小芹不顾彭大壮在一旁使劲儿使眼色,自己坚决做一回主。   瞧着杜小芹难得坚定的态度,杜芊芊也不勉强她,“行,姐,听你的。”留下了杜小芹拿出来的那块阿胶,把个彭大壮在一旁急得恨不能自己上去讲拿出来的那一块再塞回去,不过他怎么样也没人管他,杜芊芊拿了插了二十多根棒棒糖的小草靶子,交给妞子:“妞子,这是给你的,每个口味小姨都给你准备了。”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着,看着那些猴子月亮的图案笑眯了眼。   送走了姐姐一家三口,季桂月不免有些担心:“不是我小心眼,那阿胶和糖,我猜能有一半进到她们娘儿俩肚子里就算是好的了。你瞧彭大壮看到阿胶高兴地搓手,他们家那起人还能不打主意?”   杜大山叹了一口气没作声。杜芊芊看着侄子龇着牙,三颗小乳牙冒出尖尖可爱极了,安慰自己嫂子:“起码不敢全贪了,本来也不指望着他们一点儿不碰都留给姐和妞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了彭家自己也不能帮上忙说两句,季桂月嘟囔了几句便也罢了。   而走在路上的彭大壮心里的算盘却算得噼啪乱响,每次只自己一个人来,杜家只给些便宜东西,还要时不时甩个脸子,而带上杜小芹母女俩,连阿胶这么贵的东西一下子就是两块,看来下次还是麻烦点带上她俩一起来得好。 第60章 社学动工   “孩童冬学闹比邻,据案愚儒却自珍。”这时候的学期安排与后世的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开学日期的选择取决于学期的时间长短,这时候的学期短则三个月,长则达到一年之久,在冬季通常都是采用“三月制”。   村东头那片特地划拨了一亩半左右的地界以作社学场所之用。为了能让吉安村的孩子赶上冬季的“破蒙”,县里挑选了个吉日准备破土动工,轰动了吉安村老老少少,要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前村里人想都不敢想自己村也能办上社学,毕竟每年上头拨银子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政支出,附近的几个村子,吉安村还是首例,说起来,李村长功不可没,朝中有人好办事,县丞与村长家之间的亲戚关系还是帮上了大忙的。   一时之间,李曼一家在村里受欢迎程度简直称得上是“烈火喷油”之势。不管走到哪儿,恭维之声不断。   “小曼妹子,这会子农忙也结束了,地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做,华子他哥正闲着,现如今社学不是要开始动工了吗?也需要人手,你看能不能给谋个轻省些的差事?”李菊花早上好赖去季桂月那儿要了些蜂蜜,说是给柱子的,其实柱子这次也没吃上,都留着泡茶给李曼了。   李曼喝了口茶,想了想,这盖房子的人手都是自己爹说了算的,不如做个顺手的人情:“嫂子,那些垒墙之类的手艺活儿,只怕裴勇哥干不来。”   听了这话,李菊花就急了,忙抢着辩白:“好妹子,也没什么难的,就算这些个手艺活儿不行,拌拌灰渣总是会的。”   李曼笑了笑接着说:“嫂子,你别急啊,那些个手艺活儿裴勇哥是不行,但是我可以和我爹说了让裴勇哥去当监工,每日里在那里照看照看便成了。”   人人都知道这可是个美差,基本等于不干活儿不拿钱,李菊花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裴大娘在一旁也不住地道谢。   这天下午李曼终于等到了裴华,说来裴华之前也回来过两趟,不过李曼都不凑巧没碰上。   裴华一到家,裴大娘和李菊花就将李曼帮忙让裴勇当监工的事儿同裴华讲了。李曼见裴华似乎心情还可以,穿着件普通的蓝色长衫,身材颀长而又匀称,笔直如松,墨黑的双眸搭配上好看的眉眼轮廓,瞅上一眼,李曼就觉得自己之前的殷勤和主动都值得了。   虽然不赞成去占这点便宜,这社学最多也就搭个十几日的功夫,也就是三四白文。大哥在那里若是真干活儿能帮上忙也就罢了,去做监工,说穿了就是白拿官中的银钱罢了,村里人会说些什么都不用猜。但是自己的娘和嫂子的性格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自己说大哥去不合适,只不过徒增一顿埋怨罢了。   当下点了头,淡淡地说:“那就多谢小曼姑娘了。”   李曼虽然对裴华的反应有点失望,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裴华同那些满脸阿谀的人一样点头哈腰地道谢,自己也就不会那么喜欢他了,眼看着就要到晚饭时辰了,怕这次又错过机会,忙邀了裴华去外面说是有事相商。   裴华刚出门,李菊花在身后收拾李曼的茶具,有些摔摔打打的,“什么意思啊?他哥不过沾了他点光当了回监工,也没挡他的道啊。是,那小曼姑娘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给我们家不少便宜,也不用着冷冰冰一张脸,给谁瞧呢?”   “我说你也消停点,华子不是那种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是沾光,怎么还那么多埋怨话呢?”裴勇对自己的媳妇永远用最恶意的想法看人觉得很头疼。   “不是那种人,那脸子给谁瞧呢?别人盼不来的好事儿,哦,他反倒不高兴?”李菊花还在不满地嘟嘟囔囔。   而院门外,李曼同裴华并立在树荫底下,哪怕只是这样并排站着,李曼都觉得十分幸福,微仰头看了眼裴华挺立的鼻梁,又低下头轻声问道:“裴华哥,听说南子的娘病了?缺银子我这里有……”   这消息是谁告诉李曼的,裴华当然清楚,不等李曼说到底忙打断她的话:“南子的娘已经大好了,这两日都能下地做做饭了。”   “哦。”李曼心里有些失望,   对话到此就停了下来,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又同时开口。   “若是没其他事,我就回屋了。”   “裴华哥,你那个……”   本来裴华想着李曼事情问完了,那自己就回屋了,而李曼想着难得碰着,想要大着胆子约裴华去旱莲池边走走,但听到裴华迫不及待就要回屋,心底本来的甜蜜被冲个精光,同时升起一股羞恼。   “什么事?”裴华见她没说完,问道。   “没什么事,你要回家那你就回吧。”李曼赌气道,站在不动,嘴唇抿成一条线。   “那我就先回屋了,姑娘慢走。”裴华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家院子。李曼觉得自己的赌气起码能换来裴华的歉意,谁知他竟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转身就走了,真是个大木头!李曼气得一跺脚,气呼呼地回了自己家。   今儿发饷了,南子娘也大好了,南子就想着过来亲自把那一吊钱还给杜芊芊,只是南子一个月可没有一两,而且家里还得留些必要的生活费,裴华便同朱南商定了,自己出六百文,南子出四百文,自己那六百文等日后南子手头宽裕了再给自己也是一样的。   想着明日自己一同陪南子去杜家,裴华嘴角都不自觉地上翘。   可第二日下午,裴华和南子到杜家之后却被告知杜芊芊不在家,被樱子和阿青约去上山了。   “这可是不巧了,芊芊正在家准备压麦芽糖呢,阿青和樱子一道来了,非拉了去上山去摘菌子去。”季桂月倒了两碗菊花野金银给两人。   杜大山留着人:“你们稍坐坐,两盏茶功夫就能回来,南子兄弟第一次来,尝尝我妹子泡的茶,这里面的菊花和金银花都是我妹子山上采的。”   汤色橙黄,如同刚酿好的一汪鲜蜜,南子端着茶道谢,因着南子年纪小就扛起了家,又和裴华关系处得极好,杜大山和季桂月对朱南也十分客气,杏刚上市,樱子摘了不少送了来,杜芊芊做了杏酱面包,季桂月也拿了出来招待裴华和朱南二人。 第61章 伤心凉粉   “阿青,你快点呀!”樱子对爬山速度有些慢的阿青催促道,秋山寂清,樱子清脆的声音在林子里格外清亮,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原本空寥的空气,因为三个小姑娘变得灵动、富有生命力起来。   除了各种菌子之外,山里这时节最多的就是各种野果子了。樱子眼睛尖,寻到了几株山里红,红得象晶莹的宝石,看着像山楂,可果子个头比山楂小,红红的又像樱桃,可果皮咬着比樱桃韧,走了一路,三个人正渴着,各自抓了一大把吃了,当然不能按照饱腹的程度吃,因为要留着肚子吃其他的果子呢。   余甘果,淡黄色的果肉,吃这种果子要记得一字真言——“忍”,刚入口的时候涩感非常重,这时候要忍过那股涩感,再继续咀嚼,这时候清甜的口感就会占据味蕾;凉粉子,之前樱子送过给杜芊芊,其实这种果子的果肉不仅能吃,还很丰满多汁,果肉十分脆爽甘甜;赤楠,这种果子分布最广,吉安村的山上随处可见,那些紫红色的都是没熟透的,只有深紫色或者黑色的才是熟透了的,中间没有果核,吃起来也方便。   三个人一路采菌子,一路吃野果子,到最后肚子都吃饱了。   “芊芊,上山前你说回去做甜点吃,这会子我真的不想再吃甜的了。”樱子揉着肚子说。阿青也在一旁附议:“我也是,嘴里都甜的发齁。”   “你们俩吃那么些果子,难道我没吃吗?别说你俩了,我现在想着面包甜茶也犯腻味,就想着吃点辣的解解腻呢。”   一提到辣的,杜芊芊忽然想起来了,双手一拍:“有了,回去我做凉粉去,多放些剁椒、泼上些花椒油、再倒些陈醋……”   “芊芊,咱们现在就回去吧,我口水都被你馋得流下来了。”樱子和阿青一起咽着口水,催促着快下山。   因为馋虫被杜芊芊的那番描述勾出来了,三个人回去时脚程特别快,笑笑闹闹到了杜家时,发现家里裴华和朱南坐在堂屋呢,季桂月抱着安安、杜大山也没去木匠房干活儿,都陪坐着。   裴华可是村里第一大帅哥,朱南生的浓眉大眼,也很不赖,樱子和阿青都收了笑,脸都有些红,就要告辞回去。   一屋子人都留,杜芊芊见朱南也来了就知道是还钱来了,怕樱子和阿青在,朱南和裴华还钱会觉得不自在,于是搂了两个小姐妹:“阿青,你去樱子家,我凉粉做好就托我嫂子给你们送去。”   等杜芊芊叨咕完了,樱子和阿青都笑着点了头,樱子还特意套在杜芊芊耳朵旁嘱咐:“芊芊,那我们可就等你啦。”   说完,两人偷瞧了几眼裴华,红着脸告辞走了,杜芊芊想起几个月前樱子一同去县里送货,樱子说的那句“芊芊,大伙儿都说裴华哥生得好”,想着若是按照前世“班草”、“校草”之类的称呼,裴华算是村草了吧。   看着这三个姑娘叽叽咕咕的,就连裴华也觉得有趣。送走了樱子和阿青,没等杜芊芊坐下,朱南就站起身拿出了一吊钱:“妹子,这是你借了给我娘看病的钱,多亏了你,不然……”说着情绪上来,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见一个大小伙子红了眼眶,杜大山和季桂月忙安慰他,让他快坐下,但是朱南略缓了缓仍站着:“那锅鸡汤和那包红枣,我娘天天念叨着多谢你,还嘱咐我托话让你有空去她给你做吃的。”   鸡汤?红枣?杜芊芊回来并没有提这件事,因此杜大山和季桂月都有些讶异,想着自家这妹子难怪村里人缘不错,做事真的是展样大方,也不帮了人一把就四处说去。   这边杜芊芊接了钱,朱南的情绪却还没平复下来,用袖子擦着眼睛。   杜大山在一旁道:“南子兄弟还带来了好几斤的五花肉,我说就是太客气了,谁还没个难处?大家互相帮忙罢了。”   朱南擦眼睛的动作没停,摇了摇头,意思是这点肉不算什么。杜芊芊见朱南这样子,担心他平复下来后发窘,便打趣道:“南子哥,你莫非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朱南果然停了擦泪的动作,抬起了头,不解的看着杜芊芊。   “我下山时候就和樱子还有阿青说了要做伤心凉粉,你现在这不就是未卜先知吗?”   一句话把朱南逗得破涕为笑,裴华也笑盈盈地看着杜芊芊,眼神里都是感谢,既因为雪中送炭帮了南子母子二人,也因为居功不自傲,为南子解围免了南子的尴尬。如同借钱那晚一个在厨房里一个在厨房外,现在分别的桌子对面,都没有说一个字,但无声胜有声,杜芊芊也弯着笑眼同裴华对视了一下,眼神里写着“不用客气”。   杜大山拉着朱南坐下:“我家妹子发话了,她要做凉粉去,你和华子可得吃完了再走。”   “这凉粉容易做得很,耽误不了南子哥进城。”杜芊芊说着去了厨房。   因为人多,加上也想顺便让张二娘他们一同尝一尝,杜芊芊没有用海碗,而是打算按照一个小盆的量来做,将磨好的绿豆粉与清水按照12的比例搅拌均匀,锅上烧沸半锅热水,将搅拌好的粉浆倒进沸水里,快速搅拌,这时整锅粉浆如同透明的藕粉,手不停搅拌,直至粉浆冒大泡泡,这些大泡泡意味着粉浆已经煮熟,为了保证熟透,杜芊芊特意又多煮了一两分钟,将煮熟的粉浆倒入准备好的干净小盆里,湃入井水里不一会儿很快就凝固成型了。   将小盆倒扣,做好的凉粉晶莹Q弹,切成细条状,接着就是重头戏,调味。   菜园子里新鲜的女儿葱洗了切了葱花、洒上,剁椒碎、花椒油、胡椒粒儿、酱油、老陈醋,最后一定要淋上红油辣椒。一碗凉粉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季桂月本来是过来帮忙端凉粉的,此时也嗅着鼻子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催着杜芊芊快点一起把凉粉端进堂屋开吃。 第62章 去而复返   长方体的嫩白凉粉就如同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玉石,上面淋满了火红的剁椒粒和辣子油,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冲鼻的麻辣味挑逗着味蕾,一时间堂屋里只闻筷子声和众人“嘶、哈”之声,辣本来就是痛觉,越痛越上瘾,因此尽管口腔内被麻辣蜇地痛,也不愿意放下筷子,直将整碗的粉都吃完才罢。   一碗吃光,几个人都吸着说吃得过瘾,杜芊芊见众人嘴唇都辣的有些肿,便指着桌上的面包让众人过过口。   南子嗜辣,摆摆手:“妹子,辣得正过瘾,这上面的辣油真香,是什么?”   “南子哥你倒是会品,那是我特意用地里新鲜的花椒拿油小火熬的,提香最好了。”   “我回去让我娘也试试,炒菜放些,我每日能多吃几碗饭。”一顿凉粉吃完,南子也没了那拘束感,平日的俏皮话也多了起来。   这边季桂月吃得略慢些,此时也吃完了,吸溜着揪下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妹子,好吃是好吃,就是辣的耳朵根疼。”   “嫂子,刚刚我和樱子还有阿青在山上吃了好些野果子,特别是那余甘果,吃到后来都甜得齁嗓子眼儿,邀了她们来吃凉粉,这会子我让她们都在樱子家里等着呢,能不能请你帮我送些过去,连带着正生哥他们都尝尝鲜。”   “好,你去调佐料,弄好我就给端去。”   厨房的凉粉盆里会剩下大概三分之二盆,用刀小心地分了一半,想了想若是都将佐料兑好了,若是吃不得那么辣倒是浪费了,便将整个半份的白嫩晶莹的凉粉块儿整个放在海碗里,佐料用小碗另外配好了,共调了两小碗调料,让季桂月将海碗和一个调料碗一齐带了过去。   安安交给杜大山抱着,季桂月端着一大一小两个碗就出了门。   看着天也不早了,朱南又道了次谢便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还叮嘱杜芊芊下次去县里送货一定记得去他家坐坐。   杜芊芊一一答应着,与杜大山一同送到院门口,裴华还一直将他送到村口才又折返回来,可他回的不是自己家,而还是去了杜家。   看着去而复返的裴华,杜大山和杜芊芊都有点意外。   “那个……”裴华清了清喉咙,其实他也没多想,就是不想太早回家去,脚步不自觉地就踏进了杜家的院子。   杜家兄妹都以为他还有什么事,都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哪里有什么下文?   见兄妹俩都看着自己,裴华只能强作镇静,憋出了个理由:“柱子想吃面包。”   “哦,这事儿啊,芊芊快去拿。”杜大山见裴华吞吞吐吐以为什么事儿呢,“把家里剩下的几个都包好。”   说着拉着裴华坐下,“芊芊刚刚还和我说,要我端凉粉过去,这下省得我跑了,不是我多嘴,我有点怵你的嫂子,你自己端了回去正好。”   裴华心里懊恼着,这下子倒真的成了过来要东西来了,只是话都说出口了,不然一时也想不出其他什么事情自己需要送完了南子还来杜家。   杜芊芊将面包包好,正好过来听见自己哥在说的话,调皮道:“哥,这趟我看你省不了的,我没有将佐料直接放进凉粉了,担心裴大娘他们吃不了那么辣,单独用小碗盛了,自己按照口味往凉粉里添,这两个碗,裴华哥还得拿面包,你帮裴华哥将凉粉端过去吧。”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又考虑地周到,真如“倒甜豆子”般,裴华微笑着听完了。   “妹子,你说得有理,走,兄弟,我家妹子给我派任务了。”   说着将安安交给杜芊芊,嘴里念叨着:“你嫂子怎么去了半日还不回来?”   张二娘家里这时可就热闹了,季桂月凉粉端过去的时候,樱子已经将杜芊芊在山腰上形容凉粉的词儿学了好几遍:“芊芊说了,要加剁椒、泼上花椒油、还要倒陈醋哩。”   张正生他们果园里的活儿已经干完了,一家子人都在,虎子和顺子也仰着头听自己的小姑讲。   “呦,好热闹。”季桂月端着两个碗进了屋,就见一家人围着樱子活像个说书的。   一看季桂月终于来了,樱子迎上去:“嫂子你来啦。”   张二娘笑着嗔怪自己的闺女:“这丫头,馋嘴猫儿似的。”   正生媳妇接了碗,季桂月嘱咐着:“虎子娘,这东西辣,虎子和顺子碗里滴上几滴,再额外倒些醋、酱油、麻油就成了,其他的也别给他们放,让他们自己看着添,能吃辣的尽管舀去。”   正诚媳妇早去洗了一碗今儿刚采的杏,黄橙橙的,端来给季桂月吃。正生媳妇将凉粉都切成细长条,一人一碗端了来,见阿青舀了一小勺调料后,忍不住又要去舀,季桂月在一旁提醒着:“阿青妹子,等会儿辣得受不了可不许你哭鼻子。”   一群人哄笑,接着“嘶、哈”之声又不绝于耳。都夸着好吃,虎子那碗里已经滴了两滴那辣油调料,顺子那里已经吐着舌头说“好辣”,虎子吃了一碗还要。   “难怪起名儿叫虎子,果然是个虎小子。”张二娘又去给他弄了小半碗。   阿青和樱子挨着坐,两人边吸溜着嘴吃着,边悄悄咬耳朵商量着过几日央芊芊再做。   “嫂子,这里都是些什么调料?你说了,我明儿也做了吃,咱们平日里做的也没这么香啊,怎么到了芊芊妹子手里就又麻又辣又香?”正生媳妇打听着诀窍想要取取经。   季桂月端凉粉过来之前听了杜芊芊对南子说的话,于是现学现卖:“那是花椒油,地里新鲜的花椒拿油小火熬了,做辣菜倒上一点最提香了。”   旁边的两个媳妇并张二娘都用心记了,季桂月此时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这边季桂月送凉粉去张家,又吃杏又传授经验,别提多高兴了,而同是送凉粉的杜大山就没那么好过了。   裴华和杜大山两人手里都拿着东西进裴家堂屋时,发现李曼也坐在那里,面色有些不虞。自己昨日同裴华赌气回家之后又有些懊悔,今天来却听裴大娘说裴华早回来了,和朱南有事去了,结果等到最后居然是同杜大山一起拿着吃食回来的,显然下午是在杜大山家,怎么这个杜大山总是阴魂不散,总有事情来烦裴华,所以冷了一张脸坐在那里,招呼也不打。 第63章 借花献佛   “华子,你说你和南子有事,原来就是去隔壁了啊?小曼姑娘好一通等。”李菊花现如今是生怕有一丝惹得李曼不高兴,那束脩几年下来可不是笔小数字,见裴华一到家,立马问着裴华。   一看李曼和裴家人这态度,杜大山也站不住,将手里的凉粉和蘸料放下就要走,裴华也冷下脸来:“这是做什么?大山哥来送东西倒送出错处来了?”   说着又扬了扬手里的面包,提高了音调:“嫂子,这面包是给柱子的,平日里吃了人家多少东西,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你们这样合适吗?”   裴华虽说平时待人淡淡的,但极少这样冷着声、甚至有些厉色地质问,柱子本来看到面包就想上来抱着小叔的大腿要,看裴华少有的生气,也不敢过去,只憋气站在一旁小心地盯着小叔的脸瞧。   李菊花被问得哑口无言,杜家丫头虽然和自己不对盘,但吃上面从没有对柱子抠过,气势上也就弱了下来,裴大娘见他这样声色俱厉,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裴勇又在社学的工地那里,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李曼显然也没想到裴华会发这么大的火,也是,毕竟杜大山和裴华认识许多年了,一直处得很好,又不是因为杜芊芊,而且本来今天就是求和来的,自己刚才拖长个脸,也的确有些过了,这边杜大山连连劝着裴华,自己要回去,灵机一动,开口留到:“大山哥,你别误会,家里见裴华哥许久没回来担心他,因此见他回来才没顾得上和你打招呼,你别往心里去。”   不管这个理由站不站得住脚,好歹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杜大山本来就是个厚道人,忙接了台阶就下:“不妨事,本来就不是什么事,这凉粉虽没什么稀奇,但是这蘸料真的挺不错,里面淋了花椒油,可香了,李曼妹子,你也同裴大娘他们一同尝尝。”   这氛围把个不善言辞的杜大山也逼出了绝招——花椒油。   “好,大山哥,我本来还打算找你有事,正好你来了。”   上次李曼找自己是去砌炉子,这次能有什么事?杜大山想不出来村长千金还能有什么事求着自己。   “妹子你说。”   “大山哥,你先坐下呀。”李曼明显看到自己同杜大山解释后裴华脸色好多了,忙让杜大山坐下说,裴大娘和李菊花都在一旁不说话,倒显得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   裴华也拉着杜大山坐下,见自己吓着了柱子,招了招手让柱子过来,将面包递给他,柱子忙一溜烟小跑过去,倚在裴华旁边吃起了面包,里面的杏酱酸酸甜甜的,柱子都舍不得混着吃,都是将四周的面包啃完了,留着中间的酱慢慢舔着吃,吃的嘴巴一圈都是。   “社学开始建了,大山哥你是知道的吧?”   “这哪能不知道,全村人都盼着这社学早点建起来呢。”   李曼接着说到了重点:“这社学建好后,就得置办桌案,还有那教书的先生也住在这里,里面一应的家具木器都要准备,不知道大山哥有没有时间接了这个活计?”   这和裴勇那监工一样,对于李曼来说,都是免费的人情,找谁都是干,原本这活李曼的爹就是要派给杜大山的,村里现成的木匠,手艺好人又实在,是李曼死活不同意,现在看来自己转变心意是对的,因为裴华此时少有地认真看着自己,刚才的怒意已经烟消云散。   “有时间!有时间!手里现在虽然有些活儿,但这是村里难得的大喜事,我一定将桌椅板凳打得结结实实,让孩子们用着舒服,那先生的木器我一定给用最好的桐油。”杜大山高兴极了,觉得这事情比之前给各家做炉子人人都请他吃饭喝酒更有意义,恨不得现在就进木匠房内忙活起来才好。   “大山哥做事我放心,银钱的事大山哥也放心,都是衙门里拨下来的,我爹说了必不亏待你。”一番话说得有技巧极了,听着就像是她给杜大山争取来的一样。   杜大山忙连声说着“没什么不放心的”。   裴大娘和李菊花在一旁张嘴搭腔:“就说这小曼姑娘心善,谁都虑得到,大山,你可得好好答谢,这一笔可不比你上次给酒楼做得少啊。”   杜大山连连点头,谢了又谢,知道李曼是来找裴华的,自己待久了也不好,又嘱咐了那蘸料很辣不能多放之外,便起身告辞,临出门,又谢了一遍才走了。   裴华对于李曼能推荐杜大山接了这活计心里还是挺感激的,因此李菊花切了凉粉,张罗着一起吃时,裴华没有拒绝,还示范了大概要放多少蘸料。难得裴华这么给面子,悄悄打量了几下裴华的侧脸,因为心情好整个人十分温和,鼻梁直挺,鬓角和发际线勾勒得整个侧面轮廓十分有型。   简直越看越喜欢,李曼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刚刚灵光一现将社学木匠活给了杜大山,想着裴华也不是爹和娘说的那样完全油盐不进,只要对了路数,还是很好说话的。从刚进门到现在和颜悦色地同自己一桌吃凉粉,简直判若两人,是不是说明他也不是不满意自己,而是自己以往都使错了劲?李曼自己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着。   晚上杜大山将社学的事告诉了季桂月和杜芊芊,不同于杜大山的感激,季桂月和杜芊芊第一反应是讶异,女性天生对这方面直觉都很灵光,李曼不喜欢杜芊芊,甚至说存在着敌意。杜芊芊想不明白社学都动工两天了,怎么今天李曼来通知而不是村长?   不过不管李曼是怎么想的,这都是件好事,这意味着杜大山和季桂月的家底又要多三五两银子了。   “下次看见小曼姑娘,你们都记得道声谢。”杜大山嘱咐着。   季桂月和杜芊芊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应了:“好。”再怎么说这也是笔不小的人情,感谢别人也是应该的,况且这种微妙的感觉和杜大山说了他这种粗神经也不明白。 第64章 又见熟人   季桂月想了想,“要不要送些东西?这三五两银子的事,只嘴里谢了是不是不太有诚意?”   “我看行,只是送些什么呢?村长家与旁人家不同,小曼姑娘从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的,送的寒碜了倒惹人笑话。”   “哥,心意最重要,上次姐不是留给我们一块阿胶吗?我就做成阿胶糕,送一罐去如何?这东西也不是很便宜,做起来也很费事。”   杜大山和季桂月都认为可行,就将这事定了,一做好就送去。   既然接了社学的木匠活,就得先去测量各种尺寸,还得和那些盖房子的匠人们商量各种细节,那些个柱脚、栿、檩、寡柱、椽子、连檐都要比自家住的房子更加小心仔细,这几日杜大山都得早出晚归,只有中午回来吃顿饭的功夫了。   第二日一早杜大山就去了社学工地那里,正干得热火朝天,杜大山还没走近,就有人叫他了:“这不是大山兄弟?”   那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走了过来,杜大山定睛一看,老熟人,就是给自己家盖房子的陈师傅,社学可比家里那间新房规模大得多了,这些做工的人里面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裴勇也在其中,都过来打了招呼,介绍了下木匠活计派给了自己,大家互相熟悉了下。   因为是给官家干活儿,三餐是没人预备的,都住在附近也不远,每人每日里都回去吃饭。   “老弟呀,你来的可巧,咱们这地基打完了,就等着木匠呢,你就来了。”   寒暄几句就进入工作状态,时节已入仲秋尾声,清晨和晚上都比较冷了,不过干活儿的人,杜大山忙了不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热了起来,干脆脱了外面的褂子。   一整个上午,杜大山基本都没怎么歇息过,中午到家囫囵吃了口饭,嘱咐季桂月过一炷香时间叫自己起床,到了东屋躺倒就是黑甜一觉。   季桂月看着心疼起来:“你哥这个人最不会偷奸耍滑,肯定是一上午都没歇着。”杜芊芊自然也心疼自己的哥哥,只是县里下了命令,要冬天孩子们“破蒙”之前完工,这里的完工是指村里的孩子们能入学开始念书了,这几日若不早早配合着师傅们将房子先盖好,这之后的桌椅板凳床铺木匠活儿还是得哥哥受累,“赶前不赶后”,宁愿先紧着前面赶工。   “嫂子,我下午做些热热的茶汤去,正好也让哥歇口气。”杜芊芊只能尽力帮哥哥能在下午喝口热茶歇上一歇。   “妹子,你说的是,记得多做些,给那些师傅们都带上些,总不能你哥一人在那里歇息,其他人眼巴巴看着。”   “我知道的,嫂子,既然你这么不放心哥,那下午我割完节骨草,咱们一起去。”   “行,节骨草先割回来别忙着洗,等从你哥那里回来我和你一起收拾。”   与初秋不同,茶汤不能再追求清凉解渴,干了半天重活儿,还是要补充体力为主。杜芊芊吃了饭就去山溪边下了网子,顺便割了三丛节骨草,河水已经凉得有些冻手了。   “妹子,你怎么这会子就去把节骨草割了?”季桂月边说边接过杜芊芊手里的篮子,安安正在午睡,她正好帮杜芊芊把节骨草洗好切了。   “我去下网了,看能不能网到鱼,下午打算给哥送鱼汤过去。”   这边季桂月在洗节骨草,杜芊芊就去看看麦芽发包情况,还没长出二叶包心,看样子得明天早上的样子才能长好切碎做麦芽糖了。张二娘家里的果园子种了大概七八种果子,除了黄桃、香瓜这两三种结果期比较短,其他结果期都比较长,比如石榴就可以一年两结,七月到九月上旬,十二月到一月是结果期,油梨秋冬季均为结果期,而杨桃每年五月到十二月要抽四到五次花,果实从盛夏的七月底一直到来年的二月陆续成熟。选了棒棒糖做营生,正是看中果子一年四季供应稳定,保质期又长,现在天气冷了,别说五天,就是十五天也坏不了。   季桂月这边节骨草洗了一半,叫了杜芊芊:“妹子,快去叫你哥起床,我这边脏着手。”   去叫的时候,杜大山还睡得挺香,杜芊芊叫了两三声才醒了,杜大山出门后姑嫂俩忙着将节骨草收拾完,切成小棒等着明儿麦芽糖压好,买了水果来,开了模具就做下一批的棒棒糖了。   溪边下的网里有四条草鱼,但是个头都挺小,不过就是要鱼炖的汤,鱼的大小倒无所谓。拎着网到家,杜芊芊利索地把四条小草鱼洗净内脏去了,不切块,起油锅爆香姜蒜将这四条小鱼整个放进去煸炒,加入黄酒、生姜和热水,凉水会让鱼腥味加重,盖上锅盖闷煮半盏茶的功夫,嫩豆腐切成小块儿,继续炖煮一下,想着天气寒了,杜芊芊特意多撒了胡椒粒儿,最后撒一层葱花,草鱼豆腐汤就做成了,鱼汤奶白,香味四溢。   季桂月早准备好了干净的坛子,杜芊芊将滚烫的鱼汤小心地盛入坛子里,盖上盖子,季桂月拿出了家里的藤编保温篮,将坛子放进去,旁边又摆了十来只碗和一只大勺。   锅里还剩下四条鱼和一两碗鱼汤,而安安此时也还没醒。   “嫂子,今儿你就别去了,安安还没醒呢,万一醒了家里没人可不行,这锅里鱼汤你趁热喝了。我送了就回。”   到了社学那里,杜大山正在测量栿中心线两段檩的长度。   “哥!”杜芊芊叫了一声,杜大山蹲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这次又是陈师傅先走了过来。   “哎呀,芊芊妹子!”   杜芊芊一看,熟人,“陈师傅!”   杜大山这时也走了过来:“妹子,你怎么来了?”   “哥,天凉了,给你们送点热的过来垫垫肚子。”说着举了举右胳膊肘里挎着的保温篮。   杜大山下午刚过来干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热,脱了外面的褂子,谁知太阳下去了点,再透一阵风,身上的汗全干了,这会子正觉得浑身冷起来。   放下篮子,让杜大山招呼其他人都过来喝一口再干。 第65章 送阿胶膏   “大伙儿都歇一歇,我家妹子给大家伙儿送喝的来了。”杜大山招呼着工地上其他人,口气里带着小得意,自家妹子真给自己长脸。   大伙儿一听,和杜大山差不多,刚来时候一身汗,这会子都觉得汗干了冷呢,全都聚过来,唯独裴勇,因为自己的娘和媳妇经常在家里说杜家的坏话,自己又老实,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好意思过去。   杜大山上前一把拉着他大步往杜芊芊那里走:“兄弟,你发什么愣呢,不是干活儿干傻了?”   杜芊芊正在那里用勺子给大伙儿盛汤,炖得奶白浓郁的鱼汤、嫩嫩的豆腐块儿、特别是多加了的胡椒粒儿,一口下去又鲜又辣,身子才又热了过来。   大伙儿七嘴八舌,有道谢的,有再要一碗的,还有端着碗感叹着身子缓过来的。   杜大山和裴勇到了,杜芊芊一人一碗端给他们,“裴勇哥,你那碗里我多加了几块豆腐,又嫩又鲜,你快趁热吃。”   裴勇感激地看了一眼杜芊芊,接过碗来就喝。   “妹子,嘿嘿,你知道我的口味,明儿能不能烦你做些酸的?”陈师傅喝完了豆腐鱼汤还意犹未尽,之前都处熟了,所以咂摸着嘴和杜芊芊商量。   “这有什么不行的?”杜芊芊一口答应,第二天,仍是溪边网了的小鱼,只不过做法变了,用沸汤煮了,调味照旧,只是多加了老陈醋和番柿块,鱼汤微微透明,上面洒上剁地碎碎的老黄姜末,酸、鲜、辣、爽,把个陈师傅喝地碗都舍不得丢:“丫头,你这手艺神了。”   社学对村里人来说是件大事,因此立房架的时候格外讲究,堂屋中檩上贴了八卦图、挂了铜钱和五彩线,上中檩时更是热闹,村民们聚在一起放鞭炮,都盼望着自己村里能出状元郎。   村里人十亭人去了八亭人,村长一家自然是焦点,李曼穿着一身大红洋绉缎窄裉袄,在人群中很是醒目,周围恭维之声不断,真是好生得意。杜大山同陈师傅他们正在同村长寒暄着,季桂月抱着安安和杜芊芊站在人群之中,李曼被围着,目光与杜芊芊碰到了,杜芊芊笑着打招呼:“小曼姐。”李曼也笑着点头应了。   社学上梁之后,季桂月问杜芊芊:“那阿胶膏做好了吗?这都上梁了咱们的礼还没送到呢。”   “哥哥的活计这才算刚开始呢,桌椅板凳一应的木器可有的忙了。阿胶和冰糖还得在黄酒里再烊化些时候,最快也得两天后了。”   阿胶膏说起来简单三个字,其实做起来挺复杂,又耗时,为了这阿胶膏杜芊芊可是没少下功夫,山核桃、芝麻、红枣、枸杞这些个一样没少放。红枣滋腻,杜芊芊特地炒制了使其更好消化。   这日从樱子家果园子里买了果子回来,杜芊芊将做好的阿胶膏取出一罐来,递给季桂月让她送去村长家。   “妹子,你同我一起去吧,那李曼姑娘眼界高,说实话,我不爱同她打交道,只是这次多谢她,我一个人去不自在。”   杜芊芊能够理解季桂月的感觉,别看自己嫂子脾气烈,但到底还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面对李曼这样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还是不太放得开。   杜大山在忙着社学的活,季桂月抱着安安和杜芊芊一起去了村长家。   门前十来株杏花,喷火蒸霞一般,院外榆、桑、槿、柘的青条沿着院墙构成两溜青篱,果然是村长家,走进院门,青瓦房虽不是簇新,但比村里其他人家要宽敞不少。   院子里没人,季桂月和杜芊芊站在院子中间,“小曼姑娘可在家吗?”   李曼的娘走了出来,“哎呦,这不是大山媳妇和妹子?快进来。”   进了堂屋,李曼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见是杜芊芊他们来了,有些意外。   “村长不在家?”季桂月见家中只有李曼和她娘,顺口问道。   “社学那里还有不少事,出去忙去了。”   “娘,你去沏些姨妈给的六安瓜片,桂月嫂子、芊芊,这些都是谷雨前后十日之内采摘的,一点不涩口。”李曼介绍着。   庄稼地里的人哪里懂什么品茶,季桂月就示意杜芊芊快点把阿胶膏给了回家去。   “小曼姐,社学的事多亏了你。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阿胶膏,虽然药铺里也有成品卖,但这里面的原料我都是选的最好的,不比那成品差。”杜芊芊拿出那罐阿胶膏,放在堂屋桌上。   李曼和她娘自然知道阿胶的价格,心中有数这一罐子不便宜,李曼的娘客气道:“一个村里住着,再说大山的手艺没话说,上次给我们家砌的炉子一点不漏烟,好得很。”   说完就去厨房沏茶去了,李曼却没说那些推让的话,而是接着刚才的茶叶话题继续了下去:“芊芊,你喜欢喝什么茶?”   这是在考自己?   杜芊芊笑道:“我挺喜欢白茶,虽然没有绿茶制作那么复杂,汤色更清澈。”   原本看季桂月听自己说了六安瓜片明显不太懂,李曼就想难为一下杜芊芊,谁知道她不仅做饭厉害,茶叶也懂一些,没难住她,心里有点气恼。   这时李曼的娘端了茶进来,季桂月和杜芊芊道了谢,端起来喝了几小口,杜芊芊注意到,不仅去湿炉子同自家一样,村长家的条桌上也摆着类似香氛的东西,只不过杜芊芊都是用野地里天然长的花草蔬果,而李曼放的则是线香,也叫作“仙香”或者“草香”,是由名贵的香料、粘结料和骨料制成。闻着是沉香的香料。杜芊芊心里想着:果然是不差钱的千金啊。   不过却不羡慕,线香虽名贵,但是总归是人工合成的香料,哪里及山坡上、野地里、溪水边那些大自然的气味自然和好闻呢?   喝过茶,季桂月和杜芊芊就要起身告辞,李曼却拦住了:“难得芊芊过来一次,怎么没坐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说着让她娘陪着季桂月,自己却邀了杜芊芊去她的房间说说话。 第66章 千金的闺房   季桂月有些诧异,不知李曼为何今日一反常态,还邀请小妹去她的闺房,平日里没见过她对村里哪个姑娘这么热情过。   进了李曼的房间,别的不说,面积就比杜芊芊的大上了一倍,一张大拔步床最引人注目,上面挂着红色帐幔。床的斜对面靠窗的位置,花梨木的梳妆台上一面菱花铜镜,台面上一个漆雕桂花的首饰盒,想来首饰盒里的东西也不会是便宜货,首饰盒旁边一堆素银手镯。   梳妆台上方两边墙上分别挂着一幅刺绣,一幅绣的是荷花,一幅绣的是月季。屋子正中摆了一方小桌子并两张五开光炫纹坐墩,上面放这些小点心,还有随手放的两方丝帕。   现在杜芊芊终于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季桂月对自己说的“村长夫妇对李曼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是什么意思了。这屋子里的布置县丞的千金也住得了。   “芊芊你坐啊。”李曼邀杜芊芊坐下,“听我爹说大山哥已经开始忙社学的桌案了?”   “嗯,是啊,我哥说这批活得加快速度赶。”   李曼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糕点:“这是茯苓糕,你尝尝。”   接着道:“那日我和裴华哥闹别扭了。”   一句话把正在吃糕点的杜芊芊差点噎住,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毫无征兆地就和自己聊起她和裴华之间的事了?这不是应该很亲密的朋友之间才会分享这些事吗?自己该怎么回应?   想来想去,杜芊芊也没想出如何搭话,最后选择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继续默默啃手里的茯苓糕,但是心里忐忑,不知道李曼又会冒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软糯的茯苓糕嚼在嘴里完全食不知味。   好在李曼也并没有真的等杜芊芊如何回答,自顾自继续往下说:“裴华哥这个人对谁都淡淡的,我脾气也不好……”说着,略低了头,娇羞状。   之前嫂子就点过自己裴华和李曼的关系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想来就是这年把的功夫就定了吧。杜芊芊这边想着,李曼又接着道:“可自打我那天给大山哥介绍了社学的木器伙计,裴华哥明显态度好多了,我想着裴华哥虽然面上淡淡的,但骨子里还是重感情的,他和大山哥认识了这许多年处得又好,芊芊,你能不能……”   原来还有这事,杜芊芊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李曼会给自己哥哥介绍社学的木匠活了,见李曼说着说着又停了。   “小曼姐,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同大山哥说说,让他劝劝裴华哥。”   汗!这让自己怎么回啊,村长的爹、县丞的姨夫、还有裴家老小还不够?别管自己说这些合适不合适,自己哥哥同裴华哥也没见他们谈论过这方面的话题,这不也是让自己哥哥为难么。   但是眼下这情形自己也不能断然拒绝,杜芊芊只好含混着应了。   告辞出了李曼家,季桂月就按捺不住好奇心:“妹子,小曼姑娘都同你在屋里说了什么了?”   杜芊芊正为难着,便将李曼的请求转述给了季桂月。   季桂月听了也讶异极了,转念一想,玩味地一笑:“这李曼姑娘倒是挺有主意的,专门过来拜托你这事儿。”说完歪着头看了看自家妹子,不过没往下深说,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芊芊,你千万别和你哥说这事儿,你哥是个实心眼子,你若是同他说了他肯定会去劝华子,这两年我冷眼看着,华子对这事儿未必像他那一心攀高枝儿的娘和嫂子般乐意,你哥说了,惹他不高兴反而伤了情分。”   莫名地,听季桂月说裴华不是很乐意,杜芊芊心里竟然有些高兴,随之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毕竟刚去感谢完李曼,转回头自己却又这般想。不管如何,杜芊芊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别把哥牵扯进来。   这是晚秋季节,天气阴沉而多雨。凉风将寒气一股脑送到屋后老柳树的树干上,发出嗖嗖的响声,杜芊芊盘腿坐在床上,数着自己的小金库,二十两一百五十七文!听着外面凄凄的深秋雨夜的风声,杜芊芊却觉得内心无比地安宁与满足,因为自己也可以算是个小财主了,当然了,与李曼那间闺房规模比,自己这么点银子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做人嘛,得和自己比,从几个月前的身无分文到如今头枕二十几两银子,杜芊芊觉得睡觉质量都提升许多,又踏实又安逸。   然而“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第三天去县里送货时,钱掌柜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芊芊姑娘,省城里出现了与咱们这棒棒糖类似的吃食。”钱掌柜仍旧一壶好茶,一盘子点心招待杜芊芊。   类似的?杜芊芊心里一紧。   钱掌柜见杜芊芊的身子绷紧坐直了些,忙接着说:“不过目前看来,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派人去买来瞧了,大模样上同咱们是挺像,不过那口感比咱们的粗糙许多,而且放不了一两天就会变软,因此虽然样子上同咱们差不多,但内里区别可大了去了。”   抿了一口茶,钱掌柜接着道:“刚开始还以和咱们相同的价格来卖,结果半天没卖出去十根,那一批货第三四天就都软了化了,砸手里了,后来学乖了,专门做那些嫌我们货贵的人的生意,价格生生比我们少了一倍。”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虽然现在模仿的人还没抓到要点,麦芽糖压制时间和手法、果汁的添加比例、以及熬糖的火候和时间他们都还没把握好,但是如果他们有那个时间和本钱反复地试总有弄对的时候,那时候可就不是独家经营了。   看杜芊芊皱着眉默不作声想着事情,钱掌柜安慰道:“妹子,这生意怎么可能总是让咱们独一份呢?退一步讲,就算他们日后做成了,咱们也还是照样卖,就是销量有些影响。况且,我尝着他们的,用料挺扎实,想来现在的价格他们估计一个铜板也赚不了的。”   听钱掌柜这么说,杜芊芊才稍稍放了点心,但总不能指望对手的失败,钱掌柜有几个铺子,不指着这一项来钱,当然不像杜芊芊那般着急。 第67章 遭遇“被模仿”   “钱掌柜,本来五天送一次货,比早先送黄桃罐头那会儿轻松许多,趁着对方还没做出和我们一样之前的这段时间,我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出其他储存时间久又方便携带的吃食。”不过焦急烦躁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初黄桃下市时候,罐头没得卖了,自己不还是想到了棒棒糖这条路?办法总比困难多。   “哈哈,到底是芊芊妹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今天专门在店里等你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儿,且不用着急,有时间让你好好琢磨琢磨,想好了做来给我尝尝,只要好吃,保管你照样大卖。”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已经习惯了每个月赚四两银子的杜芊芊很怕收入掉下去,做在驴车后面已经开始想点子了,表情有些严肃一言不发,张正生就有些奇怪,平时路上杜芊芊总是有说有笑的,今儿这么安静,看样子是有心事。   小姑娘的心事张正生也不好开口问,他特意在果子框里多放了乌拉草,这种草堆着厚厚的坐了能保暖防寒,村里人冬日里还会把它絮到靰鞡鞋中,脚就不会生冻疮。   “妹子,你往乌拉草堆里坐坐,那里暖和。”   “好嘞,谢谢正生哥。”   到了家,杜芊芊将钱掌柜说的这个事儿给杜大山和季桂月说了,让他们都帮她想想,再做什么去卖比较合适。   于是午饭时间就成了个热闹的家庭会议时间。   “妹子,你做的那个面包多好吃啊,就卖那个。”季桂月提出第一条建议。   杜芊芊咽下嘴里的炒鸡蛋,摇了摇头:“嫂子,你看那炉子一次才能做几个?就算我费力气把面包窑做起来了,这面包得现做现卖啊,况且也没法子运。”   想了想杜芊芊说的这几个点都不好解决,季桂月点了点头,接着想。   “妹子,张二娘家果子四季不断,钱掌柜也卖果脯蜜饯?你也做了来卖不就行了?”杜大山也想了一个。   这个杜芊芊倒不是没想过,“哥,这个东西别说往省城里卖了,就是咱们县就多的是,我估计做了,也很难像罐头和棒棒糖那样卖得动。”   接着杜大山夫妻俩又出了好几个主意,有些一听就不可行,有一两个杜芊芊觉得还可以考虑考虑,不过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毕竟还有时间,而且就算对方模仿出来了,不过也就是大家一起竞争罢了,又不是一下子就断了财路。   “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没出几日到了下元节,这里的人们都会用当年当收获的新谷子磨成糯米粉做成素菜馅儿的小团子,蒸熟后在自己门外“斋天”,这个节相较于其他几个节日不是那么隆重,村里也有许多人家是不过这个节的,不过下元节这日除了“斋天”还有民间的工匠们祭祀炉神的传统,杜大山是木匠手艺人,因此杜家这个节每年倒是都会做些素菜团子应个景。   安安现在能吃不少东西了,杜芊芊做糯米团子的时候还特意做了二三十个豆沙馅儿的,隔水蒸熟了拿在手里吃,香甜得紧,又给樱子家和阿青家分别送去了些。   社学的木器工期催得紧,杜大山每日里早起晚睡,下元节怎么说也算是工匠们的节了,杜芊芊特意买了两只做“炸八块”用的那样日龄的童子鸡,将整只鸡收拾好后用酱油略微浸润一下入锅大火油炸至鸡皮黄且脆,同时另起一锅,将鸡心、鸡肝和鸡胗这些鸡杂加料做成一小碗卤菜,“衰翁最便宜无齿,制仿金陵突过之。”这样做出来的鸡色白味嫩,嚼后无渣。   香喷喷的童子鸡并鸡杂卤味上桌后,就听彭大壮声音在院子里炸了开:“哎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香味飘得老远。”   杜芊芊和季桂月对视了一眼,立马去看杜小芹和妞子来没来。   院子里彭大壮和杜小芹两个人来了,没带妞子,殊不知为了带不带妞子,彭大壮在家里也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临出门前知道爹娘是去小姨家,妞子就十分想要来,不敢和彭大壮说,只是搂住杜小芹的腿,可怜巴巴地看着。   “就带妞子一同去吧。”杜小芹看着心里不忍,就开口央求彭大壮。   这边彭大壮还没吱声,彭大娘咳了两声,就抢着开了口:“去什么去?你也是个惯会由着这丫头性子的,又不是去玩,带上这么个拖累,来回多费多少的时间?”   彭二壮的媳妇也在一旁帮腔:“嫂子,上次你带了妞子去,最后妞子走不动了还不是你给背回来的?落得最后天都漆黑了才到家。”   这两人一夯一抬的,把个彭大壮的火给说起来了,朝着妞子喊了一句:“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   妞子见爹凶神恶煞的劲儿又来了,习惯性地往杜小芹身后躲,彭大壮急着赶路,见妞子只管拽着杜小芹的衣角不放,便急躁起来,上前一步拉扯开妞子的手,甩到一旁。妞子被甩出去三五步远,又不敢大哭,抽抽噎噎地脸都瘪红了。   “上次也是我一个人背回来的,这次还是我背不就……”杜小芹见孩子哭成这样,也不放心把她放在家。   “怎么着?还想着我背?只会生赔钱货,你也就这么点用处了。”   彭大壮哪里容得杜小芹把话说完,脾气急起来,想骂什么就骂什么。彭二壮的媳妇怀里搂着自己的儿子,得意地瞥了一眼杜小芹,装模作样地劝道:“大哥消消气,要去就快着去吧。”   而彭大娘一把拉过来妞子,又拍着胸脯咳了一声,胡乱地用袖子给妞子擦了几下脸:“一天到晚号丧,没病也给你咒出病来了。”又转头催促着大儿子和大儿媳:“还不走,等啥呢?哭一会子就好了,你们甭管了。”   而整个过程中,彭老爹就坐在一旁抽着旱烟,看着一家人欺负杜小芹母女,默许这一切的行为。   快要到吉安村村口的时候,彭大壮还恶声恶气地嘱咐杜小芹:“到了杜大山家,你给我放聪明一点,别拆我的台,不然回去别说打你,小丫头一同跟着你受罪可怪不了我。” 第68章 中午吃鸡   杜芊芊添了两副碗筷,彭大壮大喇喇坐下:“小妹,这鸡肉香味我隔老远可就闻到了,今儿算是有口福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抓。   杜芊芊及时将两只童子鸡往后挪了下,躲开了彭大壮的手。   “姐夫,今天是下元节,也是匠人节,这第一筷子好歹得让给哥吧?”   闻言,这话也无可反驳,彭大壮只好讪讪地缩回手,“大舅哥,你快夹啊,都等着呢。”   两只童子鸡都是整鸡酱油里浸、油里炸的,杜大山、季桂月和杜芊芊是吃饭前就已经洗好了手准备撕来吃的有趣,这会子彭大壮来了,杜大山也不好直接拿手撕了鸡肉来吃,“芊芊,还是去剁了开,大家好拿。”   杜芊芊将两只童子鸡剁开后,想了想,从碗柜里另拿了个两个小碗,每个碗里夹了两个大鸡腿和一些胸脯肉,到了堂屋,两个碗一个递给杜大山,一个递给杜小芹,嘴里还解释着:“今儿既然是匠人节,那鸡腿第一份就得给哥,而姐身子不好又赶了许久的路,这第二份自然就是姐姐的了。”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杜大山这人实诚,他不好意思和彭大壮抢,如今每日里这么忙,杜芊芊特意给他做的童子鸡,若是杜大山吃不到多少都进了彭大壮的肚子,那她得呕死,而自己的姐姐都不用彭大壮开口吓,一个眼神杀过去她就不敢夹菜了,所以杜芊芊私心为了姐姐多吃一口,便也给杜小芹盛了一碗。嫂子又不杵彭大壮,而自己能吃多少并无所谓。   彭大壮一看,好家伙,两只童子鸡,四只鸡腿,被杜芊芊直接做主全部给分了,还说得头头是道,彭大壮举着筷子,将筷子头在嘴里嘬了一下,接着下手稳、准、狠,夹了一块鸡翅根吃了起来。   杜芊芊和季桂月又对视了一下,杜芊芊促狭道:“嫂子,你也快吃。”接着眼神示意嫂子也快吃,不然就没了。   鸡肉细嫩、入口即化,几个人抢着夹,一顿风卷残云,桌上只余一堆鸡骨头了,只有安安最淡定,小手里拿着一颗糯米团子细嚼慢咽着。   那卤味鸡杂旁杜芊芊切了半盘黄瓜条,是地里最新鲜的顶着黄花的,正是最嫩的时候,几个人就着鸡杂吃饭,两只鸡、一碗鸡杂吃完,再嚼上几根脆甜的黄瓜,别提多爽快了。   最后来一碗清爽的冬瓜虾米汤,一顿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杜大山就要回木匠干活儿了,之前家里人已经达成共识,全看在杜小芹的份儿上,彭大壮来给他东西就是了。   谁料,杜大山刚说了“社学的活计忙,你们坐着,我去木匠房了”,彭大壮脸就变了,刚刚吃饭时好一个快活,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的,现在脸色哭丧起来:“大哥,你先别忙着走,我有事同大伙儿商量。”   把杜大山唬了一跳,季桂月和杜芊芊也纳罕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式儿了?不觉得都看向杜小芹,杜小芹微微低着头,脸上绯红,看得出来那是因为尴尬。   “到底什么事?”杜大山催彭大壮快说。   彭大壮作势揉了揉眼:“大哥、嫂子、小妹,本来这口也难开,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娘咳了一个多月,现如今咳得连觉也没法儿睡了。”   彭大壮的娘咳嗽?哪儿跟哪儿啊这是。   “那就去治啊,我还以为什么事你这么个样。”季桂月忍不住第一个张嘴吐槽。   “嫂子,你说得轻巧,如今你们宽裕了,说起话来也拿人了。”   呵,绕来绕去不过就为了一个“钱”字,杜芊芊坐着看着彭大壮拙劣的表演。   季桂月继续怼他:“你这话就不对,你老娘生病了难得我让去治不对吗?你坐在这里哭,难道你娘的病就能好了不成?”   “正是这事来求你们,大夫也请了,说是肺咳伤了,要抓好些贵价药吃上一阵才能好。家里不比嫂子家,两个人赚着现银。”说着,彭大壮还拿眼瞧了杜大山和杜小芹两人一眼,接着哭穷,“看了这许久家里银子都用尽了,想着大哥能不能借我点,好让我娘早点喝上药。”   彭大壮这个人,别看他莽撞又蛮不讲理,但是说起话来还是挺有技巧的,后面那一句话说得好像彭大娘这病能不能看好、何时能吃上药都是杜大山他们的责任了。   简直堪称碰瓷王,杜芊芊心里翻了白眼。   杜大山当然听着这话就知道不在理,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你娘生病了,怎么能不能早点喝上药倒看我们的了?你们家算上你好歹也兄弟姐妹四个,再怎么也没道理要你跑到这里来借银子啊?”季桂月简直觉得可笑。   彭大壮明显噎了一下,搬出了杜小芹:“何曾家里姐妹没拿钱出来?都是庄稼地里抛食的人,哪里有那许多的钱?前前后后花了也有二两银子了,不信可以问小芹,实在是没办法了,想着哥和小妹心善,救人一命总是好事。”   说完,拿眼睛死盯着杜小芹,其他几人也看着杜小芹,彭大壮的话他们并不十分相信,但再怎么也不至于拿他娘的性命开玩笑,咳出肺痨那可不是唬人玩的,因此只听杜小芹怎么说。   杜小芹的婆婆咳嗽,这事儿倒是真的,但不过是前几日夜里起夜着了点凉,吃了点药已经好多了,但是今天彭大壮提起要来杜大山家,彭二壮媳妇就来了主意,不知怎么叽叽咕咕和彭大娘一顿商量,彭大娘大腿一拍,夸着生了儿子、给自己老彭家竖起了烟囱的功臣:“到底是二壮媳妇脑袋灵。”   接着便嘱咐彭大壮来杜大山家要点银子花,反正杜大山他们家来钱路子多、也不差那么一点,正合了彭大壮的意,村里几个懒汉经常聚在一起下个注掷骰子,赢了的打几角酒喝了了事,彭大壮就好这口,当下立马同意,但是知道自己在杜大山家的信誉不怎么样,所以带上了杜小芹,只要震慑住杜小芹,让她闭了嘴就行。 第69章 一两银子   一家子人都看着杜小芹,看她如何说,杜小芹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来自彭大壮的阴狠眼神,想着来前妞子哭都不敢大声哭、被噎得透不过气的样子,这次若是坏了事,那可不止彭大壮打骂她们母女了,婆婆第一个就饶不了她们。   两只手紧紧捏着,指关节因为太用力都微微发白起来,踌躇着杜小芹做了违心的事,她慢慢点了点头,如蚊子般低声道:“婆婆,她是在咳着。”   彭大壮放下了心,刚刚他还真怕这倒霉婆娘猪油蒙了心,拆自己的台,立刻道:“你看,不是我扯谎,也不多借,一两银子就够了。”   这还叫不多借?!季桂月眉毛倒竖叫起来:“彭大壮,你别蹬鼻子上脸。不多,就一两银子?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一两银子对咱们来说自然是多的,可大哥这批活做完得赚个几两吧?小妹那里就更不用说了,哪个月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进账?”   季桂月怒极反笑,杜芊芊听了也挑了挑眉,不再沉默:“姐夫,你说的这些钱里我们可曾占你一个铜子的光没有?大哥每日里起早贪黑忙个不停,就没个喘口气的时候,我呢,风里来雨里去,现在天气冷了,每次到家全身都冷透了。难道我们的钱是白来的,就该给你?”   若是明事理的人听了这番话,哪里还好意思继续张口,可彭大壮是谁啊?最厚的就是脸皮,杜芊芊说完,彭大壮不但不羞愧,反倒还埋怨上了:“小妹,你说了这一箩筐的话,不就是不舍得借钱吗?就是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也看看你姐,我娘知道了我们来,还夸了她孝顺。”   杜大山叹了一口气,想着既然杜小芹也说了她婆婆的确咳得不行缺银子看病,生病不比其他事本来,能帮就帮一下,大妹的婆婆也知道他们来借钱了,若是真不借回去大妹也难做人。   从杜大山叹气开始,杜芊芊就知道这钱是非借不可了,本来打算让他写个欠条,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到时候就算去要,只要他搬出姐姐来,杜家人拿他也没辙。   季桂月见杜大山和杜芊芊两个人都妥协了,自己也没法儿了,谁让杜家摊上了这么个姑爷呢。   见自己的话起效了,彭大壮还想趁热打铁说两句,杜大山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对季桂月吩咐道:“去东屋拿银子。”   自己哥嫂现在估计连自己的一半银子都没有,杜芊芊就要张口自己去西屋拿。   还没来得及说话,杜大山已经正色道:“芊芊,这事你别管。”   长兄如父,杜大山不想自己小妹再牵扯其中,彭大壮见杜大山和杜芊芊都要去拿钱,眼神闪了闪,看来这兄妹俩都挺有钱啊,一两银子得壮劳力挣上两个月了,这兄妹俩还抢着拿。   而杜小芹脸色发白、头就没怎么抬起来过,刚才听杜芊芊说她和大哥赚钱如何不容易,杜小芹十分后悔帮着彭大壮来骗他们的钱,可是想想妞子,她一时也没有勇气把事实说出来,真真儿是左右为难。   季桂月从自己住的东屋里拿出来一吊钱,彭大壮见着整整一吊,喜得不知怎么才好,仿佛与刚才那个为母亲日夜咳嗽而忧心不已的大孝子不是一个人,连忙站起来迎过去。季桂月嫌弃地躲过他伸过来的手,饶过他将钱放在桌子上。   尽管这样,彭大壮一点也不往心里去,他心里都打算好了,到了家给娘一半,好歹是她出的主意,剩下一半自己乐去,掷骰子喝酒够潇洒半个月了。   “大妹,小妹给你的阿胶你可曾吃了?怎么脸色也不见好呢?”季桂月瞅着杜小芹的脸色青白,来了几次也没好转的迹象。   但是现在杜小芹的注意力也不在什么阿胶上了,她抬起头,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瞧彭大壮,嘴里嗫嚅着像是犹豫不决的样子。   彭大壮见势不妙,看杜小芹的样子像是要招出来,立马两步走到杜小芹旁边,左手拉了拉杜小芹的肩膀:“小芹,嫂子问你话呢,你这个样子倒是像那阿胶你没吃到一样。”   本来好容易攒起来的勇气被彭大壮一拉就又憋了回去:“吃了。”   季桂月不怎么信,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吃的?小妹是做了阿胶膏费了好大事。”   那块阿胶拿回去被打成了粉,彭大娘和彭二壮的媳妇都分了些去,倒不是因为关心杜小芹,而是怕全都拿走若是说破了,以后就什么也要不到了。   “就是打成了粉,和着温水吃的。”   见季桂月不似作伪,季桂月也懒得问是不是都是她一个人吃的,不用问也知道,但只要杜小芹也吃到了,那就是给的值了。   彭大壮拿到了钱哪里还坐得住,满嘴催着就要走,生怕杜小芹再多呆上一会儿会不会哪根筋不对又要乱说话。   伸手将桌上的一吊钱抓起来揣进怀里,彭大壮拉着杜小芹的右臂:“怎么还只管坐在这儿?娘等着银子瞧病抓药呢,快点走。”   杜小芹被他带得半站了起来,想着走了也好,不然彭大壮指不定还要拿东拿西的,因此夫妻俩虽然想法截然不同,但是居然都急着要回。   “姐,你等下。”杜芊芊说着进了西屋,拿出来一个包袱,“上次的衣服,做出来了。里面多絮了不少木棉,暖和得很,回去记得穿。”   杜小芹红着眼接了过来,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什么情况,都绝不能再帮着彭大壮回来骗自己的哥嫂和妹妹了。   “大山,这次你有些欠考虑了,就算给也不能他说多少就多少,以后怕是有的烦了。”彭大壮夫妻走了之后,季桂月就有些怪杜大山答应地太急了,毕竟一两银子,对于普通庄稼户来说平白送出去是要咬一咬牙的。   杜大山又叹了一口气:“小芹也说了她婆婆的确是病了,还能怎么办?不给能行吗?”   “哥,就怕彭家得寸进尺,吃的东西也就罢了,现如今直接伸手要银子了,怕是不好。”杜芊芊也有着和季桂月同样的担心。   “就先这样吧,难不成他们家还能月月有人生病不成?我要去忙了,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了。”杜大山何曾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只是给都给了,于是难得说了句不厚道的话,转身去了木匠房。 第70章 栗子糖水   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一到了这季节,一切都变了样,连着几日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就仿佛刮了扬起大风之后的混沌气象,枯黄的秋叶被风卷着旋儿旋儿地绕着树转,倏地往空中腾起,又倏地像是鼓足了勇气板重新奋力跃回到枝头,然而后续的风不断扫来,将树叶裹挟至远处、摇摇坠坠。   杜芊芊挎着篮子带上火钳去山上去捡那掉落在地的栗子,山涧里在不下雨的时候都是干燥的,这里往往聚集着许多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的栗子,往往只在一处就能装满一篮子。板栗的果实都藏在密生尖刺的刺球内,一般一个苞内有四五个果实,一整个刺球如迷你刺猬一样,看上去可爱得紧,但那些刺又密又硬,一个不小心就会划伤手,要用鞋夹紧刺球、用火钳捏出板栗。   大自然美味的馈赠,当然不会只有人类这一类食客。掉落许多栗子球的山涧里,杜芊芊看到了好几只来觅食的松鼠。   有那么一两只还不怕人,杜芊芊在一旁用火钳从刺球里捏出板栗,而它在一地的栗子球里寻出那些已经开了口的,小爪子抠出栗子享用起来,互不干扰。一身灰褐色的毛发,油光水滑,身后一条帽瑛形状、毛绒绒的大尾巴向上翘着,一对小眼睛亮晶晶的。一个刺球吃了就轻快地跳向另一个。深色幽山、满地黄叶构成的季秋景色中,杜芊芊与三两只松鼠共享着板栗树的丰收。   拾了栗子到家要尽早剥去外皮,否则时间久了栗子就会变硬。若是捡回来的栗子已经是老栗子了,那就要用滚水稍微汆烫一下方便去除内皮。去了皮的栗子需要放灶火灰里一晚,第二天小火煨煮小半个时辰,这时候会发现汁水已经全部变黑,说明栗子的涩味已经去除。换半锅清水再煮小半个时辰,汁水变成诱人的酒红色就可以了。把栗子捞出来用洗净的节骨草细心地将栗子上的筋络和杂物挑干净。   杜芊芊端坐在加了棉垫的小杌子上耐心地挑着,季桂月在一旁看着好笑:“妹子,你用的这些功夫也算得上大发了,难为你有这耐心,我平时直接煮了,吃的时候用嘴剔了不就得了?”   杜芊芊听了,抿嘴一笑,手里不停,继续细心地挑着,想着等会儿做糖煮栗子,又甜又糯,再喝上一口甜汤暖身,真是再舒服也没有了。   想着想着又来了兴致,收拾完栗子不忙着煮,去樱子家叫上了樱子,又一同去了阿青家,邀了阿青一同来了自己家。   支上砂锅小炉,砂锅里放入栗子和清水,煮沸了加了白砂糖,用小小火炖着不熄火,这样边说边笑吃完了再添仍是滚烫的,吃了慰贴。   早上堂屋里的炉子已经烧过一遍来去湿,杜芊芊出门去请小姐妹们之前却又生了起来,此时温度已经起来了。   为了番薯有个好收成,都会在浮栽之后剪掉新长出来的藤蔓,再移植一次,番薯还十分怕冷,一定要在下霜前收获,今年收获的番薯个头都挺大。先将番薯隔水蒸熟、趁热去皮,切成长片,用稻草将番薯片串起来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晒开后的番薯干甜味会增加许多,杜芊芊抓了一把放在平日里烤面包的厚木板上简单烤一下就非常好吃了。栗子糖水早已盛了一碗端给了木匠房的杜大山,这会子杜芊芊、季桂月、樱子、阿青都一人端着一碗栗子糖水,炉里的番薯片也烤至微黄。   杜芊芊先拿了一片吹凉了一点给安安,安安坐在杜大山给他做的竹车里,用嘴里那几颗小牙慢慢磨着,其他几人喝着栗子糖水,已经在糖水里充分煮入味的栗子吃起来糯糯的,就像糯米果子,时不时咬上一口烤番薯干,甜软细腻。   “芊芊,番薯这么做可真好吃,这炉子前阵子大山哥也给我家砌了,回去我也这么烤了吃。”樱子对这个番薯干赞不绝口,看起来也挺简单,就跃跃欲试起来。   “我更喜欢这个糖水里的栗子,糯糯的,一口咬下去和小元宵似的。”阿青也化身美食达人,闻着身后条桌上小苍兰散发的幽幽香气,樱子似乎对之前杜芊芊所说的“我不管别人怎么过,我就是要这么过”这句话有了更直观明晰的感受。   裴华到的时候杜芊芊她们已经喝了小半碗了,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生起了炉子的关系,堂屋里十分暖和。   进屋后裴华一看除了安安这个小屁孩儿,一屋子女的,不知是不是屋里温度比外面高的缘故,杜芊芊见裴华进了堂屋双颊就有些发红。   其实裴华昨天就来过,给县丞夫人买乌发膏,说是上次两瓶喝完了想要再多买几瓶,可杜芊芊的乌发膏早就卖光了,如今的桑树上光秃秃,要想喝就得等明年了。   不光是裴华脸有些红,樱子和阿青也突然有些拘束起来,两人还偷偷地对视了要笑不笑的。   “华子兄弟,外面冷吧?快进来坐,喝完热茶暖暖身子。”季桂月热情地邀裴华坐下,那边杜芊芊已经去厨房一直没熄火的小泥炉子上倒了一碗栗子甜水来。   端进来见裴华仍站着,原本四个人一人一个桌子边,如今樱子早端着碗挪到阿青那边,空了一边出来。   “裴华哥,坐呀。”杜芊芊也催促着。   裴华身着月白色的绫子棉袄,不见臃肿,笔直站在那里,一身气度如松如竹。   总是站着也不是回事,裴华依言在原本樱子坐的那边坐下,杜芊芊将热腾腾的栗子糖水端给他,又从炉子里夹了两片番薯片放在裴华面前的碟子里。   “咳!”裴华喝了口糖水,又清了一下嗓子,“栾夫人打听你这几日何时去县里送货,去时到衙门寻我,我带你去,她想见你一面。”   想来就是为了头发的事了,这乌发膏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停的时间略久,白头发就会又张回来。今年是做晚了,明年若是在桑树结果期开始就做,一年的进项少说也得二三十两。   “我后日去,到时同正生哥一起去衙门寻你。”   “嗯,好。”周围一圈围着坐了三个嫩芽般的姑娘,其中两个虽未同他说话,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偶尔抬头瞧他一眼似笑未笑,况且这屋子里又暖又香,裴华有些晕乎,几大口喝了甜汤、囫囵吃了里面的栗子果和面前碟子里的番薯干,就如同那猪八戒吃人参果,什么滋味压根没品出来。 第71章 闺中笑谈   裴华几大口就吃完了东西,站起身来就告辞而去,惹得几个姑娘轻声笑了出来,把个裴华更是囧地加快了脚步,杜芊芊坐在面朝院门口的那面,分明看到随着身后清脆的笑声越来越大,裴华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在院门口的门槛上还稍微绊了一下,杜芊芊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这个华子兄弟,平日里做事稳重,没想到被几个姑娘围着就没辙了。”季桂月忍俊不禁,还第一次见到裴华这有些失了分寸的模样,看了看旁边竹车里的安安手里的番薯干吃了一大半了,嘴巴一圈和鼻子尖儿上都是松软的番薯干泥,季桂月忙用安安脖子下面围着的围嘴儿给他轻轻擦了。   樱子和阿青这会子终于可以不用埋着头小声嘀咕了。   “阿青,你说,我有没有扯谎?”樱子笑着问阿青。   杜芊芊一直看着樱子和阿青在那里吭吭哧哧,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鬼,现在可算能问了,“扯什么谎?”   阿青一边对着樱子摇了摇头,意思是樱子没说谎,一边笑得透不过气来,压根没法儿说话。还是樱子解释了:“我家大哥有件同裴华哥一样的衣服,刚刚裴华哥走进来我就和阿青说了,阿青还偏不信,还说我眼神不好。”   季桂月和杜芊芊在一旁失笑道:“这可有什么好不信的?”   阿青“咯咯”笑了个够,终于停了:“嫂子,芊芊,不是不信,是樱子说的正诚哥的那件衣服,我前几日去樱子家看到正诚哥穿了,真的看起来和裴华哥这件不一样啊。”   这话樱子听了佯怒地“哼”了一声,向着季桂月和杜芊芊解释道:“不是衣服不一样,是人不一样,我嫂子见裴华哥穿得那样好看,紧着给我哥扯了料子做了,谁知道,穿上去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嘛。”   此话一出,季桂月和杜芊芊都笑了,杜芊芊腹诽着:这大概就是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区别吧。   一阵笑停了,季桂月叹着:“这也不怨樱子你大哥,别说咱们村,就是相邻几个村寻遍了,也寻不出第二个裴华这样的模样来了。”   这话题对于其他三个未嫁的姑娘算是有些个破格了,但此时也无外人,樱子率先就这个话题发表了看法:“嫂子,这还用你说?咱们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扭过头问阿青:“阿青,你说是不是?”   阿青捂着肉嘟嘟的苹果脸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你骗人,刚刚裴华哥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阿青急得忙去捂樱子的嘴巴,樱子左扭右扭逃到杜芊芊那里,躲到杜芊芊身后:“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怕真说下去阿青真恼了。   樱子搂住杜芊芊的右胳膊:“芊芊,裴华哥就住在你隔壁,你见他的次数最多,你说他好不好看?”   杜芊芊故意歪头想了想,接着正襟危坐地答道:“好看!”惹得樱子和阿青齐齐笑趴在桌上。   “你们这三个丫头可不是疯魔了?这话可不敢出去乱说去。”说归说笑归笑,季桂月这么嘱咐当然是为了这三个姑娘好,若不是李曼是村长的千金、县丞的外甥女,这村里可就难免难听的话了,哪怕就是现在这样,那些婆子媳妇闲时还是会背地里议论,毕竟一个大姑娘成日里追着一个大小伙子跑,剃头担子一头热,多少还是惹人笑话的。   “我们可不敢,咱们这么说若被小曼姐听到了,她可要寻咱们算账了。”樱子心直口快,大喇喇的。   季桂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就你知道的多。”   这事儿谁家没谈过?阿青也听到过自己的娘和奶奶说过好几次,不外是这两家结亲家是早晚的事、裴华生得好、裴华挺有福气之类的,思及此,阿青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们说他们怎么还没成亲啊?”毕竟这可是一村子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了。   这话问得孩子气的很,季桂月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傻姑娘,这成亲也得三媒六聘,男方提了亲啊。”   “我娘也说,裴华哥看那样子不是很中意这门亲事,要不裴大娘早巴不得去提亲了。”樱子把张二娘给卖了,这话多得罪村长家啊,这都是自家关起门来说的话,樱子就这样不妨头说了出来。   杜芊芊听了心微微一动,季桂月忙拦住话头:“傻妹子,这话咱们哪说哪了,可别再说与别人听了。”   “嫂子,我知道,也就是你们这儿,其他人我才不说呢。”   怕这话题越扯越多,毕竟又不是自家的事,季桂月招呼大家快把碗里的栗子吃了把汤喝完再去添。   一顿下午茶吃完,樱子和阿青一出去都冷不防打了个寒噤,倒不是屋外已经那般冷了,而是屋内太过暖和,幸好喝汤喝到一半,杜芊芊让她们将外面的褂子脱了,不然这么一出去非得着凉不可。汤汤水水的不好带,杜芊芊早已在锅里煮了栗子,用油纸分别包了一包给樱子和阿青带回家,这会见樱子还没回去,虎子和顺子肯定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了。   “芊芊,还是你家暖和啊。”樱子搓了搓手结果油纸包,羡慕道。   “你家里不也装了这炉子了吗?点上就行了。”   “那多废柴啊,我娘每日里只让点一次去去湿。说是想多点就让我自己拾柴火去。”   看来自己哥还是挺疼自己的,杜芊芊还真没怎么担心过柴火的事儿,柴火都是杜大山劈的,自己想做面包了或者最近觉得晚上屋里有些冷了,想点就点,怪道自家的柴火堆比别人家的都高出许多呢。   劈柴自己没那么大的劲,但是自己可以去拾拾树枝呀,于是杜芊芊又约着樱子和阿青隔几日去山上拾柴火。   樱子和阿青自然求之不得,还特地嘱咐:“芊芊,咱们也都带了篮子,捡些栗子回家学做今儿吃的糖水栗子,露露手艺。” 第72章 穿上新衣裳   上午临去送货前,季桂月特地将杜芊芊叫进了东屋。   “什么事啊嫂子?还用特意跑到屋子里来说?”杜芊芊挂心着张正生的驴车快来了,可季桂月非让她进屋。   “妹子,你忘了?今儿你要去见县丞夫人。”季桂月在“县丞夫人”这四个字上还还加重了语气。   “没忘啊,前日裴华哥来不是说了吗?我记着呢。”   “你就穿这一身去?”季桂月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杜芊芊穿着一身缃色旧袄,早浆洗地发白发黄,头发简单梳了小螺髻,整个人朴素得不能再朴素,幸好杜芊芊皮肤白嫩,气色又养得好,脸颊和唇色粉红,才衬得衣服没有那么寒酸。   “这一身怎么了?”杜芊芊不解地问。   “咱们毕竟也是去见县丞夫人,不说如何打扮吧,起码得穿得像样一点。之前不是做了新衣裳吗?就穿那个去。”   “嫂子,干干净净的就挺好,送驴车去送货,一路上颠簸,风又大,穿那么好做什么?”   季桂月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舍不得穿新衣服做驴车去,实际上杜芊芊是真觉得没必要。   “我说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我妹子还是个小气鬼?这衣服做了就是穿的,现在不穿还等到什么时候穿?”   拗不过,在季桂月的坚持下,杜芊芊换了新做的蜜合色棉袄,下面换了一条葱黄绫棉裙。换完之后,季桂月拉着杜芊芊原地转了一圈:“哎呀,真是个小美人坯子,我们家小妹平时那是没打扮,这打扮起来可真漂亮。”   杜芊芊被季桂月说得害羞了起来:“嫂子,你别打趣我了,不过一件新衣裳,哪里就这么改头换面了?”   “嫂子不骗你,真的好看,你要让嫂子说出个四五六来,那是难为嫂子了,肚子里没那么多墨水,但就是好看,这颜色选得真好,我原想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买那些个鲜艳颜色,买个这么个素净的,能好看吗?看来是嫂子我没眼光。”   季桂月说了一大堆,就是想表达好看,但是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超出了她的词汇量。   “芊芊妹子,可准备妥当了?咱们出发吧。”这边季桂月搜肠刮肚地正在想如何表达出自己想要说的赞美,院门外,张正生在叫杜芊芊了。   杜芊芊刚出门还没同季桂月一同往驴车上搬那些个插满了棒棒糖的草靶子,张正生的反应同季桂月一样:“哎呦,妹子你今儿个真俊,这身衣裳也好看……”   说了几个好看,搜肠刮肚地寻了寻形容词,最后还是一个词,反正就是――好看。所以,说了几个好看之后,张正生自己也被自己贫乏的语言逗笑了。   季桂月在一旁也笑了:“刚才我也是这般来着,说来说去那么几个词儿,关键还是这么个颜色咱们村姑娘少穿。正生兄弟,又麻烦你了。”   “说哪里话,我家虎子的零嘴儿都被芊芊妹子一人给包了,说麻烦,我都难为情。”   怕装了新摘果子的箩筐碰脏了杜芊芊的浅色新衣裳,张正生特意用干净的乌拉草将那些箩筐隔开,又铺了厚厚一层垫在杜芊芊身下给她保暖。   山溪边浅水的地方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而沿途的那些树木早已脱去了仲秋仍顽强挂在枝头的残叶,只剩了赤裸着的灰色的枝条,就如同韧劲十足的鞭条,在晚秋初冬的冷风指挥下指哪儿打哪儿。   路上张正生和杜芊芊都没有说话,因为一张嘴那呼呼的风就往嗓子眼儿里灌,凉意顺着喉咙能一路凉到胃,刺挠地嗓子发痒、胃里发疼。   到了地方,蜜饯店铺伙计上前来帮忙下货,杜芊芊便在张正生赶了驴往杂货铺子去之前叫住了他:“正生哥,一路风,吹得我差点子忘了。送完东西还得烦你带我去衙门寻裴华哥,裴华哥说县丞夫人要见我,让他带我去。”   虽然诧异县丞夫人怎么突然要见杜芊芊,但是一来老实、不是八卦的性子,二来忙着送货,张正生没有追问,满口答应着就拿鞭子瞧了马车前沿一下吆喝了一声,驴就默契地出发了。   去衙门寻裴华时,裴华就在门子房里没有巡街去,想来是算了时间张正生和杜芊芊差不多这个时辰到,特意赶回了衙门。   裴华一看到杜芊芊就觉得眼前一亮,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种张扬、浓烈或艳丽的颜色,却别具一番俏丽素净的美。   “裴华哥,咱们走吧。”见裴华看着自己有点愣神,杜芊芊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催促着。   回过神来,裴华有些不自然,便先嘱咐张正生:“正生哥,还得请你多等一会儿了。县丞夫人那里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是南子娘她今早知道了芊芊今儿个来,非要留芊芊吃顿饭才行,咱们今儿中午都去南子家吃一顿,吃完回去可好?”   张正生有点迟疑:“等上芊芊妹子一会儿那当然没问题,只是不回去吃饭,早上出门前没和家里说,就怕家里担心。”   杜芊芊也是这般想的,加上嫂子知道自己今天是被县丞夫人叫去了,若是不知会一声就不回去吃饭,肯定会担心,不说在家白等,估计还得累的哥往县里寻自己,这就是闹腾的大发了。   想了一想,杜芊芊回绝道:“裴华哥,你同南子哥还有南子的娘说一声,下次吧,哥和嫂子知道我去了县丞夫人那里,若是不回去,他们肯定得担心了。”   裴华也显出为难的神色:“这让我和南子娘怎么交代啊……自打上次嘱咐你去,你一次也没去过。前儿我回村她还让我带话,让你千万去一次,我……我又给忘了。”   听到裴华提到前天的事,杜芊芊就想到他匆忙之中在自家院门口绊了个踉跄的身影,没忍住,悄悄抿嘴笑了几声。   裴华自己也有些羞赧。张正生站在一旁觉得这两人的反应有些奇怪,却也摸不着头脑,既不知道为何南子的娘为何这么迫切地要杜芊芊去吃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一个笑一个有些难为情。 第73章 第一次见县丞夫人   “能不能这样,你们都回去说一下,明儿中午去南子家吃一顿可好?她老人家一见我面就念叨你,我这次回去不好说。”裴华估计前儿答应了南子娘回来请,却又给忘了,今儿又没请到,实在交不了差。   杜芊芊不是不想去,而是怕让张正生等,而且南子娘病才好自己去了肯定又要做好多样菜、又破费又劳累。看裴华说的这样恳切,杜芊芊就先询问张正生的意见:“正生哥,你看你方便吗?”   张正生听他们说的,自己正云里雾里,看杜芊芊同自己商量,而裴华等着要带杜芊芊去见县丞夫人,况且去南子家吃顿饭有什么行不行的,那些云里雾里的先放下,当下就答应了:“有啥不方便的?主要是今天没只会,明儿个来钱打声招呼就是了。”   裴华领着杜芊芊到了栾夫人门外,并不能直接进去,门口有个丫鬟模样打扮的,先进去通报了。   这场景,杜芊芊仿佛自己在横店拍电视剧,自从“穿”过来都是在村子里生活,没什么多大的讲究,这会子突然来了电视剧里的桥段,杜芊芊觉得好生奇妙。   杜芊芊这边觉得好生奇妙,而裴华看着杜芊芊淡定的样子也觉得有点纳闷。一个一直在村子里生活的小姑娘,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了,这会儿马上要见县丞夫人了,她施施然站在那里瞧不出紧张的样子,一点不露怯,裴华对她简直刮目相看。   刚才进去通报的丫鬟已经出来了,笑着拉开门口的帘子请他们进去。   一进去就扑面的暖意,屋里笼了红泥炭火盆,盆身四周刻上了吉祥花图,上面罩着铜丝罩,估计用的是银骨炭,屋里都没有什么烟气。到底是县丞家,这银骨炭价钱可是不低。   中间看不出是什么木头的桌上放着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显然是刚泡的茶,正蒸腾着热气,旁边立着屏风,一位妇人正坐在罗汉床上,穿着秋色绉缎窄裉袄,估计就是栾夫人了,床旁是个高几,上面摆着个璎珞花瓶,一个穿着松花绿棉纱小袄子、碧色弹墨夹裤的三四岁小男孩儿在地上跑来跑去,一个丫鬟紧随着他怕他摔了。   栾夫人从杜芊芊一进来就打量着她,想来这姑娘也没见过大场面,因此特意退了两个丫鬟,只留下一个照看着点孩子。   第一眼就让栾夫人出乎意料,杜芊芊穿着蜜合色的袄子,素净恬淡,肤色胜雪、眉如远黛,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笑的时候弯弯的、亮晶晶的,让人看着就觉得甜。更让栾夫人意外的是,她想象中的村里姑娘第一次见县丞夫人或胆小甚微、或战战兢兢的模样,在杜芊芊身上一点也找不出来。   就那么亭亭玉立地跟着裴华走了进来,不卑不亢,家中的那些陈设装饰也没有让她畏缩胆怯,就那么随意地打量了几眼之后便含笑站着。   栾夫人心里对杜芊芊的印象分很好,开口道:“裴华,去忙你的吧。”   裴华扭过头来用眼神询问杜芊芊,意思是若是她一个人害怕,自己便留下来。   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以前故宫逛了好多次的人会害怕这种场面?但是裴华一番心意,杜芊芊还是很感动的,“裴华哥,谢你带我过来,你有事就去忙吧。”   呦,声音也不错,音质清脆,像只百灵鸟儿似的,栾夫人心想。   见杜芊芊是真的不紧张也不害怕,若是强撑的那股子勇气,那一张嘴说话就会露馅,可杜芊芊语调平稳,甚至她独有的那股子俏皮劲儿都还在,裴华都要为她的坦然自若叫好了。   和栾夫人告了辞,裴华便出去了,还要想着如何跟南子娘解释杜芊芊为何今儿又去不了了。   “坐吧。”栾夫人说道。   杜芊芊坐了桌子的右边客位。   “咱们先不忙着说话,听说你送货风吹了一路,肯定冷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谢夫人。”   低头一看,发现县丞夫人居然也是花茶爱好者,这茶杯里并不是绿茶或乌龙等茶叶茶,而是茉莉花茶,雪白的干茉莉花被沸水冲泡开,迸发出浓郁的茉莉香气,端起茶杯先呷了一口,哪怕才只饮了一小口,浓郁的茶香就已经在喉咙深处散发。正如栾夫人所说,杜芊芊坐在车后吹了一路的冷风,这会子突然进了温度比室外高了不少的屋子里,还真有些口渴了,品了一小口后,又慢慢喝了两口。   杜芊芊坐在那里喝茶也挺有个样子,简直比自家那个外甥女李曼更有个闺秀的样子。平日里有什么稀罕物儿栾夫人都会给李曼些,为的就是给她见见世面,所以李曼见到好东西习以为常那是说得通的,可这个姑娘据说前几个月家里还穷的揭不开锅,这会子一举一动都非常上得了台面,栾夫人对这个妹子挺有好感。   等杜芊芊喝了半盏茶,栾夫人才开始问她:“听裴华说,那乌发膏卖完了?”   这时候杜芊芊才借这个机会仔细地打量了下栾夫人的脸,容长脸,眉眼之间还是能看得出与李曼有些像,中年略有些发福,看着挺富态,头发这个距离看过去只能看到头顶三两根白头发,“是的,夫人,上个月就卖光了,再要就要等来年。可我瞅着您也没有什么白头发啊。”   “你嘴倒是甜,先前是有不少的,喝了你那乌发膏,的确有效,丫鬟每日里给我梳头发都说白头发少了好些。刚开始我还半信半疑,闲时我自己对着铜镜看,别的地方不知道,这头顶和两鬓是真少了不少。”   “有效就好。反正现在白头发也不多,明年四五月份就有了,这段时间您不妨每日里吃些黑芝麻、核桃,对头发也是很好的。”   栾夫人笑了笑:“若是黑芝麻、核桃有效,你觉着我还会巴巴儿地把你叫来问你那乌发膏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杜芊芊也不好说什么,低下头又喝了一口茉莉花茶。 第74章 羊奶的膻味   “我听说你这乌发膏里还加了几味中药材?”   “嗯,是加了几味。”杜芊芊心想,听口气这是要套话问配方啊?于是小心应答。   栾夫人本来想着一个比自己外甥女的乡下丫头,不用自己套话,问几句还不什么都说了?谁知来的这位乡下丫头聪慧、有主见地很。别看她笑得甜甜的,迂回问了两次,她都绕了过去。栾夫人说不上生气,却也不高兴,原想着问了这配方,不管什么金贵东西自己花功夫去寻了就行,再等来年四五月份,只怕头上早就又花白了。   气氛有点冷了下去,这会子有个丫鬟端了碗不知是牛奶还是羊奶的送了进来,这个丫鬟并着之前就伺候着的丫鬟两个人一起追着那个一直在一旁跑跑跳跳闲不下来的小男孩儿,那小男孩儿压根也不理那丫鬟。   栾夫人怕奶凉了腥味重喝不得,便自己招手叫:“二宝,过来。”那二宝见自己的母亲叫自己,便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栾夫人端起那碗奶,“二宝,乖!把羊奶喝了再去玩。”   那叫二宝的孩子只是扭着身子、死命抗拒:“娘,我不喝!我不喝!”   娘?这栾夫人看上去也得四十了,李曼的娘是她的妹妹,李曼的娘也三十大几了,自己猜四十是靠谱的,这孩子对于这个年代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说是老来得子也不为过了,难怪这么宠着。   “乖!就喝一半!”栾夫人耐心地哄着,可二宝就是不买账,碗都端到嘴边了就是不张口,栾夫人看这也不是办法,这时候却扭过头来看了杜芊芊一眼。   嗯?看我做啥?不会是想我去喂吧?杜芊芊心里打着嘀咕。   “去,那根棒棒糖过来。”栾夫人吩咐那个端来羊奶的丫鬟。   原来是因为这个,杜芊芊放下了心。   果然栾夫人将羊奶碗放回桌子上,虽然没看杜芊芊,但明显是在同杜芊芊说话:“听说,那棒棒糖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二宝也爱吃?”   “可不爱吃吗?时不时就要吃上一根,你这手倒巧,我那孙女也爱吃,我大儿子家在省城,说是那里也在卖你这个棒棒糖,我那孙女儿也爱吃。”   杜芊芊心里默默算了下,说不定她口中那个孙女儿比这个二宝还要再大上一些呢,“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这也不稀奇。   “不过就是零嘴儿,我就爱做这些吃的,没想到还真能卖得出去。”杜芊芊谦虚着。   “你也不必过谦了,岂止是卖得出去,是卖得很火,那钱掌柜的铺子因为你每日里可都生意好得很,听我大儿子说省城里还经常卖断货。”   杜芊芊笑了笑没接茬。   那丫鬟拿了棒棒糖过来,是个小猴子的,看来果然小孩子都喜欢这个图案,二宝伸手就去抓那棒棒糖。   栾夫人拿了过来,复又端起羊奶碗:“二宝乖,喝了这羊奶,娘就把这棒棒糖给你。”   杜芊芊挺好奇这二宝会怎么选择,结果二宝选择了杜芊芊意想不到的方式――耍赖!   二宝踮起脚就要去够那个棒棒糖,栾夫人不给,他扭着身子就往地上赖,嘴里带着哭腔:“给我,给我!”   栾夫人没法子,打又舍不得打,只好将手里的棒棒糖给了他。拿了棒棒糖,二宝立刻不哭了,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让你见笑了,这孩子生下来就弱,前些日子夜里总嚷着腿疼,大夫看了要我给他每日里喝些羊奶,可这孩子就是嫌弃羊奶这股子膻味,每天哄他喝羊奶总要花好大一番功夫。”   看来这孩子是有些缺钙,这大夫让喝羊奶,思路是对的。这羊奶的膻味儿很多人都受不了,更别提小孩儿了。   杜芊芊低头又抿了一口茉莉花茶。茉莉花茶?有了!   “夫人,这羊奶的膻味的确很多人不喜欢,我知道个法子,不如试试看?”   栾夫人正叹着气、想着等等如何哄儿子把这羊奶喝了,眼看就要凉了,还得让丫鬟再去热,这时候杜芊芊说要试试,栾夫人忙问:“什么法子?”   “煮这羊奶的时候放入少许的茉莉花茶叶,等羊奶煮沸之后滤掉茶叶,您不妨试试看?”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一并连着茉莉花茶叶都是现成的,栾夫人忙命那端奶的丫鬟按照杜芊芊的法子去试一试,那丫鬟端着羊奶下去了。   本来栾夫人就是想叫杜芊芊来问清了那乌发膏的方子,好命人按方子去找,杜芊芊说没有了,想必是里面哪位原料没了,杜芊芊没法子,自己就未必了,谁知这丫头鬼精鬼精不上套,既然不上套,栾夫人就打算让她回去了,谁知后来因为喂二宝喝羊奶还有这么一出,若是杜芊芊这法子有用,那真算得上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因此栾夫人因为没要到乌发膏配方而有些冷下去的口气,这会子又热情了起来:“听说,今年夏天和盛里卖的那黄桃罐头也是你做的?”   果然是县丞夫人,这县里大大小小的事怕是没有她打听不到的,杜芊芊点了头:“是我做的,当时家里实在艰难,嫂子又卧病在床,没法子了就大着胆子求了钱掌柜,没想到居然成了,后来虽然因黄桃下市了罐头卖不成了,但又接上了棒棒糖。”   县丞夫人微挑眉,“家里实在艰难”这六个字就这么轻轻松松从杜芊芊嘴里说了出来,县丞夫人见的人多了,这种轻松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坦然,既没有以为家里穷而觉得自卑在人前、特别是县丞夫人这种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也没有想通过卖惨来博得什么同情,而是就事论事、十分坦然地将事实说出来而已,自然地就如同在说“我吃饱了”。   这妹子大气,这份大气很难得,自己在自家外甥女身上都没看到过这种宝贵的品质。   “那罐头很不错,我们家一个夏天可没少吃,来年做了可得第一批就留了给我。”栾夫人这句话算是一种友好、示好的口气。 第75章 去南子家做客   杜芊芊忙笑了答应着,丫鬟将加了茉莉花茶叶进去煮的羊奶端了进来,栾夫人拉过来还在吃棒棒糖的二宝,这次不急着逼他喝,而是让二宝闻:“二宝,来,娘不是让你喝,你就来闻一闻,看看是不是像以前一样“臭”?”显然,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膻味,于是二宝就把这种味道描述成为“臭”,并以此为理由拒绝喝羊奶。   原本还撇过头、全身写着抗拒的二宝听到说不勉强他喝,只是让他去闻一闻,便放松了身子,将鼻头凑到羊奶碗旁嗅了一嗅,歪了头想了想,仿佛不相信般,又才凑过去嗅了一嗅,这下子确定了,抬起头,小脸上写着惊讶:“娘,不臭了!”   栾夫人听二宝这么说,自己也去闻了闻,果然原来的膻味没有了,还多了茉莉花的清香味,栾夫人抬头朝杜芊芊笑着点了点头:“果真没了膻味。”说着,自己先抿了一口,不仅嗅觉上的膻味没了,连味觉上的膻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多了一点茉莉的清甜,忙让二宝尝尝:“娘给你尝了,好喝的很,你就尝一口,看娘骗没骗你。”   刚才娘说没臭味了就真的没臭味了,那娘这次说羊奶变得好喝了就肯定也是真的。二宝听话地也去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没了那臭味的羊奶原来这么香啊!   接着不用人喂,二宝自己一口气将那大半碗羊奶全都喝完了。   栾夫人和丫鬟看得都高兴得不得了。   “丫头,还是你有办法!”这声丫头,显然栾夫人心理上同杜芊芊亲近了不少。   栾夫人极力邀杜芊芊留下来吃饭,不过杜芊芊都拒绝了,正生哥还在等着自己呢。栾夫人无法,送了两盒子糕点让杜芊芊带回去,并嘱咐杜芊芊明年乌发膏一做了就送了来,杜芊芊一一道谢、应了,才由丫鬟送出了门。   这会子裴华正陪着张正生坐在杂货铺子斜对角的茶铺子里喝茶,见杜芊芊走了来,忙结账出来。   “妹子,出来了?”张正生挥了挥手,同裴华迎了上去。   “栾夫人可曾为……是有什么事吗?”裴华原本想问“栾夫人可曾为难你没有”,但想想“为难”这个词不太妥当,就换了个问法。   杜芊芊听得明白,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问来年的乌发膏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说着举了举手里的糕点:“还送了我两盒子糕点。”   张正生见那糕点盒子上不像是县里几家糕点铺子的包装样式,便打趣道:“妹子出息了,县丞夫人都赏你县里没有的糕点了。”   说得三个人都笑了。   临分别前,裴华再三嘱咐二人,一定要和家里说了,明日去南子家做客吃午饭,不然自己没法儿向南子娘交代了,张正生和杜芊芊都笑着应了,这才上了驴车,扬鞭返程。   裴华站在驴车后目送他们离开,只见杜芊芊两鬓的碎发在风里飞着,蜜合色的袄子更衬得她头发乌鸦鸦的黑,此时杜芊芊面朝前坐着,裴华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裴华觉得哪怕只看到她的后脑勺,他都能想象的出此刻的杜芊芊一定是弯着眼微笑着的。   到了家,杜大山少有地没在木匠房忙活,而是坐在堂屋抱着安安,季桂月在择一把青菜,两人见杜芊芊到家了,都迎上前来:“怎么样?县丞夫人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自打杜芊芊去了县里夫妻二人就悬着心,又见许久又没回来,都不知道县丞夫人到底是什么事,若是为了乌发膏,那不就是两句话就问完了吗?   因此两人都在堂屋等着,一见到杜芊芊回来就都迫不及待地问。   “没什么事,不过是问明年乌发膏什么时候能做出来。”将与裴华的那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那些个栾夫人套乌发膏配方的事儿当然不能说了。   “就这么个事儿,也值得让你这么折腾跑一趟,让华子来问了你不就行了?官太太真是会使唤人。”季桂月发着牢骚。   “没什么事就行。”杜大山放下了心,将安安放回小竹车里,自己回木匠房继续干活儿,离交工就剩下没几天了,得再加加班才行。   吃饭的时候,杜芊芊就将南子娘邀请自己明儿去她家吃饭的事情讲了。杜大山夫妻俩自然是没意见的。   “行啊妹子,只别空着手去,我想着南子还了钱家里也不剩下多少了。”杜大山提醒着杜芊芊。   季桂月想了想,“老人家爱吃软烂的东西,你就准备些好嚼的、容易克化得动的。”   杜芊芊点了点头:“那我明天买些排骨,去做个土豆排骨汤。”   “今儿做些面包,明儿也带几个过去。”季桂月补充道,“那日裴华兄弟来提到这事儿,说南子娘平日里都给人浆洗衣服赚点铜板贴补家用,哎,这个时节,洗衣服可是遭罪的活儿啊。”   杜芊芊听了也觉得很不忍,现在还好点,等到了隆冬,水都冷得刺骨,这么下去,南子娘关节病是躲不过去的,老了就要受罪了。   第二日原本杜芊芊是不用去县里的,但为了赴约,仍是老时间等着张正生的驴车,与张正生一同去了县里。   杜芊芊不用送货,因此跟着到了杂货铺子。张正生忙着下果子、称果子,杜芊芊同张正生打了招呼:“正生哥,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   作为肉铺的熟客,杜芊芊买了三斤排骨,被赠送了两只猪耳朵,肉铺的掌柜早就发现,其实这位杜姑娘的饮食习惯挺怪,她似乎更偏爱吃瘦肉、也似乎对猪下水挺感兴趣的,这猪下水压根就没几个人买,无非就是买菜的时候送给客人做个添头、或者觉着白丢了可惜自己带回去略解解馋,可是每次送下水给这杜姑娘,她都挺高兴的。   比如今天,这猪耳朵哪儿有人吃啊,说它是肉吧它也刮不下来几两来,也没法儿炒着吃或者熬汤,可肉铺掌柜送出去的时候,果然,这杜姑娘又笑得挺乐呵,开开心心接了过去。杜芊芊走了之后,肉铺掌柜摇了摇头,真是想不明白。 第76章 俩猪耳朵   又花了一文买了仨土豆,杜芊芊心想,这城里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得自己花钱买。既然肉铺老板送了猪耳朵,这猪耳朵卤了当下酒菜别有滋味,又去调料铺子买了卤子需要的东西,八角、小茴香、花椒、甘草、草果、桂皮等等七七八八包了一小包。   等杜芊芊买好了菜去杂货铺子,张正生已经忙好就等着她了。   张正生定睛一看,杜芊芊手里左手拎着排骨,还捏着个油纸包,右手提溜着三个土豆,好家伙,那油纸包里是俩猪耳朵,不由得就笑了:“妹子,这肉铺老板忒不厚道,你好歹买了这么些排骨,怎么就送你俩猪耳朵,这玩意拿了来也没用啊。”   那伙计也乐了:“妹子,你别是被忽悠了,这东西真没法儿吃。”因为上次杜芊芊买了那批磕破了的果子,这伙计同樱子相处得更熟悉了。   “怎么就没用了?这个用来做下酒菜可好吃了!”杜芊芊不服气,反驳道。   张正生仍旧笑着,也不同她争辩,杜芊芊心想,这会儿你说猪耳朵拿了来也没用,等等你就知道这东西有多好吃了。   两人就同杂货铺子的伙计告了辞,托他找看点驴车,就打算按照昨儿和裴华说好的,直接去南子家汇合。   杜芊芊手里已经拿满了,“正生哥,帮我拿下那面包,我两手都占满了。”   张正生也不是空手去做客的,他带了大半篮子的鸡蛋,估计是昨天同裴华哥一起在茶铺子里喝茶等自己的时候,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因此特意带了家里攒了几天的鸡蛋,算是有心了,这就是杜芊芊喜欢往樱子家跑的原因之一,张二娘一家人都和气、心善,待人也真诚。   张正生一手拿着包了六个蜂蜜小蛋糕的油纸包,一手拎着大半篮子鸡蛋,两人手里都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到不像是做客的,倒像是去送礼的。   到南子家的时候,南子家正热闹,裴华和南子都在家里等着了,穿着便服,杜芊芊记得昨儿裴华提了一嘴,说今明两日轮休。这会子正帮南子娘择菜洗菜。一见到张正生和杜芊芊到了,南子娘放下手里正在切菜的刀,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上前去拉着杜芊芊的胳膊就往里请:“哎呦,闺女,你可算来了,大娘这顿饭等了你多少日子?”   裴华和朱南也伸手接过张正生手里的东西:“正生哥,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啊?也太见外了。”   南子娘一时高兴只知道把杜芊芊往里请,这时看到杜芊芊拘束着两只手,“好闺女,你怎么还带了这些个东西啊?都怪华子,怎么带的话?咱们这是请客呢还是敲竹杠呢?”   原来没生病的南子娘这么幽默,看来南子哥的俏皮话都是遗传于这儿啊,杜芊芊也打趣道:“大娘,您要是不嫌弃我的手艺,这两道菜就让我做如何?”   南子娘瞧了瞧杜芊芊手里的东西:“你预备着做哪两道菜啊?哎呦,怎么还举着俩猪耳朵?姑娘,你到底是年轻没经验,这买排骨的添头给你俩猪耳朵,你竟然也依了?在哪个肉铺子买的?大娘给你出气去。”说得身后的裴华、南子和张正生都笑了。   这是第三个同自己这么说的人了,杜芊芊有点欲哭无泪:“大娘,这猪耳朵做下酒菜可好吃啦。”只好再度解释一下。   南子娘对杜芊芊的回应和张正生如出一辙:笑而不语,反正添头也不用钱,只当杜芊芊做了玩罢了。   南子家的厨房小,只能容下一人做饭,南子娘在做菜的时候,其他几个人都在外屋里闲聊。   “妹子,听说昨儿县丞夫人找了你去?”南子问杜芊芊。   “嗯,问了问乌发膏的事儿,本来几句话问完就要走了,正好碰着二宝不肯喝羊奶,才耽搁了一会儿。”   “那羊奶啊,我闻着也怪腥得慌的,那羊奶就是近郊杨家产的,圈养着四十来只母羊并几只羊羔子和公羊,这城里的大户基本个个都订了羊奶,这杨家就每日里各家里送,我巡街时碰过许多次,基本都是一家小半桶的量,那腥味,甭提了。”南子说着还扇了扇鼻子。   这时候的人可没有“天天一杯奶”的概念,羊奶算是比较不常见的食材,大家买了不过就是煮沸了喝,但是总有一股子难闻的膻味儿,价格也不便宜,一般平头百姓有那钱还不如买二斤肉来得实在,因此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在喝。   本来杜芊芊以前就是做甜品店的,但是如果没有牛奶,那很多的甜品都是做不出来的,这时候的牛都是劳动力,吃牛肉都算违法犯罪行为,牛奶十分罕见,也就上次钱掌柜给的酥酪里用了牛奶,恐怕也只有省城里的糕点才能如此讲究,反正杜芊芊自打来了这里就从没见过牛乳这东西。   听南子不过是拉家常的说了这附近有牧羊场,杜芊芊心里便一动,没有牛奶,那羊奶也是奶啊,自己又有办法可以去除那羊奶的膻味,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之前因为没有牛奶而无法做的东西,现在都变成了可能了?!   这段日子,自己一直在发愁那新点子的事情,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现在杜芊芊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脑子里一时都停不下来,这里的人们都不擅长使用羊奶制作食物,牛奶也是如此地稀少,杜芊芊激动地都有点坐不住。   旁边几个人在聊些什么,杜芊芊都没有在听了,裴华就注意到杜芊芊心不在焉的、神色也不太对,看上去好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般,可是在座的几个人都是在闲聊,也没说什么啊。   “芊芊?”裴华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杜芊芊仍兀自沉浸在激动情绪里,南子和张正生也停止了聊天,也看着杜芊芊。   “芊芊!”这一次裴华略微提高了音量。   “啊?!”杜芊芊这才缓过神来,“什么?”   张正生笑了:“妹子,聊着天你都能走神啊?”   回过神来的杜芊芊立刻抓住重点,以一种急切的口吻问朱南:“南子哥,你说的那个养羊场具体在哪儿?”   “就在城东近郊的地方,你要去?”朱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杜芊芊对这个养羊场这么感兴趣。 第77章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   杜芊芊还没说话呢,南子娘这会子走了进来:“姑娘,我那几个菜都做好了,厨房给你了,你不是要做那两个菜吗?”   得,先做菜吧,反正那养羊场就在那儿也跑不了。   排骨剁成小块儿,如沸水汆烫后捞出来,用井水冲洗干净,将几根女儿葱并在一起利落地打一个葱结,接着起锅加油爆香生姜丝儿、蒜末和葱结,接着将排骨倒入锅里炒至起香,倒入少许黄酒和盐后不断翻炒,一次性加入足量的水,这一步是这道菜的关键,如果这水分多次加入,排骨的口感就会大打折扣,很有可能出锅之后咬不动,加水之后盖上锅盖闷煮,将土豆去皮切成大块儿,放入锅内继续闷煮。   趁锅里煮着的时间,准备卤猪耳朵的卤水,将八角那些另起锅熬了卤水,猪耳朵洗净下入卤水锅里煮上一刻多钟,为了更入味,杜芊芊特意煮好之后继续焖了一炷香时间,把猪耳朵捞出来放凉,一个小米椒切碎、大蒜拍成泥、女儿葱细细切成葱花、香菜切成小段,将这四样加了糖、酱油、醋、香油以及辣椒油一起调成凉拌汁,猪耳朵切成细条、装盘、淋上凉拌汁用筷子拌匀,杜芊芊一边做一边想,让你们看不起猪耳朵,等会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猪耳朵有多好吃。   这时候用筷子戳一下旁边锅里的排骨和土豆,已经能轻松戳动,说明这两样食材已经足够软烂,土豆排骨汤也出锅了。   这两样菜连同南子娘做的红烧鸡、肉圆白菜汤等等四五样菜将外屋的桌子占了一大半去,见菜齐了,南子又拿出准备好的花雕:“知道正生哥等等还要驾车带芊芊妹子回去,咱们就少喝点,一人两杯就成。”   杜芊芊想着,这不就是不能酒后驾车的原始版本嘛?嘴里应着:“对,少喝点,但下酒菜我可是做了,你们都得尝尝。”   不提下酒菜还好,一提这三个字,其他几个人想到那两片白白的、平日里压根没人要的猪耳朵,就又有点想笑,却都道:“尝,我们都尝尝。”   南子娘和杜芊芊不喝酒,她们二人先盛了饭,其他三个人都没有盛饭,等喝了两盅后再吃。倒了酒,杜芊芊就指着那盘凉拌猪耳朵:“这就是那凉拌猪耳朵,大家尝尝看。”   “这就是那猪耳朵,你刚才端上来我还差点没认出来。”南子娘夹了一筷子,软骨部分柔韧又脆爽,而外面那层富含胶原蛋白,又糯又鲜香,“好吃,果真好吃。”   裴华也发现经过杜芊芊这么一料理,这无人问津的猪耳朵真的挺好吃,卤子已卤入味儿,配着酒吃再好也没有了。   “妹子,这回呀,是我看走眼了,这猪耳朵果然是下酒好菜。”张正生主动向杜芊芊认错,连着夹了几筷子,算是十分捧场了。   南子娘接着又笑道:“姑娘,不怕你恼,我呀,最喜欢的还是这土豆炖猪肉,这么软烂,正对我的胃口。”   而南子这会儿仍在想着杜芊芊问的那个养羊场的事儿,见杜芊芊忙完了,便紧着问:“妹子,你问那养羊场是不是要去?吃完我带你去?”   就算他不提,杜芊芊也打算同他商量呢。   “那太好了,我想去买些羊奶,烦你带我去一趟。”杜芊芊说起羊奶又兴奋起来。   “左右吃了饭无事,咱们一起去吧。”裴华此时开了口,“你倒是喜欢喝羊奶?预备买多少?”   听到南子说要和杜芊芊两人买羊奶去,裴华这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自在起来,便定了吃了饭都一起去,把张正生也连带绕了进去,为了掩饰自己的这份不自在,第二句就换了话题。   “还没定,我不知道那一桶有多少。这倒也不是我自己想喝,是那省城里有人仿制我那棒棒糖了,虽然现在还没摸到真正的诀窍,但若是一直这么试下去,总有成功的时候,那会子就怕这棒棒糖要调价、销量估计也会打折扣。我原先想着羊乳会和牛乳一样难得,没想到咱们县里就有,有了这东西就能做出不少东西来。”杜芊芊解释道。   裴华经常碰到钱掌柜,听钱掌柜提起过这事儿,没想到杜芊芊行动力惊人,这么快就想出对策了。   南子娘这边劝大家多吃:“多吃些啊。姑娘,瞧你这身量,怎么这么能干?我听南子说那城里姑娘小孩儿经常买了当零嘴儿的棒棒糖就是你做的?”   “是啊大娘,今儿倒是没想起给您带几根……”   “大娘都多大了,用不着吃那个。”   “这很不相干,多大都能吃啊,谁规定了零嘴儿就只能小孩儿吃?下次来我给您带一草靶子来!”这新颖的观点又把众人惹得笑了起来。   杜芊芊指了指桌旁的油纸包:“今儿呀,我带了几个蜂蜜小面包来,你和南子哥尝尝,味道可好了,裴华哥和正生哥都尝过,不信问问他们。”   南子娘真是越看杜芊芊越喜欢,“信,大娘托你的福,也尝尝这新鲜物儿,听这名儿就错不了。再说了,你手艺大娘也没少吃,做菜这么好吃、还这么会赚钱,又生的这般好看心又善,姑娘你可别是神仙托生的吧?”   众人刚笑完,这会子掌不住又捧腹大笑起来,这一顿饭吃得有意思极了,笑声不断,不过收获最大的就是杜芊芊了,没想到不过是受邀来吃一顿饭,居然就让自己发现了羊乳,看来上次自己帮南子娘帮的太对了,老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还是挺有道理的。   吃饭的时候杜芊芊就留神打量了南子娘的手,果然两只手上的皮肤很是粗糙,不少地方还干燥开裂了,几个指关节已经有些肿大,一看就是类风湿的前兆,杜芊芊心里叹了口气,若是以后自己有能力定帮南子娘想个靠谱的来钱路子,类风湿这种病,虽然不致命,但是却非常痛苦,发作起来疼痛难忍也很难医治。 第78章 竹窠岩茶   一顿饭说笑着吃完,因为承了杜芊芊许多情,南子总想着怎么才能报答些才好,只不过裴华哥那里的六百文自己才还了一半,囊中羞涩地很,杜芊芊又那般能干,虽不知每月里她具体能进项多少,但总归肯定要比自己的俸禄高上许多。   手艺又好,来自家做客还下厨做了几道好菜,南子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可巧她对近郊的那个养羊场如此感兴趣,听着似乎还能解燃眉之急,南子哪里坐得住,一桌人饭碗刚放下他就急着催着要去。   “南子,你比杜姑娘还大上一两岁,怎么还这般毛毛躁躁的?”南子娘嗔怪着自家小子,“这天寒意看着起来了,刚吃完了饭往那旷地方跑,灌一肚子冷风去。”   这话说得很是有道理,南子也无话可说,只略羞赧着挠了挠头。   “大家伙儿坐着,我去泡滚滚的茶来,喝了再去。”南子娘说完就去外屋泡茶。   南子和裴华都起身要去帮忙,南子拉了裴华坐下:“不过几杯茶,我去端了来。”   南子娘拿出了之前茶叶铺子送给南子的茶叶,是竹窠的岩茶,虽说不是顶名贵的茶叶,但这种半发酵青茶的茶树都是生长在岩石缝隙之中,以具有岩韵闻名,价格也不便宜。平日里南子娘舍不得喝,今儿特意拿出来招待杜芊芊他们。   许是想好好招待的心情太过热切,南子在朱大娘放好了茶叶之后又捏了些进去。   几杯茶端进来,茶汤果然酽酽的,这种茶叶冲泡出来多为金黄色略带些微红,可由于南子多加的那一些,原本的金黄色越发浓厚,微红都和黄色融合为深黄。   裴华先喝了一口,南子忙问:“如何?茶叶铺的孙掌柜可是夸这茶入口即甘、滑而不涩。”南子将孙掌柜那八字形容词原封不动地学了一遍。   因为茶叶多放了的缘故,原本的甘现在已经转甜为苦,见南子兴冲冲地问自己,裴华只笑了笑,继续抿了口茶。   这会儿大家都已经喝上了,南子见裴华没吱声就觉得不妙,忙自己也尝了一口,入口除了苦味还带了点涩。   “刚泡茶时候我家这毛头小子嫌茶叶放得少,非要往里多抓一抿子,这下好了,这茶也不比平日那些茶叶梗好喝到哪儿去,我去重泡了来。”南子娘喝了一口,立马解释道。   “大娘,刚午饭吃了好些油腻的,酽茶喝了正好解腻,别去忙了,这个就挺好。”裴华和张正生都出声拦着南子娘,让她别去重沏。   杜芊芊站起来将自己昨儿特意做的蜂蜜小面包拿了来:“大娘,许是你不喜欢喝浓茶,正好我带了这个来,正好配了吃。”   打开油纸包,面包个头做得小巧,圆头圆脑的,表皮烤得微黄上面还撒了些黑芝麻,南子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甜品,稀罕地拿起来一个看:“这么个爱物儿,真是瞅着有趣,闻着都香甜。”   “大娘,快尝尝,里面白砂糖放得少,都是靠着蜂蜜起味儿,一点儿不腻嗓子。”杜芊芊将油纸包捧着让其余几人一一拿了,“这是昨日里做的,味道已经打了折扣了,若是有空,大娘、南子哥,你们去我们村里坐坐,新鲜出炉的面包可比这好吃百倍。”   张正生拿了块面包,笑道:“这话说的不错,我家妹子都不知赚了芊芊妹子多少好吃的了,家里那几个猴儿崽子也是,就连我们大人也跟着沾光,刚出炉的喷香还软乎,别提多好吃了。”   一旁喝了好几口浓茶的裴华咬了一口蜂蜜小面包,中和了嘴里的苦涩,青茶的厚韵和蜂蜜的清甜彼此融合,也弯着嘴角附和道:“的确不错,大娘你试试。”   南子娘依言吃了几口,一来生活清苦,往日里别说甜品了,就是牙缝里省出的银子交了房租也所剩不多了,偶尔称了肉来也是尽量紧着南子,二来这面包也的确是有钱也没处买,用料又扎实,平日里蜂蜜冲一杯水来甜甜嘴都难得,琥珀色透明的蜂蜜、滑嫩的鸡蛋液、加上炉子的高温烘焙,把个南子娘吃得万分满足,“好姑娘,真真儿好吃,大娘再不扯谎,这比糕点铺子卖的都好吃。”   抿几口滚滚的青茶、咬一口香甜的面包,南子娘乐得见牙不见眼的,这时南子娘左手里举着面包,手上的伤就更加明显。   “大娘,你这手刮风下雨天可是会疼吧?”杜芊芊问着。   “可不是,咱们这里偏又雨水多,我总笑说,只要我这手开始疼了就知道这老天爷又要刮风下雨了,灵得很。”南子娘乐呵呵道。   虽然南子娘是用逗趣的口吻来说这件事,但是几个人听了还是心里不是滋味,特别是南子,上一刻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包,下一刻虽然嘴里还在嚼着,但瞅着兴致已经落了下来。裴华同南子家走得很近自然是知道南子娘手上肩膀都因为常年的劳累落下了病,但张正生是不知道的,听杜芊芊刚刚一问才留神打量了下,发现果然手上皮肤皲裂关节肿大,瞅着都疼。   如果现在劝南子娘别再去给别人洗衣服贴补家用了,那简直是“何不食肉糜”式的犯傻,若是有来钱的路子,谁又会选择一年到头手泡水里呢?   杜芊芊在没想出法子之前只能提出个缓解的土方子:“大娘,你不妨试试灸草,家里若是有现成的艾叶干,直接捣碎成艾绒捻成艾条,时常在疼的那几处艾灸一会儿,祛湿散寒最好了。”   南子一听,起了劲:“有!这个有!家里现成的,夏日里割了许多还没用完。”   虽这个年代没有什么蚊香或者驱蚊喷雾,但每年四五月份水边到处都可以看到艾叶草,人们都会采摘不少回来,煮水后洗澡、或点燃了熏熏屋子、或在屋子里挂两根阴干了的艾叶条就可以驱蚊,一般夏日过完家家户户都会还剩下不少。   “哎呦,我再没说错!姑娘可不就是个神仙托生的,懂得这许多。这个法子听着就靠谱,我试试,若是真能好些,大娘可得好好谢你!”   南子和南子娘细细地问了具体做法,特别是南子,表示今晚就动手做了来让自己的娘灸一灸。 第79章 去寻羊奶   “下次一定记得来,天儿越来越冷了,到大娘家里坐坐喝口热茶再往回赶!”南子娘将一行人一直送到胡同口,再而三地嘱咐杜芊芊和张正生送货后到自家歇个脚再走。   俩人口里不停应着,他们走了十几步远南子娘看着还站在原地看着,几个人扭头:“快回屋吧,大娘,身子没好利索,外头冷。”南子有些着急:“娘,你赶紧回去,别被冷风拍了。”南子娘这才回了屋。   四个人并排走着有些不方便,南子要带路因此走在前面,而裴华有话要对南子说,因此也走在前面,杜芊芊和张正生跟在后面。   裴华仍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绫子棉袄,虽然樱子的嫂子赶着给正诚哥也做了件一样的,但这袄子其实很普通,而且杜芊芊跟在身后离得近,可以看出那袖口和领口这些地方都磨得有些薄了,而且袖口处还略微有些些短了,显见这衣服起码也有两三个年头了,不过裴华穿着却一点不显寒碜,脊背笔直气度不凡,杜芊芊跟在裴华后面、看着裴华的后背,不免有些花痴地想着:“果然好看的人连后脑勺都是好看的。”   而此时裴华正同朱南商量着:“南子,大娘这病刚好,手又是那样,今年一冬不能再让她给别人洗衣服去了,再冻出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哥,我如何不知?只是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了也不听,这不昨晚还在念叨着过两天就开始揽活儿干了。”南子懊恼道。   “那也不行,我瞅着那手指不能再下冰水了。”   “这还得华子哥你来劝她了,我一说她就和我急。”   杜芊芊在身后听着,看来裴华和朱南也都知道洗衣服这活儿朱大娘不能再干了,本来还担心自己先说了出来反而让南子为难,毕竟家里这样每个月哪怕多二三百文的收入也是好的。自己现在虽说是每个月赚四两,但之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日子也是经历过的。   既然裴华和南子也认为这衣服不能再洗了,杜芊芊就在身后试探地说道:“南子哥,你们住得里集市这般近,没想过做些什么小生意?”   这话一说,倒惹得裴华微微笑了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想事情还是简单的很。南子也失笑道:“妹子,那是你手艺好,做的东西不仅好吃,咱们县里人还都没见过,自然钱掌柜愿意卖华子哥的人情,给你代卖,对他自己的营生也有许多好处。”   南子边走边回头朝杜芊芊笑了笑,此时已经出了城门,往郊区走,地界宽阔了起来,南子和裴华索性和杜芊芊二人走了一排,南子继续道:“可我娘一来没什么手艺,做不出什么能大卖的物什来,二来卖东西总得有地方吧?赁临街的铺子可是个不小的开支,若卖得不好,赚不到银子还得倒赔个精光。”   听南子这么认真的解释后,杜芊芊点了点头,看来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可行罢了,若说不赁铺子,在外边儿摆摊卖面条混沌之类的,大冷天的在户外,手仍是得受冻。   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一时也想不出个法子来。   晚秋的太阳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寒冷、也忙不迭穿了厚厚的衣服般,热气都不怎么散发得开来,盛夏郁郁葱葱的树木此时也被剥去了盛装,光秃秃站着,偶尔有鸟儿落在树枝上,扑棱着翅膀摇晃几下,然后倏地叫了两声飞走了,也许是天气的原因,那叫声都听得出几丝凄凉的意味。   出了城门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沿路上也有些人家,许是天气冷起来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人在户外,偶尔见几个闲不住的小孩儿在自家屋外玩耍着。临到南子说的养羊场的时候,住户明显密集了起来,最东边一户人家邻着由东往西的一条小河而建,挺大个院子,看着院子里起码也得有个十来间房的样子。四周院墙看上去也比旁边人家都要垒得高些,此时院门虚掩着。   “就是这户了。”南子向前一步,指着那户人家说与众人。南子的手还没放下,就有两条大黄狗从院门缝隙中将门扇挤开冲了出来。   那两条大黄狗快有半人高的样子,从院门那里箭一般冲过来,嘴里“嗷嗷”叫着,气势上很是有威慑力,把杜芊芊唬了一跳,身子不由得就往后仰着倒退了半步,为了不摔倒出糗,杜芊芊尽量控制住身形,眼睛却一丝不错地盯着那飞奔而来的两条黄色身影,心跳的很快。   不想一瞬间身前就有个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有人挡在身前,杜芊芊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这时才有功夫看挡在前面的人是谁,月白色的袄子,不是裴华还能是谁?   杜芊芊从裴华身后探出脑袋来,那两条大狗不过几个唿哨间就已经到了四人面前,并没有如杜芊芊刚刚锁担心的会攻击自己一行人,此时口中已经改成“哼哼唧唧”的撒娇声,两只挤挤挨挨、摇头晃脑地蹭在裴华和南子腿边,裴华和南子揉了揉它们的头,顺着颈背摸着。   “莫怕,我和南子已经同它们混熟了,不咬人。”裴华拍了拍腿边一只黄狗的背,对杜芊芊笑着解释道。   杜芊芊放下了心,仍旧站在裴华后面,打量着那两只撒着欢的大黄狗,鼻尖湿漉漉的、眼睛滴溜溜的灵活有神,两只萌萌的耳朵向上竖着,嘴大大地咧到两旁,往外哈着白气。别看是土狗,但是皮毛顺滑又有光泽,显然被主人家养得很好。   此时被南子和裴华揉搓着、表情很是享受,毛绒绒的尾巴在身后不停地扫来扫去。杜芊芊从裴华身后绕了出来,见这两只大黄狗着实有趣,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其中一只的头,那只大黄狗抬起头来瞧了杜芊芊一眼,接着轻轻晃着脑袋往杜芊芊手边蹭了蹭,杜芊芊乐得笑出了声,伸了手继续揉了揉它的头。 第80章 杨家羊舍   “裴华!南子!你们怎么这会子来了?快进屋!”听到院外自家狗的动静,屋里走出来两个人,看样子是父子俩,说话的那人大概四十来岁,精气神很足,声音很是洪亮,身材魁梧、宽肩阔背,都是相仿的年纪,同钱掌柜不同,生意人的气息倒不是那么明显,不过比起一般的庄稼人来自也是不同。想来正在屋里忙着,这么冷的天两人头上还有一层密密的汗,袖子都挽到了上手臂中间那里。   跟在一旁的年轻人也热情地招呼着,同时唤着在杜芊芊四人之间欢脱着的两条狗:“大黄、豆豆!回来!”   原来叫大黄和豆豆,连起来可不就是大黄豆嘛,这名儿起得挺有意思,大黄和豆豆听见主人唤了自己,耳朵抖了抖,反转身就往回奔,本来站在杜芊芊旁的豆豆,狗头掉转、扭着身子往回跑,一脚踩在杜芊芊脚背上,好家伙,还挺沉,狗身飞过,在杜芊芊鞋面上了留下了个梅花状的小狗爪印。   “杨二叔、泰禾,家里忙着呢?”裴华和朱南边领着杜芊芊和张正生往院门那里去,一边笑着同院门那父子俩寒暄着。   待进了院门,杜芊芊发现院子里比自己想的要干净,本来杜芊芊想着家里养着二十来头羊,难免脏乱一点,这院子里除了无法避免的羊膻味以外,对于一个小型的家庭养殖场而言算是整洁了。   院子里上手处并排四大间青瓦房,最左那间窗沿下还垒了个小狗窝,前面摆着狗食盆,里面有些已经凝固的肉汁汤,看来大黄和豆豆的日子很滋润啊。   厨房在拐角处,面积要比杜芊芊家的大上一倍多,下手处除了一间杂物间之外就是一整排打通的羊舍,里面咩咩之声此起彼伏。   羊舍四周的墙壁和顶部都用泥砖、晒干的秸秆等物加了厚度,生生比一般人家的住房墙壁厚出了一多倍。   此时羊舍门半开着,杜芊芊见里面有两三个人在里面清扫地面。羊舍门口整齐地堆放着大概一扎长的秸秆碎、以及锯末和稻壳,杨二叔解释道这些是用来铺设发酵床的,这样羊舍里干燥又卫生,羊群就能有一个温暖舒适的趴窝环境。   “他娘,快倒热茶来。”杨二叔朝正屋里叫了一声,接着请裴华四人进堂屋。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掀了门口遮风的布帘子走了出来,身形清瘦却十分精神,想来就是杨二婶了,杨二婶刚撩起布帘子,帘子后就钻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其中女孩儿两腮焦红还吸溜着鼻子,杨二婶本来见到裴华他们扬起的笑、见到孙子孙女蹑手蹑脚跟着从帘子里挤出来,收了笑,轻声呵道:“快带妹妹进屋里去,妹妹正有些发热呢。”   被奶奶呵斥了,两个小孩儿尽管想出来玩、倚着门抬头好奇地瞅了瞅裴华他们,还是听话地退回了房间放下了布帘子。   “外头冷,快进屋去。”杨二婶热情招呼着、去了厨房倒茶。   进了堂屋坐下,裴华说明了来意,介绍了杜芊芊给杨二叔和杨泰禾,“这是我隔壁的芊芊妹子,就是她想要买羊奶。”   “好说,送姑娘半桶,刚挤的新鲜着呢。就是怕姑娘嫌膻喝不惯。”杨二叔大方表示送半桶给杜芊芊,这自然是看在裴华和朱南的面子上,别小看普通衙役,却被百姓称为“天差”,所谓“权之所在,不在大小”就是这个道理,不管是生意人还是老百姓都巴不得同这些胥役打好交道。   正说着,杨二婶端了茶盘,送进来几盏茶。   许是因为家里的羊膻味,堂屋里的窗子大敞着通风,尽管朝着院子里的门口布帘是合上的,但屋子里头除了不用受那寒风刮,温度和外头倒是相差无几,杜芊芊坐下都觉得冷得慌,刚沏好的滚茶上来,太烫下不了口,杜芊芊端着暖手。   心里对自己要做的东西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和黄桃罐头、棒棒糖一样,又可以卖个独市。做出来樱子他们分一分、再给钱掌柜试卖的分量一气儿做好了省事。因此笑着摇头推辞:“杨二叔,你这羊奶说不准我还得长期买呢,该多少就多少。今儿我先买一桶。”   一桶?要知道城里那些大户们一家也不过小半桶的量,这姑娘要这许多哪里喝的完?看着也就十三四的模样,长期大量买?杨二叔一时摸不透杜芊芊的来路。   见杨二叔疑惑的表情,裴华忙解释道:“杨二叔,这县里卖的棒棒糖可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我家那孙子孙女儿哪天不嚷着要几根?每日里送奶去城里都要捎上些回来。”   裴华眉眼含笑地扭头看了杜芊芊一眼:“就是芊芊做的。”口气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骄傲。   “哎呦,竟然就是姑娘你做的?”杨二叔、杨二婶和杨泰禾都惊讶地看着杜芊芊。   原本杨二婶是打算去隔壁屋帮老二媳妇看着点孩子的,这会子也不想走了,坐了下来,“难为你怎么做得出那么有趣儿的零嘴儿,我那孙子第一次拿着那小猴儿的还舍不得紧着吃,抓在手里耍了好一阵猴拳样式的才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棒棒糖生意这么火爆,杨二叔一家每日里进城送羊奶怎么能不知道?只不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做的。因着羊奶的膻味,冬天还可以,夏天味道更大,有时候羊奶挤了当天卖不完还容易馊,若是面前这俏生生的小姑娘能长期大量订了那可真是不错。   见杨家几人都惊叹着夸自己,而裴华、南子还有正生哥也在一旁随声附和,杜芊芊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杨二叔,刚刚看羊舍里在忙着,是在喂食吗?”   “那是我大儿子和两个儿媳妇在兑温水给养喝,冬天里若是还喂冷水,不仅影响羊的消化和生长速度,那几头孕羊还容易流产。你们来前我和泰禾正在铺切好的秸秆,顺便给羊舍里通通风,咱们这儿湿度大,长时间不通风也不行。” 第81章 第一桶羊奶   说到养羊,杨二叔的话头就止不住了。   “马驰率风,羊致清和。咱们这羊啊,同那马一样,都是吉祥、稀罕物儿。”杨二叔还掉了一句书袋子,看得出杨二叔对于养羊这营生很是满意。   一旁的杨二婶笑着嗔怪地瞅了一眼自家老头子,“成日家除了吃饭睡觉,基本就在羊舍里忙活。”   说是嗔怪,但其实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杜芊芊看在眼里,屋外大黄和豆豆时不时欢叫几声,想着杨二叔杨二婶感情真不错,一家子齐心协力经营着生意,真好。   “咱们冬日里花的功夫就更多了。要让羊保膘,夏秋季的两顿要加到三顿,有时候夜里还要补饲一次,喂料也有讲究,得看情况加些食用油或者糖……”   杜芊芊捧着热茶、时不时呷上一口,听得津津有味,裴华悄悄观察着杜芊芊,发现这姑娘真有趣,养羊的这些事儿也能听得这般起劲。   这边南子刚开始还好,可是杨二叔滔滔不绝讲了起来就有些坐不住,可看见杜芊芊不仅不觉得枯燥,不时还问上两句,比如“一只奶羊一日里能出多少奶”、“平日卖不卖羊肉”,南子也不好催着买了羊奶就回。   杨二婶在一旁看得分明,南子喝了大半盏茶,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往窗外看,笑着拦住了杨二叔:“你看看你,一说到羊就止不住话头了。莫不是要讲到天黑?”   “可不是,拉着你们白坐好一会儿,羊奶还没个影儿。泰禾,去提一桶顶新鲜的来给杜姑娘。”   杨泰禾答应着去了,芊芊便问价格要取银子。   “姑娘,既说以后能长期来买,这桶你尽管拎回去,不值什么。”   “这可不行,羊奶是稀罕物,价格低不了,若是一两碗,喝了就喝了。这满满一桶,怎么能白拿。”杜芊芊虽笑着,但样子很坚决。   终于停了羊群养殖技术的讨论,南子松了口气,端了剩下的半盏茶,也不管已经有些凉了,一饮而尽。   “杨二叔,你就收了吧,不然芊芊妹子心里该不安了。”裴华了解杜芊芊的脾气,自来待人大方、不爱占别人便宜,笑着劝杨二叔将羊奶钱收了。   见裴华也开口让收钱,况且这杜姑娘别看年纪小,弯着眼笑得甜甜的,但却是个很有主见的,当下也不再坚持,“家里羊奶桶都是小桶,平日里送给那些大户们都是半桶的量,五斤左右,七十文,这一桶也不可能装个十成十,姑娘你给一百二十文吧。”   杨泰禾拎进来的羊奶,特意没盖上盖子,让杜芊芊先看了:“妹子,你头次来,看看咱们家羊奶,买了放心。”   羊奶判别主要靠三步――“看、闻、舔”。杜芊芊有些不太好意思蹲下认真去看,本能地朝裴华望了望,裴华微笑着示意她:“仔细看看去,两边都放心。”   杨二婶在一旁不由笑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生意呀就得分明。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这以后买卖长了,难不成还闭着眼拎回去?”   说得众人都笑了,门外大黄和豆豆挨着门口帘子挤挤擦擦“哼哼”着挠着门。气氛十分活跃轻快,这下杜芊芊便放下心来去查看那羊奶。   先是看,新鲜的羊奶应是乳白色的,再是闻,确保没有异味,最后就是蘸一点起来舔一舔,没有苦味的就是好羊奶。杨二叔家的羊奶非常新鲜,应该是饲料很讲究的关系,羊奶的奶香味更柔和、膻味也没有那么冲。   众人见杜芊芊蹲在那里认真地辨别着,特别是最后用食指蘸了些点在舌尖上,虽然还是有些稚气,但有模有样、明显是懂行的,显然是对羊奶很满意,眉眼笑得甜甜弯弯的。   “杨二叔,你家羊奶真是不错。”杜芊芊顺手盖好羊奶桶的盖子,站起身来。   “姑娘,不是我夸口,我家的羊奶你放心,不新鲜的我绝不会往外送。”杨二叔哈哈笑着,还将杜芊芊往椅子那儿让。   “天也不早了,杨二叔,我和正生哥还得往村里赶,这里是一百二十文,您收好。若是生意成了,往后来的日子长着呢。”   杨二叔接过钱,“也好,这日头短了,我也不虚留你们。这次来的不巧了,前几日刚杀了一只羊,上好的大三岔和黄瓜条,涮了来吃,又嫩又鲜。下次宰羊给你们留些。”   一只四十来斤的羯羊适合涮肉的部分拢共也不到二十斤,杨二叔说的大三岔和黄瓜条是指适合涮肉的部位,大三岔部位一头肥一头瘦,而黄瓜条肉质比较嫩,大体都是瘦肉,而肉边上带些肥。   冬日里来上一锅涮羊肉那简直是享受,这屋里挺冷,杜芊芊心里立马描绘出好大一只“咕嘟咕嘟”涮羊肉的铜火锅,当时眼睛就亮了:“杨二叔,那咱们说定了,烦你多给我留点上脑部位,那里肉质最嫩了。这时节汆烫了嫩羊肉,蘸了蘸料来吃再好也没有了。”   听杜芊芊这一番话,行家啊!   “姑娘,你算是懂行的,你若是想要羊里脊,我倒要嘱咐你莫要和其他肉一块儿入锅。”   “我省的。这羊里脊虽嫩,但若是与其他肉片儿一同入锅汆,不但不嫩反而会变柴,不好吃了。”   杨二叔也就好这一口,不想杜芊芊小小年纪竟也懂得这许多,恨不能拉着杜芊芊就这个话题讲上一阵,毕竟这是属于老饕之间的默契。   南子一听,得,不谈养羊了,这会子讨论起如何吃羊了,那些个“大三岔”、“黄瓜条”、“上脑”,也不懂具体是说的哪里,平日里涮羊肉不过就是不拘什么部位的羊肉,切了条,扔锅子里煮就完了,哪里还有这许多的讲究?   杜芊芊一心想着回去试验新品,因此和杨二叔说定了下次宰羊给她留几斤“上脑”,便告辞了要走。一行人都站了起来,裴华不待南子和张正生反应过来,已经几步上前去将那桶羊奶提了起来。 第82章 三人同回   刚一打开房门,大黄和豆豆立马欢快地迎了上来,在几个人之间窜来窜去一刻不停。豆豆哼哧哼哧哈着气去嗅裴华手里拎着的羊奶。   裴华轻拍了拍狗头,将羊奶桶换到另一只手。南子和张正生见状都要去接过那桶奶,裴华浑不在意挥了挥手:“不过几斤重的分量,我拎着就行了。”   听见动静,杨二叔的孙子和孙女又有些被拘得按捺不住、又怕自家奶奶训,只将布帘子掀起来一个小角,露出乌溜溜的眼睛往院子里几个人瞅,杨二婶见了好气又好笑,伸手对着孙子孙女隔空点了点,到底没舍得责骂。   杨家几个人一直将裴华他们一直送到院外十来米,大黄和豆豆也不甘人后,自家主人都站定了不往前送了,它们仍是不过瘾,犹豫地站在中间,往裴华他们那边看看,又往主人那边瞅瞅,最后还是杨泰禾打了个呼哨,两只傻狗才欢脱地奔回了家。   因为明日还有一天的假,裴华就打算同杜芊芊和张正生一同回村。南子将两人送到杂货铺子那里才回了家。   杜芊芊又特地去同一条街的茶叶铺子买了些茉莉花茶。张正生谢了伙计照看驴车,去送了缰绳整理,后面裴华和杜芊芊张罗着坐上车。裴华先帮着杜芊芊坐定了,自己拎着羊奶踏上车板,谁知前面驴此时摇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车身剧烈晃了一下,裴华没防备、手里又拎着羊奶没扶着车沿,身子一歪,要看就要踉跄着将手里的羊奶给洒了。   杜芊芊连忙上前去帮忙,裴华想着大不了自己在车板上摔一下,那羊奶洒了不但白费了钱还脏了正生哥的车,因此也不管自己歪着身子,只顾着拿稳那桶奶,四下忙乱之间,裴华同杜芊芊双手相握,如同触电般,两人同时缩回了手,脸上都升起两抹可疑的红云。   “咳,妹子,羊奶你扶好别洒了,我去前边帮正生哥赶车。”裴华红着脸嘱咐完就要跳下车,想了想,又不放心,帮杜芊芊将脚边的乌拉草厚厚地堆了一堆,拍了拍实,只不过过程中都没好意思抬头看杜芊芊一眼。   直到裴华跳下车到前面和张正生并排坐稳了,杜芊芊脸红才好些,心里又鄙视自己:“好歹也是来自二十一新世纪的老灵魂,怎么碰了一下手就这般大惊小怪起来。”   裴华同张正生两人都是干惯了活儿的身形,肩膀宽阔,身材高大。并排坐在前面,结实得像一堵墙似的,显得空间有些局促,张正生扬鞭的胳膊都有些施展不开,惹得杜芊芊坐在乌拉草堆里暗自抿嘴笑了笑。   原本裴华打算到了村口就同杜芊芊下车,自己帮杜芊芊将羊奶一路拎回去,可这会子裴华想着刚才两人相握的手、又想到杜芊芊此时坐在身后抬眼就能看见自己,心里还有些突突地跳,因此张正生表示要一直将他们送到杜家院门口时,裴华没有开口推辞。   驴车一路沿着村里土路往杜芊芊家门口走,此时杜家和裴家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杜大山和季桂月都在嘀咕怎么吃一顿饭吃这许久,这期间樱子同阿青还来过一趟,想要约杜芊芊一起上山拾柴火。而裴家真正在等着的却只有李曼一人。   庄稼人通常将秋天收货完黄豆之后的耕地叫做秋地。秋地在秋季后不复种庄稼,冬日里赶在“交九”前把秋地耕完,疲惫的土壤好休息上一冬,等待来年再种上苞谷之类。若是秋地没耕好、或者错过了时日,来年春天种粮食就会成为问题。这阵子村里人都在忙着耕秋地,以便土地保墒。裴家的这个活儿当然就落到裴勇身上,偶尔裴华轮休回来也去帮帮忙。   裴勇在地里忙着,裴大娘和李菊花满脸堆着笑陪着李曼。   “姑娘,我家二小子早回晚回的都是常有的事儿,说是今儿也休息,难保不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裴大娘见李曼等得有些着急,就宽慰着李曼。   之前村里人都请杜大山修那个大炉子屋子里祛湿,这时节却正好还能暖屋子用,升一次炉子房门关好,屋子里能暖和上个把时辰,原本裴大娘和李菊花是不愿砌的,她俩想的是“凭什么让杜家赚到咱们家的钱”,可架不住天气越来越寒,串门去别人家都暖和干净,眼馋得不行,只好央着杜大山去自家砌了,只不过结算工钱时又不干脆,杜大山客气了一句,婆媳俩却正好借坡下驴,请了一顿饭只给了一半不到的费用。   即便砌好了炉子,裴家也不是常用,毕竟费柴火,今儿为了李曼特意多加了柴火,让屋子里热乎起来。李曼下午来听说裴华下午有假一准回来,便坐着等了,谁知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人影。   李菊花显然对裴华几时回来并不放在心上,屋子里升起了炉子,自然要让柱子在家里暖和地呆着不让他外面乱跑去,一手拉着正在舔着棒棒糖的柱子,推到李曼旁边:“好姑娘,那束脩的事儿竟是准了?”   瞧着柱子稀罕地舔着手里的棒棒糖,李曼就莫名有些烦,前几日柱子那个攒吃剩棒子的小木盒子已经满了,非嚷着再要一个空盒子来盛,李菊花就将那满满一盒子棒棒糖棍子给扔了让柱子重新攒,把个柱子哭得,整整闹了两日方罢。   “嗯,我同爹说了,虽未十分应允,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李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李菊花喜得合不拢嘴,摸着柱子的头:“你侄儿啊还真多亏了你,帮了咱们多大的忙。”一句“你侄儿”说到了李曼心坎里,漫不经心的表情和语气收了,也伸手去摸了摸柱子的脑袋。   “小孩子家懂什么?几根糖就乐得屁颠儿的,哪里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他好。”李菊花越发去套近乎。   裴大娘听说免了孙子的束脩,也乐得合不拢嘴:“姑娘,多添点柴?村长家这冷天里定是不停烧的,可不能在咱家冻着。”   这婆媳俩的态度也能从侧面理解为什么裴华态度不怎么样,但村长夫妇俩仍顺着李曼,自家闺女从小娇生惯养眼高于顶,以后若是高嫁,婆媳关系、妯娌关系或者姑嫂关系倒真是个问题。但在裴家就不用担心这些,仍安心做个娇小姐就行了。 第83章 柿叶茶   李曼留神着院门外的动静,张正生和裴华说笑着还没到杜家院门口的时候,李曼就听到了,赶紧起身去开门,裴大娘和李菊花也忙跟着去。   离了二十来米,李曼先是一眼就看见了裴华,一身月白色袄子清俊得很,谁知定睛再一打量,驴车后面还坐着杜芊芊,一路风大,脸蛋吹得红苹果似的,但衬着白皙的皮肤瞧着却格外娇俏。   裴大娘不是说裴华去南子家吃饭吗?这俩人怎么又到一处去了?李曼满肚子的不高兴。这时已经到了杜家门口,裴华终于不用和张正生挤着了,路上张正生也纳闷裴华为何非要挤在前面,自己扬鞭都拉不开身,可总不能赶裴华到后面去坐。   裴华跳下车,俩人都松了口气,李曼瞧在眼里,不免乐开了花,后面那么敞亮的地儿裴华都不愿意到后面同杜芊芊一同坐着,两个大块头挤在前面那么小的车边上,这样想着心里的不快消散了许多。   这时杜大山和季桂月也抱着安安开了门迎杜芊芊进去。   “怎么到南子家吃个饭就吃到这会子?我和你哥都不放心。”季桂月忍不住念叨着。   杜芊芊也去南子家吃饭了?她为什么也去了?是裴华邀她的吗?李曼刚才压下去的不快和疑问此刻又翻涌起来。   裴华这时已经下了车,绕到车后打算去帮杜芊芊将羊奶先拎下车,杜大山也到了车边。杜芊芊拎着羊奶桶,裴华看见她纤细嫩白的手指,又想起之前俩人手指相握的场景,那股不好意思的劲儿又来了,见杜大山也伸手去相帮,忙自己退了开来,去车前谢了张正生,这个过程中如同挤到车前面时一样,没有抬头看杜芊芊一眼。   这情形落在李曼眼里,自然是不同的解读了,裴华如此避着杜芊芊是李曼没有想到的,心里那股高兴劲别提了,忍不住嘚瑟起来:“裴华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等了你好半天。”   声音也比平时尖细了不少,裴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没回应,仍同张正生说着话。杜芊芊也抬头看了她一眼,李曼笑盈盈地走上前:“芊芊妹子,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杜大山已经将羊奶拎了过去,杜芊芊也笑着打招呼:“不用了,小曼姐,不过一桶子奶,我哥帮我拎进去就行了。”说完又同张正生和裴华道了谢,邀张正生到家喝口热茶。   “不了,妹子,你忙你的,我回去了。后日不是还要去县里送货?我到点来接你。”张正生说着就要坐回驴车回家。   “好嘞,说不准下午我还要找樱子去。”   “那敢情好,我家妹子又得高兴坏了。”   哼,李曼撇了撇嘴,乡下丫头也就只能同乡下丫头玩了,很有些瞧不上的意味。站在一旁的裴大娘和李菊花等得不耐烦,催促道:“华子快进屋吧,累小曼姑娘好等。”   裴华原本只是轻皱了眉,此时听娘和嫂子这般说,拧了眉毛,杜家几个人都在,就想张嘴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闷声不悦地回了家。   裴、杜两家各自关上房门,却是不同的情形。   “妹子,看你脸都吹红了,以后进城送货可得扎上头巾。”季桂月给杜芊芊端上碗热乎乎的柿叶茶,霜后柿叶摘了洗净、晾干,用滚滚的开水冲开做茶饮,充分泡制后的柿子叶茶水呈嫩黄绿色,茶味芳香,入口茶味淡雅略甜。   这些用来泡茶的柿子叶是杜芊芊特意选了日子去摘的,若采的过早会影响柿子树坐果、若是过迟则叶老质差不适合泡茶了,一株柿子树采叶量应为总叶量的五分之一左右。   堂屋里生了炉子,暖烘烘的,捧着茶盅抿了一大口茶,杜芊芊舒坦地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季桂月说的扎头巾,杜芊芊这两日天冷了也不是没想过,不过家里只有条石榴红的,实在没勇气顶在头上县里村里两头跑。   瞧杜芊芊的表情季桂月就知道杜芊芊在想什么:“都说我家妹子讲究,我也知道,你不爱那些红啊绿的,不用你操心,我去阿青娘那里给你寻一条颜色素净的。”   “多谢嫂子,我下午做了好东西你吃。”   杜大山本来在木匠房里忙活,见杜芊芊午饭过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才出来看看,课桌椅都齐备了,现在忙着教书先生的用具,饭桌、斗厨和床之类。临回木匠房前,杜大山纳闷道:“妹子,这么一桶羊奶你买回来喝?咱们全家都喝也喝不完呐。”   不等杜芊芊回答,季桂月捏了捏鼻子:“妹子,这羊奶甭说它贵,就是贱价卖,我也不爱喝,那股子腥膻味儿怪难闻的。”   “哥、嫂子,前阵子省城里不是出了类似的棒棒糖吗?我和钱掌柜就商量着对策,可总也想不出可行的点子,正好南子哥认识近郊养羊场的杨二叔,这下子就不用愁啦!我赶着做出来都尝尝,保管好吃大卖!”杜芊芊“咕噜咕噜”一气喝了大半盏柿叶茶,越说越激动,眸子都亮晶晶的。   杜大山和季桂月也跟着高兴,杜大山回去忙活儿不提,季桂月问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嫂子,别说,还真有,家里没什么地,收的花生估计不够,能不能烦你去街坊那里买些花生来?”   “要买多少?”   杜芊芊算了算比例,花生和羊奶大概一比一的比例,家里有六斤左右的花生,“嫂子,买个三四斤就成。”   “哎呦妹子,这三四斤花生可怎么买,那处得好的人家,也不肯收那几文钱呐。下午樱子和阿青还来寻你,我打算去阿青家买去,这么点倒像是去和人家要。”季桂月失笑道。   这话倒是不错,杜芊芊想了想,“嫂子,那咱们索性多买些,若是卖得动,以后要得多了,去和阿青家先买二十斤吧。”   深秋对于靠天吃饭的庄稼人就是收获的日子,这时节要掰玉米、刨地瓜、打豆子、摘花生……虽忙碌,但全家的口粮有了,若有剩余还能卖出些换些银钱,忙得心里踏实,现在随便去哪家都能寻来几十斤新鲜花生。 第84章 买花生   这厢杜芊芊喝了热热的柿子茶,姑嫂俩兴致勃勃、有来有去商量着新吃食。那边裴家也挺热闹。   刚进了堂屋,不及裴华坐下,李曼就耐不住问道:“裴华哥,怎么杜家妹子也去南子家吃饭了?”   语气带着责备的意思,裴华扬起眉往李曼打量了下,好看的眉眼此时冷冷的,带着些不满。原本因为在杜家院门口这三人一直在说李曼等了他多久多久,自己心里就很是不自在,这会子自己奔波了半天,凳子还没坐上,就开始兴师问罪,裴华心里当然更加不舒服。   见裴华那神情,李曼知道自己又急躁了,上次将社学的木匠活计介绍给杜大山时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一直使劲儿使错了方向么,怎么又这么沉不住气,李曼暗自懊恼着。   忙又补救道:“哎呀,看我,只管问这些有的没的,裴华哥你快坐。嫂子,你快去倒碗茶来给裴华哥暖暖身子。”   别说裴家,就是在县丞夫人、自己姨妈家,李曼也没伺候过人,这使唤人的习惯自然是张口就来。除了裴华拿回月俸的时候,李菊花平日里自然不会端茶倒水地嘘寒问暖。虽然心里不爽,但李曼的吩咐她也不敢不从,背过脸嘟嘟囔囔地往厨房去了。   裴华将一切看在眼里,“嫂子不用了,我自己去倒,正好回屋歇歇。”   裴大娘可不干了:“华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小曼姑娘等了你几顿饭的功夫,你怎么回来就要进屋躺着?有那么累?”李曼也在一旁也委屈状。   “等了这许久是有什么事吗?”裴华问着李曼。   这话问得李曼哑口无言,能有什么事?总不能说就是想见见他吧?再说了,裴华他自己还能不知道?李曼越想越气,若是平时,她早就脱口而出:“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刚才就说错了话,李曼好歹忍了这话。   李菊花端了热茶来,听见屋里的对话,立刻护着李曼:“我说兄弟,李曼妹子可是为咱们柱子免了全部束脩,怎么能这么同别人说话?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儿咱可不能干。”   自打去年当面拒绝过李曼之后,不知道被娘和嫂子念叨过多少次,而李曼仍是过来,裴华本想着两家也还没说破、而自己不松口,村长家哪能一直由着李曼这样?以县丞的人脉找个比自己家好上许多倍的自然不难。   可今儿不知怎么,裴华就不想继续忍了:“嫂子,这束脩何必求着免了?村里人又该怎么议论?柱子的束脩我来出。”   “议论?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各人凭各人的本事罢了。你出?还不是家里的钱?”   什么家里的钱,明明每月里裴华的月俸都交了裴大娘,说到底这些钱怎么用、用在何处,还不都是听李菊花的,这些裴华并不愿去计较,但是总是这样占村长家的便宜,人情债最难还。裴华此时的脸色很是难看,李曼就觉得不好,姨妈说转过年来姨夫给裴华升上一级官,再正式让裴华去提亲。   自己的话裴华敢驳回,但姨夫的话李曼就不信裴华还敢梗着脖子不听,若是此时将话说老了,就算还能有转圜余地,但到底面子上不好看。   “裴华哥,柱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到这么大的,给他免束脩是我的主意,这事儿我爹那里都说定了,以后再有这些事儿我都先问过你,这次好歹别让我回去为难。”李曼低下头来,泫然若泣,用丝帕轻拭腮边。   本来是送钱给别人的事用这种小心翼翼的口吻说起来,好不可怜。裴华见状,又觉得自己也有些过分,原本想着索性当着娘和嫂子的面将话说清楚,可李曼都要哭了,这话还如何说?况且李曼的爹娘也并未将话挑明,自己若是说深了也不合适。   “哎。”裴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预备接着坐着了,茶也没喝,进了自己屋。   李曼用丝帕掩着的嘴角微翘,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见自己快哭了便又心软了。这几年裴华除了自己,和村里的姑娘都没什么接触,城里又有姨夫姨妈给自己盯着。也就是杜芊芊来了这几个月,和裴华接触多了些。可刚刚明明裴华下车看都没看杜芊芊一眼,自己怎么就老揪着不放呢?   裴大娘和李菊花都在一旁数落着裴华、替裴华赔不是,殊不知李曼心里并不气恼,觉得自己已然抓住了裴华心软这个弱点而暗自高兴。   季桂月到阿青家门口时,见门口正晒着些花生藤、玉米秸和豆秸,这些晒干了就能作为柴火烧,自打村民们照着杜芊芊家在堂屋里修了去湿的炉子,各家各户柴火需求量直线上升,半大孩子们都去山上捡柴火去,这大伙儿兴致高涨全家总动员去拾柴也算是吉安村的一个特色了吧。   阿青的娘正在房里忙着村里人托的两件袄子,季桂月没进去打扰她,直接和阿青的奶奶那儿买的,阿青的奶奶用秤称了高高的二十斤花生,一股脑倒进了季桂月带来的篮子里。阿青跟着季桂月跑进跑出:“嫂子,芊芊到家了?这会子在家里做什么呢?”   “在家里忙做东西呢,做好了给你和樱子送来,我妹子说了保管好吃。”   和樱子的外向不同,若是樱子听了这话必定要追着季桂月问“嫂子,今儿下午就能做好吗?”,阿青却不好意思,红了脸,换了话题:“那明儿个芊芊有时间和我与樱子一同上山拾柴火吗?”   “妹子,这我倒是吃不准了。我回去同她说了,让她明儿要是有空就来寻你们。”季桂月笑道,为自家妹子的好人缘高兴,“妹子,我还得去烦你娘一件事儿,咱们一同去。”   阿青忙点头,领着季桂月去了里屋。   “阿青娘,忙着呢?又有事来叨扰你了。”   “快坐,快坐。”阿青娘停了手里活计,特意搬了个铺了厚厚坐垫的凳子让季桂月坐。 第85章 忙新品(上)   季桂月摇了摇手,“我就不坐了,芊芊在家里等着我的花生呢。现如今天气冷了,我家妹子每次去县城里送货,脸都冻得通红,小姑娘家家若是脸上冻出冻疮来可不是玩的。我就想着给她做条头巾。”   “这好办,都不费什么针线,明儿就能给你赶出来。”   “那多谢你,只是有一样,我家那妹子古怪,就不爱个红啊绿的,家里有条现成石榴红的,她嫌颜色不好看。得烦你选个颜色素净些的。”   阿青的娘了然地笑道:“我看出来了,芊芊姑娘这眼光真是好,上次那身蜜合色袄子,咱们村里谁看了不夸?你没发现自打芊芊姑娘穿了那身,村里不少姑娘小媳妇都穿了类似的?我这儿生生接了十来件差不多色的活儿,还都指定了就要芊芊那式样的。”   季桂月想了想,别说,还真是的,今年寒气一起来,没了往年到处惹眼的各种红色、葱绿,多了好些个恬淡的素色袄子,不过季桂月私心里想着,虽说不少人穿,但还是我家妹子穿了最好看,笑得甜甜的,看着就可人意。   “那就按着差不多颜色做条头巾?”阿青的娘商量着问。   “素净就行,那颜色太淡也不经脏,毕竟县里村里两头跑。”   站着说定了头巾的事儿,季桂月挎着花生赶回了家。   季桂月抱着安安坐那里帮忙剥着花生,杜芊芊先不管其他,舀了六七碗的新鲜羊奶倒入小砂锅,抓了一点刚买的茉莉花茶叶洒进羊奶里,煮的“咕嘟嘟”冒泡了,奶香混着茉莉清香四溢开来,滤去茶叶,先倒了一碗小心地端给自家哥哥,季桂月在堂屋里看着杜芊芊有些烫手地端着羊奶进了木匠房,抿嘴笑了笑,手里剥花生的动作不停。   木匠房里杜大山正俯身量着窗梁的尺寸,杜芊芊刚到门口他就闻到那股浓郁的香味儿了,抬起头来见自家妹子“斯哈”着两手轮流换着端来一碗羊奶,连忙上前端了过来,趁热呷了一口,“哎呦,我家妹子神了,做菜好吃,这羊奶到了你手里膻味儿也没了。”说笑着,又小口紧着抿了两口:“真香啊。”   杜芊芊见杜大山受用得很,笑得眉眼弯弯的,嘱咐杜大山先把奶趁热喝了再干活儿。   回了厨房,羊奶已经没有那么烫了,正好满口喝的温度,又盛了两碗,一碗递给季桂月,坐在一旁接过安安,小心地喂着安安一口一口喝着。季桂月闻到那股清香味就知道有杜芊芊在,就不用担心膻味的问题,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满口的浓浓的奶香和茶的清香,几口喝光了,接回安安和安安的刚喝了一小半的羊奶碗:“妹子,别放凉了,你也快去喝吧。”   本来还想着一桶子奶裴华从近郊一路拎到杂货铺子,要不要送些煮好的羊奶给裴华一家尝尝,但是想着两人在车上的握手以及后来两人的不自在,加上说不准李曼仍在那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作罢了。   喝完羊奶,杜芊芊就和季桂月商量:“嫂子,咱们以后也可以每日里喝上一碗,这东西最是养人的。”   那羊奶滋味儿确实不错,季桂月打趣道:“以前没饭吃的时候若看到咱们如今这日子,都该满口嚷着罪过了,我这里花生剥了一半了,你那里还缺什么不缺?”   杜芊芊坐着心里一样一样核对着原料备齐了没有。   羊奶,有了;花生,有了;棉花糖,没有没关系,可以用熬糖的方式代替,家里正好常备麦芽糖,虽新一批的还没长出还没长出二叶包心,但上次做棒棒糖还剩下半盆;黄油,牛奶炼制的弄不到,但可以自己用羊奶炼,羊奶做出来的黄油是鸭蛋青色,而牛奶做出来的黄油是黄澄澄的,两者只有颜色上的差别,但口味和营养价值相差无几,若是棒棒糖还能琢磨着做出来大差不离的,那黄油基本算是很难复制了;最后,茉莉花茶,买好了!   为什么说很难复制?倒不是因为古人真的制作不出,裱花用的稀奶油杜芊芊在钱掌柜送的省城糕点上见过,而奶油,也就是黄油,在这里叫做“酥”,上次还给了樱子几块,先不说牛奶的难得,就说这“酥”都得从“酪”里取,晒上一天还得便边水边舂以便分离出脂肪,还要接着满满熬出多余的水分,总之一句话,这个时代的黄油做起来费时费力,而自己预备做的这样甜点原料又多,工序较之棒棒糖复杂上许多,因此若想要模仿那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事。   一一确认后,杜芊芊摩拳擦掌,打算开始做新品了,没错,就是――牛轧糖。这几样原料除了花生都是常年不缺来路的,而花生虽然是一年一收的作物,但收成多、产量大,村里人家家户户都会将当季的新鲜花生收进大缸里,点上两三只香,将缸里的空气排净,接着将缸口封紧别漏气,每次从中取出些花生重复上面的步骤,可保花生三年之内不会霉变虫蛀。自家哥哥是木匠,家里没什么地,而其他人家就不同了,谁家没种个半亩一亩的?若是这牛轧糖卖得动,那还愁没地儿买花生吗?   黄油做起来费时间,干净的锅里倒入鲜羊奶先静置上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杜芊芊也过去帮忙剥花生,刚坐下,想着等等花生仁还得用高温烤上一小会儿,就又站起来去柴火堆那里取柴火生炉子,刚站起来就看见柱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像只小老鼠似的,杜芊芊看了就发笑:“柱子,过来。”   柱子小跑着进了堂屋、到杜芊芊那里,因为裴华和李曼好几次为了杜家的事情吵架,而裴大娘和李菊花过来要东要西时也会被季桂月刺哒上次杜大山忙活半天只给了六文的事儿,因此婆媳俩这阵子不太过来,但是杜家对柱子很友善,有时婆媳俩也会哄了柱子吃他拿回去的东西,特别是那棒棒糖,干着活儿吮上一根,甜到心里。所以表面上嘱咐柱子不许去隔壁,但其实柱子来她们也不会真拦着。 第86章 忙新品(中)   “柱子,这边正忙着,家里还有几根棒棒糖拿回去吃好不好?”杜芊芊同柱子商量。   柱子很想留在杜家玩儿,还想和杜芊芊讲一讲自己那个小木盒子的事情,因此只仰头看着杜芊芊不吭声。   杜芊芊想了想,转身去厨房将小砂锅里剩下的羊奶热滚了,端了一碗过来。   “柱子,来喝羊奶,小心烫。”杜芊芊看着柱子小口喝光了奶,还意犹未尽地将碗沿和碗壁舔了一遍,嘴唇上、鼻子尖儿都沾了奶,花猫儿一样,杜芊芊给他擦了脸,耐心道:“柱子,今儿下午挺忙,你拿了棒棒糖回去同冬冬他们玩好不好?”   虽仍是不愿意,但柱子还是点头应了,抓着棒棒糖回了自家。   季桂月看着道:“这孩子也是奇了,他娘和他奶奶每日里喊打喊杀地管不听,到了这儿,乖得小猫儿似的。”   “这么大的孩子和他说话都听懂的,好好和他讲道理就行了。”   “就他们家婆媳俩?每日里不知嘀咕些什么,惯孩子也惯不到点子上。”本来对两人印象就不好,加上上次杜大山做完活儿回去,一问,居然就只给了六文,说是请了一顿,那桌子上也就一个荤菜,这般欺负杜大山这个老实人,季桂月提起这婆媳俩来就更没好气了。   柱子回去后,裴家婆媳也等着呢,乡里人平日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下肚?况且做菜手艺不过家常饱肚子而已,手又紧,往常柱子的零嘴儿也都是裴华带回来的,现在杜芊芊那里也隔三差五地给。柱子要拿着棒棒糖像杜芊芊说的那样去找冬冬玩。   李菊花唬了脸:“自己要回来的东西,你怎么还要往外送?这死心眼子也就随了你爹了。有这吃的也不知道给自己爹娘和奶奶。”收了柱子手里六根棒棒糖,递给裴大娘一根,自己也拿了一根。见柱子扭着身子要闹,拿出一根塞进柱子的嘴里:“不许跑啊跳的,当心戳了嘴。”   闻到柱子身上一股子奶香味,便问柱子是不是在杜家喝了羊奶了?柱子点了点头,从自己娘手里抢回来剩下的三根棒棒糖。裴大娘和李菊花“啧啧”叹道:“还喝上羊奶了,我今儿瞅着那桶得有个十来斤。”又恼着之前不该为了那十来文的工钱得罪了季桂月,不然还能过去蹭几碗羊奶喝。   正说着,裴华从房里走了出来,婆媳俩正一人嘴里吃着一根棒棒糖呢,见裴华冷不丁出现,脸上都有些讪讪的。裴华也有些惊讶,怎么吃起柱子的零嘴儿来了,不过也不好表现出来。   “娘,嫂子,我来同你们说个事儿。”裴华尽量不去看两人嘴里的棒棒糖,低着头说道。   总不好含着糖和裴华说话,婆媳俩尴尴尬尬地手里拿着糖,裴大娘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什么事?你只说罢。”   “小曼姑娘那里我之前就说过,我无意于小曼姑娘。但村长家里那里也没个人来挑明说,我这里也不好去和村长明着拒了……”   本来还因为吃了柱子的零嘴儿而不好意思的婆媳俩,听了这话也顾不得那点不好意思了。裴大娘直接打断裴华的话,叫嚷了起来:“华子,我不知你是鬼迷了心还是怎么,你打着灯笼四处打听打听,到哪里还能找得到这么好的?你居然还想着去同村长拒了?”   虽然这个话题沟通过不止一次,但裴华还是耐住性子解释道:“我没说小曼姑娘不好,只是我真的无意于她……”   又一次被打断,这次是李菊花:“华子,难道我和娘还能对你有坏心?!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中意,你还想娶什么样儿的?人家这家底,你还有什么说的?”   “娶媳妇难道就是看家底?只要俩人相处得来,踏实过日子……”   裴大娘拿着棒棒糖的手直接挥了挥:“难道那小曼姑娘有什么不适合过日子的?哪次不是你冷着脸、小曼姑娘看你的脸色?能做到这样,成了亲对你就错不了。咱们村儿多少人家小伙子眼红你,你还恣扭着拿什么乔?”   说感情,婆媳俩就说家底,说家底,婆媳俩又打感情牌,话也不让裴华说到底。见裴华仍这般油盐不进,李菊花眼珠子一转,口气又软下来:“华子,不是家里人不讲理,你若是能找到比小曼姑娘更好的,咱们绝没二话。”裴华脑海里蓦地出现一双弯弯的笑眼,能甜到人心里。   眼看沟通又一次以失败告终,裴华想着这事儿还得自己同李曼说,上次说还是去年春天,两人年岁还小,李曼或许不怎么当真,自己口气也没那么重,可眼下裴华想要将这事儿摊开讲明白的决心却十分强烈,其中的缘由裴华未去深究,只想着何时说比较好。   隔壁院子里的杜芊芊早已忙开了,锅中的鲜奶表层已经有厚厚的一层油,生起小炉子,将火苗压得小小的,柴火吐出的火舌轻轻地舔着锅底,直至表面的那层油结出厚实的奶皮,抽出炉子里本就没多放的柴火让其冷却,转身去了堂屋里,去湿炉子里的花生已经烤熟,一打开炉门花生香就扑了出来,安安坐在自己的小竹车里,伸着手要。   日头冷,季桂月特意在竹车外面裹了一层棉布,安安小手支棱在右侧挡边棉布上,嘴里已经能发出简单的词汇:“要!要!”   季桂月在一旁同杜芊芊笑道:“也是个小馋猫,妹子忙你的去,花生他哪里能吃?呛着就不得了。”   “嫂子,厨房里还有一碗羊奶,你等会儿热给安安喝了。”   姑嫂俩说话的空儿奶皮已经冷却的差不多了,真正考验手力和臂力的时候来了,取出奶皮就要用干净的筷子高速打发直到油水分离,幸好到了这里什么活儿都没落下,体力好了许多,不然打不了几十下膀子就受不住了,饶是如此,手臂还是酸痛起来,杜芊芊只好用精神胜利法鼓励自己:“有了这东西,就不用愁被别人学了差不多的去了。” 第87章 忙新品(下)   季桂月过来给安安热羊奶,没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面“哒哒哒”类似打鸡蛋的声音,不过频率快得多,进去一看,碗里鸭蛋青色的奶油状东西,再看杜芊芊明显吃力了,脸蛋陀红憋着劲努力让搅拌速度不慢下来,季桂月二话不说,上前就接过海碗接着打发。   俗话说“为母则强”不是没道理的,安安现在是个二十多斤的白胖墩儿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季桂月抱的,早就练就了单手抱娃,另外一只手干活儿的力气,打发起奶皮来比杜芊芊轻松上许多。   杜芊芊甩了甩手,又酸又痛,再看季桂月比自己速度还要快上一些,自己不过伸展了几下胳膊和腰,海碗里的奶皮已经油水分离了,用小木铲轻轻按压过滤一下,羊奶黄油就得了。   花生仁、麦芽糖、羊奶及黄油按照1515104的比例准备好,红泥小炉重生起小火,先放入黄油融化后倒入麦芽糖和茉莉花茶叶去过膻味的新鲜羊奶轻轻搅拌均匀至拉丝状,抽去柴火倒入花生仁,木铲子拌匀,杜芊芊特意拿出了碗柜里过年才用到的、招待拜年的人瓜子花生的大木托盘,将还是半液态流淌的牛轧糖倒进托盘里,小木铲修理至形状规整、四四方方。   托着腮等牛轧糖凉的时候,杜芊芊闻着奶香、麦芽糖甜香、花生仁果香以及掺杂其中的茉莉花清香,仿佛看见一串串铜板牵着手往自家钱罐子里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又一想,真是没出息,应该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裸子才对,还有这称呼也不对,和钱掌柜仍称之为“牛轧糖”吗?也不是牛乳做的呀,难道要叫羊轧糖吗?怎么听怎么奇怪。   不行,还得叫牛轧糖,不然别人听了不得往羊奶上想啊?虽然羊奶黄油这一步就得难倒不少人,但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牛轧糖也凉到温热状态了,这时候就得趁着余温赶紧切成大小一致的小块儿,不然完全放凉了再切,那可不太切得动了,得抡起菜刀剁。   那一桶羊奶杜芊芊还留下了些,毕竟这对庄稼地里的人来说还是挺稀罕的,明儿同樱子、阿青上山拾柴后做些小点心来吃,算了算,六斤左右的羊奶做了十五六斤的牛轧糖,足够给钱掌柜试卖了。   此时外面天已经擦黑,原本打算做完就送给相熟的几家尝尝来着,明儿也来得及,这天气牛轧糖凉透放上一个月都不成问题。可是实在忍不住想要分享一下,让季桂月和杜大山晚饭前好歹试一试,浓香扑鼻,又有嚼劲,安安也举着一块用嘴里有限的小牙尖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咬着吃。   “安安他爹,我看呐,咱们妹子又要发财了。”季桂月嚼着嘴里的牛轧糖同杜大山感慨道。   对于杜芊芊来说这可是高级别的肯定,比夸“真好吃”让杜芊芊更加高兴。   没那么爱吃甜食的杜大山也直点头:“这么香的糖可真是少见,真的不错。”那棒棒糖杜大山就不怎么吃,觉得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自己这么大个爷们儿叼在嘴里看着不像,这牛轧糖杜大山一气儿吃了五六块才停手去吃饭。   第二日虽不是送货的日子但杜芊芊还是要在辰正前去樱子家寻正生哥、托他给钱掌柜带个话。杜家四口人正吃着早饭呢,阿青却到了。   几个人都热情招呼着阿青吃早饭。   “我吃过了。”阿青挥着有点肉肉的左手,左手里拿着条头巾,右手还拎着些葵年菜来送给杜芊芊中午与野蒜头一同炒了吃,这葵年菜又叫冬葵、冬苋菜或滑菜,这时候的人种的很多,后来就少见了。   “芊芊,我娘说了,这头巾颜色她特地给你选的素净的,让我来问问你喜欢不喜欢。”原来阿青一大早是赶着来给杜芊芊送头巾来的。   阿青的娘毕竟是积年的裁缝了,选的布料软和又保暖,知道杜芊芊不喜欢大红大绿,特意选了个缃色,杜芊芊拿过来围在脖颈上试了试,舒适暖和,颜色也淡雅,十分称心。   “阿青,真暖和,我很喜欢。”   “那就好,我娘等着我信儿呢,我得先回去了。”阿青说着要走。   杜芊芊忙拉着阿青:“多少文?我给你取钱去。”   “桂月嫂子上次已经给啦。”阿青说完,杜芊芊仍不松手。让阿青在自家暖乎乎的堂屋里稍等,小跑去厨房用油纸包了二十来块的牛轧糖给阿青。   “阿青,这是我昨儿刚做的,你拿回去尝尝鲜。还有,咱们下午去山上拾柴吧?我等会儿去樱子家找正生哥有事儿,正好同樱子约了,午饭后同去找你上山去。”   昨儿就来约杜芊芊,杜芊芊不在家,阿青正巴不得呢,高兴地应了一声,拿着牛轧糖回去了。   想着樱子家人口多,小孩儿也多,一斤牛轧糖大概六十颗,杜芊芊包了足足一斤带了过去。   到了樱子家张正生已经收拾好果子,正和张正诚在家门口整理驴车上的果筐呢。见杜芊芊来,停了手里的活儿将她迎进了门。   樱子还没来得及迎过去,虎子和顺子早已抢先一步跑到杜芊芊跟前,一人一边绕在杜芊芊腿边簇拥着她进里屋。   把个张二娘他们逗得哈哈笑,“这都把芊芊当成第二个姨了。”   樱子走上前搀了杜芊芊胳膊,一眼瞅见油纸包里的东西,不是往常吃过的糖果面包之类:“芊芊,这是什么?”   “我特意多带了些,张二娘,哥哥嫂子们都尝尝,我昨儿刚做的。”说着,杜芊芊打开油纸包放在桌上,虎子和顺子都踮着脚尖去够。   正诚媳妇儿又怀孕了,三四个月的身子,杜芊芊先拿了颗递过去:“嫂子,你尝尝,这里面有新鲜羊奶,很补身子的。”   张二娘就感慨道:“这姑娘怎么怪别人稀罕?做事儿样样周到。”看见樱子正故意将油纸包往后面挪,逗着两个侄子不让他们吃,把虎子和顺子急得哇哇叫,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们家这个闺女,还一味只知道傻玩。” 第88章 上山拾柴火   张正生将杜芊芊送进了屋,便要出去接着忙去。杜芊芊叫住他:“正生哥,烦你今儿路过蜜饯铺子时停一下,若是钱掌柜在更好,若是不在,就麻烦伙计给钱掌柜带句话,我这儿做了新甜品,明儿送货时带过去,请钱掌柜抽空去铺子一趟。”   说完还示意樱子拿颗牛轧糖给张正生,张正生连声应了:“没问题。话我一定带到。”   樱子嘴里正嚼着一颗,见樱子同她打手势,从桌子上拿了两颗,递给张正生一颗,张正生还不太好意思接,樱子直接塞进他嘴里:“二哥,真的可香可甜可好吃了!”   接着一溜烟又跑到门口将剩下的一颗送给张正诚去了,张二娘笑着看他们兄妹,欣慰地想着虽然自家闺女没有芊芊能干,可好歹对长辈孝顺、对哥嫂友爱、对两个侄儿更是没话说。   明儿送货需要用到的果子杜芊芊本打算下午拾柴之后再来樱子家买,可杜芊芊刚和樱子约好下午拾柴的事打算回家,张二娘就开口了:“樱子,将今儿早刚摘的两篮子石榴、油梨还有杨桃同芊芊一起拎回去。”   “张二娘,我打算下午来摘的,这会子身上没带钱,我下午把钱送来。”   “哎呦,好孩子,今儿这果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你的钱,大娘我虽是村里人,但家里做着买卖,很是知道物价的,这羊乳可不便宜,这一大油纸包收了你的,你也得听大娘的话,把这果子拎回去。”   杜芊芊知道张二娘的脾气,直爽干脆,想着所谓亲戚乡里的来往,不就是你来我往之间建立的感情吗?当下也就不再推辞了,临出屋前,樱子还特意回身又拿了颗牛轧糖,本来嘴里就含着一颗,这下子嘴巴一边一颗,鼓鼓的。   “芊芊,走吧。”樱子嘴里含着两颗糖、含混不清地招呼杜芊芊拎果子出门。   深秋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山里显得萧条而落寞,枯荣的草儿瑟瑟地抖动着,偶尔一两声麻雀的叫声更映衬着山谷里的空寂,山腰下三抹或海棠红或嫩黄的身影点缀在这幅深秋远山图中,打破了原本黑灰的沉闷色调。   “芊芊!樱子!这里有蒿柴!”阿青速度比另外两个人慢些,不过正因为慢了这几步,请看到刚才芊芊和樱子没注意的几丛蒿柴。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于这时候的庄稼人来说,柴尤其重要。村里人除了会将自家房前屋后的马桑木砍回家之外,还要去野地里山坡上拾枯树枝、割蒿柴。半大的孩子们通常会背着背篓去拾树叶。   “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为寒尽。”从冬至开始算起,每个九天称之为“一九”,数到九九八十一天结束,“九尽桃花开”。新一年的春天就又开始了。“交九”前砍的马桑木烧起来热度高且火焰还旺,而“交九”之后的马桑木则要差得多。所以村里的人都会赶在“交九”之前将马桑木砍回家中,在自家柴火堆处码放成整齐的垛子,还要在上面盖些麦草或者包谷杆以防止雨淋湿。   杜芊芊她们没有带镰刀而是拿了个竹耙子,几株树龄不大的白杨树,叶子特别肥厚、一片片如同成年人的巴掌,将竹耙子举起伸出去再带着树枝拉回来就能摘了许多树叶,折一根硬且弹性十足的绵槐条,把白杨树的叶子片片串起。   与白杨树叶子不同,柳树的叶子又小又窄,落得也十分晚,藏在干枯的细草里,若是一叶叶去拾,那真是要累弯了腰。樱子将竹耙子拖在身后,一手拉着耙子杆,另外一只手微微使劲儿向下压着往前走,这样细小的柳树叶就乖乖地聚拢在耙齿上了。   可以这么说,只要是可以用来烧火做饭的就都是杜芊芊她们的目标。比如老了的山楂叶和柿子叶,厚实耐烧。除了树叶还有干柴。柳树的干柴火是枯黑色的、而杨树的干柴则是白灰色的,这两种柴火都非常好引火,是拾柴人的首选。   而已经快冻上的溪边则是杜芊芊她们这次的主要搜寻范围。原本茂密的绵槐丛早已经被村里人收割完、编成了一个个的篓子或者箩筐,这会子只留下三五寸长的茬,而那些已经重新冒发过枝条的就已经完成了使命,开始变枯变黑,阿青用竹耙子杆轻轻一敲就掉了下来,就是上好的柴火。   杜芊芊其实对于捡柴火就是个门外汉,毕竟以前怎么可能有这种经历?觉得新鲜又有趣,平日里那些个枯木枝、黄树叶,都是庄稼人眼里的宝,真真儿是一草一木皆可用。樱子和阿青十分照顾杜芊芊,觉得终于有一样可以比杜芊芊懂得多了,拾起来格外卖力,拾来的柴火和枯叶也都平分成三份。   那些还没重新冒过条儿的绵槐茬可不能敲断,要留着来年继续冒条儿的,大家伙儿都十分自觉、默契地遵守着这个规矩,用最朴实无华的行动捍卫着大自然的生生不息。   忙了小半个时辰,其实三人带来的篓子已经快装满了,另外还有捆起来的几捆柴火,可樱子还是觉得不够,兴头地提议去山南边去割荆棘。那里长着好几株核桃和晚熟的雪柿子。两个月前这雪柿子树开始谢花,嫩黄色的柿子花落了一地,像是一颗颗迷你小烧麦。独自在山谷里开放、落幕,想来也是寂寞的吧,杜芊芊特意捡了湃在瓷碗里,当了个把星期的香薰。这会子枝头挂满了青柿子,杜芊芊上前去摘。   “芊芊,这个涩口得很。”樱子开口拦道,毕竟家里有个那么大的果园子,对于水果,樱子还真是吃不过来,这野地里的青果子她当然不让杜芊芊摘了占地方。   “这个我摘来漤了,又甜又脆,比新鲜的鸭梨还好吃。”   “那好,那好!那咱们就多摘些。”樱子立刻改弦易帜,张罗着摘柿子。柿子不同于树叶和小树枝,是很压分量的,下山比上山还累人,于是六十多个青柿子分别装在三个人的篓子里。 第89章 一枚银质的花卉领扣   摘完了柿子,就要干正事儿了。荆棘大多相伴而生在陡坡上。荆棘是两种东西,荆没有刺,可以编筐篓,很抢手,已经剩下不多了,大部分都被村里人抢先一步割走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棘,浑身是刺,放肆地张牙舞爪张扬着,偶尔还能看见两三颗还没掉落、干却依然红的酸枣坠在其上。   棘子扎手,需从核桃树或者柳树上面砍下一根带着叉的枝条,用那个叉紧紧抵住棘子,竹耙子搂住猛地用力拉扯,这样棘子就可以顺条顺绺地割了下来,割下来的棘子是万万不能放在身后背篓里背回去的,否则背上非被划拉得血肉模糊不可。杜芊芊灵机一动,找了略粗的硬木枝在肩膀上挑着就行了。   再论其他,最高兴的当然是捡到牛粪了,可村里就拢共那么两只水牛,耕地时节,村里人轮番借用,两只牛能产多少粪便,又哪里轮得到杜芊芊她们去捡去。   看看背篓里原本要满了,可每人往里塞了二十多个柿子,压得里面又空出不少空间。反正来都来了,杜芊芊她们又捡了些平日里没人喜欢刨的谷子茬,这个个头小又不经烧,但好歹也能作为柴火生几次炉子,直到将背篓装满,三人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连背带挑,三个小姑娘下山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还没到山脚下樱子就满口嚷着“热死了!热死了!”撂下棘子就要脱外面的袄子。   杜芊芊和阿青两人齐声制止了她,这时候的医疗条件十分有限,因为伤寒死人的事儿时有发生。   刚到村里东边进村、出村必备的那条路,就看见李曼和她娘相伴着从村口一辆马拉车上下来,与张二娘家的驴车不同,这马拉车后面其实严格来说是个轿子,遮风挡雨,夏日不怕晒、冬日不怕冷。   马夫恭敬地告辞而去,娘儿俩都打扮地很贵气,李曼袄子领口处带着个簇新的银质的花卉领扣,很别致好看。杜芊芊三人和李曼娘儿俩正好迎面相向而行,此时杜芊芊三人额发都有些打湿、肩上又背又挑的,一路下山难免剐蹭地脸上、衣裳有些脏。   还没到跟前,李曼就打量着三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上山拾柴火去了,嗤笑之神情就快爬上嘴角眉梢了,取出丝帕掩了嘴,笑问道:“这是拾柴火去了?”   杜芊芊很坦然,拾柴火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也站定,调整了下棘子的位置,先同李曼的娘点头示意了下,接着笑盈盈地答道:“是啊小曼姐,我们下午拾了好些,够家里烧上好些日了。”   可一旁的樱子和阿青却有些愤愤,这语气笑话谁啊真是。可杜芊芊站在最前面应对着,她俩也不好越过去,再者李曼和李曼的娘在村里地位不是开玩笑的,真让她们直言顶撞也不十分敢。   杜芊芊这坦然的态度让李曼十分不爽,按道理,难道不是应该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吗?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十分不甘,李曼又开了口:“芊芊,你看我这领扣好不好看?我姨妈今儿刚给我的,本来打算给我个方形镂空的,我觉得有些老气就换了这个。”   这银子的领扣哪里是干农活儿的人能接触得到的东西?樱子家虽在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了,但也仅限于普通手头宽松些、家里有积蓄的农户,这些个珠宝首饰樱子自然不太懂,阿青更不必说,俩人听李曼如此说,就背着背篓、扛着棘子,稍伸脖子仔细瞧她那领扣。   这正是李曼的目的,见三人都聚神打量,索性往前稍稍迈了一小步,让她们瞧个仔细。樱子和阿青回过味儿来,缩回脖子站好,樱子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都不回话。   杜芊芊仍是笑盈盈的,用赞赏的语气夸道:“这领扣真别致,的确不错。”   听了这话和语气,李曼不觉气闷,这领扣当然好看了,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也不看看这得多少银子能不好看吗?她这么问不过是想炫耀炫耀压杜芊芊她们三人一头,谁知这杜芊芊仿佛是泥塑的菩萨般,一点儿也看不出嫉妒或者自卑的意思,因此虽然听了杜芊芊诚意的夸赞,但并不高兴。   李曼的娘这时朝着杜芊芊三人发话了:“你看看这身上又背又扛的,定是累坏了,快回去吧。”   三个人正巴不得,一句令下,立马告辞往杜芊芊家而去。   “你姨妈今儿和你说的话都忘了?”李曼的娘等杜芊芊她们三人走远了就开始教训自己闺女。   “娘,又怎么了?不过是和她们说了几句话罢了。”   “你呀,你的那点小心思娘能不知道?你说你和几个乡下丫头争什么强好什么胜?”李曼的娘恨铁不成钢道:“你姨妈不是说了么?明年给裴华升了职,你俩事儿定了,以后就到城里住,日后要多同那些城里大户的姑娘媳妇们打交道。你怎么眼皮子就这么浅?”   李曼也无话反驳,只撅了嘴不吭声。   讽刺人的人被训着,而那被讽刺的人则更不开心了。   “什么意思嘛?不就仗着个有钱有势的亲戚就欺负人?”樱子越想越气,只恨当时没那脑子想出能暗自怼回去的话,这会子想了无数句也无济于事了。   阿青平时没有杜芊芊那般外向,但谁还没有个脾气?自己又狼狈又累极的时候,被别人秀了优越感自然是不舒服的,“对嘛,小曼姐真是的,一个村里住着,老拿鼻孔看人。上次还嫌我娘的手艺不如城里的裁缝师傅好。”   杜芊芊这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李曼时的情形,手里抓着荷花,后面背着桑葚,一身的汗,不由得就笑了出来。   “芊芊!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还夸她的什么领扣好看!”樱子不满地叫道。   “的确好看嘛。不用置气,小曼姐一直不都那脾气。不说这个了,到家我给你们做一样你们绝对没吃过的。”   一听有好吃的,樱子和阿青消了气,加快脚步往杜芊芊家里赶。 第90章 焦糖布丁   季桂月瞧着眼前的三个姑娘直发笑:“哎呦,妹子们,知道的你们是拾柴火去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掉山沟沟里了,这一脸土,快倒了热水洗洗。”   三人洗完坐在杜家暖和和的堂屋里喝着清爽润厚的柿叶茶,舒服地喟叹着。杜芊芊等不及去了厨房,自从有了这羊奶,那些个甜品就此解锁,巴不得每日做几样出来。   嫂子身体好之后就多养了四五只鸡,每日里细心喂食,产蛋率很高,即便每日吃,家里也都鸡蛋不断。杜芊芊取了三颗鸡蛋,取出蛋黄加入白糖搅拌到充分融合,而蛋白也不能浪费,放在干净的小碗里做晚上汤的飘马儿。   羊奶仍旧加了点茉莉花茶叶热滚了,略微放凉,接着满满倒入蛋液里,细细过一遍干净的面粉筛。红泥炉子架上小锅,倒上些白糖,再加入几汤匙井水,文火加热,看着糖水熬成琥珀色的时候,杜芊芊眼疾手快起锅倒入两倍的滚水中,快速搅拌,焦糖便制成了。   没有布丁瓶,找来找去只找到几只体型较大的茶盅,心里盘算着今后再宽裕些定要买些好看的盘、碗、盂、缽、豆、敦回来。家里的茶盅相较于一般的茶盏要大上一些且无足,所以用来盛饭焦糖布丁倒也合适。   每个茶盅倒入一勺子滚热的焦糖,稍作冷却后将做好的蛋液倒进去至八分满,接着盖上盅盖,红泥炉子上隔水蒸上大半柱香的时间焦糖布丁就成了。   石青色的茶盅里装着鹅黄色的滑嫩布丁,刚端上桌,樱子和阿青眼睛里简直“嘟嘟”冒着爱心形状的泡泡,“哇!”“真好看!”不绝于耳,刚刚被李曼傲慢鄙视的态度惹出的委屈这会子全都烟消云散了。   杜芊芊看着不仅樱子和阿青心花怒放,季桂月也是爱不释手,想来不论哪个年代,女性对外表萌萌的甜品都没有什么抗拒力吧。不仅这几个人就连杜大山和安安都给做了,可是杜大山不好意思来堂屋吃,也是,一个大块头的男子汉和几个小姑娘坐在堂屋里吃着甜品,的确很违和,杜芊芊将自己哥哥那份单独送到木匠房了。   安安已经学着用调羹吃饭了,杜芊芊拿给他一个小调羹,让他自己舀着吃,季桂月将小调羹又拿了回去:“惯会惯孩子,这金贵东西拿来练手?平日里吃粥吃迷糊糊时候再拿来练,我喂他吃。”   布丁柔滑细腻、融合了柔和的蛋香及焦糖独有的甜香,樱子和阿青一边嚷着好吃一边又舍不得舀,只能每次都小小口的,安安一勺子下去都能比她俩舀得多。   可这种又爱又舍不得吃的心情,杜芊芊当然懂,这不就是后世的女生下午茶的精髓么。坐下对着咖啡、甜点一顿猛吃,三分钟解决战斗,那还有个什么趣儿?   “芊芊,这叫什么?怎么这般好看?”樱子显然被颜值俘虏了,好看都排在好吃前面了,阿青也聚神听着。   “这个叫焦糖布丁。”   樱子和阿青听到“布丁”两个字就被萌地不行了,虽然这个时候没有“萌”这个词汇。季桂月吃完了自己那份去喂安安,也打趣:“这名儿……”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这名儿可真讨喜。”   吃完了布丁,樱子和阿青要留下来帮杜芊芊洗果子,可今儿的果子今早就被樱子和杜芊芊拎回来了,三人去山上砍柴火的时候季桂月都已经洗好了。樱子和阿青只好从各自的篓子里拿出青柿子,背上篓子,挑着棘子回了家。   杜芊芊将明儿要送的棒棒糖忙完,看着厨房里堆着的六七十个柿子,实在累得动弹不得了。季桂月以为杜芊芊是要在柿子外皮上擦上白酒脱涩催熟,便催杜芊芊去躺躺:“家里现成的白酒,我来弄。”   “嫂子,那么弄不好吃,这东西几天也放不坏,我明儿弄,这会子码着就好了。”   第二天棒棒糖的钱杜芊芊都收好了,钱掌柜还没到。伙计也纳闷:“昨儿正生兄弟同我说了,我下午就回了掌柜的,掌柜的还高兴得了不得,答应了今儿一准来。”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杜芊芊想着,已经和正生哥说了要和钱掌柜商议些事情,所以正生哥那里暂时还不必担心。   伙计自是知道杜芊芊的能耐,那棒棒糖都卖到省城里去了,大部分送货来时的账都是自己结给她的,每个月进项白花花的四两银子,一个壮劳力出去做长短工一年下来一日不歇、不吃不喝也不过才六七两。更别说有了这棒棒糖,自家果脯蜜饯都顺带着销量高了不少,钱掌柜提起来就满口夸。   当伙计的都是伶俐人,怕杜芊芊等得着急,“杜姑娘,许是掌柜的那里有些什么事儿绊住了,你别急,和盛离这里不远,我快些着去看看。”   这铺子的那些个吃食杜芊芊并不知道卖价,若是有人来买自己岂不是耽误了铺子的生意?   “和盛我也认得路,你忙着,我去看看。”杜芊芊推辞了,转身就往和盛酒肆方向走。   还没走几步,和盛那里一个伙计迎面赶了来,夏日里送黄桃罐头时早已认识,满脸笑:“杜姑娘,掌柜的让我来请你去和盛坐下来慢慢谈。”说着还顺手接过杜芊芊手里装着牛轧糖的食盒。   到了和盛,伙计将杜芊芊请到了二楼,如同两个月前送棒棒糖时一样,钱掌柜仍坐在那个面朝东的椅子上,泡好了上好的滚茶、备着糕点等着自己。   不过自己却比那时要有底气地多,手有余粮心里不慌,每日里枕着三十多两的银子入睡,别提多踏实了。   入了座杜芊芊将食盒盖子轻轻揭开,邀请钱掌柜:“您先尝一颗试试。”   钱掌柜昨儿听到伙计捎信给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古灵精的姑娘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东西。   食盒盖子一揭开钱掌柜就知道这会又错不了了。 第91章 头巾和风帽   知道杜芊芊喜好白茶,钱掌柜特意给杜芊芊泡了一杯“茶苏”,这“茶苏”是用茶叶和紫苏一起冲泡的茶饮,口感介于白茶和功夫茶之间。随着食盒揭开,乳香味飘散开来,其中的茉莉花清香和“茶苏”里令人神清气爽的紫苏香气,浓郁而清爽、甜蜜而不腻。   经营吃食生意许多年,钱掌柜自然能判断出这里面用了奶,这东西可不便宜,而且腥气重,要做出彩不容易,但光是闻味道,不仅腥味全无还多了抹花茶香。   拈了块放进嘴里,花生仁混合在羊乳和麦芽糖中嚼碎,那满口的浓郁甜香就甭提了,越嚼越香。一颗吃完,钱掌柜咪上一小口“茶苏”,先是眯着眼享受地回味了下,接着感叹道:“姑娘,你每月里又要多一大笔进项了!”   虽然自己早有信心,但听了钱掌柜的这句话,杜芊芊仍是很有成就感,弯着眼笑着:“幸好我今儿索性将试卖的都带了来,有五斤,是骡子是马反正要牵出来遛,早点卖了看看我也踏实些。”   “这话太过谦了。”钱掌柜又去拈了一块吃了起来,“试卖?不是我夸口,这甜品必定不比那棒棒糖差。姑娘你擎紧着去准备多做就是了。”   嚼到一半,那甜香似乎满口都容不下要从鼻孔里往外钻似的,钱掌柜又叹了一句:“当真是好吃得紧。”   顿了顿,“只是这东西看来是用了牛乳之类,价格低不了吧?”   杜芊芊并不打算将都用了什么食材和盘托出,只笑说:“牛乳咱们这里哪里寻得?是羊乳,不过也不便宜就是了。”   羊乳?钱掌柜听了扬了扬眉,那膻味居然一点也尝不出了,好奇归好奇,钱掌柜什么阅历?自然不会追着去问到底如何做出来的。   在商言商,听杜芊芊说这东西不便宜,这东西钱掌柜第一次吃,里面用料想来也不少,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若是定价太贵,这销路可就窄了许多。   杜芊芊早已将账目算得清楚,一斤羊奶大概能出二斤半的成品,按照十斤的量来算,羊乳一百二十文,其他花生、麦芽糖、茉莉花茶都有限,要个六十来文管够,十斤成本算下来一百八十文,按照市面上的那些个甜品价格以及自己棒棒糖一文三支的行情,散卖一文一颗的话一斤能卖六十文,十斤就有六百文,这利润空间比棒棒糖还高出一些,以为用的哪些原料钱掌柜不清楚、市面上也没有类似的,钱掌柜也没法儿给个价。   见钱掌柜因为羊乳不便宜而担心价格高,杜芊芊脆生生地主动解释、打消了他的疑虑:“钱掌柜,这牛轧糖一斤六十颗左右,您看三十文还行?”   杜芊芊会算账,钱掌柜当然更在行,杜芊芊一报出价,钱掌柜立马就算出自己一斤能赚上个进价,又是个独市生意,稳赚不赔,立马转忧为喜:“当然成!那省城里仿着咱棒棒糖的,可是越做越像,虽如此,到底口味上还不及你,一时半刻销量还不至于降下来。”   伸手拈了第三颗放入口中,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儿倒是速度快,又出了这么个新品,那起人还不眼热地睡不着觉?”说得杜芊芊也跟着笑了。   又招呼杜芊芊吃桌上的点心,“只不过这两日你听着点信儿,虽棒棒糖五日后再送来,可我想着不出三日我就得催着你送牛轧糖了。”   这不是瞌睡就送来枕头么,杜芊芊为这棒棒糖有人仿制的事一直悬心,现在这石头终于落了地,那白花花的银裸子仿佛已经飞入自己那存钱罐子里,杜芊芊嘴咧地更欢、眼睛笑得更亮了。   来的时间不短了,正生哥应该等得着急了,起身要告辞,钱掌柜这会子已经在吃第六颗了,让伙计取了一整吊递给杜芊芊:“拿着,多出来的下次送货再算。”   等钱掌柜送杜芊芊出屋的时候,杜芊芊看着钱掌柜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并拢起来去拈了第九块牛轧糖送进嘴里。   得,估计钱掌柜一人就能消灭掉一两斤,看来很合他的口味,杜芊芊心里偷乐道。   张正生在前面拉着缰绳驾着驴车,杜芊芊坐在后面绕了两三圈裹好了缃色的围巾,只露出眼睛,任凭寒风如何吹她也不怕了。前面的张正生也戴着顶软风帽。黑布做的,分左右两片,中间缝缀起来。风帽戴起来遮挡至前额处,而侧兜可以盖住脸颊,张正生的风帽左右两边还有带子系于颏下。   这会子的风还称不上凛冽,所以驾车驾到半路,张正生就将原本紧紧系在下巴底下的带子扯开,侧兜也就随风不断刮起落下。   车后的杜芊芊因为坐着不动,冷风又“吱溜吱溜”地往头发丝、脖领子里钻,头巾越捂越严实。   一路到家头巾取下来,鼻子尖儿都没红,软乎乎的面料裹得头顶还有点热。整理着头发进了家门就看见李菊花坐在自家堂屋里,季桂月陪着。柱子站在安安竹车旁,都举着一根棒棒糖舔着。   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的,安安话也说不完整,但俩人不时“咯咯咯”地笑,大人这边气氛就冷得多了,季桂月脸上淡淡地陪着,家里煮的热茶也没端来招待。   “妹子,回来啦?这大冷天也难为你城里城外跑,快坐下歇歇。”李菊花满脸堆笑让着杜芊芊坐。   平日里隔壁婆媳见到杜家人态度可没这么好,无事献殷勤,想来又是有什么事相求了。   杜芊芊只笑笑没搭腔,柱子跑到杜芊芊腿边,扬了扬手里的棒棒糖,“月亮的!”满脸渴望求表扬的表情。   李菊花看在眼里、不免搓火,每日家杀了贼王擒了反叛似的闹腾,到了杜芊芊这里又乖又听话,换作平时她早上前拎回来了,可是眼下只得忍着。   “妹子,咱家柱子与你真是投缘,再没见他这么听话过,总是嚷着要过来玩。”   这话说了,季桂月和杜芊芊仍然没什么反应,李菊花有些气闷。 第92章 打秋风失败   李菊花见口头上套近乎也不管用,只好蝎蝎螫螫地从袖笼里掏出十几枚铜子儿,“安安娘,你看,上次大山兄弟给砌炉子时候家里正好短手,今儿特意给你送过来。”   伸手接过铜板,季桂月颠了颠:“没事儿,总归是送了来。”   接着又没话了,杜芊芊本来不是个刻薄人,但是隔壁婆媳欺负自家哥哥这事儿真的不能忍,赶趟地送钱过来必有后话。   果然,李菊花搓了搓手,又将柱子拉到跟前,“我听村里人说芊芊妹子做了什么牛轧糖,张二娘家的虎子和顺子把我家柱子给馋的,你看咱们两家住得这般近,我家华子和大山兄弟又处得那么好……”   话没说完,季桂月就不耐烦地开口了:“柱子娘,不是我们小气,实在是这东西太贵,虽说我们送了张二娘家一斤,但你是没瞧见人家樱子紧跟着往咱们家拎了多少果子。我家妹子心善,柱子小孩子吃点糖也就吃去吧,做时随手多添几个模子就有了。可这牛轧糖本钱可高了去了。”   李菊花没说几句就被季桂月好一番抢白,知道季桂月这个泼辣性格,转脸向着杜芊芊打圆场:“妹子,你看你嫂子还为上次砌炉子的事儿生气呢。”   “菊花嫂子,我嫂子说的确实是实话,牛轧糖要比棒棒糖贵上三四倍。若要像棒棒糖那样送来送去,赚的还不够赔的。”杜芊芊虽说着拒绝的话,但脸上仍笑眯眯的。   早上帮裴勇把粪送到地里,李菊花就听村里人议论杜家那丫头又做了什么牛轧糖,奶香味儿十足,有几个和张二娘家或者阿青家处得极好的得了几块,在田埂上形容地天上有地下无的,把地里做活儿的人听得羡慕得了不得。   到了家里同裴大娘一说,本来昨儿就懊悔不该为了那十来文的工钱把隔壁给彻底得罪了,不然还能要几碗羊奶喝,婆媳俩又互相抱怨着当初不该“拉硬屎”、就因为两家之前关系不睦季桂月态度不好,而梗着脖子不太上门了。   想来想去那杜芊芊对柱子还不错,只好拿柱子作筏子去碰碰看。   谁料姑嫂俩一软一硬,但都是油盐不进,把个李菊花气得差点内伤。原本想着将上次欠的砌炉子的钱送来能要些那牛轧糖回去,结果白白送了铜子儿来。   想要翻脸,但想着柱子平日里那些个零嘴儿又舍不得,只得讪讪地忍了:“既这么着,也就罢了。”   李菊花不愿为了没要到牛轧糖而彻底断了零嘴儿忍下了肚子里这口气,但有个人可忍不了了。   “我说大壮,你小子可真没出息。你那小姨子生意都做到省城去了,怎么你还这么寒碜?不过输了几次口袋里就空了?”牛二“滋”地一声咪了口自家酿的低度米酒,招呼着一桌子四五个人吃菜。   彭大壮此时已经喝得两颊泛红,捏了个带壳花生,剥了壳、搓了红衣,双眼微醺,将剥好的花生仁儿往嘴里一扔闷头嚼着。   旁边几人又起哄道:“你说你之前去,一下子就拿回来一两银子,怎么后来几次就那些个红枣干之类的东西?大老爷们儿要那玩意儿干啥?”   彭大壮听了气更不顺了,上次那一两银子拿回来,自家老娘给了一半,剩下来那半吊钱自己不过五六日的时间就输得精光了,自己也浑不在意,反正白来的钱使起来也不心疼,用完再去要就得了。   谁知那倒霉婆娘死活不同意和自己一同去了,无法,只得自己去,谁料说出花儿来杜家那里坚决不松口给钱了,废了半日精神不过要回来一点红枣红糖这些女人家补身子的东西。   牛二笑着又给彭大壮斟满酒:“你说说你个大老爷们儿,婆娘都管不动,守着个银山过穷日子,咱们村里经常去县里往来买卖的街坊可听说你家小姨子一个月少说也能赚上这个数。”   说着左手伸出并排的三个手指头,在彭大壮眼前晃悠,彭大壮喝地迷迷瞪瞪被他晃得眼前发花,没好气地摆手将牛二左手拍了下去。牛二同旁边人都哄笑了起来。   彭大壮摇摇晃晃到家,杜小芹正在里屋里给妞子洗脚准备睡觉,娘儿俩看见彭大壮都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响。   看见这母女俩彭大壮就气不顺,再加上在牛二家被他们好一通嘲笑,又说杜芊芊那个丫头片子一个月起码能赚三两银子,可上两次自己一人去,别说银子,就是铜板都没见,越想越窝火,抬脚将洗脚盆“咣当”一声踢翻了,盆里的水溅得妞子裤腿都湿了,妞子已经习惯了彭大壮发酒疯的样子,知道这会子若是哭,那就不止被泼水这么简单了,因此虽然心里害怕,但仍死命忍着不出声。   妞子此时已经将外面的棉袄棉裤脱了,只穿着睡觉的衣服,这一下子怕是要着凉,杜小芹连忙拿干净的毛巾给妞子擦。   彭大壮仍不解气,夺过杜小芹手里的毛巾狠劲摔在地上,粗声粗气地骂道:“擦什么擦?哪里就冷死了?给我倒杯热茶去。”妞子心惊胆战地和彭大壮待在里屋,读秒如年地等着自己的娘快点倒了茶回来。   热茶倒了来,彭大壮只搁在一边也不喝,烦躁地踱了几步坐在炕沿边,想了想,尽量平心静气:“我这手里可一个铜板都没了。我一人去不顶事儿,明儿你一早你同我去你娘家,好歹你嫁到我们彭家,就是我们彭家人,你哥你妹子哪个手里没钱?要些回来也是你的好处。”   杜小芹还记得上次妹子说自己一路到家浑身都吹得冷透了那些话,从那时起就下定决心不管彭大壮怎么相逼,也不昧着良心帮他去骗自己哥嫂还有妹子的钱了。因此不管彭大壮如何说,她就是一声不吭不松口。   打了也不顶用,好说也成,彭大壮气得脑仁儿疼,将地上的洗脚盆又“砰”地一声踢得更远,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第93章 女儿家的命   彭大爹和彭大娘在自己屋里,大儿子屋里传来的声响,就算是个半聋的都能听到了,两人都没有去管一管的意思。   彭大爹手持一杆旱烟枪“吧嗒吧嗒”抽了两口:“你去瞧瞧,闹腾地一大家子睡不了安稳觉。”烟斗里的烟叶吸得差不多了,彭大爹将烟斗往纳得厚厚的鞋底子上敲了敲。   “甭管他,那娘们儿就欠收拾。白来的现银不知道要去,整天丧着个脸瞧着就晦气。”边说,彭大娘边给彭大爹烟斗里添烟叶。   比不得城里那些有钱老爷,长杆的旱烟都是名贵竹材、木材做的,比如紫竹、泪点斑斑的湘妃竹,更甚者还有红木、酸枝木,再考究听说烟杆子上还会刻上绞丝雕花、烟嘴儿上镶嵌了玉石玛瑙,可终究怎么样村里人都没见过,村里庄稼汉都是一根短竹竿布做一烟袋插在腰间,不时就能吸上几口解解乏。   彭大娘熟练地卷着烟叶,这些叶子都是晾晒、打捆和发酵了好几次的,现如今都是干燥的黄褐色,揉碎了往烟斗里添。   添好了烟叶,彭大爹点了吸上一口:“太软了。”   这烟草太硬就会呛得慌,软烟虽然不呛人,但会带着些草腥味儿,对于老烟杆来说,软烟不够劲儿,不过瘾。   说着话,彭大壮房里打骂声更大了,彭大爹又催了一次:“去让他们安分歇了去,不管什么话明儿个再说。”   彭大娘不慌不忙地收拾土炕上的烟草叶:“你只管睡你的,上次那一两银子拿回来家里桌子上多了几天的荤。不打这钱能要来?她娘家兄妹一月能挣咱一年的嚼用,又乐意给她,偏不要去,吃里扒外的东西,肚子又不争气。”   说着,愤愤地加大了手劲儿捻搓手里的长烟叶。   彭二壮屋里三口也还没睡,彭二壮媳妇儿拍着儿子哄他睡觉,抿嘴儿笑道:“你那大哥又发酒疯呢。”   “咱们睡咱们的,我哥那脾气是听人劝的?”彭二壮不甚在意地回着,脱了衣服上炕。   “哎,你说,这次大嫂能听你大哥的话回娘家再去弄些钱来么?”   田里送了大半日的土粪,彭二壮全身乏得紧,这会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困意涌来,闭着眼道:“不知道,大嫂平日里瞧着话少性子软,没成想这次这么倔。”   “哼,我看她还能硬气几天,我看大哥那也是没厉害到点子上,那杜家眼看着发了财了,这两次去拿回来的东西却一次比一次少了。”   彭二壮没搭腔,眼看着迷迷瞪瞪就要睡着了。他媳妇显然还没说尽兴,听着大房屋里摔摔打打、骂骂咧咧的声响,越发得了意,推了推彭二壮:“上次那棒棒糖都没拿回来一根,说是正好卖完了,害得咱儿子巴巴儿地在家里等着。”   “下次大哥去估计就有了。”彭二壮被推醒,可一日的农活儿实在累人,仍是闭着眼答。   怀里的儿子这会子已经睡了,若是还醒着,听见“棒棒糖”这三个字定会爬起来闹腾着要吃。   看彭二壮累得答着话眼皮子都睁不开,鼓囊着抱怨:“你也是个傻的,大哥再懒,你也该拉着他一同去,自己属傻狍子的,让人往狠了用。”   “我就说你眼皮子浅,咱家地不少,年底那些多剩的粮食卖的钱还不是你和娘分了?等过几年家里分家,爹和娘当然是向着咱们了,那些地还不是咱家得大头?”   这话不错,上次那一两银子拿回来就给儿子添了件夹袄,彭二壮媳妇心理就平衡了好些,旁边一大一小爷俩都睡着了,自己还在盘算着若是这次彭大壮去了杜小芹娘家再得了银钱回来,这钱存起来,自己这一房手头也能攒到四两多银子了。   彭大壮撒了一通酒疯,杜小芹搂着妞子在炕上就是不吭声,彭大壮本就有些醉了,摔打了一气也累了,气呼呼地囫囵脱了衣服,上炕不过几个呼吸就睡着了。   外面深夜的寒风如利刃般不断吹打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略尖利刺耳的叫声,映衬地大地之间更加空旷而落寞。   杜小芹搂着吓得发抖的妞子望着窗外的清冷的大月亮,心灰意冷地想着:“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了头。”   而连番几次都是彭大壮一人去杜家,杜家人就知道杜小芹这是不愿意再来帮杜大山敲竹杠,可是谁不知道彭大壮那脾气,也都为杜小芹和妞子在彭家的境遇担心。   “哥、嫂子,你们说让姐和那个彭大壮和离好不好?”早饭时杜芊芊提议道,若是和离了就可以彻底摆脱彭家那一大家子了。   “傻妹子,你快别瞎说。和离就这么容易?出一家进一家你以为轻松?何况还有了孩子了。”季桂月连忙截住了杜芊芊后面的话,“这就是女儿家的命,这嫁人就同投胎一样,大妹呀,她命不好,嫁给了那么个混不吝。”   季桂月说着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就不容易了?大不了姐她就别嫁人了,同咱们住在一处,又有了妞子,多好呀。”   这下子,杜大山都觉得自家妹子一团孩子气,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说是可以和离,可多少年下来也没见过几例。让自家大妹和离、带着妞子自己过,这事情杜大山和季桂月想都没想过,对于他们而言简直骇人听闻。   见哥嫂都不支持自己,杜芊芊想着这观念也不是一步就能扭转过来的,哪怕是自己在的后世,提起“离婚”二字很多人还觉得丢人。   “可难道就让姐和妞子这么受罪下去?”杜芊芊不死心。   杜大山最后夹了块咸菜炖辣豆腐,就着喝了碗底的最后一大口粥,季桂月见几个人都吃完了,站起身来收拾碗筷,劝杜芊芊:“你个姑娘家家的不懂,大妹她若是再生个男娃,就会好多了,咱们那些红枣红糖送过去不就是让她把身子好好补补?他们家二房为什么就敢骑到大妹头上,不就是生个了带把儿的?”   就彭大壮那样,还能对自己老婆孩子好起来?杜芊芊表示怀疑。 第94章 漤青柿子   送牛轧糖给钱掌柜的第二天,张正生和樱子下午就来了。   拐进了杜家住的这条土路,就和要去裴家的李曼顺路了。按理说三个人同行,樱子应该和李曼路上聊上几句,可樱子还记得上次拾柴火下山,李曼用一枚什么领扣故意炫耀,自己跟个二傻子似的伸长了脖子够着看,心中有气,也不和李曼招呼,只管拉着自家二哥的手臂快步往前走,倒是张正生在越过李曼的时候扭头同她招呼了声:“小曼姑娘。”   见樱子这个态度,李曼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自诩在吉安村的姑娘中是顶拔尖儿的,到哪里不是巴着她奉承?张正生被樱子拽着回头同她打招呼,李曼如同没听见一样,仍昂了头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日头底下映得玫瑰紫比肩褂上的银质领扣闪着明晃晃的光。   张正生闹了个红脸,不过同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计较什么,樱子见张正生碰了个钉子愤愤地回了头、两腮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拉着张正生走得更快了,嘴里小声嘟囔着:“哥,别理她,有啥了不起的。”   不知道妹子何时同李曼闹了别扭,小女孩儿们偶尔拌嘴怄气也是有的,张正生只笑笑,由着樱子拉着他快步走。   “芊芊!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没进院门樱子就抢先嚷了起来,生怕这好消息被二哥先说了去。   拉着杜芊芊的手,几个人还没走到堂屋坐下,樱子就竹筒倒豆子般都说完了:“钱掌柜让你明日去,那牛轧糖不过两日功夫卖个精光。还嘱咐你那羊奶多预备些,可能养羊场那里奶还紧张。”   圆圆的脸蛋被寒风吹得红红的,樱子笑嘻嘻地盯着杜芊芊等着表扬呢。   季桂月招呼着兄妹俩坐:“妹子,难为你一口气嘱咐完,快坐下,我给你们端茶去。”   张正生这时候才能插得上话,在一旁对杜芊芊解释道:“本来钱掌柜是预备托裴华兄弟回来同你说,可衙门里忙着又不好意思让他来回地跑,就特意让伙计在杂货铺子那里等着我,当面同我讲了。妹子,这两日你没去县里是不知道,据那伙计说那三斤半的牛轧糖在蜜饯铺子里,还没来得及论颗散着卖,就被两个大户的管家分走了。”   三斤半?杜芊芊暗自笑道,看来钱掌柜真如自己所想,自己就吃了一斤半。   季桂月端着沏得滚滚的柿叶茶进屋,听到这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让张家兄妹尝尝这阵子家里几口人最爱喝的茶。   “这柿叶茶是我家妹子特意挑了日子和时辰掐着点儿去山上采的,回来时候叶子上还托着露珠呢。”   堂屋里的炉子刚熄了没多久,屋子里头一点也不冷,条桌上此刻摆着的是一个泥色圆形平的小陶盘,上面摆了一小块茶饼,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却满屋子清幽的淡淡茶香。   樱子不忙着喝柿叶茶,去条桌那里看那个小陶盘和那小块茶饼,羡慕道:“芊芊,这茶饼还能这么用?你心思真巧,真好闻。这是什么茶?”   “普洱,这是生茶饼,本来就要放在通风的地方存储,且又不能晒,我就想着放在堂屋里正好,过几日换香的时候还能泡了喝。”杜芊芊也走上前去,耐心又仔细地解释着。   樱子站在那里使劲用鼻子嗅了嗅,满脸的陶醉,杜芊芊也十分喜欢这茶香。   若是再来一本书,伴着茶香和书香,那才是享受,可到了这里别说书了,就连小册子的影子都没见到过,杜芊芊心里想着这就是人心呐,“得陇又望蜀”,不愁吃喝了就又想着别的了。   杜芊芊见樱子使劲儿嗅着,也不甘落后,微弯了腰用手在小陶盘上方轻轻往鼻子那里扇着,又俏皮又可爱,和樱子俩人叽叽咕咕笑个不停。   张正生见状总算知道樱子最近怎么开始捣鼓着在自己屋子里放各种的花啊草的,被虎子或者顺子掐了或玩着扔了,还生气。   “快过来喝茶,别放凉了。”季桂月笑着催促着。   杜芊芊忽然想起来,“正生哥、樱子,你们喝着,我早上漤的青柿子,咱们正好陪着柿叶茶,原汤化原食!”   拾柴火时候樱子和阿青每人帮忙扛下来二三十个青柿子,总共六十个多个青柿子,灶上的大锅倒了小半锅的热水,估摸着往里面添凉水,看着差不多量的时候,用手试试,略有些烫手就把那些个青柿子一股脑儿倒进去,接着加热水、兑凉水,仍是微微烫手的时候盖上锅盖,多抱了几大捧马桑木垒在灶旁,不时加入灶里的火舌之中。   漤青柿子这活儿不复杂,难就难在保持火候,要一直保持水在稍微烫手这样的热度,温度太高或太低都不行,而且没有容错率,一旦火候没掌握好,一整锅的柿子就全废了。   不断调整着灶里的柴火,热了就往外抽几根,凉了就往里添,如此反复,成了的时候一锅的青柿子都转成了红彤彤的颜色,而原本清澈的井水却成了深靛蓝色,就像被那那最青蓝色的布料染了色般,那些红彤彤的小柿子此时就如同那一盏盏小灯笼挤挤擦擦在水里浮了又沉,瞧着十分热闹喜庆。   杜芊芊端了一大海碗来,柿子原有的涩味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沁人心脾的脆甜,咬一口,嘎嘣脆,如同在嚼一颗脆生生的冰糖。   进堂屋前,杜芊芊已经送了两颗进木匠房给杜大山,杜大山一口下去咬了半颗,边嚼边锯着木头,沁凉清甜。   堂屋里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清脆咀嚼声,把个安安馋的,两只小手举着、在空中直抓个不停,嘴里“啊!啊!”地着急。   柿子这东西是凉性食物,小孩子肠胃比较娇嫩,吃了容易拉肚子,因此没有给安安吃,为了安抚他,季桂月连忙拿了个牛轧糖放他手里。   倒也好哄,不拘什么,只要好吃就成,安安举着那颗牛轧糖有滋有味儿地磨着牙、安静了下来。 第95章 草木樨的清露   张正生和樱子临走时,杜芊芊给了他们二十个带回去,还嘱咐不能给虎子和顺子多吃,另外还给了二十个让他们顺便路过阿青家时给阿青带过去。   杜大山手里社学的活计基本忙完了,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盼着县衙门里择定吉日“破蒙”,杜芊芊第二日按钱掌柜的嘱咐去县里之前,正和哥嫂讨论着这件事。   “这社学开起来,过两三年安安就可以去读书认字了。”季桂月慈爱地摸了摸安安的头,樱草色的棉衣衬的安安小脸雪白粉嫩,“咱们也不图将来当举人老爷,不当个睁眼儿瞎就行。”   杜大山也点头道:“这话不错,咱们都没进过学堂,不怕小妹笑话,看人家读书人写字做对子的还真眼热,咱安安赶上好时候了。”   “咱们这日子越过越有盼头,我还打听了,一年大概一石重的麦子,咱们没多少田,给银子也是一样。”季桂月喜滋滋地说。   一家人围坐在暖和和的堂屋里讨论着以后的小日子。   到了钱掌柜那里,比上次棒棒糖试卖结束后定的量还大。都是经放的吃食,为了让杜芊芊省些路上的颠簸,棒棒糖同牛轧糖每五日一同送来,牛轧糖钱掌柜定了每次送二十五斤。   虽表面上仍笑盈盈地喝茶,可杜芊芊心里开始快速拨弄起小算盘珠子,每斤成本大概十八文,给钱掌柜的价是三十文一斤,每斤净赚十二文,二十五斤就是三百文,一个月下来一两八钱银子,加上棒棒糖,一个月就是小六两。   也许是脑内的算盘珠子打的“噼啪”之声太大,钱掌柜笑眯眯地右手三两根手指点了点桌面,“丫头,可不止这个数,这省城里的情形如何还未可知,说不准,过阵子你得把那个养羊场每日里的羊奶给全包了。”   把杜芊芊高兴地眼睛更弯更甜了,喝了口桌子上的草木樨清露,这草木樨花期开白色或者嫩黄色的小朵花,香气馥郁,经过繁杂的工序蒸馏得的香液,十几斤的花拢共才能得那银色笺封的一小瓶,这东西显见是个尊贵物儿,一盏滚水里只用挑上一小茶匙就香浓得了不得。   见杜芊芊捧着那盏草木樨清露兑的香茶很是稀罕,掉起了书袋子:“治肝胃气,则有玫瑰花露;疏肝牙痛,早桂花露。丫头,你要是喜欢,下次买办伙计去省城,再给你带两瓶。”   又叫来了伙计,吩咐道:“将那刚开封的草木樨清露拿过来,给杜姑娘带回家满满尝。”   拿了来,只有两三寸大小,一扎长都不到,上面盖着螺丝盖儿,瓶口小小的笺子上用蝇头小楷写了五个字“草木樨清露”。果然是个金贵的东西,看着就值钱得很,杜芊芊举着边仔细打量边不免俗气地想。   “钱掌柜,这清露瓶子可真好看,回去我都舍不得喝了。”杜芊芊眯了左眼,只用右眼对着外面的日头光线去瞧那瓶子里草木樨清露的清雅蜜色。   钱掌柜摇着头笑着,到底是个小姑娘,平时谈生意做买卖多老成,这会子倒看出来小女儿家的憨态来。   “丫头,这东西再好也不过一两银子,日后发财了平日里当茶喝的日子也有呢。”   这话说得不错,杜芊芊放下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瓶子,也笑着自己怎么也生出了“剖腹藏珠”的小家子脾气来。   从钱掌柜那里告辞时候,杜芊芊也不急着去买羊奶,一斤羊奶能出二斤半的牛轧糖,一桶半的羊奶紧够了,杨二叔那里再怎么也不缺那一桶半桶的量。   不过还是要去说一声,毕竟是要长期去买了。来时就和正生哥商量好了,两个人赶着驴车不过片刻就能赶到东郊杨二叔家。   但这养羊场还是多亏了朱南,上次去南子家,南子的娘还那么热情招待了,嘱咐又嘱咐让杜芊芊和张正生送货就去坐坐,可一次也没去过。   若是这生意做成了一点音讯也无,倒多少有点显得有是有人、无事无人,杜芊芊特意带了半斤牛轧糖,又去肉铺子称了两斤肥肉较多的五花肉。   买完肉,那肉铺掌柜用油纸包好了五花肉,二话没说,又伸手捞了一叶猪肺作为添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肉铺掌柜的心里门儿清,不用说,这不好处理、也不知道咋吃的猪肺,杜姑娘准喜欢,这不,这小姑娘拎着那叶猪肺又乐呵地笑了。   到了南子家,门虚掩着。   张正生帮杜芊芊拎了猪肺,举起另一只手在门上敲了敲:“大娘,在家吗?”   “哎,来了!”南子娘声音从远及近来到门前。   “吱呀”一声门开了,却看到南子娘身前围着已经半湿的围裙,两只手裹在围裙里擦着。热情地将张正生和杜芊芊让进屋里,又要倒茶又要生炉子给他们暖暖。   可张正生和杜芊芊的注意力都在外屋中央的两个大木桶里,里面满满当当两大桶的衣服,正洗到一半,许是外面太冷了,南子娘没有在小院里洗,而是搬进了屋内。   看两人都站着看那两个洗衣的大木桶,南子娘招呼着:“别站着,快坐呀!我去给你们倒茶。”   虽然张正生和杜芊芊都没出声,但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喝茶!这回没有我家那毛头小子,泡的正好,趁热喝!”南子娘端了两杯茶,递给张正生和杜芊芊。   南子娘伸手递过来茶盏,那两只手又红又肿,原本裂开的口子泡肿了成了鲜红淋漓的伤口,几个大口子上面缠了几层布条子,被刺骨的凉水冻成青紫色。   看着就觉得疼,杜芊芊的眼圈就有些红,接过热茶,“大娘,南子哥不是嘱咐你好歹过了今冬别做洗衣服这活儿了吗?”   张正生也劝道:“对啊,这挣钱日子长了,您老伤寒刚好,做下病根来可怎么好?”   南子娘笑呵呵让两人坐了:“没事儿,大娘做惯了,哪里那么娇惯?”   说着又要忙着去灌汤婆子给两人暖暖手。 第96章 缺了角的汤婆子   尽管张正生和杜芊芊再三让南子娘不用忙,但南子娘还是执意地去取了平日里惯用的汤婆子去装热水。   这里虽没有空调、地暖、电热毯,但不管哪个时代,广大人民的智慧都不容小觑。   火炉那是发热面积最大的,就是铜制的炉子,里面放上些炭点燃取暖。这个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就因为里面的炭可着实不便宜,那最顶尖的紅蘿炭不提,因为基本都是宫中使用,普通老百姓终其一生瞧上一瞧也是难的。   市面上最好是银霜炭,这种炭无烟、难燃且不易熄灭,并用灰糁将其隙处封闭好,火炉子上面再用铜丝罩盖上,一炉的银霜炭可支撑一整昼夜之长。上次去县丞夫人那儿,屋子就是烧的这种银霜炭。   最次也得使柴炭,这里面讲究也多得很,这里大户用的比较多的是松木等针叶木材烧制而成的松木炭或者核桃果核等原料制成的果核炭。但若认真说起来,硬阔叶木材产的硬阔木炭质量更好上一些,但是因为壳斗科麻栎树、栲树这里长得少,因此市面上少见。   若是用劣质炭,那屋子里可就别想呆了,还没暖和起来就得呛得受不住。   那些公子小姐们手里经常拿着的手炉其实就这火炉的缩小版,比起火炉来要精致不少,盖上小盖子,可以捧在手里或者笼在袖内取暖。因此这里方言也称之为“捧炉”或“袖炉”,在钱掌柜手里就见过,杜芊芊还瞧见钱掌柜会往里放小巧的香饼,据说还能防霉驱晦。   与手炉相对应的还有脚炉,脚炉的体量可比手炉要大得多,炉壁也更加得厚实,顾名思义,就是踩在脚底下烘烤御寒用的,那些讲究些的人家出门坐轿子的时候、在轿子里摆上一个,轿子的人脚放上去就暖和又舒服。季桂月这阵子就念叨了好几次要给杜芊芊整一个,冬日里去送货路上取暖。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只需热水的汤婆子更实惠了。基本每家都备着几个。   南子娘拿过来的两个汤婆子,一个铜的、一个瓷的,里面装了滚水,递给二人。   捧着那个下面四个角都已经被磕碰、磨损得快秃了的青色瓷制汤婆子,杜芊芊仍是想劝劝南子娘:“大娘,这冷天不过三个来月的日头,歇了这阵子也不会少挣多少,还是身体要紧。”   南子娘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这是为大娘好,不碍事,做惯了的。”说着又给张正生喝了一半的茶盏里续了滚滚的热茶。   接着道:“南子今年也十五了,转眼马上就到年根底下了,转过年就是十六,也该把亲事张罗起来了,手里没点银子哪能娶得进来姑娘?可恨我这身子又不争气,前阵子又大病了一场,家里都尽空了。大冷天洗衣服的价也高些,每日里好歹多些进项。”   话说到了这里,杜芊芊也知不好再劝了,谁不知道身体要紧,谁又想拼着满手的血口子,还得大冷天里将半条胳膊都浸在冰凉的井水里?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倒是张正生这时给出了个实用的建议:“大娘,既然这样,那不妨就用兑了热水洗,就要好些。也不用生厨房里那个大炉子,就用灶旁的小泥炉子生起小火来,边洗边添。这几日家里果园子要修剪,剪下来的那些木枝我给您拉些过来,小泥炉子一日也费不了多少木枝。”   杜芊芊感激地看了张正生一眼,不仅想到了法子还想到了最关键的点子上,南子家没有地,又是住在县里,哪里弄那许多的柴火去?用热水的法子估计南子和南子娘不是没想过,只是无法实现,若是买柴火去,扣除了柴火钱那白忙了一场也赚不了什么银子了。有了正生哥家的这些木枝,今年一冬南子娘就不必双手泡在刺骨的水里了。   张正生说的修剪果树,杜芊芊知道,去买果子的时候就听张二娘和樱子她们说过。冬日里休眠期的果树都可以趁着这时候修剪修剪。   这果树的修剪主要就是剪去果树上那些过密枝、徒长枝、背上枝、下垂枝、病虫枝和弱小枝,目的就是控制这些果树的结果量,修剪后的果子才能结得更好更甜。   樱子还邀请杜芊芊到修剪的日子去她家果园子里瞧去,不同种类的果树要修剪成不同的形状,有趣极了。油梨树要采取疏散分层的方式,层层下来和那小木楼梯似的、石榴树是圆头圆脑形,而黄桃树最好看,是三个主枝呈心形。   与夏季修剪不同,冬季修剪大部分都是以短剪为主,所谓短剪,就是把果树的枝条从顶端剪去大概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左右,剪下来的枝条长度正好适合直接做柴火烧。   这些修剪下来的木枝张二娘家当然也有用,谁家冬日里还嫌自家柴火多呢?上次樱子还抱怨在家里无法随心所欲地升堂屋里的去湿炉子呢。同阿青一行三人去山上拾柴火回来都累得不行。   “正生哥,到底还是你想得周到!”杜芊芊发自肺腑地夸着张正生。   可南子娘哪里好意思接受?当家过日子的人自然知道这柴火的重要性,因此忙连连摇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这大冷天的,家家户户都在攒柴火,大娘不能要你的。有你这份心大娘心里就暖和了。”   张正生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实在庄稼汉子,只笑了笑,“大娘,不妨事,不值什么。家里果树多,又有驴车,运过来也方便。您只管烧就是了,别不舍得。”   南子娘仍要继续推辞,杜芊芊俏皮地劝道:“大娘,您别让了,下次我和正生哥给您送过来,可得赚您一顿好饭吃!”   “有!有!想吃什么告诉大娘,大娘给你们做!”南子娘眼角有些湿润,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自己个儿悄悄抹了抹。 第97章 精明的傻狗   不过南子娘因为感动泛起的泪花在看到杜芊芊从肉铺那里拿回来的添头就破涕为笑了。   “哎呦,闺女,这叶猪肺可怎么吃?这肉铺老板专盯着你一人儿塞这些个没人要的添头了,可不厚道。”南子娘拎着肉铺送给杜芊芊的那叶猪肺,摇着头笑道,“怎么说也是常客了,好歹给你些生猪板油,熬些荤油来炒菜也是好的,就是拌着饭吃也是喷香。”   杜芊芊自己也笑了:“大娘,这猪肺用清水冲,到里面灌满了水,来回搓挤几遍,洗到发白就算是洗干净了,要是嫌麻烦,加些盐用力揉搓了就更快,切了小块儿辣辣地涮着吃可入味儿了。或者像我上次那样做卤菜。都说吃什么补什么,用来补虚补肺最好不过了。”   “闺女,大娘真没你这个巧手,上次你做那个卤猪耳是好吃,可大娘也没得空儿站旁边学了怎么做。既这猪肺这么好,不会做,做坏了倒可惜了得,你拿回去做了吃。”   南子娘将猪肺仍用油纸包好,递还给了杜芊芊。   想了想这话也有理,杜芊芊便伸手接了过来。张正生在一旁也掌不住笑了:“那肉铺胡掌柜也是会挑人,知道妹子喜欢这些。上次听我家妹子回去说还送过猪尾巴,可也就芊芊妹子有这手艺了,樱子吃完到家直嚷着说好吃,让我也去买去,还要多多地买几根。”   南子娘乐道:“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还要专门去买那猪尾巴。”   听说杜芊芊那羊奶的东西做成了,以后要长期去东郊羊场买了羊奶做了卖,南子娘合不拢嘴地替她高兴,还嘱咐她和张正生下次来,再也不许再拿东西来了。   送完东西,两人驾着驴车到杨二叔家的时候,杨二叔家里院门大开,院子里正热闹着呢。大黄和豆豆两大只欢脱地颠来颠去,明则守家看院,实则自己个儿疯耍。   院子里好几个人,门口停了架马车。   大黄和豆豆在驴车还离得老远的时候就听见声响了,可把两只大傻狗愁坏了,院子里也忙活着,院子外又有客人来,热闹都瞧不过来了。   “哈赤哈赤”地喷着白气,大黄眼瞅着整个身子就要往外冲,此时在院子里帮忙的杨二婶离院门近,也抬眼看见了张正生驾着驴车拉着杜芊芊往家里这边来,记得上次杜芊芊还差点被狗吓着,连忙喝着:“大黄,回来!”   大黄急刹车停了步,扭了头过来瞅着杨二婶,嘴里“呜——”地哼着。   此时杜芊芊原本坐在驴车后面,小心地往前面挪了挪,摇了摇手清脆地唤了声:“大黄!豆豆!”   这下了可不得了,大黄箭一般地从院门窜了出去,连带着原本决定在院子里看卖羊热闹的豆豆也支棱起俩狗耳朵,紧跟在大黄后面冲了出去。   不过几个起伏,大黄和豆豆已经到了驴车跟前,绕着驴车前后跑,嘴里“汪汪汪”地叫嚷个不停,只恨不能开口说话般。   大黄还热心地领着驴车往自家院子方向跑,往前冲几步,回头看看驴车跟没跟上来,再绕到驴车后面一圈,和杜芊芊互动一下。   把张正生和杜芊芊逗得哈哈大笑。   杨二叔家里正卖羊呢,羊肉性温,既能御风寒还能补身子,冬日里吃了最好。杨泰禾帮着扛了整只羊过磅。   羊肉有山羊肉、绵羊肉还有野羊肉之分,这里的人们一贯称之为羖肉、羝肉和羯肉。今儿杨二叔家卖黑山羊,杨二叔的两个儿媳妇,一个正忙着往羊舍里送铺秸秆碎和锯末去做发酵床。另一个在一旁带着家里两个孩子不让他们乱跑捣乱。   过磅的黑羊已经宰杀好,散发着很浓的羊膻味儿,肉质鲜红、肉壁厚实,一看就是上好的黑羊肉。   见杨二叔家正忙着和来收羊肉的人谈价格,张正生和杜芊芊自然不好直愣愣呆着去听。   况且客人到了,也不能撩在一旁忙自己的。杨二婶忙着招呼、将他们让进了堂屋,给他们倒了热茶,又给他们笼了个泥质的火盆,看杨二婶忙来忙去,张正生和杜芊芊都让她别忙了,家里有事就忙自己的去。   杨二婶弯着腰,拿了火钳拨火让火苗子旺起来,笑着道:“不忙,卖几只羊,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这会子没什么可忙的。外面有那爷俩呢,家里二小子去地里了,不然越发用不着我了。”   大黄和豆豆“哼哼哧哧”地在门口用狗爪子刨着挂着的挡风布帘子,想要进来。   “不许闹!去喝水去!”杨二婶拨着火盆子的火,朝门口喊了一声,果然,狗爪子刨地的声音停了,狗爪的肉垫“啪啪啪”地踩着点走了。   杜芊芊想起上次斜面上被踩的梅花状的狗爪印子,可爱极了,就笑了出来:“婶子,大黄和豆豆养得真好,还通人性。”   “家里有了这两只狗呀,每日里不知道要多说上多少话!有时淘气地气人,比我那孙子孙女还难带。”   虽这么说着,杨二婶口气里并没有多少真正责备的口气,泥火盆里的火苗窜了上来,屋子里暖和了许多,将火钳竖倚着门后墙上放好,“不过,家里养着这许多的羊,有了这俩淘气倒也安心不少。站起来有人高,附近那起偷鸡摸狗的看到也发憷。”   正说着话,杨二叔那里也结了账忙完了。撩起布帘子同杨泰禾一起走了进来,大黄和豆豆趁着布帘子被撩起来的空儿,也挤挤擦擦顺了进来。   见杜芊芊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怕狗,而屋里也比屋外暖和,杨二叔他们也就没赶它们出去,任由它们在屋子里取暖。   说它们是傻狗也不尽然,进了屋,大黄和豆豆如同老干部视察般,摇着大尾巴一一绕着众人转了几圈,接着二话不说,“扑通”“扑通”两声在火盆旁卧倒,两只前爪并拢在一起,狗脑袋搭放在前爪上,惬意地享受起了火盆的温暖,精得很。 第98章 吃茶、喝酒、涮羊肉   不用杜芊芊张口,杨二叔就笑着道:“昨儿送羊奶时碰着裴华和南子,他们就同我说了,说是那牛轧糖压根没来得及吆喝着卖,就被两家大户分了个精光。”   杨泰禾在一旁接着道:“华子还让我今儿在家候着,说你必来。”   有好些日子都不曾见裴华,想来是衙门里忙,没想到自己牛轧糖试卖成功的消息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既然这事儿裴华和朱南已经告诉了杨二叔他们,那就更好说了。   “杨二叔,现在每五日要十斤,可不是上次说的?以后的确是要常来了。”   杜芊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热茶,双手合拢捂着茶盏壁取暖,笑眯眯地同杨二叔打着商量。   “姑娘放心,保证给你留了顶新鲜的羊奶。”杨二叔乐呵呵道,裴华给他交了底,钱掌柜同裴华说过,这以后的量估计可远远不止这五日十斤的量,这点子估计县城里的铺子就都消化了。日后时间长了,怕是自己还要多养些羊才供得上。   不过杜芊芊这姑娘倒是很沉得住气,钱掌柜都同裴华如此说了,自然更同她说过了,可一点不见她洋洋自得或者大吹大擂的模样,就这份沉着就很是了不起了。如此看来,这么小小的年纪,吃食生意就做得那么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姑娘,你吃了这茶,味道如何?”上次同杜芊芊之间的饕餮惺惺相惜之谈显然没过瘾,杨二叔又来问杜芊芊今儿给她泡的茶。   喝的时候杜芊芊就尝出这茶水,显然是听裴华他们说自己要来,专门用心准备的。   “先不论口味,就单论这拣芽,均是上好的一枪一旗。”杜芊芊说着举起茶盏,迎着袅娜而起的、带着茶香的热蒸汽,仔细瞧着茶盏中满满舒展而开的茶叶。   “不错,那一枪二旗就要次一等了。这里别说乌蒂,就是那一枪二旗的也一并全无。”   有些茶树在刚刚萌芽阶段会长出两叶相互合抱而生的茶芽,老道的茶农称之为“百合”,将那“百合”采了之后就会在茶树上留下茶芽的蒂头,这个蒂头就是杨二叔说的“乌蒂”。茶农在拣选茶叶的时候一定要将“百合”和“乌蒂”给仔细挑拣出来。否则,“百合”会影响茶汤的口感,而“乌蒂”则会让茶汤的茶色大打折扣。   就凭杨二叔说的这些专业术语,就知道他是个极爱茶的人,而杨二叔也觉得杜芊芊没让他失望,今儿这茶叶没白泡,愈发来了兴致。   “这形说了,杜姑娘,你再咂摸上一口,品品这味儿。”   杜芊芊依言饮了一口,“香气又高又浓郁,看来蒸芽蒸得都是恰到好处。”   “可不是!不止蒸芽蒸得好,压榨、过黄都好。”杨二叔品了一小口,满脸知足地摇头夸着。   这话的确不错,若是压榨时间不足,那茶色黯淡茶味苦涩,若时间过长,茶的精气消散而尽,吃到嘴里就寡淡而无味。   杨二叔又将话题带到了罗碾,也就是茶筛和茶碾,用什么来碾茶饼、什么样的碾槽更好、碾轮要如何薄而锋利。   杨二婶和杨泰禾显然已经对杨二叔谈起茶来滔滔不绝的兴头习以为常,而张正生只管坐了喝热茶烤火盆,顺耳听上一听。大黄和豆豆原本还竖着耳朵,狗头趴在前爪上时不时仰起头来,谁说话就朝谁望去,可好像对杨二叔这话题很不感冒,听了会子,摇着头打了个响嚏,左前爪揉了揉狗鼻子,臊眉耷眼地爬了回去,耳朵也耷拉下来,一心取暖。   幸好南子哥今儿不在,不然他又得坐不住了,杜芊芊暗笑地想。   “罢了,罢了。每次一说起喝茶这话头来你就止不住。”杨二婶见一盏茶功夫过去了,杨二叔仍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忙出声笑着打岔,“也是杜姑娘好脾气,听你这老头子罗唣个没完。要我说,这茶叶不过就是白开水没滋没味儿,抓一抿子茶叶去去那生水味儿罢了,哪里来这许多的讲究。”   一席话说得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姑娘,你可莫怪,我这人啊,也没什么别的喜好了,就喜欢个吃茶、喝酒、涮羊肉。”杨二叔抿干净茶盏里最后的那一小口茶,解释道。   吃茶、喝酒、涮羊肉?杜芊芊立刻就联想到酷爱“抽烟、喝酒、烫头”的于谦于大爷了,掌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就在笑声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的时候,杜芊芊忙佯装清了清喉咙:“杨二叔,你平日里都喜欢喝什么酒?”   “不拘什么酒,就是那家酿的烧刀子,酿的好了,也好喝。”   “可不是,什么酒都好喝!配上那涮羊肉就更好了!”杨二婶继续打趣道。   屋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正热闹着,大黄和豆豆原本耷拉下去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狗头也直愣愣从前爪上抬了起来,毛绒绒的大尾巴在身后摇了摇。   突地站起身来,用鼻子拱开布帘子朝外面撒丫子奔了出去。   杜芊芊和张正生正纳闷呢,没一会儿,裴华和南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杨二叔、泰禾!在家吗?”   两个孩子和带着他俩的媳妇所在的屋子离院门进,那媳妇开了屋门,招呼道:“在呢,堂屋里,屋里生了火盆,快进去烤烤火。”   接着两人两狗裹挟着屋外的冷空气撩起布帘子走了进来。   裴华和南子都换了便服,看来衙门那里轮到假了,裴华身上仍旧是件半新不旧的袄子,普通的青色,颀长的身形和笔直的脊梁硬是穿出了如松的气度,怪道都说真好看的人都是“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   而裴华平日里总是有些冷淡疏离的眉眼,此时尽管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进屋看到杜芊芊时早已悄然变得柔和上扬。   大黄和豆豆频率很快地摇着尾巴,似乎在为自己灵敏的听觉而先去迎了客人的举动邀功请赏一般。   裴华和南子都笑着拍着狗脊背,以示嘉奖,而屋子里的人都站起身来让座。 第99章 大家一起来   “华子、南子,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杨泰禾上前亲热地招呼他们坐。   这话其实朱南也想问一问裴华,下午交了班朱南便邀裴华先去家里坐坐喝杯热茶再回村,谁知喝了茶裴华却邀他去杨二叔家一趟,不由分说就迈步往东郊去。   “现在去杨二叔家可做什么去?可有什么事?”朱南路上问着,这大冷天,若是有什么事,昨日碰到杨二叔他们的时候也没听到他们说啊。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这一句,裴华接着便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刚开始赶路还怪冷得慌,可到底是火气旺的小伙子,没走到一半俩人身子就热了起来,被大黄和豆豆领进堂屋,扑面来的热气还觉得有点躁。   “钱掌柜打听着你们这几日里卖羊,和盛的买办伙计可能要过来买些上好的羊肉。”裴华入了座,答道。   听裴华如是说,朱南讶异地瞅了他一眼,这话钱掌柜早几日就说了,可昨儿碰见杨二叔还有杨泰禾的时候,裴华却只字未提,今儿却非要特意跑这一趟。   “好说,咱们家羊肉可是远近闻名,绝错不了。家里羊多,来的时候紧着他挑。”杨二叔大手一挥。   裴华同杨二叔他们聊着,眼光朝杜芊芊方向望了过去,正同杜芊芊看了个正着。杜芊芊大方地朝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裴华哥。”   看着那双弯弯的笑眼,裴华觉微笑着点头示意了下,耳根子那里有点热。   “来了可有不少时辰了,芊芊,咱们回吧,日头晚了你哥嫂得担心了。”张正生同裴华还有南子招呼了声,便提议要走。   见杜芊芊跟着张正生站了起来,裴华心里有点急,自己刚交了班就紧赶慢赶地来了,自己才刚坐下就又要走了,可是也没什么理由可以留人。   大黄和豆豆见张正生和杜芊芊两个人站起来告辞着要走,爱热闹的傻狗就又忙着送人了,这一天可把它俩给忙的。   刚摇头摆尾地凑到俩人身边,杨二叔想起来个事儿,一拍大腿:“嗨,差点给闹忘了。先别忙着走,上次姑娘不是要我留些上脑吗?今儿杀羊,特意给你留了几斤。泰禾娘,快拿了来。”   杨二婶笑着答应着去了。   “杨二叔,多谢你费心想着,这阵子我就在盼着这顿涮羊肉了!”杜芊芊高兴道。   杨二叔听见杜芊芊如此说哈哈大笑,毕竟同是吃货人啊。见杜芊芊忙着往外掏银子,又佯装唬了脸:“可别掏钱,不然二叔可不高兴,这一顿两顿的,二叔还请得起。”   这黑羊肉可不便宜,大几十文的东西哪里能就这么收下来,正想着怎么劝杨二叔将钱给收了,杨二婶拿着羊肉进了屋。   定睛一眼,好家伙,拿了三个油纸包,这可就不是几十文的事儿了,正要执意将钱放下,杨二叔笑眯眯地对裴华和朱南道:“冬日里羊肉比什么都滋补,你们也拿回去尝尝。只是上脑肉也就脖颈后、脊骨两侧和肋条前那点子,因此都给了杜姑娘,不过给你们的也不孬啊,都是上好的大三岔和黄瓜条,不是我夸口,上好的汤头煮滚了汆烫,真真是极鲜美的。”   裴华和朱南作为衙役,经常有车费、驴费、鞋袜费以及茶水钱等等这些“规费”,和商户之间也都是互利互惠的事儿,因此满口道谢地拿了来,杜芊芊若此时再坚持给,倒是将他们俩人架起来了。   南子道:“杨二叔,不怕你笑话,给我的这些什么大三岔、黄瓜条,我都没听过这些词儿,倒是真怕糟蹋了好东西。”   裴华也有类似的想法:“家里还真不会做这些。”   杨二叔不是说了自己就好个“吃茶、喝酒、涮羊肉”吗?听见两人如此说,自己费心留的好东西只怕做坏了,倒不是心疼钱,就是觉得这么好的肉有点可惜,咂摸了几声,“要我说,若是杜姑娘不怕麻烦,一起到她家吃不就行了?这些肉若是料理得不好倒真是可惜了的。这涮羊肉啊,就是讲究个人气,人越多越好吃。”   南子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这也倒腾地大发了,裴华却已经将拿着包了羊肉的油纸包举到杜芊芊面前,没有说话,只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杜芊芊,示意她拿着。   什么?这就定了要一起来自己家吃了?嫂子见到李菊花就没好气,这不是拿草棍子戳老虎的鼻子眼儿么?   可裴华那双好看的眼睛含笑地看着自己,杜芊芊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那包肉,心里啐了自己一声:色令智昏!   南子见裴华已经将油纸包给了杜芊芊,想了想,也好,自己的娘又那么喜欢杜芊芊,让她去杜芊芊一同吃午饭估计她铁定高兴,当下也将油纸包往杜芊芊手里递:“妹子,就是要叨扰你家明儿不得安生了。”   杜芊芊两只手已经都有油纸包了,忙将左手的那包递给张正生,接着接过南子的那包,想着家人朋友围着咕嘟咕嘟散发香气的火锅有说有笑地吃一顿,杜芊芊已经盼着明日早些来了,“正生哥,明儿你和樱子一定也要来,还要邀上阿青,咱们一同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   听见杜芊芊如此说,裴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如此甚好!杜姑娘的手艺我信得过!”杨二叔为自己的羊肉没白瞎也跟着高兴。   杜芊芊和裴华还有南子商量定了,明日南子还有南子娘正好坐了张正生的车到杜芊芊家,还特意嘱咐南子给南子娘扎好头巾。屋子里热络地商量着,欢快的气氛带动地大黄和豆豆前蹦后跳地傻乐。   裴华同杜芊芊还有裴华坐驴车回村,南子自己回了家。   果然,南子到家同自己娘说了,南子娘一口没阻地答应了:“这好呀。娘觉着呀,杜姑娘真是个好姑娘。”   其实南子娘这话转得有些生硬,明明正商量着去杜芊芊家做客、吃羊肉的事儿,怎么说起芊芊妹子来了? 第100章 乱点鸳鸯谱   南子娘笑眯眯地瞅着自家儿子:“你说娘说得对不对?那杜姑娘呀,娘真是越看越喜欢。”“芊芊妹子自然是好,心地善、又能干又随和,又……”南子停顿了下,略红了脸,右手挠了挠后脑勺:“又长得好看。”   见自己家这傻小子一口子说了杜芊芊这许多的好处,南子娘掌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娘,你笑什么?”南子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哎,”南子娘停了笑,叹了口气,“这两年娘就在想,你也到成亲的年纪了。你爹走得早,跟着娘出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   “娘,你……”南子见自己的娘说得伤感,就要开口劝解。   南子娘摆了摆手,示意南子别打岔,让自己继续说完,“娘就总在想,要是能给你娶个会疼人的好姑娘,咱们家这日子也就过气来了。”   等等?联系之前说的那几句,自己的娘莫不是想说芊芊妹子?   “娘,难道你说的是芊芊妹子?”   “娘是真喜欢这妹子,要是她能做我儿媳妇,我睡着都能笑醒喽。”南子娘谈起杜芊芊,脸上复又笑开了花。   南子见裴华突然非要去杨二叔家的反常举动、以及今儿在杨二叔家看着杜芊芊的神态,南子就疑心裴华哥喜欢芊芊妹子,可虽然裴华平日里不说,但是县丞的外甥女和裴华哥的事儿衙门里谁不知道,县丞对裴华哥也多有照应,因此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样南子心里也不是很确定。   但不管如何,就凭自己和裴华如亲兄弟般相处了这些年,裴华哥对杜芊芊态度上的不同,南子还是能看出来的,再说……   想着那救了自己娘一命的一吊钱、那默默放在家里外屋桌子上的那一包红枣和枸杞、还有那一锅茶树菇红枣鸡汤,见人都是笑模样,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整个家,一个月赚的钱够自己挣好几个月,云泥之别,不敢也不配往那方面想。   “娘,你可别瞎想了。”南子赶紧让自己的娘别往这上面指望。   “娘也知道以咱们现在这条件呀,太高攀了。娘就是看着这闺女就喜欢。若是今年一冬、明年一春,娘多接些活儿,你呢,好好当差,手里攒些银两,明年天气好了些看看能不能赁个小铺子做个吃食的营生,咱们把日子过起来,这事儿呀,我看也未必就成不了。”   见自己的娘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都计划得如此详细了,以后只会失望愈大,再者这身子刚好了些,像刚刚说的那样拼命接活儿,别说攒些银两了,只怕旧病未愈又要添上新病。   因此,南子想了想,不能从家里条件这方面劝,不然不是戳自己娘的心么,只笑着道:“娘,听我的,您以后再别想这事儿了,真不可能。”   南子娘见南子说得这般肯定,表示很不解:“怎么?我看杜家闺女还没及笄呢,说下人家了?”   “那倒不是,不过,我看华子哥对芊芊妹子……”南子想了想该怎么措辞,“对她挺不错的,您难道看不出来?”   “华子?那不是县丞大人家里的外甥女和他?”南子娘早就知道这事儿,还叹着华子虽然小时候命苦,但总归以后的日子错不了了。   “娘,这都是大家伙儿这么说,两家人又没说破。华子哥为人不说你也知道,不是那起爱虚荣的人。我瞅着华子哥话里话外,没有过这个意思,倒是我冷眼瞧着,他对芊芊妹子同别人很不一样。您老以后可别再提方才那些话,让华子哥听了心里不舒服。”   南子娘微皱着眉头,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回想上次裴华和杜芊芊一起在自家吃饭时候的场景,试着看能不能想起什么蛛丝马迹,可一来知道裴华那里有个高门楣的姑娘候着,压根没往这方面想,二来人多也没留心。   “娘,别只管着想这些了。今儿要早些歇了,明儿还要去做客。”南子和裴华相处的时间最长,别人看不出来,自己还能看不出来?   这边娘儿俩在这里谈论的两个主人公,现在都坐在张正生的驴车上往村里赶。   这次裴华没有和张正生挤在前边,而是同杜芊芊坐在后面,两人先开始因为独处,都不免想起上次闹了个脸红的握手,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   “裴华哥……”   俩人又如同约好了一般同时开了口,眼看着空气又要有些尴尬起来。   杜芊芊看到裴华笔挺的鼻梁两旁腮边升起了可疑的淡淡红云,就有些想笑,裴华因为上次握了个手所以两人独处脸红不好意思可以理解,可自己堂堂一现代的灵魂,怎么也这么束手束脚起来,所以率先笑着岔开了话题:“裴华哥,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刚刚在杨二叔家,那么多人,我没好意思开口。”   “没事,你说。”裴华也镇定下来,含笑应着。   “我嫂子是个爆炭,性子急,和菊花嫂子不太处得来。前阵子又因为些小事闹了些口角,明儿若一处吃,若是再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倒闹得南子哥还有婶子都吃不好了。”   因为些小事?裴华听了原本含笑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   家里砌炉子只给大山哥不到一半工钱的事他能不知道吗?自己的娘和嫂子还当作占了便宜的事儿在家里沾沾自喜地说,也是杜芊芊顾及自己的脸面,没说破。   杜芊芊继续说道:“你看能不能分了些羊肉给大娘和菊花身子在家里吃,也是一样。”说了打量着裴华的表情,看他会不会不高兴。   “你想得很周到,就以你的办法。”裴华一点不悦的样子都没有,爽快地答应了。   这话题讨论结束,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也荡然无存了,放松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闲话。   第二日南子娘特意穿了两年前过年时做的棉袄,刚做了的时候不是棉袄,是夹袄,袄是比襦长但比袍短的一种冬衣,通常都是大襟窄袖,若是里面缀有衬里,就叫“夹袄”,若是在其中絮了棉,则就叫“棉袄”,去年过年时候南子娘又在里面絮了些棉花,将“夹袄”做成了“棉袄”。   平日里给人洗衣裳的时候,这袄子南子娘不舍得拿出来穿,也就过年那几天,还有去吃席面的时候穿。今儿去杜芊芊家做客,南子娘特意穿上了身,还用了些头油好好拢了拢头发。 第101章 面脂和唇脂   “哎呦,买了这么多羊肉?家里可吃不了这许多。”季桂月见杜芊芊回来拿了三大包羊肉,惊讶道。   再一仔细瞅,还有包鼓囊囊的油纸包,打开一看,一叶子猪肺,季桂月早已见怪不怪,杜芊芊没少往家里拿这些下水,猪耳朵、猪大肠、猪小肚,起先还埋怨肉铺掌柜的不厚道,特别是那猪小肚,可不就是猪尿脬吗?拿手里都嫌一股子骚腥味儿。可经杜芊芊手一做出来,别说,还真挺好吃,所以这叶子猪肺,季桂月倒盼着能出什么好滋味儿来了。   杜大山难得的手里空闲了下来,社学里的活计总算忙完了,就等着衙门里择吉日给村里的孩子们“破蒙”了,那工钱也已经结算了,加上之前小两口攒的,拢共有五两多的银子了。   抱着白胖胖的儿子,坐在暖腾腾的堂屋里,此时的杜大山心里无比地知足。   “哥,嫂子,明日咱们家可要热闹了。”杜芊芊取下了脖子上的头巾,之前坐驴车上方便和裴华说话,头巾没有箍在头顶上,而是当围巾围在脖子上,除了鼻子尖有点红,倒也不冷。   “这羊肉是羊场杨二叔送的,也不单送我一人的,另外两份是裴华哥和南子哥的,这羊肉都是杨二叔杀羊时候特意留的上好的部位,担心他们做坏了,浪费了好东西,就提议着三家人一起到我们家吃,热闹又便宜。”   三家人一起在自家吃?杜大山和季桂月都有些诧异,南子一家和裴华自不必说,当然是欢迎还来不及呢,可是裴大娘和李菊花也来?杜大山倒还罢了,季桂月就有些不乐意,正要和杜芊芊说道说道。   谁知杜芊芊卖了个关子,抿嘴笑了将头巾捋顺了挂好,接着将羊肉和猪肺拿到厨房里,放到碗里,搁到通风的地方。   兑了点温水将手脸洗了,回了堂屋,在条桌上供着茶饼的小陶盘旁拿了上次送货时买的面脂,用无名指蘸了细细地擦了一遍脸和手,擦完又拿了面脂旁边的另一瓶唇脂,出去吹了半日,嘴唇都干得有些起皮了,均匀地抹了一层唇脂。   季桂月在一旁看着失笑道:“人都说咱家妹子讲究,如今可真是愈发会保养了。”   “嫂子,我特意买了放在堂屋里,就是怕你洗了忘了擦。”杜芊芊一边按着唇边的轮廓仔细地抹着,一边有些吐词不清地嘱咐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年代当然也少不了保养品,往细了说那可多了去了,从头到脚无一不有,就拿最简单的洗脸来说,普通农户哪里可能花这笔冤枉钱,清水揉搓两下脸就得了。稍微讲究些的人家会给待字闺中的女儿买些猪胰子做成皂,这就算是比较讲究的了。   季桂月倒也会买面脂来用,不过就是每日睡前抹些。天气冷了,家里买的面脂保湿力度已经不够了,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杜芊芊挑了大铺子买去,被里面琳琅满目的类别给惊着了,光是那洗脸的,店里活计就介绍了好几种,什么“太真红王膏”、“孙仙少女膏”,名字还起得特有范儿。   因赶着回家,就先买了面脂和唇脂,想着哪天约了樱子和阿青一起逛了买才有趣。   “对了,别只管说这个了。”季桂月怕杜芊芊再念叨她,总是叮嘱她天气冷,每次洗了手都要擦些,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哪里有这些个习惯?就是在家里做姑娘时也没这么讲究,总觉着洗了手擦东西干活儿不舒服,再者也浪费。   “你倒是说说,明儿隔壁那一大家子都来啊?”季桂月催着问道。   擦完面脂,脸又弹又嫩,杜芊芊都忍不住多摸了两下,“嫂子,你别担心。我同裴华哥商量了,咱们分些羊肉给裴大娘他们家,裴大娘和菊花嫂子他们自己在家吃就行了。一山不容二虎,我怕你和菊花嫂子打起来。”   这下放了心,季桂月看到隔壁婆媳就堵心,明日家里来那么多的人,再争执起来,倒真在那么多人面前闹笑话了。   “那明日要不要先借些凳子来?只怕家里的不够坐。”杜大山对什么面脂唇脂的不感兴趣,心里盘算着来几个人,家里桌椅够不够。   “我算算,咱们家不算安安,三个人,裴华兄弟、南子母子俩,说是三家,不过也就六个大人。”   杜芊芊忙补充道:“我还想请上正生哥、樱子还有阿青。”   杜大山和季桂月都点头称好:“这才是了,你正生哥往后还得送完货载着你去东郊买羊乳去,这一顿饭也答不了人家的情。”   “新盖的那间房里我不是还做了一套桌椅吗?拿了来,够坐了。”   人数算完,季桂月高兴道:“还是妹子人缘好,我和你哥在这村里可不少年头了,咱们家可从来那么热闹过。”   第二日张正生原本打算送了果子就去南子家去接他们娘儿俩,可南子和南子娘怕麻烦人,已经自己走到杂货铺子那儿了,南子听了杜芊芊昨儿的话,特意给自己娘围了条头巾,张正生还特地给南子娘铺了厚厚的乌拉草。   张正生先将娘儿俩送到杜家,刚到杜家门口就听院门里好生的热闹。   都不用仔细听,那声儿最响亮的就是自家妹子,再没旁人了,张正生笑着想。而屋里人听到门外的动静,一股脑都出了门来。   “大娘,南子哥,你们可算到了,都等着你们啦。”杜芊芊热情地招呼着,上前帮忙南子馋南子娘下车,而季桂月抱着安安,“慢着点儿,大娘,这一路来可冷啊?快进堂屋暖和暖和。”   杜大山同张正生道谢:“你进屋歇了,我给你把驴车赶回去。”   “不用,去去就回,就是我家妹子在这儿闹得你们头疼了。”张正生驴车都没下,待南子和南子娘下了车,开了句自家妹子的玩笑就扬了扬鞭子,驾着空车走了。   “哥!你慢点!”樱子和阿青站在季桂月身后,听自家哥哥如此说,并不生气,嘱咐张正生小心着些。 第102章 靠脏了门、踩脏了地   南子上次来过杜家,对家里不同于其他庄稼户的布置已经见识过。但是南子娘是头一回来,家里收拾地干干净净,院子里放腌菜的大缸都擦得能照清楚人。   进了堂屋,干燥舒爽的暖气夹杂着淡淡茶香,迎面而来,而屋角的炉子里此时由里往外散逸着面包香气。一屋子人落了座,杜芊芊给众人上了滚滚的柿叶茶。   南子娘摸着桌椅都干爽地舒服,柿叶茶甜而不腻口,家里暖和和香喷喷,杜大山和季桂月又都热情本分。心里叹着,自己真没看走眼,这杜姑娘谁家能娶到家谁家真是有福气,又想着昨儿在家南子和自己说的话,疑心着儿子是不是看走眼了,毕竟那县丞外甥女听说还是这吉安村村长家的独女千金,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华子还能不喜欢?   见南子娘端着茶盏抿着茶,杜芊芊笑道:“大娘,您可别喝太快,我早起烤了面包快好了,那炉子里的香味都关不住了。喝饱了茶,没肚子吃面包。”   说得季桂月他们都笑了起来,樱子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上次在杜家看过南子,因此比阿青放得开得多,“芊芊,我不怕,我就算喝了茶也吃得下面包!”   这会子刚才还有些拘束的南子和阿青都掌不住地笑了。南子娘笑呵呵地看着这些个孩子,自己同南子母子俩相依为命,家里又艰难,还很少有这么又热闹又轻松有趣的时候。   季桂月在一旁说道:“大家伙儿都别吃面包了,这日头不早了,我家妹子这顿饭可备了不少时间,留着肚子吃了午饭再吃面包吧。”   正说着,张正生也到了。厨房里还有许多事儿要忙,杜芊芊就让众人坐,自己去了厨房,季桂月本来也想去帮忙,正生和南子也就罢了,可堂屋里端坐着两个嫩葱般的小姑娘,自己少不得在这里陪着。   倒是樱子和阿青看杜芊芊要一个人忙活这么多人的饭,自告奋勇去了厨房帮忙,虽然也都不会什么要紧的,但剥蒜切菜总还是可以的。   “华子哥怎么还没来?”南子惦记着裴华。   季桂月想了想,别说,还真的是南子去叫最适合了,“那南子兄弟,得麻烦你去一趟,叫了华子来,家里羊肉那些早上和我芊芊都收拾停当了,一会儿就好。”   隔壁裴家正因为裴华而自己独自去杜家吃而起口角呢。   “怎么?你自己一人去杜家吃去?我就说今早怎么杜家丫头拿了羊肉过来,铁定是又让你帮什么忙了,不见兔子不撒鹰。还只单请你一人去他们家吃?他们家是什么高门贵地呀?怕咱们家其他人靠脏了他家的门、踩脏了他家的地?”   裴大娘今早拿了羊肉还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听着隔壁那动静,请的客又是张家又是南子家的,疑心着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怎么杜家总轮上好事呢?正和李菊花嘀咕着,裴华又说要去。   敢情是嫌着自家其他人?裴大娘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发问。   “娘,这可是你多心,正生哥和樱子,还有阿青不都是自己去的?也没有一大家子都请啊。”虽然杜芊芊昨儿驴车上明确说了不想自己娘和嫂子去,但裴华开口就不假思索地安抚自己娘的情绪,给杜芊芊家打掩护。   李菊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那家子人,打量着别人傻呢?张家兄妹和阿青那都是顺带的情分。那羊奶谁给杜家丫头牵的线搭的头?不还是你和南子?既然南子一家都去了,怎么轮到咱们家就单请了你呢?”   看来这婆媳俩平日背地里张家长李家短的没白琢磨,心里门儿清着呢。   裴华一时语塞,李菊花成功地将裴大娘心里的火给搓起来了:“华子,这是看人下菜碟啊,你要是眼里还有娘,你也不许去!”   “娘,这羊奶还真不是我给说的,是南子不经意提起来的。若真论起来,杨二叔这羊肉还是看在芊芊妹子固定去买羊奶的面子上给的,既如此说,那这羊肉就都还给隔壁吧。”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这下子轮到裴家婆媳俩哑口无言了,嗫嚅着:“这送出去的东西还带往回拿的?”   那羊肉可比猪肉金贵,冬日里又是大补的,婆媳俩怎么吃都盘算好了,给柱子炖上浓浓的羊肉汤,下剩一部分煮好了做成白切羊肉,给裴勇地里干完活回来做下酒菜,余下的和辣子、蔬菜炖了一锅都解解馋。   见裴华仍不松口,只得赌气说道:“罢罢罢,不让去啊,咱们就不去,别没得讨人家嫌。”说完又觉得气不顺,到底还要再损上几句:“整裆裤才穿了几天,就嘚瑟地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后面这句话难听的很,裴华正要张口说上几句,南子到了。   原本在杜家热热闹闹的,南子心情很好,兴头地到了裴家,谁知这气氛一天一地,裴勇还在地里,裴大娘和李菊花面上有些羞恼,裴华表情也不好,只有柱子,在一旁傻玩。   南子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这几个人是为了什么,也只得收了笑,同裴大娘和李菊花打了声招呼:“大娘、嫂子。”   裴大娘和李菊花不阴不阳地应了一声,南子有些尴尬,“华子哥,大山哥他们让我过来叫你。”   知道娘和嫂子跟红顶白的性子,知道南子家不富裕,上次看病还是借的钱,虽说也没从她们手里借到一文,还是杜芊芊给拿的一吊钱,但是话里话外都有些看不上南子家,裴华怕再呆着南子还要陪自己听那些埋怨话,便抬脚就和南子往外走。   “你站着,做什么这么火急火燎往那儿赶?”裴老娘叫住裴华,“你几日没回来了,小曼姑娘估摸着下午会来,你吃完了就早点回来。”   南子抬起头小心地打量着裴华的反应,果然,裴华皱起了眉,没待裴华说话呢,李菊花又嘟囔着缀上了一句:“娘说得对,别让小曼姑娘等。同那些人能混出个什么好歹来?”   当着南子的面突然加上最后那句话,无缘无故又没个轻重,南子直觉脸上挂不住。 第103章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见裴华忍不住就要呛起来,南子赶紧拉着裴华往外走,自己是来叫人去高高兴兴吃饭的,别来了这儿倒让裴华哥和家里人吵起来。   饶是这么着,裴老娘仍不放人,想了想,不就是不乐意自己婆媳俩去吃么,肉就这么多,别看柱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吃起肉来食量可不轻,眼珠子一转,拉了柱子往裴华身前塞:“这可是你正经侄儿,比那些外四路的可要亲,杜家丫头不是手艺好吗?带上柱子,也开开荤。”   南子忙又空出一只手来,牵了柱子,快步往外走,而早在一旁眼巴巴望着的柱子,听说要去隔壁吃饭,哪里还要人牵?早一蹦三跳往外跑了。   裴华对于南子无辜卷进来被自己娘和嫂子贬了一通,很是过意不去,又听说下午李曼要来,心中烦意顿起。进了杜家院门,厨房离院门最近,里面三个姑娘正忙着午饭。不知道方才在说些什么,三个如一把水葱般的姑娘,笑声不断。从裴华站的地方只能看到杜芊芊的侧面,唇边噙着笑,手里却飞快忙着,鬓间的碎发挽在耳边,乌亮的秀发衬得耳垂玉一样的洁白细嫩。   砧板旁大大小小碗里盛放着各种蔬菜、肉类,杜芊芊虽忙却不乱,太阳从外面照进厨房,裴华甚至能够看清阳光下杜芊芊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厨房里一通繁忙景象、笑语不断,但杜芊芊微俯的侧身却别有一种安静的美。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南子心里是百分之百确认了裴华哥对杜芊芊的情意,话可以违心,但是眼神却骗不了人。   见南子含笑促狭地看着自己,裴华忙扭了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幸好还是柱子化解了裴华的尴尬。   “姨,我来啦!”柱子亲热地叫杜芊芊,抬脚就要往厨房里跑。   乡下人家的地没有城里的金贵,同南子家比起来,厨房要大上许多,但此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又在忙着,怕柱子进去添乱,裴华一把抓了柱子的后脖子处的袄子,将小侄子提溜了起来,柱子双脚离地,乱蹬着,非要去厨房。   樱子见柱子被悬空提了起来,腿一直乱踢,就像那过节时看的皮影戏般,当下就笑了出来:“柱子,你咋和皮影戏里的小人似的?”   杜芊芊和阿青听了手里的活儿往外一瞅,这比喻可太形象了,柱子四肢上下划愣着,可不就是那被线牵了动的皮影么,都“咯咯”笑了起来。   这阵笑声将裴华心中的烦闷都消减了好些,提溜着侄子同面前这三个上次让他闹了个大红脸的姑娘打了招呼:“劳你们辛苦,柱子进去只会添乱,我带他进堂屋了。”   虽然手里拎着个三四十来斤的柱子,可裴华脸不红气不喘,脊背笔直如松,长身玉立,又含笑盯着她们三人道谢,而一旁的南子生得虽不如裴华那般好看,但也浓眉大眼,身量颀长,这下子轮到樱子和阿青脸红了。   裴华拎着柱子同南子进了堂屋,身后厨房里又叽叽喳喳地讨论开来。   “芊芊,阿青,刚裴华哥还同咱们道谢呢。”樱子手里剥着一头蒜,一边说一边笑着缩头耸了下肩膀。   这次可不比上次,裴华他们就在十几步远的堂屋里坐着,怕樱子又要说出什么不妨头的话来,杜芊芊忙拿话头打岔:“樱子,这葱还得烦你多剥几层皮,生姜也要先把皮给刮干净了再剁成碎碎的姜末儿。”   樱子答应着,心想怪道芊芊做菜这么好吃,光是这些姜啊蒜的配菜都这么讲究。   今儿一早就已经洗净了手将羊肉细细捏过一遍,将杨二叔剔肉时残留在肉上的那些个骨膜、筋膜、脆骨还有碎骨都用一一剔除干净,接着放在厨房窗台上冻着,做菜时候拿来切,正好硬度合适,一刀刀下去,切成薄片儿,切出的薄片儿厚度均匀,把个樱子和阿青都看呆了:“芊芊,你可真厉害,全都一般厚。”   拿出家中许久没用的陶土暖锅,暖锅就是这个时代对火锅的称呼,又因为将食材投入沸汤内时发出的“咕咚”之声,人们又将其称之为“古董羹”。别看后世的涮锅都是铜锅,但其实这时候正宗的民间暖锅都是陶土制的,倒锥形,可以保证受热面积大,吃的时候锅子下面一直燃着火。一个陶土暖锅可以供十来个人吃。   为了制作汤底,杜芊芊从溪水旁网了三四条鱼,网眼儿里还有些蹦跶的小虾米,个头虽都不大,但倒无妨,为的就是那口汤,鱼羊凑在一起不才成了个“鲜”字吗?   暖锅里加了浓白的鱼汤、姜片再扔了仨红枣点缀其上,下面点好火,怕烫着樱子和阿青,杜芊芊自己小心地将暖锅一路端到堂屋。   一屋子人见状都抢着去接过杜芊芊手里的暖锅,柱子也冲着要往前,裴华连忙又一把抓住侄儿后背的厚棉袄,这滚烫的汤不管烫到芊芊还是柱子,可都不是开玩笑的。柱子虽然两手在空气里乱抓着要往前,可却一步也挪动不得。   张正生离得最近,忙站起身从杜芊芊手里端过来暖锅。   “好闺女,屋里坐着这么些个人,你何妨叫了人来帮你端,这细皮嫩肉的,万一烫着了可怎么好?”南子娘见杜芊芊端着已经“咕嘟嘟”冒着小泡的暖锅,着实心里捏了把汗。   张正生帮忙将暖锅在桌子正中间放好,杜芊芊笑着道:“没事儿,请了大家来,只管坐了等着吃就成了。”   接着回厨房,杜芊芊、樱子还有阿青三人每人手里端着或是摆放地整整齐齐的薄片儿羊肉,或是一盘嫩嫩的豆腐、或是一小盆水灵灵的新鲜绿叶菜、或是一碟山里的菌子、又或是一碗杜芊芊自家发的俏生生肥胖胖的黄豆芽。   三个姑娘在厨房和堂屋之间穿梭不息,每上一道菜,众人都叹上一声,收拾地干净整齐,摆盘又摆地赏心悦目,围绕着中间的暖锅依次摆开。 第104章 百味消融暖锅中   随着暖锅渐渐沸腾,原本汤汁中翻滚出的只有鱼眼睛大的小泡泡,已经逐渐变大,,“咕嘟嘟”之声愈响,浓浓的汤汁、白白的蒸汽,带着鱼虾的鲜香,让桌子一圈人食指大动。   “大家先等一下,还有蘸料没端上来。樱子、阿青,你们也坐下,我端了蘸料就来。”杜芊芊见大家伙儿都等不及了,加快速度往厨房走。   樱子和阿青哪里肯?一个也不坐,仍是跟着杜芊芊去了厨房。   想着众口难调,各人有各人的口味,说不准有人不爱吃蒜、有人吃不了辣,杜芊芊拿了五六个家里的调味小碟,分别倒了酱油、麻油、几小块腐乳、花椒油、大蒜末和生姜末、最后一碟还特意舀了一勺韭花酱,那是七月韭菁的季节,杜芊芊将那将开未开的韭菁石碾子上与食盐、灯笼椒碾制而成,生津开胃。又让樱子和阿青分别拿了绍酒和筷子。   端了调味碟子进屋,一溜排开,众人都笑说:“怪道那杨二叔说让都来芊芊家吃呢,就这几碟子蘸料就没辜负这些个好羊肉!”   南子举着自己的碗和调匙,对着那几个蘸料碟子发愣,不知道怎么调好了,哪个看着都想尝尝,“妹子,这哪个好吃啊?”   杜芊芊接过南子的碗,“南子哥,你不是爱吃辣妈?我给你调一个。”   花椒油、韭花酱还有大蒜末都放了些,最后磕了小半块腐乳,递给南子。   裴华、张正生和杜大山忙按照杜芊芊的法子自己舀了兑好。季桂月因为还要喂安安一起吃,就没有放花椒油,而是换成了麻油,兑好了让南子娘尝了尝,南子娘连连点头表示好吃,季桂月就帮着南子娘按照相同的法子兑了一碗。阿青学着季桂月也给自己兑好了。   而柱子和樱子都捧着自己的碗让杜芊芊帮忙,“姨,你帮我调!”“樱子,你先给我调一碗,我能吃辣!”   两只碗齐刷刷举到杜芊芊的面前,裴华在一旁见杜芊芊额头、鼻尖上都有细密的汗珠了,大手伸过来拿过柱子的碗,先舀了点麻油,嘴里问着:“柱子,你喜欢吃腐乳吗?”   柱子一贯又敬又怕他这个小叔,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今儿个自己这个小叔总和自己过不去,但也不敢反抗,点了点头:“吃。”   樱子得意地冲柱子咧嘴一笑,杜芊芊被樱子逗得眼睛都笑弯了,“樱子,上次吃凉粉可听说你辣的嗓子疼了几日,你真能吃得了这花椒油吗?”   “吃得了,吃得了!这么好吃辣上几日也值了!”   张正生见自己妹子这般孩子气,也有点不好意思:“樱子,快坐下自己舀了吃罢,论起月份来,你比芊芊还大上些,怎么还和柱子争?”   “这可有什么?也只有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能由着自己性子玩闹,还小呢,不要拘着她。”南子娘和季桂月都给樱子解围。   一圈人的蘸料都调好了,可唯独杜芊芊自己的还没有,可不是老话说的“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扇的娘子手遮头”。   杜芊芊将自己的蘸料配好,起开绍酒的盖子,按着年纪给杜大山他们几个斟上,“吃羊肉喝黄酒最好了,去腥膻,又不上头。”   到了张正生那儿,只斟到半杯,张正生就拦着杜芊芊不让继续倒了:“妹子,等等吃完饭我还得送南子他们回去,半杯就行了。”   而到了裴华那儿,因是基本算是面对面坐着,因此隔了几乎一整张桌子,裴华特意半举起酒杯,略弓着身子伸直了胳膊让杜芊芊好斟,这还是杜芊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裴华的手,好看的人连手都生的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干净整齐。   这双手的主人此时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地看着杜芊芊,绍酒斟满了,还捏着酒杯往上稍抬了抬,声音温润道:“多谢。”   别人还不怎么样,因为来前一晚娘儿俩讨论过这事儿,南子和南子娘就格外地留意,对看了一眼,南子朝他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到了吧?不是我扯谎。”   南子娘今儿从裴华进门来就留心这事儿,发现果然华子对杜家姑娘不一样,若是同裴华不熟悉的人,大抵都会觉得他不好亲近,因为裴华平日里还真不太常笑。南子娘还总笑他,冷着一张俊脸吓退了多少姑娘。   可裴华今儿一打进了杜家的大门,那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看杜姑娘的眼神也同看别人的不一样。南子娘左瞅瞅裴华右看看杜芊芊,心里喟叹了一声,两人好看地如同年画上的人一样,怎么看怎么般配。   既如此,自己也不用去想那些个没有用的了,虽心里有点遗憾,但这么多年处下来,南子娘看裴华也如同自己儿子差不多了,日后这两人若是成了,也打心眼儿里替裴华高兴。   新鲜的薄羊肉片儿夹了在滚烫中上下汆烫数次就能蘸着蘸料吃了,肉质细嫩、鲜香无比。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正因为本身没有味儿反而最百搭,舀几块下入锅里,熟了时不用筷子在锅里划拉着找,白嫩嫩的豆腐块儿早已在滚汁儿里翻滚着,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入口满嘴鲜,滑嫩到肚。   若说羊肉是生鲜,那么鱼虾就是河鲜,此时扔几朵褐色的菌子入锅,则是加了一味山鲜,暖锅中汤滚如雪,锅下木碳噼啵有声,众人筷子基本没停过。   屋角的大炉子里柴火一直没熄,条桌上小陶盘里的茶饼发出阵阵清雅的茶香。   喝酒的几个汉子和小伙时不时地举起举杯,空中虚敬一下,咪上一口,再来一筷子鲜嫩羊肉,好不快活。   别说柱子了,就是安安也吃了不少,若是嘴巴里细细嚼完了,就会用手拉拉季桂月的袖口,指指自己想吃的菜品,季桂月给他汆烫好了,略微吹凉放入碗里,由着他自己拿着个小勺自己舀着吃。   看着暖锅周围的菜品渐渐空盘,众人的筷子也动的没那般勤快了,杜芊芊这时也吃了个七八分饱。 第105章 暖锅的百味   柱子夹着块豆腐鼓起嘴巴使劲儿吹着,与嘴巴同样鼓起的还有他的肚子,就像充了气的气球般圆滚滚,裴华担心他吃太多了伤胃,放下筷子,略弯了腰摸了摸柱子的肚子,“已经吃太多了,不许再吃了。”   将柱子筷子上夹的那块豆腐放到自己碗里,柱子举着空筷子眼巴巴瞅着,也不敢吭声,看着好不可怜。   “可怜儿见的,也没有吃饭,这些个菜啊肉的一会儿就消化完了,就让他再吃两口。”南子娘见柱子实在眼馋得很。   柱子见有人替自己说话,赶忙扭头去看自己的小叔,裴华吃了柱子吹凉的那块豆腐,微微笑着问柱子:“还没吃饱?”柱子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吃撑了可不许哭!”   三个小姑娘都紧挨着坐在一处,樱子和阿青今儿看见裴华的笑抵得上平日里半年的了,又见他对柱子照顾有加,吃了柱子夹过的豆腐,和她们认为的冷脸“村草”简直不是一个人。樱子轻轻咬着筷子头,和阿青挤眉弄眼,互相递着眼色。   “这暖锅最好吃的地方大家都还没尝呢。”杜芊芊站起身来,羊肉吃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点子豆芽、豆腐和野菌子。   肉都吃光了,怎么还说最好吃的地方还没尝呢?   众人都纳罕地看着杜芊芊,等着她的下文,谁料杜芊芊也不多解释,只压低了些暖锅下的火舌,就去了厨房。   等杜芊芊回来,就看见她端了一碗冒尖的手擀面条,擀得又薄又匀,切得细细的。杜芊芊将面条依着暖锅放下,解释道:“这锅里的好滋味可不能浪费,生鲜、河鲜、山鲜都聚齐了,下了一锅面,连汤带面地吃,才算是尝了这暖锅的百味。”   不用吃到嘴,光听杜芊芊这番描述,众人的口水就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了。   面条下入锅中,剩下的食材一股脑儿倒入锅里炖了去,和面时杜芊芊特意打了仨鸡蛋进去,面条又香又弹,不过片刻,根根筋道的面条包裹在浓浓的底汤里,一时间,堂屋里除了盛面的碗筷碰撞之声,还有暖锅底下木炭燃烧偶尔迸出零星火花的“噼啪”声,就只余下众人“吸溜吸溜”的吸面声了。   一顿面条吃完,不仅面条和涮烫的蔬菜都吃光了,更有那几个大肚饭将那锅里的鲜甜汤头都喝了个精光。   一顿饭毕,众人都吃得尽兴极了。   这时候可没人再去笑柱子的肚子了,众人可都是吃得圆鼓鼓。就连乳牙还没长齐的安安都连吸带咬地吃了好几根面条。   季桂月将安安递给杜大山,站起身收拾桌子,三个姑娘也都一起帮忙,南子娘也要站起来,季桂月空了手将南子娘按回凳子上:“大娘,您就坐着同他们说说话消消食,我们这里四个人,用不着再脏一双手了。”   堂屋里说话的说话、收拾的收拾,热闹着呢,院门外裴大娘扯了嗓子地叫:“柱子,你还没吃完呐?”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聚到裴华和柱子身上,南子娘不懂这里面的事儿,“华子,你娘叫你们呢,请她进来一起唠唠嗑。”   可其他人心里都明镜似的,都想着:可别了吧,裴大娘进了来不知道又要拐着刺哒谁了。裴华自然也知道,赶紧牵了柱子就往外走。   “娘,柱子吃多了,回去别让他跑跳。”裴华将柱子交给裴大娘。   “怎么?你不一起回去?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见自己之前嘱咐的话裴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裴大娘话就不太好听了。   杜家的院门敞着,里面一屋子的人都能听到这里的动静,裴华只得压低声耐心解释道:“南子他们难得来一趟,我陪着坐坐,等等就回去。”   “怎么就难得见了?你衙门里闲了不经常去他们家吗?小曼姑娘来了有一会儿了,快跟我回去。”   南子娘有点迷糊,自己是亲眼见的华子对芊芊有意思,可听华子娘的说法,这小曼姑娘是裴家的常客,大有就差定亲给聘礼的架势。而樱子和阿青则是完全的“八卦脸”,手里收拾着碗筷,擦着桌子,不时抬头往院门外瞅。   裴华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娘,你带柱子先回去。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   “我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犟种?哪头轻哪头重你不知道啊?”   本来裴华就觉得在杜家门口嚷嚷有些下不来台,若是自己的娘再嚷出什么关于李曼和自己的事儿,那可就更尴尬了,其他人怎么样倒在其次,但是一想到拥有那双水灵灵的月牙眼的主人此时也在身后看着、听着,裴华就不安得很,回去也好,上次和李曼还没说完的话这次正好说了。   可裴华还没来得及进去与众人打声招呼,同裴大娘还有柱子一同回去,李曼已经从裴家走了出来,“裴华哥!”   这会儿杜芊芊她们几个已经收拾好碗筷,可门口裴家并李曼几个人站在那儿又不好往厨房走。樱子一见李曼也出来了,满脸“这下子有好戏看了”的表情,手边摞着一小摞碗碟,微踮起脚尖往外面瞧。   “听说南子兄弟一家都来了,我还没见过南子娘,我也同你进去坐坐。”今早就听说杜家今儿请了好几家吃羊肉,来的时候又听裴大娘和李菊花婆媳俩叨咕着隔壁单请了裴华一人,心里就不舒服,自己来了,裴大娘叫裴华都叫不动,心下就更来了气,可经过之前几次,李曼就知道裴华这个人面冷心热、吃软不吃硬的人。   既然他不回来,那她就过去。   “姑娘,得亏你这脾气好,若是那起小肚鸡肠地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儿呢。”裴大娘可劲儿地夸这能给自己家抬高门楣的准儿媳妇,接着面色一变,朝着杜家阴了一眼,半昂着头;“好闺女,你没见大娘这门槛都不敢跨?你身子尊贵,不管哪儿你都尽管去。”   那口气仿佛已经同村长家攀了亲家、身份也矜贵了起来一般。 第106章 潮银虾须镯   说完裴大娘就想领柱子回去,李曼那通身的打扮陪裴华一起去杜家,也让那起没见过世面的开开眼,自家今后可要压上他们一头的。   可柱子也扭着身子死活不回去,裴大娘一巴掌打在柱子后背上,“你这种地不出苗的坏种,乐得家都不回了,看回去你娘捶你不捶你!”拉拉桑桑地将柱子拖回了家。   裴华无奈地想要扶额,他自是不想同李曼一起进去杜家堂屋同大家伙儿坐了聊,这看着倒真像是成双成对般了,何况自己刚刚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上次没说完的话同李曼认真摊开来说。   可李曼已经开了口,屋里的南子母子被点着名了,总不能还坐在堂屋里装作没听见吧。   一屋子人陪着南子娘出来,南子娘虽闻过李曼的大名,可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南子娘仔细打量了下,绫子斗的青碧色杭绸小袄,左手手腕上笼着一只潮银虾须镯,就如同那最细的竹帘子在这里也称作“虾米须帘”,“虾须”是象形的说法,虾须又细又长,以此形容精细的首饰和物什。   冬日里衣服宽厚,细细的虾须镯套在手脖子上是很难被看到,李曼特意笼在袖口外面,大日头底下细细的潮银镯子明晃晃的,想要不注意都难。   南子娘虽没穿过什么好衣服,但是却洗过不少,李曼身上的杭绸可是鼎鼎大名的红门局织出来的,这红门局就是官用纺织品的织造局,织品有钱也难买去。都说栾夫人自己膝下无女,将妹妹家的女儿当做亲女儿来疼还真不是讹传。   南子娘打量李曼的功夫,李曼也仔细看了南子娘两眼,之前南子家借钱瞧病的事儿李曼都一清二楚,因此对于南子家的经济情况心中早已有数,用自己娘的话来说,这一屋子人都是“上不了高台盘的泥腿子”,若不是裴华同他们走得近,自己决计不会主动示好或者来往。   看了南子娘两眼之后,李曼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南子娘右侧的杜芊芊身上,仍是那件蜜合色的袄子,身上一并首饰全无,可站在那儿就是那般地扎眼,乌鸦鸦的头发,越显出饱满小巧的额头、粉嫩的脸来。一双眼睛含着笑,娉婷地立在那里。   没由来的,李曼心里就有些发虚,往裴华身边略靠了靠,故意抬起左手拿着丝帕在嘴边点了点,“裴华哥,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樱子忍不住就偷偷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同那领扣一样,生怕别人看不到。   “这是南子的娘。”裴华说着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撤了一步,“大娘,这是李曼姑娘。”   “这闺女长得挺水灵,你们这村子风水好,姑娘个顶个儿地好看。”南子娘说着,在院子里四个小姑娘逐个望了一遍,乐呵呵地道。   将自己同杜芊芊比,暂且还算能忍了,那樱子和阿青凭什么和自己相提并论?这大娘看来不仅身体不好,眼神也不太灵光了,要不是裴华在旁边,李曼就要甩脸子了。   “大娘,听说裴华哥经常交了班去你家,感谢您老照应,有空我也去县里瞧瞧您去。”   这句话一出,老实如杜大山都看着裴华,这也就是以未来媳妇儿的口吻说的话吧。南子娘倒不知这话如何回才好了,若是像之前不知道裴华的心事,南子娘可能就直接乐呵呵地答应了,可现如今答应了也不是、不应承下来也不是,只好含混地应了几句带过了。   季桂月抱着安安换了只手,家里营养好,安安长得快,又是冬天衣服多,抱着已经很吃力了,换手的空儿,季桂月嘴角扯了扯,这妹子也真有意思,跑自己家来说这么一通话,哪儿有这么上杆子的?   裴华瞅了李曼一眼,吃饭时候没放下来过的嘴角此时抿得平平的,“大家都进屋吧,刚吃了一头的汗别站外面吹寒风了。”扭头对李曼说:“小曼姑娘,我有话对你说,让大娘他们在大山哥家歇会儿,等会儿还得赶回去。”   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对面杜芊芊一眼,也不等李曼回答,扭头就出了院门。   “裴华哥找我有事,大娘,那我就先走了。”李曼略带娇羞地同大家伙儿打了声招呼,跟着裴华出了院门。   院子里的人这才都进了屋。   “还是屋子里头暖和呀。”阿青进了堂屋搓了搓手,杜芊芊见她脸圆鼓鼓、被风吹得红彤彤,虽说不上美,但却有种娇憨的可爱,于是上前覆了她的手搓了搓:“你搓热了,就给我暖一暖吧!”   樱子见了不甘示弱,也凑过来,冰凉的手一下子捂在了阿青的两腮上,冻得阿青一个激灵,笑着躲闪。   不过片刻,刚刚院子里沉闷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堂屋里又欢声笑语起来。   众人如同被罚站似的在门外站了些时候,这会子肚子也没那么胀了,茶里边鞣酸含量高,刚吃了羊肉不能喝茶,早上备下的柿叶茶还有不少,杜芊芊给大家伙儿都倒了一杯,若是喝不下暖暖手也是好的。   南子娘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笑得弯弯的姑娘,心想还是这丫头可人意,怪道华子喜欢,那小曼姑娘纵使家里再好,打扮得再贵气,终究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是不知华子预备着怎么办,毕竟还在人姨夫手底下当差。   有明眼人,自然也有那看不透的。   “嫂子,你说小曼姐都这么说了,他们这下总归要成亲了吧。”樱子笑闹着还不忘八卦,问着季桂月。   张正生一听,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自己这个傻妹子呦,“樱子,姑娘家家的,怎么就爱打听这些个?娘和你说了几次了?”   樱子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刚才一闹就没个顾忌,现在看看这里除了大山哥还有自己哥哥,还坐着不算相熟的南子母子,红了脸坐下来乖乖喝茶。   “樱子这丫头倒是个口直心快的,我看呀,比那些个扭扭捏捏蚊子哼似的姑娘强。”南子娘和季桂月给樱子解围。   “才怪!若是这话让南子哥听见了,非得生气不可。”南子捧着茶盏心里如是想,不过没好意思说出来。 第107章 瓜甜不甜不管我就要强扭下来   “裴华哥,你等等我呀。”裴华在前面走得有些快,李曼在后面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其实刚刚自己说出了那句话心里就后悔了,因为裴华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跟在裴华身后,李曼心里“突突”地直跳,一面想着这事要糟,一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对策。   裴华放慢了些脚步,侧过身来等李曼跟上来。李曼兀自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角:“裴华哥,要去哪儿啊?外头怪冷的,有什么话咱们屋子里说可好?”   本想着若是去裴家,有裴大娘和李菊花她们在一旁劝和肯定要好些,结果裴华直接开口拒了:“不过几句话,说完姑娘就可以回家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山脚不远处的那一小片旱莲地,寻了处不太有人的角落,裴华站定。   到了这个时节风凉水冷,与盛夏时蔽日遮天的景象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荷田内再找不到一丝的青翠。几个月前的田田荷叶仿佛被秋风一夜之间全部带走。只余下几茎枯荷勉力撑着,叶边卷起、骨骼折断。   裴华看着这满池的残荷,平息了下刚刚胸中的愤懑,方才李曼对着杜家院子里众人说出那句话之时,他下意识地看了杜芊芊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也看着他和李曼,既没有平日里经常盈于眼内的笑意,但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只是安静地看着,裴华心里没底,又怨自己不管如何都应该和李曼早些将话说清楚,胸口闷得发沉。   见裴华只管盯着那片残败的旱莲池闷不吭声,李曼咬着下唇也不做声,心里也在懊悔着不该只顾一时的口舌之快、将姨妈告诫自己的话全当成耳旁风,眼下不知如何才能像去年年初那样混过去,让裴华就范。   “妹子,”裴华平复了情绪,转了身,面对着李曼正色道,“其实我要说的话去年我就说过了。”   李曼原本轻咬着下嘴唇的牙齿用了力,牙齿周围的唇色一下子白了开来,忍住身子的微微发抖,眼前这个人,蜂腰猿背,剑眉斜插入鬓,尽管此时这双眉正微拧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点歉意看着自己,可还是那么好看。   自己从十来岁开始就一直爱慕着他,村里谁不知道?若是这件事情不成,实在不甘心,且又有多少人看自己的笑话?一想到裴华以后会娶其他人,而那些自己平日看不上的村里人都会用看笑话的眼神看自己,李曼哪里受得住?   可前几次的经验告诉自己,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想了一路的对策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裴华哥,我是有哪里不好吗?你和我说,我都改。”话没说完,李曼的眼圈儿就红了,楚楚可怜地盯着裴华的眼睛。   裴华有些惊讶,去年同李曼说这话的时候,李曼气得满脸通红,骂他没良心,跺着脚说要回去告状,自己回去被好一顿骂,而李曼之后还是该来还来,后来自己还被栾夫人话里话外点了下,要他让着些、多照顾些李曼,可话又没说透,让他想反驳都无从下口。   若是李曼仍是像去年那样骂他一顿,甚至捶几下,裴华心里的负罪感都要小得多,毕竟客观来说不论李曼其他方面如何,对自己和自己家的确是很好,甚至自己的差事也多亏了她们家,若是要自己出钱出力报答这份恩情,裴华绝对没二话,这也是为什么当差后裴华任劳任怨,宁愿自己累些也要做到最好。   只是感情的事如何能勉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勉强在一起了,自己的心不在,对人家姑娘也不公平。   “没有,是我没这个福气。姑娘,就以你的条件,比我好的多了去了,姑娘你……”   “裴华哥,你别说了。”李曼用丝帕拭了拭眼睛,“这些个话我自己又何曾不知?我只问你,是因为其他姑娘的缘故吗?”   那双清澈的眸子出现在裴华的脑海里,裴华被李曼这么一问,自己仔细回想了下,这份悸动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见到那双弯弯的笑眼?还是那日清晨喝着竹筒壶里的凉茶?亦或是彻夜未眠后大快朵颐解决了那两只荷叶鸡?   这已经无从可考,只是自己的心事未对任何人说起,更别说对杜芊芊了。事关姑娘家的名节自然不可乱说。   “小曼妹子,这件事同有没有其他姑娘的缘故不相干,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将这事儿早些说清楚。”裴华十分诚恳,“去年年初同你说了,你年纪小,听不进去。咱们两家也未将事情挑明,就这么又含混了一年多。眼瞅着又要年底了,我们将这事情讲开了,有多少条件比我好的等着姑娘你挑。”   这是裴华第一次用如此真挚的口气和眼神对自己说如此多的话,这本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事情,现在成真了,这些真挚却用在了劝自己放弃上。   想到这些,又委屈又不甘,哭着叫到:“可是裴华哥,我不要那些个条件好的,我就是喜欢你啊!”   裴华愣住了,平日里李曼待人说话傲慢、目无下尘,哪怕是对自己,那股子娇气和优越感也是藏都藏不住的。这还是裴华第一次见李曼如此真情流露、第一次明确开口对自己说“喜欢你”这三个字。   被一个花季少女以如此赤诚的口气喊出喜欢自己,若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裴华一时之间只能沉默以对,等待李曼的情绪平复下来。   四周除了空空的风声还有李曼拭泪和吸鼻子声,见李曼肩膀抖动的幅度小了,裴华右手握拳凑到嘴边咳了一声,放软了声音道:“咳,小曼姑娘,你的这份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感情的事,不是光有感激就行的。”   顿了顿,裴华又想了想如何说才能更和软些:“若是我违心地接受了或是再拖下去,对你才是不公的。”   裴华仍旧不答应,李曼是预料得到的,若是裴华那么容易动摇,那自己哪里还需像之前那般费那么多功夫。 第108章 五月之约   看来眼面前只能采取刚刚路上想好的缓兵之计了。   “裴华哥,咱们从小一个村子长到这么大,这几年我的心意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你让我眼下立刻就断了,教我如何自处?我也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我可以改。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若是到时你还是不愿意,我也就认命了。”   裴华抬手揉了揉有点跳着疼太阳穴,有些无奈:“小曼姑娘,不是你的问题,你真的不需要为了我改什么。”   闻言,李曼抬起脸看着裴华,泪眼婆娑,头次看见这样的李曼,裴华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实在没法儿继续说了。   又一次,示弱奏效了。   李曼趁热打铁:“裴华哥,你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若是到时你仍是不愿意,那我……”嗓子哽了一下,“那我就不再强求。”   嘴上虽是如此说,但李曼心里想的却是得先将裴华稳住,再去找姨妈讨教个法子。   裴华仍站得笔直,只是微垂了头:“几个月?”   李曼透过迷蒙的泪眼,尽管看到的裴华五官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是棱角分明的轮廓、好看的眼和高挺的鼻仍是帅气依旧,心中不甘有之、羞恼有之,但更多的仍然是爱慕。   想了想,等过完年姨夫给裴华升职估计还要个四五个月时间,李曼低声道:“五个月吧,裴华哥,你看行吗?”   若是等待五个月时间就能将这件事解决,裴华心内是愿意的,当下点了点头:“好,那就五个月。”   “可是裴华哥,既然你答应了再给我五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你不能拒绝我去你家,也不能对我避而不见,也不能、也不能对其他人说这件事。”前面两句李曼的音量还算正常,最后一句又突然小声了下去,显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论起来这三个不能,李曼去不去自己家这事儿自己也做不得主,自己也经常不在家,来不来又如何。至于第二个不能,想来李曼是想通过这几个月让自己回心转意,虽心内十分笃定不可能,但李曼平日里那么心高气傲的姑娘如此求着自己、只为能最后努力一下,裴华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况且这件事关乎女孩子的自尊心,就算李曼不嘱咐这件事,自己也不会对其他任何人谈及此事。   左不过再等上五个月,这件棘手的事情就终于可以翻篇了,裴华转回身,不再对着李曼的眼泪,望着旱莲池中迎风默然伫立的残荷,“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一个字。”   李曼点了点头,然后发现裴华此时也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只好又小声道:“好。”   “南子他们难得来一次,我得赶回去送送他们。外面天冷,你回家暖暖吧。”   等裴华到了杜家,一屋子人都还在,南子是为了等裴华,想着总归要打声招呼再走。而樱子和阿青则是每次来杜芊芊家都舍不得走。   “华子,快进来,看这一身的寒气。”南子娘招了招手,热情地让裴华快进屋坐下。   大家都极有默契地不提刚才那档子事儿,南子怕裴华尴尬,特意举了举手里的面包:“哥,你要是再回来地晚些,可就都被我们吃光啦。”   樱子左边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和张正生商量着:“哥,等等你送大娘回去,我和阿青在芊芊家再玩会儿,成吗?”   看到裴华走进来,樱子眨巴着眼睛一边嚼着左腮塞得满满的面包一边盯着裴华瞅了瞅,满脸好奇之色,瞧那意思恨不能张口问自己刚刚同李曼说了些什么。   裴华只能强作镇定,幸好这次其他两个姑娘没像上次那样同樱子聚在一起,偷瞄着自己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不然自己还真招架不住。   这次给裴华端茶拿面包的不是杜芊芊,而是季桂月。杜芊芊还有阿青正围在安安的竹车喂安安吃面包。   “快,我家妹子做的面包,这会子大家伙儿都有肚子吃了,华子兄弟你也尝尝。”   裴华进门的时候,杜芊芊和阿青虽然蹲着,但仍是抬了头同裴华笑了笑。这会子听自己嫂子提到自己,杜芊芊就又抬起头来,朝裴华那里看了下。   裴华拿着特意给他在炉子里保温留着的面包,也向杜芊芊方向看了一下,见杜芊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仍是星眸琼鼻笑盈盈的,顿时没来由地有些气闷。   “安安他娘,你可是真有福啊!屋子又敞亮又暖和。”南子娘亲热地拍了拍季桂月的手,“家里热热闹闹、和和气气,最关键呐,还有这么个可人意的妹子。”   “论起这个,大娘,不如让我家大山也给你砌个一样的炉子去。屋子小的话,更保暖的。”   南子娘连连摆手:“如何使得?白天就我一人在家,托正生的福,上次给我拉了小半车的柴火,够我养着小泥炉子添水洗衣服的。晚上有那汤婆子也就够了。”   “大娘,你看到我家院子后面的柴火堆没有?别说这一冬,就是烧到明年春分都是烧不完的。这次回去带些鹁鸽蛋,这个不能放在堂屋的炉子里烧,炉肚子大,烧过一次,真同放炮仗一样闹腾。”因为杜芊芊的生活习惯、还有做着吃食的营生,杜大山备了一般村里人家三四倍的柴火量,就让南子娘带些鹁鸽蛋回去。   这个鹁鸽蛋可不是什么鸽子下的蛋,而是一种草。从外面看起来就是长成一团团的袖珍型竹子。每一根上面都有若干小骨节,烧起来劈啪作响,春夏之交的时候,名唤做“呱唧”的小鸟喜欢在鹁鸽蛋里做窝。   裴华听着众人拉着家常,看了眼季桂月递过来的面包,发现与之前吃过的都不同,个头和蜂蜜面包差不多,可上面那部分被切了开,当成了一个小盖儿,揭开这个面包盖,里面面包瓤被挖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撒着细细女儿葱段的嫩鸡蛋,碧绿衬着嫩黄,十分养眼。   随着手的移动,半熟的鸡蛋黄儿也跟着在白嫩嫩的蛋白里晃头晃脑。一口咬下去,外面的面包皮烤得酥酥脆脆,内里蛋液微淌、柔嫩多汁。 第109章 情之一字   杜芊芊怕安安吃的时候将里面的溏心蛋洒了,就和阿青蹲着用小汤匙舀了里面的蛋液一口一口地喂安安吃。   因为又嫩又香,又是吸溜着到嘴就到肚,安安一勺接不上一勺地伸着脖子、肉乎乎的小手还在竹车两侧裹了棉布的挡边上拍着催促杜芊芊舀快些,阿青在一旁拿着围嘴儿给安安擦嘴角的口水和蛋液。   “行了,趁着日头我们也得回了,正生兄弟还得往回赶,迟了天就晚了。”南子娘心满意足地呆了半日,也等了裴华回来打了招呼,就张罗着要回去。   即便母子俩极力推辞,但是哪里挡得住,杜大山硬是在张正生驴车后面整整齐齐摞了两大捆的鹁鸽蛋,因为南子娘是养着小泥炉子兑了热水洗衣服用,所以杜大山还特地从杂物房里寻了个破篮子出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篮子小而耐烧的柴火。   比如秫疙瘩(高粱的根)、谷疙瘩(谷子的根)和豆杂子(豆子收割后的根)这些杂七杂八的、不一而足。   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可是份大人情,特别是豆杂子,都是贴着地界长,很不好拾取,村里人纷纷用锄头锄、用铲子铲或者用镢头刨,杜大山还特地买了个专门拾取豆杂的“斜铲”,效率倒是高了许多。   “这可是怎么说的?又吃又拿!”南子娘很不好意思,“这往后大娘都不敢来了!”   “大娘,你尽管来!咱们村里人,其他的没有,蔬果一应都是自己家种的,怎么着也比买的强,您老下次来,咱们后山里出的好茶菇,煲了汤甭提多鲜了!”季桂月热情相邀。   说笑了几句,南子和南子娘同众人道了别,坐了张正生的驴车回了县里,众人回了堂屋不提。   见杜大山送了许多的柴火,杜芊芊倒想起来上次同樱子还有阿青去山南边去割荆棘时,那里好几株晚熟的雪柿子树,现如今那些小小的青柿子果应该熟透了吧。   “樱子,阿青,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吃的漤青柿子吗?”   樱子和阿青当然记得,一口下去就如同嚼一粒冰糖,又脆又甜,听杜芊芊提起,两人来了兴致。   “记得!记得!今儿还做吗?”   自从李曼当众说了那几句很难让人不误解的话,裴华就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对杜芊芊说,这会子虽然目不斜视地同杜大山聊着社学的事儿,但也不动声色带耳听着杜芊芊她们那边的动静。   “现在再想也是不能了,这会儿柿子应该都熟透了,左右下午咱们也没什么事,不如去摘些熟柿子来吃吧。”杜芊芊笑眯眯地提议道,“虽然不脆了,但里面的果肉都化成了汁儿,小心的咬破一丁点儿皮,吮着喝。”   裴华听着杜芊芊说这些话,嘴角不由得就上翘了起来,不仅会做,还如此会形容,吃个柿子都能描述地这么绘声绘色的。   果然,杜芊芊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樱子和阿青被馋得就差流口水了,“那咱们现在就去!正好吃多了,咱们上山消消食。”   三个姑娘说着就要走,季桂月失笑道:“这风风火火的,可加点儿小心,那熟透了的柿子不留神就破了,染了衣服可不好洗。”   望着已经出了院门的三个身影,裴华心里不免泛起失望,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同她说。低头抿了口茶,转念一想,倘或真的俩人独处,恐怕也是无从开口。   既已答应了李曼的“三个不能”,自己还能同杜芊芊说什么呢?君子重诺,说话当算话,说了不同任何一人说,裴华自是一个字儿也不会提今日拒绝了李曼的事儿。   也罢,不过五个月时间,说慢也慢,可细一算,百十来天而已。到时候,自己这边都解决好了,再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同杜芊芊讲开,倒也更好。心中这般想着,裴华原本悬着、总落不到实处的心安定了下来。   其实内心动荡不安的又岂止裴华一人?   从李曼对南子娘说了那句“感谢您老照应,有空我也去县里瞧瞧您去”,杜芊芊心里一小块儿地方酸了一下,不是那种扯着的剧痛,而更像是被人用指甲尖儿轻轻掐了一点点嫩肉般。但好歹面儿上不显,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不高兴。   裴华叫走李曼的时候面色不虞,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瞅了自己一眼,那一瞬,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有歉意、有不安还有几分下定了决心的果断。   可不论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罢了,也说明不了什么。所以杜芊芊决定出去透透气,约了樱子和阿青去摘柿子,若是回来还有那瞎想的功夫,就做些下酒菜给正生哥,以后麻烦人家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与杜芊芊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儿不同,李曼怎么能不去想呢?   只听“咣当”一声,李曼闺房里传来巨响。   刚刚看到李曼脸上青白一片,两只眼睛肿得就像两颗桃儿,李曼的娘就知道,这是又在裴华那里受气了。   因此李曼屋里时不时传来的砸东西声,李曼的娘也见怪不怪了,   那声“咣当”,想来是桌上的茶盏被她砸了,紧接着又是几声“砰砰”,估计是拿着那两张五开光炫纹坐墩出气呢。   听着李曼嘴里夹杂不清地哭着说着,李曼的娘走近了也听不清,不外是“气死我了”、“怎么能这样对我”之类,听着自家闺女这么生气还不舍得真开口骂那裴华一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接着又听得屋里有“珑璁”之声,不好!这是首饰被扔到铜镜上的声响,李曼娘站不住了,推了房门进屋:“何苦来?拿这些不会说话的物件撒气。”   李曼眼睛此时肿得更高了,见自己娘进了来,一扭屁股:“哼!这些又能值多少?坏了再去买就是了。”   一地的狼藉,李曼的娘捡起地上的素纹镯子,已经被铜镜磕了一个小口子,凹了进去。 第110章 不许去   “人都说是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儿。”李曼的娘摸了摸银镯上的豁口子,不满道,“咱们家倒好,反过来了!还没嫁过去,头就被人家摁到地上了!”   听自己的娘这番说辞,李曼愈发心烦,在裴华那里赔小心,到家里还要落埋怨。   将镯子放回首饰盒,见李曼不吱声,在那里赌气般胡乱抹着眼泪,李曼的娘更是生气:“你看看你!怎么怪你爹说你耗子扛枪窝里横?有摔打这些死物件儿的气力怎么对着裴家那小子半点儿使不出来?”   “娘,你别说了!不说帮我,就知道埋怨我。”   好歹也是自己手掌心里捧着长大的闺女,李曼的娘还是出去倒了一盏茶来,递了过去:“喝口茶润润喉咙,跟妈说说,裴华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已经用做小伏低和掏心掏肺的方法稳住了裴华,所以现在回到家来,因为暂时不用担心了,想着在旱莲池边裴华的决绝,羞恼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即便如此,李曼也没气糊涂了,若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不说自己的娘会怎么样,自己的爹就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本来自己爹就不是很同意,若是知道自己这样上赶着,不管平日里多溺爱也非得让她和裴华彻底说清断了不可。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闹了点脾气。”李曼喝了口茶,支支吾吾道,“娘,咱们去县里找姨妈去。”   “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你是想让你姨夫出面将事儿现在就定下来还是怎么?”   李曼的娘用帕子给女儿擦了擦脸。   “不许去!”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村长回来了,声音颇大地阻止道。   李曼的娘忙站起身倒热茶。   “爹!”李曼跺了跺脚,撅起嘴。   无视于女儿的撒娇,村长吹拂了茶叶,抿了一口滚滚的茶,气呼呼道:“小曼,为了这事儿你还得费多少劲儿?丢多大人才罢休?”   这话有些重了,李曼的娘忙给自己闺女打圆场:“这话可怎么说的?裴华这孩子人品相貌那是不用说的,咱们姐夫可是县丞,看人还有个不准秤的?不也满口夸他办事勤勉牢靠。再说了,裴华也是我们看着长起来的,知根知底,裴家里人也都捧着咱们闺女赔小心,这门亲事成了不也是一桩好事儿吗?”   “好事儿?状元痘儿灌的浆儿,满是喜事儿!”村长吹胡子瞪眼睛,“我忙了半日社学里的杂事儿,气没歇上一口,就风闻听得有人和我说,小曼又被裴华气哭了,抹着泪回了家。”   说着,一拍桌子,“还想着回来问问你,你却还在商量着去你姨妈那里逼着人家娶你?你们说说,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这事儿听我的,你们娘儿俩去同裴家说个分明,断了这档子事儿。”   见自己爹这回是真气着了,李曼连忙给裴华打马虎眼儿:“没有的事儿!不过和裴华哥拌了几句嘴,何曾是被他气哭的?”   “你还替他辩白!从裴家哭着回来还是头一次吗?原本瞅着裴华那小子一表人才,在你姨夫手底下差事也做得极好,来日是个有前途的,虽说性子冷了些,可爹也还依了你。想着一个村里住着,多处处就好了。”   说完,村长摇了摇头,“更何况你姨妈那里也允了明年就给他升职、给你俩保媒,所以也就由着你去。可看这意思,牛不喝水咱们还能强按头?不说别的,咱们家条件摆在这儿,找个比他强许多的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儿不成?”   李曼急了,“爹!你别听村里人瞎说!除了裴华哥,我谁都不嫁!”   “住口!看来我是平日多惯着你了!”村长显见是被气着了,罕有得声色俱厉,掉转过头来嘱咐李曼的娘:“孩子不懂事,难不成你也不懂事?不许你再同她为这事儿去县里找姐姐、姐夫!可听到没有?”   别看李曼的爹平日里多仰仗老丈人那边的亲戚照拂,但毕竟还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李曼的娘被训了几句,心里也打着鼓,含糊应了一句:“知道了,不去就是了。”   可李曼如何肯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急得不得了:“爹,村里人乱嚼舌头你怎么也信?”   吉安村村长家闹腾不休,隔壁村的彭家也鸡犬不宁着呢。   “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倒只会咬鸡。”   杜小芹在院子里扫着地,妞子站在一旁,外头虽然冷,可自己屋里自己爹在里面她不敢呆。而堂屋里裴大娘抱着孙子、同二儿媳妇坐着笼了火盆烤火,裴大娘冲着院子指桑骂槐地骂。   “娘,您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别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彭二壮媳妇儿假意劝道。   “咱们家呀也就指望你们这房顶门立户了。你说说这天底下还有给钱不去要的事儿?这杜家兄妹真是会算账,感情算盘珠子只往自己怀里划拉。”   杜小芹不吭声,只管低头扫地。   自打之前拿回一两银子之后,彭大壮就再也没有拿回过一个子儿了,虽然去了几次也不空手,但不过都是些补身子的吃食。   面朝黄土底朝天的庄稼人,每日里若能熬上些红糖水、煮上一锅银耳红枣羹,那就是奢侈的事儿了。就这,村里那些媳妇婆子哪个不眼馋?可这些同白花花的银裸子比,可就不值什么了,因此彭大壮拿回来的这些就不够彭家人瞧的了。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也不过如此了,婆媳俩瞧着季桂月的那件湖蓝刻丝穿枝花缎子袄,眼热得不行,里头被杜芊芊絮了不少木棉,好看又保暖。反正杜家兄妹都有钱,轻松一两银子就要回来了,也想一人做上一件,过年走亲戚穿着也体面。   可谁成想这杜小芹着了魔了,死活都不去了,她不去,杜家兄妹那里就要不来现银了。原指着彭大壮吓唬几句、揍上几下就能就范,可这回杜小芹吃了秤砣铁了心,只闷声干活儿不应承。 第111章 喝完酒稍子又抢肉   彭大爹和彭二壮去了地里,这节气里小麦还要浇上一次冻水,为的就是少量的水可以结了冰在小麦上面形成一层保护层,这层冰下面,土壤的温度就不会再继续降温,麦子的的根部就能很好的防冻。   彭大壮本来就是个懒汉,彭大爹使唤不动他,而彭二壮和他媳妇儿也不傻,彭大壮不干就不干吧,不谈将来分家时候地都是自己这房得大头,就是眼下卖了粮得的钱也是没有大房多少事儿的。   可到底还是心疼自家男人,彭二壮媳妇给自己儿子喂今年舂的新米做成的米糊:“娘,这冷天浇冻水,一天下来,井水比那手还暖和,给爹和二壮爷俩炖锅鸡汤晚上喝吧。”   “成。”这边答应着,彭大娘冲着外面叫道:“妞子娘,你给杀只鸡,滚水里好好儿烫烫,鸡毛都给褪干净了。”   刚扫完院子里的地,杜小芹又忙活着去杀鸡,“妞子,你进屋去吧,娘去杀鸡。”   “娘,我不怕,我不进屋。”在妞子认知里,爹可是比杀鸡场面更恐怖的存在。   彭大壮中午也没在家吃,同牛二几个人喝酒逗闷子乐了会儿,午饭也没怎么正经吃,就着烧刀子吃了几筷子下酒菜,据牛二说,那烧刀子是从京北用猪尿脬运来的,烈地很。   可到底乡里人哪里喝的起那烧酒锅里出的第二锅,高粱加上麦麸子、米糠之类的辅料,第一锅酒烧完之后,把原材料再入窖发酵之后,四五日之后再取出用来烧酒,这第二锅流出的酒才是真正的“二锅头”。   到最后几锅浓度不断下降,也就是十几来度了,就是好杯中之物的人口中所称的“酒稍子”,牛二弄了些来,又打了几只小家雀儿,胡乱去了毛,小绒毛更不费事。烧刀子一点就着,就着火将那些个费眼去找的小绒毛一燃而尽,老香了。   虽然只是不知道是第几锅的“酒稍子”,不过咪了几口就觉着从嘴到胃一条线下去,彭大壮立时就有些上头。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等回到家来舌头都捋不直了,黑甜一觉。   一觉睡醒胃里火烧火燎般难受,正好闻见厨房里鸡汤煮地差不多了,二话不说,拿了碗连肉带汤地盛了一碗,砸吧着嘴也顾不得烫,连吸带吹地吃得那叫一个香。   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彭大壮是个滚刀肉、混不吝,彭二壮媳妇儿倒也不怎么敢正面杠,不然彭大壮犯起浑来,闭了眼嚷骂上几句可不是自己个儿寻晦气,因此平日里只是拿好话搪塞,暗戳戳挑拨。   见彭大壮酒醒了,舀了一大碗鸡汤,那碗里冒尖堆着鸡腿、鸡胗和鸡翅根,彭二壮媳妇儿眼尖,瞧了个真切,不由就嘟囔:“这大哥勺子使得真好,一勺子下去捞上来的都是好东西。”   彭大壮几口撕巴了一个鸡腿,就着喝了一口鲜鸡汤,接着又从碗底捞起来鸡肠,一大口塞进去,嚼的津津有味。   这时候彭二壮媳妇儿忍不了了,彭二壮就好这一口,每次杀鸡都不让扔,鸡杂都有股子臊味儿,得细心用剪子从顶端破了口子一路子滑下去,破开清洗,再拿粗盐放手心揉搓几下,和着鸡汤吃,又韧又有嚼头。彭二壮媳妇儿就等着自家男人到了家,乏了一天,就着鸡汤喝点子酒解解乏。   一只鸡能有多少鸡肠?那彭大壮一大筷子的量,估计全进他肚子里去了。   “大哥,锅子里可还有鸡肠吗?那些个鸡腿鸡胗的好东西,二壮倒没什么,他就好个鸡肠子下酒,烦你给他留点儿。”   若是彭二壮媳妇儿不高兴地问,彭大壮倒还能梗着脖子问一句“他能吃我就不能吃啊”,可彭二壮媳妇儿抱着孩子笑眯眯地问,自己也没去帮着浇冻水,再说别说鸡肠了,鸡腿和鸡胗也被自己吃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弟妹,你看这怎么说的?我一觉睡醒迷糊着呢,那鸡肠都被我给吃了。”   “你说说你,喝酒了不说安分挺尸去,倒将你干半日活儿的老子和兄弟的那口食给吃了。”彭大娘也护着彭二壮媳妇儿。   彭大壮挠了挠头,“多大的事儿?剩下的我们大房晚上都不吃了,都留给爹和二壮不就行了。”   刚刚彭大壮吸溜着鸡汤的时候,妞子就离了老远眼巴巴看着,虽不敢同她爹要上一口,可好歹晚上还能有鸡汤泡饭,说不得还有两三块肉吃。   可彭大壮一张口,就将杜小芹和妞子晚上喝鸡汤的念想给灭了。   晚上吃饭,彭大娘忙着给彭大爹碗里夹肉,还抽空儿给孙子舀了浓浓一碗,撇了上面的浮油,细细吹了给自己孙子,而彭二壮媳妇儿赶着给彭二壮从碗里捞鸡胸脯肉。   妞子看着鸡肉一块块往别人碗里飞去,舔了舔嘴唇,夹了一筷子盐水青菜往嘴里扒拉饭粒。   杜小芹心下不忍,端了妞子的碗就去舀鸡汤。   “嫂子,不是我为人刻薄不给妞子吃,下晌大哥将一只鸡吃了有一半,我也不曾有半句埋怨。是大哥自己看不过去,说晚上你们大房就不动这锅鸡汤了。”彭二壮媳妇儿见杜小芹用勺子往妞子碗里加鸡汤,立马开口道。   杜小芹鼻观眼眼观心,仿若未闻,只是手里勺子舀鸡汤的速度快上了许多,将妞子碗里舀了大半碗的鸡汤才住了手,“弟妹,我们大人怎么都行,妞子还在长身体,不过一碗鸡汤,给孩子喝吧,馋了半日了。”   “人都说守多大碗吃多少饭,嫂子,你可也得体谅体谅爹和二壮,家里那些个农活儿都是他们两个人干的,夏日里一滴汗摔八瓣儿、冬天冻得晚上上炕脚指头儿都弯不了,比不得你娘家哥哥妹妹想吃肉就吃肉,这点子荤腥不该紧着干重活儿的人?”   杜小芹说了一句,那彭二壮媳妇儿就有十句来驳回,可人家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彭大壮好吃懒做,有去地里忙的功夫都和村里的懒汉吃喝混过去了。 第112章 硬的不行来软的   彭大壮担心这话头说来说去又绕到自己懒、不肯下地干农活儿上,这个天站在外面手脚都冻得慌,更别说往麦子上浇冻水了,呵着杜小芹:“哪里就得了馋痨了?小丫头片子吃这些好的有什么用?”   幸好杜小芹给妞子舀鸡汤的时候没管彭二壮媳妇儿如何刺哒,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妞子已经将那大半碗鸡汤喝了个精光,彭二壮媳妇儿朝暗自瞪了一眼,也无法只得罢了。   可妞子再想要吃上几块鸡肉,那是再也不能了。而杜小芹忙了一下午,也就闻了闻鸡汤的味儿。   彭二壮媳妇儿眼珠子转了转,夹了块鸡脖子放到杜小芹的碗里,“嫂子,你忙了半日也吃一块。”   要说杜小芹不馋肉那是假的,上次敞开怀吃荤腥还是芊芊做的童子鸡,可是彭二壮媳妇儿什么人杜小芹怎么会不清楚呢,果然下文马上就来了。   “嫂子,快吃呀。你说说,眼看着就要冬至了,都说这冬至如大年,我想着爹娘一年忙到头,怎么着给二老做身新衣裳不是?”   “哎呦,都听听!难得二儿媳妇儿有这份孝心。”   彭大娘听了用嘴吸溜了一下筷子上的汤汁,用筷子头敲得碗沿“叮叮”作响,满口夸着小儿媳妇。彭大爹从腰间抽出来短竹竿做的旱烟杆儿,点了,“吧嗒吧嗒”嘬了两口,没吱声。   “大姐和小妹,那是嫁出门的姑娘,好不好的都随人家的心意,咱们做媳妇儿的该把这事儿张罗起来,对吧?嫂子。”   “嗯。”杜小芹低声答应了一句,这话的确没错处。   彭二壮朝他媳妇儿脸上望了望,想着这媳妇儿又是唱的哪出啊。   “大嫂,我看你那件湖蓝缎子袄真是不错,给咱娘就照着那布料和样子也做一件吧。”彭二壮媳妇儿说着,同彭大娘递了个眼色。   彭大娘接过话头:“你是一片好心,只是咱们做长辈的心也不能太偏了,不能紧着一房使唤,这地里的活儿也要你们二房包了去,这钱还得挤着你们出。”   婆媳俩如同捧哏逗哏般一来二去地将彭二壮一家三口摘得干干净净,傻子都能听出话音来,彭大壮自然也明白过来了,心里想着老二媳妇这脑子真是好使,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们夫妻俩手头哪里有什么银子,这下子杜小芹再不想回娘家借也得去了。   “娘和弟妹说的是,这钱是该咱们大房出,小芹,你说是吧?”彭大壮柔下声调。   杜小芹心里自然也明镜似的,不答应吧彭二壮媳妇儿一顶孝顺的大帽子该下来,答应了这银子又怎么筹。要自己再去同哥嫂或者小妹伸手,她自是不肯的,芊芊给自己做的那件缎子袄,光是布料就不便宜,自己拿回来一次也没穿过,一来是舍不得,二来也是怕太扎眼,可饶是如此那婆媳俩还是盯着不放了。   见杜小芹不吭声,彭大壮原本控制住的音量又不自觉大了起来:“你哑巴了?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就是给你嚼子衔上了?”   嚼子是防止马啊、骡子啊或者牛这些个头大的牲口伤人,横着放在它们嘴里的小铁链或其它形状的铁制品,两端连在缰绳或者笼头上。   这话骂得很是难听,一桌子人却没一个出来拦一下的,心思都在劝动杜小芹回娘家要钱上。   杜大山嗓门儿大起来冲着杜小芹吼,妞子吓得缩回杜小芹怀里。   彭大爹将烟斗往圆头老棉鞋底敲了敲,将烟斗里的灰烬和一星半点儿还没燃尽的烟叶子磕干净了,开口道:“行了,大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两口子等回屋里去自己商量商量。”   妞子心惊胆战地随着杜小芹跟在彭大壮身后进了屋,本以为又要迎接自己爹的一阵咒骂甚或几下拳脚。   谁知进了屋,不用彭大壮费半点子精神,杜小芹先开了口了:“明日我出去想办法,你不用跟了去了。我带妞子一起去。”   彭大壮喜出望外,没想到杜小芹突然开了窍了,乐得直搓手:“那好!那好!成!你们娘儿俩去,同大哥、嫂子还有妹子多说说话儿。”   一时又见妞子拽着杜小芹的衣服角,怯生生往自己瞅着,“妞子,快,地下冷,爹抱你上炕,炕上暖和。”   妞子瞧着彭大壮脸上对自己罕有的柔和表情,直觉得汗毛倒竖,却也不敢做声,由着彭大壮将她抱到炕沿,脱了鞋子。   扭头见杜小芹仍是淡淡的,彭大壮也不恼,“小芹,你也累了半日了,也早些歇了吧,明儿还得赶路。”   彭大壮自己睡了一下午,此时哪里还困?杜小芹这里又松了口,答应明儿去杜家要银子,少说也不能低于上次啊不是?给爹娘做袄子哪里用得了那许多?好歹先留了半吊钱使了再说。   越想越高兴,手又痒了,去掷几把骰子才好。没钱不要紧,先借些,反正明儿就有钱了。   若搁平时,他只管走人,屋门大敞着,杜小芹还得下炕去关。这一次临走还破天荒地特意贴心地给杜小芹和妞子将门关好。   妞子晚上喝了大半碗鸡汤,一直到睡觉前还记得那鲜味儿!她搂着杜小芹的脖子,娘儿俩一同靠着窗子望着外头的下弦月:“娘,你看这月牙儿像什么?”   “像什么?”   “像小姨给我的棒棒糖,甜甜的!小姨做的玉米烙也好吃,做的菜也好吃!”   “你想小姨吗?”   “想!我可想小姨了!我也想舅舅、舅妈还有安安弟弟。”   “那明早娘带你去他们家玩好不好?”   “太好了!”   妞子高兴得不得了,她不明白这阵子为什么娘突然不去小姨家了,现在可好了,明天又可以去了,一时激动地睡意都没了。   杜小芹摸了摸妞子的发顶,微微笑着望着月亮出了会儿神,“那你要答应娘,明儿要听娘的话,娘不让你说什么你可千万不能说,听到了没?”   “娘,你放心,妞子一定听你的话。”妞子高兴地点着头,小姨家又干净又香喷喷的,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最关键的是那里的人都对自己和娘很好。 第113章 尽想着美事儿   每天早上都是杜小芹早起做早饭,今儿杜小芹却早早儿带着妞子出了门,天还擦着黑,天气阴晦,冷风“呜呜”地刮着,村子里还少有人走动,灰蒙蒙的天底下一片萧索,没有一丝活气。   妞子穿了件短褐,也就是粗麻布做成的短上衣,里面的麻絮也洗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怕她冷,杜小芹恶意给妞子裹了一条自己的头巾,长长地绕着脖子和头顶裹了四五圈,看上去纤弱的小身子上顶着一颗大大的脑袋瓜子。   娘儿俩走的时候,彭大娘听见了动静,还以为杜小芹只是如平常般起来做饭,因此也不甚在意,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等彭大娘他们起来一看,都冷了,厨房里锅不动瓢不响,一摸灶台,冰凉,揭开锅盖,空空如也,不由得就生气起来。   “嫂子怎么回事?莫不是睡迷了吧?”彭二壮媳妇儿抱怨道,“大人也就罢了,孩子等着吃呢。”   孙子是彭大娘心尖尖儿上的肉,听见彭二壮媳妇儿如是说,更眼里冒火,走到彭大壮他们屋门前,“砰砰砰”拍得山响。   “妞子他娘!出来!”   彭大壮昨儿一直乐到快寅时才回来,这会子正睡得香呢,杜小芹和妞子母女俩几时走的都不知道,本来想蒙了头由着外面人敲几下不敲了自己接着睡。   可谁料彭大壮头缩在被窝里不应门,彭大娘在外面就更动了气,拍得更响了:“妞子娘!了不得,你现在也学会躲懒了?一家子人等着早饭吃,你还赖着不起?快出来!”   这下子彭大壮的瞌睡虫完全被敲醒了,慢吞吞爬起来,丧生丧气地赌气答道:“别敲了!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屋门一开,就看见彭大娘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娘,你做什么?大清早的。”   “我不是找你,我找你那惫懒的媳妇儿!是不是还赖在炕上等着我端早饭过去喂她吃呢?”   说着彭大娘捋了捋袖子,打开架势就要往里面去揪人。   “娘,别找了,出门了……”   彭大壮一把拉住彭大娘,可话还没说到底,彭大娘就又骂了起来:“早饭不做就出门了?你也不知道管管你这三棍子砸不出一个屁的媳妇儿?”   彭大壮不耐烦道:“娘!她带着妞子去娘家要钱去了!”   这下子彭大娘立即偃旗息鼓,先是讪讪的:“原来去娘家要钱去了。”接着又不放心:“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大冷天的,我起不来,再者说,她带着丫头去指不定能要得更多呢。”   彭大娘点了一下彭大壮的头:“你这个榆木脑袋!是没睡醒还发昏呢?你不跟着你怎么知道她要了多少回来?”   “我看她敢!揭了她的皮!”彭大壮瞪大了眼睛发狠道,“您老快去做饭吧,再者说拿回来又不是都给家里,替你做身衣裳就得了,我还得留两个子儿花花。怎么说那也是我大舅子、小姨子的钱。”   彭大娘被噎了一下,脸皮儿有点紫胀,“多早晚说都拿了给我了?你这个不孝子,我又不等着衔口垫背的!”   殓葬时给死尸口中含米、珠或者玉,叫做“衔口”,而在死尸褥子底下放上银钱,叫做“垫背”,这话听着晦气地很,彭大壮不耐烦道:“大清早的凉水没打牙呢,您老也不嫌不吉利,何苦来。”   关了门,彭大壮继续上炕补觉去了,彭二壮媳妇儿去做的早饭。   听说杜小芹一大早就领着妞子去娘家要钱去了,坐着吃饭的几个人都十分高兴。   彭二壮媳妇儿夹了颗黄豆咸菜里的豆子,边嚼边说:“娘,这次大嫂看来开窍了,上次她不好意思开口还拿回来一两呢,这次她主动去要,看来少不了了。”   “那就看她聪不聪明了,她妹子的吃食都卖到省城去了,再过个年把二年的功夫怎么着不得攒个几十两?她现如今就是开口要个二三两,她妹子估计都不带驳回的。”   彭大娘一说“几十两”,在座的其他几个人都咽了咽喉咙,一家人都生的一双富贵眼睛,给别人家算起账来那是不含糊的,虽不知道杜芊芊一个月具体能挣上多少,可好赖二三两总是有的,攒个两年可不就有了六七十两的雪花白银么。   光是两年的收入靠这一大家子可是一辈子都攒不来的。   “娘,还是我说的要孝敬您和爹做新衣裳,大嫂这才答应回娘家要钱去。”彭二壮媳妇儿抱着儿子喂稀饭,抿着嘴笑着邀功。   彭大娘已经吃完了,从小儿媳妇怀里接过孙子,“我来喂,你赶紧吃。咱们家呀,也就属你脑子最灵光了。若是给我和你爹做了袄子还有富余,给你和二壮一人做一双鹅头靴!”   “娘,那鹅头靴也不方便下地干活儿,做了我也不太穿得着,不如就给我媳妇儿也做一件大嫂那样式的袄吧。”   彭二壮媳妇儿含羞带笑地瞅了自己男人一眼,坐着盘算起隔了几层、扔起棍子都不太能够得着关系的亲戚家的银子来了。   而此时的杜小芹已经带着妞子,坐了同村人进县城卖山货去的骡车到了县里。   “娘,咱们不是要去舅舅家吗?”妞子虽然没来过县城,但是还是知道这地界不是小姨家啊,脑袋被头巾裹得严严实实,说话都不怎么听得清。   杜小芹给妞子松了松头巾,“妞子乖,等娘忙完事情,就先带你吃了早饭,娘给你买香喷喷的馄饨,吃完咱们就去小姨家。”   早上起了个大早,又空着肚子赶了一路,妞子早就饿了,此时听到还有馄饨吃,立刻点了点头,巴不得自己娘早点把事情忙完。   于是妞子被杜小芹牵着懵懵懂懂地进了一个云牌上白底黑字地写着一个大大的“當”字的铺子,她小小的个子也看不清自己娘在柜台上同柜面里的活计如何沟通、交易,只听得那伙计“抻条面”般拉长调地吆喝了一句:“湖蓝刻丝穿枝花缎子袄一件,无虫吃鼠咬,无缺襟短袖,无少钮少扣儿,十成新!” 第114章 柴火馄饨   接着妞子就听见自己娘数铜板的声音,听着还不少,妞子就瞪大了眼睛看杜小芹在那里数着。   “小嫂子,您仔细点了,可少不少?”当铺伙计同杜小芹又确认了一次。   杜小芹微微笑道:“正好,麻烦你了。”   妞子看着杜小芹手里一大串的钱,觉得自己娘可太厉害了,一点儿功夫没费就得了这么多的铜板。   她哪里知道,杜小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舍得将杜芊芊给她精心挑选布料、厚厚絮了木棉的袄子给当了。昨儿个被婆婆和弟妹驾着实在无法了,自己这一房三口人三张嘴都要吃饭,可地里的庄稼都是公公和小叔子在忙,彭大壮以前还能去地里转转,春季里浇水、除草,夏季里收收小麦,这些他都能搭把手,可最近这一两年越来越惫懒了,十日里高兴了能去上两日就算是勤快了。   昨儿看着彭大爹和彭二壮忙了一下午到家,裤管子一直到腿肚子都湿了,身上也溅的都是泥点子,脸上、手上冻得青紫一片,彭大壮却喝得人事不知躺在床上睡大觉。   而自己这房也只有自己能帮着煮饭洗衣出劳力,杜小芹想着再怎么也不能去和自己的哥哥和小妹伸手,左思右想也只有将自己唯一值钱的这件缎子袄给当了。   “娘,咱们现在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钱了?”妞子兴奋地问着杜小芹。   “嗯,是啊,娘可以带妞子去吃馄饨了。”杜小芹牵着妞子的小手,在街边寻了个露天柴火馄饨铺子,老板热情招呼着往来的人:“客官,来喝碗馄饨?”   一辆小推车、两张小木桌并几个小杌子,老板娘坐在摊位旁负责包馄饨,显然是常年做这营生,只用一根筷子,飞快挑起一小撮肉馅迅雷不及掩耳地挑起,一气呵成揉入了馄饨皮儿内,手起筷落,眨眼功夫十几个小馄饨就包好了,老板娘每包十五个就摞成一堆,在煮着沸汤的锅子旁边一堆一堆整齐地堆了十来堆,方便按人按份地下入锅中。   桌子旁已经坐了三两个人等着,锅里的馄饨个个都是泡泡的,飘在高汤上。老板娘见锅里馄饨熟了,“撒、搅、浇、捞”,左手拿着浅口海碗捞了馄饨,右手快速地加着佐料,猪油、胡椒粉、盐,再撒上些虾米碎和芫荽,最后从锅里舀上一勺子高汤,这就成就了一碗泛着亮亮油晕的柴火馄饨。   “老板娘,再来点辣油!”   “好嘞!”   几个人吧唧着嘴巴,交织着断断续续的唠嗑,吃得香喷喷。   妞子看得口水都快从嘴角留下来。   “大妹子?带着孩子来一碗?”老板看上去三十岁上下,殷勤地问着杜小芹。   “麻烦来两碗。”   “带着孩子去桌子那边坐!这里马上好!”   杜小芹带着妞子刚坐了下来,那边老板娘就已经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柴火馄饨上桌。   “妹子,你这碗要不要辣油啊?”   “好,来上一点。”   两滴辣油滴入碗里,立刻辣子那独特的具有侵略性的香气飘散开来,杜小芹不小心被呛了一口,直呛得眼角泛泪,可是一口混了辣油和猪油的柴火馄饨汤下去,全身都慰贴、热乎了起来。   “娘,真好吃!”妞子吸溜吸溜地很快吃完了一碗。   因为杜小芹那碗里滴了辣油,妞子反而比杜小芹吃得还要快些。   见妞子将那碗馄饨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杜小芹摸了摸当了缎子袄得来的铜板,“妞子,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碗?”   妞子眼睛里雀跃地一下子亮了,瞬间又小心翼翼地凑近杜小芹的耳边轻声问:“娘,我真的还能再吃一碗吗?”   这明显是在彭家落下的心病,在彭家好吃的东西永远是轮不到妞子的,偶尔杜小芹做好了家里其他人又不在周围的时候,妞子就会这样问了,悄悄尝上一丁点。   杜小芹看着妞子,一阵心酸,忙点了头,对着正在飞速包馄饨的老板娘:“麻烦再来一碗馄饨,不要辣油。”   “好嘞。”语毕,老板娘娴熟地抓了一碗的量下入锅中,老板在前面收着钱,见后面老板娘忙得手不停,收完钱从自己的暖壶倒了杯茶水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碗来喝了两口,俩人相视一笑。   杜小芹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露天地下简陋的木桌子,寒风紧着吹,锅里“咕嘟嘟”的高汤裹着小馄饨上下翻滚着,老板和老板娘互相扶持经营着这累人又不起眼的小买卖,杜小芹却也心生艳羡。   “娘,我吃饱了。”妞子将第二碗也吃了个一干二净。   想着这段日子自己从哥嫂、妹子那儿拿了多少的东西,不能空手去,杜小芹咬咬牙又从当铺给的铜子串儿上取了十枚下来称了半斤五花肉。   去杜大山家可就只能靠走了,不过也不算太远,从县城到吉安村的路程倒比从自己村出发还要近上一些。   “娘,咱们是不是以后能吃好多好多碗馄饨了?”   妞子看见结账时候娘只给了三个铜板,可从当铺出来的时候娘得了一大串,看来以后自己和娘想吃馄饨就能吃上了。   那刻丝缎子袄算上面料、木棉和手工,芊芊起码花了五六百的铜钱,自己还没有正式穿过一次,更别提下水洗了,可到了当铺生生只给当了三百文,自己花了十三文,下剩的回去是要给婆婆做衣服的。   杜小芹摸了摸妞子的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嘱咐:“妞子,你和娘来县里这事儿你对谁都不要说,更不要对任何人说娘进当铺的事儿,知道了吗?”   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妞子不知道娘为什么要这么叮嘱她,但娘说了不能说,自己不说就是了。   娘儿俩吃了喝了热乎乎的柴火馄饨赶路倒也不冷了,妞子对于马上就要到舅舅家非常兴奋,而杜小芹也着实想着自己哥嫂和妹妹,一手拎着五花肉,另一只手牵着妞子,步伐轻快。 第115章 人善被人欺   杜小芹领着妞子进了吉安村往杜大山家走去,这时候天色大亮,村里人都忙活了起来,炊烟从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乳白色的炊烟在晨曦之中缓缓分散消隐,带着阵阵炊香回旋,从村口依稀能看见村后山的虚影。   一路上倒是遇到了好几拨人,大多是赶去地里忙活的,有认识的也有又不认识的。   拐到去杜家的那条小路上,碰到了樱子,樱子挎着半篮子浓绿且肥嫩的塌菜。   “小芹姐!”上次杜小芹和妞子来的时候,樱子见过。   杜小芹笑着应了声,又笑着问妞子:“妞子,你还记得我吗?”   妞子有些认生,只害羞笑着点了点头,杜小芹教她:“叫姨。”   “姨!”妞子这才小小声叫了人。   樱子见妞子脖子上围着个大人尺码的围巾,一看就知道是杜小芹的,而杜小芹脖子上空荡荡的,其实杜小芹喝了碗辣油馄饨,快步走了一路还真不冷,还微微发了点汗,但是左手垂着拎了块五花肉,本来就经常干家务活儿的手再被寒风一吹,即便身子不觉得冷,左手倒是通红。   “小芹姐,看你手都冻红了,把五花肉放我篮子里吧。”   虽然不冷,但杜小芹心里很领樱子的情,道着谢将肉放进樱子的篮子里。   “呦,这不是大山的大妹吗?”   三人同行,离着杜家院门口还有二三十步的时候,迎头撞上去给在地里干活儿的男人们送热茶的李菊花和冬冬她娘,李菊花离着几步就尖着嗓子招呼道。   杜小芹也笑着应了。   李菊花稍稍踮起脚、往杜小芹身后打量:“怎么这次你家那口子没来啊?”   “啊,他今儿没来。”杜小芹表情就有些不太自然了,略低了头答道。   樱子就有些看不过,挽着杜小芹的胳膊:“小芹姐,咱们走。”拉着杜小芹往前走了几步。   李菊花却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谈话,几个小碎步走到近前,勾着脖子往樱子的篮子里瞅:“小芹妹子,这不会是你买了来的吧?”   话里话外表达着不相信杜小芹还能有钱买肉的意思,杜小芹红了脸,妞子半个身子都藏在杜小芹的身后,抬头朝李菊花望去,觉着眼前这个婶子说话语气同自己的二婶很像,愈发束手束脚起来。   “嫂子,这五花肉就是小芹姐买的!我让她将肉放我篮子里的,你刚不是也见着了?”樱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冬冬的娘不愿意得罪很可能成为村长亲家的李菊花,而张二娘家算是村里的大户,家里那大的一片果园子,人丁也兴旺,况且杜芊芊可是村里都闻了名的能干,因此也不想惹恼了另一边。   “柱子他娘,男人们在地里都等得渴了,咱们快紧着些送过去吧。”一边拉着李菊花走,一边又替李菊花赔笑,“樱子、杜家大妹子,外头怪冷的,快进去吧。”   樱子鼓着嘴巴白了李菊花一眼,弯着杜小芹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到门口了。   李菊花那张闲不住的嘴又开了,上次吃羊肉没请他们的事儿一直记恨着,正巧碰上懦弱的杜小芹,可不逮着刺哒上几句撒撒气。   “我可不是看见了才觉着奇了么?”李菊花轻蔑地笑着拉住冬冬娘,“这大妹子家来了多少次了,从来只看见往回拿的,可从来没看见往里送的,因此我才多了句嘴问上一问。”   杜小芹本来就略低垂着的头,埋得更低了,原本毫无血色的耳朵边儿也有些泛起了红。   樱子气得正要回嘴,杜家门开了。   “嫂子,说起只往回拿、不往里送,可不是我姐姐一家啊,送了柱子那么多好吃的,我多早晚才能看到嫂子你也能送点过来给我家安安呀?”杜芊芊笑盈盈地出来,迎了杜小芹母女俩和樱子。   原本以为杜芊芊今儿送货去了,谁成想她居然在家、还听到了她们说的话。   杜芊芊拉过杜小芹的手,见妞子躲在杜小芹身后,尖尖的下巴衬得眼睛越发得大,不知所措地站着,轻轻摸了摸妞子的后脑勺,转过头来仍然笑眯眯的,“不管我姐夫怎么样,我姐和妞子可是血亲,打断胳膊还连着筋,给她们东西那是我乐意、该当的。”   听了自家妹子如此说,杜小芹既感动又自责,刚才的窘迫倒消散了好些。   被李菊花刚刚那番阴阳怪气的话气得两腮鼓鼓的樱子,见杜芊芊不动怒、不动粗,笑盈盈地就将李菊花堵得哑口无言,听着觉得爽快极了,站在杜芊芊身后捏了拳头,用念力给杜芊芊加油。   “我不过也是白问问罢了……”李菊花吃人的嘴软,发讪道。   杜芊芊也没耐心听她那些歪派话,直接打断了:“既然嫂子这般见不得只进不出的,那以后我可不敢再送了,不然平白让嫂子担了名声。”   此刻杜芊芊月牙儿般的笑眼,李菊花看了可觉不出甜来,又急又气又怒。而樱子觉得可算是出气过瘾了,拳头捏得更用力了。   不等李菊花再开口,杜芊芊领着几个人进了院子关了院门。   李菊花站在院门外看着紧闭的院门气得要跳脚,冬冬娘心里发苦,想着芊芊这小姑娘整日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说起话来却外圆内方得很,不是个好欺负的,你看平时李菊花牙尖嘴利又爱掐尖儿的人,被她笑着三两句话就收拾地背服。   自己一直同李菊花站在一处,这杜家姑娘可别就将自己同李菊花视作一气,心里也带着记上一笔欺负她姐姐的账。   见李菊花急赤白脸地要冲着杜家院门说上几句找回场子,冬冬娘赶紧拉着她就走:“柱子他娘,咱们赶紧走吧,一句话怎么扯出这么多四五六来?俺家男人在地里等着这口茶热热身子呢。”   被冬冬娘拉得东拐西歪,李菊花嘴里愤愤不平:“几个月前不过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还不是沾了我家华子的光,有了点钱就猖狂了起来。” 第116章 半斤五花肉   “哎呦,柱子他娘,你可小声着些吧!”冬冬娘恨不能捂住李菊花的嘴,“有了点钱”?杜家妹子几日就往城里送一次货,这可是吉安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最近风闻听得不仅卖棒棒糖卖得好,那刚刚开始卖的那个牛轧糖也经常卖断了货。   冬日里要好的几家媳妇婆子坐在一处闲唠嗑、纳鞋底子,轮流聚在某家就能省下些柴火,算起来那杜家丫头每个月不得入项好几两啊?一年几十两银子,冬冬娘疯了才会以为这是李菊花口中所谓的“一点钱”。何况自己闺女冬冬不也吃过人家芊芊做的东西吗?   别说柱子、冬冬这些左邻右舍的孩子,那些个同杜家不那么熟悉的孩子,偶尔馋的不行了,又不至于特意去城里买去,家里大人舍了面子到杜家,多了没有,一两根棒棒糖杜芊芊都是满脸笑地给了。   因此村里人论起来都夸杜家这个妹子为人处世大方不小气,自己住得近,虽比不得柱子和张二娘家的两个孙子吃得多,但到底比其他人家孩子沾的光更多些,若是自己隔着一堵墙同李菊花一齐说杜芊芊的坏话,让杜家人听到了,自己成了个什么人了。   而院门内,樱子拉着杜芊芊的手摇来摇去:“芊芊,你太厉害了!那个菊花嫂子心眼儿太坏了,我都说不过她,干生气。”   妞子也以崇拜的眼神望着杜芊芊,小姨几句话就让那个缠着自己娘不放的婶子走了。   “大妹和妞子来了?快进屋!”季桂月见杜小芹带着妞子来了十分高兴,而看到身后还没跟着彭大壮,更是乐开了怀,这下子一家子人可总算能好好聚聚了。   季桂月拉着杜小芹和妞子亲亲热热地问最近怎么样、让彭大壮捎回去的东西吃没吃上之类的话。而后面的樱子和杜芊芊也叽叽喳喳,“芊芊,这是我家种的塌菜,我娘说还是宝塔乌品种的,特地让我送些来给你尝尝。”   杜芊芊看那篮子里的塌菜水灵灵的,叶片都十分肥厚,顶着象征新鲜的刺毛儿,这塌菜有“雪下塌菜赛羊肉”的美誉,还分了许多种类,其中黄心乌、黑心乌的口味更佳,柔软多汁香味浓郁。   杜芊芊弯眼笑着接了过来:“多谢大娘费心想着!”   “对了,上面那块五花肉可不是我带来的,是小芹姐拿来的。”   “我知道!刚刚我在门里都听见啦!”杜芊芊拎起那半斤肉朝杜小芹晃了晃,“姐,你真会挑,哥最爱吃这带膘五花肉了。”   季桂月却并不知道,刚刚院门口你来我往拌嘴的时候她在堂屋里带安安呢。想着她哪里有余钱买肉,刚要开口叫她以后别破费,就看见杜芊芊含笑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细一想,是了,杜小芹本来就自卑敏感,若是当着樱子的面说这些个,倒叫她不好意思。   樱子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哪里想得到这许多,一心只想着吃呢:“芊芊,你姐姐和外甥女都来了,中午做什么好吃的呀?”   看了看篮子里的塌菜和五花肉,杜芊芊歪了歪头盘算着,“先给我们家妞子做个虾丸鸡皮汤。”说着摸了摸妞子的小脸,妞子舔了舔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小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给自己放在第一位,给自己做好吃的。杜小芹倒是有这个心,但是在彭家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   “嫂子地里伺弄的好大蒜,山里立秋前后的笋芽这会子出了冬笋了,再做个冬笋炖五花肉,樱子送的塌菜正好择了嫩茎和口蘑炒了解腻,昨日去送货钱掌柜送了大半口袋的绿畦香稻粳米,做了饭喷香。羊乳昨儿也买了两桶回来,再做个奶油卷酥饭后吃。”   杜芊芊掰着指头边想边说,几句话将周围几个人肚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特别是樱子,哪道菜都想吃,可又不太好意思赖着说要留在这里吃午饭。   “咱们今儿呀,都跟着大妹和妞子享口福,樱子,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留下来吃了午饭再回去。”樱子那藏不住事儿的脸上就差写了一个大大的“馋”字,季桂月哪里能看不出来,开口留到。   樱子高兴地蹦了一下,想了想怕自己娘不放心:“嫂子,我还是回去同娘说一声。”说着就要走,杜芊芊拉住了她,将篮子里的塌菜和猪肉拿了出来,将空篮子递了过去:“篮子也不要啦?”   “你看,大妹来了,你哥还不知道呢,在村东头给人修碗橱呢,我去叫他去,樱子我同你一起走。”季桂月将安安放到竹车里,挽了樱子有说有笑地走了。   杜芊芊给杜小芹和妞子一人倒了一杯蜂蜜茶,见杜小芹坐在那里仍然有些说不出的拘束,看来是因为李菊花的话心里还觉得抬不起头,“姐,爷爷刚过世那会儿,你冒着被姐夫责怪的风险拿了一百多文给我,那时候你可曾嫌弃过我是个累赘?”   “怎么会?当然不会!”杜小芹急忙否认。   “那你有困难了,我和哥哥还有嫂子搭把手,这不也是情理中的事吗?”   杜芊芊握着杜小芹的手,真挚地说道。杜小芹眼圈儿一红,原本被握着的右手,反过来紧紧地握了握杜芊芊的手。   这时候安安在竹车里嫌闷得慌了,他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小婴儿长成十个月大的大胖墩了,这阵子已经学着走路,虽然还是有些腿软,但有人在旁边扶着就能自己走了。杜芊芊将安安从竹车里边儿抱出来放到地上,安安乐得弯了弯膝盖整个身子往上蹦,抓着杜芊芊的手:“姨!姨!”   穿着杜芊芊上次给他做的樱草色棉袄,整个人像个白嫩嫩、粉嘟嘟的团子,再看旁边的妞子,一件浆洗地颜色都分辨不清是藕色还是浅灰的短褐,脸色和杜小芹一样蜡黄。杜芊芊心里很不是滋味,上次说要给妞子也做件新袄子,自己也给忙忘了。 第117章 两尾大鲫鱼   安安扶着竹车的栏杆自己慢慢挪着步,妞子看着粉雕玉琢的小表弟喜欢得了不得,想上前去摸摸他,可是又不敢,家里二婶家的弟弟她也喜欢,可是奶奶和二婶都不让她碰,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碰了磕了这个家里的“宝贝疙瘩”。   “妞子,你帮姨照看着点弟弟好不好?他走路还不稳,你扶着点他,教弟弟走路。”杜芊芊蹲下身来,将安安的小肉手递到妞子的手里,鼓励道。   妞子有些受宠若惊,伸手牵住了安安,姐弟俩的手一个白净肉实一个蜡黄瘦削,妞子还是有些不太敢,抬起头来看看杜小芹,杜小芹当然知道自己小妹的用心,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对妞子点了点头,示意她别怕。   安安一手扶着竹车栏杆,一手牵着妞子,妞子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另一胳膊还弯成半圆拦在安安的身前,怕他摔了。虽然有些笨拙但却极其认真地护着安安,跟着他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小脸上表情认真到近乎严肃。   带着眼看着些姐弟俩,杜芊芊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姐,那你想过同刚刚碰上的菊花嫂子借钱借粮吗?”   杜小芹觉着小妹这话问得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下使劲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又不想同她借钱借粮,又不跑去她家锅里吃饭,你何必看她的脸色、听她的那些歪派话还任由她欺负?”   杜小芹微微红了脸,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困难不代表以后就都翻不了身,姐,你不是还有我还有哥嫂吗?以后总会好的。”   这话是不假,可是杜小芹想着彭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微微叹了口气。   姐妹俩正聊着,樱子先到了。   “芊芊!小芹姐!看我拿什么过来了!”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杜芊芊收了声,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劝好的,得慢慢来。   “妞子,看!”樱子一路小跑进了堂屋,朝妞子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又想过去看樱子带了什么来,又不敢松开安安的手,妞子左右为难。   杜芊芊上前将安安抱进竹车里,“妞子,快去瞧瞧!樱子姨家里有两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家里零食多,看给你带什么来了。”   近前一看,樱子拿过来一包无花果和八仙果粒,特意用萱草纸包着,无花果干是张二娘家果园子角落里三两株无花果今年八九月结的新果子,也不是为了卖,就是干制了给自家几个孩子做零嘴儿的,果囊内有细细的干干的果丝,酸酸甜甜,口感有趣。   八仙果是将陈皮、半夏、茯苓和甘草这些一股脑儿塞进香橼瓜的果肉中,等风干之后切成一粒一粒,微甜不腻。若是家里人喉咙痒了或晨起有点咳嗽,嚼上几粒就舒服多了。   妞子从来没吃过,一手拿起一个,左右来回好奇地瞧。   “妞子,你尝尝,那左手拿的无花果你肯定爱吃。”杜芊芊笑着给出建议,因为她自己也更爱吃那无花果干,到底是没农药没化肥的时代,张二娘家的无花果,简直就是“树上结的糖包子”,个头又大、果肉又饱满。   依言咬了一小口,妞子惊喜地点点头,小姨果然说得对,又甜又酸,连忙又咬了一口。   “快谢谢樱子姨。”杜小芹赶紧让妞子给樱子道谢。   “谢谢樱子姨!”妞子嘴里嚼着无花果干,声音不大,可明显神态上同樱子已经亲近了不少。   樱子神经粗,不太能察觉到这些个小细节,只浑不在意地捏了捏妞子的脸:“妞子,你要多吃些,太瘦啦!”   这话其实樱子并没有怎么多想,就是看着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虎子和顺子要比妞子胖上十几斤,顺嘴这么一说。可是杜小芹听了却很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对樱子的大大咧咧有什么意见,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自己的孩子都顾不周全,在彭家多盛一碗稀粥给妞子都得看众人的脸色。   妞子嘴里嚼着酸甜的无花果干被捏了脸,腮帮子被捏起,口水一时收不住就顺着嘴角滴了几滴下来,若是虎子或者顺子被这样肯定要恼了、闹着告状了,可妞子一点儿也不在意,仍是笑眯眯地看着樱子。   “芊芊,你这外甥女脾气可真好!比虎子和顺子两个强多了!”   杜芊芊心里对樱子这个没心没肺的性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也就在张二娘家那种轻松和谐氛围里才能生出这样的性子,倒也是福气,懂事、会察言观色哪里是天生的,还不都是环境造就。   前几日嫂子告诉自己樱子快要过生日了,阿青也紧随其后隔不到几天,杜芊芊是最晚的,要到来年二月份的生日,还真是三人之中最小的。   女子到了十五就要结发,用笄贯之,行“上头礼”,也就是成年礼。戴上了发簪,也就意味着成年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十四岁也是心安理得在娘家做天真烂漫小姑娘的最后一年了。杜芊芊想着得好好儿合计合计给这两个闺蜜买什么礼物才好。   等家里几个人一起将塌菜择完,杜大山和季桂月才到家。   “回来迟了!回来迟了!”季桂月一见连妞子都在厨房里帮忙择菜,笑着满口陪着不是。   杜大山手里提了两尾大鲫鱼,“小芹和妞子来啦?给你们添道菜。”   “哥,这哪里来的鲫鱼?这么大?不会是河里网的吧?”杜芊芊接过鲫鱼,提起来打量,心道这下网技术也太好了,自己从没网到过这么大的。   “大妹,帮忙搭把手。”季桂月和杜小芹两人将安安连人带车搬到院子里,今儿日头好,虽然堂屋里生了炉子暖和,但是小孩子总得晒晒太阳,给安安围了小围巾,在院子里晒一晒。   “哪儿网去?这是你哥给孙大爷家修碗橱,听说你来了,工钱没要,就看上孙大爷家盆里买来养着的鱼了,这不拎了回来吗?”季桂月边搭竹车边调侃自家男人。 第118章 差点说漏嘴   这下子几个正在择菜、洗菜的人都笑了,妞子也跟着笑,倒不是因为她听懂了舅妈话里的幽默,而是这氛围实在太好了,好得见到大家都在笑,自己也想跟着笑。   杜大山有一个来月没见到自己大妹和外甥女了,彭大壮又没一起跟来,心情十分好,手里几个零散活计也不忙着去做了,只在外面陪着她们聊聊天。   杜芊芊做虾丸的时候特意分了一半加入青菜做成白绿两色,粉嫩的虾丸煨在鲜鸡汤里,旁边点缀上鸡丝;塌菜都是挑拣的嫩茎和嫩叶,配了山珍口蘑异常鲜美;冬笋幼嫩,清脆爽口,和带膘五花肉炒了,又能解馋又不腻人;杜大山用工钱换回来的那两条大鲫鱼,要了块嫩嫩的卤点豆腐,浓浓地炖了一锅奶白的鱼汤,上桌前,洒上碧绿的葱花,一人一碗香喷喷的绿畦香稻粳米。   前几次妞子来的时候,彭大壮都跟着来了,上次就为了个黄金玉米烙,生生将妞子从凳子骂到站地上。这是第一次,妞子可以不用担心她爹吼她、骂她,随心自在地去夹自己喜欢吃的菜,见妞子特别喜欢那道虾丸鸡皮汤,樱子即便自己也十分喜欢,但仍是只舀了几勺子就住了手:“妞子,这道菜就包给你了,多吃点!吃胖点!”   季桂月笑道:“妞子,你这可是有面儿!上次做这道虾丸鸡皮汤的时候,你樱子姨可一人吃了大半盘,今儿自己都没怎么吃就都让给你了。”   杜芊芊一直往杜小芹碗里夹肉,在座的几个人伙食都不错,特别是杜家几个人,猪肉是餐桌上的常客,都不馋肉,因此半斤五花肉都夹给了杜小芹和妞子。   妞子吃得嘴角油津津的,小脸都花了,杜小芹给妞子擦了擦脸:“慢点吃。”   “姐,你今儿别回去了,晚上在这里住上一晚。”杜芊芊提议道。   “对,家里现成的新屋子,里面的一应床铺被子枕头都是现成的,今晚别走了。”杜大山和季桂月都附和着,劝杜小芹母女俩下午别往回赶了。   留在这里?妞子立马抬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杜小芹,盼望杜小芹能立马点头答应。   可家里那几个人还在等着自己拿钱回去给公婆做袄子,而自己压根没和娘家人开口,只是当了缎子袄得了三百文,还被自己用了十几文,别说公婆两人的袄子了,就是婆婆想要同自己那件一样的刻丝缎子袄也是不能了,若是再晚回去,只怕彭家那起人更要冒火了。   杜小芹摇了摇头:“下次吧,家里还有事。”   妞子听见自己娘拒绝了,着急得不行,她恨不能一直住在这里才好,这样才不用整日担心受怕地生活。   “姐,眼下不年不节的,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一晚而已,我还有好多体己话想和你说呢。今儿太阳好,咱们下午一同去城里逛逛。”杜芊芊一再挽留。   樱子也不明白明明小芹姐母女俩在这儿带了半日话也变多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妞子急得就差哭出来了,可小芹姐却不松口,“小芹姐,我下午也陪你们去,我二哥下午也没什么事儿,让他送我们去,明早让我哥一早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而听到“去城里逛逛”这句话的妞子立刻就想到早上同自己娘去了那里,还吃了特别好吃的馄饨,自己一下子吃了两碗,小孩子心性,就想要兴奋地说出来,当下把杜小芹嘱咐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小姨,我和娘今……”   “妞子,娘和你说什么来着?你若是这样,娘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妞子还没来得及将“今天早上”说出口,杜小芹就罕有地声色俱厉起来,很快打断了妞子的话。这下子妞子才想起来杜小芹嘱咐她的事儿,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嘴巴里还塞着口饭,也不敢往下咽,眼睛里泪花爆起。   其余人都摸不着头脑,突然之间可是怎么了?   “大妹,好好儿地怎么倒惹孩子哭起来了?”杜大山作为大哥,也只有他才适合开口训一训杜小芹,“妞子,莫哭。告诉舅舅,你和你娘什么?”   妞子只捂着嘴巴,睁大着眼睛瞅着杜小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哥,没什么。不过是家里那些糟心的事情,说了也只不过给你们添堵罢了,所以我不让妞子说。”   杜大山他们想了想,这倒也有可能,何况当着樱子的面,说彭家那些事儿只会让杜小芹难堪罢了,当下便不再追问。   季桂月也看不下去:“大妹,这孩子本来在彭家就被吓得猫儿似的,胆子那么小,你做什么对孩子这样?”   见妞子眼泪汪汪地憋着也不敢哭,杜小芹也后悔自己刚刚的口气,想了想,反正今儿回去也是一顿埋怨,妞子这么想呆一晚上,就遂了她的愿吧。   给妞子擦了擦眼泪:“那咱们今晚就住舅舅家,好不好?”妞子立刻破涕为笑,使劲儿点了点头。   杜芊芊立马解围道:“这才对嘛,姐、妞子,晚上咱们将堂屋里的大炉子生得旺旺的,暖和得不得了。今晚咱们三个人一起睡,说说话好不好?”   妞子高兴地头都快点不过来了。   被刚刚那氛围镇得不敢大喘气的樱子,终于又可以说话了:“小芹姐,回了城你们再去我家果园子里逛逛,该修剪的都修剪齐整了,还有那石榴、油梨,站在果树下,边摘边吃最有趣儿。”   也不怪杜芊芊同樱子处得好,樱子的没心没肺和神经大条这时候就发挥了作用,换做旁人,刚刚杜小芹罕有的生气、又提到彭家,作为外人早就会觉得尴尬起来,坐不住了,可樱子却能很快转换话题,高高兴兴地邀杜小芹她们去自己家玩。   “樱子,每次芊芊送货去城里都要麻烦你二哥,不能再麻烦他了,下午咱们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说说话就挺好的。”杜小芹是个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笑着拒绝了杜芊芊下午去城里的提议。 第119章 韧劲儿大的蠢麻   杜芊芊是为了给妞子扯块料子做身袄子,现在妞子身上穿的那件不说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里边的麻絮也薄得只剩下一小层,手指头轻轻一捻就能捻透,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日子,等到了天寒地冻下大雪的时候,这袄子压根抗不了冻。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麻烦正生哥两次,杜芊芊自己也过意不去,在下午一起去城里与明早送姐姐她们回家两者之间,杜芊芊选择了后者,反正今天也赶不及将袄子做出来,先带妞子去阿青家请阿青娘量一下尺寸,布料下次自己送货时候买了就行,下次姐姐她们来,妞子就能穿上新棉袄了。   “也行,妞子要不要再喝点鱼汤?”杜芊芊看妞子碗里都吃光了,就要给妞子舀。   其实妞子已经饱了,但是菜都那么好吃,而且那么漂亮又对自己好的小姨笑盈盈地问,妞子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盛好汤后,讨好似的大口大口地喝,幸好杜芊芊见她吃了不少,只盛了小半碗,不然非得吃撑了不可。   另一旁的安安也就在杜小芹高声打断妞子的时候愣了几秒钟,抬头盯着自己的大姨瞅,其余时候丝毫不受周围气氛忽冷忽热的影响,自己手里举个小勺埋头舀着吃,此时正喝着碗里半碗鱼汤,里面还有几小块嫩豆腐。   安安还自己发明了个吃法,舀了两勺子才舀起来的一块豆腐,举到嘴边不急着张嘴,而是龇牙了凑到豆腐块儿那儿,嘴巴使劲儿往里一吸,那嫩豆腐就“呲溜”一声顺着牙缝钻了进去,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安安却还淡定地抿了嘴,吃干净牙齿上残留的豆腐渣。   杜家笑声不断,最气的当然就是李菊花了。   做饭时候听到隔壁隐约传来的欢笑声,李菊花咬紧了牙根,恨不能将杜芊芊当成砧板上的白菜使劲儿剁,“砰砰砰”地几乎将白菜剁成白菜泥。   对于杜芊芊,李菊花是又恼又怕,恼的是上午居然几句话就将自己噎得哑口无言,怕的是以后她真的不给柱子零嘴儿了。   要说村里哪个小孩儿沾的光最多,除了杜家自家孩子安安,就连张二娘家的虎子和顺子都得往后排,毕竟张二娘家同杜家那是有来有往,说不好谁家更占谁家的便宜。   可自家的柱子可是白占便宜,那攒棒棒糖棍子的小木盒子又快攒了大半盒了,平均算起来,两三天一根总还是有的,不论杜芊芊的成本几何,城里那间果脯蜜饯铺子可是明码标价,一文钱两根,一个月也有个八九文,这还不包括柱子自己个儿跑去杜家,吃的那些面包、甜茶还有羊乳。   若是以后杜芊芊真赌气不给了,自家一个月平白折了十几二十文的铜钱,李菊花越想越恼,完全忘记了这十几二十文压根也不是自己家的钱,又谈什么折了赚了。   “柱子娘,你这是做菜呢?还是剁猪食呢?这好好儿的新鲜白菜让你剁成什么样儿了?”裴大娘是个精打细算惯了的人,看见儿媳妇儿这么糟蹋粮食,很是看不惯。   于是李菊花就将上午的事儿和裴大娘学了一遍,只不过将自己主动挑衅复述成了无心说了几句,其实也是多余,就算是主动挑衅,裴大娘也不会站在杜家那一头的。   “嗨,多大个事儿,我也恼隔壁那家。”裴大娘仔细看那被剁得太细碎的白菜,盘算着炒了吃或者熬汤喝是不能的了,要不中午包菜饺子吃吧,“这事儿呀,咱们不用管,柱子这零嘴儿断不了。”   “娘,若是要我去赔不是,我可不去。杜家那丫头有主意着呢,你别看她整日里一笑眼睛月牙儿似的招人疼,说起话来句句噎人,上次吃羊肉不让咱们去,指不定就是她的主意。”   “谁要你赔不是?去了也未必管用,不说杜家那丫头,就是安安他娘也不能听你的话。这事儿得华子从衙门回来,领了柱子去,杜家包管就给了。”   李菊花撇了撇嘴,心道,这华子兄弟胳膊肘使劲儿往外拐,要他带着柱子去和隔壁要东西,哪次不是推三阻四的,“娘,这话还得您老同二弟说,我这做嫂子请不动他这尊大佛。”   这次轮到裴大娘犯嘀咕了,可也不好拉下脸说自己也不一定管得动那个犟种,“就算不说,让柱子自己去,我看杜家丫头也不会不给。别的不论,杜家丫头就这点好,从来也没为难过孩子。”   下午聚裴大娘和李菊花带着柱子去了冬冬家里和冬冬娘,以及平日里走得近的几个妇人们一起搓绳子、串草鞋。农村里头蠢麻多,蠢麻也叫白麻,搓普通的绳子都是用的它。主秆子粗,枝杈很多,果子与花期的花形南辕北辙。开花季节能开出很漂亮的小黄花,而果子却是敦实的磨盘样子。   村里人秋天割了回家要先将那些横七竖八的枝杈削去,用井水泡上一夜就可以将麻皮从麻杆儿上剥下来,讲究点的人家会将剥下来的麻皮洗一洗,但是大部分人家地里农活儿都忙不过来,没那么大功夫还费神去洗它,直接绞成一小捆一小捆的,放在家里通风地方备用。   “今年这蠢麻不错,韧劲儿真大!”   “可不是么,搓出来的麻绳能纥成革缆了。”   “我今儿再给我男人和两个小崽子打几双草鞋。”   农妇们里手里不歇、嘴里也不停地闲聊着,可别小看这地里不起眼的蠢麻,大到驴车、牛车、犁、耙和耖这些农耕必需品的革缆,小到编织帘子、系麻袋口以及绑箢箕都少不了它。   李菊花手里此时正忙着做钩绳,她熟练地将三股绳子搓成一股之后,其中一端着一个木钩,是一种用来平日里捆柴草用的绳子,因为木钩的缘故,所以乡里人都称其为“钩绳”。人品不提,李菊花干起农活儿来还是很能干、很勤快的。不多一会儿,一对钩绳就做好了,有两三米长,足足大拇指头那般粗细。 第120章 搓绳子、串草鞋   “哎,今儿的奇事你们都听说了吗?”   “什么奇事?”   “裴大娘隔壁的杜家!大妹子今儿带着闺女来了,那个二流子妹夫没跟了来。”   “这算什么奇事啊?不是来了好几趟了么。”   “听说还买了猪肉带过来,那杜小芹和她家姑娘干瘦的一阵风就能旋走,她婆家还能让她有钱贴补娘家?”   这种场合通常都是村里小道消息的集散地,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讨论地津津有味。杜小芹买了块猪肉,几个媳妇婆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解闷。   “你们呐,也是白操心,羊毛还不是出在羊身上?她拿回娘家一块猪肉,那杜家就得往回填补五块。”   李菊花找到了组织,“那穷酸样儿,不定是她婆家给下的套,这次临走只怕又是大包小包往回拎了。”   话题也就很自然地过渡到杜家几个人身上。在座的都是平日里走得近的,自然知道裴大娘婆媳和杜家不太对付,所以就顺着这婆媳俩的心意,挑那些杜家不好听的话说。   冬冬的娘却很不愿意她们聊这些个,若是这些话传出去,其他几个人说完走人了事,自己同杜家就隔了个裴家,还得处啊,于是赶紧打岔、换了话题。   “裴大娘,你家这儿媳妇儿可这能干!看看这钩绳打的,真结实!捆穰草和棉梗都不带松漏的。”   冬冬的娘停了手里的活儿,拿过来李菊花打好的钩绳细瞅,抻了抻,很结实。   “可不是么?也和我贴心,顶上半个儿子!”裴大娘手里打着一双草鞋,不同于夏日有底无帮的,现在做的是有底有帮的,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胜在轻便暖和,若是穿的仔细,能穿到来年暮春,那时候若是嫌热,还能将鞋后帮踩在脚后跟儿底下,趿拉着穿。   “您老可谦虚。”另一个婆子接过话茬,“你们家二小子以后出息可大发了,你们一家就擎等着跟他享福吧。”   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大家心里都明白,能攀上村长和县丞这样的高枝儿做亲家,可不是出息了么。   “出息什么呀?我家二小子那性子就随了他那死鬼爹了,一点儿不听劝。”裴大娘说着将完成的蒲草鞋底对对齐、盖在楦头的底面。   其他几个人就顺势往下问:“怎么?华子难道还有什么不随你们心的?”   “上次小曼姑娘来了之后,可有几日都没过来了,肯定是我家华子又不会说话,惹她生气了。”   一个婆子想了想,做出为难的样子:“这呀,倒不是小曼姑娘的事儿。”   说完这一句,又停了不说了。一见这里边是有事儿啊,裴大娘和李菊花连忙继续追问:“平日里你也是个爽利的人,怎么这会子倒吞吞吐吐起来,你倒是说呀!”   “其中到底怎样,我也不清楚,就是听闻,那日华子兄弟和小曼姑娘俩人在莲池子边散了以后,那小曼姑娘呀是哭着回去的。”说着,那婆子虚着眼睛打量下裴家婆媳。   果然,俩人脸色难看起来。   赶忙又和稀泥地劝:“可是说呢,麻绳子串草鞋,一代(带)管一代,你也不必操那么多心,保不齐过几日两人就好了。”   可是,裴华对李曼什么态度,别人不知道,裴家婆媳俩能不知道吗?这是强按着头还梗着脖子犟呢,哪里劝得住?   “我就说!这小曼姑娘几日没来,必有缘故!这作死的二小子不知背着我们又和人家说了些什么!”裴大娘着急起来,手里草鞋也不做了,拍着大腿抱怨,“你接着说,后来怎么样了?”   “隐隐约约就听说好像有人告诉村长了,村长动了怒,不让闺女出门呢这几天。”   立刻裴大娘眼内就冒火,刚才对儿子的不满全都冲着这个同村长嚼舌根的人去了,再怎么也是自己儿子亲不是?   “生孩子嗑瓜子儿,真是逼嘴不闲着!到底是哪个烂了舌根的到村长那里嚼蛆的?”   那婆子立马禁声了,见裴大娘这么大的气,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啊,只含混道:“这我哪儿清楚啊?我也不过就隐约听到一句半句的,也未必真切。”   这婆子说了这事儿,又怕过阵子两家人和好了,自己倒夹在中间平白担了挑唆的名,赶紧找补着撇清干系。   村长之前对这个事儿一直是默许的态度,这次竟然关了李曼的禁闭,自己一家居然还蒙在鼓里,婆媳两个哪里还坐得住?带着手里的活计沉着脸拉着一脸懵的柱子回家,刚刚奶奶和娘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了,柱子被拉得脚下绊了好几次,可一向疼孙子的裴大娘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管拉着柱子连拖带拽地往家里走。   屋里的其他妇人等婆媳俩走后,炸开了锅。   “我说二婶子,你这下捅了马蜂窝了,人家那两家迟早是要成一家人的,你别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这同村长去嚼舌根的又不是我,好不好的,可赖不到我身上。”说着,并拢在一起不断地加麻、不断地搓的手顿了顿,又似乎自我安慰般,“这不但怪不着我,我看,等两家和好了,华子他娘还该给我道谢来。”   裴大娘和李菊花一到家,就绷不住地团团转,“这可怎么好?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华子那里一直都不情愿的,若是小曼姑娘那儿再出状况,可不是糟了么!”   “都怪华子,不过生得好了些,就轻狂得不知早晚凉了。没有了小曼姑娘,他能有今日?还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窝在村里种地呢!”李菊花愤愤地将钩绳摔到桌上,绳端的木钩撞击着桌面发出“咣”的巨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赶紧想个法子!”裴大娘倒不是心疼自己小儿子被骂,而是急着想个对策出来。   李菊花摔摔打打个不停:“法子?能有什么法子?除了让二弟去赔不是还能怎么办?可这事儿,咱们家里谁能说得动他?我们家柱子眼瞅着就要入社学了,二弟这可是什么意思?在这节骨眼儿上给我们上眼药?” 第121章 两只下蛋的母鸡   虽然李菊花恶声恶气,可裴大娘这会儿也没那闲工夫去计较这些个了,“还能怎么办?我替他这个活祖宗去赔这个不是!”   听了这话,李菊花摔打的声响停了,“娘,您老去?能行吗?”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事儿给黄了吧?人家村长家什么样的女婿寻不着?咱们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裴大娘将做了一半的草鞋还有那些个弓钩、锥子以及鞋楦这些个工具粗粗归置了一下,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角,想了一想,还是有些露怯,别看李曼同他们家来往得勤,但那都是李曼来他们家,她们婆媳两个这么些年去村长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柱子他娘,你同我一起去吧,咱们婆媳俩人不更显得有诚意?”   李菊花撇了撇嘴,这是不敢去了,有那个怯场的功夫早做什么去了,可是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憷,那村长和村长夫人不用说什么,只往那儿一坐,就能压人了。   “娘,可不是我说你,您老起码也比他们年长些,可还怕他们甚么?”   “你也别嘴硬,你若是不怕,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去?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相罢了!”   还没商议定如何去代裴华去村长家负荆请罪呢,刚刚在冬冬家还亲如母女的婆媳俩已经内讧了起来。   拌了几句嘴,可也不是个事儿啊,说来说去还是定了俩人一起去。   李菊花又“哎”地拍了下腿,丧气地大叹了一声。   “紧着些走吧,你这是又咋了?”裴大娘担心李菊花又生变故,催着她。   “咱们就这么空口白牙地去呀?也不知我们那祖宗华子和人说什么了,咱们就空凭着两张嘴,别再被人家打出来!”   裴大娘也才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着急了。   “那送什么好?准备个蒲包送些鱼虾猪肉?”裴大娘一时也没什么主意。   “这眼下家里也没有这些,猪肉还得等明儿个去城里买去?”李菊花说着,目光看向了家里养的那几只鸡,冬日里土鸡下蛋少,李菊花特意给鸡笼子里铺上了垫草、加了草帘,每天还比其他时候多喂了两次,好容易将几只母鸡伺候地每日下蛋了,可这会子家里也没什么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咬了咬牙,李菊花就去拿草绳去绑那母鸡,“娘,就送两只鸡过去吧。”   也只得这样了,裴大娘也去帮忙,母鸡鸡冠比公鸡要小上许多,家里这四五只母鸡,鸡冠子通红,去捉它们的时候还蹲下来。   裴大娘和李菊花一个个去摸了摸母鸡盆骨两个尖儿的地方,都有两三个手指头那么宽的距离了,显然肚子里头都有蛋呢,裴大娘心疼地不知道该捉哪只好:“我这个老冤家怎么就生了华子这么个小冤家呦?真是作孽,肚子里头都有蛋呢!”   婆媳俩都是一个铜子儿掰成两半花的人,裴大娘心疼,李菊花更心疼,“平日里冷着一张脸,像是谁都欠了他似的。这不还是要他嫂子我费心费力养的鸡给他去做人情?”   不过捉两只鸡,裴家婆媳俩又是心疼又是抱怨,直叨叨个没完。   将鸡用草绳捆好,婆媳俩将衣服理理好就要往村长家去。   “我也要去!”柱子哪里在家里呆得住,猴着身子也要跟了去。裴大娘和李菊花正心烦呢,既心疼家里两只鸡,想到要去村长家又有些怯场。   “是去办正事儿,你以为是去玩儿呢?”李菊花将柱子拎进屋内,“在家呆着,别乱跑。”   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将桌子上钩绳、锥子还有麻绳都给收了起来。   柱子见跟了去是不能了,就又嚷着:“那我去安安家玩!”   这可不是找打么?火上浇油般,李菊花不由分说上去照着后背心就锤了两下,裴大娘也没那心思护着孙子了:“行了,行了。把门锁了,我们快着些去吧。”   一路到了村长家门口,院墙上榆、桑、槿、柘的青条相互盘绕而成的两溜青篱,门前十来株杏花已经精心修剪过。枝干错落分布,很是雅致。婆媳俩相互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母鸡“咯咯咯”叫个不停。   “小曼姑娘,可在家吗?”硬着头皮,蝎蝎螫螫走进了村长家宽敞的青瓦房院子。   李曼这几日正和家里闹腾,村长本来只是当时气得慌,可看几天过去了,裴华仍是一点主动来认错的意思都没有,李曼又闹着要去裴家,冷了面硬是将宝贝闺女拘在家没让她出门。   这会子一家三口都在家呢,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都有些诧异。   “这不是裴华她娘和嫂子的声儿吗?她们怎么来了?”李曼的娘同村长互相看了一眼。   李曼立马站起了身要去迎,走了两步又掉转过头来:“爹,娘,上门就是客。你们可不许给脸色给人家看。”   “砰”!村长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桌面上,“回来!不许?你就用这口气和我说话?!”   这几日和裴华那边一点联系都没有,李曼心里十分着急,虽然清楚裴华的人品,那日答应她的事他肯定能做到,可心里就是慌,这屋里是自己气得吹胡子的爹,外面是裴华的娘和嫂子,左右为难。   剁了一下脚,撒了个娇:“爹!”知道自己爹的脾气,不忙着去门口迎了,而是坐到村长旁边,搂着村长左边胳膊晃。   村长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到底是含在嘴里怕化了这般宠着养大的闺女,李曼的娘站起来打圆场,“我去开门!她爹,一个村住着,你也别太让人下不来台。”   “快进来!外头怪冷的。”   李曼的娘开了屋门,招呼裴大娘和李菊花进屋坐,这一进屋,堂屋的去湿炉子生得很旺,热气伴随着条桌上线香的檀香香气迎面而来,裴大娘和李菊花就有些咋舌,正要同李曼的娘寒暄,定睛一瞧,堂屋里面朝南坐在主位上正坐着李曼的爹,村长大人。 第122章 上门赔礼   婆媳俩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剩下手里的两只母鸡昂着头“咯咯”乱叫。   这鸡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子腥臭味,满屋子的香气混进了这腥臭味比单纯的腥臭味更加难闻,李曼皱了皱鼻子,好歹忍住了没用丝帕掩住鼻子。   “村长您也在家啊?”李菊花比裴大娘先反应过来,哈着腰打招呼。   “嗯。”村长又端起了茶,用茶盖拨了拨茶盏里的茶叶,听不出情绪地应了一声。   李曼用眼神向她娘求救,李曼的娘张罗着:“坐吧,我去给你们倒杯茶。”   “不用,不用!”婆媳俩连连推辞,带着手里的鸡也跟着动,绳子已经有些松了,其中一只就扑棱起翅膀想要挣脱。   终于婆媳俩也觉得拎着鸡,与这堂屋里的环境实在格格不入。   “带了两只鸡来,千万别嫌弃,炖了汤给小曼姑娘补补。”婆媳俩将鸡递给李曼的娘。   再怎么是村长和村长夫人,说到底也是庄稼人,不是那起五谷不分的,庄稼地里的活儿、养鸡养鸭哪样没干过?瞧那两只鸡鸡冠通红,明显是两只下蛋的。虽然家里向来不缺鸡鸭鱼肉,可对于裴家婆媳来说,这分量不轻,也是要咬咬牙才能舍得送出去的东西。   “这下蛋的鸡你们拎了来做什么?快拿回去。”李曼的娘推辞着不去接。   从进门来到现在,李曼和她的娘态度都不错,村长虽然不热情,可也好歹没有恶言相向或者甩脸子,婆媳俩心稍稍定了些。   “要是不收,那就是还在气我家华子呢。”裴大娘仍然将鸡往李曼娘手里塞。   “哼。”村长坐在那里终于说了第二句话,“既然说到裴华这小子,我倒要有话要问问你们。”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裴大娘和李菊花将鸡硬是塞进了李曼娘手里,满脸阿谀的笑,微弓着腰听村长发话。   “前几日我们家小曼又被这小子气得哭着回了家,这事你们可知道?”   婆媳俩一时想摇头,可刚想摇头又发觉不能说不知,不然下面的话可没法儿圆了,于是俩人陪着笑:“可不是就为这事儿来的?华子回去被我们骂了,自己也后悔着呢。”   听见俩人这么说,李曼惊讶地盯着她俩瞧了瞧,可转眼就知道,这是婆媳俩为了赔罪编出来的谎,可李曼当然也不会去戳穿,自己和裴华的约定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没了裴家婆媳的支持,只怕更难挽回了,因此只不吭声听她们继续说。   “我家那二小子,您是知道的,打小起就和旁人不同,脾气倔、面皮儿薄,还不会说好听话。哪里及小曼姑娘一星半点儿?那日回去被我好一顿骂,这天仙般的姑娘他也忍得下心去拌嘴。”裴大娘只管一个劲数落自家儿子。   村长闷在胸口的那股气消了些:“就只是拌嘴?”   “可不是?我家那小子整日里在衙门同那些个衙差们吃住一起,都是小伙子,哪里知道如何同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交道啊?”   裴大娘这话说到了李家三口心里,这也是村长夫妻俩当初默许的原因之一,不管村里还是衙门里自家都有人能管着他,不怕他日后能翻了天。   “两个孩子从小在这村里一起长到这么大,走得近些也是有的。只是这事你们能做得了他的主吗?”   “做得了!这事儿不听父母的还能听谁的去?他老子走得早,自然是得我说了算。那日他回去被我和他嫂子骂了,自己个儿也懊悔,可他脸皮薄,说不得我和她嫂子厚着脸皮替他来这一趟。”   见李曼爹娘脸色好了许多,特别是村长,放下了茶盏,招呼她们:“坐吧。”又吩咐李曼娘:“你将这两只鸡拿厨房去。”   李曼娘将母鸡从裴大娘手里接过去,去了厨房,回来时才端来裴家婆媳一进门时就说要倒的茶。   裴大娘和李菊花也没有坐踏实了,只在椅子边沿上靠着坐了一点,两手叠放在腿上,显得还是有些拘束。   “不过,说起来,我们家华子兄弟也不能怪他性子冷。长这么大,吃了多少的苦。李曼姑娘从小凤凰似的捧手心儿里长大,华子吃的苦受的罪一日那也是没经历过的,刚十来岁上就没了爹,亏了村长你们一家还有县丞大老爷照应,给谋了个差事。家里男劳力少,他衙门里忙完了还得帮着我们家勇子干地里的活儿,县里村里两头跑,没一日闲下来的。”李菊花接着自家婆婆的话往下说。   李曼听着这番话,心里想着那个笔直如松的挺拔身影,从来不抱怨、从来不诉苦,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自然是心疼的。   而李曼的爹娘听了脸色更加缓了下来,特别是村长,早就听姐夫说,那年后提职不都是因为自家这层关系,更多是因为裴华身手好,重情守诺,别看年纪不大,但在一众衙差里很有威信,是个好苗子。   李菊花继续敲边鼓:“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勇子和我成亲还是华子兄弟月俸里省下来。我们家华子旁的人品啥的都不说了,就说这一点,每月里一发饷,立马回家交给娘,自己从来不乱用一个子儿。那些零散的规费也都是给他侄儿柱子买些零嘴儿,从想不起给自己买些东西,就身上那件青色长袄儿,穿了可有几个年头了。”   说得李曼的爹娘也跟着点头,这孩子是不错。除了性子冷了点,别的还真没话说。可李曼心里可就有些微妙了,一方面认为自己看人眼光准,另一方面认为裴家人对裴华太刻薄了,敢情裴华哥赚的银子都进了他们荷包里了,暗自白了裴家婆媳一眼。   裴大娘和李菊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抬一夯之间将村长夫妇二人的怒气都给平息了,索性趁热打铁:“您看,咱们两家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个孩子这事儿是不是该看看日子了?”   李曼一下子有些慌,若是真如此,那好不容易稳下来的裴华哥非得和自己彻底翻脸不可,可没等李曼反对,村长已经开了口:“就凭裴华这小子现在这态度?再看上几个月翻过这个年再说。”   开玩笑,拎了两只鸡就要拿生辰八字去看日子?!怎么也得明年裴华升了职,自己这村长脸上才有面子。   裴家婆媳临走时,和来时的气氛可大不一样了,村长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小曼姑娘,有空儿一定常来家里坐坐,我们家柱子这几日成天价念叨你,就盼着你去呢。”李菊花边走边殷勤地邀请着李曼。 第123章 皂角和澡豆   这是妞子第一次吃乳制品,虽然杜小芹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帮人做厨的缘故尝过一两次,可是日子久远,早已忘了是何滋味。   杜芊芊做的奶油卷酥香甜适口、卷形蓬松且层次分明,一口咬下去软绵香浓。   “小姨,真好吃。”妞子说着拿起了第二个。   可杜芊芊不让她吃了,“妞子,刚刚午饭你就吃了许多,你看小肚子都鼓起来了,不能再吃了,不然该闹肚子疼了。留着晚上吃,明儿小姨给你带些回去。”   妞子摇了摇头:“小姨,不用了,我就在这儿吃几个就好了。”   一旁吃一口奶油卷酥喝一口温热茉莉羊乳的樱子奇道:“妞子,为什么呀?你不是很爱吃这个吗?”   “娘说了,我们太麻烦小姨了,不让我多要东西。我在这里吃几个就够啦,我还有樱子姨给的那包果干。”   杜芊芊有些感慨,许多人都觉得心里都是苦的人,要许多许多的甜才能填满,其实不然,心里有许多苦的人,只要一丝丝的甜就能填满、觉得满足。   妞子懂事得连樱子这个没心没肺的都有些动容,想要揉一揉妞子的头,可手里拿了卷酥都是油,就用手背在妞子头顶上搓了搓:“妞子,等你下次来,我给你更多的零食好不好?”   “好。”妞子经过半日的自在相处,胆量仿佛也大了些,回答问题时唯唯诺诺的样子也变得大方了不少,妞子的头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又黄又细,被樱子那么一搓,头顶那里乱糟糟的杂草一般。   吃完东西樱子就催着杜家一大家子去她们家串门,“小芹姐、妞子,我家果园子里结的果子可好吃了,你们去了保管紧饱吃。”   杜大山和季桂月都希望杜小芹能带着妞子多见见人,于是也跟着应和:“对,我们都去,热闹上半日,张二娘家那两个孙子都是好动又不欺手的好孩子,妞子和他们肯定能玩儿到一处去。”   可杜小芹却抿了嘴,面带难色地婉拒了:“不了,樱子,多谢你盛情。我和妞子难得来一趟,就不往外跑了。”   说着拉过来妞子,抚了抚妞子毛躁的发顶,微低了头不吭声了。   樱子喝了最后一口茉莉羊乳,仍然极力相邀。杜芊芊看出来了,自己的姐姐不是不想带着妞子去,只是母女俩都穿得寒碜、面有菜色,心里自卑怕别人看轻。杜芊芊很能体谅杜小芹的这种心情。   “樱子,你看我姐起了个大早带着妞子赶了有大半个时辰的路,这下子酒足饭饱肯定有些困了,咱俩等等带着妞子去阿青家量个尺寸,让我姐在家里歇一歇和我哥还有嫂子说说体己话。”   到底是姐妹,能看出来自己的尴尬和不自在,杜小芹感激地朝杜芊芊看了一眼,多谢她帮自己解了围。   妞子喝完羊乳嘴唇一圈儿都沾了些,不光是妞子,一屋子人因为吃了奶油卷酥,手上都有些油。出了堂屋用澡豆洗了手和脸,澡豆是杜芊芊上次同面脂和唇脂一同买回来的。猪胰子洗干净了去了脂肪磨成糊糊状,再加了豆粉和各色香料而成。   说起来那店铺里卖的各色澡豆讲究也多了去了,伙计面对店铺里那些不缺银子的爱美姑娘和媳妇们不遗余力地推销:“妹子,这个是加了各三两的钟乳粉、丁香、蜀水花、青木香和桃花,洗完脸那是又香又干净!哎,小嫂子,你手里拿着的那个可是捣碎了诸花才拢共得了那么一小盒,什么奈花、白蜀葵花、旋覆花……”掰着手指头罗列,接着还文绉绉来上一句,“包您用上一百日面色如玉、润泽干净!”   一通说辞下来,很多人心甘情愿掏出荷包,可杜芊芊仍是选了平价的那种,为什么?唯贵尔!因为知道银子来得不容易,杜芊芊目前还舍不得买那些贵价的,可就这平价的其实对于一个农村姑娘来说,也不是谁想用就能用上的。   皂荚树随处可见,山坡林里、小径旁,能长上十来米高,四五月里开花,十月份左右就结出略略弯曲剑鞘状的果荚,这果荚就是皂角。   村里人将皂角采下来,火钳夹住置于刚熄了火的柴火灰里反复地烧烫,直至皂角渗出粘液并慢慢变软。放手掌心里揉搓几下,就能洗手;放在盆里加了温水,等水变得微显粘稠就能洗头发;包裹在脏衣服里,用棒槌敲砸搓洗,就能洗干净衣服,一个子儿都不用花就解决了洗手、洗头和洗脸的多种需求。   皂角再怎么被柴火灰烧烫地发软,总归手揉搓起来还是拉得皮肤有些疼。樱子边用边感叹:“芊芊,你真会过!我同我娘要了几次了,我娘就是不同意,说是皂角也是一样的。澡豆和唇脂只能让我挑一样,要澡豆就没唇脂,要唇脂就没澡豆。”   听了樱子的抱怨,就连杜小芹都忍不住笑了。   其实这还真怨不得张二娘,要知道村里姑娘,除了李曼不算,洗完手脸能有面脂随便擦就算很不错了。张二娘还额外给樱子买了唇脂,用村里那起嫉妒心重的妇人们的话说,就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儿,跟着杜芊芊瞎捯饬”。   可对于这些话,张二娘都一笑了之:“养姑娘就是得精细着点儿。”   杜芊芊细心地用澡豆给妞子洗手和脸,妞子第一次见,十分新奇,还自己用手捏了一丁点儿放掌心里和了水往脸上抹。洗干净后的小脸蛋看着清爽了许多。其实除了面色枯黄,认真瞧杜小芹,五官很是清秀,妞子随了杜小芹,若是营养跟上,穿衣讲究些,就会安安一样,是个漂亮孩子。   洗完手和脸,杜大山就有些囧了。   因为在杜芊芊的强制下,每人脸上和手上都擦了面脂。杜大山以前别说是擦面脂了,就是用皂角洗脸那也是胡乱搓一搓就完事儿。可杜芊芊见他每日里木匠活儿,手上粗糙地简直能比肩砂光用的木贼草。杜芊芊放了单独一盒面脂在木匠房里嘱咐杜大山时常想着用。 第124章 姐妹夜谈(上)   杜大山扎巴着手由着杜芊芊给他在额头、两腮和鼻尖儿上点了四处面脂,逗得屋里其他人哈哈大笑,妞子直笑得弯腰揉肠子。   到了擦唇脂的时候,杜大山连连退后摆着手,这擦手擦脸可是最后的底限了,若是还要他往嘴唇上抹那个唇脂,那他可就宁死不从。   杜芊芊当然也不会再作弄哥哥抹唇脂,那画面可太诡异了。妞子由着杜芊芊给她擦面脂、抹唇脂,闻着屋里的茶香、面脂和唇脂的花香和小姨身上说不出的怡人沁香,幸福得晕乎乎。   临出门,杜芊芊还特意给妞子重新整理了头发,虽然仍然穿着寒碜,但是同之前相比已经清爽好看了许多。   杜芊芊还有樱子领着妞子带了几块奶油卷酥去了阿青家,阿青的奶奶张罗着就要去倒茶。   “奶奶,您老不用忙了,我们刚吃过饭,肚子都不空。”杜芊芊拉住阿青奶奶的手,让她仍旧坐下。又将奶油卷酥递给阿青:“阿青,这是给你带的。你和奶奶还有婶子她们都尝尝。”   阿青的娘也抓了瓜子热情招待,可是再热情的招待都吸引不了妞子了,因为她全部注意力都被阿青养的小兔子吸引了。   这不?一量完尺寸,妞子就在屋子里呆不住了,心心念念要去看小兔子。   母兔第一窝通常都要等五六个月,而生完第一窝之后就能一月生一窝了。阿青将两只白兔两只灰兔照顾得十分精心。兔子笼已经被阿青拎到了堂屋里,本来阿青的家里人都嫌兔子身上有味儿,可是阿青仍坚持,“堂屋生了去湿炉子大家都暖和,一样地烧柴火,为什么不能让兔子跟着沾沾光呢?”   又每日里勤勤勉勉给兔子处理粪便,喂干净的青草,尽量减少气味。家里人见她实在喜欢,无法,四只兔子就此在堂屋里安营扎寨了。阿青还特意在笼底多放些干草,为的是夜里保暖。   妞子通过笼子的隔隙伸进去轻轻地抚摸着小兔子,阿青抓了一把秋天采了洗净晒干的婆婆丁和萋萋菜给妞子,教她如何喂兔子。   最活泼的要属其中一只灰兔了,妞子手里的婆婆丁刚递到它嘴边,它就立即一截、一咬、一动地分三步送入口中,三瓣嘴一抿一抿的,嘴边的小胡须也一翘一翘的。不时还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牙齿,可爱极了,将妞子给它的两根婆婆丁吃完了,还主动将嘴伸出笼子外,毛绒绒的长耳朵轻轻地抖动,好像在说:“客官,再赏上一口吧。”   几个人都蹲的腿麻了,妞子还不舍得站起来,兔子吃饱了,她也蹲着津津有味地看。   “妞子,我家这几只兔子再过不久就生小兔子啦,到时候我给你小姨一只,那你每次来你小姨家都可以有小兔子玩啦。”   阿青看妞子依依不舍的,特意搬了家里平时坐着择菜的小杌子,比普通的凳子矮了好些,正好适合妞子坐,让妞子靠着兔子笼边坐下,不然起来腿脚非得麻的走不了路。   兔子被阿青养得很亲人,只要不用手使劲儿抓它戳它,就不会咬人。堂屋里又暖和,杜芊芊就由着妞子坐在那里同兔子玩,若是条件允许,杜芊芊都想央阿青送一只给妞子,可是彭家连妞子都嫌,更甭提带只兔子回去养了,到时若是再狠心将兔子杀吃了,那妞子不得伤心死。   一直等阿青她们吃完了奶油卷酥,妞子才肯依依不舍地离了兔子。   晚饭毕,中午就说完今晚杜小芹和妞子两人不睡新屋,而是和杜芊芊一起睡。   洗完手脸,妞子简直是期盼着等杜芊芊将面脂在她脸蛋上点上几点,接着自己轻轻摸匀,用手心里剩余的两手叠放着搓一搓。学着杜芊芊在嘴唇上薄薄抹一层唇脂,上下嘴唇对着抿一抿,又舒服又滋润。   杜小芹在一旁观察着女儿的一举一动,看到她闭着眼陶醉般揉着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姐,你和妞子脸上可都要抹,别生了冻疮,那往后每年一入冬就会发。明儿回去将家里这瓶带回去,我送货时再买。”   “不用了,你们留着自己用。”杜小芹淡淡道。   杜芊芊也反应过来,杜小芹拿回去也轮不到她们母女俩用。   “姐,你就放你屋里,别让其他人看到,同妞子悄悄地用。”杜芊芊说到“悄悄”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杜小芹不由就笑了,自己这妹子不管如何能干、做事如何周到细致,但到底还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这哪里还有悄悄用的说法?彭家人又不傻,脸上手上抹得细腻滋润又香喷喷,怎么可能看不出?就算瞒得了别人,同杜大山住一个屋里,怎么也瞒不过他去,被他叫嚷出来,倒更麻烦了。   想着杜小芹和樱子连抹个面脂唇脂的自由都没有,杜芊芊觉得说不出的憋屈。   妞子睡觉一直有个习惯,喜欢手里攥着被角,给妞子盖好被子,杜芊芊的被子时常拿出去大太阳暴晒,堂屋里每日里生去湿炉子,相连着的几个屋子都干燥清爽,妞子舒服地裹了被子,捏了一个被角,很快就睡熟了。   同彭大壮发酒疯那晚一样,外头也是寒风呼啸、月亮清冷,可身旁睡着已进入梦想的女儿,和关心自己的小妹,杜小芹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温暖。   这时,杜芊芊开了口:“姐,你睡着了吗?”   “没呢,我在看外头的月亮,月月里圆了有缺、缺了又圆,可真漂亮。”   这话虽然杜小芹说的语气很恬淡,但是杜芊芊却听出了不可名状的落寞和孤寂。想来每天晚上杜小芹都是这般看着窗外的大月亮难以入睡,不知都想些什么。   杜芊芊想了想,坐了起来:“姐!”   听杜芊芊这口气挺严肃,杜小芹忙也坐了起来,给妞子掖了掖被子,“小妹,怎么了?”   “姐,你就想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了吗?在那个彭家?同彭大壮那样的人?” 第125章 姐妹夜谈(下)   杜芊芊一字一句问着杜小芹,杜小芹被问得愣住了,“小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下午杜芊芊还有樱子带着妞子去阿青家的空儿,杜大山和季桂月也同自己认真地聊了聊,可季桂月都是在劝自己再生个儿子。   在季桂月看来,杜小芹如今的困境都是因为彭家重男轻女,可杜小芹一直没生到儿子所致。彭大壮为什么对她们母女俩那么不好、为什么不肯上进、彭老爹和彭大娘为什么这么偏心眼儿、彭二壮媳妇儿为什么敢骑在杜小芹头上作威作福?这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因为杜小芹没儿子。   因此季桂月下午都劝着杜小芹早点将身子补好,聊到一半,还将杜大山赶到木匠房去,紧着问杜小芹那些个阿胶红枣吃了可有什么反应没有,还问杜小芹同彭大壮房里的事儿。   杜小芹都被问红了脸,季桂月看着都着急:“大妹,你同嫂子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听嫂子一句劝,将身子调理好,尽早要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啊,就会好起来了。彭大壮这人,的确不怎么样,又懒又馋,还好手痒小赌上几把,可咱们女人呐,就如同冬日里头那雪花一样,飘到哪儿就是哪儿了。有了儿子,指不定他就有奔头有干劲儿了,你们家那二房也不敢再欺负到你头上。”   可杜小芹只管听,却不吭声。   “哎呦,可急死个人,大妹呀,嫂子的话你可得听进心里去,都是为了你好!”   “我听到了,嫂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哎,光听到可不成啊,明儿再那些红枣枸杞回去,这两样东西暖宫,你可要记得按时吃。”   杜小芹嘴里仍低声答应着,季桂月还以为是杜小芹害羞了。可季桂月不知道的是,杜小芹看到彭大壮就从心底里反感厌恶,别说生孩子了,就是晚上同他睡一个炕上彭大壮离得近了些,她都有作呕的冲动。只是这些话,杜小芹无处可说、也无人可说。   现在小妹又连着问了自己三个问题,显然杜芊芊同季桂月想要劝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明人不说暗话,杜芊芊索性将自己内心所想挑明了说:“姐,我今晚没让你和妞子去新屋里睡去,就是想同你说这事儿。我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劝你和彭大壮和离!”   和离?!杜小芹尽管内心十分抗拒同裴大壮同屋吃同屋住,可和离这两个字她从来都想过,周围单身或者带着孩子一起过的人有没有?有,可那都是死了老婆的鳏夫或者没了丈夫的寡妇,虽然都知道有和离这档子说法,可村里村外可从来没听说过,有生了孩子的妇人主动站出来同丈夫要求和离的。   “小妹,你莫要胡说,这和离怎么行呢?”   “怎么就不行了呢?这和离律法里都说行。”   和离制度说得好听,是一种允许夫妻通过协议自愿离异的法律制度。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和时代里,妇女们都严重束缚于传统的“三从四德”和贞操观念。真正市井里发生的和离,其实绝大多数仍然是协议休妻或“放妻”的变种,这种和离通常都是男方为了掩盖真正的“出妻”原因从而避免“家丑外扬”而采取的变通手段。   所以,也难怪杜小芹在听到杜芊芊劝她和离时候的惊讶心情。   “小妹,你还小,还不懂。”   杜芊芊内心默默吐槽,我还小?我可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新人类,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杜小芹的思想扭转过来。   “姐,那我问你,你和姐夫在一起,过得幸福吗?”   幸福吗?杜芊芊每一个问题都是杜小芹闻所未闻的,从来没有一个人会问自己,你幸福吗?过得开心吗?现在的生活是自己真正想过的吗?这问题问得杜小芹振聋发聩。   又一次被问得愣住了,杜小芹呆了几秒钟,不知如何作答。   杜芊芊缓下语气,循循善诱:“姐,嫂子曾经和我说,女儿家的命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我不这么想。”   伸出手来握住杜小芹的,杜芊芊继续道:“女人就不是人吗?难道嫁了个泼皮无赖的丈夫,就得一辈子委曲求全地过日子?”   “那还能怎么办呢?要怨只能怨命不好啊。”杜小芹有些迷茫地道。   “当然不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这一条路!和离啊!”   杜小芹仍然认为这是杜芊芊的异想天开,“可是,小妹你知不知道,那些个和离都是幌子,都是男人们不肯要自己老婆了,又怕撕破脸才干的事儿。哪里有婆娘自己要休夫的呢?”   通过杜小芹说“休夫”这两个字时的发音和语气,杜芊芊都能感受得到杜小芹内心的不可置信。   “姐,别人是别人,咱们是咱们。咱们不管别人和离是如何,既然律法里规定了和离是允许的,那咱们就可以这么办!”   “可……可妞子怎么办呢?”杜小芹心里头被杜芊芊说得很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若是和离了妞子怎么办。   “你舍得把妞子给彭大壮他们那一家养吗?”   杜小芹看了看熟睡中妞子的小脸,拼命地摇了摇头。若是妞子留给彭家,别说日后成亲有没有人过问张罗,就是能不能平安地长大都是个未知数。   “那咱们就把妞子要过来,和和美美地一起过。”本来杜芊芊想说的是,等以后再物色一个如意郎君,可是怕一下子灌输这么多,杜小芹一下子接收不了。   带着妞子住在这里,光是想,杜小芹都觉得心头敞亮了。可是哪里能像小妹说的那样简单。一个将丈夫“休”了的女人,带着女儿住进了自己哥哥家,实在是没这个道理,这得被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吧。   “小妹,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也没有这样的道理。父母家也就罢了,哪有出了门的姑子和离了带着闺女住进哥嫂家的?” 第126章 一夜无眠   “姐,你干嘛管那些个外人说些什么?哥哥乐意,嫂子乐意,我也乐意赚钱给我的外甥女花,动不着旁人半个铜板,别人说什么由他们说去,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得开开心心不就好了?”   杜小芹想了想,早上光是一个李菊花就能将自己说得想头往地底下钻,更不用提有千百个李菊花,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走到哪里都戳自己的脊梁骨,不由得就头皮发麻。   说不得还会连带着自己哥嫂和妹子都受牵连。自己的小妹还没出嫁呢,又标致又能干,以后一定不能像自己,必要给她寻个好人家。自己“和离”的事儿传了开去说不得还会影响自家妹子找婆家。   如此左思右想,杜小芹紧了紧同杜芊芊相互握着的手:“妹子,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只是你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这里头的事儿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   杜芊芊还要往下劝,杜小芹没给她这个机会,“嫂子今儿下午也和我谈了这事儿,若是我肚皮争点气,再给彭家生个儿子这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杜小芹这话自己都说服不了,可是也只有这样搪塞。   什么?!不仅不愿意听自己的和离,还要继续给彭大壮那样的人生孩子?!还有,什么叫自己的肚皮再争点气?!难道生了妞子,生了女儿就叫肚皮不争气。杜小芹这短短一句话,一下子就踩了杜芊芊好几个雷点。   杜芊芊有些生气了:“姐,你是怎么想的?彭大壮那种人自己都养不活,你还要给他生孩子?让孩子跟着他挨饿吗?彭大爹和彭大娘一个阴损一个明坏,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还能改?更不用提彭二壮的媳妇儿了,你若是生了儿子,威胁到她的地位,只怕她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想法子挤兑你害你,你这么个菩萨性子,哪里能都得过她。”   一生气,措辞杜芊芊可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说其他人也就罢了,杜小芹听杜芊芊说公公“阴损”说婆婆“明坏”,“小妹,不可以这样!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长辈。”   这一下,杜芊芊更生气了,自己苦口婆心地劝,杜小芹不仅不领情,还替欺负她的公婆说话,这么个性子,难怪彭家从上到下都敢欺负她呢!怕自己这姐姐不是耶稣托生的,左脸被扇了一巴掌,还要送上另外一边。   杜芊芊气呼呼地“砰”一声倒下躺平:“姐,随你吧。我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日子是你自己的,只是苦了妞子,跟着一起受苦。”   说完,也不管杜小芹,自己将被子往头上一盖,带着满肚子气睡了。   杜小芹没想到自己妹子这么生气,见她蒙了头睡了,倚着窗户又看了会儿窗子外的月亮出神,想着妹子今天晚上的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杜小芹就蹑手蹑脚起了床,给家里人煮了一锅小米粥,又去菜园子里拔了把粉嫩碧绿的女儿葱,烙了五六张葱花饼,特地小火慢慢熬了快半个时辰的粥,给安安熬出了一大碗十分有营养的“粥油”,在粥油上又滴了一滴香油,端上桌。接着又从院子的腌菜坛子里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两小碟的糖大蒜、腌白菜。   知道自己妹子怕冷,又从屋后柴火堆里抱了些马桑木,生了堂屋里的大肚子炉子。   彭家人其他人起床的时候,堂屋桌上早饭也准备好了,炉子也生好了。   “大妹,你这是做什么?到了娘家你就好生歇着,不用你做这些个。”这倒不是什么客套话,季桂月是真心疼杜小芹,平日里都是自己做早饭,谁知道杜小芹居然起得那么早,抢在了她的前头。   但其实杜小芹不是起得早,而是压根没睡,一夜里想着季桂月和杜芊芊对自己说,又怕吵醒了杜芊芊和妞子,只得动也不动地躺着与天上高挂的月亮相对两无言。   “没事儿,嫂子,我昨儿睡得早,早上就睡不着了,不如起来把早饭做了。大家快坐下来吃,别放凉了。”杜小芹忙着布筷子,招呼刚起来的诸人。   杜芊芊昨晚发完脾气就后悔了,其实也不怨杜小芹一时想不通,毕竟在这样一个年代和大环境,要让一个村里长大的姑娘被自己劝了几番话之后就能豁然想通,那也是不切实际的。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再看到杜小芹一大早就将一家人的早饭准备好,还特别记得自己娇气怕冷,帮自己生了炉子。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懊悔了。   “姐。”杜芊芊上前拉住了杜小芹的衣袖,叫了声。   “快去洗洗来吃早饭!”杜小芹朝着自家小妹笑了笑,妹子语气里的歉意还是听得出来的,知道她那是为自己着急,自己又怎么会和小妹置气。   早饭吃完,杜小芹就张罗着要走,季桂月和杜芊芊就忙着给杜小芹预备东西带回去。不管杜小芹如何推辞,哪怕东西只有五分之一进了这母女俩的肚子里,那也就是给的值了。   杜芊芊昨晚对杜小芹发了火,带着歉意,准备起东西来就更舍得了。红枣枸杞不必说,每次必有的。   用绳子串了一大块火腿,季桂月嘱咐着:“妹子,这火腿是相熟肉铺老板给芊芊留的好黑猪肉,你带回去尝尝。”杜小芹本来不想伸手接,可杜芊芊望了一眼过来,怕再让她生气,这才接了。   杜芊芊也嘱咐她:“姐,这同鲜笋炖了火腿鲜笋汤,别名一啜鲜,别提多鲜香了。这是娘家给的,吃的时候和妞子都硬气着些,别只管让着他们。”杜芊芊说一句,杜小芹笑着答应一句,妞子望着那么大一块少说有十来斤的火腿,张大着嘴瞧。   平日里杜芊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见人一脸笑,很少这样嘟着嘴埋汰人,季桂月就笑道:“大妹,你看看,小妹都替你打抱不平,这火腿可是好东西,你可得和妞子吃进肚啊。”   说着,杜芊芊又塞了一包龙脑冰片雪花白糖,“这也是钱掌柜从省城里带回来的,比买的强,和红枣枸杞汤的时候舀上一小勺就很甜了。”   “好,我知道了。”杜小芹也应了,接着就不让继续拿了。 第127章 缃色头巾   杜小芹左手拿着一油纸包的红枣枸杞,右手拎着火腿,雪花白糖得让妞子帮忙拿着了。杜芊芊见这也不方便啊,将红枣枸杞还有妞子手里的雪花白糖又拿了回去,去寻了个干净的布制行橐,将这两样放入行橐,想了想又将堂屋条桌上的面脂塞了进去。   家里的棒棒糖可巧都没了,倒是上次做棒棒糖剩下的麦芽糖还剩下些,自己提前泡发的麦芽也快长出二叶包心了,索性那些剩下的都给妞子。   杜芊芊小心地将麦芽糖倒进一个小巧的白底青纹磁糖罐,又从灶台上抓了十来根洗净、裁好的节骨草,一并交给妞子,“妞子,这是饴糖,你想吃了就用拿一根这个节骨草绕着卷几圈就行了。”   糖罐子不能装在行橐里,很容易洒了,用上次买布料伙计作为添头的碎布在糖罐子外头裹了一层,拿起来不凉手,将节骨草放进妞子的口袋里。   季桂月在一旁看杜芊芊井井有条地打理着,不禁笑叹道:“咱们家芊芊不仅能干,做事想的又周到仔细,这往后谁家娶了去就是个真有造化的。”   本以为杜芊芊会害羞,可杜芊芊弯着眼睛笑盈盈地接受赞美:“那可不!”杜大山在一旁也乐了:“俺家妹子可真不谦虚!”   见妞子小心翼翼地将杜芊芊给她装进口袋里的节骨草段按了又按,生怕掉出来似的,季桂月蹲下来带着些促狭道:“妞子,舅妈和你说,这个饴糖可是你小姨这大冷天又洗又切又压辛苦做的,这个糖罐子也不大,你就悄悄儿藏在自己屋里,别让他们看见,留着自己吃。”   妞子听言,一手紧紧捂住自己装了节骨草的口袋,一面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瞅杜小芹,杜小芹被妞子护食的样儿逗笑了,也难怪孩子,每次拿回去的棒棒糖妞子能吃到四五根就不错了,难得点了头,“就听舅妈的,这个妞子藏起来自己吃。”   杜芊芊对杜小芹这个态度相当满意,昨晚夜谈看来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兄妹之间正说笑着,张正生的马车也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樱子。昨儿杜芊芊就和樱子说好了,麻烦张正生去送果子前绕路送杜小芹母女回家。   “小芹姐,这么多好东西呀!”樱子一到,看见杜小芹和妞子手里都拿着东西,特别是那块大火腿,腿爪细,表皮坚硬无裂缝,色泽红润而肥膘处色白有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火腿,开口夸道。   这若是多心的人必定会认为樱子有些故意,毕竟是从娘家大包小包往婆家拿,可是杜小芹已经知道樱子这个直肠子性格,并没有往心里去,只管同张家兄妹俩道谢。   可是张正生有些不好意思,可如果直接替樱子道歉,反倒更刻意更让杜小芹面上挂不住了,只好歉意地朝着杜家几个人笑了笑,岔开话题:“大山,你手里活儿都忙完了?”   “社学那边都忙好了,这几日都是些散碎的零活儿。真是多谢你,小妹要麻烦你,今儿大妹也要麻烦你。”   “你们就是太客气了,不值什么。”张正生一把抱起妞子,轻轻放到厚厚的乌拉草上,“妞子,坐稳了!”   驴车后面已经堆了半车的果子,又甜又香,樱子逗妞子:“妞子,若是路上渴了或者饿了,你只管挑喜欢的吃。”   杜小芹也在季桂月和杜芊芊的搀扶下上了驴车,因为熬了一夜没睡,眼睛都有些眍?,配上灰扑扑的旧棉衣,气色十分难看。   “姐,这冷天怎么不穿那件新袄子?不要舍不得非要留到过年穿,那时候我们再去做。”杜芊芊只是无心地嘱咐,杜小芹听了心里一阵酸,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扭了头将自己的那条头巾将妞子脖子和半张脸包裹起来。   杜芊芊看着杜小芹脖子里空荡荡,只管将妞子包了个密密实实。   “正生哥!麻烦你略等我一下!”杜芊芊一溜烟就回了屋,回来时候左胳膊上挂着她自己的那条缃色头巾,右手里还拿了个油纸包。   先将油纸包递给张正生:“正生哥,昨儿我做的奶油卷酥,你两个村子一个县里来回路上得两个时辰,你拿着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昨儿樱子回去就带了好几个回去,听樱子说杜芊芊刚买的两桶羊乳,为了几户人家做奶油卷酥,一下子就没了半桶。几个卷酥家里大人都没舍得吃,除了正在怀孕的正诚媳妇吃了一块,下剩的都留给虎子和顺子了。   张正生刚摆手不好意思接,樱子就已经替他从杜芊芊手里拿了过来,塞进自家哥哥的怀里:“二哥,你就别和芊芊客气了。昨儿虎子吃的时候我还看见你偷偷咽口水了!”   “……”张正生哭笑不得,自家这个妹子真是个拆台王。   说得杜大山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都打趣张正生:“正生兄弟,樱子虽然直了些,但好歹是心疼你这个二哥的,快拿着,尽管吃去,别偷流口水了!”   杜芊芊接着将自己的缃色头巾围在了杜小芹的头上,细细得给她掖好。   “啪”的一声,鞭子击打在车辕上,拉车的驴甩了甩耳朵,伴随着张正生的一声“驾”,驴车出发了。妞子不明白,为什么小姨给娘认真戴上头巾之后,娘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就蓄满了眼泪,她不敢问、也不敢做声,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牵住了杜小芹的。   送走了杜小芹母女俩,杜芊芊就要开始忙了。上次钱掌柜带来的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牛轧糖在省城那里打开了市场,现在五天就要送八十斤过去,也就是说每五天光牛轧糖就能赚上差不多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六两。   而坏消息是省城那边模仿棒棒糖的那起竞争者,现在做出来的基本大差不离了,原本省城那边第四、第五天就有些缺货了,现如今,这卖断货现象是很少出现了,但暂时销量也还没降下来,仍按照之前的量送。 第128章 收花生(上)   这个坏消息杜芊芊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与牛轧糖相比,棒棒糖的确做法上容易模仿得多。钱掌柜介绍特意从省城那里给她捎来的那些东西时,杜芊芊压根没怎么往耳里听,只顾着划拉心里的那个小算盘了。   光是牛轧糖一个月就是六两,再加上棒棒糖一个月四两,也就是说现在自己一个月能赚足足十两银子!一年岂不是就有一百多两?   “这口袋里是绿畦香稻粳米,近京玉田地区所种。比起咱们平日里吃的那些,更细长些。”钱掌柜特意打开那口布袋,用手从里面抓了一小把,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细细平铺开来,“你看,还微带着绿色,这才是真玉田种。”   钱掌柜这边说得起劲,可杜芊芊满脑子都被雪花白银占满了,这回更出息了,已经不再满足于小银锞子,取而代之的是两头翘翘、像小篮子形五十两一锭的宝银。   “泉溲色发兰苕绿,饭熟香起莲瓣红。这种米不但煮饭香,那熬成粥也是一绝。”钱掌柜讲手里的粳米托着往杜芊芊举了举,好让她看得更清楚,可头一抬,发现杜芊芊那双笑眼比那宝银锭的两角还弯,不用猜,钱掌柜就知道这丫头又在“啪啪”拨拉算盘珠子算账呢。   物以少者为贵,多者为贱,用牛乳羊乳做成的甜品市面上有没有?当然有了。裱花用的稀奶油、“酪”里取“酥”,虽称不上随处可见,可并不难买到。   这牛轧糖之所以奇货可居,原因在于杜芊芊解决了好几个难题。一是巧法去了羊乳的膻味儿,实现了用价低的羊乳代替牛乳;二来用羊乳炼制了黄油,这时的人们要得奶油得通过好几日“晒、舂、滤、熬”等复杂工序,用这些工序做出的奶油制成甜品,价格都不菲;三来工序多而杂。   这几道关卡下来,杜芊芊的牛轧糖当然能稳稳占了个独市了。   被钱掌柜叫回魂的杜芊芊,眼睛弧度不减,去看钱掌柜手心里铺摊开的细长、略带清脆碧绿色的米粒。   “你是不知道,那起人刚将棒棒糖好容易耗进去快三个月时间、又是连送带赔地栽了几十两,好容易开始往里垫补了。”钱掌柜说到这些,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结果咱们店铺里将那牛轧糖往外一摆,他们急得呀,哈哈!脸都绿了!”   钱掌柜得意地“哈哈”大笑时,略有些发福的身子振地掌心里的晶莹米粒左右前后滚动起来,看来棒棒糖被仿制也让钱掌柜很憋屈,牛轧糖的横空问世算是狠狠出了口气。   在商言商,这可不仅仅是出口闷气那么简单,铺子里有独市吃食卖,可以带动其他吃食的销量跟着一路飙升。那些原本因为仿制版棒棒糖成功而流失的主顾,现如今又都回来了。若说杜芊芊是小赚,那钱掌柜可就是大赚。原本果脯蜜饯铺子一年里有小半年也就维持个收支平衡,现在的利润已经不低于和盛了。   这不,大半口袋的绿畦香稻粳米、十来包龙脑冰片雪花白糖,钱掌柜一点儿都不肉疼地赶着送了杜芊芊。绿畦香稻粳米,尤其是玉田产地的,味甘淡、性平和,每日滋补最好。玉田就那么大个地界,每年产量有限,价格之高自不必说。   第二件龙脑冰片雪花白糖,看看这名儿,听着就是个尊贵物儿!龙脑香又称为冰片脑,生性喜热,拢共就人烟稀少的几个南蛮地区有,因此不易得。半透明片状如雪花般的冰片搀在蔗糖里,不仅卖相极佳,且气清香、味清凉,噙上一些在口中慢慢溶化还能起到止痛及消炎的作用。   钱掌柜的这份礼心意不可谓不诚了。   五天就要送八十斤,杜芊芊现在每次都要从杨二叔那里买上四桶的羊乳才够,与羊乳相比,眼下更紧缺的是花生,八十斤的牛轧糖就要用三十来斤的花生,家里的早就用个精光了,于是杜芊芊就向街坊四邻家里收。   一斤四文,童叟无欺。这价格实在是良心,要知道就算是起个大早赶到集市上也不过就这个价了,买菜的妇人婆子们二斤的瓜子恨不得嗑出八斤的皮,买起花生来连挑带捡,一个错眼不防还得再捏上几个尝尝,有时卖不完还得往回拎。坐家里就能按照集市上的价格卖,还真是难得的好事儿。   于是在堂屋砌去湿炉子之后,杜家又在吉安村引领了一股风潮。放眼整个吉安村,除了个别杜大山家这样没什么地的手艺人,其他谁家没有一缸半缸的花生?点上香排干净缸里的空气,接着将缸口封紧能储存个三两年的。每日里不断有村里人拎着自己地里出的花生上门来卖,用季桂月的话来形容,每天几乎将杜家门槛踏破。   “大娘,您瞧好了,十九斤八两,算您二十斤,这是一共是八十文,您数数!”原本收花生是季桂月负责的,杜芊芊每日里买果子、发晒麦芽、压麦芽糖、做奶油、加茉莉花茶煮羊乳……真真儿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今儿碰巧杜大山不在家,过几日社学就要办起来了,村长特意嘱咐杜大山去给教书先生屋里也砌上去湿炉子,这简直成了吉安村的标配。孙大娘带着孙女儿拎着一篮子花生站在自家院里时季桂月正在菜地里忙着用棉花采收后剩下的棉花秆作支架栽甜豆,既能增收又能养地。   这也是积年的老经验了,每年甜豆都要赶在这几日里播种,早不得晚不得。若早上几日,熬不过寒潮,一准都得冻死;若晚上几日,来年春上抽蔓迟,产量也就低。   于是杜芊芊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去招待。孙大娘家的花生个头饱满,且干净,花生表面凹凸不平很容易藏着不少泥点泥巴,所以庄稼人将刚连土拔出来的花生叫做“泥花生”。显然孙大娘家在送来之前用竹筐将花生上大部分泥巴颠簸干净了。   杜芊芊算了孙大娘二十斤整,还拿了根小猴子棒棒糖给孙大娘的孙女儿。 第129章 收花生(下)   孙大娘喜得见牙不见眼:“芊芊姑娘真是展样会做人!”又教着孙女给杜芊芊道谢。孙大娘前脚笑眯眯地拿着八十文心满意足地回家,后脚又来了两个相约同来的媳妇,胳膊上都挎着篮子,里面满满的花生。   一篮子十五斤,另外一篮子二十斤,杜芊芊仍然是招待了棒棒糖,那两个媳妇只听过、见过,自己却从未吃过。拿着这月牙儿形的新鲜物儿,俩人却又不舍得吃了,想着回去给自家孩子。   一天下来,杜家就收了快一百斤的花生。这时候的缸其实叫瓮更合适,大肚敞口,底部和口部都向内收缩,因此烧制的时候应力是向内的。若论坚固性,这种瓮是比不上后世的缸的。容量也不过能储存个七八十斤的带壳花生,这多出来的二十来斤都没地方搁,更别说以后还得接着收。   “妹子,这你不用烦心。我明儿就去寻个四五个回来。不用费什么钱,村里好几家都有不用的旧缸。”杜大山忙了一天,晚饭吃得分外香。   季桂月心疼自家男人,不断给杜大山碗里添菜:“今儿的回锅肉小妹做得极好,多吃点。”又舀了几勺子杜大山爱吃的麻辣豆腐,直将杜大山饭碗里堆得冒尖。   杜芊芊只管弯着眼笑看着,季桂月有些不好意思,佯怒道:“看什么?没见过我给你哥夹菜?”杜芊芊也不回答,仍然笑盈盈的。   “地里的甜豆秧子我都栽好了,明儿你去忙你的,收花生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忙完了丈夫忙儿子,季桂月又吹着嫩嫩的鸡蛋羹喂安安了。   收花生没几日就出了个小插曲。杜芊芊正在厨房里压麦芽糖,黄褐色的胶饴浓厚而粘稠,如同液态的黄金,空气里都充斥着馋人的甜味。   “二婶子,你让大家伙儿来评评理!这种花生怪不怪我不收?”   院子里,季桂月的声音在院子里炸了开来,听上去很是气愤。   “凭什么不收?我大老远拎过来的!”那位婶子也不遑多让,声音气势完全没有被季桂月压下去。   接着院子里一阵叽叽咕咕的小声议论声,杜芊芊手上沾了麦芽糖,黏糊糊的,想着应该也没多大的事儿,嫂子应该能处理了,就没有急着洗手出去瞧。   可外面的声儿却没有低下来,反而有越吵越激烈的架势。   “你三鼻子眼儿出气,你算老几啊你?”   “你管我算老几,我说不收就是不收!”   ……   杜芊芊皱了皱眉,这谁啊?听声儿不熟悉,接着听到杜大山的声音,看来是在木匠房里听到动静,出来瞧瞧。   杜大山的声儿没那么大,混在尖锐的女高音里,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想来以杜大山憨厚的性子,也就是去做和事佬去了。   “你们两口子狗咬皮影子,没一丁点儿人味儿……”   这婶子看来歇后语会得挺多,杜芊芊见绿豆芝麻大的事儿也吵了这许久,洗了手。刚到院子里,就被一阵风似的一个人影给揪到了院子中央。   “大妹子,你可算出来了!你说说,敲锣打鼓地在村子里收花生,可我送了来,你那掐尖儿的嫂子硬是不收,这不是欺负人么?”   杜芊芊站定了才看清揪自己过来的人,是家住在村西头的一个妇人,男人排行老二,都叫她二婶子,这“二婶子”不过是客套话,村里人都不乐意和她处。心眼儿小得赛针鼻儿,手脚也不太干净。据说偷过隔壁的鸡,结果吃完了埋在菜园子的鸡毛又被人家看见了,被人抓了个现行却还死不承认。   没有急着回复那二婶子,而是走到她拎来的那篮子花生那儿,不过就看了一眼,就立马明白为什么嫂子不收了。花生倒没太大问题,偶尔见几颗霉烂虫蛀的。就是一点:潮。所有花生都湿漉漉的,显然这二婶子为了压分量,临来前用水泡了泡。   杜芊芊伸手捏起来几个,好家伙,懂得还挺多。这花生是温的,热水穿透性强,可以软化花生壳儿增加含水量,比直接用凉水泡加重量多了。   “大妹子,你看看……”   那二婶子聒噪的声儿又响起,从杜芊芊出来到现在,季桂月被她一屁股撅到旁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都说季桂月泼辣,看来这辣的也怕赖的啊。   没让她说完,杜芊芊直接打断了:“二婶子,我嫂子说得是,这花生我们不能收。”   眼瞅着那二婶子胸脯的起伏又大了起来,看来又要撒泼了,杜芊芊不慌不忙地含笑继续说:“若是这花生收了,对那些个已经卖了我们花生的乡亲们来说也未免太不公了些。这些潮花生,一斤只能晒出半斤干的来。”   “我的好姑娘,你可也没说要干的湿的呀,我从村西头一路拎到这里,可不能再让我原路拎回去。”   难怪季桂月半天没解决得了,以季桂月的爆炭脾气,听到这些不讲理的歪话又被骂了几句,恐怕只能气得跳脚骂天,哪里还能耐住性子同她好好讲理。   可杜芊芊最不缺的就是好性儿了,她笑眯眯地,声音四平八稳还透着丝甜:“二婶子,我这里收的这些花生,您可是亲眼见的,干的四文一斤,若您真心想卖,给您两文的价,我这里称了就付钱。”   接着就对院子里也来卖花生的媳妇婆子们道:“姐姐、婶娘们,这潮花生也卖你们干花生的价,就算你们乐意,我也不能够呀。”   季桂月气得通红的脸,此时也冷静下来,帮着杜芊芊:“大家伙儿都看着,生意哪里还有强买强卖的?我家妹子仁义,还愿意收你这潮乎乎的,不卖就赶紧走!”   周围其他人当然不乐意那潮花生同自己的卖一个价了,更别说杜芊芊平日里出手大方,若是带着孩子来,多数都有小零嘴儿拿。若是拿来的花生多了,又处理地干净没虫蛀,杜芊芊甚至还会给上块面包给自家孩子。   再看看那二婶子篮子里的花生和平日的人品,众人立马七嘴八舌讨伐起来:“芊芊妹子说的是!二婶子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么?”   “不错!这花生去集市上只怕要被主顾连篮子带花生掀个底朝天!”   …… 第130章 歇后语达人   此时不仅是院子里来卖花生的人帮腔,院子外瞧热闹的也都参与进来。他们之中有的已经卖了自家的花生,他们是最不乐意的,凭啥这种潮乎乎的花生同自家好花生卖一个价?也有那打算要拎了来卖的,帮着杜芊芊说几句好话,说不得还能多拿几根棒棒糖甜甜嘴儿。   因此一时之间大家伙儿的嘴一致对准了那二婶子,任凭什么二皮脸只怕也都呆不住啊。那二婶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本想着多掺些水撒泼打赖地多卖一倍的价,可谁知道这村里人人都夸好性儿的杜家丫头一张嘴,就将周围这些相干不相干的全都鼓噪起来,矛头全都对准自己,一人只一句也有几十句。   再看那杜家丫头,仍旧弯着眼笑得甜:“二婶子,你这花生还卖吗?若是同意半价卖,我让嫂子即刻给你过了称拿银子去。”   若是季桂月那暴脾气,二婶子可不怵,对骂她可没怕过谁,可这杜芊芊,俗话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这个丫头简直让她一拳捣在棉花堆里,憋屈却又发作不得。   那二婶子快速转了转眼珠算了算账,假若这花生是冷水泡的,还真压不了多少分量,半价卖出去定是亏的。可自己临来前特意用热水泡了,比从缸子里刚取出的干花生重上一倍还是不成问题的,说不得还能多赚俩铜子儿。   “卖!怎么不卖?我大老远死沉死沉地拎过来的。”二婶子口气不善地赌气道。   快二十斤的花生,愣是被她泡出了四五十斤的分量,能不沉吗?那装花生的篮子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做工也较粗放,原本的棋盘格花纹早已被磨得辨认不清。   箬竹制成的篾片本就偏薄,篾片间缝隙更是被撑得很大。蓝底被潮乎乎的花生浸湿,圆鼓鼓地往下凸出来,而上面细细的竹手把与下面满满的花生更是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承受不住重量而断了一般。   季桂月刚刚被二婶子气得不轻,这会子见那篮子要断不断的样儿,赶紧将那些花生从篮子里倒出来,别一个不妨再掉到地上,潮乎乎的再粘上许多泥,自家吃亏更多了。   杜大山家用的一根木杆秤,季桂月称这么大的重量有些费力,于是杜大山负责称,她在一旁看星花。这秤杆子的刻度很有意思,一共有十六颗星,包括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另外加上福、寿、禄三星,寓意是告诫商人们做买卖要实诚,缺斤短两的话会缺福减寿。   杜大山一手提号系,一手前后移动称砣系绳,等左右差不多平衡了,季桂月读了星花。   “喏,拢共四十三斤,也就是八十六文……”   二婶子一听,立刻凑上前去:“你这秤准不准秤啊?这秤杆子打得这么高,可不是坑人么?”   一句话又成功地激起季桂月的怒气:“放屁!我家大山做人向来厚道,你看看这秤杆子是高还是平?!”   周围的人对着二婶子又是一片“嘘”声。   “这二婶子也忒不醒事,人家那秤杆子压得那么平,还硬赖人家少给秤!”   “您老可快着些吧!我们带着孩子等了半日了,不想卖也别耽误了别人。”   “也是杜家人好脾气,要是我,打出去完事儿!”   ……   那二婶子扭了屁股对着周围一干人等叫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卖不卖花生与你们这些黑了心的王八羔子什么相干?”   话虽如此,可听这声儿就已经外强中干了。杜芊芊当面数了八十六个铜板给她。   知道杜芊芊虽年纪小脾气好,但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二婶子放低了姿态,拿着一小串铜板,微微佝着腰:“姑娘,人人卖了花生都有那零嘴儿拿。家里那几个猴崽子还在家里巴巴儿等着呢。”   听那口气,光给一根两根那是不济事的。人家干干净净的干花生弄了来不过也就一人一根,若是二婶子这样的倒能拿回去好几根,岂不是笑话。   这次不用杜芊芊费口舌,季桂月已经连赶带撵地将她往外送:“二婶儿,若不是我家妹子,你这花生我断不能收。既吃了亏收了,咱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若是还要零嘴儿回去,断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下几个挎着花生的妇人挤上前去,将自家花生放到院子当中的桌上,嘴里也排揎:“您老快点回去吧,芊芊姑娘仁义,不想让你白跑一趟,这花生又潮又虫蛀的,还想着要零嘴儿?”   二婶子被连推带挤地出了称重给钱的那一小片地,而杜家几个人开始招呼其他卖花生的乡邻,压根也不再正眼瞧一下自己这边。气得几乎倒仰,手里的篮子已经被花生挤压得变形,空空的拿在手里说不出的滑稽。   “你们这些个头顶长疮脚底化脓的东西,只知道拜高踩低。真是狗咬叫花子――畜生也欺人!”   临走还不忘再来一句歇后语骂了众人,可大家哪有闲工夫理她?都围着杜家几个人称花生的称花生,收铜板的收铜板,几个随家里大人来的孩子欢天喜地地拿了棒棒糖。有些平日里没多少来往的,还是第一次吃到,拿着都舍不得舔。   那二婶子专挑了难听的话骂,恨不得有人听不过同她呛几句,自己可以趁机多骂上几句泄愤,可偏生没人睬。   见那几个小孩儿拿着各种形状的棒棒糖,二婶子又眼馋又愤懑。   “芝麻地里撒黄豆的小杂种。”嘴里嘟嘟囔囔回头骂着那几个孩子,脚下一个不妨,摔了个仰八叉。惹得众人都笑起来,自己面皮儿掌不住,翻身爬了起来拎了空篮子,拨开院门口的众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院门外瞧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原本裴华也站在这些人里。蜂腰猿背拎着一篮子花生,别说那张俊脸和通身的气度,就是那个头也足够打眼了。满满一篮子的花生,他只左掌心里提着,轻若无物。 第131章 一方丝帕   当然他并不是来瞧热闹的,而是裴大娘和李菊花也想要卖花生,家里今年花生收成很是不错,算上去年没吃完的,备了一大缸。眼下也不是什么荒年,卖了四五十斤可是沉甸甸小半吊铜子儿呢。   可上次闹得那么不愉快,婆媳俩怕舔着脸上门杜家也不收,于是就让裴华去。裴华这阵子衙门里忙,难得回来一趟,家里那些个浇冻水之类的地里活计都让大哥一人包了去,自己觉得有些对他不住。既然杜芊芊那边也用得着,也可以给家里帮点忙,再说也好几日没见着大山哥了,裴华就依言拎了花生去了隔壁。   谁知杜家院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院门内村西头的二婶子正和桂月嫂子为买卖花生的事儿吵呢,而大山哥本就老实,被呛得压根口都开不了。菊花嫂子性子烈,大山哥又不会和人相争,正想着要进去帮忙解围,就看见杜芊芊满脸笑意地走了出来,一件半新不旧的绫棉裙,青白色,如同滚滚的清澈山泉水冲泡之后的雀舌绿茶,虽不显眼但却恬淡雅致,见之忘俗。   许是每次沾了水后必用面脂和唇脂的缘故,杜芊芊肤色白如凝脂、唇色粉嫩,加上浓密黑亮的头发,整个人又甜又俏。周围人都在瞧院内的热闹,裴华也站得笔挺如松,可没人发现裴华的耳朵边早就红了一圈。   杜芊芊含笑着连消带打地就将事情解决了,院里院外的人都帮着她说话,裴华很讶异,不过才三四个月的时间,杜芊芊人缘已经这么好了。是了,就连没见过几面的南子母子她都那么热情相帮,就连自己的小侄子每日里都念叨她的好,存棒棒糖棍子的小木盒子宝贝一样地收着。弯起嘴角这般想着,裴华胸腔里涌起了难与外人道的自豪感。   可还等到院门口人群散了,自己的袖口就被轻轻地扯了扯。低头一瞧,却原来是李曼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旁。   “裴华哥,这里太吵了,过一会儿再来吧。”李曼往裴家院子里指了指,意思是先回家去。   原本不自觉间弯起的嘴角又在不自觉间抿了抿平,裴华见旁边已经有人往自己这边瞧了,只得和李曼先回了家。   “小曼姑娘,你快坐!让你别忙,华子卖了花生就回来,还让你大冷天出去跑一趟。”裴大娘殷勤小心地将木绵絮的椅垫搭放在椅子上,让李曼坐。   因裴华这几日都没回家,李曼也没怎么过来,因此今儿李曼来堂屋里是现生的炉子,这会子热度还没上来。那日去村长家的情形裴大娘婆媳可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堂屋里的炉子生得特别旺,屋子里除了那檀香,炉子里也一股子木姜的香气,想来那炉子烧的必定是山苍子树。   那山苍子树二三月份开淡黄色的小花,可摘来泡茶。到七八月份结果,根叶和果子都能做药用,新鲜叶子和果子挤出来的汁液涂擦在皮肤上就能防止蚊虫叮咬。可以说是浑身是宝,特别是那木柴,晒干之后用来炖鸡鸭或者猪脚,很是提味儿。   堂屋里的去湿炉子不过是去去湿升升温罢了,一般人家都是用烂树叶子或者玉米芯,可李曼家却是用山苍子树的木柴,裴大娘和李菊花当时就心里念了句佛。   担心李曼仍嫌冷,李菊花又忙去灌了个滚热的汤婆子递给李曼。那汤婆子都是贴身之物,白天拿在手里捂手,夜里就用来暖被窝。那个汤婆子是裴大娘平日里用的,铜制的。手上的汗液还有长时间的用手摩擦,外面的那层铜已经氧化得有些发黑,看起来有些脏。   李菊花灌热水的时候已经顺便用干净的汗巾擦了擦,虽看上去仍是黑乎乎的,但其实并不脏。可李曼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用烫手的由头又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一方丝帕假装咳了几声用丝帕擦了擦嘴,趁着这个空儿擦了擦刚刚拿汤婆子的手。   裴大娘和李菊花这是正忙着给李曼倒热茶,商量是加蜂蜜好还是加砂糖好,而柱子呢,一个小屁孩儿,在一旁只顾着闷头玩杜大山之前闲时给他做的竹蜻蜓。   但是裴华却对李曼这个举动却看得清清楚楚。生气倒也谈不上,只是抿平的嘴角更冷淡了些。李曼擦了一遍,仍觉得手上残留了些汤婆子外壁上的油腻,接着又擦了一遍。擦完也没办法再假装擦嘴,也不想再收回开襟处。   “柱子,过来!”李曼招了招手,将柱子叫到了跟前,“看你玩儿得一脸汗,手也都脏了,快点擦擦。”   说着就用那方丝帕给柱子擦脸擦手,如果说柱子对杜芊芊是亲昵和依赖,那对李曼就是有些怕,这种怕和对自己小叔裴华的敬畏还不太一样。所以柱子虽然心下有些不耐烦,但仍是乖乖站着让李曼擦。   “哎呦,你瞧瞧我们的小曼姑娘,对我们家柱子那是真好!”裴大娘和李菊花见李曼对柱子这么照顾有加,高兴地合不拢嘴。   给柱子擦完,李曼顺势将手帕塞给柱子:“这帕子你留着用吧。”   这下裴大娘婆媳更是受宠若惊,特别是李菊花,那帕子可是丝绸的,柱子小孩子知道什么?哪里用得着这金贵物?等李曼走了,这帕子可不就是自己用了么?   “华子,你看看,这么大方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李菊花倒好了蜂蜜茶,特意用干净的筷子给李曼搅拌。   大方?一方自己嫌脏不想要了的帕子?裴华挑了挑眉,直勾勾地看了李曼一眼,李曼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略低了头想着刚才自己那么谨慎,应该没被裴华看见吧?   裴华倒也不会去说破,见自己的娘又是搬椅子又是铺椅垫又是张罗蜂蜜茶的忙个不停,“娘,你们别忙了,快坐下歇歇吧。”   “华子,你别只顾同我们说话,陪李曼姑娘聊聊天,都几日没回了?”李菊花搅拌好蜂蜜水没有直接给李曼,而是递给了裴华,示意他端给李曼,算是为上次拌嘴的事儿道个歉。 第132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可上次旱莲池边怎么回事李菊花她们不清楚,李曼心里头可是太明白了,若不是她放下身段,哭着求他,裴华那次可就和自己断得干干净净了,当下赶紧妥帖小心起来。   “没事儿,华子哥,你冒着冷风拎着花生在外面吹了半日,快喝了暖暖身子。”   裴大娘和李菊花互相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都看懂了互相眼里的高兴和得意。自家华子修来的这身好皮囊可真是厉害,把李曼迷得五迷三道的,除了华子,还真没见过李曼这么同谁这么说过话。   刚才李曼嫌弃裴大娘的汤婆子脏,又是假装咳嗽去擦手、又是装好人送柱子帕子,这些都没逃过裴华的眼睛,那么裴大娘和李菊花这些小动作自然也看在眼底,心里涌起深深的疲惫和心累。   “我这几日都没怎么能睡个整夜觉,本来乏得很想要躺着歇会儿,可地里大哥一人在那里浇冻水,我得帮他干一会儿去。你们坐着,我去了。”   说着裴华就要往外走。   刚刚还心往一处使的三个人立马就各怀心思了。裴大娘想着这村长夫妻俩那边刚稳住了,裴华几日才回来一次,虽然心疼大儿子,可事情不得有个轻重缓急么?地里自己和大儿媳妇不也能去帮帮忙?就让裴华不用管了,坐着陪李曼说说话。   李菊花却想裴华去地里帮自家男人,这几日浇冻水,裴勇每天回到家浑身冷得同冰坨子似的,得暖半日才能缓过来,裴华每日里再忙也是手不沾水,再说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地忙啥忙啊?能有多累?   “这时候就看出来有兄弟姐妹的好处了,难得华子知道心疼自家哥哥,那你就去地里瞧瞧去。”   见李菊花劝着裴华去地里浇冻水,李曼心里不免生气,上次在家里就听这婆媳俩说裴华的月俸都给了家里,对裴华也有些刻薄。听裴华刚刚那说法,若是不让他去地里,他也必定会去歇了,李曼当然是更愿意他衙门里忙了几日去歇息歇息了。   于是,李曼给出了第三个建议,让裴华去歇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儿,三个人给了三个意见。不过李曼的话一出,对于裴大娘和李菊花而言那就是圣旨。   “对!听小曼姑娘的!到底还是小曼姑娘知道体谅人,华子,你就去歇了吧。”   裴华没有听她们的,去房里换了下地干活儿用的蟹壳青充缊粗布袍子,以乱麻为絮,很便宜,饶是如此,裴华那件袖口和衣领还是打了几个补丁。   虽然裴华穿上仍是盘顺条亮惹眼得很,可李曼看了就不舒服了。裴华打了招呼,临出院子前,去了厨房,回想着杜芊芊上次做的热茶,可翻了翻厨房里也没有柿叶之类,与杜芊芊的厨房形成鲜明对比,芊芊的厨房里总是备着各种新鲜的食材,不管家里人想吃甜的酸的咸的辣的,都能立马做出令人食指大动的吃食。   找了半日,只有在碗柜的最上层最里边儿藏着一罐子蜂蜜,舀了两大勺冲了茶装好,带给自己大哥去。   而堂屋里在裴华走后,婆媳俩人却被李曼训了几句。   “大娘,嫂子,裴华哥衙门里那么累,月俸好歹给他留些,出门在外备不住总有用银子的时候。”   “啊,是,是,说的是。”虽然嘴里应着,可婆媳俩心里都不以为然。   “还有那些衣裳,我看着裴华哥穿了几年了,怎么拿了裴华哥的银子却不给他添些衣裳?”   本来不让她们拿裴华的月俸,李菊花就有些犯嘀咕,如今又要做新衣裳,这冬日里一件好袄子可得几百文,那些花生都卖了也未必够,自己还想照着安安那件樱草色的袄子给柱子做一件呢。   “好妹子,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地里刨食人家的艰难,这一大家子的嘴都靠我们家裴勇地里出,夏日里大毒太阳底下晒着,冬日里西北风吹着。那些个使钱的地儿多,可不得紧着刀口子上的事儿花吗?”   李曼好容易耐住性子才没冷了脸,毕竟现在还有求于李菊花,心里想着等和裴华成了亲,虽然自家不差钱,可再也不可能将裴华辛苦赚来的银钱再交给你使。   转念一想,她们不给裴华做衣裳倒也好,给自己留了个机会。自己给做了裴华哥肯定会感动的。   为冬日里做新袄子生龃龉的不只是裴家,彭家为刻丝袄子已经吵得沸反盈天了。   上次杜小芹带着妞子在杜大山家留宿了一宿,那彭家三代人都拉长了脖子在家里候着呢。   张正生将杜小芹母女俩刚送到村口,杜小芹就要下车,不让张正生继续往前送了,   “妹子,不是我和你客气,十来斤的火腿,还有这许多的东西,你带着妞子哪里拿得了?我给你们送到门口不过两鞭子的功夫,不费什么事!”   也不管杜小芹仍然在车后不断拒绝着,张正生只充耳不闻,“妞子,你告诉叔,你们家怎么走。”   妞子其实从出杜家院门开始就又怕又愁,一想到要回去面对自己的爹还有爷爷奶奶他们一大帮子不喜欢自己的人,而小姨给的满满一罐子的饴糖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去还能吃上几小口。   临行前妞子将装了节骨草段的口袋紧紧捂住,蜡黄的小脸表情十分凝重,杜芊芊将她拉到一旁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   因此张正生问路的时候妞子也不管杜小芹摇头示意,答得十分欢快:“叔,先直走在前面那里往左拐,很快就要到了!”   很快到了彭家门口,院门开着,不过院子里却没见着人。   “妹子,到了,小心着点儿下。这大火腿可沉!”张正生略提高声嘱咐杜小芹,自己不方便伸手去帮扶,因此嗓门儿高点让杜家人出门来。   “没事儿,妞子,小心点,别往下跳。”   妞子心里记着杜芊芊嘱咐自己的话,生怕行动慢了耽误事儿,急着就要直接从驴车后板上跳下来,杜小芹赶紧搂住她。 第133章 小姨给的,偷偷藏起来   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正带着孩子在堂屋里编草帽,用的是马兰草。这种草的草秆子比较光滑,节少,质地柔韧拉力也大,用来做草帽草席很结实耐用,因此婆媳俩特地费了功夫预先熏蒸劈分了。   两人听到了外头驴蹄子“哒哒哒”的声音,但并没往杜小芹身上想,直到自家院门外听到妞子和杜小芹的声音,最主要是张正生的那一句“这大火腿可沉”。   婆媳俩眼睛都亮了,火腿?!咽了咽口水,放下手里刚刚编草辫子编到一半的马兰草,忙不迭地奔向院门口。   张正生已经将那块大火腿从驴车上卸了下来,真真儿是上等的好火腿,皮色黄亮,瘦肉红润、肥膘白亮,且外形如竹叶,腿心十分饱满,把个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看得只差口水没当场流出来。   “哎呦呦,恁大一个火腿,快!放屋里去。”彭大娘迫不及待地要把火腿提到自己手里,慌慌忙忙就去张正生手里去接,也不管张正生是谁,大老远送了大儿媳妇和孙女儿回来要不要喝口热水,更别说去同杜小芹母女假意寒暄几句了。   彭二壮媳妇儿手里抱着孩子,看见车上的一个大包袱,将孩子换了条膀子抱着,另一只手就去提。张正生倒也不往心里去,仍热络地自我介绍:“大娘,我同大山兄弟一个村的,家里有驴车,小芹妹子这大包小包的又带着个孩子,大山就托我驾驴车给送回来。”   边说边将彭大娘伸过来拿火腿的手往旁边让了让,朝后面彭二壮媳妇儿那里示意了下:“您老去帮忙拿那个包袱吧,里头红枣枸杞雪花白糖的,这个大妹子抱着孩子不好拿,别再摔着孩子。”   彭大娘被一提醒,拍了下大腿:“瞧瞧我这脑子,快,这包袱我来,你把孩子抱稳了是正经。”   张正生引着这婆媳俩围绕着火腿和包袱,眼睛丝毫不错,哪里还有那功夫去搭理杜小芹和妞子啊,张正生得空儿朝妞子促狭地挤了下眼,妞子心领神会,在彭大娘他们簇拥着大火腿去了堂屋后,拉着杜小芹一溜烟进了自己的屋,小心翼翼地将口袋里装着饴糖的白底青纹磁糖罐拿了出来,使劲儿推进床肚子底下最深处。   接着,又将另外一个口袋里的一小瓶面脂拿了出来,以近乎虔诚的神态藏在厚厚的被孺子底下,又小心地将褥子抚了抚平。杜小芹看到妞子藏那罐子饴糖,只是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接着看到那瓶子面脂惊讶极了。   原来杜芊芊在她们临行前将偷偷塞进了包袱的面脂又拿了出来,叫来妞子说悄悄话的时候给了妞子,教她到家时配合张正生,趁着张正生将奶奶她们引到堂屋后,赶紧将这两样藏起来。又同时拜托了张正生,让他如此这般,帮妞子打掩护,所以才有了上面那一连串举动。   那瓶面脂到底芊芊还是塞给了自己,杜小芹心里说不出是感动更多还是心酸更多,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自己同妞子离得久了,婆婆和弟媳那里说不定会疑心,那倒是辜负了芊芊的一番好意了。   忙取下自己和妞子脖子上的头巾,挂好,摸了摸芊芊给自己围上的那条缃色头巾,领着妞子出了屋门。   “大兄弟,你是说这火腿在城里卖四十文一斤?阿弥陀佛,比猪肉还贵上一倍?”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被张正生说得一愣一愣。   张正生为了给妞子创造时间,对着火腿和雪花白糖那是一顿猛吹,做了这么多年的果子生意,对付彭大娘婆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不是嘛?您老瞅瞅,正宗二眉黑猪,喂的青饲料可都是又鲜嫩又多叶的草种。再看看这雪花白糖,芊芊妹子说这叫个什么名儿来着?啥龙脑冰片,省城里的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   “啧啧啧,这东西看着就尊贵。”张正生说一句,婆媳俩就要念一句佛,“啧”声不断,杜小芹和妞子进堂屋时,她们都没心思理会。   见杜小芹她们进屋来,张正生知道杜芊芊拜托自己的事情自己已经完成了,车上那么些果子还等着送呢,站起身来告辞。   可彭大娘婆媳俩正听得起劲儿呢,这些东西这么好,光是听着毛孔都舒爽,不肯让张正生走,“大兄弟,你别忙着走啊,那白糖还有这么多讲究?”   “大娘,我这驴车上那么多果子您老也瞧见了,我赶着往城里送。”   杜小芹倒了一碗热茶:“正生哥,麻烦你了,你喝口热茶暖暖。娘,你别留了,正生哥还有正经事。”   一向没怎么存在感的大儿媳居然打岔自己的话,彭大娘没好气地阴了杜小芹一眼,转头又换了笑脸,将茶盏殷勤地往张正生手里递:“大兄弟,你喝口茶,再同我们说说。”   杜小芹又被晾在了一边,当着张正生有些难为情,红着脸低了头。而妞子则更是站在一旁,怯生生地不敢多说一句,看着可怜见的。张正生心里瞧这情形,实在是替杜小芹母女俩鸣不平,早上临来时芊芊嘱咐自己帮着妞子藏东西,还觉得芊芊和自己家樱子待久了,一团孩子气,可如今看来这倒不怨芊芊多虑,实在是这婆婆和弟媳霸道难相处。   “大妹子,我说了半日正想口热水润润嗓子。”张正生说着有意无意朝彭大娘婆媳看了一眼,婆媳俩立时就有些讪讪的。   张正生站起身来继续道:“我可是领了大山兄弟的嘱咐来的,这火腿可是特地给你们母女俩的,大妹子,你和妞子可要多吃些,我还得回去同大山兄弟交差呢。”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堂屋里的人都听出张正生这是给杜小芹母女撑腰呢,言下之意杜小芹和妞子若是吃不到,这火腿就是一锤子买卖没下次了。   杜小芹感激地朝张正生望了望,妞子到了这个彭家手脚都不敢摆放自在,仰头看着张正生高大的背影将自己和娘拦在身后,为她们说话,恨不得张正生别走了才好。   前脚送走了张正生,后脚彭大壮同彭二壮还有彭大爹一齐回来了。 第134章 说好的袄子钱呢?   这三人站一起对比强烈。   彭大壮喝得脸上红坨坨一片,走路一晃三摇好不自在。而彭老爹和彭二壮膝盖往下泥点子几乎溅满,原本湿漉漉的泥点子此时已经冻成干泥巴块,脚下的芦花蒲鞋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特意用今年新收割的糯稻草,八月半时节采摘的绒毛全盛期芦花,一簇一簇地插稻草中再均匀地搓进绳子里。   虽然看上去木醺醺,但是保暖效果很不错。可半天的冻水浇下来,蓬松的芦花早被泥水浇地耷拉了下去,露出来的脚脖子青紫,后面跟着两排泥脚印,只有彭大壮身后干干净净。   彭二壮媳妇儿看着心疼得不行,将孩子递给婆婆,自己连忙去厨房里倒了热水,让自家男人烫烫脚,顺手给公公也倒了一盆。   不光彭大壮脸红,杜小芹也脸红了,不过杜小芹是因为难为情,自己的男人游手好闲,她想要去帮忙倒热水,可一个是公公,一个是小叔子,还得换外面的棉裤,她也不方便。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彭大娘抱着孙子,虽然这话是问三个人,但彭大爹和彭二壮都去烫脚换衣服了,这话自然是对着彭大壮问的。   “还能怎么?半道上撞见了,就一路回来了呗。”彭大壮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这两天心情极好,牛二那些人都知道他老婆回娘家要钱去了。杜家小妹子赚了大钱的消息谁不知道?尽管手里没钱,彭大壮仍轻松借来了二百个铜子儿,手气也还不错,不仅没输,还倒赢了三四十文。   还了借的,下剩的彭大壮打了两角酒、切了俩酱猪蹄,又给牛二老婆几文钱做一碟子卤豆干,请几个掷骰子的赌友搓了一顿。几个人都变着法儿夸彭大壮运气好。手指头缝儿里漏下些就够彭大壮乐了。   可到了家老娘就甩脸子瞧,彭大壮心里有些不自在了。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儿?大白天有喝酒那功夫不知道帮你老子、兄弟去地里帮忙?”彭大娘一手抱着孙子,另一只手捏着鼻子嘟囔。   彭大壮可没功夫去听他老娘唠叨,只踩着棉花步走到杜小芹那里,“啥时候回来的?都带什么回来了?”   衣冠不整满口酒气,杜小芹瞧着就打心底里厌恶,不自觉朝后面退了退,“都在堂屋了。”   也不管其他人,彭大壮立马往堂屋奔去,原本有些踉跄的步伐突然就稳了,彭二壮媳妇儿听见声儿连忙拉了换好鞋袜的彭二壮出了屋,也往堂屋里去。而彭大爹主屋就连着堂屋,早就在堂屋里坐着了。   “这……这不是火腿吗?”彭大壮看着桌子上那一大块火腿,揉了揉眼,伸手将红白相间的火腿拎了起来。   彭二壮也喜道:“这是嫂子带回来的?”   “大哥倒识货?想来是吃过不少。”彭二壮媳妇儿见彭大壮一眼就认出了,打趣道。   彭大壮也是前年过年时候那帮子酒肉弟兄从城里弄了一小块,不到半斤的火腿,几个人硬是就着咪了三斤酒,远远称不上吃过不少,但出于死要面子的心理,仍然嘴上没个把门的:“那是自然。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东西我在外面还真不少吃。”   “我们可还真没吃过,大哥得让让咱们啊。”彭二壮媳妇儿立马打蛇随棍上。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彭大壮立马瞪大了双眼,唬了脸:“凭啥?这是小芹从娘家拿回来的,你们都是沾我的光。”   那你们家吃的粮食还不是爹和我们二壮种出来的?当然,这句话彭二壮媳妇儿对着这么大块火腿和那么些个补品,她是没骨气说的,万一惹恼了彭大壮,一股脑拿走的事儿他是做得出来的。   “吵什么吵?一家子骨肉,沾光不沾光的,你爹和你弟刚从地里冻得面皮发紫回来,你没瞅见?”彭大娘从彭大壮手里将火腿拿了回来,“这么沉手,你举着倒也不嫌累?”   彭大爹从腰间抽出那根短竹烟杆,彭大娘见状立马放下火腿,捻了烟叶子,又从挂在烟锅杆儿上的火镰荷包,取出火石和火绒。熟练地左手拿稳火石,将火绒牢牢压在火石和手指之间,用右手握住火镰荷包,用镰刃对准火石猛击,不过击打两三次撞击出的火星就将火绒点燃了。   这厢彭大娘鼓起嘴吹了吹,那边彭大爹举着烟杆子凑近了点好了烟叶,深深“吧嗒”了一口:“你娘说得不错。眼瞅着快冬至了,这火腿今儿尝个鲜,下剩的留着过节吃。”   本来还想着说说那白糖的婆媳,听到彭大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到的“冬至”,也顾不上谈论那龙脑冰片雪花白糖了,再金贵也没银子实在呀不是。   “嫂子,娘冬至做新衣的银子你筹到了吗?”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杜小芹忐忑了两日,现在被一屋子彭家人瞧着反倒意外平静了下来。   从怀里取出那小半吊子钱,揣在怀里半日还带着体温,这可是当了芊芊特意给自己做的那件袄子才换回来的,杜小芹轻轻摩挲了几下,放到桌上。   众人瞧着那不足半吊的铜板,都有些惊讶,就这么点儿?!上次轻轻松松拿回来一两,怎么反倒越来越少了?想来必定只是零碎,莫不是直接给了银裸子?   看到众人的反应,都微张着嘴眼露贪婪的表情候着,又想到回来前芊芊给自己扎头巾时的认真和细致,杜小芹平静的心情里又掺了一份不平和愤怒。   “这火腿我本是不要的,大嫂和小妹硬塞了来。正生哥也同娘和弟妹说了,四十文一斤,这么一大块可就是五六百文。”   正生哥?谁啊?可这问题只从家里三个男人脑中一闪而过,管他是谁呢,眼下要紧的是问清楚到底拿了多少银子回来。   “嫂子,火腿是火腿,袄子是袄子,爹和娘也不能拿火腿当袄子穿啊。”彭二壮媳妇儿耐不住了,自己还等着多出的银子自己也做一件呢,过年穿了回娘家串门不也是挺长脸的事儿。 第135章 要钱还是要火腿?你们自己选吧   可杜小芹也不接她的话,只顺着自己方才说的继续:“这龙脑冰片雪花白糖怎么着也能值个百十文了,那些红枣枸杞虽不值钱,但几十文总是有的。加上桌上这二百八十七文,给爹和娘做袄子的钱足够了。”   别说彭二壮媳妇不满意,彭大壮也憋屈着呢,本打算拿些来潇洒几天去,可就这二百多文,也就够一人扯布料的了。   不耐地抓着那一小吊钱,彭大壮在掌心里颠了颠,毫不在意地“咣当”一声随意砸在桌上:“这么几个子儿,还说什么够爹娘两人做袄子?”   而众人哪里在意杜小芹的感受,都带着自以为是的那股怒意,任由彭大壮紧着逼问杜小芹。   铜板击打桌面的巨响仿佛也打在了杜小芹的心上,自己小妹珍而重之地将刻丝袄子做好交给自己,而自己却为了这些人给当了。杜小芹抬头瞧了瞧众人,而妞子早已经吓得缩在自己身后,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   这还是杜小芹第一次在众人都对着自己怒气冲冲的时候抬头直视,“既然这么想给爹娘做袄子,也不是没法子。”   这么说来还有戏?   迎着众人又一次变脸,由怒转喜的表情,杜小芹给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把这块火腿拿到集市上卖了,两件袄子的钱就齐了。”   彭大壮被噎得一时反应不过来,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自己没听错吧?自己这个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婆娘居然会说出这么噎人的话来。   彭家二老脸上表情也是精彩,第一反应是发怒,逆来顺受的大儿媳居然敢这么说话,接着就是心疼,这么好的火腿平日里哪里有机会吃到嘴?怎么吃,啥时候吃都计划好了,这会子要从嘴里抠出来卖了岂不心疼。   可杜小芹也确确实实拿回来一两多银子的东西。庄稼人每年收的粮食,除了一家老小的嚼用,还要往朝廷里交十分之一左右当做赋税,而剩下的还要备些余粮以防灾年荒年,最后的那些才能卖了换些散碎银子。就这还得是没有兴修大型工程的时候,若是上头修河堤、挖矿山,还得免费服徭役去,一年所得就更是少得可怜。   彭家算是地比较多的人家了,可就算这样,一年下来也就四五两银子的富余,小到针头线脑,大到过年过节做衣裳、建房修房,可都得从这里头出。   所以说杜小芹连铜板带东西拿回来一两多,的确不能算少了。比起做衣裳来,彭大爹更想好好尝尝那火腿,家中已有两三件旧袄子,换洗着穿也足够了。   “行了,说得好像我们做老人的就非图你们的袄子。又不是小孩子,没有新衣裳就不过年了不成?”彭老爹先是拿出长辈身份压了一下,接着口气缓了缓,“快把东西收拾了,饭做好了没有?小芹她们赶了一路,中午切点火腿下来,都尝尝。”   别看平日里彭家话最多嗓门最大的是裴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可真正能一锤定音的其实是彭老爹,正贴合了杜芊芊对他的二字评价――“阴损”。坏人都是老伴儿或者小儿媳妇做,轮到拿腔拿调充好人的时候,彭老爹就登场了。   随着彭老爹烟袋杆儿里金丝醺烟叶呛鼻的青烟袅袅升起,黑猪肉火腿摆脱了被卖掉做衣裳的命运。彭大壮内心巴不得将那火腿卖了弄俩钱花花,可彭老爹发了话,若是自己鼓噪起来又嚷着让自己去地里帮忙,没得寻晦气,只得收声。   晚上洗漱完关了房门,两房儿子屋里可就热闹开了。   “这嫂子什么意思?回了趟娘家,心眼儿就多起来了?”彭二壮媳妇儿拿着炕梢旁的小笤帚边扫炕边抱怨,将褥子刷地“哗哗”响。   彭二壮抱起儿子宽慰自己的媳妇儿:“可咱不也吃到火腿了?若是你真想着大嫂那件袄子,我给你扯布料做了。”   听见彭二壮这么一说,再大的气也烟消云散了,彭二壮媳妇儿转怒为喜,一件袄子又算得了什么?自己男人可比杜小芹的男人强上百倍都不止。心情好了,手下扫炕的劲儿也松了,整了整干净的褥子,抿嘴笑道:“谁非要那件袄子了?咱们手里的钱可不能动,留着将来给儿子成亲呢。”   小两口亲亲热热哄儿子入睡,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公婆和二房休息时可以回自己房里多多,可彭大壮是杜小芹母女怎么也躲不了的。   “你实话同我说,真就拿回来那点铜子儿?”彭大壮歪在床上,浑身觉得不得劲儿。   杜小芹给妞子擦着脸:“嗯,只有那么多,都给爹和娘了。”   “啧,”彭大壮腾得从床上直起身,吓得妞子一哆嗦,“你那个啥冰片白糖很值钱?那一小包白糖真能值百十文?”   看彭大壮摩挲着下巴一脸算计,杜小芹立刻就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了。   “问你话呢!哑巴了?”   “那个白糖不容易得,从省城那儿特意带给小妹的。”   彭大壮低头搓手“嘿嘿”一笑,抬头见母女俩缩手缩脚站在一旁,嫌弃地拧了眉头:“看你们母女俩,成天拉搭个脸,一个天聋一个地哑,瞅着就烦!”   埋汰完,伸手掀了门就往外走了,门板在他身后被墙壁弹了弹定了,寒风呼啸而入,彭大壮才不管这许多,扬长走了。   尽管被彭大壮骂了,妞子却十分兴奋,等彭大壮一走,她自己小跑着去将房门仔细关好,从褥子底下小心地掏出那个漂亮的白瓷面脂瓶,“娘,咱们擦这个!”   拉着杜小芹半蹲下,学着杜芊芊给她擦面脂的方法,点了几个小点在杜小芹的脸上,示意杜小芹自己轻轻揉开,接着陶醉地给自己抹。   这时候就听见外头一阵咒骂:“你个杀千刀的,你拿的什么?快给我放下!”   是婆婆的声音,接着是什么人被扫地的笤帚或者小杌子砸了的闷哼声,彭大壮恼羞成怒的声音骤起:“哎呦!娘,你砸我做什么!我大舅子小姨子给的东西,凭什么都给你们?” 第136章 油灯下做草帽   彭大爹和彭二壮他们听见声响也赶紧出去瞧,可等他们穿好衣服出屋门,彭大壮已经抓了杜小芹带回来的雪花白糖一溜烟跑了,只剩下彭大娘拍着大腿干嚎:“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锥子上抹油,又尖(奸)又滑的东西呦,成日家没个正形,主意还动到自家东西上了……”   突然声音一顿,似乎想起来什么,“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冲着杜小芹她们屋子的方向快速而来,妞子经过早上杜芊芊的点拨以及同张正生的顺利配合,机灵了不少,听到门外冲着自己和娘亲而来的急促脚步声,立马将面脂瓶盖好、快速藏回褥子最底下,藏完还不忘将褥子拍拍平。   “咣当”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彭大娘眼里冒火,双手叉腰:“说!是不是你挑唆大壮将那糖偷出去卖了?看我和你公公要袄子你气不过,给咱们添堵是不是?”   杜小芹搂住妞子,怕怒火攻心的婆婆失手打了孩子,“没有,若我存了这个心,又何必将那白糖拿出来,直接给大壮就是了。”   “你!”彭大娘发现这次杜小芹回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只有缩头挨骂的份儿,今儿不知怎么了,一句顶一句地噎人。彭大娘一时语噻,趁怒而来的那股子气不但没发泄出来,反倒又被杜小芹一句话噎了个半死,握起左拳在胸口轻捶了两下,后面彭二壮立马上前搀扶住:“娘,你没事儿吧?”   彭大爹板了脸来:“小芹,怎么同长辈说话呢?若气出个好歹来,你可是大不孝!”   “这大房里头没一泡好货!”彭大娘骂骂咧咧,想着那百十文的白糖就这么被彭大壮偷了,心疼得不行。对着杜小芹母女俩恶狠狠道,若目光能杀人,恨不得剜她们几块肉下来。   妞子到底是孩子,听见奶奶说什么偷拿不偷拿的话,想到自己藏起来两样东西,立时有些慌了神,忍不住就去瞟床那里藏了东西的地方。   若是被发现娘儿俩过不安生不提,被收了是肯定的,杜小芹实在不愿意芊芊一番心意又被糟蹋了,连忙不着痕迹地将妞子换了身侧,“娘,真不是我让的,大壮哪里听我的话?等下次我去问问小妹还有没有,再给您老带些回来就是了。”   下次?再拿些回来?这话如同一盆雪水,一下子就浇灭了彭大娘的怒火。对呀,每次去就拿回一两多,大壮偷拿的那么点儿又算得了什么。彭大娘立时就想明白了,反正是白来的,儿子用了也就用了,插在腰间的双手放下,抻了抻袄子面儿,“你这话原也有理。不过话说回来,大壮再不好那也是你男人,断没有你到处排揎他的道理。时候不早了,那你早点把手里那几顶草帽编好就睡吧。”   话锋一转,先嘱咐杜小芹别回娘家说彭大壮坏话,又下了命令让编好了草帽再睡。   杜小芹将妞子抱到炕上,给妞子脱鞋时低低应了一声。   这下就连彭二壮都瞧着杜小芹像是有些不一样了,不但比之前会说话了,神态也有些不一样,但到底哪儿不一样了也不太说得清。那草帽就是早上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手里还没做完的,既然杜小芹回来了,自然就都是杜小芹的活儿了。   彭大壮偷都偷走了,钱到他手里那是肉包子打狗,绝对的有去无回,也只能这样了,彭老爹三人各自回屋不提。彭大娘临出屋前,四周打量了一圈,嘟囔着道:“这大晚上屋子里油灯点这么亮做什么?”说着上前挑灭了一根灯芯方罢。   一盏如豆,微弱昏黄的灯光下杜小芹熟练地将马兰草编成七股辫,系在横线之上的草束六股为一组,先取出四股编成单结,余下两组编成交叉结,三股绕五股,六股往右拉,四股绕二股,一股向左拉,如此打完一排,接着往复下去形成一个完整的绕格铜元眼。   手里的马兰草上下翻飞,映着灯光在窗户上放大,如同皮影戏里大圣大战妖魔时迎风扬起的紫金冠凤翅。妞子看得入神,玩心顿起,坐起身举起小手,一会儿比个倭瓜一会儿比个蝴蝶,时不时“咯咯”地笑。   玩了会子,杜小芹就让妞子快睡,今天一天又是早起又是坐驴车肯定累了。刚替妞子掖好被子,妞子已经攥着一个被子角睡着了。   一直等到杜小芹手里三顶草帽都做完了,彭大壮才回来。倒是没喝酒,但是手脚也不洗,只管草草脱了袄子和棉裤就上了炕,笑嘻嘻地凑到杜小芹跟前,“你那妹子真牛了啊!你知道那白糖多少钱出的手?”   杜小芹屏了屏呼吸,尽量避免闻到彭大壮身上、嘴里不好闻的气息。   见杜小芹不吭声,彭大壮也不恼,“嘿嘿”一笑,伸出了左手食指、接着又将整个左手满满打开,“整整一百五十文!那王二你知道吧?是个有见识的,做过买办,见着那包糖,二话不说就掏了铜子儿买了。要我说,我肯定吃个不懂行市的亏,早知如此,再多要些才是。”   啰唣了半天,杜小芹仍只是不答。彭大壮知道偷卖了小姨子给杜小芹的好东西,她心里铁定有些堵呢,得了钱心情好,胳膊一伸就要去搂杜小芹,“你知不知道,你小妹如今又多卖了样吃食,那在省城里都是独市!咱们以后可发了!”   杜小芹连躲带闪,可又怕真激怒了彭大壮,“我去倒些热水来你擦擦脸。”   “不用!不用!哪里那些个穷讲究,你也别忙了,咱们早些歇了吧。”说着,又猴着身子要来搂杜小芹。   避开彭大壮凑过来的嘴,杜小芹只好糊弄道:“今儿累了,打草帽又打得眼睛疼,掌不住了,赶紧睡吧。”   尽管有些不满,但是看着杜小芹倒也不像说假话,最主要还是兜里的一小串铜板、还有未来可以从杜小芹娘家那里不断占便宜,彭大壮就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破天荒地护了自己媳妇儿一回:“娘和弟妹也真是,咋都让你一人儿做?你只管做了我的那顶,其余的一概别管。” 第137章 心态的转变   彭大壮向来都是沾枕头就着的主,不过几个呼吸,就睡沉了。耳边听着彭大壮喉咙里发出的呼吸声,因为长期饮酒的缘故,彭大壮喉咙和胃都喝坏了。夜里总是无意识地清嗓子,还经常会发出拉风箱似的“嘶嘶”声。   往常也是这样看着月亮忍着枕边这个人,这个对自己和妞子从无半份责任感、要打就打要骂就骂的男人。可是昨晚杜芊芊紧握住她的手,对她坚定地提议“和离”之后,杜小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能忍了,或者说突然就不想忍了,特别是方才彭大壮想要亲近自己,杜小芹简直是忍着恶心才没将他一把推开,“和离”这两个字如同有着莫大的魔力,深深刻在了杜小芹的脑海里,想忽视都没办法。   可是说起来容易,若真的和离,自己和妞子又该怎么办?难道要一直住在哥嫂家?从来也没听说有这样的道理。更重要的是,难道自己真的要当这十里八村第一人?第一个“休”了丈夫的妇人?别人的唾沫星子岂不是要砸死自己和妞子?   对这种未知的恐惧让杜小芹辗转难眠,直到天蒙蒙亮,月亮都回了家,杜小芹才勉强眯了一小会儿。   “娘,你看见没?昨儿个嫂子回来时戴的头巾?那颜色真不错。”彭二壮媳妇儿吃完早饭俩手一扔,杜小芹去洗碗的空儿就同彭大娘嚼舌根,“说是给您去筹钱做袄子的,那二百来文半拉也做不了啊,她自己倒是知道往自己身上添东添西的。”   彭大娘还为昨晚那雪花白糖心疼呢,看着就同自家吃的白糖不一样,就如同冬日雪天里窗沿下、河面上的透明冰凇,瞧着就稀罕人,那驾驴车的汉子昨儿不也说了吗?“啥龙脑冰片,省城里的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   可恨自己一丁点儿没尝就被彭大壮给偷拿了,再听彭二壮媳妇儿这么一挑唆,全然不去想自家刚吃了人家的火腿,只怕家里老少几口人嘴里都还带着肉味儿呢,尖着眼睛检查杜小芹昨儿个晚上熬夜赶出来的草帽,帽檐宽且平整。   那绕格铜元眼是单结与方格的结合,因此上比这两种单一的编法或者正反结更复杂,翻来覆去地瞅,彭大娘也纠不出什么错来,这不但没让她高兴,反倒在她对雪花白糖的心疼基础上平添了几分闷气,这不是没法借这个名头去找杜小芹的茬不是么。   可到底意不平,见杜小芹正在扫院子里的地,而妞子大冷的天儿也站在院子里,看来彭大壮在屋子里。   “大壮媳妇儿,先别扫了,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杜小芹放下手里的笤帚,妞子见状也上前去捏了杜小芹的衣角,母女俩一同进了堂屋。   “大壮媳妇儿,这几顶草帽编得不错,我同你打打商量,咱们娘儿们几个一冬多做几顶,赶集时候一顶也能卖上一两文。就是这几顶自家戴的用马兰草,旁的用水草或者麦秸就成。”   这话杜小芹没有异议,的确是这么个理儿,马兰草留着还可以编夏日的草席,比麦秸的凉快不少。而水草,也就是咸草,原本是只是用来生火,不过因其润滑柔韧,后来渐渐也被用于编织,只是纤维疏松,色泽暗什,编出的东西品相上可比马兰草的差了好些。   婆婆这话,说着是娘儿们几个,其实到最后就是自己一人,彭大娘这一句话就定了杜小芹接下来每晚都不得闲了。   可是杜小芹打心底里乐意,苦是苦了些,眼睛也会熬得眍?,但是可以躲了彭大壮的纠缠,就如同昨晚那样。   这边说着,彭大壮起了,到厨房里寻摸了两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睡到日上三竿,纯粹是饿醒的。揭开锅盖,锅里就剩下浅浅一层稀粥,还是冷的。   杜小芹和妞子是不敢叫他起床,否则那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呐。而彭家其他人乐得他不吃呢,彭大壮食量不小,他若是一觉睡到下午才好,正好省下两顿。   彭大壮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叫唤:“妞子她娘,你来给我热热粥,饿死了,快着点儿!”   除了彭二壮媳妇儿怀里的不到周岁啥也不懂的毛头小子,堂屋里几个女人,包括妞子在内,都拧了拧眉头,嫌弃之意最盛的当属彭二壮媳妇儿,这会子不早不晚地醒了,饶上一大碗粥不说,自家的彭二壮都去地里个把时辰了。   彭大娘也嫌弃来着,可余光一瞅杜小芹也皱了皱眉头,当下就不高兴了:“你男人叫你你没长耳朵?还不赶紧去,连自家男人都伺候不好。”说完,还用嫌恶的眼神扫了下妞子。   已经起身的杜小芹,就听见彭大娘在身后继续碎碎地捣鼓:“嘴巴是个没口齿的,这耳朵也发背,儿子也生不出一个,真真儿我家大壮倒了霉了……”   感受到妞子捏着自己袄子边儿的手更使力了,坠地她袄子的领口都有点勒到了脖子,想着杜芊芊劝自己的那些话,对她婆婆的精准评价――“明坏”,又想到昨晚炕上彭大壮猴着过来时自己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了的恶心,杜小芹心底燃起了之前从未敢有过的怒火。   到了厨房,彭大壮挠着鸡窝头等着呢,“快点儿把锅里的粥热一热,没留几张饼子给我?”   “没了,剩下两张给爹和二弟带着了。”杜小芹蹲下生火,声音冷冷道。   彭大壮“啧”了一声,刚要抱怨,就被杜小芹快速打断,“爹和二弟一上午忙那么些活计,不吃身体扛不住,锅里热了,你快点盛了,不然该糊底了。”   果然锅底那层稀粥已经大泡连着小泡“咕嘟嘟”骂人般翻滚了,彭大壮竖着眼睛又想骂杜小芹懒婆娘,可舔着锅底的火舌不饶人,彭大壮左右一瞅,衡量了下,还是肚子要紧,手忙脚乱地拿了碗去盛粥。   彭大壮做事毛手毛脚,将碗碰地“叮叮”作响,盛粥时候勺柄又烫了几下拿着碗的手,“斯哈”了几下,杜小芹仿若未闻,熄了灶火,领着妞子出了厨房。 第138章 懒汉喝粥   感觉到杜小芹的反常,彭大壮端着碗骂:“你个懒婆娘,我手烫得差点儿破了皮你瞎了没看见?”可不管彭大壮如何骂骂咧咧,杜小芹连头也没回,妞子像小尾巴一般跟在杜小芹身后,回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爹,又转过头看看自己娘挺直了的后背,心里又害怕又暗乐自己娘居然也会让自己爹吃瘪。   彭大壮并没有像妞子担心的那样冲过来打骂,毕竟肚子最大,填饱了再说,就着碗沿,吸溜吸溜两口大半碗灌了下去,灶台上半小碗莴笋叶和萝卜缨做的咸菜,也懒得一筷子一筷子夹了,将粥碗放下,端起咸菜碗筷子划拉划拉将咸菜一股脑拨进了粥里。   咸菜,顾名思义当然口儿重了,越冬的食物不做咸点,一来不经吃二来也不经放,那小半碗的咸菜都倒进了剩下的那点粥里,齁儿咸,彭大壮只觉着嗓子腌得难受,待要叫杜小芹来,可扯着嗓子不更疼了。   在厨房碗柜上面的菜篮子里拨弄了拨弄,看到颗预备中午用来熬汤的大白菜,最外层的几片叶子有些蔫吧,水分没那么足了,但是农家人哪里舍得仍,又没虫蛀,只要能吃就行。可到了彭大壮这里就不行,“格叽格叽”,手脚麻利地将那颗白菜剥了好几层,就差剥到最里面的菜心了,挑了几片水头足、嫩生生的白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吃去中和咸菜的咸。菜篮子里满是他剥剩下的白菜叶子。   看看外面的日头,还没到吃中饭的点,可时间也够不上再去睡个回笼觉了。彭大壮晃里晃荡到堂屋,见杜小芹和妞子不在,随口问着正在闲聊的裴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小芹呢?”   “你自己的媳妇儿你问谁?”彭大娘白了下眼,“说得好听,是给我去筹钱做衣裳,我可是尺把长的布料都没见着,她自己倒是顶了个头巾回来。”   彭大壮倒是没上当,听了这句就回屋教训媳妇儿,倒不是心疼杜小芹,其实昨晚睡前说的那句为杜小芹打抱不平的话他也不过顺嘴一说,一觉睡醒了哪里还记得。   之所以没顺着彭大娘的意,主要是因为自己一个子儿都没拿到,那卖了雪花白糖的一百五十文还是拼着被自己娘猛锤了好几下换来的,这会子后背还隐隐地疼呢。   “娘,那不是有二百多铜板?扯布料怎么就不够了?您老要是不想做,那钱正好分了……”彭大壮说着搓了搓手。   那缃色头巾颜色素净雅致,看着围在杜小芹脖子上绵软又暖和,想来杜家那丫头发达了,也不能给差东西给她姐,硬生生将杜小芹焉黄的脸色趁得好看了几分,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看着都心痒痒的。   彭大娘没想到这彭大壮不仅没顺着他的意思,反而还打起那二百多文的算盘来了,立马唬了脸,可一旁的彭二壮媳妇儿心态却有些微妙,弄不到头巾,那分几十文铜板岂不更好?可以做几条头巾了。   不过二百多文的铜板,堂屋里彭大娘、彭大壮还有彭二壮媳妇儿三个人各有盘算,不过钱已经到了彭大娘兜儿里了,想要往外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大壮,你可想都别想,昨儿晚上那雪花白糖的账我还没同你算呢!”彭大娘歇了去打那条缃色头巾的主意,在彭大壮开口辩驳之前,又口气不善道:“再者说,分给你钱?还不是都填了你那赌窝了?”   连番被杜小芹和彭大娘抢白,彭大壮当然不爽快,可一直没发作,那都是兜儿里那一百五十文的功劳,走动时还能听见铜板互相微微撞击发出的轻响,这声响对于彭大壮来说简直是天籁,有什么气也都消了。   “娘,咱今儿中午再切些火腿吧。”不愿意彭大娘盯着他赌博的事儿,彭大壮转换了话题。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那火腿照着你这吃法,不到过年不就吃光了?怎么?你有那本事让你媳妇儿年前再扛一大块回来?就这,还是你弟媳妇儿好容易想的辙呢。”   彭大娘边说边双手相叠高频率地拍着,口中喋喋不休地絮叨。彭大壮听了不耐烦得很,得,中午少不得又是那和尚菜,吃得肚子里油水都被刮干净了,不如去牛二家蹭一顿,舍俩钱弄两角酒,再让牛二老婆弄俩下酒菜,好不快活,省得在家刮肠子听馊话。   他只当牛二是哥们是朋友,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却是一只呆头肥鹅。   “悬于六箸和二茕(琼),樗蒲则悬于五木”,箸、茕、五木都是特殊形状的骰子,牛二他们早已不太玩了,都是用正方体骰子,也称为穴骼、浮图或者浑花,从这么多名儿就不难看出这些赌徒对骰子的“热爱”。   共有六个面,每个面上分别镂刻着从一(也称为幺)到六的圆点,其中只有幺和四是红色的,其余为黑色。   骰子玩法也很多,牛二他们玩儿的是最简单最流行的赌大小。先定了庄家掷骰子,而其余玩家来猜大小。猜赢了,玩家可以获得两倍的赌注;若是猜输了,所下的赌注交给庄家。   若是没猫腻,那这掷骰子就如同抛硬币猜正反,全凭运气,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牛二他们见彭大壮有了有钱的亲戚,那钱来得容易极了,哪怕他自己一人去也能弄些东西回来,眼热的、嫉妒的同时自然就生了旁的想法。   有了白来的银子,不坑你坑谁?将水银灌入骰子里就能改变骰子的密度,骰子内部有六个挖空的小孔,分别对应着六个点数,且互相连通,想掷成几点,就使手腕儿的劲将水银甩到那个点数里面儿的小孔里。   当然了,赌徒最懂赌徒,若是十把把把输,那就算彭大壮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也不会再去了,牛二他们也会让彭大壮赢上两三场。   昨儿晚上彭大壮刚得了一百五十文,今儿可不就是宰他的好日子吗? 第139章 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   牛二媳妇拿了彭大壮的五文钱,打了两角杂粮酒,村里人家木甑铁锅大陶缸自己酿的,又做了道花毛一体。   就是花生和毛豆。今夏收的毛豆,在大毒日头底下晒透干的毛豆荚平铺在瓮底,覆盖上一层草木灰,再铺毛豆再上灰,循环操作直至快到瓮口,接着就如同花生保鲜那般,点上香排干净瓮里的空气,盖上瓮盖,阴凉地儿搁着,冬天拿出来,剥了壳,跟新鲜的别无二致。   嫩的滋水的毛豆,伴着香喷喷的花生,里边儿还藏着四五条红椒和几颗大料,配着小酒,有滋有味儿。   今儿要赢彭大壮的钱,牛二媳妇特意额外做了道炸鸡皮。鸡皮是前几日家里吃鸡时留的,鸡屁股、鸡脖子那儿的毛不好收拾,割了这几处的鸡皮放小碗里,鸡皮的油脂加热后滋滋冒泡,出锅后控控油,也不用啥筷子不筷子的,大拇指和食指趁着热小心捏起一块,又酥又脆又香,吃得彭大壮心满又意足。   当然了,这心满意足是有代价的,那一百五十文呆在他口袋里不过刚过了一晚上和一上午,就已经长了翅膀飞到别人兜儿里了。   输了钱的彭大壮垂头丧气,再没了捻毛豆、搓花生和嚼炸鸡皮时候的神气。   “我说大壮,我真瞅不上你这憋屈样儿,多大的事儿啊?一百五十文,你就这样?”牛二又给彭大壮倒了一小杯。   “你说得倒是轻巧!牛二,你丫半拉月也挣不来。”彭大壮喝地陀红脸,没好气道。   “那是,那是,可我不能和你比啊……”   不等牛二接着说,彭大壮就如同赶苍蝇般地乱挥了挥手:“哎,别提我那倒霉催的大舅子和小姨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钱是有钱,可我也要不到啊!每次去杜大山家还得看脸色,他妈的,越有钱越抠门。”   见彭大壮脏话都出来了,牛二同其他几个人都交换了眼色,知道时机也到了。   “这就是你脑筋不活泛,你就非得到他们家去要啊?”   彭大壮听迷糊了:“啥意思?他娘的不去他家要?那还能去哪儿要?”   “啧,说你脑子拐不过弯你还不承认。”   “别卖关子,你快说,若是你有主意,钱拿了回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牛二几个人都轮流给彭大壮倒酒夹菜:“你到他们家,家里那些人,你那嫂子嘴里就不饶人,你那大舅子木匠活整日干着,一身腱子肉,你敢杠吗?说不过也不敢杠你还要什么钱呢?”   另外一个人搭腔继续道:“所以说,你得从你那娇滴滴的小姨子身上下功夫。王二你同他说,他家小姨子现在多出息。”   “我可是亲眼见的,送了一次货,从果脯铺子的伙计那儿可就得了三两多银子!白花花的!”   彭大壮听愣了,什么?现在不是赚铜板、直接赚起了银子了?!忙不迭将嘴里的酒“咕咚”一声喝完,“三两多银子?真不真啊?别是你看错了?”   王二拉长声调“嗨”了一声,“不打听明白了我就同你说了?你以为我之前做的买办是白做了?你去城里打听打听,县里那些个铺子的伙计,我有几家不认识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句话不是白来的,大户人家的买办直接负责和这些个伙计打交道,这王二还真不是在吹牛。   彭大壮信服地狠点了几下头,放下了筷子和酒杯,上了心,“就算是这样,我这不还是要不到吗?”   “在杜家要不着,你就不会直接去城里趁你小姨子送货时候同她要?她一个娇滴滴的十三四的小姑娘还能弄得过你?刚收了银子也推脱不过不是?况且――”   说话的人“嘿嘿”了一声,“况且,那时候她手里都是现银啊!”   彭大壮喜地抓耳挠腮,可不是自己脑子不够用么?杜芊芊那小丫头片子再厉害,自己将她拦了,没了伶牙俐齿不饶人的季桂月也没了壮如牛的杜大山,软磨硬泡一番,还真就不信弄不来银子。   刚想得美呢,又拍了下桌子,“可她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去啊。”   王二接着扮演耳探神的角色:“就一个驾车的,是去城里卖果子顺道带着你小姨子。”   见彭大壮立马漏出迟疑为难的神色,牛二他们嗤笑了几声:“你这小子,不过一个赶车的就怂了?你那小姨子去送货他还能步步紧跟着不成?再者说,咱们兄弟几个还不是随叫随到?陪你一同去。”   彭大壮摆了摆手:“咱们又不是去打架闹事,这可不能是一锤子的买卖,断了以后的来路。”   说彭大壮他蠢也不尽然,这不就一下子考虑地周全了?真打起来的话说不得惹恼了杜家,那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看!怂了吧?谁让你去打架闹事了?咱们不过是去给你看着点,绊着那个驾车的,你那不就好开口了么?”   这么一说,彭大壮才彻底放了心,底气也足了起来,将刚才的怂包形象收起来,桌子上猛地一拍:“成,可说定了啊!你们几个同我一起去。”   “一句话的事儿,你那小姨子估摸着后日就去送货。”   彭大壮想了想,还有一点不妥:“千万别同我家里人说。”   虽说日后杜芊芊会同杜小芹说,可再等杜小芹和自家人知晓那都是多少日子后的事儿了,自己早乐呵完了。   “放心!这点子事情都不替你罩着,还能算是兄弟吗?”这不废话么?若是彭大壮家里人知道了,就彭大娘雁过拔毛的性格,他们费半天劲,又是出点子又是出力的,还能捞多少油水?   几个人亲如异性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商量了一番,定了何时出发,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如何挡住驾车的人,好给彭大壮行方便。   到了后日,彭大壮难得地早起了。   当然了,他再所谓的早起也不可能比杜小芹还早,杜小芹每日都要比其他人早起半个时辰做早饭。   彭大壮起的时候,彭家的其他人也都刚起。看到彭大壮起这么早,十分惊讶,朝头顶上瞧瞧,这太阳也没打西边而出啊。 第140章 鸡蛋不是你想吃,想吃就能吃   杜小芹心内也纳罕,这彭大壮突然改性了?昨晚也没喝酒,早上还早起收拾地利利索索,可这一开口就破了功。   围着桌子喝粥,见其他人都盯着他瞧,彭大壮停下“呼噜呼噜”的喝粥节奏,粥碗往桌上一放,溅出来些粥汤,“咋?都盯着我瞅做什么?”   彭老爹用筷子瞧了瞧碗沿,冷了脸训道:“不是你种的粮食你倒是不心疼!”   彭大壮嘟囔了两声,接着端起来一口气喝光,咸菜疙瘩也没夹一个,就匆匆出门走了。   留下桌上的其他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彭大壮能有什么正经事儿,不过是和牛二他们混闹罢了,都继续喝自己的粥。   彭二壮媳妇儿怀里的大胖小子头发乌黑,虽然比不上安安的白胖粉嘟嘟,可壮实得很,再看看妞子头发又稀又黄,杜小芹给她梳头发,全部拢到一起也就小指头粗细,小胳膊细得仿佛稍用力就能折断。   两个孩子虽说是在一个家里养着,可待遇可是天差地别。不管大人是什么稀粥棒子面儿,彭二壮的儿子每日早上都是一个鸡蛋,或炖或蒸或煮。反观妞子,哪怕是伸筷子夹萝卜缨咸菜,彭大娘他们都恨不得她只吃那最外面的老叶子。   为了让家里的几只矮脚鸡冬日里多下蛋,杜小芹特意喂吊食,就是将饲料放高,以促其运动,帮助消化。杜小芹喂得精心仔细,黄麻色鸡毛油光滑亮,衬得喙、胫、爪愈发显黑,背宽又平,尾巴高翘,产下的鸡蛋蛋壳都是白色,别说,产蛋率还是挺高的,即便在冬日,每只鸡也能保持一两天产一个。   早上熬粥时,杜小芹去鸡窝里摸鸡蛋,厚厚的垫草上有四五个,想了想,拿了两个卧在了粥里。   妞子见自己粥碗里居然有一颗白嫩嫩的水煮蛋,以为是端错了,不敢下筷子,只是睁大眼睛左右看,想知道是不是周围其他人粥碗里是不是都有。   “妞子,快吃,一会儿粥该凉了。”杜小芹催促妞子。   彭二壮媳妇儿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哎呦!大嫂,你给妞子煮了鸡蛋了?!”   声调又尖又锐,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彭老爹和彭大娘也瞧见了,脸色立时就不太好看了。这杜小芹平日里唯唯诺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别的不说,经常佝偻着的腰杆子都挺直了。   “妞子她娘,这日子不过啦?家里拢共就那么几只鸡,一日里能下几个蛋?你娘家兄妹如今发了财,每日里肥鸡野鸭子随便吃,你能和他们比肩?”彭大娘看着妞子碗里的那颗鸡蛋,就如同噎在她喉咙处,不吐不快。   被几个长辈虎视眈眈地盯着,妞子当然不敢下筷子了,瘦巴巴的小脸诚惶诚恐。   “娘,不过一个鸡蛋,你看妞子瘦的,去年的袄子拿出来都没怎么嫌小,孩子正长身体……”   “不过一个鸡蛋?你只道这鸡蛋是平常的东西,荒年时候可还有连草棍子还没了的日子呢!这外头买卖行市你难不成还不知道?今年就不算短的了,还三四个钱一个呢。”   彭大娘的这番话,配着彭二壮媳妇儿怀里的儿子大口嚼着鸡蛋白,特别地讽刺。   虽然彭老爹和彭二壮都没说话,但是明显都是认同彭大娘的,皱着眉头瞧着妞子筷头碰都不敢碰的那颗水煮蛋。   若是以前被这几个人这样皱着眉头指责,杜小芹心里早就敲锣打鼓将那颗鸡蛋夹给公公或者婆婆了,可是想到杜芊芊那晚对她说的那些话,又想着也是这起人吃起芊芊给的上好火腿时也没有想着记挂外头的买卖行市。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关注下,杜小芹端起妞子的那碗粥,勺子舀出鸡蛋,喂到妞子嘴边:“快吃,粥凉了该闹肚子了。”   白嫩嫩的鸡蛋已经举到自己的嘴边,妞子咽了咽口水,见自己的娘温和而又坚定地示意自己张嘴,一口咬了三分之一,露出里面的溏心蛋黄,蛋液微淌,黄灿灿的顺着勺子滴了些到粥碗里。   彭大娘的嘴巴惊得都快能塞下鸡蛋了,自己正数落着,这杜小芹就敢忤逆自己,喂了妞子。   “妞子她娘,我刚才说的你都装聋听不到?公婆都没蛋吃呢,你就敢自己做主煮给妞子?”   杜小芹心内深深叹了一口气,刚刚自己说妞子都因为吃的不好面黄肌瘦他们也选择性忽略,或者说他们压根也不当这当做一回事,妞子长不长得高、身体好不好,还远远不如一个鸡蛋重要。   “娘,上次大壮从我哥那里拿回来的一吊钱不是给家里添了两只母鸡吗?”杜小芹继续喂妞子吃。   彭家人一时语噻,那是杜小芹没点破,什么拿回来的?不就是彭大娘装病骗回来的吗?杜小芹的意思再明白没有了,妞子吃的这颗鸡蛋那是妞子舅舅的,而且听杜小芹的话外之意,这是打算以后妞子早上也都要吃蛋了。   彭二壮媳妇儿“哼”了一声,那不值钱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敢同自己宝贝儿子一个待遇?可杜小芹将公婆的嘴都堵了,自己也只能干瞪了杜小芹母女几眼。   就这样,妞子在众人眼刀不断镖过来的情况下吃下那颗溏心蛋,可妞子不那么害怕了,因为有娘给自己撑腰,往常娘都是缩着脖子同自己一起挨骂,可今日的娘特别勇敢,被爷爷奶奶他们骂,还为自己说话,喂自己吃鸡蛋。   妞子边吃粥边眼睛亮亮地看着杜小芹,那眼神就如同那日看张正生一样,依赖又崇敬。   就在杜小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大了一次胆子给妞子每日争取来一个鸡蛋后,她发现每日里收鸡蛋的活计不归自己管了,那鸡蛋都被收在了彭大娘屋里,只要哪只鸡“咯咯咯”叫不停,往笼子里或别的隐蔽的地方奔,那彭大娘必定跟着去收鸡蛋,一个也不放过。   给她孙子煮蛋、蒸蛋的活也不假杜小芹之手了,要么她要么彭二壮媳妇儿自己动手。 第141章 心怀鬼胎   蹲在鸡窝旁,看着空空如也的垫草,杜小芹心死大于愤怒。   “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还能改?”   这是杜芊芊那晚对杜小芹说的话,此时一遍遍回响在杜小芹耳畔,妞子看见自己娘蹲在鸡窝旁老半天也不动弹,表情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妞子也跟着蹲在了杜小芹旁边:“娘,我不吃鸡蛋。”   接着四周环顾看看有没有人,改为半蹲,一只手撑在小膝盖上,另外一只手拢在杜小芹边:“我有小姨给的糖,特别甜,还有一大半呢。”   声音里透着高兴和满足,那麦芽糖妞子都不怎么舍得吃,杜芊芊给的节骨草棒子每次都只挑了一丁点儿,就那么一丁点儿都能品很久。   可越是这样,杜小芹心里越是针刺般难受。   这边娘儿俩连杜大山送的鸡、下的蛋都吃不到口,那厢彭大壮早已在牛二等人的撺掇下摩拳擦掌等着宰杜芊芊几两银子回来耍呢。   早上同牛二他们碰头后,牛二他们还特别贴心,给了村里去赶早集的农户几文钱,坐了人家的驴车省了几个人步行的辛苦。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铜板不就是彭大壮掷骰子输了的吗?可彭大壮还要说谢谢呢。   “兄弟,够意思!等银子要回来,咱哥们儿好好乐呵上几天。”   真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一路到了县城,牛二他们领着彭大壮远远地指明了杜芊芊送货的那个铺子以及张正生送果子的杂货铺子。   “你那小姨子每次都是自己一人结了账再去寻那个驾车的,咱们在这头给你看着点儿,若是那驾车的要寻过去,咱们寻个法子给拦着,你自己机灵着点儿,和你说的法子你可都记住了?”   其实论起来,彭大壮虽然去过好多次杜家,可真正遇到杜芊芊的次数却不超过一只手,经常去的时候碰上她去送货或者去买果子不在家。   对杜芊芊的印象就是一爱笑的小姑娘,不想借钱也是说道理,比季桂月的尖牙利嘴可好对付多了。而且听话,那次去借一两银子,明明不愿意可杜大山一张口她还是听了她哥的话,可见也是个心软的。   于是拍着胸脯夸口道:“放心吧,都记着呢,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我都对付不了可不是白活了?”   全然不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去盘算一个小姑娘有什么不妥,又有什么可自豪。   不敢靠这两个点儿太近,几个人就在街口拐角处窝着等,还让彭大壮遮点形容别被张正生瞧见。   果然辰正过了没多久,张正生就驾着驴车拉着果子和杜芊芊来了,遥遥地看见杜芊芊下车、张正生和果脯店铺的伙计帮杜芊芊下货,怪道说自己这小姨子发了呢,几个大草靶子的棒棒糖,插得满满的,还有三四个大盘篮,这种盘篮比饭篮子还大上不少,做工细致,篾间缝隙很小,篮盖严丝合缝,篮底圈足厚实,都釉着红黑搭配的老漆。   见那伙计拎着使的劲道也知道东西轻不了,卸完货,张正生不知道同杜芊芊说了两句什么,杜芊芊笑着应了,大抵“卖完就来寻我”之类的,接着张正生就重新驾了驴车往杂货铺子去了。   那边伙计同杜芊芊算着账,牛二手肘捣了捣彭大壮,示意他可以去了,而他们留在原地观察张正生这边的动静。   “杜姑娘,银子可收好了,看样子这几天要下雪的样子,你们来时可得小心着些。”伙计热情地同杜芊芊聊着家常。   “是啊,一天冷过一天了,若是下了雪只怕我和正生哥会比平日里迟上一些,劳动你等。”杜芊芊不愁天气冷,季桂月嚷着给她弄的脚炉眼下已经在驴车上了。   季桂月本打算给张正生也备上一个,可驾车时候张正生都是坐在车板前沿,脚悬空,也用不上,虽然张正生再三说自己带了风帽不冷,但总不能自家妹子在后面烤脚炉让张正生在前面吹寒风,心里头也说不过去啊,于是给张正生备了个小手炉,揣怀里雪天也不怕冻了。   脚炉也分铜制和瓦制的,瓦制脚炉上面没有盖,虽然便宜但是取暖效果比起铜制的来就要差上许多。杜芊芊的这个黄铜铸的,形如花鼓,有一个拎袢。炉盖上梅花图案的出气小孔。黄铜导热性极好,脚炉里的热气有些从炉壁传出来,有些则从炉眼里透出来,不论焐手还是暖脚都是热烘烘的。   况且有了杜大山这个木匠,愈发连手炉脚炉的燃料都现成的。杜大山的木匠房里,别的没有,锯屑多的是。先在脚炉里点上厚厚一层锯屑做底料,接着从灶膛里撮一些仍然蹦着火星的灰烬放在锯屑之上,灰烬就会在脚炉内动用余热使得下面的底料慢慢燃烧。   只一点,灰烬要尽量压实不能留有孔隙,锯屑没有足够的空气就不会形成明火。一满炉子的锯屑可以持续供热将两三个时辰,足够张正生和杜芊芊送货来回了。   杜芊芊收了钱,和伙计闲唠上几句正打算告辞去寻张正生去,冷不防身后有个人疾步窜过来,恼人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小妹!可找见你了,叫我一番好找!”   这声音听着就讨厌,可杜芊芊一时之间只觉着耳熟,却反应不过来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叫自己小妹。   回头一看,居然是彭大壮,杜芊芊很意外,他怎么在这儿?!   “小妹,这才几日不见,你就认不出姐夫了?”因为站在接口拐角好一会儿,两面的穿堂风,冻得手指头发麻,彭大壮就将双手笼在袖子里,说话的时候头往前伸着,“发财了也不能就看不起咱们这些穷亲戚不是?”   声音急促、声调高,惹得同杜芊芊说话的伙计和周围几个买东西的人都不停侧目。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杜芊芊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彭大壮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姐夫,你怎么在这?一个人来的?” 第142章 毫无底线的这么一人   边说杜芊芊边将彭大壮引着离了铺面,人家还要做生意不是?心里想着也不能找僻静的地方,不管彭大壮是干什么来的,杜芊芊也不会要同彭大壮在没人的地方独处。   可是刚离了店铺门口,彭大壮就抽出笼在袖口里的手去拉着杜芊芊的袖子,急匆匆道:“小妹,姐夫找你有急事儿!”   杜芊芊忙摆开彭大壮的手,“姐夫,有什么事你就说,别拉拉扯扯的。”   彭大壮发现今儿自打看到自己,这印象里一向爱笑的小姨子就没对自己有过一个笑模样,冷着脸,虽然眉目之间冷淡又疏离,但再怎么仍是有些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再想想她兜里现在可是好几两现银呢。   当下被甩了脸子的彭大壮丝毫不以为意,两手对着搓了搓又合拢到嘴边哈着气:“小妹,姐夫是着实没办法了,才大老远公鸡没打鸣就过来寻你!”   表情纠结,要哭不哭,杜芊芊一瞧就知道他肚子里想什么呢。   见杜芊芊不为所动,澄净的眼睛带着不屑看着自己,彭大壮心里有点露怯,但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怵的?隔了几条街牛二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笑话死自己。   作势用短褐袖子撸了把脸,彭大壮声儿又提高了几度,更添了几分悲恸:“小妹啊,姐夫也不想来麻烦你,可这家里实在是过不去了啊。上次我娘咳嗽也没曾好透,年纪大了,稍微好些,天气一冷又发作了,一秋收的粮食卖了也只看病罢了。冬至大如年,家里别说过节了,堂屋东头的屋顶早该修了,一场大雪压下来只怕都住不得人!”   说两句掩着面,抑扬顿挫带着哭腔,这心里想着白花花的碎银,别说带着哭腔了,就是嚎啕起来对于彭大壮也没难度。   这一下子过往的行人连着周围的店铺伙计都被吸引了过来,这一大早的做什么呢,细一瞧,呦,是杜家妹子。   杜芊芊常日里往来送货,加上她做的东西都独一份,认识她的人还真不少,再瞅瞅她旁边那人,听说话,是杜芊芊的姐夫。   人们第一印象可就出来了,杜芊芊穿着秋日里新做的蜜合色袄子,发黑肤白,恬淡干净,而身旁自称是姐夫的人,形容有些猥琐,而衣着只能用八个字来描述――短褐穿结,箪瓢屡空。一件短褐,粗布衣衫,与杜芊芊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有停下脚步看热闹的人小声嘀咕了:“这人说他是杜姑娘的姐夫?看着不像啊?”   “就是啊,这俩人还能是亲戚?”   ……   彭大壮等着就是这时候呢,刚刚对准杜芊芊的那张愁眉苦脸,这会子立马展现给路人看。   “看起来不像,可我媳妇儿同她可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妹子她是发达了,可咱们家,哎。”说着又用袖子擦了擦脸,管它有泪没泪,苦了脸,没泪也有三分像不是。   旁人也不知道这彭大壮的底细,听说这话,心里可就有些微妙了,杜芊芊挣的多那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原来还有这么穷的一个嫡亲姐姐和姐夫,听刚才她姐夫的意思,家里房子都没钱修葺了,今年冬天可冷,更甭说往年大雪没过脚腕子的日子都有。   彭大壮的卖惨对于杜芊芊来说,约等于静静看你演戏,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略一思索杜芊芊就明白了,难怪大老远一个人跑到城里来寻自己,大概也是瞧准了这会子哥和嫂子不在,而自己又刚卖了货手头有现银,也亏得他这脑子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这件事其实不难办,要是杜大山是在家里开口,直接撅出去。眼下只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往后这生意还得做,不能因为他坏了自己的口碑。   大家以为彭大壮是被家贫逼得无法才来求助,若是让大家晓得他真实面目,只怕他抱头鼠窜都来不及。   “姐夫,你成日有那么些钱去掷骰子赌,不如戒了,家里房子早修葺好了,说不得还能……”   杜芊芊不跟他弯弯绕,直切他痛处,倒是让彭大壮没料到,他以为杜芊芊至多也就是同他犟给了些红枣火腿,他早有话等着接呢,这一张嘴就将他赌博的事儿揭发了可不妙,成日家赌钱,输个精光难怪穷了,旁观的人谁还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幸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牛二他们早教给他了。   不等杜芊芊说完,众人的神色还没来得及从同情变过来,彭大壮立刻打断杜芊芊:“妹子,借不借钱的咱们好说,知道你手紧,从你那儿不好借,可你也不能冤枉姐夫我啊!”   一口气的功夫又急又快对着杜芊芊说完,彭大壮立马转过脸,满脸被污蔑的委屈加愤懑,对着众人发誓:“大家伙儿都在这儿,死也不做个屈死鬼啊我!我家这妹子发达了,不仅心眼儿多了起来,还会编排人了,我若是这号人,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化成浆糊烂在这里!”   杜芊芊惊呆了,再一次刷新对彭大壮的认知,这么一个没有下限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姐夫,真替姐姐感到不值。这时候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这种毒誓一般人不会随便发,害怕一语成谶,可彭大壮说起来毫无心理障碍,声情并茂,若自己是站在一旁瞧热闹的观众,不明就里,恐怕也会信了他的话。   果然,围观的人都有些信了,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变味,交头接耳,叽叽咕咕起来。   “不借钱就不借钱呗,怎么还给自己姐夫身上泼脏水啊?”   “平日里看着杜姑娘也不像啊,对咱们都客气大方,可你看她对她姐夫,从一开始就没一个好脸。”   “还能为什么呀?咱们又不同她借钱,可她姐夫家里穷啊,想她接济接济啊,啧啧。”   ……   众人议论之时,杜芊芊不是没张口,可是每次她刚没说几个字就被彭大壮抢过话头,真真儿如同嘴里长了斧头一般,话茬接得又狠又准。 第143章 都被缠上   “小妹呀,姐夫知道,你挣钱不容易,不到真难处姐夫哪里想来麻烦你呀。”   “姐夫不是那起不讲理的人,你这一年几十上百两地赚,姐夫只同你借三两银子,日后一定还你。”   “算姐夫求你了,你姐身体也不好,你就看在你们姐妹一场的份儿上积点德行点善吧,啊?”   杜芊芊的话早就淹没在彭大壮哭天抢地的卖惨声以及围观者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之中了。这样不行,杜芊芊定了定神,在看到彭大壮的第一眼杜芊芊就下定了决心,不论是钱还是东西都不能给,不然这包子吃到豆沙边儿,一旦尝到了甜头,自己这是在给自己挖坑跳呢。   想着正生哥见自己许久没去应该会过来看看,怎么还没来?   而杜芊芊和彭大壮站着的地方距离蜜饯铺子有大半条街的距离,这会子铺子里来了两个瞧了热闹来买棒棒糖和牛轧糖的客人。   “你说这事儿芊芊姑娘和她姐夫到底怪谁啊?”   “家务事谁说得清,只是既然发了财了,帮衬帮衬姐姐姐夫也该当的。”   伙计一听,停了包油纸包的手,刚才看到有个自称是姐夫的人来找杜芊芊,连忙问:“客官,你们说的谁啊?”   “还能有谁?”一位客人从铺子柜台上摆放着的草靶子里拔了根棒棒糖,晃了晃,“做这个的杜姑娘,她姐夫正拦着她在街最顶头那儿闹呢,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   平日里同杜芊芊处得极好,杜芊芊还给他家小妹带过自己烤的面包,加之钱掌柜也经常耳提面命,让他好好招待杜芊芊,现如今自己这个小铺子就靠着杜芊芊的甜点日进十来两呢。   当下赶紧拜托了一旁卖水饺面条儿的小摊老板带眼照应着点铺子,自己连忙就往街头赶去。   果然,杜芊芊同她姐夫被二三十个人围着,她姐夫脸红脖子粗地赌咒发誓呢,周围人也指指点点,虽然难堪且被彭大壮水泼不进的嘴炮弄得压根甭想张口辩解,但杜芊芊面上还算镇定沉稳,若是换做其他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早就败下阵来,哭着掏钱了事了。   一眼瞧见挤进人群里的店铺伙计,杜芊芊连忙给了眼色,暗示伙计去找张正生帮忙,这伙计同杜芊芊打了几个月的交道,人又活泛,杜芊芊一个眼色,他立马心领神会,立马抽了身去杂货铺子寻人。   等伙计绕到张正生送货的杂货铺子那条街,真邪性,张正生也被人缠住了。   原来牛二几个人瞧着彭大壮那里还没得手,这张正生就忙完了要去寻杜芊芊,二一添作五,彭大壮那边负责要钱,自己这边就得帮忙拦着张正生。   几个人分作两拨,撸了撸袖子做着样子在张正生面前厮打起来。   说是厮打,其实也就是互相揪着领子、推来搡去而已,嘴里也不管什么,只是胡浸乱骂。   “你个兔崽子,欠了钱你不还钱也就罢了,还伸手打人?还有王法没有了?”   “你是驴尿喝多了还是没睡醒呢?谁他妈欠你钱了?穷得就差当裤衩子了,还有钱借给我?”   两个人对骂着,其他几个人作势上前拉架。   张正生忙着去找杜芊芊,看看杜芊芊是不是有什么事,或者又去买什么了忘了同自己打招呼,本想着绕过这几个生事的人就行了。   可是牛二他们怎么可能如他意?   一把将张正生拉住,“大兄弟,你给评评理,这事儿到底怨谁?明明是他欠了我的银子不还,抵赖不成就想动手打人。”   另外一边也不甘示弱,纷纷争着让张正生评理。   张正生连连摆手:“我不知你们的事情如何给你们评理,劳驾让让路我还有事。”   虽然张正生常年果园子里忙上忙下,生的壮,力气也大,可是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他一个人被牛二几个人牢牢围在当中,就是脱不得身。   动静也闹得越来越大,若是有明眼人来看,就会一眼看穿这几个人虽然嘴里骂骂咧咧,时不时还互相挥动挥动拳头,但是到底拳头也没挥到实处,银样镴枪头,做个空样子罢了,真正的目的就是围困住张正生。   受了杜芊芊之托的伙计到的时候,张正生被几个人围得水泄不通,这还不算,都扯着嗓门拉着张正生让评理,张正生被闹得头疼,生生在大冷天儿里急出一头的汗。   在城里当伙计自然是要圆滑、有眼力劲的,这几个人将张正生团团围住,压根近不得身,都是二十来岁的汉子,揪打成一团,一会儿歪到动,一会儿撞到西,贸然上去拉鞋子非得踩掉了不可。   细一想就知道今儿这事有猫腻了,张正生这不是无缘无故被困住,既然这起人是有备而来,那他一时半会儿肯定脱不了身,自己若是贸然去叫他,说不得那几个人也会连着自己一起拉了,自己身板小,瞅着不用多,只消一人就能将他牢牢拉住了。   那边杜芊芊等着人去解围,伙计隐在那些个看热闹的人里边儿脑子快速转动,除了张正生,还能去找谁,钱掌柜一大早在和盛那里看了看买的菜蔬鱼肉之后,就不知去了哪个大户家里做客,那这杜家妹子在城里还认识谁?   对了!伙计一拍脑袋,现成的人选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又看了张正生一眼,还被那几个人牢牢困住呢,伙计立马转身往衙门一溜儿小跑而去。   裴华同南子昨儿个夜里的差事,一大早上又办了点杂事,刚在门房里的炕上和衣躺下,就听得有人在外边儿同门子报了自己的名字。   出去一瞧,是钱掌柜手底下负责果脯蜜饯铺子的伙计,裴华同他天天见面,伙计同他免了客套寒暄,一见着裴华,立马上前喘着气道:“裴华兄弟,你快去瞧瞧,杜家妹子被她那个什么姐夫缠住了,非要她借几两银子,在街角那里闹得不可开交……”   压根不容伙计把话说完,裴华早已经拉着伙计箭一般冲了出去,伙计后面那句“张正生兄弟隔了两条街也被困住啦”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倒不是伙计不想说了,而是压根呼吸不过来,没法儿说了。 第144章 踏着七彩祥云   来的时候就是一路跑,这还没站稳呢,又被裴华拉着狂奔,伙计的体力本来就远不如裴华,裴华边狂奔边问伙计在哪个街角,那伙计压根气都喘不过来,更甭提说话了,张大了口喘着,呼进呼出,嗓子眼儿和鼻子眼儿哈出白气,只能用没别裴华拉住的那只胳膊指路。   南子在后面也听见了,哪里还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忙也跟在裴华后面一路狂跑。   伙计只觉得不过十来个大喘气,就已经到了杜芊芊那儿,到了之后,伙计管不了其他了,弯下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而裴华简直眼内冒火。   彭大壮连哭带嚎将杜芊芊逼在墙角,破锣嗓子不断发出刺耳的噪声,密集地不让别人有任何插嘴的机会,离杜芊芊又近,尽管杜芊芊尽力避让,可还免不了被他空中乱飞舞的四肢碰上。   “小妹,你就这么狠心?姐夫这样求你,你都不帮帮忙?大雪天里压坏了屋顶,你是想冻死我们一家啊?我也就罢了,还有你亲姐和外甥女儿啊!”   碰瓷、卖惨,那是彭大壮一绝,说得周围有几个妇人都听得动了恻隐之心,饶是杜芊芊定力好,也不耐烦极了,厌恶地躲了彭大壮合手作揖凑过来的双手,心中想着怎么正生哥还没来。   其实距离彭大壮拉住杜芊芊开始到刚刚裴华赶到,还真没过去多少时间,说起来又是这里又是那里的热闹,不过也就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可杜芊芊简直读秒如年。   憋住气避过了彭大壮略凑近过来的几秒钟,等彭大壮稍稍退了点,杜芊芊闭了眼,无奈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杜芊芊今儿个算是彻底领教了。   彭大壮见状内心窃喜,自己这小姨子看样子是打算屈服了,半柱香时间不用,三两银子到手,心里简直美滋滋,这面儿功夫越发用力。   “你别不吭声啊,小妹。大家伙儿都给我做个见证,你可是刚得了好几两,救我们全家老小几条命不也是你的好处?”   再看看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有不少都同情自己的遭遇,也开口劝杜芊芊能帮一把是一把,彭大壮越说越觉得自己发挥超常,口才了得,就擎等着杜芊芊掏碎银了,谁料下一秒杜芊芊睁了眼,却露出了自打见到自己后的第一个笑,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彭大壮觉得这可真奇了,可不用等他明白,自己后脖领子就被一把抓起、双脚离地,唬地魂魄一下子去了大半个。   立马住了名为卖惨求救济、实则讹钱的嘴,只慌了神,挣扎着扭头去瞧到底是谁,气力这么大,直接将自己拎了起来。   可刚看到那人的衣服边儿,彭大壮双腿就有些打颤,因为裴华穿了衙役服,彭大壮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哪里敢惹官爷?   刚刚裴华疾步上前,拨开人群,一把拎起彭大壮,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彭大壮如同面粉袋子一般被举了起来,周围瞧热闹的人才反应过来。   “官爷来了,官爷来了!看看官爷怎么说。”   七嘴八舌议论着。   此时,彭大壮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想了一想牛二他们的话,自己先暗自啐了自己一口,自己做贼心虚,见了穿衙役服的人就心惊胆战,但这是家务事,自己没偷没抢,甚至人都没骂,官爷凭啥插手管?   心内自以为得了理,立马手脚并用在空中死命一番划拉,“官爷打人啦!凭啥打人呐!我和我小姨子说话犯什么法了?”   裴华冷哼一声,松了手上的劲,将彭大壮甩到了一旁,彭大壮上一秒还在叫嚣下一秒猛地被甩了下来,腰和腿还没反应过来,使不上劲儿,倒退了好几大步,差点儿摔个屁墩儿,饶是如此,也是足够狼狈了。   踉踉跄跄好容易稳住步伐,羞恼变成怒,憋红了脸冲着裴华就要上前叫嚷,可是裴华一身肃杀之气,笔挺站着,又比他高了大半个头,鼻梁高挺嘴角抿平,一双微微丹凤的眼睛此时正带着寒意低头盯着自己。   彭大壮立时怂了,本来都要冲到裴华面前了,又立马条件反射般往回缩了几步,可又不甘心,色厉内荏地扬着脖子:“官爷,你也得讲道理,这个杜芊芊,她是我小姨子,嫡亲、半点假不掺的那种,你凭啥打人呐你?”   穿着衙役服的裴华压根没理他,越过他走到杜芊芊身边,眼神关切地问:“没事吧?”   刚刚裴华露的那一手在杜芊芊眼里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解救了自己,笑得眼里亮晶晶的,摇了摇头:“多谢裴华哥,我没事,就是耳朵里被吵的嗡嗡的响。”   见杜芊芊还有心思开玩笑,那的确是没什么事,裴华放了心,回过头来,仍不去管还在问自己讨说法的彭大壮,对围观的人朗声道:“大家莫要上了这个人的当,他是杜姑娘的姐夫不假,可成日里好吃懒做,除了吃喝就是赌博。稍有不顺心还打骂老婆孩子,杜姑娘没少给他家东西,可拿回去之后有多少能进自家姐姐和外甥女的肚子……”   说着别有深意地瞅了彭大壮一眼,继续道:“可就难说了。”   论起来,这次还多亏了裴大娘和李菊花,因为裴华之所以知道的清楚,都是这婆媳俩的功劳,在家里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简直当一件喜事来讲,仿佛杜大山他们家出了这么一个极品亲戚她们能得到什么好处般欢喜。   看热闹的人顿时炸开了锅,裴华穿着衙役服天然地带着说服力,加之他平日里办事公允厚道,说出的话来自然比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泥腿子彭大壮有公信力多了。   立刻许多人又掉转山头,指责起了彭大壮的不是。   “这人真是黑了心肺了,一个大男人不知道撑起家,还动手打老婆孩子,亏刚才还可怜他家贫屋漏,呸,真是活活现了眼了。”   “就是,我就说这杜姑娘,平日里谁不知道她怜老惜贫的?上次王婆子剩下那么老些雪里红,叶子都有些发蔫了卖不出去,杜姑娘人家二话不说,全包圆了,连价都没还。”   …… 第145章 狗咬狗一嘴毛   大家伙儿的话锋又都变了过来,这就是人之常情,也是人之常态。   也有几个心里存疑的,想着难道这刚才发了毒誓、伤心哀嚎的彭大壮真这么不堪?   彭大壮嗫嚅着嘴,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心里惊骇自己也不认识这位俊脸冷面的衙役啊,怎么他对自己的老底一清二楚,这人到底什么路数啊?   “大伙儿若是不信,可以去他村子里打听打听,他家就在吉安村的邻村,吉岘村。离这里出发脚程快些不到一个时辰就到。”   这下子,还有谁会不信裴华的话?   这个彭大壮的老巢都被交代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还让犹自狐疑的人尽管去打听,还能有什么错儿呢?   再看这彭大壮,众人都换上一幅不齿的模样,再想想刚才他对杜芊芊的态度,众人原先不知情,只觉得那是一个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为了妻女不惜舍脸求人的穷苦庄稼汉,杜芊芊则是发了财却不肯拉把亲戚的不懂事姑娘,对自己亲姐姐一家   现在么,这彭大壮简直面目可憎,满口谎言,将众人耍的团团转,骗大家一起去欺负一个柔弱善良的小姑娘,这还不算,还是个打老婆和女儿的孬货,而杜芊芊,大家现在就想起了她之前是多么不容易,暑热寒冬地两地跑,硬是扛起了一大家子,饶是碰到了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糟心姐夫,仍是贴补姐姐和外甥女。   刚才彭大壮将杜芊芊逼到墙角哑口无言时有多么自鸣得意,那么现在他就有多狼狈不堪。   大家伙儿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吐唾沫啐他的,那三两银子就更别想了。   “既然事情大家伙儿都清楚了,就别站着了,去忙自己的吧。”裴华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这件事,遣散了众人。   其实刚刚裴华到后没多久,白日里当差的衙役已经赶到了,见裴华在这儿就赶去了另一处――张正生那儿。   张正生在伙计走后没多久也反应过来,这是个局,做了十来年生意,若是这点都看不出,那张正生真是白混了,看样子也不是冲自己来的,那就是杜芊芊那儿了。   心里一急,张正生就开始真使上了劲儿,牛二他们也着急,这倒霉催的彭大壮真是个废物点心,自己这边困了张正生快半柱香时间了他那里还没得手,又不敢真同张正生动手。   一来是因为张正生壮实,他们几个成日里喝酒赌钱,生活作息也不行,身子骨虚,真的打起来结结实实挨上张正生砂锅般大的拳头几下子,非得养上几日不可,二来也是因为真动真格打起来,拳脚不长眼睛,彻底恼了杜家那边可不值当的。   因此上几个人见张正生动了真力气要摆脱,索性分别死死揽住张正生的两只胳膊,这样既不伤他,也能给彭大壮那边争取时间。   当值的衙役一到,喝道:“你们做什么的?在这里寻衅滋事!”   牛二他们被衙役的大声呵斥镇了下,手底的劲儿就松了些,张正生正好挣扎出来,他日日来城里,同几个班次的衙役都认识。   那几个衙役上前问张正生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同这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张正生被牛二他们几个人又是拉又是拦又是揽的,浑身气没地儿撒,脸憋屈地成了猪肝紫色,揉着肩膀刚想要开口,牛二他们几个立马上前挡在张正生前面,“官爷,咱们哪里敢呐……”   话音未完,被张正生蒲扇大的手掌一手一个呼开老远:“起开,元柏兄弟,你们快去我杜家妹子那里瞅瞅,这起人是冲着她去的!”   元柏听着明白了过来,杜芊芊每次送货都是张正生送来的,他们也是从杜芊芊那边赶过来,再看眼前这情形,作为巡街衙役都不知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和案件,牛二他们这把戏瞧都不够瞧的,拍了拍张正生的肩:“裴华已经在那里了,不用担心。”   听了这话张正生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如果杜芊芊有个闪失,自己可真就捅了天大的篓子了。旁的其他都不说了,光是自家小妹樱子都不能放过自己。   牛二他们互相传递眼色,看来彭大壮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没用东西,他那里是成不了了,可不能再把自己折进去。   “官爷,这位兄弟是好心,咱们几个人有些误会,他给咱们调停来着,您可千万别怪罪。”   张正生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放你娘的狗屁,说!你们是不是同那个挨千刀的彭大壮一伙儿的?”   “这位兄弟,咱们无冤无仇的,你可不能空口白牙地泼脏水啊,什么一伙儿的?官爷,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元柏他们见惯了这种滚刀肉似的泼皮无赖,也不同牛二几个多费口舌,只管将他们围住,等裴华那边把人带过来就知道了。   果然没一会儿裴华和南子推搡着彭大壮,同杜芊芊一同过来了,而伙计在杜芊芊等人千恩万谢之后回铺子忙了。   彭大壮被推地趔趔趄趄,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一般。   待到了张正生他们这边,这彭大壮见到牛二,如同见到亲人一般,拉长了哭腔:“牛二,完啦――”   把牛二他们差点气得厥过去,要不说这彭大壮没脑子呢,裴华不过冷着脸责问了几句,没打没骂的,他自己个儿竹筒倒豆子般都同裴华讲了。   牛二恨得牙关紧咬,这个蠢货,可眼下也不是同他算账的时候,洗清自己才是正经。   “彭大壮,你少他娘的嘴里胡浸,早上碰到我们,你同我们讲你要从你小姨子那儿弄点钱花花,怎么现在怂了就赖上我们?”   牛二旁边几人也连忙附和,都冲着彭大壮叫嚷,说他胡说。   一时之间彭大壮有点儿懵,刚刚在那边被裴华一拎一甩,头就有点晕,加之这位俊衙役眼神凛冽,一个眼刀杀过来,彭大壮真怕他生气起来一拳过来自己就趴地上起不来了,加之被揭了老底围观群众骂完了自己都散了,彭大壮此时只想早些见到牛二他们,几个人在一块儿也能互相照应着点儿。   可是牛二他们怎么朝着自己一顿猛骂,还拼命同自己使眼色? 第146章 刺儿头变怂包   那边被裴华虐了一顿,这边又被牛二几个人迎头臭骂,彭大壮郁闷无比。   梗着脖子冲着牛二回骂道:“我同你们讲的?他娘的明明是你们出主意让来的!现在都怪到老子的头上?要死一起死,谁也甭想好过!”   牛二听了怒火攻心,就冲着要去踢彭大壮,裴华和南子站着没动,元柏上去拉住了,喝道:“到底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的?”   “是!”   “绝对没有!”   彭大壮和牛二几人各执一词,元柏看了看裴华,等他的意见。   裴华冷眼看着这几个人荒腔走板地唱大戏,开口道:“按律令,追逐、拦截、辱骂他人情节恶劣者,在公共场合起哄闹事,造成秩序严重混乱者,都按寻衅滋事罪处置,当戴木枷十日!”   裴华此话一出,杜芊芊站在他身后简直要为他鼓掌,看问题真透彻,一下子抓住了命门。   到底是裴华看得明白,就算牛二他们认了怂恿彭大壮来要钱又如何?最多算是道德瑕疵,又不犯法。要想真制住这几个人还得从律法上论。   木枷是由厚重的木板组合而成,戴上之后,犯人既看不到自己的脚,而手也无法够到自己的嘴,而且还需一天到晚都戴着,十分受罪。木枷的重量视罪行的恶劣程度和犯人的力气来定。普通的木枷有四五十斤重,重枷甚至达到一百八十多斤,这木枷重量很大程度上差役都有机会动上些手脚,而裴华明显同杜芊芊还有张正生他们认识,关系还很是不错,若是真被抓了落到了他们手里,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果然,裴华话音刚落,这几个人已经不互相咬着去犟到底有没有串通好这件事了,人性就是这样,上一秒双方还吵得恨不得掐死对方,下一秒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官爷,我同我小姨子说会儿话叫什么追逐拦截?难不成衙门还管咱们亲戚说话吗?再者说,我可没有骂芊芊,我那都是同她讲道理啊官爷!”   彭大壮伸长了脖子叫屈,而牛二他们也不甘示弱:   “对嘛,咱们就是起了点口角,这位兄弟来帮忙调停罢了,再说也没多少人围着看热闹啊,看的几个人也都散了,青天大老爷,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听到这几个人自称“好人”,杜芊芊真是被膈应得隔夜饭都要吐了,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其实裴华这话就是在吓唬他们,他们一没打架斗殴二没引起多大的骚乱,顶多是让来往路人看了场小热闹罢了。   可是裴华、南子以及元柏他们几个人偏偏一声不吭,只对着他们怒目而视,做出一副不信他们的话、准备要捉拿的样子,唬得这几个人差点吓破了胆。   特别是彭大壮,他自己连吉岘村都没出过几次,唯一敢对着破口大骂的对象也就是杜小芹和妞子了,见几个穿衙役服的官爷都没打算放过自己的架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佝偻着腰一路小碎步向杜芊芊方向跑来,那样子别提多滑稽了,还没到杜芊芊跟前,用不着裴华动手,彭大壮自动刹住了车,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好妹子,姐夫今儿是猪油蒙了心了!你好歹看在你姐姐和外甥女的份儿上放过我这一次吧!”   杜芊芊抿嘴没理他,牛二他们也从硬着脖子试图讲理变成了服软告饶。   “管爷爷饶命啊,咱们可都是良民呐,放过我们这一次吧。”   刚才有多横,现在就有多怂,而彭大壮几乎快要给杜芊芊跪下了:“妹子!好妹子!姐夫脑袋勾了欠了,下次绝不敢了!”   杜芊芊撇过身子不受彭大壮的跪拜,拉了拉裴华的衣角。   吓唬的话是裴华说的,这会子白脸就轮到南子来扮演了。   “你们几个真丢爷们的脸,自己有手有脚大把子力气,不想着自食其力,只盘算着去为难一个小姑娘。要不是杜姑娘心善,看在她姐姐和外甥女儿的份儿上放你们一马,有你们罪受的。只是这次饶了,若是下次再犯,两罪并罚,可就不止戴木枷十日那么简单了!”   彭大壮一行几个人如同跑了几十公里的地般,满头大汗,一下子听到不用戴木枷了,卸了劲,浑身虚脱,可也不敢就地歇一歇,仍不断撅着腚作揖:“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多谢官爷!多谢杜姑娘!”   “快滚吧!”裴华将黑脸扮演到底,一声断喝,吓得彭大壮和牛二他们差点弹跳起来,也不顾道谢了,攒足了全力飞也似的往城外跑去。   一场讹钱不成反被辱的闹剧就此告一段落了,张正生仍不放心,再三确认了杜芊芊的确没事才放了心。   又对裴华几个人感激不尽,元柏他们还要巡街便先走了。   “芊芊,你这姐夫真不是个东西,你姐姐跟了他真是倒了大霉了。”南子替杜小芹打抱不平。   裴华拐了拐南子,怕杜芊芊难堪,可杜芊芊并没有觉得难堪,她觉得南子说得对极了,连连点头:“南子哥,你说得对,我那个姐夫真将他抓起来戴几把月木枷就好了!”   一句话说得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这妹子真有趣,刚刚裴华说十日就已经是吓唬他们了,她更厉害,想着要她姐夫戴上几个月,看来也是恨极了。   “这次多亏了钱掌柜手下的那个伙计,要不是他机灵去找我,这事儿还没了呢。”裴华提醒道。   “不错,就是元柏他们几个来了,不知其中内情,还得被那几个罗唣上许久。”张正生想着被那几个人手脚缚住的恐惧,真是幸亏了那个伙计。   南子看杜芊芊和张正生也被折腾的够呛,于是建议:“你们先去我家歇会儿吧,喝口茶也好。”   “不了,已经耽误了许久了,还得去杨二叔那里买羊乳,回去地太晚了家里人该着急了。”杜芊芊婉拒了南子的好意,也是怕南子娘听说了担心,闹得她又不安生。 第147章 香河肉饼   “今日一定要去买吗?过两天来不来得及?”裴华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杜芊芊和张正生没反应得过来,都看着裴华,想着这话什么意思。   “你姐夫他们几个人现在应该没走多远,你们现在去东郊保不齐就会碰上,只怕正生哥一人应付不了他们。我和南子过了午饭点就要当差了,时间只够送你们回村。”   经历了刚刚那场闹剧,杜芊芊脑子一下子还真没顾得上想到这点,今天卖货收的银子还在自己身上,这个点再遇上还真是麻烦。   “那今日就不去了,下次送货五日后了,明后几天去买也来得及。那就麻烦裴华哥了。”杜芊芊没有逞强不让裴华他们送,在明明需要帮助的情况下还逞强那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杜芊芊不干这种蠢事。   本来裴华不让南子也跟着去送,毕竟这一去午饭肯定没法好好吃了,可南子也不放心裴华回程时候一个人。   “华子哥,你就让我一同去吧,我这心里不放心你,就是吃午饭也吃不安生。”   于是张正生在前面,后面车板上拉着杜芊芊、裴华还有南子三人一同回了吉安村。   季桂月和杜大山听说彭大壮这事之后,真是又气又后怕。   “彭大壮这畜生合该作死!这么就放了真是太便宜了他了。华子,你怎么不把他抓起来让他好好吃上几天牢饭!”   裴华一听就笑了,真是亲姑嫂俩,杜芊芊惦记着让彭大壮戴木枷戴上几个月,到了桂月嫂子这儿更狠了,戴木枷都不解恨了,直接要让彭大壮吃牢饭了。   一边又张罗提前做午饭留裴华和南子吃午饭,俩人哪里有空,还得步行回衙门。   这边张正生还在杜芊芊家,“你们俩就安心吃饭,吃完我赶车给你们送回去。”   “哥,那你回来还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不是还得再送你回来?咱们这一天别干别的了,就互相送吧。”裴华笑道。   就算来不及坐下来正经吃了,也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回去当差啊,又想到他们昨儿夜里一夜没睡,上午还为自己的事儿村里县里来回折腾,杜芊芊这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让裴华和南子稍作片刻,自己去忙些方便路上吃的,也不等他们回答,杜芊芊就奔向了厨房。   裴华和南子也没有多加推辞,其实他们现在是真饿了,早上熬完夜没什么胃口,就想着先睡上一觉中午好好吃一顿,可到底还是没吃上。   到了厨房,杜芊芊恨不得赶出一锅佛跳墙来给裴华和南子才好,站在厨房中央,眼神四周扫了一圈,厨房里备的食材很多,杜芊芊利落地挑出了符合自己要求的。   首先做出来要快,知道他俩的为人,若是自己做饭的时间拖得久了,他们压根不好意思催,说不得最后得边吃边跑着回去,再弄个胃下垂阑尾炎,自己罪过可大发了;然后还要能填饱肚子,两个大小伙子忙活了一整夜加一早上滴水未进,这会子饭量肯定小不了;最后,还要有营养。   杜芊芊脑子飞速转动,手底下也不闲着,拿了准备中午红烧着来吃的五花肉,心中已经决定了要做什么,香河肉饼。   这种饼有三个特点:皮薄、肉厚、油香。和面之前,杜芊芊特地生了灶将油加热到冒青烟,待油有八九成热时泼至面粉中,这叫“加酥”。   尽管时间十分紧,但杜芊芊却在口味上不含糊,猪肉先用刀口剁、再用刀背砸,这样成泥的猪肉馅更有嚼劲,一时之间厨房里“叮叮当当”“滋滋啦啦”声音不绝于耳,因为手速比平日里加快了许多,加之一上午的折腾,杜芊芊双臂如同灌了铅似的酸疼。即便如此,杜芊芊仍咬牙忍着,手下剁馅儿速度丝毫不减。放入切段切碎的顶新鲜的葱姜蒜,加上自己熬的香辣豆瓣酱,滴上芝麻油搅拌均匀。   擀好的面饼又薄又软,完整绵密的三大层,两层纸样的薄皮儿中间夹着一层饼状肉馅儿,丝絮般均匀,无一断缺处。   在铛里烙出均匀一色焦黄嘎渣儿。火候一到,整个饼就吹气一般鼓成球状,起鼓后,杜芊芊用蘸油长毛刷快速两面均匀刷上油,刷完面皮儿浸润成半透明装,几乎看得见里头的肉馅。熟后面皮酥脆,里边是嫩生生香喷喷的一层弹嫩肉馅,诺大个饼,虽酥不碎。   趁着铛里烙饼的功夫,杜芊芊又抓了一把甜荞麦,荞麦一年四季都可播种,家里这些事春播荞麦,茎细长,色淡红带绿,漂亮极了,洗干净荞麦仁,取了两只竹筒壶,荞麦仁撒进去,倒入滚水,荞麦香气立时迸发而出。   这时候香河肉饼也出铛了。   利落地拿油纸包了六大块肉饼,拎了竹筒壶,杜芊芊裹挟着肉香和荞麦的清香走进堂屋分别交给裴华和南子,从杜芊芊小跑着从堂屋奔向厨房,到做好肉饼、泡好茶,总用时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裴华哥,南子哥,这是香河肉饼还有甜荞麦茶,现在茶是滚的,喝的时候注意别烫着,但是竹筒壶保温效果不好,若是半道凉了,剩下的就别喝了,你们赶紧走吧。”   杜芊芊声音甜,说得又急又快,甜豆子一般爽利地往外迸,最后一句说完自己就先笑起来了,忙又解释:“我意思是早些出发,路上就不用太赶了。”   裴华和南子当然知道她的用心良苦,接了就同杜大山他们告辞出发了。   杜大山和季桂月谢了又谢,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了,可是俩人忙着赶路,只好先放了人,有情后补。   算上安安在内,杜大山抱着,杜家几口人,有一个算一个,一齐将裴华和南子二人送到了村口才回了家。   出了村子,裴华和南子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在杜家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是怕杜大山他们一家感谢之余更添愧疚,离了杜家一行人的视线范围,两人二话不说,举起肉饼就是一顿狂塞。 第148章 空着回来就别想着吃荤了   杜芊芊将家里中午一家四口吃的肉全部用在这饼里了。香酥的面皮下,裹着满满的肉馅,一层面一层肉,狠狠地一口下去,肉香里伴着酱香,外酥里嫩、油而不腻,不知是因为太饿了,还是杜芊芊手艺太好,总之不管是那个原因,裴华和南子一致认同,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肉饼。   每人一大块肉饼下肚,空空如也的肠胃得到了满足,正好竹筒壶的甜荞麦茶凉到了温热、可以满口喝的程度,色泽黄绿碧莹,如同清脆的竹筒汪着一壶竹韵,清醇荞香,微微带甜,十分解腻。   “华子哥,这倒比我们正经中饭好吃多了。”南子嘴里塞满了酥脆的饼皮和浓香的大肉馅儿,支支吾吾道。   裴华嘴里也塞着呢,线条极好看的侧脸右边腮旁鼓出一个大圆包,随着咀嚼的动作上下忽大忽小,看着有些滑稽又有些莫名的反差萌。   而彭大壮他们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几个人灰溜溜地跑回了村里,真是慌慌如丧家之犬,生怕杜芊芊突然又反悔,让那几个官爷又将自己捉回去戴木枷,那么重的木枷长时间压在双肩上,不消几个时辰肩膀就会被压麻了,如同死肉般失去知觉,那牛二又胖,木枷卡在脖子那里,肯定会被木枷的棱角磨得起泡流血。   几个人都是昼伏夜出惯了的赌棍,哪里有过起那么个大早?先是折腾别人,后又被别人折腾,如此一番下来,早已经又困又饿,拼了老命跑出了城门,管它脏不脏冷不冷,恨不得就地躺下休息一会儿才好。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做,也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提议,拼着那口气只管沿着泥路往村子的方向跑。   尽管每个人心里都窝着一肚子火,可这会子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几个人跑到村口的时候,确定那杜芊芊没有做那“吃了吐”的事儿,才停了早已经超出负荷的双腿,身体超负荷,喉咙呼吸紧促,抽风箱似的声响,吸入的颗粒物紧紧粘贴在气管壁上,血液一加压,嘴巴里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停了跑,不忙着说话,几个人靠在村口旁光秃秃的树干上先是好一顿喘,等那阵喘过了之后,牛二第一个跳起来指着彭大壮的鼻子骂:“彭大壮,你丫挺的正事办不成,坏了事儿了倒会拉旁人下水?你那个小姨子认识衙役你怎么不同我们说?”   当然了,这前两句是摆事实讲道理,后面就是不堪入耳的谩骂。   彭大壮自己也委屈着呢,刚缓过气来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当然也不爽了:“他娘的,不是你出的这么个馊主意,我能去吗?出了事情还想都推给老子一人?”   这时已经到了做饭的点,村里家家户户烟囱里飘出袅袅白烟,村口少有人走动,可是彭大壮他们吵得那般凶,住得离村口近的几户人家已经有人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看。   “好了,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别杵在这里,去牛二家里坐下说。”几个人里性格稳一些的人朝那探出头来的几户人家方向努了努嘴,劝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   这事儿的确不宜张扬,牛二气得本预备同彭大壮一拍两散,可细一想没了这傻子,自己以后赢谁的钱去啊。   只得耐住心里的火闭了嘴,在其他几人和事佬般的拉和下,回了牛二家。   牛二媳妇儿还在家等着好信儿呢,厨房里备了条分量不到半斤的请与,打算做个醋溜鱼犒劳犒劳自己男人,高粱和麸皮做原料,加上八叶齐和疙瘩穗这两种高粱米酿成的老陈醋“酸、香、甜、绵、鲜”五美俱全,用来溜鱼片最好,这砧板上的黄嫩嫩的生姜末儿和碧绿绿的小葱段都备好了,只等着牛二回来入锅就齐活。   谁知迎来的却是垂头丧气的几个人,牛二媳妇儿心下纳罕,难不成几个人大男人还弄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不能吧?   “这是怎么了?”牛二媳妇儿诧异道。   牛二眼皮子也懒得抬一下,没好气:“问什么问?饭做好了吗?”   牛二媳妇儿可不是杜小芹,处了多少年了,自己家男人什么品性还不知道吗?这声儿一听就是事没办成,因此牛二媳妇儿也拉了脸:“在外头吃了瘪,有脾气就冲我来了?我倒成了你出气筒了?”嘀咕着进了厨房。   “臭婆娘皮发痒了是吧?”牛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嚷骂了一句,带几个人进了院子,转身关严实院门进了屋,临进屋前冲着厨房里又高声嘱咐了一句:“饿死了,快着点!”   牛二家七八岁的小子正在堂屋里一个人耍,牛二冲着儿子挥了挥手,挥苍蝇般,“去,今儿去你爷爷家吃去,爹今儿有事。”   说到底,与彭大壮相比,这牛二还是有些人性的,知道这事儿被儿子听去不好,只要商量这些个事情就把儿子打发到只隔了几户人家的爷奶那里。   厨房里牛二媳妇儿气呼呼地将片好的青鱼片,以及葱姜蒜末都拿回碗橱,钱没要到还带着这么多人一起回来吃醋溜鱼?想得美!   菜园子里现成的莴苣,切成丝同辣子炒了,叶子也别扔,同嫩豆腐炖锅汤。   牛二媳妇儿用力掰着莴苣的叶子,心里恼着几个大男人有来有去商量了一整天,居然还灰溜溜地空手而回,抬眼看到儿子往门外走,“这大中午快吃饭了,你去哪儿啊?”   “爹让我去爷爷家吃。”   “去吧,看着点路,多吃点!”   自己只做了这两个和尚菜,自己儿子去爷奶家也好,老两口疼这个大孙子,自己儿子去还能吃点好的。   堂屋里牛二几个人坐定,秋后算总账的时辰可算是到了。   论起来彭大壮吃的亏最多,其余几个人不过就是用了些力气将张正生困住,彭大壮可就惨多了,被裴华当着众人一下提溜起来一下又甩到地上,又被众人啐着骂了一回,一肚子的委屈和怂气。 第149章 上了他们的当了   “牛二,这主意可是你们几个给我出的,怎么出了事儿你们倒将我一人推出去顶罪?也太不够意思了。”   经过村口的吵闹,彭大壮也没气力骂娘了,打心眼里觉得牛二不厚道。   牛二气乐了:“怨不得你连个十三四的小丫头片子都摆不平,若只是你一人去找你小姨子要点儿钱,顶天你被那个衙役训上一顿,可你丫倒好,上赶着告诉别人,咱们是一伙儿的,几个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一小姑娘,惹了众怒。我们几个只管咬紧牙不承认,哪里有后面什么戴木枷那一出?”   彭大壮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说来说去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这边彭大壮那浆糊脑子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牛二已经又抛出了另一个让彭大壮头疼的问题。   “暂且不论别的,咱们不是去之前都商议好了,你见到你那小姨子该怎么说怎么做吗?告诉你法子你还不会?”   不说这个倒还罢了,一提起这个彭大壮就更闷了,挠了挠头,“怎么没按着说好的法子做?可那丫头不上套啊!”   “你不是说你那小姨子心软好骗?怎么突然就不上套了?”   简简单单两个素菜做好端进屋子,还没掀开门口的挡风布帘子,牛二媳妇儿就听里面已经不吵不闹了,话题都集中在这次行动为什么失败上。   彭大壮回想着同杜芊芊有限的几次见面,除了比之前白嫩了些、水灵了些,别的没看出啥大变化啊,怎么就那么扛得住事儿?衙役没赶到之前,那些围着瞧热闹的可大多数都被自己骗过去了,甚至后来还有些直接开口劝杜芊芊能帮就帮一把,换做自己这二皮脸只怕也会拿钱消灾。   见彭大壮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几个人挤眉弄眼道:“你还别说,你那小姨子真是个美人坯子,那小脸儿又白又嫩掐的出水来似的,你该不是怜香惜玉没舍得逼她,把我们兄弟几个给耍了吧?”   “放屁!老子还没逼她?脸蛋子再漂亮也没银子实惠!”   几个人都猥琐又暧昧地笑了起来,男人们谈起这种事情是最来劲的。   “不看不知道,要不是今儿亲眼瞧见,谁能想到那么水灵标致的丫头居然是你的小姨子。”   彭大壮斜眼一横:“这话我就不爱听,怎么就不能是我小姨子了?”   牛二夹了块嫩豆腐扔进嘴里,压根不用嚼,只舌尖往上颚一抿就化成汁儿了,“你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呐,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这想看就能去隔壁村看呐……哎呦!”   龇着牙吸豆腐还没吸溜干净,牛二就被自己媳妇儿揪住了耳朵:“怎么?你眼馋了?人家的小姨子漂亮,和你有一指甲盖儿大的关系不?要不,下次大壮去隔壁村杜家你也收拾立正地跟着去呗?”   牛二调笑着彭大壮,不妨旁边的媳妇儿打翻了醋坛子:“哎呦媳妇儿,我这不是和大壮闹笑呢吗?你怎么还当真了?”   “嫂子,嫂子,你看,咱们这说笑呢,牛哥不是那样的人。”旁边几个人看牛二被揪着耳朵的狼狈样,一边心里幸灾乐祸一边解围。   牛二媳妇儿松了手,“你们几个也甭想糊弄我,牛二,旁的我都罢了,若是你敢起外心,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彭大壮在一旁也看乐了,心里却自鸣得意,这牛二再牛哄哄也是个妻管严,老娘儿们就是欠收拾,打几顿就老实了。杜小芹若是敢这样对自己,保管叫她半个月起不来床。这样一想,彭大壮心里那股憋闷消散了好些,好歹自己也不是样样不如人呐,彭大壮无耻地如是想。   今儿的菜实在没多大吃头,可几个人也没脸去抱怨,毕竟走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要拿回几两银子回来的,眼下凑合填饱肚子得了。   “对了,大壮,你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就一下子怂了?我看你也没伤到哪儿啊。”牛二赶紧换话题。   彭大壮刚暗喜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被人一把提了起来挣扎地动不了吧?   “别提了,那个衙役他娘的劲儿大得很,我弄不过也实属正常。”   几个人长吁短叹:“这次咱们可真是白跑了这么一趟、白丢了这么一会人了。大壮,你也就歇了这心思,还是得你媳妇儿出马才有用。”   “可他妈别提我那倒霉媳妇儿了,”彭大壮心里苦,“等她去要银子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牛二媳妇儿在一旁听这几个大男人拉拉杂杂扯了半顿饭的功夫,算是将他们这次去发生的经过听了个七七八八,嗤笑道:“你们几个真是耗子扛枪窝里横,那衙役说啥你们信啥。”   几个人住了去夹菜的筷子,“啥意思?”   “你们也不想想,你们这么去逼一个小姑娘,而大壮你,”牛二媳妇儿瞅了一眼彭大壮,想了想,尽量挑软和些的说法,“你对她姐和外甥女儿也不好,若是真能将你们抓起来戴木枷,她能那么轻易地听你们告饶几声就放了你们?”   牛二他们上午在街上被五六个衙役沉着脸团团围着,本来就做了坏事心虚得不行,再加上裴华说的那么真,早就没了判断力,只一心想着全身而退。   现在经牛二媳妇儿一提醒,几个人如醍醐灌顶,大腿一拍:“对呀,敢情是吓唬咱们!”   彭大壮再回想起自己对着杜芊芊低声下气、几乎跪倒在地求饶的模样,指不定那死丫头心里怎么乐开了花呢,越想越气,拍着桌子道:“老子不信这个邪了,牛二,你们还想不想银子?”   “想啊,怎么?你有主意?那衙役可说了啊,再碰到,可真就戴木枷了!”   “咱们就非跑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能时时刻刻跟着我小姨子不成?咱们就过几日等风声过了,就守在半道儿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搞不定他们两个人?银子到手,拍拍屁股走人,谁看见了?!死不承认就完事儿了!” 第150章 就不该轻纵了你们   牛二摩挲着下巴想着彭大壮这小子这是豁出去了。   “你可得想好了,今儿已经闹得难看了,若是过几日再去路上截她,那可真得罪她了。”   “反正已经得罪了,也不能白得罪不是?”彭大壮老神在在地夹了一筷子莴苣叶子送进嘴里,牛二媳妇儿做的不精细,二荆条皮薄、色艳、籽少,去了蒂只甩了甩里头的辣椒籽,没等细嚼上一嚼就立刻“嘶嘶”吸气,连连刨了几口饭,“嫂子,你这菜够下饭的,一口菜得配三口饭。”   原来莴苣叶子褶皱多,里头藏了几个辣椒粒儿,一口咬下去把彭大壮辣得舌根疼。   “再说了,有我媳妇儿在,得罪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往后几个月打秋风我不跟着去就是了。”   牛二他们一听,得,人家彭大壮都想好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只要别做得太过,路上拦着弄几两银子花花算什么?又不是剪径的贼人,那是彭大壮他小姨子,且四周没人,怕什么的?   榫子一下就对上了,要不说“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很多的大善都是从小善做起,而很多的大恶也是从小恶积累上来,没有几个犯重罪的人打一开始就奔着杀人放火上去的。   牛二他们原本也只是打算怂恿着彭大壮去城里同他家小姨子哭穷弄点钱耍耍,这一番下来,连惊带吓却啥也没捞着,商量来商量去就想到半道截人了,往那错处又迈了一步。   这也不是说拦就拦的,哪一段没什么住户,来往的人也少,这驴车跑起来可不算慢,冒冒失失往路中间、怀一敞,那基本与作死无太大区别,驴车若是没及时刹住车,连人带车加上一车板的货物,分量可不轻,一下子砸下来,讹来的钱还不够瞧伤的。   有个人想了想,得了个馊主意:   “咱们就找两边有大树的,派个人当前哨,远远儿地看见他们过来,咱们找了粗绳来绑在树干上拦住他们。”   这点子想得可真是滑向犯罪的深渊了,奔跑着的驴车在不防备的情况下被粗绳绊倒了,可就不是绊倒那么简单了,速度若快,整个驴车会倒翻过来,车上的人折断脖子都有可能。   彭大壮听了摆了摆手:“这个不成,这万一闹出人命来可怎么好。”   这些人好歹之前最多赌赌钱,可没惹过什么正经官司,也连连否决了:“不行,不行。”   臭皮匠们又开始绞尽脑汁想主意。   “我们备上几桶水,若是叫他们,他们不停下车,咱们就浇他们个落汤鸡。”   “要不借了驴鞭子来,抽那只驴吓唬它让它停下来。”   “听听我的,咱们呐,干脆,等他们快到的时候,搭着点车板的劲儿从边上跟着那驴车跑,还不肯停,咱们使使力就能跳坐到车板上,那车板上就大壮小姨子一人,还能推得动咱们几个人呐?”   ……   点子一个比一个缺德,可以想见,若是他们几个真的猴上车板,杜芊芊再镇定,也得被吓得不轻。   这几个人越说越嘚瑟,仿佛看到了与上午完全相反的画面,杜芊芊和张正生被他们整的狼狈不堪、乖乖捧上银子。   这几个人越说越热闹,时不时还掺杂几句“那漂亮小脸蛋还不吓白了”之类不堪的话。   突然“砰”地一声,屋门被人用力从外面踢开,力道之大屋门上端都有点摇摇欲坠,被后面的墙壁猛力弹开后,虚弱地发出“吱呀”声,再也带不动下面的门板。   彭大壮是背对着门口坐,正说得兴致盎然,仿佛已经一洗上午的前耻,身后突然炸起一声巨响,被吓得从凳子上跳将起来,往后一看,我的妈呀,又是那个拎着自己后脖领的俊脸衙役,怎么总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自己身后?   刚夹进嘴的豆腐来不及抿化,直接滑入食管,彭大壮几乎没被呛死。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手舞又足蹈,可是牛二他们已经没那功夫去管他死活,都惨白着脸,只盼这衙役是刚到,刚刚自己这些人的那番谈话没听进去多少。   裴华吉安村和吉岘村交界处就与南子分了手,只说自己有些急事让南子帮忙告半日假。如果今早是彭大壮一人去闹事,他还不是很担心,可加起来五六个汉子,又是那起泼皮无赖之徒,嘴上发着毒誓,脚下就敢下绊子。   越想越不放心,想着乘机去敲打一番,到了吉岘村村口问了离村口近的人家,杜小芹家怎么走,村民见他穿着衙役服,就多问了一句找谁,是不是谁犯什么事儿了。   一听说是要去找彭大壮。   “官爷,之前我看见彭大壮同牛二他们一行人还在村口骂街呢,又一同走了,这会子十有八九就在牛二他们家呢。”   村民说完还好心指了牛二家的位置。   道了谢,裴华到了牛二家门口,院门紧锁,耳力好,凝神听见里头隐约说笑嬉骂之声,不敲门,直接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翻过院墙进入院中,就听见牛二他们嘴里“那小丫头”、“驴车”这些词汇频频出现,在门口听了会儿,直气得肝疼脸黑。   那些个缺德的点子不管用哪个正生哥和芊芊都得吓得不轻,上午就不该轻饶了他们。盛怒之下直接踢坏了半扇门,那彭大壮先是一段跳梁小丑般的表演。   筷子从手中吓得脱落在地,从凳子上一跳而起,再接着就双手托着喉咙一阵子猛咳,脸憋得通红,仿佛肺都要咳出来。   裴华没吭声、站在屋门口也没动弹,只阴沉着脸静静地看彭大壮咳嗽。在彭大壮的眼中,那张俊脸简直如索命的阎王般可怕,咳地更凶了。   等彭大壮那阵咳嗽结束,裴华一开口就直接粉碎了牛二他们的幻想:“就知道你们这起人寡廉鲜耻、轻言诺。”   牛二他们慌了神,只来得及发出“官爷!不是,你听我说……”   怎么可能还去听他们的废话,裴华拿出腰间的“杖”,就是衙役们巡逻时常用的棍棒类武器,上前一个斩劈,将牛二家吃饭的木桌轻松锤出偌大一个洞来,桌上的菜盘、饭碗杂碎的杂碎,掉地的掉地,一片狼藉,伴随着牛二等人的惊呼以及牛二媳妇儿杀猪般的尖叫。 第151章 断绝后患   牛二媳妇儿从裴华进屋就已经吓得发懵,等看到自家桌子被裴华只一棍就砸得水汤四溅,桌子分家,只能本能地发出尖叫。   叫声太过刺耳,裴华的耐心早已经在等彭大壮咳嗽的时候用完了,紧锁眉头一记眼刀过去,牛二媳妇儿一时收不住声只得用手死死捂住嘴,而牛二他们也不敢再争着狡辩,都瑟瑟发抖站着等裴华下一步的举动。   裴华低沉却极具震慑力的声音响起:“从今日起,若是你们敢再去招惹正生哥还有芊芊妹子,犹如此桌!”   说完在屋里人的脸上巡视了一遍,彭大壮和牛二他们忙不迭地点头:“是!官爷你放心,我们再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了!”   他们越是满口答应,裴华就越觉得这些人贼眉鼠目不可靠,接着道:“日后只要他们两人在送货途中遇到任何不测,那都是你们的责任。你们这几人家住哪里、家中有何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凡出了什么事一个也别想跑。”   一番话听得彭大壮他们叫苦不迭,这个帽子可扣得太大了。   “官爷!我们真的不敢了!可总不能日后出了什么事儿都往我们头上赖啊,冤枉我们呐!”   裴华冷哼一声,“冤枉你们?你们也配说这话?今早已经给过你们机会,谁料你们死性不改,不同你们多废话,日后只要他们俩送货出了任何事,你们就等着我带人到家里抓人,不要想着侥幸,也别想着玉石俱焚,为了几两银子,举家逃难,就是逃到天边也给你们抓回来。自己想一想值不值?”   将所有可能全部堵死,裴华收起棍子,不管后面那些小人如何磕头作揖、赌咒发誓,从里面开了院门,往城里赶去。   彭大壮和牛二他们面面相觑,银子没讹到,日后也断不能动那歪主意,还得烧高香盼着张正生和杜芊芊送货时候一路平安、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恨不得有富余银子给他俩雇个壮实保镖才好。   终于,这几个人身体力行地给自己上了一课,这课的名称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裴华算是彻底给杜芊芊铲除了一个隐患,但是不是那种邀功的性格,所以杜芊芊他们并不知情。   杜大山不放心扔下手里的活儿陪着张正生和杜芊芊送了几次货,可是都一路平安没有看见半个彭大壮他们的鬼影子,想着应该是没那个胆子了。   整件事除了裴华他们几个衙役,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铺子的伙计了。   知道他妹妹爱吃自己做的东西,杜芊芊特意做了五斤的牛轧糖,两炉子的面包,刚出炉就用“冬篮”保温起来,坐着驴车送到那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   送东西的竹编篮有两种,透气的叫“夏篮”,专门用来放饭菜,挂在墙上;不透气的就叫“冬篮”,专门用来保温、存放食物,不仅是竹编没有空隙,减少温降,里头还塞了棉花或鹅毛这些隔绝冷空气的保温材料。   那伙计看着那一篮子的东西,哪里好意思收:“杜姑娘,你看,这也太客气了,我可不能要!”   杜芊芊将篮子往柜子上一放,用亲热的口气劝道:“哥,我只怕是太少,你就收了吧,都是我刚做的,多亏正生哥还特意加快了速度一路赶到,这面包还温热的呢。”   杜芊芊一炉子做了一种,分别是蜂蜜的和淡奶油的,那淡奶油的之前没有羊乳、没条件做,即便有了羊乳,淡奶油、羊乳、全蛋液、麦芽糖这些用量大,成本很是不低。   因此即便有了羊乳,杜芊芊也只做过不超过五次,正诚哥媳妇儿一人就吃了整一炉,边吃边难为情,可没办法,孕妇最大嘛。只要媳妇儿和肚子里的孩子爱吃,张二娘就舍得下本,抢着争着送了四五篮子果子来,死活没要钱。   柜台上的面包香味关都关不住,争先恐后地从篮子里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钻出来,挑逗人的味蕾。   “我和正生哥在这里给你看铺子,你将面包拎回去,你妹子正好吃上热乎的。”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杜芊芊站到了柜台里面,展开架势准备当一回称职的伙计。   这伙计左右为难,既想着若是这篮子吃食趁热拎回家中,小妹该有多高兴,可情面上又不太过得去,自己不过是帮忙叫了人,杜姑娘就又是送吃的、又是帮忙看铺子。   看着伙计垫着脚想趁热一溜儿拎回去,又挠着头不好意思,张正生也笑了:“你说你那日多机灵多活泛,怎么今日倒扭捏起来了?你放心去,有我和芊芊在,保管不少卖一样东西,只要有人来看东西询价,咱们就想尽办法将这生意做成了如何?”   伙计被逗乐了,笑着领了请,拎起篮子就是一阵跑,即便跑得再快,那提篮子的右手也是保持得纹丝不动,样子十分好笑。   简直和樱子一模一样。这件事平白连累了正生哥,杜芊芊也做了两炉子给张二娘家,同铺子伙计的妹子不同,张二娘家蜂蜜面包那是经常吃,因此特意两炉子都做了淡奶油的,用料那叫个扎实,隔了十来户的人家都能闻到扑鼻的奶香。   樱子就站在大肚炉子旁候着,一出炉顾不得烫,就伸手拿了一个,可家里嫂子、侄儿们都等着呢,杜芊芊就催她赶紧趁热拿回去一起吃。   手里的也舍不得放下,索性叼在嘴里,右手拎了篮子就往回赶,那姿势就如同眼前飞奔而去的伙计,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在动,唯独拎着篮子的手和胳膊。   这件事一出,倒也让杜大山和季桂月庆幸自家妹子的好人缘,平日里季桂月经常开玩笑地抱怨杜芊芊太过大方,家里备着的那些棒棒糖和麦芽糖,若是来买卖东西的人也就罢了,很多时候村里妇人或者小屁孩来要一根半根的,杜芊芊也都照给不误。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眼浅了,都说人情债最难还,做人哪里能预知祸福?总免不了想不到的糟心事儿,这次不就是多亏了平日里积累的好人缘吗? 第152章 “破蒙”   “正月农事未起、八月暑退、十一月砚冰冻时”,就在冬至到来的前几日,吉安村村民们终于迎来了他们翘首以盼多时的“破蒙”仪式。   天气不是很好,山边溪流的浅水已冻成坚实的冰,估摸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但今日的隆冬晨光在全村老老少少的眼里却是分外得美。遍地铺满白霜,村里小路边、角落里长的杨树、榆树、槐树早已经落尽了树叶,向无垠的苍穹伸出碳条似的枝杈,在村民看来,这如同毛笔形状的树杈也是祥瑞吉兆,预示着村里能出状元榜眼。   因为是周围几个村里的头一份儿,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就连县丞也要过来观礼,李曼的爹这阵子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破蒙”,也就是“入学礼”,与成人礼、婚礼以及葬礼并称为人生的四大礼。从《弟子规》开始流传数百年未改。这个入学礼讲究可多,先是正衣冠,接着行拜师礼,最后朱砂开智。   家里有适龄孩子的人家为了这一天都给孩子准备了一身新衣裳,讲究的人家还准备了竹编或者布制的袋子用来装书和笔之类。   村东头早已建好的学舍前挤满了村民,全村差不多二三百户人家,就算家里现在没有适龄孩子的也赶来瞧热闹,真真儿是人挤着人、人挨着人,大家面儿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对未来村里出个状元郎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只见村长同几个人一齐走到学舍前打扫干净的空地中间,其中一人一看就是来教书的先生。年纪二十五六上下,一身半新的水墨色长袄,冠发整齐,虽五官平平服饰普通,但气质明显同村里人很是不同,一派儒雅书生意气。   侧后方站着裴华,在教书先生的温和衬托下更显得眉目清冷,今儿穿着衙役服,戴着黑漆盔,黑漆盔也叫“皂隶巾”,前高后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斜长入鬓的俊眉。   裴华已经又有好几日没回村里了,上次彭大壮的事情结束之后,杜大山就想着像上次那样连同南子娘一同邀请回来好好宴请一次,可衙门里好像特别忙,别说回家了,就是门房里找了两次都不在,只好先送了好些东西到南子娘那里,冬天进补讲究“肥甘厚味”,红枣、赤豆、桂圆肉,还有山药,都是选了粗壮、完整、带头带尾、表皮无泥无根须的,入贮前还特意摊晾阴干,使得外皮稍干老结。   杜家的山药都是用筐藏,用经过日晒消毒的稻草或麦秆(最好是麦秆),铺垫在消过热水煮过的柳编筐底和四周,严丝合缝一点空儿都不留。然后,将选好的山药逐层堆至八成满,上面用麦秆覆盖至筐口,再采用骑马式堆放在通风的杂物房内,堆框高度差不多三只柳条筐的总高。为防止地面潮气对块根的影响,堆装时,可在底层筐底下垫上干燥干净的砖头或厚木板,使与地面之间留有一公分左右的距离。   这顿饭又因为后面发生的种种推迟了好久,直到俩月后才成席,在此先略过不提。   栾县丞向前一步,双手向前虚压了两下,不怒自威,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在栾县丞简单又隆重说了几句,不外是“究乱之源,建治之策,中庸敦厚,其道常新。为人师表,岂仅万世,寰宇受教,四海共钦”之类村民听也听不懂的文绉之谈。   可越是如此,村民们越是感到有了村东这一方书香之地将给后代子女带来改变命运的希望,县丞语毕,底下掌声、欢呼声雷动。接着又介绍了那位先生,姓苏。   下面的主角就是孩子们和先生了。再皮的农村孩子第一次遇见这种大阵仗都变得规规矩矩,一一笔直站立,孩子们的父母爷奶都在旁边的人群里看着,往日的猴儿孩子突然就成了小小读书郎了,说不出的自豪和欣慰。苏先生依次帮孩子们整理好衣冠,再命孩子们恭立片刻后领着他们进入学堂,这第一步“正衣冠”就完成了。   入了学堂内部,苏先生让孩子们先叩拜至圣先师――孔子神位,要求双漆跪地九叩首,可有几个孩子年纪较小,又懵懂。特别是二排中间的柱子,才叩了两个,爬起来的时候脚踩着了长袄的下沿,“咕咚”身子一歪摔了下去,直接趴到了前面孩子的背上,前面那个孩子正双膝弯曲准备叩第三个,被柱子结结实实地砸在背上,手压根来不及撑地,自己又歪到了右边孩子的肩膀上。   连锁反应一起,接二连三地摔了四五个,原本整齐划一的队列,以柱子为中心凹了下去,周围的孩子本来严肃着小脸行李,看到这情形,都释放了天性,首也不叩了,只管拍着手在旁边笑着看热闹,一片哄闹之声。   裴大娘和李菊花在外瞅着急得面红耳赤,这么大的场合偏生自己孩子丢脸,恨不得进去拍几下柱子的脑袋瓜儿,裴勇看着也暗自着急。樱子抱着杜芊芊的胳膊,捂着嘴幸灾乐祸,自家的虎子和顺子,别看平时皮得恨不能上房揭瓦,可这时候却很是拿得出手,樱子套在杜芊芊耳边轻声道:“芊芊,你看裴大娘她们,急得那个样。”杜芊芊见李菊花抓耳挠腮地干着急,样子很滑稽,也忍不住抿了嘴笑。   好在这位苏先生对付学生很有一套,一个眼神就止住了看热闹的孩子,再上前将摔倒在地的几个抱起,整理好衣冠,旁边县丞和村长都看得点头称赞,想着果然没找错人。   这段小插曲过后,接着将拜师礼行完,学堂正中摆放了一个铜盆,里面蓄满清水,按照苏先生的指示,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去洗手,然后擦干。这道仪式寓意着净手净心、去杂存精,企盼着这些孩子能在今后的学习生涯里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虽然天气寒冷,井水温度更低,可孩子们没有一个敢因为刺骨的凉水而闹脾气不洗。 第153章 小道消息传得最快   最后一步最有意思,苏先生手持着蘸了朱砂的毛笔,一一在孩子们的眉心正中点上一颗如“痣”一样的红点。“痣”与“智”同音,朱砂点痣,取“智”之意,寓意目明心亮、开启智慧,而点这个动作则是盼望学生在学习中能一点就通。   到此礼毕,接下来被拘了半日的孩子们终于解放了。一出了学堂门槛,全都脱了缰的野马,灵活地挤进人群里找自家大人,一时之间好不热闹。而村长和县丞都在学堂里同苏先生寒暄。   那些有眼力劲儿会来事的人家就进去邀请这些人去自家用饭,可县丞到了吉安村,职务不提,还是自己妹夫家,自然是到村长家吃饭了。原本也站在人群之中的李曼和李曼娘也走上前去,同县丞拉家常,周围的村民无不羡慕非常,恭维之声不断,真真儿烈火烹油般的架势和人气。   拉着柱子的手数落孙子的彭大娘被李菊花用手肘捅了捅,“娘,娘!你快看!”   原来裴华也同县丞、村长一家还有苏先生一同被那些奉承巴结的村民围在里面,受众人吹捧。   “多谢大家盛情,今儿我和苏先生就都在村长家吃了。”县丞又扭头同身后的裴华道:“华子,你也同我们一道去,苏先生可算在你们村扎根了,以后你可要多照应。”   旁边的村民都向裴华投去羡慕的目光,那可是县丞大人呐!真是没白生那一副好皮囊,攀上了村长千金,一步登了天。学堂可容不下那么多的人,绝大部分的村民还是在学堂外站着,此时都巴结着裴大娘几人,把个裴大娘和李菊花喜地,也学着村长夫人母女俩的神态向众人寒暄道谢,俨然高出周围乡邻一等的模样。   可偏不遂人愿,裴华抱拳躬身:“家就在村里,属下就不去了。苏先生这里属下定尽心照应。”态度不卑不亢,县丞就是看中裴华这股子劲儿,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也不勉强他,哈哈一笑就允了:“也罢,眼下快年底了事多繁杂,难得有空回来一趟,你就回家陪陪家里人吧。”   李曼哀怨地瞅了一眼裴华,但也无法。这可愁坏了外面被恭维拍马之声围绕着的裴家婆媳,这华子真是不识抬举,当着众人拂了县丞的面,县丞亲亲热热叫去一起吃饭,多出风头的事儿啊,他倒好,屁股一撅给拒了。可是隔着那么多人,也只能瞪眼干着急。   裴华这句“我不去了”让村里人反应不一,有觉得他傻的,也有觉得眼热酸他假清高的,当然也有觉得他脊梁骨直的,比如季桂月和樱子她们,就连阿青这个话不多的姑娘,也在季桂月夸裴华的时候重重点了头。   众人渐渐散去,张二娘家有虎子和顺子两个孩子正式入学了,一大家子几口人都簇拥着这俩嘚瑟的臭小子回了家,正诚媳妇儿已经有些显怀,张二娘没让顺子挨着,怕他跳啊闹的撞了他娘,自己牵着顺子。   “这华子倒不是那些顺杆子爬的人,我瞧着真真是好。”路上季桂月就同杜大山还有杜芊芊又夸了一遍。   杜大山抱着安安,边走边逗着怀里的儿子,“我早就说过,华子值得交。”   杜芊芊看见裴华没应邀去村长家,心底里也没有来的高兴。可这高兴还没维持多一会儿,就被嫂子扑灭了。   “值得交是不假,只是马上等他成了村长家的女婿,和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往就未必能像现在这么随意了。”   几个人这时已经进了自家院门,杜大山急急忙忙腾出一只手关好院门,“怎么?华子和小曼姑娘竟是定了日子了?!我怎么没听说啊?”   杜芊芊心猛地一沉,也急等着季桂月往下说。   “你成日家只管干木匠活儿,从哪里知道去?”季桂月好笑地白了自家男人一眼,从杜大山怀里接过儿子,“我也是这两日才听说的,今年倒是定不了了,不过说是定了明年了。”   杜大山挠了挠头:“之前也一直在传不过就这两年了,可也没有个准信儿啊。”   “上次裴华兄弟被李曼姑娘从咱们家叫走你还记得不?”   “记得呀,你快说,别卖关子了。”杜大山同时说出了杜芊芊的内心话,季桂月一句一句地大喘气,听得光着急。   季桂月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杜芊芊暗自着急的神色,“俩人在旱莲池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李曼姑娘是哭着回去的。村长大人气得不得了,发话让断了来往,果然狠了心关了自己闺女好几日出不得门。”   倒了一杯桑叶茶,是杜芊芊做乌发膏上山采桑葚时候摘的霜桑叶,当时季桂月还笑称山上的野桑树要被杜芊芊撸秃了,果子也摘叶子也采,杜芊芊用“人参热补,桑叶清补”堵了自家嫂子的嘴。   本来这桑叶茶是家里柿叶茶喝得腻口了,换了喝的,主心阴不足、心烦意乱,可这个时候季桂月给自己倒了这么一杯,杜芊芊嘟着嘴心想:“什么意思啊?谁心烦意乱了?”   季桂月接着道:“按理说,这下子两人之间牵牵扯扯的该断了吧?可隔壁那婆媳俩硬是拎了两只正下蛋的母鸡上门赔了不是。也不知俩人如何陪尽小心说尽好话,村长居然也点了头。”   居然还有这回事?杜大山惊讶极了,村长之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这次点了头,那看来华子的确好事将近了。   “裴大娘婆媳俩得了这个准信儿,这两日里都传开了,说是明年就看日子成亲了。只怕再过几日咱们全村十亭人里有六七亭人都知道了。”   就是这件关乎自己后半生、全村一大半人都知道的事儿,当事人裴华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时近年关衙门里忙,四五天也未必能回来一趟,即便回来了也只是在自家休息休息或是去地里帮裴勇干干农活儿,几乎接触不到其他人。   裴勇早就被裴大娘婆媳下了封口令,若是瞒着裴华拎了母鸡上门做小伏低赔不是这件事让裴华知道了,非得闹翻天不可。而偶尔和裴勇碰头的杜大山,也是刚刚季桂月说了才知晓。可怜裴华还想着过了这几个月,李曼那里自己也算是交代的过去了。 第154章 有相聚就有分离   季桂月说完,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杜大山倒是没有太多想,只是诧异这事儿自己竟是半分消息都不知道,李曼妹子为人是傲了些、娇气了些,但模样家世在那里摆着,衙门里还有个姨丈县丞照应,华子也算是苦尽甘来。   可是杜芊芊这边内心却平静不下来,又想起那日裴华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是自己会错意了吗?越想越心烦,摇了摇头,想将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甩出脑海。   一抬头,见季桂月带着些促狭地看着自己,杜芊芊更心烦了,抓起面前的那杯碧绿的霜桑叶茶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杜芊芊“腾”地站起身:“钱掌柜说省城里有个大户订了二十斤牛轧糖过寿时候用,得加急做了送去。下午我得麻烦正生哥同我去杨二叔家买羊乳,实在过意不去,我现在去做些吃食赶上午饭送过去。”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杜大山想要搭话都插不进去嘴,等杜芊芊急叨叨说完,杜大山都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呆了一下,点了点头:“成,妹子,要不要哥帮你打打下手?”   “不用了,哥!”杜芊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起身去了厨房。   杜大山看着杜芊芊出了堂屋,还是有点懵,妹子有点反常啊。季桂月却能猜到个七八分。裴华兄弟长得那是一表人才,对自家妹子也多有照顾,可以说没有裴华的帮忙,恐怕自己一家还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地熬呢,更不用说上次如同天兵下凡式的救她于水火,芊芊动了小女儿心思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自己原本看裴华似乎也无意于李曼,想着说不定同自家妹子还真是郎才女貌合适极了,只是眼下定日子的消息都出了,再想那些只会苦了芊芊。   季桂月嘱咐杜大山在堂屋里照看着些安安,自己去了厨房。杜芊芊正从瓮里抓出十来月份山里采来炒好的榅桲。   “妹子,你……”季桂月想了想不知该如何起这个头,刚开了口迟疑着又住了。   杜芊芊用清水洗着榅桲,抬起头来笑:“嫂子,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看杜芊芊比在堂屋里心情平复了不少,再说了,这倒也没什么,又没其他人,姑嫂俩说完撩开手就完了,“嫂子刚才在堂屋里说的你也都听见了,裴华兄弟的确是咱们村小伙子里就数他最出挑,那李曼妹子看来是非他不嫁了。”   杜芊芊略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笑容比先更大了,“嫂子,我没事。对裴华哥来说也很好,小曼姐不光条件好,对裴华哥更是不用说。再说裴华哥以后官场上也能走得更顺当些。”   话说到这份儿上,季桂月倒也没必要再将杜芊芊的心事说破,只上前理了理杜芊芊额上的碎发,“难为你想得这般通透,你能这么想,嫂子就放心了。不过有一点嫂子觉着你说得不对。”   “哪点?”杜芊芊搓了搓水中圆溜溜的榅桲,好奇地问着季桂月,自己刚才哪点说得不对?   “那小曼妹子再好,也比不过我们家妹子。”季桂月帮忙杜芊芊洗榅桲,手一下水,季桂月就笑了,杜芊芊用的是温水,看来再伤心芊芊也没忘了自己的保养大计,并没有像许多妹子,心里难受就折腾自己,尽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有这份心性,还用担心她为裴华这事儿过于伤神吗?   杜芊芊见嫂子这般夸自己,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心里暖融融的,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当下也不谦虚,调皮道:“嫂子,还是你会看人,这就叫做慧眼识珠!”   “可不是?我家妹子就凭自己一个人一双手,每年赚的都比村长一家多多了。”季桂月很是自豪,“咱们是闷声发大财,就是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臭小子给挑了去?”   见自己嫂子说着说着又开始调侃自己,杜芊芊难得露出小女儿的憨态:“嫂子!”   “嫂子可不是乱说,我家妹子长这么好看,又这么能干,我和你哥可得多把把关,寻个配得上的才行。”   姑嫂俩说说笑笑间将裴华和李曼的事算是说开了,既然这两家人都已经当面谈妥了明年定日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就算是基本定了。哪怕再喜欢,也应该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祝福才是。杜芊芊脑海里回想着同裴华之间的点滴,吃黄桃罐头时候的惊喜、拿着救南子娘的那一吊钱的感动、在自家院门口差点绊了一跤的窘迫、给自己拎了一路羊乳的踏实可靠、不小心碰到自己手时的害羞、三两下解决了彭大壮的果决……   明年成亲的话,后年说不定这个眉目清冷却古道心肠的青年就要当爸爸,成为别人口中的“XX爹”了,想到这些,若说心中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只是杜芊芊命令自己整理好心情,在心中对那个清俊轩昂的身影轻轻说了一声再见。   “妹子,你这个榅桲是打算做什么菜?要切成块还是要切成丝?”   杜芊芊准备做的是拌菜,黄芽白拌榅桲。这道菜清爽开胃,又特别适合下酒,前儿去张二娘家买果子,正巧碰到正诚哥媳妇儿在吐呢,说是这一胎动静大,甭说吃了,就是闻见油腻的都胃里就倒腾着想吐。杜芊芊想着这道菜虽没荤腥,但是却很有营养,也能给正生哥他们做下酒菜,一举两得。   这道菜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就是油梨丝、白菜丝同榅桲拌了;可这道菜讲究就讲究在食材上。   榅桲乍一看同山里红长得很像,口味也类似。村里人上山采野果子时经常将这两种混为一种,就算有些人知道,也懒得区分,反正都是酸甜口的,摘了来当零嘴儿吃,管它是榅桲还是山里红,在山上现摘了在褂子上胡乱擦一擦,往嘴里一扔完事儿。   仔细看,榅桲比山里红小一些,不仅有酸味,还带着山里红没有的香。炒榅桲可比炒山里红好吃。炒过的山里红果皮儿薄,里面的果肉又面又暄,而榅桲果皮比山里红厚实,哪怕捏开将里头的籽儿挤出来,果肉也松散不了。 第155章 黄芽白拌榅桲   杜芊芊见季桂月在那里帮她洗油梨,塞了一颗榅桲进她嘴里。这炒榅桲比炒山里红就好吃在这里,有嚼劲儿。山里红软乎乎。一放进嘴里立刻化成了汁儿,榅桲得先将里面的汁液嘬出来,再嚼果肉,有口感多了。   白菜也不是随便地里扒拉一颗来就行的,这是专门用“黄芽白”种子种出来的。菜摊上菜农会特意用红绸子条拦腰捆上,比普通的白菜水分更足更脆爽。   季桂月听杜芊芊说就是三种拌在一起,就要自己动手将油梨丝往榅桲里倒,被杜芊芊一把拦住:“嫂子,放着我来。”   白菜切了根,在木头桩砧板上竖着放,刀直直往下切,不可用力过猛一气儿切到底,刀刃邻近菜心时就得撤刀了。下面就得用上手,顺着刀口将菜叶子往两边猛地一掰,白菜的嫩心就顺利剥了出来。   将粉嫩的白菜心按着油梨丝的粗细切好,先同油梨丝拌匀了,再将榅桲倒在其上,一直到这时候这道菜才算完成了。   “我的个亲娘咧!这一碟子菜倒要三四颗白菜来配,你这算是对得起张二娘他们家对咱们家帮的忙了。虽不名贵,但这份心意也是通了天了。”季桂月看着被剥了菜心的空心菜帮子,哪里舍得扔,都收了起来中午熬菜汤。   给家里留了一点,剩下的全部都端给了张二娘家。杜芊芊到时,张二娘家还没开始摆饭。   “芊芊来了?快进来,等会儿留下一起吃。”正生媳妇儿在厨房里炒着菜,离院门口近,第一个看见杜芊芊,热情招呼着。   樱子在里屋听到说芊芊来了,立马小跑着冲了出来:“芊芊,你怎么这个点来了?我还想着下午去你家找你玩儿去。”   差点收不住脚撞翻了杜芊芊手里的菜,杜芊芊将盘子举过头顶才逃过一劫:“做了道平日里不常吃的菜,给你们送些来。”   杜芊芊手艺好做菜好吃,那是出了名的。一道菜端进堂屋就惹来几个人觊觎,除了樱子、虎子还有顺子还能有谁?   虎子和顺子毕竟个头小,也只能垫着脚巴巴儿地看,可樱子就不同了,她想要偷偷用手指头捏几根尝尝,被张二娘嗔怪地拍了一下手:“哎呦,我这个馋闺女可怎么好?一大家子没动筷子呢,你就惦记着先吃?”   “芊芊,站着做什么,快坐,等下可不许走!就在这里吃了,今儿虎子和顺子破蒙,是个大喜事儿,家里做了不少好吃的。”张二娘拉着杜芊芊坐。   “大嫂子呢?”从进门就没看见正诚媳妇儿,杜芊芊挨着张二娘和樱子坐下。   张二娘无奈得摆了摆手:“再不能提,在自己屋里不舒服呢。”   “不舒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女性生产那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这不舒服可大可小,杜芊芊关心道。   樱子抢着回答:“没事儿,没事儿,我大嫂子还是整日里吃不下,想吐。二嫂在厨房里做饭,我帮着剁鸡腿,想着问她是红烧啊还是熬鸡汤啊。我的个天,我只是手上沾了鸡腿味儿没洗,进了大嫂的屋就惹得她反胃吐了。”   “真是愁人呐。”张二娘摇了摇头。   “大娘,我这菜没荤腥,开胃地很,要不端给大嫂子试试?”   张二娘连忙将杜芊芊端来的那盆菜夹了一碟子,送进了大房屋里,很快,张二娘就满脸笑地出来。   看张二娘这表情,杜芊芊就知道有戏,果然张二娘拍了拍手:“可不奇了么!家里变着花样做了多少道菜,都吃不下,芊芊姑娘这道……叫什么来着?看我乐的,连名儿都忘了问。”   “黄芽白拌榅桲。”杜芊芊笑盈盈地赶紧报上了菜名。   “哎呦,这名儿也怪好听的。”张二娘喜得恨不得什么都叫好了,“一小碟子,都不用饭,几筷子就吃完了,还要呢。”   这就好了!老不吃怎么行呢,杜芊芊也跟着高兴。   “好闺女,你先坐着。樱子,你好生陪着,听到没有?”正诚媳妇儿不仅吃光了那碟子菜,还说想吃点饭,张二娘忙不迭地吩咐樱子,自己去了厨房盛饭。   樱子噘了嘴,“芊芊,你可比我更像她闺女了。整天夸你这夸你那!”   “那你不高兴了?等我回去,让我嫂子等你下次去,也可劲儿夸你好不好?”杜芊芊知道樱子心思恪纯,这几句牢骚话有口无心,当然不往心里去,只和她开玩笑。   “不是不高兴,就是我娘老让我学你,可你那么能干,什么都强,我怎么学得会吗?”   樱子还没抱怨完,张二娘端着饭走了进来:“你还好意思说这话?眼看着十四,转过年就十五,你不学,等嫁到婆家受苦的可是自己!”   杜芊芊端来了一整盘,张二娘夹了快半盘,只盼望大儿媳妇儿能多吃几口。   见那么挑嘴的大嫂都吃得那么开心,樱子更佩服杜芊芊了:“芊芊,要不你就先教我这个菜吧?看着也挺简单的,以后我自己馋了想吃了也能自己做。”   前面几句听了,杜芊芊都替张二娘感到欣慰,苦口婆心唠叨了那么长时间终于起效果了,可最后一句又暴露了本性,敢情还是想着自己吃呢?   杜芊芊被樱子逗得哈哈大笑,虎子和顺子不明就里,看到两个姨在那里前仰后合也依偎在她们身边跟着傻乐,张二娘回来时就见一堂屋的孩子咧嘴笑,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举了举手里的空盘子:“托咱们芊芊的福,你大嫂子一大碗饭就着半碗这拌菜不费劲儿全吃了!”   正说着,正生媳妇端了两个菜进屋,“嫂子能吃下饭了?可真不容易,芊芊,你可是大功臣,你正诚哥从果园子里回来肯定要给你作揖!”   “我可不敢受!”杜芊芊站起身打算回去。   樱子拉着顺子的手,摆了个作揖的架势,带着顺子给杜芊芊拜了拜,嘴里还念念有词:“顺子,既然芊芊不敢受你爹的礼,那你就替你爹给芊芊拜一拜吧。” 第156章 “大黄豆”长胡麻子啦   顺子倒也听话,就着樱子给他摆的造型煞有介事地叠手鞠躬,小小的身子穿着件簇新的石青缎掐牙棉背心,虎头虎脑坑着头撅着屁股,杜芊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再过三四年,安安也到了这个年纪,也能做个读书娃了。   “闺女,你这菜可怎么做的?教教大娘,说不得这几天你大嫂子靠这才能吃点饭。”张二娘仔细打量着桌上剩下的半碗,瞧着也就没几样东西,应该一学就会。   杜芊芊刚说了第一样,张二娘就犯了难,“等等,好闺女,这炒榅桲,是不是就是咱们村后山上长得那种像山里红的野果子?”   “是啊,就是眼下没有了,四五月份开花,九十月份结果。我这一秋摘了好些,等会儿我送些过来。”   杜芊芊说一句张二娘应一句,等杜芊芊说完那白菜心的讲究,张二娘只连声念佛了:“阿弥陀佛,这菜看上去最简单不过了,又不油煎又不翻炒,没成想这么磨人,难为你费心。”   见杜芊芊下午事儿多,张二娘她们也就不强留她吃午饭,哪里还能再让她来回跑,就让樱子同杜芊芊回去取些炒榅桲回来。听说了正诚媳妇的事儿,季桂月也不含糊,一瓷坛子的炒榅桲分了一大半给樱子,感动得张二娘再三嘱咐张正生一定要对杜芊芊多照顾,来回路上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冷了或者摔了她。   下午杜芊芊同张正生到了杨二叔家的时候,发生了个小插曲。   平时离老远看见杜芊芊他们就飞奔来迎的大黄和豆豆,今儿一直到杨二叔家院门口了,都没见两只的踪影,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长胡麻子了。   “我家这孙子孙女儿整日同这两只狗亲得不得了,恨不得让它们晚上上炕一同睡觉。再加上家里养着这么些羊,若是传染上了,倒值多了。”杨二叔见杜芊芊问,就领着她和张正生去瞧。   最左那间窗沿下的狗窝旁多了一个大笼子,里面关着大黄和豆豆,两只傻狗看到人,“汪汪汪”地摇着尾巴小碎步一边踱着一边叫个不停,杜芊芊蹲下去瞧,它们更激动了,两双前爪“吭哧吭哧”地挠笼子,将鼻子从笼子缝隙上拱出来,看得出来它们是闷坏了,想要出来耍。   胡麻子是这边乡里人对虱虫的别称,因为狗身上长的虱虫形如胡麻(芝麻)。冬季本来就是多发时节,“穿”来前,自己店里也养着两条宠物狗,杜芊芊对这个不陌生,隔着笼子可以看到大黄和豆豆耳朵边缘有白色头皮,边线上还有些类似头屑状的白点,因为刺挠的缘故,爪子也经常往那片抓扒。   杨二叔的孙子孙女儿见杜芊芊蹲在大黄和豆豆那儿,他们也一溜儿烟跑到狗笼子那儿学着杜芊芊蹲着,这几日家里大人是不准他们靠近狗笼的,杨二叔看杜芊芊的面儿,也就由着两个小鬼蹲在那里,可是好几日都没碰大黄和豆豆了,两个小鬼没老实片刻,就伸着手想要穿过笼子间隙去摸狗。   被杨二婶和杨泰禾媳妇儿一人一个提溜了起来。   “说了多少遍,这狗身上长着咬人的虫子呢!你们一摸就爬到你们身上咬你们。”杨二婶虎着脸作势要去他们的手。可能这话已经对着两个小鬼说多了,已经说皮了,起不到恐吓作用了,两个孩子仍然嘻嘻哈哈,两手空中握紧放松、放松握紧逗自己奶奶,一点儿也没有惧怕的样子。   “杨二叔,这虱虫没想想办法吗?”杜芊芊看着这俩狗使劲歪着头挠鼻子和耳朵,看起来挺受罪。   “怎么没有?不过也没什么好法子,就是每天给给它们用旧梳子给它们梳两三遍,能好些。若是其他月份还能梳完就洗澡,好得快。可这节气,若是再冻着了,可比虱虫厉害。”   杜芊芊点点头,是了,这个年代,人的医疗条件都不行,动不动一个伤寒就能病死人,更甭说动物了。   要是掉书袋,那很早就有关于动物疫(传染病)、瘼(狂犬病)、米猪(猪囊虫)、瘊蠡(疥癣)以及蝱蠻(牛虻)等等这些的记录了,也有“兽医掌疗兽病,疗兽疡”的说法,但其实这个时代的兽医大多数都是医马的,因此也经常被称作“马医”。   太仆寺里专职兽医约六百余人,尚乘局内六十人。而民间的兽医也有,绝大多数都是师徒、父子相传。   整个县有数十家医馆为人瞧病,可兽医却难寻,难得寻到的,也都是主攻马匹饲养、蹄铁、以及鸡鸭猪这些肉用家禽,况且也没什么人为狗费那个冤枉钱去瞧病去。杨二叔他们算是对狗不错的人家了,还会想法子给它们梳啊洗的,让它们舒服些。   杜芊芊建议道:“二叔,你不妨用艾灰试试。”   “艾灰?”   “就是艾叶草,晒干了烧成的灰。火盆子烧得旺旺的,给大黄和豆豆好好洗干净了,将艾灰往耳朵里、全身都抹上一遍,隔天那些个虱虫就会变成虫干,这日肉西北风一吹,全掉了。”   “哎呦,还有这么个土法子?有!家里有一大篮子的干艾叶草。姑娘,你看到二叔屋门口那条河没有,一到了夏日,别的没有,一溜儿都是艾叶草,都说河边蚊子多,到了咱们这儿,那艾叶草的清香生生把那些个蚊子都熏得一只都不敢停。”杨二叔听说还有个这么灵的好法子,高兴起来,同杜芊芊炫耀自己院子外的避“蚊”胜地,显见是个爱狗人士。   大黄和豆豆也不知道是通人性听懂了,还是纯粹凑热闹,伸着舌头臊眉耷眼儿地将爪子伸出笼隙,想去够杜芊芊的脚。   前两天刚拎走了四桶,这五日还没到,杜芊芊又来买了,杨二叔他们又喜又愁。冬季是母羊的怀孕期。按照往年的惯例,杨二叔家都会在冬日里让大部分母羊受孕,这样一来,春天产下小羊正值青草肥美之时,小羊羔就能长得又快又结实。   母羊在孕期是不产奶的,杨二叔家只留了不到一半的母羊产奶,杜芊芊五天四桶的量都还供得过来,但若是往后经常这样临时有大户加塞儿,这羊乳可能还真不一定够,杨二叔家预备去隔壁县倒腾一只产奶的母羊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第157章 苏先生其人   “苏先生,你看着桌椅用着如何?还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尽管和我说。”杜大山吃了午饭就带了些杜芊芊做的蜂蜜面包,来拜访拜访学堂的先生,毕竟一应桌椅板凳乃至床铺都是自己包了去,特意过来问问使得称不称心、顺不顺手。   给社学里做的课桌椅,用的木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用了榉木而非榆木。榆木算是最常见的木材,边材黄褐色,往里去的芯材淡褐色。村里人家的家具基本都是使的它,易加工,但是缺点也很明显,纹理如同鹅毛一般层层扩展,很容易开裂和腐朽。   榉木纹理层层叠叠,比榆木要丰富得多,杜大山他们这些木匠都称其为“宝塔纹”,木质也比较坚硬。按照颜色和密度上的差异,分为黄榉、红榉和血榉三种,学堂里的课桌课椅虽然没用到老龄且带赤色的“血榉”,但用的黄榉也算是比较讲究了。   至于苏先生住的两间屋子,村长特地吩咐了别用“软木”,比如上面这两种,硬度和强度都不及行话里的“硬木”。同村长商量后,决定了核桃木。   这核桃木从外观上很容易与楠木搞混淆,细看之下才能出真章。与楠木相比,核桃木表面的纹理更粗些。相较于楠木的橄榄褐色,核桃木的色泽更接近红褐色或者金褐色。杜大山捡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到山里转了大半天才挑了两棵适合的“真核桃树”。   这个“真核桃树”里的真,并不是真假意思的真,而是为了同“满洲核桃树”相区别。“真核桃树”能长到十几米高,边材色稍浅,上了桐油之后干得慢,但是制成之后木性十分稳定,不易变形或腐朽。   “很是不错,麻烦你辛苦。”苏先生虽然看上去文人风骨,但是对村里人挺客气,还招呼杜大山坐。   杜大山看得出来,这位苏先生对这些家具木材金贵不金贵并不很上心,秉持着能用就行的态度。这让杜大山稍稍放了点心,他起先还担心,读书人性子清高看不上自己的手艺。   不仅请杜大山坐,还去厨房那儿给杜大山倒茶去。   简直受宠若惊,杜大山都坐得有些不踏实了。这苏先生虽然待人客气,可通身的气派一看就和自己村里这些人不一样,当然了,“闲云野鹤”这种词汇是不在杜大山描述能力之内的,只能翻来覆去地用“同俺们不一样”来形容。   看来这位苏先生是个爱茶之人,热茶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倒来了滚茶。杜大山立马停下了搔头挠耳的手,结果苏先生递过来的茶。   低头一看,杜大山心里简直要给杜芊芊作揖,幸好有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妹子,让自己不至于在苏先生面前露怯,若是端来了什么讲究水温茶艺的,再来上一句“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恐怕杜大山真的坐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可巧这苏先生倒来的是杜大山再熟悉不过的――柿叶茶,喝了俩月了,能不熟悉吗?   “苏先生也爱喝柿叶茶?”   这下子轮到苏先生惊讶了,没想到面前这位老实巴交的乡里汉子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什么茶叶,而是野柿子树的叶子。   “杜兄也喝这柿叶茶?”   杜兄?杜大山听着莫名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挠了挠头:“苏先生,你就叫我大山吧。我原也不知道这柿子树上的叶子能用来泡茶,没成想清甜不腻口,比有些个茶叶还好喝。”   “不错,这些是我特意选了夏秋之交的时候去采的,已经喝了半瓮了。”   “嗯,一株柿子树拢共才能摘五分之一的叶子,还得抢在九月份叶片发红之前。苏先生,咱们村后山上有十好几株牛心柿子树,可着全村也就我们家喝柿叶茶,来年你尽管摘去。”   所以说要感谢自家小妹呢,杜大山因为杜芊芊说这些的时候有意无意听过几耳朵,这下子派上用场了,还能和读书品茗的人有来有去地聊上了。   “我虚长你几岁,我叫你大山,你也别老是先生、先生地叫了。我姓苏、单字一个岳,叫我苏岳就行了。”同杜大山聊了会儿,苏岳发现这位小伙子朴实热情、虽然话不多,但谈起茶来句句都谈到了点子上。   杜大山连连摆手:“这可不行,你是我们村请来的先生,村长嘱咐我们大家都要好生招待,不得怠慢。我还是叫您苏先生吧。”   听到说“好生招待、不得怠慢”,苏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既然杜大山坚持,那也就随他。   一盏柿叶茶的时间和闲聊,已经让杜大山不再那么拘束了,同苏岳的谈话也自然了许多。   村子里对社学的事情处处精心,给苏先生准备的房间也挺大,冬日里头屋子大不聚热更容易显得冷,苏岳刚来也没十分安顿好,也就还没生火盆子,同杜大山只能双手贴着滚茶的盏壁权当取暖。   “对了,苏先生,这屋子呀不用生火盆子。瞧见那墙角的大肚炉子没有?我们村户户都有一个,生起来屋子里能暖和上半日。咱们这地界雨水多,到处湿漉黏糊不舒服不说,还容易关节疼,每日里烧一遍这炉子,湿气就少多了。”   杜大山指着角落里的去湿炉子同苏岳仔细介绍道。   原来是这么个用处,苏岳早就瞧见了那个炉子,竖了烟囱直通到房顶屋外,开始还疑惑没地儿搁锅也无法做饭呐,这法子倒想得巧。   苏岳连连点头,“不愧是村长选的手艺人。”   “不是,这是我家小妹想出来的,本来也就我们一家砌了,乡邻街坊瞅着都觉得好,就都在自家砌了一个。”   看起来杜大山也就二十来岁,杜家小妹年纪更小,倒是脑子挺灵的。   苏岳屋后早已堆了高高的柴火,都是乡亲们在苏岳来之前准备好的,杜大山提议道:“苏先生,要不我现在给你生起来吧。”   “不用,虽然没见过这种炉子,不过生炉子都是一样,等下晚了我自己来。” 第158章 这就算作晚饭了?!   苏岳举手投足怎么也不像个乡下糙汉,杜大山觉着让他生炉子很是屈才,可是没好意思说,于是换了话题,好心提醒苏岳:“这柿叶茶虽然好喝,但是空腹喝多了容易肚子疼,平日里吃饭前还是少喝些吧。”   “不光会喝,还知道空腹伤胃,大山,你懂得挺多啊。”   杜大山不好意思道:“苏先生说笑了。不是我懂的多,是我家小妹,吃上面那是真讲究。”提起自家小妹来一脸骄傲,正说着才想起来杜芊芊做了让自己带过来的面包。   赶紧拿起桌上冷落了许久的油纸包:“您尝尝,这点心就是我家小妹做的,吃过的没一个不喜欢的,特别是村里的孩子们,见了就挪不动道。”   没打开之前,苏岳想着能是什么新鲜物,左不过是米糕、豌豆黄之类,村里孩子们难得吃到所以稀罕。结果这不起眼的小山村又一次给了苏岳惊喜。   油纸包打开,里面的蜂蜜小面包表皮色泽金黄、圆头圆脑的,蜂蜜的清香溢于鼻端,苏岳从未见过这种吃食,被杜大山催着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外酥里嫩、香甜异常。   中午在村长家,一桌子又是县丞又是村长,说是吃饭其实还是寒暄应酬,也没能好好吃上几口,苏岳不由分说,两口解决了一个,连吃了三个才停手,对杜大山口中的小妹好奇极了。一个村里的小姑娘,居然知道这么多,还做出了自己在城里也从来没吃过的点心。   见苏岳吃得意犹未尽的,杜大山将剩下的三个往苏岳面前推了推:“苏先生,剩下几个你也吃了吧,下次来我让小妹多做些给带来。”   苏岳摆了摆手,“不吃了。留着晚上和柿叶茶一起做晚饭了。”   啥?杜大山听愣了,这三个面包再喝杯柿叶茶就当晚饭了?!看来这位苏先生不仅对住的不讲究,对吃的同样也不怎么上心。   “这怎么能当晚饭呢?”杜大山劝道,“明日就开课了,晚上就吃这么点可怎么行?”   苏岳又续了一盏柿叶茶,“够了,省得生火做饭,费许多功夫。这点心倒是挺饱腹,这会子已经吃了几块,晚上也饿不了。”   没破蒙前,村子里就传开了,说要来的这位先生脾气孤得很,也娶过妻,只是第二年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住,后来就都是一人独来独往。这次县丞要安排个人伺候他饮食起居,他也给拒了,说是不习惯,只得作罢。   杜大山见这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烟火气,偌大的房间里最显眼的摆设就是那个架几案,架几案就是现代人口中的书架。“架”和“几”两个字可比书架形象得多。“架”是指两几共架的一块案板,而“几”,最先是香几,焚香所用,后来使用功能不断增加,形式上也随之变为方材。   那苏先生架几案上分门别类摞满了书,干净倒是真干净,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杜大山心下不忍,低头略一想,提议道:“先生,不然晚上去我家吃吧。我们家人也不多,连上孩子也不过四口人,不会闹得你烦。”   说着,怕苏岳仍不去,杜大山又补充道:“孩子才刚会走,特别好带也不哭啊吵的。”   苏岳刚开始还真不打算去,倒不是嫌杜大山家吵闹,而是不想麻烦别人。自己这一去,杜大山家必定又是一番忙,说不得又得备肉备菜地破费。   可是杜大山连着说得恳切,要是再推辞倒也太不近人情,加之也想去见见他的那个小妹,还未见其人,就已经给他几个意外了。   “好吧,只是千万别特意买什么菜,我倒不自在了。”   见苏岳同意了,杜大山高兴地挠了挠头,社学的先生可是秀才出身,算是杜大山有生以来见过最有学问的人了,一边答应着一边又问:“先生,那我先走了,你有没有什么爱吃的?我回去让我媳妇儿准备去。”   刚说完才发现自己犯了忌讳,苏先生刚刚还说不让特意买菜,自己也笑了,告了辞,苏岳对村里的路一概不熟悉,就叮嘱苏岳晚上早些过来接他。   刚到家就看到自己刚刚同苏岳夸了好多次的小妹,正在自家院门口分东西呢。   “正生哥,这羊肝和羊心你带回去,做凉菜还是炒了都好吃。”   张正生当然不肯要了,上午的黄芽白拌榅桲让全家人对杜芊芊对感激非常,特别是张正诚,非要下午代替张正生同杜芊芊一起买羊乳去,若是自己这会子再从杜芊芊这里拿回去这两叶子羊肝回去,别说自己过意不去,自己娘和哥哥第一个就得怪罪。   更何况不同于上次的羊肉,这次的羊下水都是杜芊芊花了铜板买的。倒不是杨二叔的原因,杨二叔原本是送的,可杜芊芊说什么都不愿意免费拿了,硬是掏了五十文来给杨二叔,知道杜芊芊不爱占小便宜的脾气,杨二叔也不同她多争,只是让泰禾媳妇儿又取了些羊肺头来塞进给杜芊芊的羊杂小桶里,又将杜芊芊给的五十文随手抓了一半还给杜芊芊。   “丫头,这羊杂就算在肉铺里卖不上多少价钱,若是我收了你这五十文,你杨二叔可成了什么人了?二叔收你一半,咱们可别再争了。”   杜芊芊笑着将那二十来文接了回来,杨二叔这样的人家同张二娘他们很像,做事干脆,进退有度又懂得互相谦让,相处起来很舒服。   作为老饕,杨二叔怎么会忘记对这个小“忘年交”夸一夸自家这个下水呢:“这羊杂可比外头买的强多了。在饲料里我可是加喂了白薯秧子、酒糟和麻酱渣,这样喂出来的羊肚儿才好吃。”   见杜芊芊赞同地点头,杨二叔更是仔细嘱咐了几句羊肺头的做法,生怕好东西没弄出好滋味儿来糟蹋食材:“别看这一整块都叫羊肺头,其实只有肺的前头才是真正的肺头,后面的肺管子,又硬又不好吃,处理的时候可要仔细剃干净喽。”   这边嘱咐着,杜芊芊点头应着,表示自己记住了,杨二叔满意地点了头才愿意放人走,杨二婶在一旁嗔怪:“也难为芊芊姑娘好性儿,听你唠叨。赶紧让两个孩子回去吧,大冷的天儿,还得驴车赶路。”   又对杜芊芊道谢:“炉子上热水都烧开了,火盆子也架好了,马上就去将那干艾叶草寻出来给大黄和豆豆洗了澡用上,这几天可把这两货憋闷坏了。” 第159章 第一次做客   按照细致些的叫法,光是这羊肚儿洗的时候就能分成六个部分,肚领儿、肚板儿、肚葫芦、散丹、肚蘑菇和食信儿。最好洗的就要数食信儿了,实际上食信儿就是食管。另外比较好清洗的就是肚领儿和肚板儿。剩下的三个部分就不甚好洗了,其中最难洗的就是散丹。   羊肚儿比牛肚儿还要小些,牛散丹洗着就够费劲了,更别说羊散丹,不仅个头小,还是一层一层的,听说苏先生今晚来家做客,杜芊芊洗得就更细致了。   季桂月在旁边帮忙洗羊心和羊肺,这两样相较于羊肚儿要容易清洗得多。   给羊肚儿去黑皮,乡里人都将这层黑皮形象得称作“草芽儿”或者“草芽子”,这是最费功夫的。杜芊芊用一个大锅放满了清水,放小泥炉子上坐火烧沸,端锅离火,用对半剖开匏瓜而成的水瓢往这锅滚水里舀上大半瓢的凉井水,随后立马将羊肚儿按在锅里头,之前杜芊芊央杜大山用桐木做了一双长木筷用来炸油条,这会子派上了用场,用这双长筷子挑着锅里的羊肚儿翻翻个儿,尽量让全部表面沾上热水。   这步是关键,若是没有那大半瓢的凉井水,“草芽儿”可就甭想剥下来了。“草芽儿”经十成的开水一烫就牢牢粘在羊肚儿上,哪怕用锋利的刀也刮不下来。有了那大半瓢,“草芽儿”一搓就掉,容易极了。   不光是洗下水有讲究,就连入锅的时间也分前后,因为每样下水煮的火候不一样,肺头先熟,羊肚儿后熟,若是一块下锅,不是这样没熟就是那样老了。   等杜芊芊改刀切块,凉水下锅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季桂月就催着杜大山去学堂接人:“听你说那苏先生一个人呆着,这大冬天那么大个屋子怪冷清的,你去请了来,先坐着吃吃茶聊聊天也好。”   一进杜家院子,第一眼吸引到苏岳的不是别的,而是那个之前装了一大捧郁郁葱葱狗尾巴草的破腌菜缸,狗尾巴草在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时候凋谢,要到来年的四月份才会开始新一轮的发育生长,现在在这个破腌菜缸里取代狗尾巴草的是甜象草。   如果说别人看见狗尾巴草起码还能认识,那么甜象草就更是默默无闻的存在了。因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人们都是过目即忘。可是你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独特的可爱。叶互生,对着光能看清叶面上软绒绒的茸毛,圆锥状的花序呈微褐黄色,每束穗上都有二三百个小穗,每小穗都顶着三朵小小的、不起眼的花朵。   连狗尾巴草都顶不住的冬天,山上一片凋零,只有它还顽强地活着,在凛冽的冬日给大地保有一丝绿意,杜家院子早已经不是杜芊芊刚来时的样子,那时候门可罗雀,吃饭都成问题,现在不同了,来串门的、买乌发膏的、卖花生的、甚或是舍了面儿给自家孩子要上一两根棒棒糖的,每日里来来往往多少人,看到破腌菜缸里狗尾巴草或者甜象草,有些压根注意不到,那些注意到了的,大多也就是笑一下杜芊芊古怪的审美。   迄今为止,从内心喜爱、赞美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上次来吃烧烤的裴华,还有就是第一次登门的苏岳了。   不用杜大山介绍,这肯定又是他家小妹的杰作,这会子杜芊芊正在厨房里忙,杜大山将苏岳请进了堂屋。   迎面而来的茶香暖风,原来这个大肚炉子生起来这么暖和,条桌上白瓷碟子里砂绿色的乌龙茶饼,苏岳觉着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加入葱段、姜片和烧酒,要沸未沸之时小心撇去上面的浮沫,白萝卜是最便宜也最容易得的增鲜食材,白萝卜汁的鲜被称赞为“醍醐甘露未易及此”,自家菜园子里的大白萝卜长得极好,白胖胖,杜芊芊特意熬了白萝卜汁给羊肚儿汤添上鲜味。   “咕嘟嘟”冒着泡的羊肚儿汤一上桌,热闹的吃饭气氛就立马出来了。   “苏先生,您尝尝,杨二叔养羊场新鲜拿回来的。”杜芊芊还特意调了两碟蘸料,一碟加了芫荽并些许食盐,另一碟酱豆腐与韭菜花调匀,并额外倒了点白胡椒粉,若是觉得膻还可以自己加。   苏岳一打量,眼前这个少女顾盼神飞、乌发玉肌,笑弯成月牙儿的眼睛亮晶晶,展示着十三四岁少女独有的甜,不愧是给了自己许多意想不到的妹子。   再看这一家人,面色都很红润,寻常庄稼人常年操劳或拮据,气色很难像这一家人这么好,特别是杜芊芊和安安,粉白剔透。   苏岳这个人吃什么倒真无所谓,只一点,他极爱干净,从他的屋子就能看出来,他没想到一个山村里的人家比他还干净,而且讲究。   羊杂在杜芊芊的巧手下经历了两次汆烫:第一次去腥味和膻味;第二次加入花椒和姜片熬煮到熟软,泡入沁凉的井水增加羊杂的韧度。汤碗捧起,吹一吹嘴边的热气,拌入自己极爱的韭菜花和蒜汁,再撒上一层味辛性热的白胡椒粉,大吮上一口,苏岳直觉浓郁的羊肉鲜味伴随着辛辣一路冲上鼻腔直窜头顶,浓郁顺滑,肥而不腻,爽快至极。   不同于杜大山的内向和口拙,季桂月和杜芊芊都比较善于活跃气氛,既不会刻意讨好奉承也不会拐着弯打探自己过去的经历,热情又不过分,就连安安也十分给面儿,苏岳去抱他,他也不认生,还主动向他伸出胳膊,被抱在怀里不哭不闹只管用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苏岳。   临走的时候,杜芊芊想着苏岳一天也生炉子做饭,明儿一大早就得开始讲学了,季桂月硬是张罗着给苏岳带了几块白面馒头和碗糕,这样明早不用做饭,只热一热就能吃了。   回到家,苏岳想着杜家堂屋里的暖和舒适,说不得,自己去屋后柴火堆取了木柴,生了屋内的去湿炉子,很快暖和起来,再去看桌上从杜家带回来的馒头和碗糕,好嘛,按照苏岳的逻辑,明儿中午大概也不用做饭了。 第160章 买生日礼物   自此,每日天色还未大亮,各家各户的男娃娃们就穿戴整齐去学堂了,再也不是在田间地头满村乱窜的猴儿小子了,扛着农具去地里忙农活的大人们在路上碰见这些孩子干劲儿都会上涨几分,虽说自己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但好好儿干活儿培养孩子,憧憬着以后自家的后辈能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钱掌柜那边时不时就有额外的订单来,听说那里有两条大黄狗,有时候樱子也会陪自己一起去,顺便逗逗狗。幸亏杨二叔家有先见之明去隔壁县另买了只产奶的母羊回来,不然这些个几十斤几十斤的单子非得抓瞎不可。   而樱子的生日就这一两天了,杜芊芊想着得给樱子好好备上一份礼物才行。但送什么,倒是得好好儿想想。   晚上外头西北风犹如一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在房前屋后脚步趔趄地晃荡,时而扯开破锣嗓子暴怒地咆哮一番,时而又因走得太急而穿着粗气。村里大多数人家已经早早吹了灯睡下了,杜芊芊则自己呆在暖和和的被窝里数铜板。   当然了,现在用铜板做计量单位已经不合适了,光论每五日一送的牛轧糖就收二两四钱的银子,钱掌柜那边自然不会再用铜板结账了,再加上棒棒糖的一两多,每次都是白花花的三两多白银了。   这里的白银大体分为四种:元宝、中锭、小锭和碎银。   元宝多是马蹄形,重50两;中锭多为锤形,约重10两,又经常被称之为“小元宝”;小锭,别名“小锞”或“锞子”,圆乎乎的馒头状,有重一两的也有重二两的;不足一两的散碎银子,通常也被人们叫做“滴珠”或者“福珠”。   杜芊芊的存钱罐里除了没有元宝,其他各种可是收集齐了。那两个中锭是杜芊芊拿了小锭和些散碎银子去票号里兑换来的,形状最不规则的就是那些散碎银子了,都是从银饼绞下一块,然后放到戥子上称了。   算了算,如今手头上已经有快四十两了,杜芊芊打算超过五十两就去票号存了,不然这么多现银放在家里不放心,说起来杜芊芊自从来了这里还从未没见过传说中的银票,想来不到一个月自己就能亲自拥有一张五十两这么大面额的了,听着外面冬风呼啸,愣是听不出任何寒冷萧索之意,只觉声势浩大也在为自己加油。   又是摸银锭又是数铜板,两只手上炕前算是白洗了,杜芊芊又去洗了一遍,抹面脂的时候突然想到,樱子不是想要澡豆吗?不如这次她生日自己就送这个!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第二日去买羊乳,特意请张正生在杂货铺子里等自己,杜芊芊去了上次自己买面脂和唇脂的胭脂水粉铺子――采蝶轩。   论起来这个时代少女妇人们的瓶瓶罐罐也很是不少。   光是杜芊芊想要买的澡豆,就有好几种。耳边听着伙计舌灿莲花般的介绍,鼻间闻着各种或浓或淡的香气,眼中看着琳琅满目的包装,杜芊芊仿佛置身于穿越前的丝芙兰专柜,左看看右瞧瞧几乎挪不动道。   澡豆,其实归根结底说起来很简单,就是豆子磨的面粉,具备清洁、去油腻和去异味的作用。但是细究起来,里头的学问可大了。   光是一个“荜豆香藻方”,功夫可就不少费。一升的荜豆(豌豆),要加上白附、水栝蒌、芎、白芍药、桃仁以及当陆各二两,再经过捣、筛、和合制作而成。   豆类植物中都含有皂角苷,遇水能持久地产生泡沫,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很强效的表面活性剂,去污能力比皂荚更胜一筹,再加入其它配料或者药材,用途就多了起来,比如润肤、美白或者香体。   摆在杜芊芊面前的有“玉容散”、“涤垢散”、“八白散”以及“五香散”等等。涤垢散先被排除了,因为功能单一,去污又太强力,冬天用它洗完脸反倒容易干得慌。   想着樱子很喜欢学着自己在屋子里摆上瓜果花朵作为香薰,想来买“五香散”肯定合适。花香草香何岂万千,岸芷汀兰,绿肥红瘦,芬芳馥郁,各具风流。然世间任一种香材,再怎么珍稀名贵,定香前若不精心调和搭配,其香难免会“薄”。这“五香散”里边搁了三种香:丁香、青木香和沉香,又配了几两奈花、蜀水花和旋覆花,光是想想这澡豆就该有多好闻。   特别是其中的几味花香,如林中花开、三五成簇。再凑近鼻尖细品,抬头如见矗立之香檀,再品,俯首若触萋萋之芳草。抬起头,香味渐散,如麋鹿踏过诸花隐入林间。   制作时捣诸花,不可捣诸香,而是应磨研成粉,怎一个细致讲究了得!   而阿青皮肤有点黑,买“玉容散”给她最为合适。   “姑娘,这玉容散乃治面黑黯皮皱皴散方,里头用了白及、白蔹、白僵蚕、白附子、白芷……”   伙计掰着指头数,杜芊芊只听得这方子果然做美白只用,用的都是“白”字打头的配料,越听越觉着耳熟,再一想,这不就是后世的七子白面膜嘛?莞尔一笑,这东西有用,送给阿青指定错不了。   买完了澡豆,注意力又被另一边的胭脂水粉给吸引住了。虽然没有护肤品和化妆品的名号,但却也是按照这标准进行陈列。   十三四岁的姑娘不管皮肤白皙与否都自带朝气蓬勃的光泽,水粉杜芊芊就略过了,直接去看那胭脂。   一个个小小的瓷盒十分精致。   伙计见杜芊芊买了两瓶中高价位的澡豆,又移步到胭脂那里。连忙热情地跟了过来,“姑娘,你可真有眼光!你现在看的这一盒名叫嫩吴香,可不是用地莲花,而是用五六月里最娇嫩的玫瑰花拧出汁子来,再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必定放入当年的新蚕丝,经过玫瑰花汁这么一浸润,用时取出一两片,均匀拍于双颊,使之嫣红颜色好。”   真是一个出色的导购人员,杜芊芊听了这番介绍,二话不说拿定了主意:“这种胭脂来五盒。”   五盒?伙计简直喜不自胜,连连躬身答应。   为什么是五盒?樱子和阿青一人一盒,自己和嫂子还有姐姐也都各自买了一盒。这胭脂比地莲花淘澄的要贵上不少,一盒要价十五文,大半斤的肉价了。可是百十文对于现在的杜芊芊来说已经不费劲了,赚钱可不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么?   拎着伙计精心包了三层的澡豆和胭脂,杜芊芊心想:葛朗台的生活态度可不可取! 第161章 意外的惊喜   樱子的生日就在冬至的前一天,村里的孩子们上学、放学路上都在唱“九九消寒歌”。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到六九,沿河看杨柳;七九河冰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孩子的世界里还没有年关难过的概念,大人们朝而往暮而归,为了生计疲于奔命,但冬至对于孩子们而言,就是吃饺子、得新鞋帽的日子,当然都高高兴兴地盼着呢。   冬至送鞋帽给孩子是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给男娃娃们的帽子多是虎形或者狗形,鞋子上刺绣的都是猛兽;而给女娃娃们的帽子则是凤形,鞋面上刺上花鸟。   本来十四岁也不是什么大生日,可正好碰着冬至给虎子和顺子做鞋帽,张二娘就给樱子也做了身新衣裳。   杜芊芊下午到的时候,阿青已经在了。阿青的礼物是一对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奶兔子,一只白的、一只灰的,放在一个篮子里,下面铺满了靰鞡草,不仅保暖还能除味祛味,幼兔对事物很挑剔,阿青还特意在毛绒绒的两只兔子旁边堆了一小堆干净的苜蓿草和果树草。   苜蓿草属豆科牧草,蛋白质和钙含量都很丰富,非常适合幼兔生长发育的需求,但是有一点,吃多了就容易导致小兔子尿钙或者软便,所以不能多喂。而提木西草高纤维又低蛋白,所以是最理想的兔子主食。果树草,也叫果园草或者田园草,闻起来真的会有一种淡淡的果香,不管是大兔子还是小兔子都十分爱吃。   樱子穿着新做的水红撒花袄,映着圆圆的脸蛋喜庆得紧。小心地结果阿青的篮子,生怕摔了兔子,“阿青,谢谢!这两只兔子我太喜欢了,一定好好儿养,你就放心吧。”   “果然大了一岁也稳重了些,这可是俩活物,你可得上心。”张二娘在一旁听到樱子这句话,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丫头平日里玩是玩闹是闹,责任心还是有的。   可这点稳重还没维持两句话时间就破功了。   “芊芊,你带了什么来?快别卖关子,给我瞧瞧!”阿青的礼物一目了然,猜都不用猜,可杜芊芊来了就被自己大嫂子叫过去聊天,可那手里的竹雕小匣子好看得紧,樱子好奇地肠子都痒了,杜芊芊会送自己什么,可是她偏偏不肯说。   其实不只是樱子,其他人也都挺好奇,都说杜芊芊同村里的人都不同,过日子很讲究,不知她会挑什么来当生日礼物。   打开竹雕小匣子,里面是采蝶轩伙计包装好的澡豆和胭脂,收到礼物最兴奋的一环是什么?当然是拆礼物了!   杜芊芊不想剥夺樱子拆礼物的乐趣,笑着将未拆包装的澡豆和胭脂递给樱子:“樱子,祝你生日快乐!”   杜芊芊不过是照着自己的习惯顺口一说,樱子听着新鲜有趣儿,比那些个“祝寿词”简单好听又顺耳多了。只是祝你过得快乐,快乐就好,这应该就是最简单而又最真挚的祝福了吧。   “谢谢你,芊芊!”樱子感动地接过杜芊芊手里的礼物。   之前又是包装又是小匣子裹着,澡豆和胭脂的香味出不来,现在除了匣子,香味从包装纸里溢了些出来,樱子闻着,脸上藏不住的期待,咬着下唇,三下两除二地扒了包装,只一眼就蹦跳着大声嚷了出来:“芊芊,你太好了!我太喜欢了!!”   又跳着上前搂住杜芊芊,饶是如此,也不忘高举手里的礼物防止摔着磕着。   其他人都还没看清呢,见樱子兴奋的脸都红了,众人的好奇之心到了顶点。   “樱子,快给我们看看是什么?”正生媳妇儿拉住蹦啊跳的小姑子,正诚媳妇儿也好奇着呢,可肚子里的娃娃要紧,没有上前,只笑着伸了脖子去瞧。   “二嫂,你看!你看芊芊送了我什么!”樱子将礼物摊开给正生媳妇儿看。   这下子大家都看清了,张正诚和张正生去了果园,而虎子和顺子去了学堂,一屋子的女人,谁看了这两样东西不喜欢?   于是传阅般,澡豆和胭脂从一个人手里传到下一个。   “芊芊,这个怎么这么好闻?”   问这个问题的倒不是樱子,而是张二娘,樱子已经兴奋地没空关心这个问题了,澡豆她可是想了好久,可是自己娘给自己已经买了面脂和唇脂,算是村里姑娘里少有的待遇了,没想到杜芊芊记到心里了,这次生日就给自己买了来。   “大娘,这是五香散,里头搁了丁香、青木香和沉香,还有各色花香……”   杜芊芊没说完,樱子的熊抱就又过来了:“芊芊,你太好了!”   若澡豆是樱子想了许久都没想到的东西,那胭脂就是意料之外的了。除了李曼,吉安村的姑娘妆奁里是没有的。   小心地打开胭脂盒,四五月份的清晨玫瑰带露初绽,趁着此时将花朵及时摘下,而摘下的花瓣不是都可用,需要仔细选取色泽纯正且一致的,将这些雀屏中选的花瓣放入干净的石臼,使巧力慢慢舂研成浆,配以花露以细纱滤去杂志,再取当年新缫的白蚕丝对比着胭脂盒的口径大小压制成圆饼形状,浸入过滤后的澄净玫瑰花汁,五六日后取出、再晒上两三个日头才算制成。   太过纤巧精美,樱子倒露怯害羞了,只摩挲着胭脂盒边缘。   杜芊芊见状,细簪子挑出一片来,只用一点清水化开抹在樱子唇上,手心里的余下的就够两边颊腮了,果然美而不俗、又甜香满颊,衬得樱子的苹果脸娇艳非常。   “哎呦,我家这小姑子可真漂亮!”两个嫂子都赞叹道。   樱子自己也忙拿了铜镜过来照看,素面朝天惯了,突然铜镜里出现了个娇媚的自己,樱子一边臭美地照着,一边又不好意思。   众人都夸好看,但是阿青跟着高兴,心内又抑制不住的忐忑。她的生日同樱子相差不了几天,可是樱子同芊芊认识比自己早多了,两家关系也亲密多了。阿青比樱子内向,这般想倒真不是和樱子比,也不是眼红嫉妒,这种心理大概类似于同宿舍一人发零食,还没发到自己,又要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发到自己,又要装得若无其事自己没在等,其实真的很煎熬。 第162章 咱们得避嫌   与心大的樱子不同,杜芊芊察觉到了阿青的忐忑,从樱子家告辞的时候邀了阿青一同走。往常这种情况一定会缠着一起去杜芊芊家玩儿去,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搂了杜芊芊谢了又谢,却只送到了门口。   她那张藏不住事儿的脸,杜芊芊一眼就明白了,这是要一头扎进自己屋里开始可劲儿臭美了。   “阿青,虽然过几天才是你生日,可我礼物都买来了,今儿就送给你吧。”杜芊芊邀阿青一同到自家去取礼物,阿青觉着一颗心落到了实处,不管有没有樱子那么好,起码不用悬心好几天。   两人亲热地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着,刚到去往杜家院子的拐角却碰见了裴华,算起来两人虽然这阵子也同场过几次,但是都没说上一句话。   明日冬至,裴华告了一天假,倒不是特地回来过节,而是苏先生初来乍到又是孤身一人,县丞命他回来照应着些。   见到杜芊芊,裴华本能地扬起嘴角就要打招呼,谁知杜芊芊只淡淡地点头叫了声“裴华哥”就挽了阿青往前走。   裴华嘴角的笑僵了一僵,想着是不是杜芊芊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儿,又一细想,看着不像,刚刚她不还和阿青说得热热闹闹?   阿青这爱尴尬的性子就又来了,其实和她也不相干,但是见到裴华平日里冰山一般高岭之花的人物,微笑着被泼了冷水,继续笑也不是、冷了脸也不是地愣在那里,阿青就替裴华尴尬和不平起来。   但是裴华就在在身后,阿青不好意思说,等进了杜家关了院门,阿青就悄声问:“芊芊,你怎么对裴华哥这样?这让裴华哥多下不来台啊。”   真是个爱操心的善心小姑娘,杜芊芊捏了捏阿青的脸,“阿青,村里人都知道裴华哥和小曼姐明年就看日子定下了,难不成你没听说?”   “我听说了啊。”现在吉安村若是还有谁没听说,那消息也够闭塞的了。   这时杜芊芊已经拉着阿青进了堂屋,季桂月手里正拿着苎麻搓鞭绳,一边带着点眼照看旁边学走路、脚还有点软的儿子。那鞭绳搓得细而结实,总长不到一米,三股纥成,用时通过细绳将鞭绳连接在鞭杆上。这根鞭绳子季桂月是给张正生的驴车做的,原本的鞭绳已经磨得快断了,季桂月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那驴车现在有一半都是给自己家妹子使的,张正生不仅贴车还要贴人,拉着杜芊芊县里、东郊、村里来回跑。   若是给钱外道了不说,张二娘他们也万不会要,也只能在这些方面尽尽心。季桂月抬头见杜芊芊和阿青叽叽咕咕地边说边进屋,模糊听到了裴华和李曼的名儿,季桂月就留了神,听她们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进了屋,放下挡风的帘子,也不用担心被屋外的裴华听到了。   杜芊芊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那日早已经想通透了,既然无缘自不必纠结,收拾好心情日子还得过,不是吗?但是,刚才看到裴华,还是不可避免地心抽疼了下,不过时间久了,就会好了吧?   “阿青,既然知道,那就该明白现在同以前不一样,裴华哥和小曼姐的家长已经碰过面将这事敲定了,那咱们就得避嫌啊。”杜芊芊同阿青认真解释,似乎同时也在说服自己。   季桂月对于杜芊芊说的话很满意,这才是我们杜家的好闺女,该放就放、当断则断,甭管李曼同裴华之间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定了,但是既然定了,那就得大气点放下不是?   “阿青来啦?芊芊,你看着点安安,我去给你们倒茶。”季桂月放下鞭绳,起身去厨房倒茶招待阿青。   杜芊芊又同样的话嘱咐了阿青:“阿青,你帮忙看着点安安,我去屋里一下。”   如果是樱子,因为好奇心肯定会抱着安安跟着杜芊芊进屋去,可是阿青的性子不会这样,虽然心里对于礼物的也很期待,但还是蹲下身,拉了拉安安的肥嘟嘟的小手,引着他一走一扭地学步。   “阿青,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开开心心!”   刚刚在樱子家听杜芊芊同樱子说那句“祝你生日快乐”时,尽管说的对象是樱子,但阿青仍然很感动,现下杜芊芊对着自己说,感觉又更不同了。   季桂月在一旁瞧着,心里真是感叹,自己男人和大妹都是和这小妹一母同胞,怎么为人处世方面如此不同?那两个说他们是锯了嘴的闷葫芦都不算冤枉他们,可这小妹,真是会做人,用会做人这三个字形容,倒是对小妹有些不公,自家这个妹子可不是故意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人缘如此好关键在于真诚待人,格局也大,不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斤斤计较,但是也有原则和底线,上次李菊花得罪欺负了杜小芹,杜芊芊说了不再给隔壁零嘴儿就是再也没给过。   看到自己的礼物也是同樱子一样,用竹雕小匣子装着,阿青带着兴奋和害羞打开,却发现胭脂和樱子那个是一样,但是澡豆却不同。   杜芊芊小声解释道:“阿青,这是玉容散,这个虽然没有樱子那个香,可是却能把皮肤洗白。”   果然阿青红了脸,哪个姑娘不爱俏?拿着那瓶玉容散,前瞧瞧后瞧瞧,鼓起勇气:“芊芊,这个洗了真能变白呀?”   “能呀,樱子那里头好多的香料,你这里头都是些白及、白蔹这些能美白的,那伙计说了许多,我只记住了这俩。”   “我说两个姑娘,头靠头在一起说了半日不口渴啊?这茶可是要凉了。”季桂月在一旁打趣,手里的鞭绳已经完工,下剩的苎麻再给张正生搓几根运果子时需要用到的箩筐绳,某种程度上,绳同“系”,因此村里人也将箩筐绳叫做“箩筐系”,与缰绳不同,箩筐系受重大,需要搓的粗些,差不多需要五六股才能纥成。 第163章 冬至吃饺子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冬至一阳生,这一天吃饺子,那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俗。   一大早杜芊芊和季桂月就开始忙了。做饺子第一要紧就是面皮儿要好,如果碱放的多了,煮出来滑溜溜、韧性不足。和面是门学问,要保证软硬合度,而且醒面时间要拿捏好,醒好盖上一块干净的湿布以防面剂子干裂。   擀面皮儿就是个熟能生巧的活,中心稍厚、四周边缘稍薄。而饺子馅儿完全看各家各户的口味以及囊中羞涩与否。大多数人家在这一天都会舍几个钱称些连肥带瘦的五花肉回来,包些带猪肉馅儿的饺子犒劳犒劳一大家子,实在困顿的,起码也打上几颗鸡蛋,也算是个半荤了。   杜家现在别说杜芊芊,就是杜大山和季桂月夫妻俩的积蓄也有十五两之多了。直白点估算,若节省着点过,二两银子就够一个四五口的普通农户过活一年的了,加上杜芊芊的四十几两,也就是说杜家现在能拿出六十多两的存银,别说吉安村了,就是在县城里也算得上不错的人家了。   实在从没有手头这样宽裕过,一家人又和和美美,季桂月都觉着蜜里泡着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二来这几个月也着实辛苦,特别是杜大山和杜芊芊。为此,这个冬至格外过得讲究,   不仅给安安和杜芊芊买了新鞋,还买了九九消寒图,若是用不那么浪漫的说法,那九九消寒图就是个挤在进九以后天气阴晴的“日历本”,共九九八十一个单位,从东至这天算起,每九天作为一个单元,连着数九个九天,到这八十一天结束,一冬就过去了。   画上一枝株雅花洁的素梅,接着用素墨勾出九九八十一多花。每天用红笔或者黑笔涂染一朵花瓣,花瓣尽而九九出,杜芊芊特地在条桌上摆了一个侈口细颈的白色觚形瓷瓶,里面供着两枝绿萼梅,也就是村里人称呼的绿梅,萼绿花白而小枝青绿,香味悠远清冷。将九九消寒图挂在绿梅一旁,立刻就变得有些许情趣。   今儿光是饺子馅儿杜芊芊就备了三种,猪肉饺子、虾仁三鲜和羊肉大葱,每种都特别用心,猪肉馅儿里加了爽脆的莲藕,蘸料是一碟酱油、醋、香油还有多多的油泼辣椒;虾线去净,笋干和木耳提前泡发一天,馅料加入蛋清更爽滑,鲜嫩多汁,配上香醋、以及泡了草果和八角的辣椒油;煮沸凉透后的井水泡上半碗花椒水,在和羊肉馅儿的时候加进去提味又去膻,这个蘸料最讲究,蒜泥和韭菜花酱搅匀后泼上热油,一口一个香得不得了。   用季桂月的话来说,这三样饺子她都没怎么吃过,更别提做了,怕糟蹋了猪肉、羊肉这些好东西,饺子馅儿都是杜芊芊负责,而擀饺子皮儿杜芊芊就没季桂月在行了,季桂月有个绝活儿,一揉,一回手,一下压,两个小剂子一起擀,擀出来的饺子皮儿都一样大小。   姑嫂俩配合地极好,一个擀皮儿一个包,薄皮大馅儿的白胖饺子一个挨着一个整齐地出现在干净的“锅拍儿”上,“锅拍儿”就是用高粱穗下边的杆儿做来晾晒粮食、干果或摆放食品用的,通常都是圆形。当然了,拜访完东西,还可以当做缸盖或者盆盖来使用,这时候名字就成了“盖帘儿”。   杜大山抱着安安在一旁肚子都看馋了,同自己媳妇和小妹打着商量:“你看今儿过节,家家户户热闹包饺子团聚,那位苏先生就一人在学堂那里怪孤得慌,不然咱们将他请来一起吃顿饺子怎么样?”   这几天杜大山也送过两三次东西去,只一次见到苏岳生了火做饭,还是最简单的白粥,配了些腌菜,看上去就灶冷碗凉的。   季桂月和杜芊芊当然同意了,那位苏先生给人印象很好,没有读书人清高的虚架子,上次还抱着安安玩了一会儿。   杜大山到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果然是读书人,再如何平易近人那也是同自己这些庄稼汉不一样。苏岳正在“写九”,与杜芊芊买来的“画九”不同,“画九”是用毛笔蘸了颜色每过一日染上一瓣花瓣,每染完九瓣就过了一个“九”,九朵染完就出了“九”,九尽则春深。   “写九”是选九个笔画数为九的字,每一划代表一天,每个字代表一个“九”,用双钩空心的字体画到纸上。苏岳那张“九九图”旁还用颜体楷书写着“下点天阴上点晴,左风右雾雪中心。图中点得墨黑黑,门外已是草茵茵”。   杜大山说明来意,苏岳略思索了下,就答应了下来。刚刚村长也过来请他,苏岳想着又要应酬便推辞了,可是杜大山家一来做的东西的确好吃,二来也氛围轻松。   正收拾着要去,第三位邀请者来了,不是别人,正是裴华。   裴华见杜大山也在这儿有点惊讶:“大山哥,你也来邀苏先生?”   请旁人来吃饺子,裴大娘和李菊花当然不乐意了,可若是苏先生,那就不一样了,裴华那是受了县丞的嘱咐不说,这苏先生吃完饭哪里就立马拍屁股走了?还不得给柱子开开小灶教几首诗词啊?这买卖合算,当下婆媳俩倒是催着裴华去请了。   看见裴华,杜大山十分高兴:“是啊,华子,要不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呢,上两次去衙门寻你都没寻到,这下可好了。你同苏先生一同来我家吃,我家妹子今儿做的好饺子,又是羊肉又是猪肉,砧板上河鲜、笋子、木耳堆了个满。”   裴华被说得有些心动了,倒不是真因为那些个美味的大饺子,而是昨儿杜芊芊对自己的态度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儿见到面了不知她心情是否好了些,还是真是只对自己。   自己娘和嫂子在家等着呢,得回去说一声才是,于是裴华仍是自己一人先回裴家,而苏岳同杜大山回了杜家,而杜家灶上白白胖胖的饺子已经在锅里上下翻腾着。 第164章 送你饺子自己吃去吧   “锅拍儿”上还有一半,等着下一锅。饺子已经入锅的那一边,原本洒了面粉防止饺子粘底,现下留下一排排整齐的月牙状高粱杆表面。   季桂月端着熟了的一海碗,招呼着:“苏先生来了?快进屋,已经好了一锅了,可以吃了。”杜大山洗了手也去帮忙,去端蘸料,可光是蘸料就有三种,苏岳见状,也去洗了手帮忙端了一碟。   “刚刚在学堂里可巧也碰到华子去请苏先生,我就邀了他一起过来吃饺子,更热闹。”杜大山咧着嘴说得乐呵,可季桂月心下就犯嘀咕了,自家男人可真会揽事儿,芊芊那儿刚想通了,这下子又一起吃饭大过节的小妹心里又该难受了。   谁料季桂月这是白操心,杜芊芊听自家哥哥说完,只低头楞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哥,原来裴华哥也去请了苏先生啊?这大过节的,还是让人家一家团聚一起吃吧。咱们今天饺子做了那么多,也吃不完,你送些过去让裴勇哥和柱子他们都尝尝。”   特意没提到李菊花她们,杜芊芊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可是对自己姐姐那样挖苦讽刺,再不往心里去那就不叫大度而是没有原则了。   杜大山一听,也是,刚刚也是没多想,可今儿冬至,裴华又是去请苏先生的,说明家里也都备好饺子了,自己贸然这么将人叫来是不太妥当。   “妹子说的是!那三个馅儿的都给拿些出来,我给送过去。”   季桂月听着就笑了,自家妹子这心性不管到了哪儿都能将这日子过好了。   “我说这隔壁什么意思啊?我们请苏先生,他们就也去请,成心和咱们过不去?”裴华同家里说了要去隔壁吃饭,李菊花正动怒呢,当然了,关注点并不在裴华过节在不在家里一起热闹吃饺子,而是苏先生不会给柱子开小灶了。   不用裴华解释是杜大山先去请的,杜大山已经端了饺子来了:“华子,你看是我想的不周了,冬至是大节,理当一家子团圆,芊芊让我给你们送些饺子来,都是你嫂子和芊芊今儿现包的,味儿不错,大家都尝尝。”   裴大娘和李菊花虽然心里头高兴,可为了杜芊芊真因为刺哒杜小芹两句就再也不给零嘴儿的事儿,婆媳俩没少生闷气,都没上前去接,李菊花用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裴勇,努了努嘴示意去接,裴勇见杜大山拖着摆放了四十来只饺子的“锅拍儿”,伸着胳膊,也没人去接,连忙上去接了:“大山,多谢你还特地送来,我们家今儿也包饺子了,我去给你拾些,可能馅儿没芊芊妹子和得好,不过也有两三样……”   没说完呢,手里的饺子就被李菊花接过去,胳膊又被李菊花掐了一下,疼得刚想“哎呦”一声叫出来,又拼命忍了怕被笑话也怕杜大山尴尬。   “不用不用,家里包的那些都吃不完了,再多也是浪费。”杜大山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不但不生气,还有些庆幸,季桂月性格虽也泼辣,但做事明理也不吝啬小气。   “大山呐,即使如此我们也不同你假客套了,我去将饺子拾下来,锅拍儿你带回去。”李菊花说着捧着饺子去了厨房。   在这过程中,裴华一句话都没有说,杜大山觉得奇怪,看着裴华脸色也不是很好,这是又被裴大娘她们气到了?可是当着裴家人的面也不好问。   李菊花很快去而复返,带着空“锅拍儿”回来了,将“锅拍儿”递给杜大山:“芊芊妹子可真舍得下本儿啊,我闻着倒像是羊肉味儿?”   一到了厨房李菊花就勾着脖子使劲儿闻杜大山送来的饺子,仿佛有生猪肉、葱、花椒这些味儿,可最明显最冲鼻的就是羊肉独有的膻味儿了,心里啐了一句可真舍得,随机又暗乐,自家一文钱没花就吃到嘴了。   “是啊,难得过节,三种馅儿,猪肉饺子、虾仁三鲜和羊肉大葱,都给拾了些过来。”杜大山接过“锅拍儿”,低头一瞧,上面防止饺子粘底的面粉原封不动,擦也没擦地就还了回来,不过杜大山也不甚在意,见李菊花对饺子馅挺好奇,就说了一遍。   裴大娘和李菊花听了暗暗咋舌,都是荤腥的啊,自家除了猪肉白菜,其他都是素的,杜家一顿饺子够的上自家吃五顿了。   饺子送完了杜大山就告辞着要走,李菊花连忙叫住:“大山,那苏先生在你家吃完记得让他来我们家坐坐。”   可以不来吃饺子,可不能不来给柱子上上课,哪怕就那个百家姓多教几个也是好的。再者说,同苏先生多处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   杜大山答应着走了,裴华勉强打起精神送到了院门口。   “华子,我看你脸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身子不舒服可别硬撑着,该去瞧大夫就得去。”杜大山见裴华这情形实在不对劲,刚刚在苏先生家不还好好儿的吗?   “没事,大山哥,你快回去吃吧,别让他们等了。”   从杜大山端了饺子来,裴华就知道杜芊芊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有意同自己生分了,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身后裴大娘催着自己赶紧关了院门去吃饺子了。   热腾腾饺子端上桌,杜家的那四十个先被吃了个干净。开玩笑,别说冬至,就是过年,吉安村里也没有几家舍得吃纯猪肉馅儿的饺子,更别提羊肉大葱的了。   柱子只盯着那羊肉大葱馅儿的吃,李菊花夹了四五个堆在他碗里:“多吃些,学堂里也要好好儿学,听着没有?”   美食当前,柱子哪有心思听自己娘唠叨,只管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地胡乱点头应了,筷子横著着将饺子往嘴里大口地送。   相对于其他几人吃得津津有味,裴华可以说是吃得心不在焉了。还是裴勇见了,以为他是故意慢慢吃,让着其他人,夹了个羊肉大葱馅儿的放到裴华碗里:“华子,你也吃,衙门里累了几日了,别只管让着柱子。” 第165章 人鸟两戚戚   李菊花扭头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可柱子听见自己爹这么说,即便心下不舍还是从自己碗里也夹了个羊肉大葱馅儿的给裴华:“小叔,你也吃。”   孩子还真是个好孩子,没白疼,裴华用左手揉了揉柱子的头。   看得李菊花在一旁心里不爽的很,这两个傻子,一个大傻一个小傻,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羊肉平日里都没那口福,谁不爱吃?自己舍不得省给他们,他俩倒好,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倒便宜了旁人。   若论冬至这顿饺子谁吃得最舒坦?非苏岳莫属。自从妻子亡故之后,苏岳一直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也没心思去倒腾吃的。   有好几个年头的大节小节都是自己过了,要么自己随便做点,要么同三五好友到外面酒肆里吃上一顿。   对于苏岳而言,吃什么并没什么要紧,饱了就成。可身处干燥而又暖和的堂屋,身后条桌上时不时逸来的梅花幽香,周围这几个人热情又不罗唣,特别是安安这小家伙,白胖得糯米团子一般,一伸手就凑过来给自己抱。   眼前热腾腾的饺子,夹来咬上一口,薄薄的皮包裹着鲜美诱人的内馅,蘸上专门调配的辣油蘸料,热乎乎的汁水流了满口,胃里暖洋洋,苏岳觉着自己来了这吉安村,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都说是“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杜芊芊备了两碟子凉菜,配了自己酿的苹果酒,苹果当然是张二娘家果园子里出的。酒液呈淡金黄色,清亮透明,带着苹果的甜香气,抿上一口,柔和厚重,几乎尝不到酒精的辛辣,可入喉后细品,回味绵长。除了安安,其他人都喝了几杯。   苏岳临走时,杜大山又送了些饺子,与煮的饺子不同,这些饺子都是“躺饺子”,饺子身在一个平面,真如同耳朵一般。   见苏岳不解的神色,杜大山解释道:“我家小妹特意做成这样的,方便煎来吃。先生你回去锅里放油两边煎黄了就能吃了,就是得注意些火候,千万不可煎糊了。”   说着拍了下脑袋,“哎呀,差点给忘了,隔壁菊花嫂子让我同先生说一下,吃完饭去他们家坐坐。”   苏岳没有同裴家其他人相处过,以为说的“坐坐”就真是去坐坐,都是客套话,接过杜大山递过来的饺子:“喝了酒,就不去了,下次吧。”   旁边季桂月和杜芊芊听着就有些发笑,苏先生不知道李菊花的“坐坐”是什么意思,她们姑嫂俩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才上了几天学,李菊花就到处夸口柱子聪明,先生都夸之类的话,想来让苏先生过去不外是想他给柱子点拨点拨,可偏偏这位苏先生并不理解这些妇人们的弯弯绕。   从袖笼里掏出荷包,苏岳拿出一串大概四五十个铜板,交给杜大山:“自从来了吉安村,得你家多少吃食,心内实在过意不去。”   袖兜可不是市井走卒之辈能有的,这是文人官宦人家才有的做法。袖子里有一个下垂的口袋,开口方向与袖口相反,并在开口处收紧,放在里面的东西就不会掉出来。   杜大山哪里肯收,再三推辞:“庄稼人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吃的东西,先生你何必这么客气?”   推来推去不是苏岳的作风,见杜大山不肯要,想了想:“我也没有白吃村里人家饭的道理,既如此,下次再去请我也不敢来了。”   说着就要将那一小串铜板收回来。   “苏先生,不是这意思!”杜大山连连摆手,看着苏岳又一次递过来的铜钱串,本能地又要摆手拒绝,想着苏岳刚才的话,马上又接了过来,“先生,日后你想吃什么尽管同我们说。”   “眼下就有。”苏岳也不客气,“今日配的果酒,爽口得很,不知道还有没有?”   “有,有!”杜大山接了钱,忙不迭又去厨房拎了一小坛递给苏岳。   季桂月和杜芊芊在一旁看着杜大山同苏岳的对话都笑了。季桂月是笑自家男人呆头鹅一般,而杜芊芊是在想这个时代文人的光环真不是一般的大,识字率极低,读书识字对大部分人、特别是庄稼人来说遥不可及,自己哥哥在苏岳面前如同学生一般,带着股天生的尊敬和钦佩。   而这位苏先生倒也是个妙人,没有文人的清高酸腐,相处起来爽利得很。此外,杜芊芊还注意到苏岳拿出来的荷包是如意形,红青缎口鹿皮材质,扇形的褶子、丝绸的面料,囊面上绣着山水,很是精致也很干净,只是看得出来用了有些年岁了。   裴家吃完了饺子、喝完了片儿汤都没等着苏岳,李菊花就嘀咕莫非杜大山忘了说?裴华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想明白杜芊芊的态度是为了什么,于是站起身:“我去请吧。”   原以为等同李曼的事情了了,自己的心里话就可以同杜芊芊讲了,可是几日没见,杜芊芊突然就对自己避而不见了。   到了杜家门口,裴华却没敲开院门。北风紧着刮,银灰色的云块在空中翻涌、酝酿着一场大雪,院门口的小径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裴华一人身着青色袄,如同罚站般孤零零地笔直站在杜家的院门外,嘴角抿得很平,剑眉微拧。裴华心里疑惑,这个点家里不可能没人,难道已经到了门都不愿意给自己开的境地了吗?全然没察觉到自己已经站得全身都被吹得冰凉。   路旁的光秃秃的树上停了一只乌鸦,“哑――”地冲着裴华一声长叫,仿佛也在看他的笑话,倏地又抖动着张开翅膀,在枯树枝上晃荡了下,又扯着脖子“呀――呀――”叫唤了两声,接着仿佛也想起伤心事来,只站在被秋风剥了绿叶的枝丫上默然不语。   寒流滚滚,一人一乌鸦,相对两无言,一片愁云惨雾。   其实,这倒是裴华想岔了。那么此时的杜芊芊在干嘛呢?就算杜芊芊不来开门,杜大山也断断不会将裴华拒之门外啊,他人呢?   答案很简单,都躺在暖和的炕上呼呼大睡呢。   苹果酒甜爽不上头,配了几道凉菜,一会儿一杯,但是架不住后劲儿大,杜大山陪着苏岳喝了好几杯,就连季桂月和杜芊芊都喝了两三杯,一小坛子苹果酒被几个人一顿就喝光了,能不醉吗?   这不,收拾完桌子,几个人都掌不住了,醉意涌来,眼皮子直打架。关了门闭了户,分别回屋睡觉去了。 第166章 两只小灰兔   南子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幅情景。   “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出神?你看浑身都凉透了,怎么不进屋啊?”南子上前一瞧,好嘛,一张俊脸本来就冷,这会子简直全身都如同冰柱子了。   经南子一声叫,那只乌鸦“蹭”地一下扑棱了翅膀钻入压得低低的乌云里,而裴华也回了神:“南子,你怎么来了?”   以最快的脚程赶了一路,南子这会子气还喘不匀,“是啊,头儿让我来叫你回去,今晚值夜的几个人今儿中午在酒楼里不知胡塞了什么了,拉得全都起不来炕,咱们得顶上几天连轴转了。”   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搅了你的假了,不过,哥,你怎么……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啊?”   裴华抿了抿嘴,没吱声,看南子这大热天里头顶上冒白烟,口干舌燥的,拍了拍南子的肩:“先到我家喝口热水再赶路。”   “可我娘还让我将这些送给芊芊妹子呢。”南子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是三四块双拌方破饼,“上次正生哥和芊芊妹子来家的时候,芊芊妹子说是喜欢吃这个,我娘见我正好过来,就让我带着了。”   说完,南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敲杜家院门?   打量着裴华的表情,冻得脸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情看上去很落寞,南子心里很不忍,连忙笑着打岔:“不过,既然大山哥家没人,这东西我就孝敬大娘了。走,咱们去你家喝杯热茶就走,头儿等着呢。”   搂着裴华的肩回了裴家。   “回来啦?苏先生请来了?”李菊花搂着柱子在家里等着呢,还特地给柱子洗了手和脸,听到外面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就以为是裴华和苏岳了,高兴地低声嘱咐柱子要听话、放机灵点儿,可掀起门帘,跟着裴华走进来的是南子,脸就沉了下去。   可还没沉到底呢,一眼瞅见南子手里拿着的油纸包,嘴角又扬了上去:“你说说,南子兄弟就是客气,过节还送东西来。”说着就将人往屋里让,手去接那个油纸包。   南子赶紧递过去:“嫂子,这是双拌方破饼,你和大娘她们都尝尝。”   看到苏先生没来最高兴的就是柱子了,他有些怕这位先生,听说他要来考自己的功课,柱子从刚刚开始就局促不安了,这下子好了,不仅苏先生不来了,南子叔又带来了糕点给自己,突然从蔫吧的落汤鸡变成了脱了笼头的野马,猴着身子就拉着自己娘的胳膊,踮起脚尖去瞅那糕点。   李菊花拿了一块就塞给了柱子:“小心着些吃。”回头还不放过裴华:“华子,那苏先生是不肯来还是怎么?”   “大山哥家没人。”裴华只好这么作答。   菊花嫂子的脾气南子清楚,怕她继续追问下去,赶紧来圆场:“华子哥,咱们快喝口水赶路,衙门里等着呢,别误了事。”   喝了两碗热茶,哥俩又急匆匆往城里赶,路上有好几次南子都想问裴华,同杜家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被关在门外面受冻?还有同李家那位千金到底怎么说?   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别赶趟挑着华子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吧,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今儿下午找人没找到的不止裴华一个,还有李曼。等她到裴家的时候裴华和南子都赶到半路了。   “小曼妹子,千真万真,是南子来叫他的,说是人手不够,这几日又得连轴转、回不了家了。”   听到说是南子来叫的,李曼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恼意不减。虽说有了个五月之约,可这已经大半个月下来了,自己还是无法走近裴华哪怕半步,上次为他扯了最上乘的料子要给他做袄子,可裴华非但没有感动,还说以后千万不要买东西给他了。   李曼感觉得到,那五个月是裴华看在自己帮他那么多又声泪俱下相求的份上做出的最后让步,只怕一心静候这几个月过去。   自己姨妈又去省城大表哥家过几日才回来,一时都没了主心骨,只盼着姨妈快点回来给自己拿个主意。   裴华寻上门没敲开门,李曼到裴家没找见人,这些事儿杜芊芊一概不知。香甜一觉起来天都快擦黑了。   后日又是送货去城里的日子,麦芽糖该压了,奶油最好今天也打发出来,果子明天再去张二娘家买,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确认了,不放过一个环节。   刚压好麦芽糖,阿青带着兔子来了。   “芊芊,你不是喜欢小灰兔吗?这两只灰兔子送给你。”   如同樱子的那两只,这两只小灰兔也是放在篮子里,身下厚厚的靰鞡草,旁边堆了一小堆干净的苜蓿草和果树草。两只小奶兔其中一只还睡着,一对细长的耳朵紧贴在两边,杜芊芊接过来,动静大了点,立马警惕得竖起耳朵,向四周东张西望的同时又将自己软乎乎的小身子往靰鞡草里埋了埋。   杜芊芊瞧着实在有趣,忍不住逗它,将它轻轻提溜起来,露出屁股后面又短又小的尾巴,毛茸茸的,像个小绒球。   受制于人,这只小灰兔也不使劲儿挣扎,前面两只腿顺从或者说认命般耷拉着,与小白兔的红眼睛不同,灰兔的眼睛是灰色的,两只乌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杜芊芊,卖萌求饶一般,杜芊芊看得心都化了。   赶忙放下它,揉了揉它的小脑袋,阿青在一旁递给樱子几根苜蓿草:“芊芊,我特地留着给你喂,你喂它吃。”   果然是心思细腻的阿青。   “阿青,你一窝小兔子才五只,给了樱子两只,又给了我两只,你自己倒只剩下一只了。”杜芊芊喂兔子吃苜蓿草,许是真饿了,“丫”字形的三瓣嘴快速蠕动,眼看着一根苜蓿草由长变短被吃光。   阿青憨笑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们喜欢就好。”   忙急忙慌地吃下去好几根牧草才没那么急了,杜芊芊挑了根又嫩又软的举到兔子嘴边,居然在往嘴里送之前,用头擦了擦杜芊芊的手背,仿佛在说“谢谢”。   软茸茸的触感、被小动物贴心地示好让杜芊芊心花怒放:“阿青,你看到没?它还蹭我的手!” 第167章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阿青也觉得这只太乖了,伸手去摸它的头,接着害羞地又往杜芊芊身旁挪了挪:“芊芊,我娘说了,那玉容散的确能让皮肤白些,还说比寻常的澡豆贵多了,让我要好好谢谢你!”   说着话还不好意思去瞧杜芊芊,杜芊芊正要打趣她呢,突然脖子里一热,一条崭新的缃色围巾已经在脖颈上围了一圈。   “听樱子说你那条送给小芹姐了,这是我娘照着你之前那条的样子给你做的。”   像上次一样,季桂月又在身后笑道:“我说两个姑娘,别蹲麻了腿走不得道,快站起来走两步。”   于是这两只兔子就在杜芊芊这儿安家落户了,两只都是母兔,杜芊芊按照之前自己喜欢喝的奶茶给它们起了名字,一一和点点。想着等妞子来,看到这两只小奶兔肯定开心得要蹦起来。   冬至的一顿饺子倒是让杜芊芊拿出了家里不太用到的铛,很是厚重平时不太拿出来用,煎饺子倒是最合适不过。   这还是杜大山和季桂月成亲时候置办的,铛,其实就是烙饼用的锅,铁打的,相当厚重。不容易烧热,但是烧热之后也不容易凉,最适合烙饼了。   既然拿出来了,杜芊芊就烙了几次饼子,一斤面可以烙不大不小的四五张,若是家常的简单版,配上一盘子摊鸡蛋,鸡蛋要摊成直径同饼子一样大小的两片,将蛋片往饼子上一放,卷起来,竖立着敞开嘴,左一口右一口,中间再一口,吃起来别提多过瘾了。   这饼子其他人倒好,毕竟村里人谁家都有铛,想吃了拿出来烙就是了,再稀罕也稀罕不过杜家堂屋里那个大肚炉子里出的香喷喷的面包不是?   可是东西到了杜芊芊手里怎么可能就那么个单一的吃法?   熬得“咕嘟嘟”冒泡儿的红糖和芝麻酱抹在两张烙饼中间,趁热吃,那股香无法形容。这一口儿有两个人最爱吃。   一个是杜大山还有一个是顺子。   顺子每次都吃的嘴一圈儿黑乎乎的,许是张正诚媳妇儿怀着孩子,胃口弱身子又不爽利,自顾不暇,心思放在顺子身上就少了不少。   最近顺子倒越发粘着樱子了,而虎子本来就很粘樱子,有两个侄儿这么粘着自己,樱子不但不嫌烦,还乐此不疲地很,若是下雪天,路上结冰打滑,樱子就会早上将两个小子送去学堂,中午接回来,下午再送回去,下晌继续去接,一天四趟,趟趟不落。   全家无人不夸,姑嫂关系也更好了,张正诚媳妇儿只管照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好。张正生媳妇儿也开玩笑道:“樱子,你这次可帮了大嫂的忙,可惜我赶不上这好时候了。”   “二嫂,那你也赶紧怀呀。”   原本想要打趣樱子也就这一两年出嫁了,谁知樱子乱拳打死老师傅,让她倒自己红了脸:“咱们这个小姑子呦,以后得配个心大的姑爷才行。”   有时候樱子也会拉上杜芊芊和阿青一起去接送,那苏先生确实是个有耐心、负责任的好老师,没有因为村里孩子基础差而有任何不耐烦。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学堂里朗朗读书声,是杜芊芊很喜欢的《声律启蒙》,意境美极了。   三个人聚在学堂窗户上,苏先生正在“点书”。“点书”就是学生拿着书,翻到要学习的那一页,教给先生。先生给他点出句读。点句读有专门的工具,比牙签略粗略长一些,苏先生手里拿着的那个是木制的,其他的也有鸡骨制的、铁制的,最高端的是象牙制的。   一头粗一头细,两头都有一个圆圈。苏先生用它戳上印泥,往书中断句的地方一盖,就是一个圆圈,表示句读。   孩子们已经适应了苏先生的教学方式,现在拿起书本看到小圈就知道这表示逗号和句号,而看到大圈就明白这个字用得好的。苏先生还习惯用朱笔在极精彩之处点上一点以示突出强调。   杜芊芊她们三个看到虎子自己点好了给苏先生修改,看来句读点得不错,虎子受表扬了,嘴咧地大大的,都能看见后槽牙,看上去既高兴又得意。   这位苏先生自打去了杜芊芊家吃过饭几次饭之后,就同杜家几个人处得比较熟悉了,杜芊芊来过几次也对苏先生的情况看在眼里,看来自己哥哥真没夸大,苏先生那小厨房里一清二白,偶尔有村民们送过来的自家长的蔬菜或者腌好了的咸菜,其余时候经常冷锅冷灶。   今儿那灶旁的碗里摆着一块没吃完的锅边饼,饼边有点糊底,黑乎乎的,还留着一排整齐的牙印。樱子看着差点没笑得岔过气去,虽然是有点滑稽,可是杜芊芊瞅着却觉得有些心酸。   难怪杜大山经常要送吃的给苏先生,这吃的上面也忒不讲究,忒寒碜了些。想着他孤身一人,约莫也是懒得仔细做,将就将就就是一顿了。   后来杜芊芊若是有空,同樱子早上去送或者晚上去接虎子和顺子时,也会顺手带些热乎的吃食给苏先生,这位苏先生一如既往地爽快,带来就收着,只是给钱也不含糊。   也不是每次都给,不然一文两文拿来拿去小家子气得很。隔上三五日杜大山就会来邀苏先生去家里吃上一顿,这时苏先生就会给上十几二十文,知道他的脾气,杜大山他们也不和他虚意推辞,收了便是,让他吃得也更自在些。   今日杜芊芊给苏先生带来的是板栗核桃饭团。   五月中下旬板栗开始开花,整个花期大概二十四五日,白色的板栗花映衬着绿油油的叶子和长圆形的托叶,小家碧玉般秀气。将栗子花穗编成姑娘们的长辫子形大中午太阳底下暴晒,到了夏日,取下一辫打火石点燃,缕缕的青烟伴随着特殊的清香,可驱赶蚊虫鼠蚁;到了七月上旬,花掉了,小家碧玉当得厌烦了,露出了淡绿色的“小铠甲”,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假小子;九月到十月份天气转凉之际,也就到了“八月的山楂,十月板栗笑哈哈”的季节,这些“小铠甲”满满咧开了嘴,里头三四颗又红又大的板栗就探出头来。 第168章 栗子核桃饭团   那时杜芊芊在山涧里与松鼠一同捡板栗的情形还一一在目,不过用火钳从地上夹回来的都做了栗子糖水了,为了存些冬日里吃,杜芊芊特意挑了一个空闲的下午,站在板栗树下用竹竿敲打树枝。   满树的栗苞子已经被村里人敲下去不少,敲板栗最忌讳在树底下垂直敲打,不然板栗球球带着满身的尖刺砸脑门儿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杜芊芊小心地用长竹竿呈一个斜角敲打。   捡回来的板栗如何存储,村里人家各有妙招。杜芊芊当然因地制宜地选择了木屑混藏法。   从杜大山的木匠房里抓来含水量在百分之三四十的新鲜木屑,而且这里人有个不知何时传下来的讲究,说是储存栗子最好用栗子树的木屑,效果顶好。出处未知,但是杜芊芊试了后效果不错,比有些人家用的鲜松针贮藏要还要好上一些。   杂物房里通风条件极好,用上次盖房子用剩下的砖头围成长宽各一米、高度四公分的框,框内先铺上一层半公分后的木屑,接着将完整的栗子果与木屑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混合好,倒入框内,上面继续覆盖一公分厚的木屑,这样储存的栗子到了翌年开春后仍新鲜如初。   而比之板栗,核桃成熟得更早些,“七打核桃,八打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不过采收的时候也挺费事。   外皮由青转浅黄,上面所附茸毛变少之时,中果皮已经完全骨质化,这个时候是核桃的最佳采收期。   用来打板栗的竹竿容易打落核桃的枝叶、损伤幼嫩的枝芽,因此杜芊芊特意准备了一根有弹性的软长杆,按照从内向外的顺序顺着结了核桃果的枝条将果子打落下来。   在储存着板栗的框旁,铺上一层寸把厚的湿河沙,这河沙是杜芊芊和樱子她们从山旁溪边里挖来的,不是一挖来就能用,要符合手捏成团却不滴水,松手后一触即散的要求。   在这层湿泥沙上平均摆放同等高度的核桃,接着一层湿河沙一层核桃以此类推,但是垒答起来的总高度不能超过六公分,最后用土堆成屋脊状,拿了家里的铁锹细细地拍实。   板栗储存后到了冬日想吃从框内取出就好,但是核桃不行。   吃之前杜芊芊要将核桃从最上面那层湿泥沙里头一颗颗取出来,杜大山帮忙在屋后用锄头凿了一个坑,将核桃果埋在地里,等核桃果表皮腐烂至黑色,放入桶中洗净晒干。   看见自己的爹在一旁抡锄头,安安也在旁边小膝盖弯曲、站直、弯曲、站直,“哦哦”地呐喊助威,可是冬日里穿得多,膝盖只能弯到一半就被厚实的棉裤挡着了,幅度变小,小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季桂月和杜芊芊搂着他笑,稀罕得不行。   厨房里的大灶用烂树叶子点燃,小小火舌舔着锅底将核桃的水分蒸发干净。然后包在布里,用榔头使巧劲儿敲碎外面的壳儿剥出里头的核桃肉。   板栗――“干果之王”,酥软清甜,核桃――“万岁子”、“长寿果”,微甜味香,这两者一起吃,甭提多有营养了。   平日里用的蒜臼子再怎么清洗都带着辛辣的蒜味,杜芊芊特意花了四个铜子儿备了个新的。蒜臼子外观看上去同药材铺子里的“臼杵”别无二致,分臼窝和蒜锤两个部分。   将板栗仁儿和核桃仁儿放在釉陶制的臼窝里,握住蒜锤用力敲击,直到捣成糊状,这一步是季桂月帮忙干的,她手劲儿大,一锤子下去抵得上杜芊芊三四锤的分量。   板栗和核桃糊糊混入淘好的米中,加入酱油和几滴米霖,米霖属于料理酒的一种,是杜芊芊按着记忆中“甜日式酒”的法子做的,但是到底原料记得不是很全,只用了米、米曲、盐和糖这四样来发酵,好在做出来的效果还不错,透明澄净的淡黄色,带丝甜味,比直接用砂糖多了份甘甜和鲜美。   用棉花埂加热大铁锅,大火、急火煮开水和加入了板栗与核桃的米,连米带汤捞出沥干,重新放入锅内,木筷子在其上插出一些小气孔,杜芊芊滴入两滴醋,这是个做饭秘诀,这样做出来的饭不仅毫无酸味,且会更白更香。   做好后锅盖一揭,浓厚的米香、木香伴着板栗和核桃的甜香蒸腾而出,香透了一整个厨房。   一大锅饭刚趁热捏成三角饭团,来接杜芊芊的樱子和阿青到了,说不得,一人先吃两个解馋。   人类相互之间的情感都是相处中来,最近樱子和两个小侄儿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吃着饭团还不忘自己的侄儿们。   “芊芊,真好吃,能不能给虎子和顺子也带两个呀?”樱子塞下最后手里最后一口,越嚼越香,恨不得连举着栗子核桃饭团的手指头都啃了。   做了一大锅,得了二十几个三角饭团,杜芊芊在冬篮里装了六个,虎子和顺子一人一个,给苏先生留四个。   趁热到了学堂那儿,只听得学堂里头苏先生正在“讲书”,“春对夏,秋对冬。春天对应夏天,秋天对应冬天。代表了四季的轮回。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这一句道尽春夏秋冬一年的轮回,而暮鼓对晨钟诉说一日的时光流转。”   没有像杜芊芊刻板印象里的书塾先生的摇头晃脑,苏先生一手背在身后,腰杆笔直,声音虽算不上洪亮,但低沉且有穿透力,讲解起来文绉绉的同时倒也不失形象生动。   “孩子们,大家看,暮从字形上看,艹字头下面是日,代表太阳落在草丛里,太阳下山了。暮鼓,说的是大寺庙都会建钟楼和鼓楼,用清晨撞钟、黄昏击鼓的方式,以内为自励,一天又过去了。这也告诫我们时光勿勿切不可不要懒散。”   平日田埂旁、泥地里不顾大人呵斥疯玩的孩子们,此刻都专心致志地听着,就连虎子和顺子也都没发现自己的小姑她们已经在后窗那里了。 第169章 我笑他人看不穿   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苏先生散了课,孩子们上了半天的课,肚子早就饿了,上课时候注意力集中,心思没放在肚皮上,倒也能忍,可是一下课,腹中饥饿感变得强烈无比,恨不得撒丫子快跑两步就跑到家。   杜芊芊将冬篮递给苏岳,笑着同他解释道:“先生,这冬篮里我做的吃食,很扛饿,给虎子和顺子也带了几个,能不能烦你拿给他们?”   苏岳一听就知道,杜芊芊已经知晓自己的习惯,旁的一切都好说,就是洁净这一点要求比较高,她让自己拿给虎子和顺子,是怕其他人拿的话,自己会嫌脏。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心思细腻也懂给人台阶下。   领她的情,苏岳去了自己厨房洗了把手,对着虎子和顺子招了招手,虎子和顺子对苏先生很是敬畏,见他招手让自己过去,这两个乡下孩子有些激动,又有些害羞,平时虎了吧唧的兄弟俩这会子倒扭捏起来,下排门牙咬着上嘴唇,踌躇着不知要不要上前。   看得一旁的樱子恨铁不成钢起来,在一旁推了推哥俩:“苏先生叫你俩呢,快去呀,怕什么?”   在自己小姑的鼓励下,虎子和顺子终于欢欣地小跑到苏岳那里,苏岳打开冬篮,楞了一下。   这是什么新鲜物儿?苏岳拿起一块三角饭团举到鼻尖齐平处仔细端详,那股子香味勾得虎子和顺子更饿更馋了,可也不敢造次,只维持着两只手平伸的姿势,眼巴巴看着苏岳手里的那块饭团。   苏岳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哥俩乐坏了,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直将三角形的饭团啃成了枫叶形,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上下排牙齿要在一起咀嚼时,嘴巴噘到最大程度,差一点儿就包不住还温热的喷香饭粒。   见虎子和顺子吃得这般香,苏岳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的确好吃,这法子倒是巧,又不用做菜,光做米饭就成了,正和自己的意,于是开口问杜芊芊:“杜家妹子,你这个怎么做?教给我,倒听方便。”   杜芊芊乐了:“先生,这看起来方便,其实最是繁琐了,只怕我没说到一半你就受不了了。你若是喜欢,我明儿再做些。”   那饭团可是实实在在的米饭,两个饭团就差不多一碗饭的分量了。杜芊芊送去的四个饭团,苏岳解决了当日的晚饭和次日的早饭,取了一瓮旧年蠲的雨水,泡了清茶,从后世的科学角度来看,雨水和雪水均为纯软水,而用软水泡茶,汤色更加清明,香气高雅,滋味鲜爽,的确是有科学依据。配了那饭团,又美味又充饥还方便,惬意极了。   当然了,这是苏岳的自我感受,可是从村里人的视角来看,境况可就大不一样了。一个没到三十、正当年的男子汉,生得虽不算拔尖,但那通身的气派,往那一站就知道不是村里的庄稼汉子,一个人独自坐在桌旁,桌上只一盏茶、一个白瓷碟子,上面摆着两个饭团,其余都是擦拭干净得能照见人的光滑桌面,一手举着一个饭团,一手端着茶盏。   咬一大口饭团,呷上一口热茶,这就是一顿了。简直要多凄凉有多凄凉。村里有些妇人就动了给他介绍媳妇儿的念头,可这先生不同旁人,要找到合适的可不容易。   未出嫁的村里姑娘最大也越不过十七去,而这位苏先生要大上十多岁,还娶过妻,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到底是科举落第的秀才罢了,要是继续往上考,花销极大也未必能考出来,家里人丁又孤地很,没有助力,村里人家哪里供得出一个考生?   倒是相邻几个村里有几个死了男人的年轻寡妇,可是哪怕只是想一想,妇人们都觉得对苏先生不住,这不是拿鱼眼珠子硬去配那明珠吗?那可是断断不可能的。   苏岳人在家中坐,却不知屋门外头吉安村的妇女婆子们都给他仔仔细细物色了一遍对象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人,也只得暂时作罢,再仔细留心罢了。   吃了栗子核桃三角饭团的虎子和顺子回家后,就悄悄拉过来小姑樱子:“姑,我们还想吃,你能不能求求樱子姨,让她给我们再给两个呀?咱们在学堂里总是饿。”   看来读书识字还真是不一样,这两个小子居然才上了几日学,就学会哄人了,还知道“求求”,显得好不可怜见的。   樱子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应承了下来:“成,小姑现在就给你们去要两个回来,不过不许先生讲学时候吃,听到没?”   “好!我们只在下课时候吃!姑姑放心!”虎子和顺子乐得蹦起来,接着小嘴儿抹了蜜似的哄人,同后世的固定十分钟课间休息时间不同,这时候都是不固定的、让学生如厕的时间,若是故意在外头耍,回来得晚,便会挨先生的罚。   樱子来要时,杜芊芊手里正占着打发奶油,季桂月去拿的。   “嫂子,用不了这么多!只要两个就好啦!”   季桂月一下子拿了八个给樱子,樱子不好意思接,非要往外拿出来六个。   “这东西别看不起眼,只不过是饭团罢了,可是极有营养的。”季桂月笑着推回樱子还饭团的手,“你大嫂子肚子也有三四个月了,这会子应该过了那闻见味儿就吐的时候。这核桃呀吃了对肚子里头的孩子好。再说了,给家里其他人也尝尝。”   一听说对自己未出生的侄子侄女儿好,樱子可就不客气了,将八个饭团收好,满口道谢回家去。   第二日,虎子和顺子可就成了学堂里的红人。   一人一块三角饭团,用干净的箬叶包着,下课时,拿出清香的箬叶,这箬叶张二娘家用老法子,大冷天放外面冻上一冻,要用时候取来用滚水一汤,味道和刚采割下来时一样清香又不易开裂。用来包些小东西,特别是团饼茶最妙,“每饼包青箬,红鉴缠素苘”,只因茶叶喜温燥忌湿冷,用箬叶包裹再以棉麻丝带缠绕可保其香不散、其味愈佳。   周围的孩子闻见味儿都凑上去,将兄弟俩团团围住。 第170章 谁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儿子?!   “虎子!顺子!你们手里拿的这是什么呀?”   俩臭小子自然是得意到不行,托着箬叶慢慢地将其打开。   也有些孩子不满他俩出风头,一看拿出来的是箬叶,拍着手笑道:   “我当是什么宝贝,不就是带了几个粽子来吗?”   话虽如此说,这时节还给孩子包粽子当零嘴儿的人家,不消说,也是极疼孩子的了,至少吉安村还没见过谁家舍得用,一年糯稻脱了壳拢共就出那么些江米,除了粽子、汤圆这些吃的,若还有下剩的,家家户户也会做了醴,断没有大冬日里做粽子只为了孩子解馋的道理。   嘴上不服,可肚里的馋虫还是骗不了人的,那几个孩子起着哄、嘴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你吃过这样的粽子?”虎子和顺子昂着小下巴,将饭团从箬叶中取出,手举着从四周围着的孩子们眼前晃荡一圈,“这可不是粽子,喏,瞅瞅,你见过粽子里头包这些吗?”   一圈子秀下来,那周围的孩子们的小脑袋也跟着陆续伸长了一遭。只能闻到箬叶的清香,米香以及不知道是什么干果的甜香,这的确不是平时吃过的粽子。   村里人包粽子没那么多讲究,大多数都是里头啥也没有的白粽子,家里糖有富余呢,倒上一小碟子白糖,不然就是用筷子头戳了直接吃多嚼嚼也是香甜的,要是粽子里头夹了颗枣儿或者几粒赤豆,那就是稀罕讲究了,孩子们都不舍得一口咬下去,都要将四周粘糯的江米啃完了,只剩下中间那一点点细细品尝。   “虎子,顺子,这里头是啥呀?好吃不?”   虎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三角饭团如数家珍:“我芊芊姨说了,这里头有栗子还有核桃还有……”   张二娘她们得了杜芊芊的饭团之后,问了樱子这是怎么做的,樱子学了一遍,而虎子哥俩在一旁仔细听了,这就如同接龙版的“你来比划我来猜”,学到最后一人铁定是没法儿学得一样的。   虎子实在想不起后面那几样是什么了,仿佛叫做什么曲来着,其实就是米曲只不过这哥俩对这东西陌生,听了一耳朵小姑说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见小同窗们都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索性猜一个吧:“蛐蛐儿!”   惹得一众孩子捧着肚子大笑,“蛐蛐儿!哈哈哈哈!你吃蛐蛐儿?”   “反正就是好吃!”虎子和顺子辩驳道。   “骗人!骗人!蛐蛐儿还说好吃!”   小孩儿就是这样,就算闻着味儿就知道这东西肯定好吃,但仍是哄闹着取笑顺子哥俩的口误。   明明东西那么好吃,他们却非要说是蛐蛐儿做的,肯定难吃,虎子又气又急又不服气,小心翼翼地用手掰了一小块下来,塞进了起哄最厉害的二狗子嘴里:“不信你尝尝!看看是不是好吃!”   那边顺子也一样,塞了一小块进另一个小同窗嘴里。   那两个吃了的娃子立马噤了声,只管嚼嘴里的饭团,周围其他孩子都着急得询问:“啥味儿的?好吃不好吃?”   这两个意犹未尽地吃了嘴里那一小块儿,没工夫去答这个问题,只追着虎子和顺子继续要:“好虎子!好顺子!再给我吃一口吧!”   好不好吃那还用得着说吗?   这下子旁的孩子也都不急着问了,只管追在哥俩屁股后头也要吃。   哥俩哪里舍得?被二十来个皮孩子追逐打闹着,手里举着那饭团只管边躲着身后那群小馋鬼,边往嘴里塞。   苏岳不是古板先生,没有太拘着孩子们,见虎子和顺子边跑边笑边吃东西,时不时还嚷上几句“不给你们吃,芊芊姨专门给我做的”,怕他们一个不妨呛住了或者绊倒了,倒值多了。上前拉住他们,不用他冷下脸,孩子们就都乖了下来。   虎子和顺子手里的饭团也吃了个光,箬叶上粘着的几粒糯米粒儿都没舍得浪费,被舔了个一干二净。   平定了学堂里的小小风波,苏岳觉着有个孩子有点儿怪。   论起调皮捣蛋,裴华的小侄儿柱子可得排进前几名去,刚刚虎子和顺子刚拿出箬叶时,还同其他孩子一齐围住他俩,七嘴八舌地问那里头到底是什么,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后来他抿了嘴一人儿落寞地坐在自己凳子上,一声也不吭,哪怕旁边那些个孩子追逐嬉闹,也不扭头瞅上一瞅,看着好不可怜。   苏岳走近,轻声问他:“柱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柱子连头也没抬,只低低坑下去轻轻摇了摇,苏岳不放心,蹲下身去,惊讶地发现柱子居然哭了。   说是哭,倒也不准确,就是几颗眼泪打在面前的书本上,洇湿了书面,形成几个溅开的泪斑,有一滴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   “柱子,告诉先生,是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柱子见苏岳蹲在自己的旁边,连忙有些害羞又有些赌气似的用袄子的袖口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双眼,力道有些大,眼皮儿一周都被擦得有些泛红。   将眼泪擦了,柱子才抬起头来,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不舒服。   若是哪里疼,小孩子的表情骗不了人,苏岳瞅着柱子的确不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样子,站起身来,不放心,又摸了摸柱子的额头,也没有发烧,这才放下心来。   一直到散了学,柱子都蔫蔫的,蔫巴巴地收拾书本、蔫巴巴地走到家,又蔫巴巴地坐在堂屋里发呆。   在柱子脚迈进自家院子的时候,李菊花就发觉自己儿子今儿不对劲。平日里都和箭打地一样冲进门,嘱咐他小心门槛别磕掉了门牙,他都不听。   今儿有气无力的不说,还没嚷着要吃的。   不对劲。   李菊花停下手里忙活的家伙事儿,进了堂屋去瞧。   这一瞧就更不对劲了,柱子何曾这么安安静静地自己呆着过?坐在小杌子上,耷拉着小脑袋,两只脚别在小杌子的桌腿后边儿,双手恣扭着摆弄。   “柱子,你这是咋的了?”李菊花走上前。   听见动静,原本有些闹肚子、夜里起了几次夜,正躺在里屋歇息的裴大娘也出来了,心头肉大孙子的事儿自然头等要紧。   “怎么了?”裴大娘开了里屋的门,进了堂屋来,先是瞅见李菊花正忙着挽了挽袖子,刚洗菜时溅上了些井水,染湿了袖口。   “不知道,一回来就这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婆媳俩走上前,问着柱子:“咋了?是不是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了?”   柱子没吭声,李菊花立时就炸了,“哪个瞎了眼的敢欺负你?你告诉娘,娘去教训他!”   完全也不问问事情原由,一心认定有人欺负了我儿子,那还得了?!管他为了什么闹别扭,肯定是别人不对!   说着,李菊花还将袖子又接着往上撸了撸,大有一番去找到那个欺负柱子的孩子、狠狠教训一顿的架势。 第171章 娘教你如何掐人   而彭大娘也在一旁助阵,也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的气势,“还反了天了!敢欺负我孙子!柱子,你说是谁,奶奶这就找他去!”   婆媳俩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将柱子夹在中间,连声高嚷,催促着柱子赶紧说出是谁欺负了他。   柱子塌着肩膀缩在小杌子上,如同被河东狮吼的小老鼠。   “快说呀,你这孩子!被欺负了只知道回家窝着,一点出息都没有,别人打你,难道你没长手?不会打回去?打不过不会掐?掐会不会?指甲盖儿尖起来转着圈儿拧,管他多厚的皮儿也保管给他掐秃噜了。”   见柱子连问了几次都不吭声,以为他怕了,这下子李菊花心里这个气呀,就凭自己在吉安村里走一圈,管他谁家的小媳妇、老婆子,还没有几个自己吵不赢的,怎么就生了个胆小鬼儿子,噼里啪啦的一顿言传身教啊,生怕下次儿子打架吃了亏。   裴大娘也在一旁紧着问:“别只顾盯着鞋面儿瞧,你娘教的可记住没有?”   这婆媳俩,真真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等来的不是柱子的回应,而是裴勇生气地呵责。   “娘,菊花,哪儿有你们这么教孩子的?!”   和裴勇一起进门的是裴华,裴华回来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地里看看,虽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日里农活本就不多,但几日没回来了,地里都只有哥哥一个人忙。   “交九”前将收获黄豆后的地耕完、让疲惫的土地修复一冬,来年好中苞谷;“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地里上一茬粪,要长两茬庄稼,城里人见着就要掩鼻皱眉的土粪,在庄稼人眼里就是金蛋蛋,就连家里那几只鸡每日的粪便、锅灶的草木灰还有扫房得来的煤尘统统都要攒着,当做土肥送到地里,这样来年才能有个好收成;而给小麦浇返青水,不仅要看土壤墒情,还要看苗情,旺长麦田要适当推迟到起身后拔节前,而那些播种较晚的、或者冬前分蘖少的,中耕锄划就要提早,另外气候也得时刻关注,若是遇上暖冬,麦田地里的冻土层已然化开,返青水就可以立即浇了。   这还只是四季当中最清闲的冬季里的部分农活儿,也只有寒冬酷暑在地里辛劳过的庄稼人才能真正懂得“粒粒皆辛苦”的含义。   上面这三样裴勇都忙完了,裴华到的时候他正忙着收晚熟种的凉薯,虽然是晚熟种,但也要在大雪前刨出来入窖。   初霜其实对土里的凉薯块基本无甚影响,只会伤薯叶罢了。霜打过的薯叶变黑变蔫,人是不能再吃了,但是都被裴大娘采回家喂鸡了。   收凉薯的第一步就是要割秧,裴勇今儿就是在忙活这个。用的是钉镰,优点是挨地皮近,但是容易损伤刀刃。   裴华到的时候裴勇正正弯着腰割呢,镰刀刃朝上倾斜,弯腰幅度就能小些,就可以不用那么累,即便如此,裴勇仍是割一会儿就揉揉腰。裴华二话不说,上前就接过裴勇手里的钉镰,一手将薯秧扽直,另一手靠着手腕的巧劲儿挥动镰刀照着根部斜刺一抹,那薯秧在冬日的寒风里仿佛被忽然冻了一下,忽悠儿一晃就倒伏了下来。   见裴华农活儿功夫一点没落下,干得极利索,裴勇在田埂上咧嘴笑,歇息了没一会儿,裴华已经将不多的凉薯地里的薯秧割完了。   裴勇拿出板镐准备接着裴华的成果刨凉薯,裴华上前又要接过板镐,裴勇只憨厚一笑,拨开自家弟弟的手,自己动手开始刨。   见哥哥如此,裴华也不勉强,只在哥哥刨的时候帮忙。   板镐一颗凉薯要下三次镐,第一镐和第二镐下在凉薯左右两侧,等裴勇下了这两镐,裴华就帮着将左右两侧的土壤掏了露出薯块,第三镐横着兜底,用镐面将整坨儿的薯块一气儿撬出来。   种的是土话称为“大白羊”的品种,刨出来的薯块很大,每颗都有两三块。皮和瓤俱为白色,生吃特别“艮”,熟了吃又沙又甜,只是过了火候难免会有些“柴”。喜肥田,因此裴勇上粪上得勤快。只一点,刨出来的薯块须子多,还有不少“贼薯”,也就是越界结薯,但都是自家吃,也没那么多讲究,只大且多这一点,瞧着就喜人。   兄弟俩配合默契,没多一会,几分地的凉薯都被收完了。俩人抬着凉薯刚跨进家门,就听见堂屋里头李菊花正气急败坏地教柱子如何同其他小孩打架,甚至细致到如何掐别人才能将掐破掐疼。   饶是裴华平日里见惯了自家嫂子各种让人无语的操作,仍忍不住惊讶地微张了嘴。好脾气的裴勇被气得胸闷,冲着堂屋的婆媳俩嚷了一声。   可裴大娘和李菊花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没等裴华和裴勇兄弟俩将凉薯块抬进厨房,李菊花就高声反驳道:“还说这个呢!柱子这孩子就是随了你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打回去,只知道一个人哭丧着个脸躲回家来,要是个有血性的,打不过也得挠花地方的脸方罢。”   越说越起劲,裴勇顾不得那凉薯块了,只将凉薯块连框就地放下,就快步往堂屋而去,裴勇这么激动失态挺少见,其他的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娘和媳妇儿,还能怎么办呢?可这件事不同,柱子若听了这些话,非长歪了不可。   见裴勇这样,裴华赶紧跟了进去。   李菊花一瞅,向来听自己话的男人正怒气冲冲地冲自己而来,先是楞了一下,接着梗起脖子叉着腰,摆出一副“难不成你还敢动手”的架势。   可到底还是有些没底,虚张声势地在裴勇踏入堂屋门槛后,往前虚踏了一步:“怎么?难不成我费心教导孩子,你还要打我不成?”   将袄子领口往下撕撸了几下:“你来!你来!有种你就照着脖子砍!” 第172章 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   可没等裴勇近身,就干嚎道:“娘,您老倒是给我评评理啊!我哪儿点对不住你们老裴家了?这就要动手打我!”   裴勇被吵得太阳穴直跳,成亲好几年了,不管李菊花怎么尖酸小性儿,他何曾动过李菊花一根手指头?这会子这架势倒好像他已经对她拳加相加了一般,忍着头疼,对着李菊花吼道:“你给我闭上嘴!”   李菊花被吼得一个激灵,自己男人平时干的多说的少,脾气也好,少有这样对自己粗脖子冒青筋的时候,吵架这回事儿吧,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裴勇一声怒吼吓得李菊花闭上了不断放狠话的嘴,加之裴大娘也没有立刻上来帮她,气势已然弱了下去,这一回合算是难得的败下阵来。   茶壶般叉着腰的双手讪讪地放下,又不自然地将高高挽起的袖子撸了下来,裴勇见李菊花这样,气也消了一些,放缓了口气:“你怎么能这么教孩子?以后非长歪了不可,咱们让柱子去学堂读书不就是为了识字明事理?你倒好,教孩子打架掐人!”   “可柱子被别人欺负了,难不成就任凭别人打骂了去不成?”李菊花虽然气势上钝了,可到底心里仍旧是不服气的,不满嘟囔道。   裴勇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可将事情原委问清楚了吗?柱子为了什么事和别的孩子闹别扭了?”   谈及这个,李菊花气又有些往上冒:“正是在这儿怎么问他,他都不说!急死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我怎么生出这么个没了嘴的闷葫芦?平日里霸王似的,现在被欺负了就知道窝在家里。”   车轱辘话说个没完,裴勇放弃和她沟通,走到柱子身边蹲下身去问柱子本人。   而裴华站在一旁听见李菊花的话,虽然气氛不太对,但却有些忍俊不禁,听嫂子的意思,“虎父无犬子”是说她自己英雄了得,老虎一般,加之刚才撸袖勒脖的举动,河东狮吼大抵就是这么个来历吧。   那厢柱子仍旧闷着头,裴勇问他:“柱子,是不是在学堂里被欺负了?”   柱子摇了摇头。   “那你告诉爹,是怎么了?”   柱子撅了嘴,掰着手指头,支支吾吾的。   李菊花在一旁看得搓火,再看看裴勇,扎巴着手,刨凉薯回来手都还没洗呢。   庄稼地里刨凉薯后都瞒不了人的。手心上沾了薯黏子,再粘上土,全都变成了结结实实的黑嘎巴儿,黑指头、黑掌心、黑指甲,若是不及时洗去,怕是要粘手上十天半个月弄不掉。   “他爹,别管他,你先去把手,抓把子草木灰好好沤一沤,揉搓揉搓,这薯黏子沾上了可不好洗。”   到底心疼自己男人,李菊花嘱咐道,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的裴华也满手脏,为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事儿,跟进了堂屋,也还没有洗手。   裴大娘也连声催促,这手碰哪儿脏哪儿,若是擦到衣服上那洗起来不仅费神,还容易留污斑,倒糟蹋可惜了。   柱子这里扭捏着,也不急于这一时,裴勇就拉了裴华去倒水洗手,草木灰搓了一回,那薯黏子滑腻又牢固,仍有不少紧紧粘在手上。   无法,又抓了点蜃壳在灶炉里烧成的蜃灰搀在草木灰里,这两样东西的混合物清洁力度极强,缺点也明显,用的时候手会烧得慌。按照化学角度来看,这倒也不难解释,那草木灰里头含有能够去油污的碳酸钾,再加上这蜃壳就会产生强碱――氢氧化钾,这东西刺激性大且具有腐蚀性,用它来洗手自然会有灼烧皮肤的感觉了。   若非顽固的污渍,村里人很少用它,裴勇和裴华两个大男人,掌心里加了点搓了会儿,手是洗干净了,手也红了两个度。   洗完手,堂屋里柱子正等着他们呢。柱子虽然年纪小,但心里明白着呢,这事儿同奶奶还有自己娘说了也没用。   “柱子,你现在同爹讲,今儿在学堂里怎么了,男子汉,别吞吞吐吐的,惹人笑话。”   裴勇耐心地问儿子,一旁的李菊花也跟着“砰”地拍了下桌子,“就是!趁着我们还好好同你说的时候,你快紧着点儿说!再扭扭捏捏小姑娘样儿可仔细你的皮!”   本来担心儿子的李菊花经过几番好言软语的盘问、被自己丈夫的责怪,已然失去了耐心,帮着裴勇问柱子。   当然了,这“帮”字是李菊花她自己心内以为的,柱子看他娘已经动了气,被吓得一缩脖子。   裴勇叹了口气,咬了咬牙根,从侧面看下排牙龈轮廓明显地突出在腮上,下巴也紧绷了,侧过脸来看了眼李菊花。   被裴勇带着怒气的一瞥,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又做错在哪里的李菊花也委屈:“又咋咧?今儿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气我是不是?我这不是帮你问柱子吗?不领情就算了,咋还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   李菊花不明白,裴大娘也闹不清楚,柱子这娃儿今儿就是找打,好好问他不说,等到他爹和他小叔回来,终于愿意开口了,又只顾着恣扭,俩手互相扣指甲盖儿。   可是大儿子难得板下一次脸,这婆媳俩也犯怵,裴大娘不傻,她才不在这时候去给自己寻不自在,只入定般坐在一旁不吭声,也不帮李菊花的腔。   “我在这里问孩子,你就别添乱了!”裴勇忙着柱子的事情,这一个娘、一个媳妇儿这脾气秉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的。   裴勇在地里忙了两个多时辰了,到家里一口热水也没顾得上喝,自己就只顾着为了柱子的事儿同他拌嘴了,此时裴勇满脸疲惫,又要耐着性子蹲在那里问柱子,李菊花见此情形,再置气也得往后排。   口气彻底缓了下来,李菊花去倒了一杯滚茶,想了想,到底又捏了点白糖进去,筷子搅匀了,端给裴勇:“知道了,你也别着急,先喝杯茶,收的新鲜凉薯,我去收拾收拾,蒸上一锅,今晚尝个鲜。”   裴勇接过茶碗,李菊花又挪了个小杌子给裴勇,塞到他屁股底下:“别只管蹲着了,坐下同他说。”   这一番下来,裴勇的气也消了大半了,这媳妇儿再多不好,起码知道疼人,也罢了。 第173章 原来是为了这缘故   “柱子,既然学堂里没人欺负你,你怎么回了家就不高兴呢?”裴勇仍耐心地问儿子,也不催他,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柱子旁边,听柱子怎么说。   柱子抬了头,委屈巴巴地瘪了嘴瞅了一眼自己的爹和旁边同样洗了手就过来的小叔,随机又低了头,嗫嚅道:“虎子和顺子都有,就我没有。”   听得他爹裴勇和小叔裴华一头雾水。   “虎子和顺子有什么?”   柱子抿了抿嘴,拿手扣着屁股底下小杌子的木头边儿,“那个饭团。”   饭团?   这下不用哥俩追着问了,柱子终于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芊芊姨做的饭团,里头有栗子、有核桃、还有……还有蛐蛐儿。”   掰着指头如数家珍般,就连虎子的口误,柱子也学了个十足十。   裴勇听了有些发笑,蛐蛐儿?想是孩子自己编了玩儿的。   可裴华听见杜芊芊的名字,却是心头一紧。连轴转了几日,今儿本可以在门房或者到南子家休息个把时辰再回来的,但想着前几日杜芊芊突然对自己的冷淡态度,裴华哪里坐得住,一交接了班,不顾满身疲惫就赶了回来。   “芊芊姨之前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还给我喝热羊奶,还对我笑。”柱子说着说着,声儿又小了下去,“可是最近芊芊姨都不理我了,我那个木头盒子里的小棒子好长时间都没新的了。”   听话听音,裴勇觉得错怪孩子了,刚才发笑是因为误以为柱子是看虎子哥俩吃新鲜吃食,自己也馋了,可柱子说完,显然馋倒在其次了,是在为杜芊芊不再理自己而伤神。   这才是亲叔侄呢,一个柱子,一个裴华,同样的心病。   柱子说完,第一个忍不住表态的却是裴大娘。   “哭丧个脸,我当是怎么了!原来就为这么个事儿!”裴大娘恨声恨气,“你个没血性的东西,她家东西就那么好吃?不吃就能死还怎么着?”   倒也难怪裴大娘激动,为这个事儿两家正面交锋过一次。   上次杜小芹来,李菊花嘴尖牙利地对着杜小芹就好一顿奚落,直将杜小芹损得抬不起头来,正好被门里的杜芊芊听见,杜芊芊当时就表态以后再想要占小便宜,可是再也不能了。俩人算是明面上撕了开。   李菊花就是一时嘴贱不饶人,她没想到杜芊芊会听见,也没想到一向满脸笑的杜芊芊会真的说不给就不给了。后来柱子闹得厉害,李菊花上门是不行了,就只好裴大娘去,谁料被季桂月以眼还眼埋汰了一番,直接撅了出来,甭说棒棒糖了,就是节骨草也没瞅见一根。季桂月还撂了话,日后除了裴华,其他的人别来自找没趣儿了。   没出杜家的院门,裴大娘就已经气得破口大骂,什么白眼儿狼,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反正什么难听骂什么,打那儿起,柱子的零嘴儿就更别想了。   今儿为孙子悬心半日,结果这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是为了隔壁那死丫头做的什么古怪吃食,裴大娘能不来气吗?   不光裴大娘,李菊花更来气,自己掏心掏肺地养了这么大,不及旁人的几块面包几根糖,念叨地了不得。   “不理你?没出息的种子,她不理你有什么要紧?她生了你还是养了你了?你老娘我将你从这么大拉扯到桌子高,人五人六地能去学堂了,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亲!”   李菊花边说边用两只手在胸前比划了三四扎长的样子,同时还上下抖了抖以示心中不满。   这就是为什么裴大娘和李菊花婆媳俩问了半天,柱子也不说的缘故,他知道一提起隔壁,他奶奶和娘就会是这态度。   可为了什么季桂月和杜芊芊才这样,两家人都心知肚明,杜小芹的遭遇,说出去谁不叹一句命不好?偏偏李菊花还去欺负人家,哪里能怨得了人家家里人为她鸣不平?   “我让你闭上嘴,你是没记性啊?若换做是你姐妹,被她男人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还虐待孩子……”   裴勇话没说完,李菊花就跳起来了:“我看他敢!我不给他把家里锅底砸了也不算完事儿!”   “那你还对人家杜家大妹那样?”   一句话,噎得李菊花立马安分下来,“我……我也没说啥呀。”   嘴上还不服软,可声儿却小了下去。   柱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爹和小叔,“爹,我想吃芊芊姨做的东西,虎子和顺子拿着吃得可香了。”   这倒是让裴勇为难了起来,摸了摸柱子的后脑勺,“柱子,听话,芊芊姨太忙了,你也知道的,经常要做了正生叔的驴车赶去城里,咱们不吃也没什么要紧的,对不?”   “可是虎子和顺子就都有。”显然裴勇的话不能说服柱子。   李菊花见儿子那可怜巴巴儿的样子,白了一眼,“你能和他哥俩比?你心心念念的芊芊姨对他俩可比对你亲多了。”   连几岁的儿子也想着挑拨,裴勇又好气又无奈地抬头看着自己媳妇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闭上嘴!”李菊花扭身去厨房收拾裴勇和裴华抬回来的凉薯,嘴里不停念叨,“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也没人念我一句好,儿子也白养了,心心念念和别人亲……”   一路到了厨房,虽嘴里抱怨,可儿子今儿在学堂眼巴巴瞅着别家孩子吃好吃的,到底心疼。   大柴锅里放上一个小篾子,上置洗干净的凉薯,棒子面儿和好沿着锅边贴上一圈,盖上锅盖往灶膛里添柴火,村里人管这种做法叫“熘”,做贴饼子最考验烧火功夫,没那两下子,锅边贴的饼子,欠火的欠火、糊的糊。   等小篾子上的凉薯一发出特有的香味儿,李菊花立刻抽出灶底的柴火踩灭了,下次接着用。但还不能立时去掀那锅盖,还得“再捂捂”,因为柱子最爱吃“捂”后锅底的那一点子凉薯精华――薯糖稀。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李菊花揭了锅盖,快速铲下贴饼子,不忙着往堂屋桌上端,而是叫了柱子来。   柱子站在灶旁,锅底的薯糖稀,蘸一指头,放嘴里一嘬,甜透了心,沮丧了大半日的柱子终于咧嘴笑了。 第174章 一下午的农活儿   原本裴华是打算吃了午饭就去杜家看看,可裴大娘以及裴勇夫妻俩已经在院子里忙活开了,那么一大筐的凉薯等着收拾入窖。   若是苫上薯秧,倒可以放上几天,可这筐凉薯的薯秧都已经被砍了做鸡食,再者麦茬凉薯也娇气,不仅刨的时候要轻拿轻放,还不能刨破皮儿,没了薯秧必须得当天收拾好,裴大娘他们趁着刚吃完饭日头足还暖和些,放下了碗筷就忙活开了,裴华哪里能不帮把手。   倒也不用裴华费心,他刚去洗了把脸,那里李菊花就喊人了:   “华子,你难得回来,也来帮帮忙,你哥可是每日里都这么埋头地里忙。”   “你这是做什么?华子衙门里熬了几天了,你让他歇会儿!”裴勇在院子里低声拦住李菊花的话茬,又高声对着屋里道:“华子,你别忙,洗了脸就去屋里躺躺,这里不过一点活,很快就忙完了。”   接着是裴勇“嘶”的一声,看来不是被李菊花踩了脚就是捅了捅腰,意思让他别犯傻,什么活儿都揽到自己身上,而一旁的裴大娘显然认同大儿媳妇的做法,只忙着手里活计,没有出言附和裴勇让裴华去躺一躺。   裴华洗完了脸,听着外头的动静,捏了捏手里的干毛巾没有作声,脸上的水珠儿顺着坚毅的轮廓线从下巴滴落。   没有作声,擦了脸,直接去了院子空地上,开始帮忙收拾凉薯。   一大堆凉薯,每人手里拿了刀,紧赶慢赶地将其切成片儿,切好了的要赶紧加了木梯子晾到屋顶上。   薯干儿最怕雨浞了,一旦浞了雨,白白的薯干儿就成了黑蘑菇了。自己吃也没法儿吃,卖也不值钱。因此晾晒的这几日,裴大娘他们还得时刻注意着天气。   “初四下雨,天天见雨”,马上要逢农历初四,若是那日下雨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天天都会下雨;日出之前或日落之后天边泛红、月光带环,那极有可能就是大雨的前兆;另外,烟囱不出烟,或者村里石板路出汗,那十有八九都是要有雨的。   总之,靠天吃饭的庄稼人自有一套预测天气的土法子,法子虽土,管用就成,裴大娘他们一定要在下雨前,将屋顶上晒的那些薯干儿收进屋里,不然到头来一场白辛苦。   待到薯干儿俩手一掰“嘎巴”一声的时候,那就是晾透了,可以入敞囤了。   当然了,收获回来的凉薯不能都切了块当干粮吃,还有其他妙用的。   其他几人都在切块儿,而李菊花一人忙着将新鲜的薯块切成丝,用来瓦“团粉”,也就是淀粉,这淀粉用处可就大了,能做粉条,冬日里切了一条连肥带瘦的猪肉,配了粉条,“咕嘟嘟”煮上一锅猪肉粉条,一家人围了一桌吃得又热乎又解馋。   而囤了吃不完的薯干儿还可以拿了去和村里酿酒的人家换铜板,或者白菜啥的。而裴勇也爱喝上两盅,李菊花通常拿自家的薯干儿去换几斤薯干酒回来,薯干酒暴烈,喝着贼带劲儿。   该洗的洗了,该切的也切了,裴大娘和李菊花想趁着裴华在家,愈发想着要将院子右墙上的葡萄架收拾了,这个时候的葡萄还不叫葡萄,而是叫“蒲姚”,裴家这颗原本是之前从张二娘家移过来的,想着院子里拉起架子长了,炎炎夏日也多份阴凉,可到底没啥经验,只在右边儿院墙角那儿长了一小片。   搬了梯子先将蒲姚架拆下来,仔细检查了那木头,若是还能用就留着,而那些糟了的朽了的,就充作烧炉子的木柴,立柱、小棍和横梁都堆垛在屋后的柴火堆旁。蒲姚条又干又脆,只留了老条,其余的一概剪个精光。   剪下来的蒲姚条,挑出那些上面带了三个芽眼的,剪成二尺来长的一截一截,捆好堆在屋子里头别浸了水,来年开春插条用。   其余的蒲姚条,笤帚一股脑儿都扫了归拢起来,今晚晚饭的柴火便有了着落。   昨儿夜里就没睡,从城里步行到村里,又忙了一下午,裴华直累得腿打颤,就算是铁打的汉子这般折腾下来也受不住不是。中午吃的早就消化完了,眼下是又饿又困,最终困意还是战胜了饿意,简单洗了把手和脸,就进自己屋,头刚沾了枕头边儿,立马就睡了过去。   既然凉薯都刨回来了,那晚上自然还是它了。仍旧蒸了一篾子,烙了锅边儿一圈棒子面贴饼,又熬了一锅稀粥,说是粥,粥面儿上稀得都能找的见人,李菊花从碗橱里摸了四颗蛋出来,扔进粥里一齐煮了。   晚饭时,裴华仍没醒,裴勇就要去叫,被李菊花一把拉住。   “华子正睡着,你去叫他做什么?”   “干了一下午的活儿,他肯定也饿了,把他叫起来,吃完再睡也是一样。”   “我就说你脑袋木,给华子锅里已经留了,等他起了我给他热了吃。”   裴勇想着,这也挺好,让他踏实睡足了再说。   堂屋里桌子旁,除了裴华,裴家人一人一碗稀粥,粥虽然很稀,一筷子下去也捞不着几粒米,但就着热乎的蒸凉薯还有棒子面饼子,倒也正好不噎人。   与裴大娘还有李菊花相比,裴勇和柱子的稀饭里还一人多卧了一颗白嫩嫩的鸡蛋。   “娘,锅里还有鸡蛋,我给你盛去。”李菊花作势就要拿了裴大娘的粥碗去厨房。   裴大娘挥了挥李菊花凑过来的手:“不用!这鸡蛋留给他爷俩吃,下地干活儿多累人,读书识字费脑子,给他俩,给他俩。”   裴大娘连声推了,李菊花原本也没想给婆婆吃,不然刚盛粥的时候不就舀了鸡蛋进去吗?不过顺嘴的人情而已,再说了,也不能说她不孝,她自己不是也没吃吗?又是粥又是饼的,她和婆婆又饿不着家里拢共就那么点荤腥,自然得紧着柱子和裴勇了。   李菊花伸过去接婆婆粥碗的手,转了个方向,去接裴勇的,他下午出力多,自然早饿了,吃的也快,“呼噜呼噜”一碗稀粥几大口就吸溜完了,李菊花接过他的碗去给他再盛些。 第175章 叔,这是我给你藏的鸡蛋   “锅里还有几颗蛋?别光顾着给我和柱子吃,你和娘也都吃,别那么省。”裴勇将碗递给李菊花,劝道。   李菊花听了抿嘴儿笑,自己男人会疼人,这鸡蛋没吃比吃了还慰贴呢,可李菊花没乐上几秒呢,裴勇下面的话又让她嘴角掉了下来。   “给华子也留两个,这一天折腾地他也累够呛了。”   “没了,锅里就只剩两个了,你和柱子一人一个,哪儿还有啊?”李菊花端着裴勇的空碗,嘟囔着去了厨房。   “我不吃了,我那个留给华子。”裴勇朝着李菊花的背影叮嘱了一句。   真是个死心眼子,李菊花在厨房里念叨,不吃拉倒,都留给我儿子吃!   裴勇一看端回来的碗里果然没有鸡蛋,放了心,裴大娘和李菊花说啥也不肯吃,柱子又吃了一个,那下剩的一个就留给华子,等他醒了正好热了吃。   可等裴华醒了,裴勇已经歇下了,又是地里,又是收拾凉薯,又是折腾蒲姚架,同裴华一样,沾床就着,而裴大娘也已经上了炕,虽然还没睡着,但总不能再让她受冻下来热粥,裴大娘隔着窗户问了声:“华子,要不要娘起来给你热热粥?”   “不用,您老睡吧。”   而答应了给裴华热晚饭的李菊花此时正在给柱子洗脸。   锅里粥冷,灶旁饼凉,裴华看了看,忍着饿自己生了火热了粥,就着冷的棒子面贴饼连喝了两碗吃了三块饼,才算是勉强八分饱。   可是这个稀粥里并没有裴勇以为的留给自己弟弟的鸡蛋,自然了,这鸡蛋的事儿裴华也并不知情,填饱肚子就行。   天色擦黑,说不准这时候杜家几口人都已经在洗漱了,这时候跑去也不方便,也只能明儿再说了。   裴华回了屋里,刚准备躺下继续睡,将这几日熬的夜都补回来,有人低低地在门口问道。   “小叔,你又睡啦?”   是柱子。   下床开了门,只见柱子贼头贼脑地往后看着,手里端着一个碗,碗里是一颗水煮蛋。   “小叔,快关门!”   说着还嫌裴华动作慢,自己转身将门给轻轻关上。   “小叔,这是给你的。”   柱子咧嘴笑着将手里的碗举到裴华眼前。本来裴勇不吃,非要留一个给裴华,锅里就还剩下两颗蛋,李菊花在给柱子添粥的时候只装了一个,最后一个是晚上偷偷盛在小碗里,留给柱子的。   柱子佯装吃撑了不想吃,只满口说临睡前再吃,这会子洗了手脸进了屋了,同自己娘说想去将那颗蛋吃了,李菊花听了要陪他一起去,柱子将李菊花推回了房:“娘,我自己去,吃完就睡觉。”   厨房距离屋子也不远,自己去就自己去吧,李菊花嘱咐了两句就放了柱子一人往厨房去。   从碗橱里端了李菊花藏的碗,柱子蹑手蹑脚去了裴华房里。   望着捧到自己眼面前的水煮蛋,虽然这鸡蛋已经冷了,但裴华的心却被侄子给暖热了,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摸了摸柱子的头:“小叔不吃,你吃吧。”   柱子仍然捧着那个小碗,坚持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吃了两个了,这是我留给小叔的。爹说了,要留一个给小叔。”   听了柱子这话,裴华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嫂子将给自己的鸡蛋克扣了。   对嫂子的心寒不及侄子给自己万分之一的温暖,裴家不是隔壁杜家,即便家里的柴火堆足够用两三个月了,可去湿炉子顶天也就两日里生一次,晚上冻得人脚指头疼,柱子已经洗漱完了,穿着睡觉的贴身小袄子,一摸他端着碗的手,冰凉。   “好,谢谢柱子,你快回屋,别冻着了。”   裴华接了那个小碗,催促柱子。   可是柱子仍站着不走,只抬头盯着裴华瞧,裴华以为他是要监督自己将那颗鸡蛋吃完,觉得这孩子真是逗趣,从小碗里拿起鸡蛋就整个塞进了嘴里,想着赶紧吃完让柱子放心,好回去睡觉。   没成想,柱子下面一句话让裴华呛到流眼泪。   “小叔,明儿中午你去芊芊姨那儿吧!”   “咳咳咳咳……”   裴华一阵急促的咳嗽,脸上的可疑红晕,不知是因为呛到了、还是因为心里话猛然被小侄子不妨头说了出来。   好容易将那噎在嗓子的鸡蛋咽下,裴华有些惊讶地问:“柱子,你方才说什么?”   柱子人小鬼大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平日里又敬又怕的小叔怎么也和自己一样,吃个鸡蛋还能被呛着,又将自己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小叔,你明儿个中午去找芊芊姨吧?”   裴华有些惊疑:“为什么这么说?”   立刻,柱子拉住了裴华的衣服袖子,用哀求的语气:“小叔,明儿中午散了学你带我一起去,我想去芊芊姨家玩儿去,可奶奶和娘都看着我不让我去。”   原来是这样!裴华松了一口气,随即哂笑,自己也是关心则乱,柱子一个孩子哪里懂那许多?   见小叔只顾莫名其妙在那儿发笑,柱子有点着急,又使劲儿拉了拉裴华的袖子:“叔,成不?”   而门外李菊花见柱子许久没回屋子已经去厨房寻人了,一见厨房没人,登时着急起来,在外面叫嚷开:“柱子!柱子!”   在裴华门里的柱子更加着急了,拽着裴华的袖子就不松手了,连蹦带跳的,又不敢说话,怕自己娘听见寻了来。   见柱子一脸着急,裴华忙点头答应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叔答应你,明儿中午吃了午饭,就带你去找芊芊姨。”   柱子由着急的跳脚变成兴奋的蹦跳,此时门外李菊花叫唤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了:“柱子,你跑哪儿去了?”   裴大娘屋子里也有了动静。   “柱子他娘,是怎么了?”   这么倒腾下去全家人非得都被叫醒不可,裴华不顾柱子手忙脚乱指着盛蛋小碗,拉开了屋门,朗声对外面的李菊花道:“嫂子,莫急,柱子在我屋里呢!”   李菊花听了一颗“突突”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算回到了腔子里。 第176章 一颗鸡蛋和一小袋风栗子   彭大娘听到了裴华的回答,放下心来,仍旧躺下歇息不提。而李菊花则狐疑地走向裴华的屋,想着柱子这大晚上的跑到他小叔房里头做什么。   几大步快速到了裴华屋门口的时候,李菊花正好瞅见柱子那小鬼机灵正在慌乱地藏他端来的那个小碗。   当下李菊花就冷下脸来,过去拉了柱子的手:“跑出屋门就不见人影儿了,倒叫我好找!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把你的皮给揭了!”   边说边恶狠狠地用右手食指尖点着柱子的小脑门儿,把个柱子点得都有些踉踉跄跄站不稳,手里捏着刚才来不及藏好的小碗。   李菊花看着那空空的小碗,更来了气,从柱子手里一把拿了过来,“你把个空碗拿在手里做什么?”   柱子哪里敢回答,只心虚地低着头。裴华看着自己嫂子不过因为柱子送了颗鸡蛋给自己,就站在这里拿柱子撒气,作筏子给自己看。   这妇人们的小计俩,裴华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平日里不往心里去、也懒得理会,可这是在自己屋子里,柱子为了自己这个小叔无辜被训,裴华怎么能坐视不理?   “嫂子,柱子送了个鸡蛋给我,别骂孩子了。”   裴华这么一实诚,李菊花倒没法儿再继续骂下去了,总不能对着裴华说,谁让你吃鸡蛋了?   勉强弯了弯嘴角,笑意压根爬不上眼梢,李菊花假意道:“原来是给你送鸡蛋了?这孩子,你看看,今天一天跟掉了魂似的,我刚刚问了他都不知道说,这不是找骂吗?”   说了才是找骂吧?柱子抬头瞅了瞅自己娘的脸色。   “华子,那你睡吧,也不早了。”说完,李菊花一手拿着碗一手拉了柱子走了,步伐迈得又大又急,柱子几乎是被拖着往外。   柱子也不恼,被他娘拖着倒也省了走路的劲儿了,扭过头来,没声儿笑着举起右手,弯了小指头,在空中对着裴华虚虚地勾了勾,意思是提醒小叔刚刚答应他的事儿。   裴华也对着他笑着点了点头,这高兴的数值俩同黑着脸拉了柱子的李菊花形成鲜明的对比,三个人都没吱声,表情却迥然各异,犹如一出幽默的哑剧。   到了自己屋里,关上门,李菊花又点了点柱子的头:“你个小没良心的,娘都没舍得吃,省给了你,你倒好,转脸送给别人了。”   柱子的脑儿门上已经被李菊花点红了好几处,李菊花看了又心疼起来,轻轻给他揉着,问:“疼不疼啊?”   “小叔也没吃,爹说了要给小叔留一个。”柱子摇着头,回应李菊花问的前一句。   李菊花翻了翻白眼,得,这爷俩,一个比一个气人。   刚刚李菊花在院子里头叫柱子的时候,裴勇已经有些被吵醒了,可是睡得死,只半梦半醒的,李菊花没叫两声就停了,裴勇也就继续睡了,这会子娘俩在屋子里头窸窸窣窣的,裴勇又迷迷瞪瞪地睁了眼。   “干啥呢?”   看裴勇累得眼睛要睁不睁的,李菊花给他掖了掖被角:“没啥,我在同柱子说话。你快睡吧。”   “都什么时辰了,有啥话明儿再说,快睡吧。”   带着那一个鸡蛋最后被裴华吃了的遗憾,李菊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杜芊芊又和栗子较上了劲。连着做了几次栗子核桃饭团也腻味了,换点新鲜花样,今儿个杜大山要去邻村给人修床去,做些方便带着的给他带着吃。杜大山老实,肚子饿了也不好意思问主家要东西吃,修床也是个累人的差事,给他备着些准没错。   从杂物房的木屑堆里取出些栗苞子。   那些个棕色的栗子在栗“斗”里头一颗一颗紧紧依偎着,很是团结,最当中有一颗是扁的,庄稼汉都叫它“肚脐栗子”,这“肚脐栗子”同其他栗子味道别无二致。   大部分坚果的外面都有保护层,像松子有鳞瓣,而白果和核桃都有一层口感极苦极涩的外皮,这些防御机制倒像是商量好了为了对付松鼠而设的。   吉安村后山上结的栗子个头虽不算大,但外壳儿很薄,杜芊芊将栗子放在竹篮子里,靠近堂屋的去湿炉子放着,这炉子内火力正旺,炉外壁的温度很快将这些栗子中的水分加温、蒸发,这就成了“风栗子”了。若没有这去湿炉子,得挂在屋檐下吹上几日才能得。   与没有蒸干水分的栗子比起来,风栗子肉微有皱纹,口感微软甜糯,更加细腻有韧性,不会像吃生栗子时弄得满嘴都是烦絮的碎屑。   季桂月按照杜芊芊说的,生起了家里的铜火盆,这东西往年冬日里可是家里离不开的物件,可自打有了这去湿炉子,它就彻底失了宠,季桂月将它从杂物房里拿出来的时候,都卧了一层灰。   炭火生得通红通红,将风栗子丢进去,不一会儿,如同变戏法一样,“砰”的一声,板着脸的生栗子就成了裂了嘴笑的熟栗子,安安在旁边看得手舞足蹈。   这下子,丢栗子进炭火盆的任务就被安安包圆了,谁丢他和谁急,必得将风栗子交给他,他再亲自丢进去才罢,“砰”炸开一个,他就乐得“啊”地笑上一声。   丢进去的多了,接连“砰砰砰”之声响起,把这个臭小子乐得笑个不停。   季桂月拿起一个烤熟了、已经裂了口的,太烫,先在手里来回倒换个几次,连连吹着气帮助其冷却,等不那么烫手了,剥了壳,送进安安嘴里,香甜无比,安安吃了仍要,季桂月剥一个,他吃一个,一连吃了七八个才停。   这边又是烤栗子又是吃的热闹着,杜大山走进来同媳妇儿还有妹子打招呼:“我去了,今儿中午前就能赶回来。”   积年的规矩,木匠这些手艺人到哪家做工,哪家就得供应伙食,若是不在那儿吃,那工钱就加上个二三文也可。   杜芊芊忙拉住他,将烤好的风栗子装了二三十个递了过去:“哥,你带着,路上吃。”   看着杜芊芊举着的小布袋杜大山就笑了:“妹子,哥又不是小孩子,还随身带着零嘴儿。”   可是口嫌体直,嘴里这般说着,仍旧伸了手接了过去。 第177章 物尽其用   杜家这个火盆子算得上是杜大山和季桂月成婚时候特意打的,杜大山挖了黑泥,立时还不能用,要将这些黑泥放在阴凉的地方放上几日,过过土的“性气”,寻了两条乱麻旧绳,细细拆了,剁得碎碎的,搀在黑泥里头做“麻道”,用那瓦盆作“模子”,盆儿口朝下轻轻扣在平地上,再在盆儿外头厚厚地敷上一层草木灰,阴干后再收口、加底、拍平和擀光。   那时候家里穷,一到严冬,烤手、暖屋子靠它;偶尔馋了,烤土豆、凉薯也靠它;阴雨天里衣服总也不得干,干了也是一股子潮气,烘衣服也要靠它,真真儿的一盆多用,因此杜大山特意将这火盆子做的大了些。   几十个栗子烤完,火盆里的炭火还旺得很,堂屋里本就生了去湿炉子,一个火盆子一个大肚炉子,让季桂月、杜芊芊还有安安三个人生生在这寒冬里热出一声的汗,脸蛋都红扑扑的,杜芊芊估摸着堂屋里头要比外头高了有十几度。   怕出去温度变化太大着了凉,杜芊芊掀开了堂屋门口的挡风帘子,这才好了些。   可火盆子里那些柴火烧得“劈啪作响”,就这么空放着太可惜了。   厨房有个装了炒米的坛子,里头只剩下一点儿,只够盖住那坛子底的。杜芊芊用来舀炒米的东西也很别致,法子还是同张二娘学的,熟透的胡柑别忙着切开,从顶上钻一个小洞,将里面的瓤尽数掏出来,再向肚中空空的胡柑塞上米糠,搁在墙根儿底下风干了,就从一颗水灵灵的果子变成了一个硬壳的钵状,这时候用刀将其一分为二,倒出里头的米糠,两个舀子就制成了,结实度不熟葫芦瓢,额外还多了橘柑类果子的清香。   吉安村的人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备上点炒米,倒不是有多爱吃或者这东西有多好吃,不过取其方便。“暖穿皮子,饱吃糜子”,饿了,舀了些,开水一泡,立马就可以吃,热乎乎的能将肚子填个半饱,碰上些什么大年小节的,来了客人,端上一碗来,倒也能算作点心。   若主人家觉着就用一碗开水泡炒米来招待客人,有些拿不出手,这泡炒米还有个豪华版的吃法。少许猪油煎上一个嫩荷包蛋,抓上一把炒米和在一起,端出来,那客人保准脸上乐开了花,夸上一句“大方、讲究”。   既然那火盆子里的柴火还旺着,杜芊芊就决定做些炒米来。胡柑壳舀了几舀子糜子米,在火盆子上支起炒锅,炒熟后冷却,外壳儿去掉,炒米便成了,色黄而不焦,米坚而不硬,晶莹明亮,用茉莉羊乳泡了酥香可口,比之用开水泡出来的口感,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这也就是为什么杜家的炒米吃得那么快的原因。   炒米炒好后,火盆子的柴火也熄了火苗,但是杜芊芊仍要让它站好最后一班岗,厨房里提溜出来俩小个地瓜,埋在灰烬里头,没多时,几股灰柱从火盆中腾起,那是地瓜“吐气”了,赶紧将圆头圆脑的地瓜在灰烬里翻个个儿,等再一次“吐气”,这地瓜便也烤熟了。   不到一个时辰,杜家堂屋的桌子上就多了三样吃食――裂了嘴的烤栗子,金黄的炒米还有喷香的烤地瓜。   季桂月举着个小地瓜,香味扑鼻,食之甜软,烫手也舍不得扔,左右手轮流换着拿地瓜,摸耳朵,夸道:“这盆子柴火算是没白烧,妹子,你这手艺,等你出嫁了,我该多舍不得呦。”   最近季桂月经常在杜芊芊耳旁提起“成亲”这件事,杜芊芊马上就十四了,杜大山和季桂月就商量着也该替妹子留神这件事儿了,可俩人琢磨来琢磨去,硬是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有哪个能配得上自己这个妹子的。   杜大山还想着让裴华给杜芊芊留意留意,他认识的人多,城里那些大户他也都有往来,虽然不算熟人,但到底也有个见面三分情的交情,比上整天在村子里转的杜大山夫妻俩,那可要强多了。   结果杜大山说完,季桂月就笑个不停,把杜大山笑得发蒙,问自己媳妇儿,也不说,只顾着笑,季桂月笑完,想了一想,发现这还真是个路子,又笑了一下,“也行,哪天得空,你就同华子兄弟说说看。”   这两次笑,意思可不一样,第一次是笑自己男人的木讷和心大,第二次是笑,杜大山这主意倒也歪打正着,走了一个就得赔回来一个。   杜大山几乎回到家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过了饭点,但他临走时说了赶回来吃饭,季桂月和杜芊芊特意等了他。   赶了一路,杜大山饿倒真不饿,杜芊芊塞给他的那一小袋子烤风栗子,被他边走边剥吃了个精光,可过了馋瘾,喉咙就渴的不行,烤栗子又干又甜,一路上杜大山吃了二十来个炒栗子又一口水没喝,能不渴吗?   因此到了家开了饭,米饭肉菜荤腥杜大山一概不碰,只额外拿了个空碗,倒了满满一碗的咸菜汤,“咕咚咕咚”,喉结上下滑动,几大口解决了一碗,放下碗,浑身毛孔都如同被滋润舒展了开来,“痛快!”   今儿的咸菜汤,杜芊芊是用黄芽菜做的。这时节的黄芽菜正是肥嫩的时候,洗净晾去了水汽,下钢,一层菜、一层盐,用量拿捏得极好,算不得咸,刚腌好了四五天,“细、嫩、脆、甜”,是旁的咸菜难可比拟的。   拿来做汤,虽不明贵,但胜在清爽不油腻,大鱼大肉后来上这么一碗,舒泰极了。   这里杜家饭桌上吃得正热闹,裴华和柱子已经在院门口敲门了。   那柱子可是一散了学,一溜儿小跑回的家,到了家就眼巴巴地拉着裴华的袖子。   “先吃饭,吃了饭,小叔就带你去。”   李菊花正在忙着摆饭,听见叔侄俩的动静,惊讶地问道:“你们吃了饭要去哪儿?” 第178章 小小读书郎   “小叔答应我,吃完饭带我去芊芊姨家!”   柱子一改昨儿个的垂头丧气蔫吧样,神采飞扬,上课时候都比平日里更积极上几分。“点书”过后,就到了“读书”环节,也就是苏先生范读,孩子们在地下跟着读,一句一句地模仿,通常来讲,教书先生领着读三遍或者六遍,苏岳的习惯是每句话领着读两遍,然后一段话到底再通篇领读一遍。   “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苏岳读完这一句,孩子们都跟着读。结果柱子实在心情好,劲儿头足,那么多孩子,就数他嗓门最大最洪亮,特别是读到最后几个字,简直声情并茂、用尽全力,小孩子音色本就比成人更高上一些,柱子“吐万丈长虹”这几个尤其响亮拖长,压过了所有人,整个屋子里就听他一个人真如顶天立地男子汉般直抒胸臆。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孩子都笑起来,苏岳也微微笑了笑,小孩子的脸真是说变就变,昨儿个和今天就判若两人了。   被其他小伙伴笑话,柱子也不恼,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喂,柱子,你做啥咧?喊这么大声!”   虎子就坐在柱子左边的课桌上,用书挡住头,笑嘻嘻地问柱子。   “虎子,今儿我也能……”   还没等柱子炫耀,苏岳就示意了孩子们安静下来,继续上课。   “孩子们,刚刚我说了这皤是什么颜色?”   苏岳在孩子们心目中极有声望和威信,虎子和柱子连忙停下私下的嘀咕,大声回答道:“白色。”   “不错,那这里的绿色其实是指哪种颜色?”   “黑色!”   ……   李菊花听见柱子说吃完饭裴华要带他去隔壁杜家,讶异地挑了挑眉,又暗自撇了撇嘴,这华子不是最不喜欢自家人去占杜家便宜的么?怎么今儿改性儿了?   手下接着忙着摆筷子,头却打量裴华去瞧他的反应,发现裴华笑着摸了摸柱子的头,问柱子:“今儿在学堂里认真读书了不曾?”   柱子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急切地想要得到小叔的表扬:“认真!苏先生还夸我了!”   这下子一家子人都来了兴致,裴大娘嗓门最大最急切:“苏先生还夸你了?都夸你啥了?快和奶娘说说!”   “先生夸我书读地好!读得清楚,句读也都对了!”   “你读啥了?读给我们听听!”   见大家伙儿都这么捧场,柱子愈发得了意,先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重现了今早的名场面,“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其实柱子将这两句中间的许多句读省了,有些是没背上,有些是记不太清了,这两句是备的最熟的。站得笔挺,声音洪亮,情绪饱满,肚子跟着气息一鼓一鼓的,读得确实很不错。   裴大娘和李菊花几乎激动地要哭出来,“好!咱们柱子出息了!读得真好!”   婆媳俩仿佛已经能想见将来柱子鲤鱼跃了龙门中举的情形了。   可是下一句话,柱子就破了功,“小叔,我读得好吧?你答应了带我去芊芊姨家,虎子说那个饭团可好吃了!”   “啐!”李菊花含笑白了柱子一眼,“我说你小子也就这么大出息啊?背着书呢,脑子里也只有个吃。”   话尽管如此说着,但是婆媳俩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柱子,按理说,这婆媳俩和季桂月姑嫂俩已经闹得很难看了,不该同意柱子取的,可是也不看看是谁带去的?   说句不好听的,杜家就算拿出五十两给华子也不算过分,没有华子的帮忙,杜家现下指不定穷到怎么个境地呢。   旁人领了去去了,不给正常,裴华领了去,不可能不给面子,何况这次裴华也不错,居然同意了柱子,往常可都是要皱了眉、板了脸训人“人家赚钱不容易,别总去占人家的便宜”。   当然了,以李菊花的小人之心,她表面对着裴华笑嘻嘻,心中想的却是,这样看来,昨儿那个鸡蛋没白给,要不说她这个人心眼儿只有针鼻儿那么大呢,也就只能整天琢磨这些针头线脑的事儿了。   一顿饭,裴家一大家子都吃得很开心,柱子吃得尤其快,吃完还一个劲儿地催促裴华:“小叔,快吃呀,小叔,你今儿吃饭可真慢呀!”   裴大娘婆媳俩笑眯眯地看着柱子,心里想着这次去不知道要拿回来多少东西,这孩子没白养,也只有裴勇,停了筷子,“柱子,别催,让你小叔好好儿吃完了再去。”   柱子被他爹骂了一句,安分了些。李菊花对着自己男人暗自翻了个白眼,而彭大娘终于想起来了昨儿个裴华一回来就想嘱咐他的话,昨儿那么多活儿,忙得混忘了。   “华子啊。”   裴华其实早上起来心里就有些打鼓,不知道这次去会是怎么样,会不会又被拒之门外,吃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被裴大娘猛然一叫,“啊?娘,什么事?”   “我昨儿个就忘记嘱咐你了,上次你被南子叫了去,都几日没回来了?小曼姑娘可来找了你好几次了,今儿领着柱子去完了杜家,就快着些回来,我让你嫂子去村长家叫了小曼姑娘来,都好几次了,让人家白等……”   本来忐忑又有些雀跃的心情,听到自己娘的这一番话,一下子又沉了下去,裴华打断了裴大娘:“娘,我都说了几次了?我和小曼姑娘不可能,别再白费心了。”   “你又来,你可知道娶了小曼姑娘,多少的好处,就算不为了咱们这个家,就为了你自己个儿……”   “娘!”裴华加重了些语气,“还要我说几次?这些个我都不在意。”   “你翅膀再硬还能飞得过栾县丞?你怎么就这么榆木脑袋不开窍呢?”裴大娘心急如焚,上次村长问她们能不能做得了裴华的主,她们可是拍了胸脯保证了的,何况,婆媳俩已经将这两个孩子明年定下来的消息都散开了去的。 第179章 终于敲开了门   原本欢快的吃饭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裴勇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是站在裴华这边的,“娘,既然华子不愿意,你们又何必牛不喝水强按头?”   李菊花见裴华仍是这态度,怒从心中起,自己男人也在一旁凑热闹,裴家这俩男人,指望他们顶门立户可算是没指望了,一点儿算计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还有什么可考虑的?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还拿乔,真是!   “你吃你的饭吧,裴家门楣的事情我和娘倒比你们兄弟俩更上心了,两头上赶着受气,何苦来?”   先是怂了一句自己男人,李菊花第二句就冲着裴华去了。   “华子,你既如此说,最近小曼姑娘来了,听她的口气,倒是你俩和好的意思,难不成人家姑娘家家的倒在这事儿上混说?”   刚刚裴大娘那一套,别说裴华了,就是其他人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李菊花这一句才是正中要害的。   裴勇一听,倒也是,裴华那边不提,这月余回来次数都少得可怜,就是小曼妹子那儿近几次来,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俩人缓和了。   于是,一家几口人的眼睛都盯着裴华,包括柱子在内,不过柱子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是很能听得明白,也盯着小叔纯属凑热闹。   裴华没了声儿,怎么说?总不能将旱莲池边的事儿说出来,那三个“不能”事关姑娘的声誉,答应了不说,岂能食言而肥?   只是这约定的五个月怎么那么漫长?   “过阵子这事儿自然就有了说法,攀高枝儿的事儿就别想了,绝无可能。”裴华撂下这么一句,碗里的米饭瞬间几大口扒拉完,一口菜也没吃。   牵了一旁懵懂看热闹的柱子:“你不是要小叔带你去隔壁吗?走。”   柱子正等着呢,听见裴华一声“走”,乐得要命,拖着裴华的手就往外奔,刚才的什么八卦,他又听不懂,才不感兴趣呢。   留下在饭桌上面面相觑的裴大娘和李菊花,刚才裴华的话啥个意思?见叔侄俩一溜烟走出了堂屋门,裴大娘跟在后头骂:“真是烧香没有作孽多的冤家对头呦!若等你将来错了这门亲,再懊悔都找不着坟头哭!”   可此时裴华已经领了柱子到了杜家院门口了,刚一出了自家院子,裴华就觉着肩上都松泛了许多,可旧愁去了,新忧又来了,条件反射般瞅了瞅小径旁光秃秃的树枝上有没有停了乌鸦。   “小叔,你怎么不敲门呐?”   柱子见裴华到了杜家院门口倒踟躇了起来,手抬起又放了下去,着急道,也不等自己小叔了,自己抡起拳头就敲开了,虽然个小,但敲门的力道却不小。   “砰!砰!砰!”   这声音似乎一下下统统砸在裴华的胸口,让他本来就忐忑的情绪更加翻涌起来,又似乎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心跳,犹如谜底揭晓前的不安等待,门内人应门的时间也过得也分外得长。   随着杜大山那一声“谁啊,来啦”,裴华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柱子只敢敲门,不敢应声,求救般地拉了拉裴华的手,而裴华听了是杜大山,清了清嗓子,“大山哥,是我。”   这叔侄俩,一个不敢敲门,一个不敢应声,也是没谁了。   “哎呦,华子啊?”杜大山的声音透着高兴,脚步声快速地由远及近,开了门,“快进来!又是好几日没见你了,衙门里忙?”   “嗯,也是昨儿个才能回来歇上两天。”   “快进来,快进来!今儿我去邻村给人修床去了,回来得晚,芊芊她们非等我,饭还没吃完,你吃了没有?一起吃点。”   杜大山见了裴华很亲切,从院门口到堂屋这么一点子距离,就同裴华亲热得絮叨了许多,裴华瞧着就更放心了下来,那日定是都出门了或者其他什么缘故,断不可能故意不给自己开门。   跨进堂屋,裴华第一眼就去瞧杜芊芊,神色也无异常,笑眯眯地同自己打了招呼,又张罗着去给自己倒茶。   “华子,你和柱子吃了没?同我们一起再吃点?”   季桂月招呼着,顺便给裴华搬凳子。   “嫂子,不用忙,都吃过了。”   几日没来,杜家条桌上已经换了几轮早不是茶香了,绿梅也几日前撤了去,如今那白色觚形瓷瓶里供着的是两三枝洒金梅。   听着这名儿好听富贵吧?村里却很常见,在村里人口中也十分接地气,大家伙儿都叫它“狗舍腾”。   叶片细小的卵形,先端尾尖,叶边是饱和度较低的灰绿色,衬着绛紫色的花萼、纯白色的复瓣花瓣,雅而不俗,正应了那句“紫蒂白照水”,香味较之绿梅浓郁奔放许多,倒将冬日的寒冷萧索硬是逼退了几分。   旁边的九九消寒图,九九八十一朵小花,已经用素墨细细地勾去了几朵,笔墨边缘整齐,看得出勾勒之人的生活情趣,裴华几乎可以重现杜芊芊举了毛笔,蘸上素墨,上翘着嘴角在梅香环绕里给小小梅花上墨的情形。   “裴华哥,喝茶。”   杜芊芊已经端了茶过来,一人一杯。是柱子梦里都想喝的茉莉羊乳。   “谢谢姨。”柱子从杜芊芊手里接过来,盯着杜芊芊,好些日子都没机会同眼前这个长得漂亮、做东西又好吃的芊芊姨说话了,口气都十分小心翼翼。   季桂月倒是有些惊讶,“果然上了学堂就是不一样了,柱子都变得乖多了。”   这本是季桂月无心的感叹之词,但细一想,裴家婆媳和自家关系摆在这里,倒像是暗指柱子以前多猴儿多淘气一样。   “你看这话唠的,柱子本来就挺乖的,如今读了书,明了理,自然更懂事了。”杜大山怕裴华尴尬,打了个圆场。   而柱子早已经大口喝了起来,上嘴唇一圈儿奶渍,伸着舌头舔。   从进门到现在,裴华没觉出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就好像自己之前几次被杜芊芊冷落都是自己的错觉。   但人生总是这样,怕什么就来什么。 第180章 晴天霹雳   “裴华哥,你和柱子先坐着,我得去张二娘家买果子,快年底了,钱掌柜那里经常加量,就连麦芽糖都要比平时多备上些。”   说完,也不等裴华回答,起身就去厨房拿篮子预备出门了。   果然,虽然杜芊芊的理由很充分,但裴华知道这又是在避开自己,心里暗道,肯定是上次教训彭大壮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娘和嫂子?可看着也不像啊。   柱子也正失望着呢,怎么刚和芊芊姨说没两句话,芊芊姨就要走啊?难道还在生气吗?自己已经努力表现得很乖了,怎么才能让芊芊姨不生气呢?   叔侄俩,一大一小坐在那里看着杜芊芊离开的背影,裴华想站起身跟着上前问个明白。   杜大山的声音响起:“华子,今儿带了柱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柱子手里举着空杯子,不安地往裴华那里坐了坐,用小膝盖碰了碰旁边小叔的大腿。   “咳,柱子昨儿中午从学堂里回来伤心了半日了。”   说起来,裴华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如果柱子只是闹,倒也罢了,他还真没见过自己这虎不拉几的小侄子像昨儿个那么沉默伤心。   “呦,怎么了?柱子,你是不是同其他孩子打架了?”杜大山瞧着柱子今儿也乖了不少,坐在那里乖乖的,也不满屋子乱跑了。   柱子摇了摇头,扭过头瞅自己小叔。   季桂月看着倒笑了,“还不好意思了,华子,你替他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虎子和顺子昨儿带了芊芊妹子做的什么零嘴儿……”   下剩的话,不用裴华说,杜大山和季桂月也明白了,这件事是季桂月和杜芊芊商议好了的,给孩子些吃的,本是小事,但是李菊花上次也太过分了,明晃晃地欺负人,刺哒杜小芹一家占娘家便宜,而李菊花作为一个外人,占的便宜可也不少,若是再给隔壁,倒真成了打自己人的脸了,断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山哥,桂月嫂子,我知道我娘和嫂子嘴上不饶人,只是柱子着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整日念叨要过来这里和安安玩,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我娘她们计较。”   裴华说着,拿出了一小吊钱来,放在杜家饭桌上:“我经常不在家,柱子喜欢过来玩儿,就多麻烦你们了。”   季桂月就叹着,一口锅里吃饭,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天差地别的性子来,裴大娘和李菊花那是二斤瓜子恨不得磕出八斤的皮儿的主,裴华这性子真是难得。   “兄弟,你这是骂我呢?”杜大山拿着那小吊子铜板,仿佛烫手般,忙往裴华手里塞,“不过是妇人们之间的拌嘴,左邻右舍的,说开了就好。经过上次,你也知道我我家那大妹夫什么人品,我家大妹真的是苦,也不怨我媳妇儿和小妹恼你那个嫂子了,说话也忒气人。”   同裴华客气那是兄弟情分,可杜大山也并没有一味揽错。   裴华笑着点着头,可手里却坚定地将钱推还给杜大山,想着这事儿了了,就去张二娘家寻杜芊芊,问问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都处了多少年了,论起这方面的为人处世,华子倒一点也不输苏先生,在钱上推来让去,可就没意思了,季桂月在一旁提醒:“大山,你这光嘴上答应,看着点安安,我去给柱子取去。”   杜大山忙拍着脑袋:“瞧我这脑子,柱子,你等着,你桂月姨给你拿去。”   一听这话,柱子哪里坐得住了?肚子一挺,下了凳子,“桂月姨,我和你一起去。”   “成啊,走!”抛开那婆媳俩不说,柱子倒也不是个惹人厌的孩子,就是贪吃了些罢了,不过孩子嘛,有几个不是馋嘴猫?   季桂月拉着柱子的手去了厨房。   “对了!”这阵子杜大山没见过裴华几面,仅有的一两次都有别的事情给岔了,现在才有这功夫坐下来好好聊天,“听说你明年和小曼妹子的亲事就正式定下了?好小子,倒瞒我瞒得紧。”   裴华听了犹如雷劈,耳朵里都能真切地听到轰鸣之声。脸色煞白一片,把杜大山看得发懵。   “兄弟,咋的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好容易强行稳了稳心神,裴华艰难地张开了嘴,薄唇犹自有些抖:“大山哥,你这话听谁说的?”   “村里人都知道啊,你和小曼姑娘两家不是都会过亲家了吗?”   杜大山不过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可对于裴华而言,一句比一句更有杀伤力。   和李曼明年就正式定下亲了?会过亲家了?村里人都知道了?   脑子里针扎一般跳着疼,裴华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手劲儿大得青筋都冒了出来,努力整理着思绪,心中现在别的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村里人都知道了?那杜芊芊肯定也知道了,所以远着自己避嫌?这一切就都有了原因,说得通了。   季桂月领着柱子拿了东西回来,柱子可乐坏了,季桂月抓给他一油纸包的烤栗子和炒米,下午去学堂,他也能同虎子还有顺子炫耀:“看,这是芊芊姨特意给我的!”   “小叔,你快看,这么多好吃的!”柱子献宝一样将油纸包举到裴华的眼跟前,“小叔,你吃吗?我分些给你!”   季桂月却发现裴华神色大变、满额头冷汗,唬了一跳:“华子,你是哪里不舒服?”   “桂月嫂子,这事儿你也知道是不是?”   裴华站了起来,柱子也不敢吭声了,惊疑地举着油纸包看着突然变脸的小叔。   “什么事啊?”季桂月话是问着裴华,可脸却看向了杜大山,自己刚离了这么点子功夫,这兄弟俩聊什么了,把个平日里沉稳的华子逼得这个样儿。   杜大山对裴华的反应也很意外,他不过是想对裴华道个喜,哪想到会是这样,“就是华子和小曼姑娘的亲事啊,不是说都定了,只等着三媒六聘了吗?”   那“亲事”二字刺地裴华心里又是一阵酸疼,当下也顾不得同杜大山夫妇解释什么了,“大山哥,烦你将柱子送回去,我有些急事。” 第181章 这件事对我来说,很要紧   “哎,好!你放心,不是,华子,你这是怎么了?”杜大山手忙脚乱地答应着,看到裴华急匆匆往外走,一句话功夫裴华已经走到快院门口了,虽然裴华说了自己有事要去办,又将柱子托给他,可看裴华的状态,他怎么能够放心。   季桂月瞧着心里也直打鼓,“柱子交给我,你快跟去瞧瞧!别出什么事了。”   跟着,杜大山也飞奔出去,柱子看得傻眼,也要往外跑,手里还不忘紧紧捏着那个油纸包。被季桂月一把抓住:“柱子,乖,你小叔去办事了,你不是总想来和安安玩吗?姨再给你倒一杯茉莉羊乳。”   柱子往门外望了望:“姨,我小叔怎么了?”   “没事,别怕,你小叔不是说了吗?出去办点事,办完就回来。”   后跑出门外的杜大山赶不上裴华,只得在后面叫着:“华子,你等等我,我有话问你。”   裴华失魂落魄地一心往张二娘家赶,听见身后杜大山叫他,停了下来,怔怔地站在原地等杜大山。   “大山哥,什么事?”   “华子,你这是怎么了?看得哥心里没着没落的,现在要去哪儿?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再到哥家里坐坐,等你精神头好些了再去,成不?”   杜大山看裴华头上仍是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刚刚的冷汗未消,还是因为一路小跑热出来的,人也有些恍惚,不敢同他高声说话,于是放低了声音。   急火攻心的裴华被杜大山这么一叫、一停,倒是冷静了些,回了一回神,杜大山也不催他,只在一边守着他。   不一会儿,裴华眼神也清明了许多,脑袋也冷静了下来,“大山哥,多谢你。只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很要紧。我刚刚是太急了,现在好了,没事了。大山哥,你回去吧。”   杜大山见他果然整个人都缓了过来,没了急赤白脸的吓人脸色,说话也有了条理,既然不肯说,那也不好勉强他,“那好,你自己个儿当心些,有什么难处同哥说。”   裴华点点头,“知道了,哥,你放心吧。”   到底不放心,杜大山在两人分开后,又悄悄回头打量了裴华的动静,没有一路小跑,步伐也稳,杜大山这才回了家。   柱子和季桂月正在家里等呢,杜大山一到家,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到底什么事啊?从没见过华子这样,看着怪让人担心的。”   杜大山摇了摇头:“华子没说,不过,人倒是缓过来了,应该没什么事了。”   一低头,柱子也忧心地仰头看着自己,“柱子,没事儿,叔送你回去,差不多也到点该去学堂了。”   而张二娘家的虎子和顺子也在收拾小书包了,现在每日里张家都要上演让着俩小子背书的场景,虎子和顺子摇头晃脑地背,几个大人也都十分捧场,干起活儿来也更加有干劲儿。   杜芊芊到时,张二娘和二儿媳妇她们忙着用绿豆轧面条,这种面条又叫“杂面”。土话里和人拌嘴经常说“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这里的“杂面”就是了。   八月里新收的绿豆,将干辣子剪碎,一同装进布袋子里,扎紧袋子口,悬在厨房晾上,防霉防虫驻,可保一年不坏。   杜芊芊本来就是寻了个借口出来,本以为自己能有多洒脱呢,可是见到裴华,那日他犹如神兵天降将彭大壮摔个狗啃泥的情形,以及明年他就要同李曼成亲的场景,在杜芊芊心里交替出现,一会儿甜蜜一会儿心酸,不如眼不看为净,这才逃了出来。   而张正诚媳妇儿怀上这胎后,樱子也懂事了不少,经常帮忙张二娘她们干些家务活儿了。因此杜芊芊和樱子也一起帮忙。   绿豆已经磨了粉,加了面粉和水揉成较硬的“三光”面团――手光、盆光和面光,接下来盖了干净的湿布等着饧发就行了。   “芊芊丫头,你会吃,这杂面里头加什么好吃?”张二娘忙着将面团子放入干净的盆儿里,空出砧板来,再往面团子上盖着湿布问杜芊芊。   “大娘,你们平日里都习惯怎么吃?”   “清水煮了,扔几颗小青菜,要么就是用筷子头抹些荤油进去,拌匀了也好吃。”   杜芊芊正要建议加了辣白菜和猪肉沫,裴华进了院子来。   厨房就离院门口不远,杜芊芊又是对着院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下子同裴华瞧了个对眼。   杜芊芊心里直打鼓,裴华哥怎么来了?是来找正生哥的吗?可裴华见到杜芊芊的瞬间,一路上焦急的心情却意外平静了下来,心落到了实处,俩人都没说话。   而樱子也看见裴华了,裴华在衙门当差,因此虽然人缘不错,但是去村里人家串门的次数却很少,最多也就是去隔壁杜大山那里坐坐。   樱子看到裴华就有些莫名的激动,一来是因为裴华往那儿一站,不用说话,就能让村里下到四五岁已经有了审美概念的小丫头、上到六七十的老妪夸一声“长得俊”,二来更重要的是,她二哥上次回来向家里讲了他从可恶的彭大壮手里救出杜芊芊的英雄事迹,特别是讲到裴华一只手直直拎起彭大壮的后衣领,如同扔麻袋一般又将他扔了出去,听得樱子拍手称快,完全陷入迷妹模式。   红了脸樱子自己都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开口叫人,只用右手背在后头去拉正弯着腰看面团的张二娘。   “哎呦,你这丫头,说你懂事了吧,还是这么毛毛躁躁,有什么事说不就好了?我手里忙着……”   樱子仍然俩眼珠盯着裴华,扯自己娘袄子下摆的手劲儿又加了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娘!”   张二娘用湿布盖好了面团,靠着窗子放好,在樱子的催促下回过头来一瞧:   “哎呀!这不是华子吗?”张二娘高兴地去迎人,又想起来手上还脏着呢,连忙拿了干净的毛巾擦了手,“外头多冷啊,快进堂屋去!樱子,快倒茶。” 第182章 给你上一堂思想教育课   “吃了没有?大娘这里正好在做杂面,等会饧发好了,留在这里吃两碗。”张二娘又是张罗着裴华喝茶,又张罗着要给裴华做面条,热情得恨不得裴华多长几个胃。   “大娘,不用忙,我来找芊芊妹子有点事。”与刚刚的惊慌失措不一样,裴华眼下倒是有了下定决心的坦然,笑着让张二娘别忙了。   这下手足无措的人轮到杜芊芊了,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樱子一听,本来正在忙着给裴华倒果干茶。   家里那一大片果园子,最不缺的就是各色果子了,家里人手有限,无法避免有些果子熟透了没来得及采摘而掉落地上;有些被鸟儿啄食或者虫蛀了一点破了卖相;若遇上年份不好,持续高温干旱后,苹果表皮浓缩增厚,形成皴皮;遇上突降大雨没来得及盖上的娇嫩果子,果肉迅速膨大,表皮跟不上内里果肉的生长速度,造成细小的裂口,从裂口处分泌蜡液,愈合后就是一个个黑褐色的纹疤,这些果子吃都是没问题的,就是卖相不好,真运出去卖,卖不上价倒多费多少事,张二娘家就拿刀削去那些坏的地方,干制了泡茶喝。   而樱子是给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倒茶,自然亏待不了了,平日里一盏茶放上两三片就能改了水味儿、散发果香了,樱子可倒好,每样果子抓了一两片,各色果干直将茶盏塞得满满,听说裴华追到自己家里来找芊芊,当下滚水才倒了一点,也扔下不泡了,凑到杜芊芊身边,挤眉又弄眼,还用手臂拐了拐杜芊芊。   裴华又想到了之前被樱子还有阿青盯着捂嘴笑的恐惧。   “咳,芊芊妹子,能不能……”   张二娘从后背拍了一下樱子:“这么大了没个正形!”又催杜芊芊:“丫头,华子找你想是有要紧的事,屋子里人多吵得慌,你同他出去说罢。”   杜芊芊点了点头,“大娘,那我下午再来买果子,请正诚哥他们给我多留些油梨和杨桃,这两样口味的钱掌柜说卖得最好。”   “你放心去,我等等就让樱子去果园子那儿嘱咐一声,保管耽误不了买卖。”   杜芊芊同裴华出了门,樱子仍伸着脖子在后面打量。   “你这丫头,人都出了院门了,你还追着看什么?一个村住着,没见过华子和芊芊啊?”张二娘又在樱子身后拍了一下。   “哎呀,娘,你总打我做什么?”樱子揉着后背,“裴华哥难得来我家串门,我看看怎么了。”   可下一秒樱子就不敢犟嘴了,因为张二娘看见了她给裴华泡茶的茶盏,塞得满满当当,更可气的是已经倒了些滚水进去,果干都浸湿了,想要拿回去那是不行了。   张二娘将茶盏略歪过来瞅了瞅,那茶汤深黄,估计喝起来会浓到腌嗓子眼儿,“樱子!这刚夸完你没两天,你却又来,可是满十四往十五上数了,自己把这个收拾了!”   拿着筷子,樱子将那茶盏里的果干足足分了十来碗茶,够张家老老少少都来上一盏了。   院子外,裴华和杜芊芊走到了一少有人经过的旮旯地儿,站定。   “村里传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正当杜芊芊心内忐忑不知如何开口时,裴华已经直奔主题了。   杜芊芊只愣了一下,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她就是立马反应过来裴华指的是什么,不过也还是得要确认一下,不然会错了意可就糗大发了。   “村里传的什么话?”   裴华尽管心中笃定,但仍无法控制地悄悄红了耳朵根:“就是我和小曼姑娘的事,我不知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但都不是真的。”   看见裴华虽然耳朵根泛红,但表情极认真专注,杜芊芊却弯了嘴角,“是真是假,为何要跑来告诉我?”   这下子裴华可就不仅耳朵根泛红了,可疑的红云一直延伸到耳朵边,修长的手指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罕有地不自然,“咳”了几声,杜芊芊也不急,只等着他。   深吸了一口气,“芊芊,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能感觉得出。原本想着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同你说,可是却偏偏村子里冒出那样的谣传。”接着顿了一顿,“你千万别信,等我几个月,你看……你看行吗?”   这个人果真是当帅哥当习惯了,村里小姑娘芳心暗许的不少,咋不问问自己喜不喜欢他,对他有没有那个意思啊?直接开口就让等了。   “裴华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对你有没有那个意思啊?若是没有,何来等这一说?”   一下子被杜芊芊问住了,裴华在杜芊芊的注视下,耳朵边儿的红云都爬上了鼻子尖儿。   不等裴华回答,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杜芊芊收了笑脸,正色道:“裴华哥,你说那些话是谣传,我倒觉着真的很。小曼姐的爹是咱们吉安村的村长,村子里的人都听说了,他能不知道吗?他却没有反驳,这说明什么?”   一口气不停,继续道:“说明这些话都是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知道不代表那就是村里乡亲们乱说。”   裴华默然,也知道杜芊芊在指两家已经会过亲家的事情。   “我承认,我娘和嫂子的确有可能背着我去了村长家,说了些什么也是有可能。”裴华承认,下一句口气又急切起来,“但我是真不知情,若是知晓,绝对不会让她们去。”   “裴华哥,你既然这般不愿意,为什么这种事情却还是一再发生?发展到现在连村长都同意了,你有想过吗?”杜芊芊的表情更认真了几分,“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不愿意却又不彻底说清楚,对小曼姐也不公平,害人又害己!”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重,却也是杜芊芊的真心话,她可以体谅一个没了爹、受村长家和小曼姐本人诸多照顾的少年,对李家的感恩和亏欠,再加之自己娘嫂的强势以及李曼的穷追不舍下的一再退让,但这些都不是不作为的借口和理由。 第183章 心悦君兮君已知   裴华只听着,却没有张口辩解,也没有提及上次在旱莲池边对李曼的回绝,若是只因为眼下想证明自己或者讨好自己喜欢的人,转眼就将答应了别人不会对外讲的事情说了出来,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但更大的原因还在于,听了杜芊芊的一番话,裴华也在反省自己。   回想与李曼牵牵扯扯的这几年,自己虽然一再表示拒绝,可是李曼一哭一闹,再被自己的娘和嫂子一骂一劝,自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混过去了,那时候年纪尚小,还记得爹走的那一年,家里一贫如洗,是村长帮忙从栾县丞那里说项了衙役的差事,而且还是民壮,不在贱民之列,贱民衙役包括子孙三代以内都不能参加科举。穿着一身明显嫌大的衙役服,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华子,打今儿个起,你就是你们家里的顶梁柱了,好好儿干,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叔先回去了!”   裴华站在身后,一直目送李曼的爹走出去老远老远,那是一个隆冬的早晨,记忆中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寒冷,刺骨的冷风能吹透袄子直钻进骨头缝,村长穿了件石青灰鼠褂,走远了只剩隐约一个灰色的人影迎着发白的日头,那个背影裴华一直记到现在。   在那个年少时的裴华心里头,要对李家的人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不”字是一件几乎很难张口的事情。   所以哪怕后来大了几岁,已经下定决心说清楚的裴华,李曼一句掏心掏肺、炽热无比的“可是我喜欢你啊”再加上眼泪攻势,裴华答应李曼最后的“五月之约”要求。   可不管有何苦衷,自己的不够坚定的确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之一。   见裴华不说话,表情凝重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杜芊芊撇了撇嘴,难不成还生气了?   “喂,干嘛不说话?”   杜芊芊通身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乌鸦鸦的黑发仅用了嫩黄色发带挽了一个未及笄少女最常见的双丫髻,可是胜在肤若凝脂,唇红齿白,倒像个顶顶标致的小黄鸭。   “没有,我在想你说得都对,都极有理,是我处理得不好。”裴华眼眸带笑地解释道。   这人挺上道的啊,认错态度如此端正,杜芊芊因不满而鼓起来的嘴又缩了回去。   而刚才杜芊芊并未回答的那个问题,裴华此刻倒也不急着求得答案了。自己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谈其他,不应当将杜芊芊卷入这当中来。   “同李曼姑娘的事情的确是该有个了断了,左不过这几个月了。”   杜芊芊不明白,裴华为什么如此胸有成竹地断定几个月时间就能彻底解决,“小曼姐若是不答应呢?”   “不会的!”   回答地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反倒让人生疑,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让小曼姐死心,也不会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你为何这般肯定?”   裴华只笑了笑没说话,那日旱莲池边的李曼同往日大不一样,少了骄纵多了诚恳,裴华还很少见到那样的李曼,他相信她不会食言而肥。   “不说拉倒!”杜芊芊明明心里好奇的要死,却仍死鸭子嘴硬。   看在裴华眼里直想笑,都想忍不住伸手去揉揉她的头。   误会在杜芊芊这里已经说清楚,最要紧的事情裴华已经解决了,一大块石头落了地,剩下的事情自己一步一步去办就是了。   “这件事,我本打算都解决干净了再同你说,只是因为这谣传才不得已提前挑明了。”裴华见杜芊芊有几缕被风吹到面颊上的发丝,伸手想去帮她拂去,可刚抬手又缩了回去,缩到一半又觉得突兀,顺势摸了摸身旁的柳树枝,若是其他季节,柳树枝繁叶茂,抚弄柳叶倒一派文人风骨,可这大冬天的,柳枝上光秃秃,摸着又冻手,着实有些滑稽,裴华自己心中都想起了那日被拒之门外时,那只臭乌鸦嘲讽般的“呀――呀――”之声,用来配在这里倒也应景。   杜芊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咳,今日的话暂且不要对其他人说,我不想你卷进来,都交给我来办。”   潜台词裴华没说出来,但两个人都明白,这可能得惹恼村长和县丞,裴华这是怕杜芊芊再受到波及。   这个男人,除了在拒绝小曼姐这件事情上拖拉不干脆,其他方面还真没的说。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杜芊芊点了点头,拔脚往杜家大院的方向而去,还没转身之前,杜芊芊尚且还能绷得住,转身的瞬间就已经破功了,嘴角高高翘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裴华要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自己家,而是村长家,不是为了和李曼对质为何明明是拒了她,村子里人却出现了那些说法,到底是自己娘嫂说的,亦或是李曼故意没有把话说清楚,造成了误会,这些都不重要。   他此去只有一个目的――负荆请罪。   不论怎么说,村长家对他都有大恩,即便无法回应李曼的心意,裴、李两家结为亲家,但把话挑明了讲清楚之后,恭恭敬敬陪个不是还是应该的。   院墙上的两溜青篱树稚新条编就,最特别是那柘枝,攀援具刺状,不仅逶迤盘绕煞是好看,更兼具保家护院之用,想要越过这两溜翻进墙内,没点功夫必得被扎个手破脚破。   裴华上前瞧了瞧院门,无人应答,正奇怪,家住附近的王奶奶走过来,挎着个篮子,篮子里都是晒干了的青麻,这青麻茎皮纤维长且柔韧色白,不皱不缩,弹性极好,扛得住大力拉扯,也耐得住高温,特别适合用来做箩筐系,显见是要去相熟的乡邻家一起搓麻绳。   “华子啊,别忙着敲啦,家里没人。村长一大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办事儿去了,小曼和她娘去了县里,且有的等呢,你先回吧,别站在外面白冻坏了。”   竟然这样不凑巧,无法,只得先回去。 第184章 再难也得说   王奶奶七十多了,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高寿,虽则精神头还不错,但腰已经佝偻,挎着的那个篮子又挺大,里头的青麻即便早已晒干了却也挺压分量,王奶奶右手臂挎着篮子,被压得整个右半边身子都比左半边的低上一些,提手压得袄子往里深深凹了进去。   裴华上前一把拎过篮子,“王奶奶,您这是去哪家?我送您一程。”   都是村里看着长大的孩子,王奶奶也不和裴华客气:“我去村南头,你翠芬婶子家。”   “您老看着点脚底下,我送您过去。”那个篮子到了裴华手里,仿佛里头装的东西都变了,在王奶奶臂弯里死沉死沉的,到了裴华那儿,单手稳稳地拎着,毫不费力。   王奶奶瞅着裴华咧嘴笑:“到底是火气旺的小伙子,力气就是大!”   一路上王奶奶絮絮叨叨地一路说上些没什么要紧的话,裴华也不觉得絮烦,一一答应着。   “华子啊,你可吃过啦?”   “王奶奶,吃过了。”   “吃得啥呀?”   “昨儿家里刨了凉薯,蒸得凉薯,又烙了几张棒子面的贴饼。”   “喔,是了,晚熟种的可不就这个时候该刨了吗?”王奶奶皱着眉头,思索了下,想起的确是收凉薯的时候了,“总不见你在村子里走动,可是衙门里忙啊?”   “嗯,快年底了,是挺忙的。”   “那你可得保重着身子啊,别仗着年轻可劲儿造,到老了可就知道厉害了。”   “好,王奶奶,我记着了。”   “到了饭点就得吃饭,到了困点啊,那就得睡觉,你要硬和身体别扭着来,能不生病吗?”   这是王奶奶传授养生秘笈呢,裴华微微笑道:“王奶奶说的是。”   “我知道你们衙门里规矩大事情多,王奶奶告诉你,别什么差事都自己抢着扛,咱们呐,偷奸耍滑的不好,可太实诚不也自己吃亏不是?夜里当差能躲就躲,不然身子骨都熬空了。”   显然这王奶奶对衙门里头的事情和规则完全不懂,可这是老人将裴华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般殷切关心,裴华听了心里暖和和。   “哎呦,说了这么老半天,都忘了问你,你中饭可吃了不曾?”   ……   裴华笑着摇了摇头,这王奶奶的记性愈发得差了,不过仍耐心地回答:“吃过了,王奶奶。”   “哦,吃过了,那就好,吃的什么呀?”   ……   就这样,这一老一小,车轱辘话说了三轮,到了村南头翠芬婶子家。   临进门,王奶奶还嘱咐呢:“华子,奶奶说的话你可都记着啊,自己个儿的身子骨最要紧。”   “我都记着啦,王奶奶你放心。”   “嗯,好,好,那你忙去吧,我进去了。”   裴华这才折返回来,往通往自家院子的那条小径走去。   裴勇今儿地里没什么活儿,因此也在家,不过也没闲着,帮着搓绳子、打葽子。   可裴勇虽然在地里算是绝对的好把式,论起这搓绳子,他却总不得要领,裴华到家的时候,李菊花正笑自己男人呢。   “你瞅瞅你,手掌心捻得发紫了,这绳子却还是搓得松松散散、粗细不匀的。”   裴勇手里没停,仍在孜孜不倦地搓着,抬头看见裴华,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华子,怎么才回来?还是大山给送回来的,事儿忙完了?”   裴华没急着回答,却看着裴勇笑出了声。   裴勇搓绳子的姿势可是真够滑稽的,别人搓绳子那是用手使劲儿,而裴勇摸不着窍门,或者说已经养成了坏习惯,浑身都在使劲儿,脖子也歪着,犟着,嘴巴也跟着使劲儿,如同与手里那半成品的绳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侧身坐着,每每搓一下,嘴也跟着歪一下。   本来裴大娘和李菊花已经笑过一轮了,可裴华的笑,又带着这婆媳俩笑将起来。   “勇子,行了,你也别搓了,知道的是搓绳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浑身抽筋了。”   裴大娘一番话说得李菊花笑得更狠了。   “娘,您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裴勇抽筋般的继续搓一下,嘴和身子歪一下。   “你说我我的话难听,我还说你的活埋汰了好蠢麻呢。”裴大娘从裴勇手里夺过他正在搓的那根绳子,上下抖动着取笑,“你看看你自己的手艺,绳子搓得牢实均匀,又光又溜才行,你这个只能箍抱鸡母,再不济只得当裤带子用了,快别搓了,你和华子一起帮忙筛筛粮食或者砍棉饼吧。”   冬日里农活少,男人们的闲工夫多了,就会在家里帮忙做些事情,只不过通常而言,若是男人在家,搓绳子都会给他们干,因为他们手劲儿大,搓出来的更耐用,而女人们就筛粮食或者砍棉饼,可谁让裴勇搓绳子不行呢,只能和裴大娘婆媳俩掉一个个儿了。   于是,兄弟俩寻出家里的斗臼,臼杵是木质的,大概成年男人的手腕粗细,三尺来长,上端装了两三公斤的扁圆形石头,这石头是为了增加臼杵捣下去的重量。   “将粮食和斗臼搬到堂屋里弄吧,外头怪冷的。”今儿下午三个人都在家里干活儿,于是点了去湿炉子,不如这晒粮食的活儿也在堂屋里做,这炉子不也生得更划算了不是。   裴勇手握着臼杵往下捣,裴华在一旁帮忙往臼里加糙米,等裴勇膀子酸了,换裴华上,兄弟俩轮番替换,干起活儿来速度很快。   米糠从糙米上剥落,再用竹筛子筛去那米糠,白花花的米就呈现在眼前。   这可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裴大娘和李菊花在一旁用布袋子收米,一颗都不放过,哪怕是那碎米粒,也都一粒粒从米糠里见着眼睛扒拉出来,小心地放进米袋子里。   一家几口人齐心合力地忙活着,有说有笑的,这倒是裴家很难出现的场景。   裴华心里有些许愧疚,因为接下来,这难得的祥和场景就会因为自己而打破。   “娘,我问你个事儿。”   裴华开了口。 第185章 “川剧变脸”   裴大娘仍在理着手里的米袋子,看着袋子里舂出来白花花的米粒,眼里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家里越冬的口粮都备好了,估摸着两石的米,堆满了家里的大米缸;百十颗的大白菜,已经挖了小小的菜窖子,晒窖子、晒土、晒白菜、窖白菜,都打点妥当,整整齐齐码了两层白菜;“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萝卜窖子和白菜窖子差不多,都是四方形,萝卜跟朝上,萝卜头朝下,白青萝卜占据了主场,而那二十来根胡萝卜就被裴大娘定点放在了窖子的东南角;大葱和香菜,农家人谁家不备上些,这两样不需要挖什么窖子,用油纸包包好,放在厨房存井水的大水瓮子下边儿,过个冬,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凉薯昨儿个已经全部弄好,这可是主食之一,米吃完了,就靠着它当饭了;经过霜打的老南瓜老冬瓜们,皮厚得很,不容易坏,更不需要窖子了,随手倚在碗橱旁,一冬都坏不了……   裴大娘越想越觉得踏实,庄稼人一年到头的辛苦,图的不就是这时候吗?家里存了足足的越冬食物,地里又没有多少活,大冷天一家人团坐在火盆子旁,唠唠家常,纳纳鞋底,说不出的满足和安宁。   因此,裴大娘回答裴华的话都透着高兴:“啥?你说。”   “村里人都说,我和小曼姑娘的亲事明年就定下来,你和村长他们都会了亲家了?”裴华眉目平和,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质问的口吻。   可上一秒还在高高兴兴理着手里布袋子的裴大娘,这一秒就炸了:“哪个烂了舌头的同你说的?你告诉我!”   手里的布袋子也不顾了,惯在地上,袋口的一些米粒洒了出来,刚出臼的雪白米粒滚落在黑泥地上,看得李菊花心疼得不行,连忙过来低头捡。   “娘,只问你为何村里人会这么说,是不是你和村长家人碰过面说定了什么了?”裴华仍以商量的口吻问道。   裴大娘压根不理裴华的问话,跳着脚骂:“你只说是哪个?逼嘴不得闲,整日里嚼老婆舌头,你说是不是季桂月那个下作小娼妇?”   这边李菊花捡着掉在地上的米粒,而裴大娘在一旁跳着,脚边一圈的米粒生生被踩嵌入了土里,李菊花直觉肉疼,那一把都够熬一锅稀粥了,可裴大娘在那里跳着,自己这会子总不能冒着手被踩的风险去从土里扣吧,站起来将手里的米袋子口勒了紧,拎到旁边不会被碰倒的角落里放好。   回头,裴勇已经在拉了:“娘,您老这么激动做什么?华子不过问你有没有,一家人好好儿说话,这么生气做什么?”   裴大娘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心虚,所以先发制人,先将裴华骂一顿,让他发作不得,“你倒是会劝我?你倒是去说说你那好弟弟,在他眼里,自家人都不好,那外头的人,不管脏的臭的,个个是好的!”   这话越说越难听,裴华实在听不下去:“娘,你拉扯旁人做什么?”   “好兄弟,成日家说你见多识广,会识人看人,怎么别人一挑唆,你就回来闹啊?”   闹?裴华看着眼前跳脚骂人的娘还有拼命暗示是别人使坏的嫂子,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若是平时,他要么就是沉默走人,要么就是顶撞几句,然后被骂几句,最后仍然是以沉默走人为结局。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杜芊芊的话提醒着自己不能再像从前,要想真正解决眼前这个问题就必须坚定、坚决,否则问题只会越来越麻烦棘手。   “娘,嫂子,我只问这些话属不属实?难道我自己的亲事,不应该告诉我吗?”裴华仍然耐着性子,不急不躁。   裴勇有心帮自己的弟弟,表面上拉着裴大娘劝:“娘,你说说你这是何苦来呢?气坏了身子还是自己苦,按我说,这事儿真该告诉华子,他自己的亲事不告诉他,难不成还能瞒到成亲那天?难道还绑着他进洞房不成?”   把个裴大娘气得两眼发黑,上半句倒还像句人话,下面那半句,他两个手指头推、三个手指头拉,暗地里向着裴华,当她听不出来啊?   也是平日里同裴勇更亲近的缘故,裴大娘倒没冲着罪魁祸首裴华去,而是去掐裴勇,边掐嘴里边骂嚷着:“我这老冤家偏生生了你们这两个小冤家,合起伙来气死我,你们就如了意了,我两眼一闭跟着你爹去了,你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了,偏生我这老不死的闭不了眼……”   说着说着,倒真伤心了起来,掉下泪来,也没那功夫去掐裴勇了,那袄子袖口去擦眼泪。   裴勇和李菊花连忙上前,“哎呦,娘,怎么好好儿地哭起来?”裴勇伸手揽着裴大娘的肩,“娘,都是儿子不好,儿子说的也都是实在话……”   李菊花出去那热水打湿一条毛巾进来,拧地松松的,热乎乎的毛巾给裴大娘擦脸,又照着胳膊打了下裴勇:“要你多嘴,笨嘴拙舌的,还不给娘赔不是。”   裴华站在一旁,看着裴勇夫妻俩围着裴大娘哄着,一个搂着肩膀,一个拿了毛巾擦泪,亲亲热热,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而自己孤零零站在一旁,想要上前也插不进脚,更遑论他和自己的娘远没有这般亲密,温暖的房间,尽在咫尺的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裴华却觉得犹如置身空无一人的旷野,很孤单。   裴大娘被大儿子夫妻俩劝得停了眼泪,估摸着这小儿子的脾气和气势也差不多被压得干净了。   “华子,实话同你说了罢,那些话的确不假,你可知道为了你上次将小曼气得哭着回家,我和你嫂子豁出去了这张脸,又倒贴了家里两只正在下蛋的母鸡?”   裴大娘拍了拍自己的脸,说到那两只母鸡的时候,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华子啊,那可是肚子里头正藏着蛋的母鸡啊!” 第186章 争执   原来是这样,裴大娘几句话,裴华已经能将事情猜个大概了。生气当然是生气的,但是看着裴大娘拍着自己的脸又叠声心疼那两只送出去的下蛋母鸡,裴华已经不想就这件事情责怪自己的娘还有嫂子,或者再争个面红耳赤了,芊芊说的对,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娘,以后不用再贴着脸去求人了。这件事原是我做的不对。”   裴大娘和李菊花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华子是突然间想通了?吃饭的时候不还梗着脖子叫嚷着不同意?但只要他想通了就好,这母鸡就没白送。   迎着裴大娘和李菊花惊喜的脸,裴华继续:“我刚刚去了村长家,打算讲这件事情彻底说清楚,可是家里没人,只能等着晚上了。”   等等,这话越听越不对劲,承认了自己不对,却又要去村长家说清楚?   “华子,你倒把娘说糊涂了,你刚去村长家说清楚?”   “和小曼姑娘的事,到此为止。村长那里,我自己去说,有什么事我来担着,你们不用操心。”   裴大娘巨大的一声哀嚎贯穿房顶,“不许去!”   李菊花在一旁也气得倒仰,气得嗓子硬是提了八个度:“华子,你是疯魔了不成啊?”   “娘,嫂子,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了。”裴华顶着娘嫂二人的盛怒,依然坚定。   裴大娘盛怒攻心,幸好刚刚村长家没人,不然可就没法儿收场了,“你个不孝子,你要是去了,永远也别进这个家门了,你也没有我这个娘!”   “娘……”   裴华刚张嘴,就被裴大娘打断:“你别叫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你要是眼里还有咱们这个家,趁早收了回亲的念头,好好儿和小曼姑娘处,明年娘和嫂子给你好好儿备了聘礼,风风光光将人娶进门来!”   旁边的李菊花听到“好好儿备了聘礼”肉疼了一下,听这意思,家里拢共那十几二十两倒要大半去给华子成亲用了?自己大房岂不是吃了大亏了?和裴勇成亲时候,裴家可是只花了二三两银子就将自己娶进了门,自打进了裴家这个门,裴家上下老少三代人都是自己伺候着,凭什么?   可是眼下不是商议这个的时候,李菊花含混带过聘礼的事儿,只盯着裴华嘱咐:“华子,你得听娘的话,咱们是一家人,难不成还能害你不成?”   “娘,除了这件事,我何曾违逆过你一星半点?终身大事,您老能不能让我自己做一次主?”   “华子啊,你年纪轻看得浅,能攀上李曼姑娘是你几时修来的福气啊,你自己想想。”   裴勇是在听不下去了,“娘啊,您老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华子说了多少次他对小曼姑娘没那意思,硬凑在一起到头来也是冤家!让华子找个情意相投的多好!”   “你给我闭嘴!我今儿话就放这儿了,回绝了小曼姑娘,他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你这不是在帮你弟弟,这是在害他!”裴大娘越说越激动,又指着裴华鼻子奚落,“我看你八成是忘了以前吃糠咽菜的苦日子了,怎么?你难不成还吃上瘾了?你这个没出息的!”   裴勇又要开口,被李菊花在胳膊肘里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倒吸气。   裴大娘和李菊花显然油盐不进,打定了主意要让裴华妥协。   “娘,现在不比从前,我和哥都大了,能撑起这个家了,必定不会再让您去过那苦日子……”   “看来你这不是忘了本,而是忘了恩了,你现在一个月两把银子地赚就了不起了?!也不想想你那差事怎么来的,你给我在这里尥蹶子,我不能把你怎么样,等县丞大人发落了你,你才知道厉害!”   “难不成报答恩情只成亲这条路不成?”   “说得你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娶了小曼姑娘,就远不是一个月一两的富贵,你小子是不是傻?!”   “娘,以后好坏我自己担着,绝不后悔。”   这没法儿再沟通了,说挣钱呢,和你唠恩情,说恩情呢,又绕回来钱,继续呆在堂屋里的话,无非就是听这些车轱辘的话,这几年他早听过八百次了,裴华说完,默默将斗臼搬回了厨房,自己回了屋。   裴华觉得压在心里许久的大石块突然被连根拔起,被身后气得眼前发黑的彭大娘和李菊花不断咒骂,却觉得现在是这几年最轻松的时刻。   在他心里,面对李曼、村长甚至县丞,都没有面对自己的老娘压力大,毕竟爹去后,娘拉扯他和裴勇很不容易,那会儿兄弟俩还小,地里的农活儿靠她,家里的一应家务活计也基本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有一年荒年,粮食歉收,村长家帮忙免了些税,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裴家的粮食还有村长接济的一些自然都紧着他俩吃,裴大娘就靠着树皮、糟糠、“老鸦蒜”或者“观音土”填肚子。   先是野菜野果这些能入口的,早就难见踪影了,那时节大家都难,饿的翻白眼,这些东西尚且算得上食物的东西哪里轮得到裴大娘这孤儿寡母去采?实在难了时,就吃秕谷和糟糠。   而等这些算不得食物的果腹之物也吃光咽尽之时,裴大娘就学其他村民去吃“老鸦蒜”,哪怕用清水冲洗十次,毒性也难减其一二,人吃了后都会腹泻呕吐、头晕目眩,至多就是轻重程度的差别,裴大娘那次差点一命呜呼送了命,将裴勇和裴华唬了个半死,说什么也不让裴大娘再吃了。   而那“观音土”也好不到那里去,很面,能咬动,像面疙瘩一样,这种土可以充饥,让人有饱腹感,可并不能被人消化吸收,少量吃不致命,但吃多了被活活憋死的人也不是没有。   所以,后来裴大娘再怎么势利、偏心或不讲理,裴华都能体谅和不计较,若不是这次涉及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裴华也不会惹得裴大娘如此暴怒和伤心。 第187章 老实人,孤立你   堂屋里,裴大娘骂也骂累了,裴华又不在,边抹眼泪边念叨:“这可怎生是好,明年定亲的事儿咱们婆媳俩没少和别人说,这一旦闹将开来,咱们这吉安村也别想住了。”   想着就怕得不行,早没了刚才骂裴华的气势,别看村长平日里对她们客客气气,那都是看在李曼的份儿上,若是头前婆媳俩没嘚瑟地将这定亲消息传递出去,裴华和李曼这事儿最多也就是村里人背地里猜测议论,可这下好了,得罪可不仅仅是人,还有村长一家的脸面。   裴大娘叉着腰、挺着肚子骂裴华的时候,裴勇觉得自己的老娘实在是太霸道、不顾弟弟的意愿上赶着攀高枝儿,可这会子裴大娘软了下来,拿着袖口擦眼泪,一半因为怕,一半因为叫嚷后的精疲力尽,手和嘴唇都有些哆哆嗦嗦,又心下不忍。   上前安慰:“娘,这个事儿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咱们同村长家好好说,他们也未必愿意将姑娘嫁给一个不想娶她的,你说是不是?”   裴大娘听了大儿子这话不仅没宽心,更气了,抡起拳头砸了裴勇后背几下,可到底也没真使大劲儿,“你个臭小子,你知道什么?那可是村长家,和县丞家还紧连着亲呢,你弟弟不顾自己的前程,也不顾咱们一家的死活了。”   “对呀,勇子,你别说风凉话了,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将华子给劝过来。”   或许堂屋里的这三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裴大娘再生裴华的气,也没有像对待裴勇那样锤几下后背,踢上几脚,总是隔着那么一层,远没有那么亲近。   “按我说,华子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去劝也不中用。”裴勇给自己的娘和媳妇儿分析,“大不了,满破华子那差事被县丞撸了,又能怎么样呢?好歹咱们兄弟俩有手有脚,又有一把子力气,还能养不活这个家不成?”   要不说裴勇是个凡事让娘和媳妇儿做主的老实人呢,话是好意,可越劝裴大娘和李菊花越扎心。   眼看着就要从被村子里婆子媳妇羡慕的对象变成人人嗤笑的人家,这心理落差如何承受得住?更别提,婆媳里每每提起将李曼娶进家门后的种种好处,房子、马车、良田以及人前的体面,这些几乎触手可得的东西马上就要泡了汤。   “勇子。”裴大娘语重心长地叫了裴勇一声。   “啊?娘,我在呢。”裴勇又往跟前凑了凑。   “你去吧。”   “去哪儿啊?”   “将墙角米袋子拎厨房去,这袋子米放在外面吃,要经常开了袋子口去舀米,房梁上挂着几把艾叶,那兜子包了埋在大米里头,臭虫老鼠就怕那个味儿。”   裴勇想了想,“娘,我记得上月熏屋子用的差不多了。”   “那你在兜儿里头加点辣子或者生姜也一样。”   “行。”裴勇领了命就要去提那米袋子,转而一想,住了布,“娘,咱们不是还得一起出主意吗?”   裴大娘没好气地瞟了大儿子一眼:“你可去吧,离了你,我和你媳妇儿倒能安稳地想想主意。”   ……   原来说半天,裴大娘嫌自己帮倒忙,才支了个法子让自己离了这里,裴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将那袋子米拎到厨房收拾不提。   “柱子他娘,你说咱们现在要不要等小曼姑娘回来,悄悄儿将她请了来?”   “哎呀,我的娘哎,咱们这不是拿草棍子戳老虎的鼻子眼儿么?躲还躲不及,不仅不能去请,这小曼妹子若是要来,咱们还得拦着才行,华子虎起来,肯定当场收不了场了。”   被裴华这一下杀得措手不及,裴大娘一直都觉着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小儿子,打小儿虽然性子孤了些、面儿上冷了些,可其实心肠最是软的,从来也没真正忤逆过自己,眼下裴大娘真是傻了眼。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着?”   “眼下我实也没什么好法子,今晚暂且将华子拘在家里,千万不能让他出门,去村长家。好歹熬过了今儿再说。”   而这婆媳俩要今晚死死防住的李曼,此时也正在姨妈家讨教主意呢。   “这些都是临回来时,你表哥给我带回来的。”栾夫人指着桌上的一大堆吃食,招呼着李曼母女吃。   “这是芸豆卷,比豌豆黄价还贵上一些,拿极难得的柱奶花芸豆加了高粱饴做的,你们听说过漪澜堂没有?”   漪澜堂是省城里有名的茶馆,点心极有名,听说还接驾过皇帝老爷,自此名声大噪,每日里那是客流不息,东家做买卖也是有派头的很,每日里定量供应,卖光了再想要?对不住了您嘞,明儿个请赶早。   这倒也成了个吸引人的招牌,省城里的人都以买到漪澜堂的为豪,生意不但没冷清,反倒更是火热。   李曼忙点头:“听说过!姨妈,这芸豆卷就是那漪澜堂的?”   “不错,尝尝吧。”   有了漪澜堂的光环,这芸豆卷在李曼的眼里更美味了些。这不仅仅是一小块芸豆卷,更象征着更高一等级的生活方式。   “这甜包也是他们家的。更讲究了,咱们这儿的豆沙哪里舍得去皮?就是舍得,也没那细功夫,这家的,水滤去皮,他们管这个叫澄沙,你咬一口尝尝。”   李曼依言咬了一口,香的过分,“姨妈,这个豆沙澄沙过后都这么香吗?”   李曼的娘也尝了一口这甜包,发现豆沙都紫的发黑,甜糯异常,“就是说,难不成澄沙过后颜色都能变深?”   栾夫人品了一口花茶,摇了摇头笑道:“哪里那么容易?澄沙时候用上好的桂花香露和玫瑰清蜜调了才有这个味儿,一斤的甜包倒要十来株的桂花和玫瑰来衬。”   李曼母女听了直咋舌,吃起来也更细嚼慢咽,仿佛自己也成了省城里那些每日里能尝上漪澜堂点心的贵妇人和娇小姐。   “我带回来这许多,也吃不完,你们临走时带些回去。”转头又命丫鬟,“看看小宝睡醒了没有,若是睡醒了就抱了来。” 第188章 要听姨妈的话   冬日里头的平头百姓提到富贵人家经常用这样一句顺口溜:   “刺骨大雪天,鸟雀难相觅。   岂知豪贵家,捣椒泥四壁。   到处热红炉,周回下罗幕。   谁怜饥寒人,手脚生皴劈。”   说的是花椒捣碎,与泥混合,作为一种特殊的防寒保暖材料,制成墙壁保温层,涂抹在房屋四壁。而“红炉”可以驱寒,“罗幕”用以挡风,到处的红炉可见其多,周回而下的罗幕可窥其密,对应着外头的密匝大雪和凛凛寒风,椒房之内好一派融融春光。   栾县丞家自然比起那王公贵胃差得远了,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不是没依据的浑说,不能与四品的知府比,可七品的县丞日子也十分滋润了。   栾夫人屋子里靠近屋门口那儿加了丝罗帐幕,既挡住屋外头的冷气钻进室内,也能防止屋里的暖气漏出室外,而火盆也烧得极旺,压根不必再拿手炉或者踩着脚炉,可饶是如此,栾夫人仍旧拿了个海棠形铜制錾有花鸟奇珍的袖炉,不过并没有笼在手里取暖,只是在同李曼母女二人聊天时拿着小铜火箸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袖炉里的灰。   李曼见那火盆里的炭同姨妈家日常用的有些不同,问道:“姨妈,这炭好像不是银霜炭啊?”   满意的点了点头,栾夫人笑道:“看来姨妈平日里没白给你那些好东西,眼力见长,这是西山窑出的,属备长炭中的上乘,满盆填了,再用灰糁了隙处,可足足烧上二十四个时辰!”   李曼还没见过,略俯下身去瞧,栾夫人见她好奇,继续解释道:“别小瞧了这炭,可硬了,你表哥说锯子都锯不断”   接着笑道:“你也不用羡慕,等你和裴华成了亲住进了城里,姨妈有的,你们都有,那裴华升了官,以后有你们的好日子呢。”   这是真讲李曼当成闺女养了,栾夫人大儿子在省城,儿子、儿媳倒是孝顺,只是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二儿子算是老来得子,才萝卜头大,自己这个外甥女儿成了亲,到了县里头住,离自己近,而裴华又是个能干的,还在自己男人手底下,说不得以后比儿子还得力。   听了这话,李曼脸上的笑容就有些不大自然起来,这时候丫鬟将小宝抱了进来,刚刚午睡才行,还睡眼惺忪呢,没了平日的淘劲儿,乖乖地趴在丫鬟肩上,眼睛迷迷瞪瞪的。   栾夫人伸手抱了过来,继续刚才的话题:“裴华是个好孩子,可他那一家子……”说着皱了皱眉,眼神里有些嫌恶,“等你们成了亲住进了城里,裴华也就不用老往村子里跑了,过年过节的见个一两次也就罢了。”   要说这栾夫人也没见过裴华以外的其他人,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李曼和李曼的娘,在她们娘俩口中,裴大娘他们极度偏心、贪慕虚荣、拜高踩低,外带上爱占小便宜,这些个贬义词占了个全,这栾夫人听了怎么可能看得上?   话里话外的意思,裴华基本上算是个上门女婿,成了亲在城里住下来就算是大半个李家人了,与留在村里的裴家几口也没有必要多来往了。   不知此时在家里为裴华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而急得团团转的裴大娘和李菊花,听到栾夫人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反正他们对裴华也不好,咱们好好待他你娘和你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这下,正好,多了个儿子,岂不是个四角俱全的好事?”   栾夫人抱着小宝,自顾自说着,却发现李曼一直没吭声,朝她脸上一打量,脸色有些不对啊,“怎么?又和裴华闹别扭了?”   李曼咬了下唇,朝她娘脸上瞅了瞅,没吭声。   “你瞅着我做什么?有什么你就同你姨妈说,她给你撑腰拿主意!”李曼的娘从栾夫人那里小心地接过小宝,心肝儿肉不离口地叫着。   “你同姨妈说,这回又怎么了?”栾夫人不用吩咐,丫鬟已经温好了茉莉羊乳端了来,一小勺一小勺喂小宝喝。   自打有了上次杜芊芊出的主意,小宝喝羊乳已经不用人操心了,丫鬟汤匙送到嘴边张嘴就喝,有时要喝上两三碗,羊乳虽然是好东西,但喝多了肠胃柔嫩的孩子会腹泻,因此栾夫人每天只准他喝一碗。   栾夫人盯着丫鬟喂小宝羊乳,生怕呛了他。李曼哪里好意思将裴华的原话原原本本学了来?就算豁得开这张脸,被自己娘学了给爹听,那还得了?   只吞吞吐吐试探道:“姨妈,若是……若是裴华哥最后还不是不太愿意,怎么办?”   栾夫人眉毛一挑:“还不愿意?”   又上下打量了李曼,“他可有什么不愿意的?这可也奇了。是他自己同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瞎猜?”   李曼不吭声。   “小曼,姨妈我可给你透个底。你姨夫有心将接下来几个案子交给他办,也当面点了他,若是差事办得好,可就提拔了。若是你姨夫话说到这份上,他仍是不愿意,姨妈我劝你,咱们可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李曼登时急了,“姨妈!不行,我和他的事儿谁不知道啊?再说,再说,我打定主意了,这辈子,非他不嫁!”   “你个死丫头,同你姨妈也什么都敢说,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李曼的娘怀里抱着小宝,哪里敢分出多少气力去打李曼,再说,她也舍不得,不过是在栾夫人面前做做样子。   “知道了又如何?你们又没三媒六聘定日子,说破天,两家关系处的好,谁又敢议论什么?”栾夫人,好歹也是堂堂县丞夫人,做事情还是有些杀伐决断的魄力,“裴华那孩子,我冷眼瞧着,人品、能力无一不好,可也是个口对心的主,他若是不同意,我看竟不用勉强,你这条件,可着咱们县里,姨妈给你留神着,必定给你挑个满意的。”   这话若是李曼的娘来说,李曼早就不到一半拦住话头了,可对面坐的是栾夫人,李曼好歹忍了自己的娇惯脾气,听到了底。 第189章 出乎意料   “姨妈,可是眼下村里人都知道我和裴华明年就要定亲了。”   栾夫人原本正在给小宝擦唇边残留羊乳的手停了下来,诧异道:“为何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   李曼的娘就将那日裴大娘和李菊花去她家的事儿都给栾夫人学了一遍,大体意思是双方大人都碰过了面,当然算是正式定了下来,只等着裴家给封面上写了“恭候金诺”的帖子,李家回了外书“谨遵台命”的回帖,一般姑娘和小伙议亲都是这么个程序,也的确没多大不妥之处。   “你糊涂!”栾夫人立刻回应道,有些生气地指责李曼的娘,“孩子糊涂,你也跟着糊涂。”   “这大人都见过面商议定了,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显然村长夫人比起县丞夫人见识还是要浅上一些的。   此时的小宝喝完茉莉羊乳,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哪里还呆得住,屁股扭来扭去,要下去,李曼的娘抱不住,生怕摔了他,小心地将他放下,立刻有丫鬟上前服侍。   “所以我说你糊涂,人家是人家,可你没听小曼说那裴华还有些不乐意?眼下就把成亲的消息宣扬地沸沸扬扬,也没个退路。”   “姨妈,什么退路?我也没想要什么退路。这下子大家伙儿都知道了不正好?”李曼嘀咕,又怕姨妈责备音量只能放低,本来么,说是最后五个月的期限,可现在村里人都知道明年定亲了,裴大娘她们也都和自己爹娘见面谈妥了,她就不信赌上自己的声誉再加上姨夫的施压,裴华哥还能铁下心肠来,自己哭一哭不也争取来五个月吗?   只能说,人和人之间的了解程度并不与认识的时间呈正比。   “既然你这么有主意了,又何必来问姨妈我?”栾夫人佯怒地斜了李曼一眼,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这个外甥女儿,自己也是打这年纪过来的,裴华这小子,李曼一门心思地要嫁给他倒也情有可原,不信到街上打听打听去,巡街的姓裴衙役谁不夸生得好?去吃路边的面条,老板娘都要从案上的面条堆里多抓几指尖儿下锅里。更难得的是为人正直热心,办事公允,年纪虽小,却有服众之能。   李曼听她姨妈话里有缓转,忙凑上前,搂住栾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姨妈,这不就是求您来了,到时候姨夫发了话,裴华哥哪里有不听的道理?”   边说边摇着栾夫人的胳膊。   都这份儿上了,栾夫人还能说什么?   “你也是托生了个好人家,不然哪里有这么纵着你的道理?”栾夫人拿手指头点了点李曼的额头。   有了姨妈这句话,李曼算是放下半个心来了,等母女俩从栾夫人那里带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还有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等着她。   “小曼呐,你可回来了,华子下午在院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可能找你有啥急事。”王奶奶在家里也捎带着看李家的动静呢,李曼娘儿俩一到家,她就立马出去告诉了。   什么?裴华哥主动来找自己?李曼又惊又喜,同王奶奶反复确认:“您老说的可是真的?”   “可不是么?还给我一路送到村南头你翠芬婶子家,真是个好孩子。”王奶奶摇头感慨,“这一路上啊,我就关照他要好好儿吃饭……”   李曼可不是裴华,哪里有那闲工夫去听王奶奶这些个絮叨,平日里因为王奶奶记性差,你说东她说西,李曼就不耐烦同她多说话,即便两家住得近,倒也没怎么处得很亲。   “王奶奶,您就说下午来的人是不是裴华哥?”打断王奶奶的唠叨,李曼迫切地问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王奶奶也不恼,拍了一下手,“哎呦,闺女,奶奶我虽然记性差了,眼神还是好使的。华子我能认不出来吗?咱们村最俊的小伙子,那个头儿往院门口一站,甭提多打眼了!”   李曼心里一阵狂跳,裴华哥下午来找自己会是因为什么事?啊!对了!会不会是姨夫同他说的提拔之事?   正没头没脑猜着呢,耳边王奶奶的声音仍继续:“……,你翠芬婶子也满口地夸呀,又不顺路,一路将我送到了村南头……”   李曼听了心烦,这王奶奶真是,整个就一老玩闹!没有点眼力劲儿,自己没心思同她唠这些有的没的,难不成看不出来?就这,还眼神好使呢?   李曼随意挥了挥手,如同赶恼人的“嗡嗡”叫的苍蝇一般,“王奶奶,谢谢您老了,天也不早了,您就回去吧。”   支走了王奶奶,李曼立刻将姨妈送的大包小包给打开,这也拿点儿,那也拿点儿,恨不得都拎了才走。   李曼的娘在一旁瞧着,“你这是要送裴家去?”   脸一红,没吭声,李曼手底下继续。   “你忘了你姨妈下午怎么同你说的?一听见说裴华那小子他来找你,你就乐成这样,恨不得整个家都给搬空了送他,哪儿有你这样的?虽说有了你姨妈的话,这亲事算是稳了,可低头娶媳妇儿,抬头嫁闺女,到了我这儿倒是倒过来了。”   李曼这才停了挑来拣去的手,“娘!你又来了!那姨妈还说你白得了个儿子呢,不比这些东西金贵多了?”   “你姨妈其他话记不住,就这句话你记得牢!金贵?那裴华怕是把你卖了你还夸他好呢。”李曼的娘给李曼出主意,“我看你别急着去找他,若是他有事,定还会来寻你的,你倒是也拿拿他。”   李曼当然不依了,回头继续去收拾那些东西,只是不敢再拿多了,只装了一盒子芸豆卷并四五个甜包,“娘,我去了啊,爹回来你可千万别在他跟前告我的状!”   说完,也不顾自己的娘在身后说些什么,一阵风出了自家的门。   到了裴家,李曼不敲门,脆生生地在门口叫道:“裴华哥,你可在家吗?”那声音特意尖了些、细了些,也就比平日里更甜腻了些。 第190章 睁眼说瞎话   这一嗓子差点没将裴大娘和李菊花唬地半死,婆媳俩正在发愁怎么今儿个怎么将裴华困在家里,不让他去村长家,谁成想李曼却自己来了,不是说家里没人吗?怎么她却知道了赶了过来?   眼下不是疑惑这事儿的时候,人都到了院门口了,还是得赶紧想辙才行。   要不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裴华这会子应该在自己屋里补觉呢,可偏偏就听到了李曼在院门外的动静,“吱呀”一声,裴华推开了房门。   裴华的开屋门声与门外李曼的叫门声如同两道催命的符咒在裴大娘和李菊花的耳畔响起。   “娘,你快去稳住华子,让他别出屋子,我去给小曼姑娘开门。”李菊花愣是急得鼻尖出汗,快速地想对策。   裴大娘立马“哎!好!”,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李菊花说一句她都死命点头应承一句。   这边裴大娘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裴华房门口,使出蛮力将裴华推回了屋里,“砰”地一声将屋门带上,“华子,你要是今儿出了这屋门一步,我今晚就挂脖子上吊,你擎等着给我收尸吧。”   不等裴华有任何回答,裴大娘已经出了屋门,从外头将屋门关得严丝合缝,屋外头李菊花没有急着去给李曼开院门,而是嘱咐裴勇和已经散学回来的柱子:“你们父子俩给我听好了,不许同小曼说华子在家,就说他回了衙门了!听到没有?”   “我说你和娘这又是何必?”裴勇实在不能理解这婆媳俩的疯魔状态,可是李菊花急怒攻心,自己男人还给自己扯后腿,“勇子!你要是乱说话,这一大家子我可不管了,明儿我就回娘家,你自己个儿过去吧!”   说着,仍不放心,低头小声吼儿子:“你个小东西,也不牢靠,娘刚才说的话可都记住没有?不然,你一辈子也别想再去隔壁安安家一步!”   婆媳俩发挥“稳、准、狠”的作风,打蛇打七寸,拿住了其余几个人的要害,说着热闹,其实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毕竟哪里敢让李曼在院门口久等。   “小曼姑娘来了啊?快进来!”李菊花上前开了门,裴大娘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而裴勇和柱子都扎巴着手在堂屋门口站着。   李曼满脸笑地走了进来,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哪儿也说不太上来,裴大娘和菊花嫂子似乎比以往更热情些,可这份热情里头还掺杂着些心虚。   可是心情极好的李曼哪里有功夫去管她们婆媳两个,手里提着东西就往堂屋走,裴大娘和李曼跟在她的后面,倒像是李曼是主人,她俩是客人了。   到了堂屋门口,裴勇和柱子也尴尴尬尬地笑了下:“小曼妹子!”、“小曼姨!”   这一大家子怎么回事啊?李曼又是率先进了堂屋,“裴勇哥、柱子,你们也都进来吧,杵在门口做什么?”   裴家除了裴华以外的四个人,跟在李曼后头进了自家的堂屋。   “妹子,你看我们也不知道你要来,这去湿炉子都没预先生好,下午倒是生了一会儿,这会子都灭了。”李菊花仍旧发挥主心骨的作用,去同李曼拉家常,“勇子,傻愣着做什么,快去屋后头柴火堆里抱些柴火来生炉子,别图省事儿,只顾拿些玉米柞来,那个烧起来慢,去从柴火堆里抽几捆干稻草。”   稻草就是稻子脱粒之后的稻子杆,用处可大,技能当柴烧,还能编成绳子帮东西或者织布一样的手法织成“草包”给地里的庄稼保暖再好不过,吉安村的人们都习惯将稻草一摞摞堆放在其他木枝柴火中间,避免下霜时候被弄湿了不好烧,也算是村民们总结出来的朴实生活智慧。   李菊花让裴勇去抽些稻草来生去湿炉子,为的是燃烧快,生热也就快,显然带着讨好巴结李曼的用意。   不过这份情李曼只听了也未往心里去,听了就过了,她本想让他们别生了,可又怕李菊花又将裴大娘那脏兮兮、油腻腻的汤婆子灌了热水给她,这才没吭声,由着裴勇去屋后抽稻草去了。   裴勇正巴不得离了堂屋才好,他老实巴交的性格哪里能应付得了这场面,李曼问起来自己说实话不是、不说也不是,不如离开倒心净。   “柱子,你同爹一起去吧?”裴勇说完,拉着柱子一同走了,小孩子没算计,不妨头说出来倒叫孩子为难。   李菊花已经为李曼倒好了茶:“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里头嫂子给你特意加了蜂蜜和饴糖。”   那饴糖还是下午杜大山送柱子回来时候给的,小小一瓶子,半满,用节骨草转十来圈就没了,柱子稀罕地很,下午都没舍得带去学堂显摆,生怕其他孩子一窝蜂仰着脑袋给他倒着吃了个精光。   要是这会子柱子在眼跟前,必得急得直跳不让他娘碰这瓶子。   只是李曼下午刚从她姨妈家那里回来,吃了漪澜堂的糕点,哪里还看得上这不起眼的饴糖,又想起姨妈话里话外对裴大娘她们的鄙夷,当下眼皮抬都没抬,只推辞说不渴,将那杯茶晾在那里,碰也没碰。   “大娘,裴华哥呢?”   “啊,他呀,你看可不是不巧了吗?他下午就回了衙门了。”裴大娘满脸堆笑,对着李曼解释。   “回衙门了?”李曼有些错愕,这下午还在,除非衙门那里有急事,通常不都是第二日清早赶回衙门吗?“大娘,下午裴华哥还去我家找我去了,怎么这么急匆匆就走了?”   “啊?是吗?下午还找你去了?不知道啊。这孩子,做事这么毛躁。”裴大娘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李菊花也帮腔推说完全不知情。   李曼愈发觉着这婆媳俩今儿举动有些反常,心下有些疑惑。   这时裴勇和柱子已经抱了干稻草进了屋,裴勇蹲在墙角那里去生去湿炉子,柱子一眼瞅见自己的饴糖小瓶子被开了瓶盖,放在堂屋上,立马就不干了。   “娘,你是不是吃我的饴糖了?” 第191章 别瞒了,我就在家呢   “你个臭小子,别说娘没吃,就是吃了又怎么?”当着李曼的面,李菊花被自己的儿子质问吃没吃他的零嘴儿,觉得面子十分挂不住,“我肠子里拉出来的东西,喝着我的奶水长大,老娘吃你一点子饴糖有什么了不起?”   李曼听她说话粗鄙,回想下午姨妈对于裴华半入赘的事用了个形容词――“买猪不买圈”,当时李曼心里头还有些不乐意,现在想来,姨妈这话虽然不好听,倒也是实在话。   微微皱了眉,李曼想着既然裴华回了衙门,想来是有要紧的差事要办,要不自己明儿早上再去一趟城里?   柱子上前去桌上拿了自己的饴糖瓶子一瞧,好嘛,李菊花为了巴结讨好李曼,已经将本就不多的饴糖倒了大半了,那小瓶子里只剩了浅浅的一平底,琥珀色的糖稀颜色已经盖不住原本的白瓷平底。   一下子柱子就恼了,撒泼地不干了:“你赔我!你赔我!”   时隔多日,柱子才又能去芊芊姨那里,因此很珍惜,那个存棒棒糖棍子的小木盒子,虽然已经好久没有新的存了,可柱子仍旧好好藏在自己枕头底下,这下子饴糖被几乎被倒了个精光,哭闹着要自己娘赔给自己。   李菊花见儿子这么不给面儿,脸上涨红,打了柱子几下手,柱子闹得更凶了。   本来打算告辞的李曼看着桌上那杯已经放凉了的蜂蜜饴糖水,虽然自己没喝,但到底是给自己的,于是拿了桌上的那盒子芸豆卷和甜包打开,“柱子,别哭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柱子仍旧只管闭着眼睛昂着头哭,裴大娘拉着他的手:“你这小子,那点子饴糖值什么?快看你小曼姨给你带的,哎呦,看上去就不便宜,小曼姑娘,这是啥呀?”   “是我姨妈从省城漪澜堂带回来的点心。”李曼不无骄傲地解释。   可是裴大娘他们说起钱掌柜的和盛,那是大拇指直竖,但漪澜堂他们可没听说过,因此李曼说了,他们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赔笑说是好东西,李曼觉得鸡同鸭讲、没了介绍的兴致,拉过柱子的手:“柱子,别哭了,这是省城里做的糕点,可比你那个饴糖好吃多了!”   谁料柱子只掀开眼皮瞅了那个芸豆卷和甜包几眼,嚷嚷道:“我不要那个,我就要我的饴糖!”   李曼有些下不来台、也有些生气,裴勇见势不妙,拉过来柱子给李曼赔不是:“小曼妹子,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你坐着,柱子在这里吵得慌,我带他去屋子。”   裴勇领着哭得抽抽噎噎的柱子回了自己屋,李曼也没了呆下去的想法,兴冲冲来的,结果扑了个空,又被柱子闹得头疼,想着再随便寒暄两句就回家。   结果就是这寒暄给寒暄出纰漏来了。   “裴华哥今儿下午什么时辰回的衙门啊?”   “吃了午饭没多一会儿。”   “刚走没多久。”   裴家婆媳抢着答,答完就尴尬了,面面相觑,歇了声。   这什么意思?李曼愣了愣,“大娘,嫂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裴华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没有!”李菊花脑子转得更快些,“我下午去隔壁了,回来华子已经走了,妹子你猛然一问,我就随口答了,具体什么时辰走的我还真不清楚。”   李曼听了,半信半疑点了点头,结果李曼并裴家婆媳三个人眼睁睁看着裴华出现在堂屋门口。   “娘,嫂子,你们不用给我瞒着了。”裴华面色从容地站在门口。   裴大娘和李菊花立时脸色煞白,裴大娘手忙脚乱地冲上前去推搡裴华:“你这个逆子!你给我回屋里去!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裴华只站着不动,任凭裴大娘推啊打的,脚下分毫未动,裴大娘更气更急,下狠劲儿不断拍着裴华的胸口:“你是想气死我啊你这个不孝子!”   “大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李曼站起身来,不知道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裴华哥,你不是回了衙门吗?怎么在这儿?”   李曼扭过头来看了看李菊花,接着回过头来问裴华:“听王奶奶说,你下午去我家寻我去了?”   “嗯,不错,去的时候你家里没人。”   裴华点点头,虽然脚下分文未动,但胸口被裴大娘下死劲儿锤着,毕竟也吃疼,回答李曼的声音随着裴大娘手掌的举起、落下而忽大忽小。   本来在自己大房屋里的裴勇,听到屋外裴华的声音,知道这下子有的闹了,赶紧打开房门出了来,柱子也跟着溜了出来。   “娘,华子都出来了,您这又是何必,有话好好说!”裴勇上前搂着裴大娘,将她半搂半拉地往堂屋里带,裴大娘的力气哪里及裴勇?被裴勇带着回了堂屋,心里也知道这下子瞒不住了,就是立时将裴华打哑巴了只怕也得露馅儿,眼下唯一还能挽救一点的,就是去求李曼了。   李曼这时正站在原处答着裴华的话:“我下午同我娘去了姨妈那里,回来听到王奶奶说你来过,我这就过来了,还给你带了省城……”   话还没说完,裴大娘倒转目标,朝着李曼扑过来,将李曼唬了一跳,话没说完就停了,往后让了让,“裴大娘,你这是做什么?”   “好闺女,你千万别听他胡说,你听大娘的,他说的全当是放屁,你看在大娘的面儿上,可别回去说,啊?”裴大娘说话逻辑都乱了,满脸焦急,双手合十,竖在胸前不断朝着李曼拜着求着,双膝弯曲,半跪未跪的。   裴华看着自己的娘这样,心中有不忍、不解还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定,因此仍旧站在原地未动,裴勇本来刚刚就挽着裴大娘,忙上前去将裴大娘强行挽着站起来,不让她往下跪,李菊花也上前,不过她不是去拉自己的婆婆,而是去拉自己的男人。   事情到了这地步,裴华那里是不中用了,只能来求李曼了。   “勇子,你别拦着娘,她这是在救你弟弟呢!小弟糊涂,你这个当哥的也别跟着不懂事!” 第192章 闹成一锅粥   说着,李菊花将裴勇往后拉,而裴勇正拉着裴大娘,三个人都挺用力,结果一齐磕磕盼盼,乱作一团。柱子在一旁不明就里,扭头先是看看裴华,见小叔站着仍是没动,再看看奶奶他们,他自己小小一个,想上前去拉,可也不知道拉哪个,直接上去一手拉着裴勇的袄子边、一手拉着李菊花的袖子口。   柱子也就到大人大腿那里,万一摔倒了压着或者踩着可值多了,裴大娘被拉搡揉搓得头发都有些散了,满嘴里只管求李曼。裴勇死拉着裴大娘不让她往李曼那里凑,真上前跪下来可成什么体统,李菊花一心拦着裴勇去拉裴大娘。   还是裴华看见,一个健步过去,将柱子捞了起来带到一旁。   此时的李曼,哪怕裴大娘说得没头没尾,可看眼前这情形,裴华下午去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旁边裴大娘他们推搡成一团,闹腾到了不堪的境地,可李曼和裴华却只静静地看着对方,一个字都没有说。   李曼是拼命忍着才没有在一大家子面前掉下眼泪,可即便如此,眼圈儿还是红了,自己下午刚去姨妈那里去求了个心安,回来听说裴华来寻自己,高高兴兴带了漪澜堂到裴家,结果却是这样?伤心里头更多了委屈、不甘和愤怒。   裴华牵着柱子的手,又一次开了口,仍是对着李曼说的:“小曼妹子,咱们到外面谈吧。”   “为什么要出去谈?”李曼扬了扬眉,虽然腰杆笔挺,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咱们就当着你娘和哥嫂的面说。”   在旁边吵吵闹闹的裴大娘他们三人见李曼和裴华开了口,便也停了下来。   裴华讶异地确认了李曼的表情,见她不是在说气话而是认真的。本来是觉着当着大家的面谈这个事情会让李曼难堪,可既然李曼如此要求,也好,免得以后传来传去又生出多少差错。   “裴华哥,咱俩的亲事可是裴大娘和菊花嫂子拎了母鸡,亲自来我家同我爹和我娘商议定的,你现在是想反悔吗?”   没成想,李曼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裴华又一次被李曼惊讶到了。眼前这个人仿佛同那日在旱莲池边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眼前的李曼好像将两人在旱莲池边的交谈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好像自己那日不曾斩钉截铁回绝过她一般。   怎么可能忘了呢?李曼这是在赌。   赌裴华的人品;   赌裴华会信守承诺;   赌裴华不会将那日的事情说出来。   李曼紧紧地、一丝不错地盯着裴华,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的表情。   裴华先是错愕,接着是恍然,漆黑的眸子深深看了李曼一眼,李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结果,李曼赌赢了,裴华没有开口辩驳,也没有将莲花池边的事情说出来。   李曼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了心。   可接着,裴华也露出了同样如释重负的表情,就连嘴角都放松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洒脱。   裴华想到杜芊芊问他的那句“你为何这般肯定?”,当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夸口,认为李曼必定不会食言而肥,看来的确是自己想岔了,内心的歉疚感也淡了许多。   可是李曼并不明白,尽管疑惑,虽然眼下是自己破坏了那个“五月之约”,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要裴华认了这个哑巴亏就行。   “裴华哥,既然你没话说,那我继续说,村里老老少少都知道咱们明年要定亲的事,这不是你说反悔就能反悔的,下午去县城,我姨妈也知道这件事儿,这不是你说反悔就反悔的,不然我家和姨夫姨妈的脸色往哪里搁?”   裴大娘一听李曼这话,简直喜出望外,没成想,李曼这丫头这样儿了还是坚持要成亲,甚至抬出县丞老爷来,自己家这二小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上冒青烟都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因此,裴大娘稍稍放了心,双手合十的姿势未变,这次倒不是拜李曼了,而是虔诚地拜了拜天,念了句佛,感谢裴家不知哪辈子老祖宗积的德。   故意抬出栾县丞和栾夫人来压裴华,所以说她错认了裴华,白认识了他这些年。   “李曼姑娘,这件事的确是我家里人做得不对,我承认。”裴华等李曼洋洋洒洒说了一顿后,开了口,以往那些恩怨,到底谁说了谎、谁隐瞒了事情,全都不必再提,“上门提亲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也不同意。定亲这件事毕竟暂时还是口头上的,幸好还没有纳彩,你爹娘还有县丞夫妇那里我去解释。”   一番话说得李曼又羞又怒,手中的帕子几乎扯碎,还“幸好”,难不成自己在裴华心目中竟成了避之不及的存在?   看着裴华清俊的面庞、笔挺如松的身姿,李曼爱恨交织,自己这几年的情意就这么白白付出?如何甘心?   “裴华哥,你说得倒轻巧,没有我哪来你的现在?”李曼泪盈于睫,强忍着才没流下来。   裴大娘只差没被裴华气晕,手捂着胸口,连呼天抢地的气力也半分使不出来了,裴勇在一旁扶着裴大娘,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李曼见惯了,第一次见她这样,裴勇心里又涌起些同情和不舍,可再看看自己的弟弟,说出这番话来也的确实在是不喜欢,两边都为难,只好默不作声呆在一旁。   这婆婆尽了力,自己的男人又不中用,李菊花连忙拿出干净的帕子给李曼擦脸,那帕子就是上次李曼用来擦碰过裴大娘汤婆子的手后,送给柱子的。   那帕子一凑近,李曼立马就认了出来,假装生气、实则嫌恶地推开李菊花的手:“菊花嫂子,你也别来哄我了,当初当着我爹娘的面,你和裴大娘信誓旦旦说是能做裴华哥的主,这件事就得你们来解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就在家里等着了,这辈子,除了裴华哥,我谁也不嫁!” 第193章 令人寒心   “妹子,你这又是何必呢?”裴勇听着,自己都有些被感动了,可这感情的事吧,强按头又有什么趣儿呢?不管李菊花杀过来的眼色,劝道:“世上的好男儿千千万……”   李曼愈发着了急,不管裴勇接下来还想说什么,直视着裴华,一字一顿道:“别说更好的,只要不是裴华哥,管他金华、银华,还是天王老子,我这一辈子不嫁人罢了,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这话听在裴勇耳朵里,怜悯之心更盛,这姑娘也是不容易,在他眼里,李曼绝对算得上千金大小姐了,能话说到这份儿上,对自己弟弟那也是绝对没的说了。   裴大娘更是哭得泪眼婆娑,哑着嗓子:“华子啊,你听听!你再犟,可真是作孽呦!”   不管别人心里如何想,裴华心里感动还在其次,首要的是更坚定了这次一定要彻底解决此事的决心,之前李曼说的“裴华哥,你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若是到时你仍是不愿意,那我就不再强求”,仍然犹在耳畔,可今日所做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违背她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也打脸了自己对杜芊芊的信誓旦旦。   年岁尚小的时候,李曼的一顿哭闹,瓦解了自己的反抗;后来,真情实意的表示再试试,不行就退出,击退了自己的拒绝;现在,升级到一辈子不嫁人,要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只怕按照以往的惯例下去,这亲事不成也得成了。   一直觉得两人从小处到大,可惜李曼并不真正地了解自己,现在裴华发现,自己对李曼的了解也并不完全。   李曼说完见裴华没有吭声,又加重了砝码:“姨夫那里我不会去说,今日的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不必,县丞那里我自去领罪。”   裴华声音温和却坚定,换来了李曼的歇斯底里:“裴华哥,你好狠的心!你别想就这么轻松,说退亲就退亲,你们都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李曼终于没有忍住,哭着跑了。   裴大娘心神俱疲,已经没有精力去拉李曼了,一叠声叫着李菊花:“快!你快去拦住她,将她拉回来!”   哪里用裴大娘吩咐,李菊花早已经上前追去了,“妹子,你听嫂子说,你先站住!”   裴华身手矫捷,不便去拉李菊花,可几个健步已经抢在李菊花的前头将堂屋的门给关了,“嫂子,别折腾了,这事情就交给我,什么都由我来担着,时辰不早了,柱子也该饿了,做晚饭吧。”   门外传来李曼跑出了院门的声音,再去追也追不上了,李菊花气得也不顾什么了,上前锤了裴华两下:“你这个不听人话的犟种,活该你没福气呀你,这事情我看你如何收场!”   “做饭?你也配吃饭?以前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有一口吃的我都省给你们兄弟俩吃了,现如今看,我倒错了,那时候就该饿死你!可以省多少心!”裴大娘咬牙有切齿,恨恨地道。   为这件事情拉扯闹了这么久,裴大娘和李菊花好说歹说,劝了要有几车的话,独裴大娘这句话最伤裴华的心。   裴华心里一阵刺痛,他一直知道,同是儿子,裴大娘更喜欢自己的哥哥,等裴勇成了亲,有了柱子,那自己更得往后排,就连嫂子在娘跟前,也比自己来得亲。   裴大娘见李曼跑了,这事儿肯定得闹开了,恨都恨不过来,嘴里哪里还有把门的?裴勇在一旁使劲儿拦她,越拦她越说得凶:“打小你就是个孤僻不合群的性子,可见就是个难缠的,大了更是个十匹马拉不回来的倔种,你翅膀硬了,不听家里人的话了,你以为这事儿你说扛就能扛下来的?你也不看看对方是谁!等你被县丞扫地出门,别指望着回来有田有地等着你种,那都是你大哥的!该讨饭吃的命,你自受着吧。”   被裴华提溜到一旁后,柱子一直手足无措地眼巴巴看着,家里大人到底在争吵些什么,他并不听得十分懂,可是小叔被奶奶这几句一教训,却微低了头。   身高的缘故,别人瞧不见,可柱子一仰脸就看到了,小叔红了眼眶,衣袖里的胳膊也有些微微发抖,肯定是小叔像他一样调皮做错事了,奶奶骂他,可是奶奶经常骂过他就又来哄他,小叔很少犯错,所以很少挨骂,不知道奶奶这脾气。   柱子用他小孩子的逻辑,自以为小叔是被奶奶骂得害怕了,小碎步挪过去,轻轻拉着裴华的左手,安慰他,示意他别怕,奶奶肯定过会儿就不气了。   “娘,你别说气话了!这事儿你和柱子娘也有责任!”裴勇听不下去,“前阵子就不该瞒着华子去赔什么不是议什么亲!华子,你别怕,家里的地有哥的就有你的!”   李菊花听闻立即眉毛倒竖,没听错吧?自家男人只顾着兄弟不顾老婆孩子?娘都发话了,地都给自己大方,他还往外让?!吃错了药,下死劲儿瞪了裴勇几眼。   “你也被你弟弟带得是非不分了你!不说劝他,你还拱火!”裴大娘气得又打了裴勇胳膊几下。   撂完狠话的裴大娘,自以为起到了威慑作用,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儿:“华子,这事儿我瞅着小曼那丫头还是一心想成的,你过会儿去陪个不是,好好儿说和说和,这事儿就能翻篇了,若是等到明儿个一状告到县丞那里,可有你好果子吃!威风的衙差不当,你就非要去种地要饭不成?”   裴华去衙门里当差也有几个年头了,先前月俸低,不及现在的一半,可就是这么点月俸供了裴勇娶亲生子,家中又买了些地,现如今月俸高了,每月仍是如数交给家中用作家用,裴华没去给裴大娘他们算过什么账,可好歹十几两银子总是有的。   如今自己回了这门自己不愿意的亲事,之前自己给家里的付出全都一笔勾销,裴大娘更是声称要将他扫地出门,讨饭去,暂且不去管裴大娘是否真心,光是叫嚷出口,也足够教裴华寒心,更何况哪怕仅仅只是玩笑话,其中也带着几分真意思。 第194章 别给他饭吃   “娘,这件事您就别管了,该讨饭就讨饭,我有一把子力气,饿不死,必不连累你。”裴华说完,转身就回了屋,要不是担心李曼回去之后,村长家里人会找过来算账,裴华是打算即刻回衙门的。   裴大娘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实在是没法儿了,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县丞那里了,看他嘴上逞能,县丞发话下来不信他一点不惧怕。   看着弟弟落寞地一个人回了屋,知道他被裴大娘说的话伤着了,“娘,您老再说气话也得过过脑子,别小曼姑娘娶不成,再同华子离了心,不值当的。”   “哼,气话?谁说我说的是气话?他同他那死鬼老子一个性子,打小我就看出来了。一个两腿一撒去了,扔下你们两个,自己眼闭了什么也不管了,我吃了多少的苦才把你们拉扯大,还有这么一个,不把我气死不算完!”裴大娘拍着胸口,一副气得喘不过气的模样,可下一秒就又蹦跶到堂屋门口,对着裴华的屋子破口大骂,“老累赘扔下这么一个小累赘,那年带了去,倒家里清净!”   外头的寒风呼啸,放荡而狂悖,所到之处全都浸上一层冷厉的寒气,“呜——呜——”之声如诉如泣,吹得人心里发寒,可再寒冷空旷的冬风也不能与此刻裴华心中的凄苦相比。   和衣躺在床上,裴华听着窗外的风声,似近在耳畔、又似远遁而去,他只想着自己过去的日子,苦和累自不必说,那些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空着肚子往回县里和村里走过的路、那些夜里巡街熬的夜、还有处理差事时受过的伤,印象里,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一个人扛。   夏日里路上渴不渴、冬日里脚上冷不冷、赶路时候肚子饿不饿,连续几天连轴熬着夜,身子抗不扛得住,原本应该和自己最亲近的娘又何曾记在心上。   对于裴大娘而言,每月里衙门发月俸之际,是最觉得这儿子没白养的时候,手里攥着那一两银子,裴大娘会嘘寒问暖上几声:“你脚上草鞋磨得厉害了,过几日给你做双皂鞋,耐磨些,走路又轻便”、“身上袄子有些短了,入了冬就给你重新扯了布做一件”……   这些话裴华听得多了,可真正落到实处的还真少见,都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裴华偏生不是这样的性格,衣服鞋袜这些只要干净,能将就得过的话就将就一下,实在破了,就得了“规费”自己买去。   外面的日头暗了下去,裴华迷迷瞪瞪的,似睡未睡似醒未醒,就那么躺在床上。   而裴家其他人已经在吃完饭了。   被裴华这件事情一闹,哪里有心情去做饭?就是将中午剩下的一点白饭,兑了水改了一锅,从腌菜坛子里夹些萝卜缨子和雪里红,喝完了事。可是柱子不能这么吃,李菊花特意给柱子用荤油炒了一碗饭,菜园子里拔了两小颗菜,汆了一锅碧绿的菜汤,给柱子下饭。   “我去叫华子吃饭。”李菊花正摆着碗筷,裴勇就要去叫裴华。   “不许去!他不是能么?就让他逞威风去,别去叫他!”裴大娘脸色很难看,仿佛一下午的时间老了五岁,拉瓜着脸,将自己的凳子往后狠狠一拽,凳子腿在地上发出重重的摩擦声,“你要是不忍心,那你也去陪他饿。”   李菊花撇了撇嘴,二儿子闯的祸,做什么拿大儿子撒气,手里盛的那碗粥先递给了裴勇:“你吃你自己的吧,别站干岸上被骂,快坐下吃,虽然没什么硬菜,这雪里红今年腌得倒好,脆生下饭。”   粥也盛好了,柱子的炒饭也端上桌了,几个人都坐下了,这会子柱子发话了:“娘,我想吃鸡蛋!”   “你这孩子!我做饭的时候你不说你想吃,现在都做好了,你说你要吃了,别吃了,有猪油炒饭了。”李菊花这一下午又惊又吓、又是拉和又是劝架,也累了。   柱子不干,坐在凳子上扭着屁股直恣扭:“我不!我不!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给他做吧,读书费脑子。孩子想吃,就给他吃吧。”裴大娘见柱子闹,想着柱子在家里给他们背书的模样,这才是裴家真正的烟囱呢,将来成人成才给老裴家光宗耀祖就都靠柱子了,“你要是嫌麻烦,我去给弄。”   裴大娘后半句话里的钩子,李菊花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今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娘可发话了,家里那几亩地将来都是给他们大房的,这可抵赖不得,再说,这吃鸡蛋的是自己儿子,自己又不吃亏。   “娘,您瞧您说的,这一天也够您劳神的了,我去做,给您也带两个。”李菊花满脸赔笑着站起身来。   裴大娘嗦了一下手里著的筷子头,连连摆手:“别糟蹋东西了,我又不去学堂读书,留着给柱子吃,吃不完的赶集承望卖了。”   下剩没说的话,在座的几个人都明白。万一裴华和李曼的亲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那给柱子免的学费、裴华的月俸、李曼平日里的贴补,这些可全都得鸡飞蛋打了,家里拢共十几两银子,还不得紧衣缩食着些,留着给柱子读书娶亲用啊?   一想到这些,裴大娘和李菊花心里又是一阵钻心的疼,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念及此,对裴华的怨愤之心更甚。   李菊花又问柱子:“儿子,你是想怎么吃?白煮蛋还是荷包蛋?”   “我要吃白煮蛋,要两个!”   “成,娘去给你做,你先吃炒饭,猪油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柱子立马听话地低头往嘴里猛扒拉饭。裴勇看这情形,自己眼下只能先吃了,等晚上这婆媳二人不防的时候再给华子送些吃的去。   一顿饭,除了柱子,其他几个人都吃得惴惴不安,不知道村长会不会突然造访、将他们全家骂得臭头,因此门外一有人来往走动的声响,就停了手里的吃粥的动作往门外头瞧,支棱起耳朵,试图从脚步轻重缓急来分辨这脚步声的主人心情好坏。 第195章 给小叔送饭   就这样,裴家几个人在这忐忑不安的情绪中囫囵吸溜了两碗粥,柱子吃的猪油炒饭,速度就慢了些,裴大娘他们不舍得催促他,就先将粥碗收拾好了,让柱子坐着慢慢吃。   “娘,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村长家看看?”李菊花觉着这么坐着干等也不是个事儿啊,头顶上悬着明晃晃的刀,说不定什么时候系着那刀的绳子断了,刀就临头而下,这滋味实在难熬。   裴大娘连三连四地给否了:“咱们别耗子钻牛角,自寻死路了。上次将话说得那么满,如今哪儿还有脸去啊?去了又怎么说?那屋里的不松口,咱们去了也是找骂。”   说着,噘着嘴朝着裴华屋子的方向努了努,眼神里都是不满和厌烦。   “嗝――”柱子一碗猪油炒饭吃下肚,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李菊花给自己儿子做饭,很舍得下料,用锅铲的一角挖了大大的一块猪油,柱子炒饭吃完,碗底和碗壁都有凝固了的白色膏状,李菊花瞧着,若是这么就洗了也太浪费了。   熬猪油都得用肥肉,这个时代肥肉可比瘦肉贵多了,村里人家户户的厨房里都能寻到这么一小罐,熬汤往里滴上一点,也算是一到荤菜,不仅解馋,汤汁也更加白;蒸馒头加上点,馒头就会光滑白嫩;若是炸酥饺,和面时候舀上一点儿,酥饺口感更酥更脆。猪油熬好后的猪油渣也是道美味,“三日入厨下,洗手熬油渣”,乡邻们也将其叫做“油圪滋儿”,这名儿取得很妙,比猪油渣更能直观地体现本身的口感,嘎嘣脆,越嚼越香,想一想,在这个吃顿肉都奢侈的年代,满嘴的肉香和油香该是什么样的享受。   李菊花就将柱子的碗单独放到一边,明儿个用滚水过一遍,就够做菜汤上的浇头了。   “喏,水煮蛋,娘给你剥。”李菊花拿起一颗就在桌上磕开道缝,接着轻轻一滚,一颗白生生的鸡蛋就剥好了。   柱子揉着肚子,哀嚎道:“娘,我实在吃不下了!嗝――”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李菊花将剥好的蛋放回碗里,随手摸了下柱子的肚子,好家伙,圆滚滚,果然是饱了。   “非要吃,不给你做你还闹!就说那么一碗猪油炒饭肯定够你吃的。”   柱子嘴四周吃得油亮亮,李菊花给他擦。   “罢了,孩子么,现在吃不了就给他搁碗柜里头,明儿个热了再给他吃也一样。”裴大娘拉过柱子的手,摩挲着,“乖孙子,今儿个学堂里苏先生都教什么了?”   “今天先生复讲,没有教新的。”   “好,先生讲课你要认真学,听到没?”   柱子今天格外地听话,依偎在奶奶身边,乖巧地点了点头。   被裴华的事情闹得心神不宁的裴大娘也只有这会子才觉得生活有些盼头,自打去了学堂,柱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懂事,以前只一味知道瞎玩瞎闹地淘气,现在也坐得住了,背起书来竟也挺像回事儿。   其实若是裴大娘去学堂其他孩子家里去瞧瞧,也差不多都这样。苏先生教得细致又有耐心,《声律启蒙》也是很基础的识字入门书籍,村里的孩子们虽然底子差,但一天学一点,进步都很快。可在亲情滤镜下,裴大娘非认定柱子是所有这些孩子当中最聪明的,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张二娘也是这样想的,张二娘认为,学堂里坐着那么些孩子,最机灵的就要数顺子和虎子了。   裴大娘摸着柱子的头,转念又想到,裴华若是和李曼的亲事吹了,柱子以后得少了多少的助力,本来一条好好儿的康庄大道都给柱子铺好了,结果,这挨千刀的二小子,把一切都给搞砸了,看着宝贝大孙子聪明的大脑门儿,裴大娘心中无名火又起,愤愤地说:“谁也不准偷偷给华子送吃的,谁去送了,那他自己也跟着别吃了!”   说着就瞟了眼裴勇,意思很明显,这话就是说给裴勇听的。   而此时的裴华早已经醒了,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等着,看李曼的爹娘会不会寻上门来,只是默默等了好久,也没听见自家院子里有什么异动。   肚子早就已经饿了,中午被柱子催得只胡乱扒了饭,菜都没吃上几口,但吃不吃晚饭,裴华并不在意,也没有去厨房找些东西来吃的念头。   “小叔――”屋门口,柱子的声音小小的、压得低低的,“小叔,我是柱子,快给我开门。”   裴华甚至都猜到了柱子为什么而来,脸上带着笑,从床上一跃而起,给柱子开了门,只见柱子旁边还站着裴勇,柱子如同偷油的小老鼠一般,缩头缩脑,不时回头去瞧奶奶和自己的屋。   “小叔,快,这是我今晚故意和娘要的鸡蛋,给你。”柱子塞给裴华一个小碗,里头一个带着壳,一个已经剥了壳,柱子还将手掌圈在嘴巴旁边,“小叔,你快吃吧,别让奶奶看见。”   说完,又回头朝奶奶那屋看了下,又气声说:“小叔你吃完,把鸡蛋壳和碗都藏起来,别让奶奶看见了,奶奶说了,谁给你东西吃,她就不给谁饭吃。”   裴勇连忙捂住柱子的嘴,有些尴尬地朝着裴华笑了笑,又递给裴华一大碗热粥,爷俩用出去解手的借口偷溜了出来,没敢生火,就用滚水兑了凉粥,端了一大碗给裴华,加上那两颗蛋差不多能对付一顿了。   “华子,娘那个人,说话就不经大脑,有坏嘴没坏心,你别往心里去,快趁热吃了,早点睡。”   “多谢你了,哥。”裴华没有就裴勇评价裴大娘的话发表任何看法,只向裴勇道了谢。   裴勇带着柱子回了屋,裴华也端了两个碗关了屋门。   将粥碗和盛了两颗鸡蛋的小碗放到自己床旁的小桌子上,重新坐到床上,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肚子里的饥饿感更明显了,裴华点上油灯,豆大的火苗发出昏黄的光,裴华就着那点光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又半口咬了大半颗鸡蛋,嘴里塞得满满地嚼着,没由来地眼泪就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第196章 塞馅回锅油条   上一次流眼泪还是爹死的时候,娘抱着爹的尸首哭得昏过去几次,举目四看,左邻右舍来帮忙的人都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娘和哥哥。   “孤儿寡母”、“以后可怎么活呦”,“哎,造孽呦”……   如此之类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裴华虽然那时年纪尚小,但已经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做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和彷徨,兄弟俩跪在自己爹的新坟前头,年幼的肩膀在不远的未来就要挑起整个家了。   打那以后,裴华就再也没哭过,饿得全身浮肿的时候没有、刚当差遇上手拿戒刀的凶徒而受伤后也没有、被自己的娘偏心以待很少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时候更没有。   一边流泪一边大口喝完了粥,裴华没有去擦,这眼泪来得也怪,裴华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裴大娘下午的那番冷血说辞、还是因为柱子和裴勇给自己端来的这碗粥和这两颗水煮蛋、亦或是因为和李曼这件事终于要画上句点的陡然轻松。   不管要面对村长一家还有县丞夫妇什么样的怒气和后果,裴华都坦然以对,想着那双弯弯的笑眼,裴华心中瞬间软了一个角落,对于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已经做好了准备。   而吉安村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李曼哭着从裴家跑出去的时候,和出门做工回来的杜大山差点撞了个满怀。   “妹子,小心着些。”杜大山连忙倒退了好几步,打眼一瞧李曼捂着脸哭,满脸涨红,抽噎地快喘不过气来,身娇体弱随时要绊倒的样子,好心嘱咐她。   李曼没吭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杜大山,狠剜了几眼,颇有些恼羞变成怒的气势,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到,平日里的傲娇姿态破了功,“滚开!别挡道!”   完全不顾杜大山全然是无妄之灾,也没有看她笑话的阴暗心思。   被李曼这没头没脑地一骂,杜大山愣住了,他是真没想到大户千金的李曼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立在原处。   明明旁边那么大空地,李曼偏生不走,直愣愣上前猛推了一把杜大山,将杜大山推了个趔趄,自己昂着头走了。   直到李曼走了有十来米远,杜大山才回过神来,季桂月从里头打开门,“刚刚听到你在门口同人说话,是和谁啊?”   顺着路一瞧,那身影分明就是李曼。   “奇了怪了,你和小曼姑娘有什么好聊的?”季桂月将杜大山拉紧院门。   杜大山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是他也不想生事,他很知道以季桂月的爆炭脾气,若是将李曼刚刚骂他的话说了,她肯定得追上去说道说道,想到李曼哭得伤心的样子,算了,说不准是碰到什么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说什么,就是我回来,不妨头差点和李曼妹子撞上了。”   季桂月可不傻,杜大山表情不自然,手指头无意识地揉了揉鼻子,他一说谎就会下意识地有这个动作,如果这都看不出来,那她也白和杜大山做这几年的夫妻了。   “两个大活人,又没跑没跳的,怎么可能就撞上了?”   “嫂子,快点来,我这边炸好了,你来尝尝。”杜芊芊在厨房里忙活,刚刚锅里油滋啦直响,季桂月正在帮忙,听见了门外杜大山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就出去看看,谁知一出去,她自己也不忙着回厨房了,在院门口同杜大山也站着聊了起来。   “来了,大山你来尝,老香了!”季桂月接过杜大山肩上的工具包,今儿的活简单,就是给人修了修碗橱,因此里头只带了把手锯、辅助锯路用的拨料器、小锛、麻花钻和一把方尺,东西零零碎碎说起来挺多,但是这些工具个头都不大,因此工具包的分量也有限。   厨房里的香气勾得杜大山忙不迭地冷水洗了手,“妹子,你这是做的什么?”   “哥,你别管我做的是什么,先尝尝好吃不好吃。”   杜芊芊将一小段塞馅回锅油条用筷子夹了送到杜大山嘴里。   自打央杜大山特地做了两双炸油条的长筷子,杜芊芊每月里总有几日早上要上几根,配上白粥,极香。   而这个塞馅回锅油条更复杂些,油条两股拆开,切成半寸来长的小段,拌好肥瘦各半的猪肉馅儿,里头随便看家里有什么酱瓜啊咸菜啊,加上些,杜芊芊今儿往里头加的是酱黄瓜,这些黄瓜都是夏天赶在早上太阳出来之前采的,一夜的雨露滋润,顶花带刺,专门选拇指头粗细、六寸来长的中茬乳黄瓜,甜面酱里翠绿变成深绿,等通体透出酱色来就算成了。   杜芊芊可不是简单加入酱黄瓜,而是夹出来两根稍微冲洗、切丝,洒上鲜绿的芫荽、加两小颗红艳艳的小米辣,最后滴上两滴香油,色味俱佳。   将和了酱黄瓜的肉馅儿塞入油条的窟窿眼儿里,逐段会有过炸到油条外皮金黄捞出。嚼之酥脆,不知比普通的炸油条要美味上多少倍。   “嗯,好吃!”杜大山最爱这里头的脆生黄瓜,配了酥香的油条,口感绝了,不知自家小妹如何想出这搭配,有了这一口,自己能多喝两碗稀粥汤。   季桂月已经将杜大山的工具包放回了木匠房,返回厨房,见杜大山吃得正香,抿嘴笑了笑,“别只光顾着吃,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告诉我呢。”   杜芊芊如法炮制,又夹了一小段递到了季桂月嘴边,“嫂子,什么话呀?”季桂月就着杜芊芊的筷子吹了吹,怕烫,“问你哥!”接着一口咬进嘴里,边嚼边夸“太香了”。   回过头来看着杜大山,杜大山又摸了摸鼻头:“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家门口遇到了李曼姑娘,同她说了几句。”   还不说实话?   季桂月斜眼瞟了瞟,将嘴里的油条慢条斯理地吃完,“你刚不还说俩人差点撞到吗?”   “哎呀,你这个婆娘好奇心也忒重了,小曼妹子正捂着脸哭,没看路,我刚到院门口那儿,不妨头她从隔壁冲出来,这才差点撞上的。”杜大山无法,粗略解释了下,不过仍然没提李曼骂他那一茬。 第197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哭了?从隔壁跑出来的?”季桂月惊讶道,“这是又怎么了?”   口气当然不能说幸灾乐祸,但是要说多关心李曼,那也是没有的,毕竟自家小妹的心事,杜大山不知道,可季桂月知道啊。   杜大山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我也没看得真切,你别管这些了,安安呢?”   “嘁,没劲。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啊?不就是又同裴华兄弟拌嘴了么?不然还能为了什么。”杜大山不爱搬弄是非,季桂月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安安在里屋睡着呢。”   杜芊芊却心里明白,李曼为什么哭,定是裴华哥下午说的那番话的缘故了,没想到这次他这般雷厉风行。   不过,很快,季桂月和杜大山也都知晓了。   也不是谁来告诉的,端听隔壁的动静就能猜出八九分了。   裴大娘的哭声、咒骂声很具穿透力,即便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是三三两两的高频词汇还是能分辨出是在为裴华要回亲的事情暴怒。   这才是第一步,杜芊芊很是明白裴华选择的这条路,不容易走。   自己的娘和嫂子,村长他们一家,还有县丞夫妻俩,这一关关、一步步,都得咬牙撑下来,也许是没具体听到裴大娘骂裴华的内容、又或许裴华最艰难的几年杜芊芊并没有亲眼见到,杜芊芊觉得,难归难,可人生不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吗?裴华不让她插手,那她就静候他的好消息,若是他扛不住了,两人已经表明心迹了,也没什么好遮掩扭捏,她自会站出来,两个人一起扛,她就不信了,再难还能比之前差点饿死更难?   “这桩亲事,哎,可真够费劲的,上赶着不是买卖,若裴华是我弟弟,我必定不会这么逼着他。裴大娘也太势利,难不成儿子娶了村长闺女她就能多活十年?”季桂月从碗橱里拿出个碟子来,同时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若说裴华除了自己家人,整个吉安村就数同杜大山走得最近了,因此杜大山是知晓裴华并不愿意这门亲事的,再想着刚才李曼对自己趾高气昂的娇蛮大小姐做派,若成了亲,也替裴华捏一把汗,可是,回亲,只怕也是没安生日子过的。   但是杜大山并没有跟着发表什么意见,沉默地连吃了四小段油条,“我去木匠房收拾收拾”。   听着心情立马低落了下去,杜芊芊举着手里专门用来炸油条的长筷子,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若有所思。   “嫂子,我哥他怎么了?”   “左不过是替华子担心呢,你哥他嘴笨心热,听见隔壁这动静,他心情不好也正常。”   季桂月托着小碟子去盛几段塞馅回锅油条给安安,吃完午饭安安就睡到现在,该把他叫醒了,不然晚上该闹着睡不着了。   “妹子,这几个架在安安小碗上的是不是没辣椒的?”   杜芊芊特意做了几个肉馅儿里没放小米辣的给安安,外面炸到略呈金黄就捞出,虽然不及旁的酥脆,但倒胜在更易嚼消化,适合安安娇嫩的肠胃。   “嗯,那几个颜色也浅上一些,嫂子,你别夹错了。”   季桂月端了碟子去叫安安,杜芊芊这里也清洗拾掇完了,浅浅抓了一小把陈年小麦,泡了杯茶。从表面上,陈年小麦比当年新收的麦子卖相上要次许多,体积小、籽粒饱满度低、麦粒的光泽度也差,表皮也多皱褶,可是陈年小麦也有新麦子没有的好处,砂锅里用文火炒黄炒酥,滚水冲泡之后,麦香极浓,在庄稼人的心目中,麦子的香味代表着丰收、代表着全家上下老少不会饿肚子,它是比世上任何其他香味都好闻的气味,闻着就安心。   还能去腥善解油腻,杜大山刚刚吃了不少回锅油条,喝这个再合适不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工匠手艺人来说,那些工具可是吃饭的家伙,得勤加保养。   木头的部分很容易变形和开裂,杜大山都以保养木头的方法保养这些部位。比如各色大小不等、功能不同的刨子,一定要避免暴晒和风吹。而且若是长时间不使用,刨子也会变形,所以每次用完,杜大山都会将刨刃敲松,收在阴凉的地方。   若是刨子已经变形或者不平整,杜大山就会在台锯的台面上垫上一层木贼草用于刨子打磨,一直磨到刨子底部完全平整为止,当然,若是条件允许,杜大山也会用青砖,这就比木贼草的法子麻烦多了。   得要先把青砖磨得粉碎,再加入清水搅拌,接着用家里的废棉布过滤,滤出来的泥水拿盆儿接了,充分沉淀后撇去上面那层清水,将沉淀物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这样超细的青砖灰就得了,下面就是下本的时候了,平日里家里吃的芝麻油,加了进去反复打磨两三次,每次半个时辰,打磨好之后上蜡,就算齐活了。   这个法子不但费时费力,还费芝麻油,荒年的日子里,还有草棍子都没的日子呢,更甭提芝麻油了,之前家里那条件,吃完上顿愁下顿的,木贼草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现在日子好起来了,那些需要打磨得比较精细的地方,杜大山也舍得用青砖了,也不是没银子去买新的,但总归没有旧的用得趁手。   刚打磨完的刨子用起来都会有些吃力,杜大山习惯用棉纱垫一点油擦一遍刨子底下,这样使起来就轻松上许多,不然去刨那些老木头疙瘩,哪怕胳膊再有力,推起来也极费劲。   杜芊芊端着陈麦子茶进来的时候,杜大山正在用木贼草打磨裁口刨,在裁口刨旁边,一溜儿各样式的刨子,坡棱刨、单线刨、清口刨,还有两三个个杜芊芊不认识的,比如小平刨和凸面刨。   “哥,喝口茶!”   杜大山停下手里的打磨动作,接过杜芊芊递过来的茶,沸水冲泡的,还有些烫,闷头抿了一小口。   “哥,你怎么了?嫂子说你是为裴华哥担心?”   杜芊芊开门见山。 第198章 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杜大山点了点头,又低头抿了一口陈麦茶。   “哥,你为什么这么担心?裴大娘她们也没有纳彩纳吉,也算不上定了亲吧?”   闻言,杜大山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妹子,终于有了个笑模样,要说自己这妹子聪明起来抵得过几个经年的老生意人,可是稚气起来,倒十足是个十三四的姑娘。   其实这倒真不能怪杜芊芊,毕竟是一个现代的灵魂,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去融入这里的风土民俗,但不过也才来了半年不到的时间,思维模式和这里的人不同步,也是难免。   “妹子,老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没过那些个正式的定亲事宜,可两家大人说定了,可就算是定了大半了,若是没嚷嚷地合村人知道,倒还好些,可眼下,咱们吉安村老老少少、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手里的茶没那么烫了,杜大山喝了一大口,继续道,“别说村长家了,就是寻常庄稼户,两家都通过气说定了的亲事,再又去回,都是打脸的事儿,好脾气也忍不了。”   杜芊芊听了,的确是这么个理。   “更何况,对方是村长家的独女?还有个做县丞的姨妈,华子还在这县丞手底下办事,哎,这是闹将起来,不知如何收场。”   “哥,大不了就不去当那个差,又有什么?好手好脚的,难不成还挣不到一口饭吃?”   杜大山又朝他妹子脸上看了看,又笑了出来,“妹子,你想得也太过容易。华子现在是县丞手底下的红人,你成日里去送货也该知道,城里那些铺子的掌柜都给他几分薄面,对了,今年夏天你那黄桃罐头不也多亏他在钱掌柜那里的情面?这下子,估计可就要啥都没了。”   从出门在外有几分派头、且极有升职潜力的吃官粮衙差,变成回乡种地的泥腿子,这落差,的确是有些大,杜芊芊如此想着,没有吭声。   “自然了,你裴华哥不是那起贪慕虚荣的人,可是外头不如意,到家更受罪。裴大娘……”杜大山说别人的不是有些不大自然,手里的茶换了个手,挠了挠头,想了想措辞,“裴大娘和柱子娘一心想攀上这门亲,就这样,你裴华哥在家里的境况你也是瞧在眼里的,这亲事再一黄,家里也难呆。”   杜芊芊腹诽道,那娘和嫂子不要也罢,可没宣之于口,不然哥又得说自己了,“有什么难呆?小曼姐再好,最后没成亲,那也是外人,裴华哥再不好,那也是家里人,总不能因为外人就和自家人生分,现在裴大娘闹,那是逼裴华哥就范,等这件事过了,儿子总归还是儿子不是?”   杜大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喝光了茶水,将空杯子递还给杜芊芊:“妹子,你来哥这里住的日子浅,裴大娘那个人……以前还罢了,可后来勇子成了亲,来了李菊花,再添了柱子,算了,别说这些个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越说越气闷,杜大山打发走了杜芊芊,又埋头继续摆弄保养他那些个工具,也只有这样,才能暂且不去想那些让自己烦心、却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收拾完木头的部分,就开始铁质的部分了。   铁件都有锋利的刃部。不论是新买的、还是已经用久了的,刃部都会有些钝,这时候就需要对刃部进行研磨修整了。   杜大山常年在木匠房里备有一粗一细两块磨石,粗的那块又叫粗油石,细的那块又叫磨刀石。不论是研磨那个部位,都要遵循先粗磨后细磨的顺序。   刨子、凿子还有刻刀这些工具在刃部都会有一个小斜面,杜大山通常的做法都是先磨这个斜面,将这个斜面平放在磨石上,一只手牢牢握住刀把,另一只手两个指头紧紧抵在斜面之上,稍稍用力进行研磨,在这个研磨的过程中还要注意不能破坏斜面的角度,注意力高度集中,杜大山觉得心渐渐静了下来,等磨到刀背的时候,杜大山整个人躁气已消。   将刀部拿起来对着亮处顺着刀刃的方向查看,整个刀刃呈一条青色的线,那就证明这个刀刃研磨合格了,若是这条线不是青色,而是白色,或者半青半白,那磨得还不到位,还得继续。   杜大山在木匠房里靠着修理工具的功夫来静心,可是杜芊芊却觉得自己哥哥有些过于担心了,不过看哥哥真心实意替裴华哥担心的样子,杜芊芊还是很感动的,刚刚在木匠房里杜芊芊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和裴华哥的事情告诉他,这样就可以安慰他,就算没了差事、家人也不理解,但裴华哥不也多了自己这一家子的家人吗?   可是还是忍住了没说,裴华哥再三嘱咐事情解决之前不要说,杜芊芊倒不是怕连累自己,而是担心若说出来再牵扯些旁的,反倒给裴华哥添乱。   再说李曼,骂完杜大山昂首走了之后,倒是没继续捂面痛哭了,可是眼睛红肿,满脸泪痕,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大哭过的,时值下午,村里走动的人都看到了,可是李曼高抬着头,拿鼻孔对着人,一副骄孔雀的姿态,谁也不会傻到上去搭话触霉头。   就这样强撑着到了家门口,李曼就再也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村长夫妇俩正在家里收拾栾夫人给的那些东西,商量着哪个自己留着,哪个可以送人,被院门外突然爆发的哭声吓得不轻。   老两口子面面相觑,听声儿像是自己闺女,可是小曼不是高高兴兴去裴家了吗?而且还是裴华下午先来自家寻人的。   可若不是,这村里谁吃了豹子胆了,站在村长家门口哭丧添晦气?   “她娘,门口是不是小曼?”村长半疑半惑地问。   知女莫若母,小曼娘又凝神听了一下,就知道这铁定是自己的闺女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就往院门口跑:“不是咱们家小曼还能是谁?快走!” 第199章 父女争执   院门一开,不是李曼又是哪个?   脸上哭得红彤彤一片,眼睛肿的桃儿一样,抽抽噎噎几乎喘不过气来。   村长夫妇二人不管其他,先将李曼拉进门来,因为旁边相邻的几家有人听见动静,不敢凑得近,都躲在自家院墙后头探头在瞧。   前脚关上了院门,后脚李曼的娘就立刻问自己的闺女:“这是怎么了?”   李曼哭得嗓子都噎得疼,只是哭着摇头不说话,到底还是村长稳得住,“别站在这里问,进了屋子再说,快跟我进来!”   进了堂屋,村长也没急着盘问,而是吩咐李曼的娘:“你去给小曼倒杯水,小曼你坐下,听爹的,别哭了。”   李曼的娘连忙跑去厨房,倒了杯热水,怕烫着闺女,又拿了两个干净的碗,来回倒了两遭,茶水差不多满口喝的温度才端进了堂屋。   “快,先来喝一口。”   李曼再骄纵,可是自己爹的话还是听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自己已经六神无主的时刻,坐了下来,接过自己娘倒来的茶水,仰头就是一通灌。   把李曼的娘看得那叫一个心疼和后怕,幸好刚刚留了心,给提前凉了凉,不然非得烫破喉咙不可。   “慢着些,别呛着!”   李曼不管,一口气喝完,“砰”,将茶盏扔在桌子上,大口喘着气。   村长这时才发话:“同爹说,这是怎么了?”   李曼死死咬住嘴唇,满脸的委屈。   出门前高高兴兴,回来却这样,这村里还有谁敢将自己的宝贝疙瘩气成这样?   李曼的娘一语中的:“是不是又是裴华那浑小子?”   终于,李曼又没忍住,哭了起来。   可是这次不是哇哇大哭,而是仍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滚,比失声大哭瞧着倒更伤心。   见闺女这样,老两口当然心疼得了不得,从小到大捧在手心儿里头、凤凰一样供着的闺女,可不是这样让人欺负的。   村长用力拍了下桌子,显见是动了大气,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跳。   “这个小兔崽子,对他客气他当福气!连着几次都让你哭着回来,就这样还想娶你?我看他是痴人说梦!”   村长这边撂着狠话,听在李曼的耳里却分外讽刺,当下帕子也不用了,抬起右胳膊,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痴人说梦?爹,你这是在说我呢?”   “你说什么?”   “爹,我说,你这是在说!我!痴!人!说!梦!”李曼一字一顿,咬字极用力。   李曼的娘脸色也变了:“怎么?难不成裴华那小子真的敢毁亲不成?”   而村长此时脸已经气成猪肝色,抖着手,“那兔崽子怎么说的?”   李曼整个脑子都有些抽着疼,多半是因为痛哭缺氧,也有因为方才裴华那些决绝的话之缘故,不去看自己的爹娘,只平视着前方:“裴华哥说,我和他的亲事他不同意,就算为此丢了差事他也不在乎,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他也不在乎……”   “住口!”村长的怒气已经不仅仅是针对裴华了,自己这个闺女居然为了求和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为了那么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狗东西,你就说出这些话来糟蹋自己,你!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面对村长的暴怒和断喝,李曼心底不是不惧怕,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也豁出去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情境了?   “爹,怎么就糟蹋自己了?我就是要嫁给裴华哥,他别想退亲,想都别想……”   村长被气得几乎站不住,四下寻摸了一下,到底还是舍不得怕打坏了闺女,没有去拿桌上距离最近的茶盏,而是举起栾夫人送的一个点心盒子,扔向了李曼,盒子里头的点心被甩了出来,有些打在了李曼的身上,有些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掉在了地上。   李曼躲都没躲,就那么直挺挺站着,甚至眼睛都没往那盒子瞧上一眼,点心被震荡出来的碎屑飘洒了一地,李曼的脖领子里都撒进去了一些。   “你干什么?拿闺女出什么气?”李曼的娘立即跑上前去搂住李曼,给她掸身上和头发上的点心屑,心疼得不得了。   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我前儿怎么说的?我说强扭的瓜不甜,让小曼同那东西断了来往,你偏不听!背地里纵着她,明面儿上哄我,这下可倒好,闹出这么个大笑话!”   “马后炮放得响!咱们在有家里抱怨闺女的功夫,不如去裴家把话说清楚,我看他们是好日子活腻了,居然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按照李曼娘的意思,就该立马去裴家讨个说法,哪里有让自己闺女吃哑巴亏的道理?   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村长唯有奋力在桌子上狠拍几下,通红的怒气简直直逼头顶、穿透头皮,接着指着李曼的娘狠狠点了几下,满脸紫胀成猪肝色。   “你是觉得今天这个人丢得还不够多吗?!现在去,你是要合村的人都去瞧热闹,看我李某人的闺女是如何被别人当面指着鼻子退的亲?”   李曼的娘急怒攻心,只一心想着去给李曼去出这口恶气,被村长这么一说,才点醒了。   可到底意不平,“那这么说,就这么便宜他了?!那臭小子一句话,说退就退了?”   “我不退!谁说我也不退!娘,今儿姨妈不还说要给我撑腰吗?咱们明儿个去找姨妈!”被自己爹打李曼一点反应也无,可提到退亲,就复又激动起来。   村长出离愤怒,一时不知道是退亲的裴华更可气,还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闺女更可气,怒到极点,倒冷笑了两下:“好!好!好!没成想,我一村之长,管着村里大大小小多少事,却管不了自己的闺女,原指望你嫁了个低门槛、不会委屈你的人家,我和你娘也好松口气,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一辈子挺着腰杆做人,结果却在这节骨眼儿上让人戳脊梁骨。” 第200章 非他不嫁   “爹,你只知道顾你自己的村长颜面,却一点也不想想我!”许是村长那句“让人戳脊梁骨”的话也同时戳中了李曼的痛处,李曼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我怎么就给你丢脸了?姨夫说要给裴华哥往上提拔提拔,你不也乐得合不拢嘴?擎等着做官爷的老丈人?现在什么就都推给我了,咱们龟笑鳖无尾,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好歹我还是真心实意喜欢裴华哥,不管他当的什么差事能不能做上什么官!”   此话一出,李曼的娘就知道劝不住了,抢着挡在李曼的前头,“她爹,孩子被气糊涂了说糊话,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娘,我没说糊话,你别拉我……”李曼却挣着不让自己的娘挡。   娘儿俩还没拉扯完,村长已经几步到了眼跟前,“啪”的一个巴掌印就出现在了李曼的左颊上。   映着李曼嫩白的肤色,那个巴掌印鲜红、五个手指头根根分明,直接将李曼打得头歪向一边,显然,村长是动了大怒、下了狠劲。   而和那个鲜红巴掌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长苍白如纸的脸色。   李曼的娘看看自己的男人,再看看自己的闺女,一下子也不知道护着谁好、还是去劝谁好,被逼地痛哭失声:“你们父女两个是想要了我的命啊!小曼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爹和我对你怎么样,打小起你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你自己手捂着心口好好儿想想,方才那番话你该对你爹说吗?”   李曼没有吭声,脸上仍是倔着劲,看来并没有认为自己刚刚那样有何不妥。   叹了口气,李曼的娘转而向已经气得两眼通红的村长:“你也是,闺女受了欺负,你却只知道埋怨她,眼下不是抱怨孩子的时候,咱们得坐下来商量商量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李曼的娘也生气也着急,可是遇上这更生气、更着急的父女俩,她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和烦闷,总不能家里三个人都只顾着生气吧。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回亲这事儿不能就裴家那小子一动嘴皮子就算过去了,得让裴家老少登门道歉!”   这时候的婚姻都是父母和媒人来定,退亲当然也需要双方父母和媒人来协商。但其实吧,裴李两家说破天也就是口头上商议,口头上定亲原本也就没有律法上的约束力,地道乡里人说亲自然没那么讲究,口头上商议定了,南方送了聘礼、请了期就等着亲迎了。   但是李曼家和普通村民不同,不仅仅爹是村长的关系,更有县丞姨夫的身份抬高了层次,定亲是比得要聘书的,一旦下了聘,那想要退亲就必须男女双方都同意了才行,单方终止无效。   所以李曼的爹提出的这个让裴家老少登门道歉的要求,情理之中法理之外,倒也不失略挽回些颜面的法子。   “光赔礼道歉?那你也是白当这么多年的村长了!”李曼的娘见家里被闹成这样,日后那些村民又该以何种眼光看自己这一家?再别说,这被退亲若是传出去,小曼以后说亲也会受影响。   “那依你又该如何?”   “起码让那小子丢了官家的饭碗!沾了多少的光,就让他都吐出来!”李曼的娘恨恨道。   让裴华丢了饭碗?村长自己也记得送裴华去衙门的那天,那时的裴华才是个半拉大的孩子,从门房里出来,穿着一身大了好几圈的衙役服,袖子愣是卷了好几道才勉强露出手来,耳朵边儿和脚踝冻得乌黑发紫。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极为可怜,再说,毕竟是看着从萝卜头那么一点大长到现在成人,若是心摆正了,这小子确也同李曼私下里表示过几次不愿的意思,自己不也劝过闺女算了么?若是小曼能听自己的劝,哪里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见他不说话,李曼的娘知道他动了恻隐之心,肯定是念及裴华少时丧父,吃了不少的苦,“她爹,我这可不是心狠,你也不想想,虽然咱们家小曼今后也不可能在村子里找,可这事儿传出去,对咱闺女的亲事能没影响?赶紧让那小子卷铺盖回来,别在县城里晃悠,小曼还得托她姨再城里找个好人家。”   村长知道这话有理,可是就这么着断了裴华的差事?村长一时犹豫不定。   “我不用你去说,这个坏人我来做!哪有这样轻松饶了他的道理?”   刚刚一直听着却默不作声的李曼此时开了口:“爹、娘,不用你们为难,我去同姨妈说!再说了,谁说同意他退亲了?刚刚我就当着裴华哥的面说了,现在我再同你们说一遍,别说更好的,只要不是裴华哥,管他金华、银华,还是天王老子,我这一辈子不嫁人罢了,大不了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李曼的表情很是严肃认真,还颇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架势,李曼的爹娘朝女儿看着,心里即便有气也不敢再去刺激她。   “姨妈若是不行,我就直接去求姨夫。你们若是真疼女儿,就帮我想想如何劝裴华哥改了主意,别想着来劝我了。”   说完站起身,就回了自己屋。   “哎……”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何才是个了头?   晚上李曼的娘本来没胃口,可是孩子这一下午被折腾地够呛,加上她爹在堂屋里愁的眼底下褶子都多了两根,再怎么,也得给他俩做些吃的。   饭,肯定是都吃不下了,熬了点小米粥,磕了两颗肥得流油的咸鸭蛋,先端了给村长,又端了一碗去了小曼屋里。   “闺女,你再生气也得吃东西,快,坐起来,娘喂你吃!”   李曼正和衣躺在床上,屋里拢了火盆,李曼的娘又给她手里塞了个手炉,倒并不用担心她冻着。听见娘叫她,李曼坐了起来,接过粥碗:“娘,我自己吃。”   “这就对了!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对不?”见她这么听话,李曼的娘倒是有些意外。   “当然得吃了,不然明天哪儿来的力气去找姨妈呢?”   一句话,又将她娘的心击沉了下去。 第201章 传言四起   “闺女啊,你……”   “娘,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明儿个一早陪我去姨妈那里。”李曼不让自己的娘有说教的机会,下了床去漱口。   李曼的娘见李曼慢条斯理地用盐水漱口,这也是李曼的习惯,村里人有那些不太讲究的没有漱口的习惯,一般人家也就是用清水或者喝剩下的浓茶水,李曼早晚都用盐水,捻些盐入暖水中含漱可以使口齿牢密。   若是吃了荤腥,还有姨妈给的药膏,柳枝、槐枝还有桑枝煎水成膏,再加入姜汁、细辛,用来擦拭牙齿,算得上是一种雏形的牙膏。   李曼越是不慌不忙地在那里漱,她娘心里就越担心,闺女想什么,做娘的最清楚,看样子,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头了。   叹了一口气,回了屋,抖开丝衾被铺床,里头是敝绵做的被胎,比那些芦花、杨柳絮或者茅草的保暖效果都强,算是有钱人家才置办得起的物什,若是谁家成亲嫁妆里给给女儿准备上两床这样的冬被,就是疼女儿的了。吉安村大多数人家是葛或者麻做的被子面儿,里头塞上深秋的芦花,冬日里用来御寒。   可即便是盖着这种被子,村长夫妻二人也无法安睡。   “她爹,咱们明儿个一起去姐姐姐夫那里,也好同他们有个商量。”   “商量什么?我可告诉你,就算现在裴华那小子回转心意,这桩亲事我也断不能同意!她娘,你可别犯糊涂,硬塞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   村长说着“硬塞”两个词,心里如针扎一般疼,自己捧在手掌心里宠大的闺女,居然强迫别人娶进门,不论换做是谁都难免生气。   “可你看咱闺女的样儿,眼下若是再扭着她的意思,只怕收不了场。”   “难不成依着她就成了?你看着裴家那小子长到这么大,他的脾气你不能不清楚?我看就算姐夫出面,他也未必能依了!”村长揉了揉疼得发胀的太阳穴,已经气不动了,“退一万步讲,就算靠着姐夫县丞的名义压下来,小夫妻也过不到一块儿去,你忍心让孩子嫁过去受苦?”   “你倒是不忍心,还伸手打孩子,有你这么做爹的吗?”   “哎!”打完了闺女,村长也是懊悔不迭,长了十几年,指甲盖儿都舍不得弹上一弹。   于是乎,夫妻二人,特别是李曼娘的怒气全都指着裴华一人去了,“杀千刀的狗东西,这几年咱们家大忙小忙帮了他家多少?啊?说翻脸就翻脸,明儿个若是不成,他差事也别想当了,回来继续种他的地!不识抬举,上不了高台盘!”   村长仍旧没有就要不要断了裴华差事的问题表态,只觉得心内焦急浑身烦躁,将被窝里的汤婆子拿出来仍在一旁,“先别只管议论这些,早些着睡吧。”   话虽如此说,两人直睁眼到天蒙蒙亮,才囫囵睡了一小会儿,而李曼那里已经起来梳洗打扮了。   从天亮开始,不对,应该说从昨晚开始,村里就笼罩在巨大的八卦氛围之中,李曼从裴家跑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那些亲眼见了的妇女婆子们要么得赶着给家里老小做晚饭,要么已经从搓草绳、打草鞋之类的三五人聚会中散了出来,只恨不得天早点儿亮,好走门串户地谈论谈论、说道说道。   “听说了吗?那事儿!”   “哎呀,怎么不知道?说是裴家要退亲呢!”   “不能吧?我听说的是吵架,上次小曼不也是被华子气得哭着回去的?”   “啧,你知道什么?我同裴大娘家住得那么近,我都听得真真儿的,华子死活要退亲,裴大娘一整晚喊打喊杀的!”   “哎呦!难怪村长一家三口一大早就坐车去了县里了,看来是去找县丞了!”   “华子这回可要倒大霉啰,一状告到县丞那里,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就是,得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只怕被骂就算是轻的了,差事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那可就作孽了,这差事多少人眼红啊?当了这么些年,银子可没少挣,这下子没了,可不就同割他娘和他嫂子的肉么?”   “要我说,华子他就是个傻的,这么好的亲事他还不要,咱们村里那些个没成婚十六七的小伙子,哪个不羡慕他?只恨没他那张标致的面皮儿,攀不上这么好的人家。”   “呦,想来你是眼馋了,可惜你家就一个五六岁的丫头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子,不赶趟!”   “去你的,谁眼馋了,我看是你看得眼热了,你家那口子你不是总是夸口不比华子长得赖吗?要不你离了他,这眼下现成的好事儿等着他呢!”   “呸!我那是玩笑话,他这一辈子,也就我这个烧糊了的卷子跟他混吧!”   ……   严寒的冬日,北风呼啸,空气里仿佛都流动着气状的冰,吸进一口从鼻端到胸腔,一条藤地凉透,这个时候也只有灰喜鹊、乌鸦或者鹞子这三两种鸟儿愿意鼓动着翅膀从窝里扑腾出来。   头小小的,尖尖的,身体流水线一般在空中四方穿梭,就如同人们的议论声,从一个一个点迅速散发开来,形成一整个网,将整个村子罩得密不透风。   有人说李曼没个未出阁的姑娘样,上赶着追着人家大小伙子跑,人家几次三番不愿意,还扬言非他不嫁,实在没这个道理;有的说裴华到嘴的肥肉不知道张嘴,也是傻到家了;有的认为李家对裴家可有大恩,裴华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娶李曼他又不吃亏,两全其美的事儿非闹成这样;有的幸灾乐祸,当然了,幸灾乐祸的这些人也分成两派,有偷乐笑话村长家的,大部分是因为李曼平日里眼高于顶,自己分明也是吉安村人,却看不起村里人,有看裴家好戏的,裴家婆媳仗着村长家的名头狐假虎威,这下子不仅失了靠山,还得罪里县里和村里最大的官,看她们以后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第202章 事赶事   终于,裴华退亲这件事,全村上下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村长一家一大早就赶去了城里,就算在家,也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上门去打听的,于是有几个相熟的妇人假装去邀裴大娘她们下午聚在一起干活儿,顺便探探口风,都被裴大娘或者李菊花一两句话直接拒了,识相的,客套两句走人,不识相的,仍讪笑着跟着假装忙里忙外的婆媳俩,“听说,昨儿个……”   哪里容她说下去,婆媳俩眉毛倒竖,扔下手里的笤帚,指着鼻子就是一顿骂:“听说啥?听说啥了?哪个逼嘴闲不住地嚼舌根?阎王老爷给她拔了才好!自己屁股沾着屎没擦干净呢,别成日家还惦记着别人家的事儿!”   这仗势,吓得问话的赶紧走人,不然指不定会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呢!   早上,裴大娘从萝卜窖子里拎了几头小萝卜,皮儿鲜红,极脆嫩、有甜味儿,富含水分,因是在扬花飞舞的时节长成上市的,所以庄稼人也喜欢叫它“杨花萝卜”,好记也好叫,不然好几种萝卜,光是红萝卜也不便区分。   李菊花从裴大娘手里接过萝卜,洗了洗,切了丝,加上酱油、醋,滴上两滴香油,懒得去弄蒜了,即便这样也极开胃。   裴大娘和李菊花在这整个做饭过程中都拖长着一张脸,洗萝卜的盆子、切菜的刀都使得“咣咣”作响。   揭开锅盖,棒子面儿的稀粥从锅底开始冒小泡了,鱼眼睛大小,说明粥快熬好了,裴大娘嘱咐李菊花:“碗橱里的鸡蛋拿出来,放锅里热热,别让柱子吃了凉的肚子疼。”   可等李菊花打开碗橱,哪里还有鸡蛋的影子。   使劲儿一下甩上了碗橱的门,“这臭小子,定是又拿给他小叔吃了!上次给他的鸡蛋他就偷偷送给了华子,我说昨儿个怎么吃猪油炒饭还拼命要鸡蛋呢……”   不用李菊花拨火了,裴大娘将锅盖直接扔在一旁,手里拿着盛粥的勺子、站在厨房门口喊柱子:“柱子,昨儿给你煮的鸡蛋呢?怎么没了?进了谁的狗肚子了?”   柱子哪里敢应?缩着脖子在屋里不敢出屋门、也不敢应声。   裴勇小跑到厨房门口,将裴大娘拉回厨房里:“娘,你看你,一大早的,说什么呢?是我昨儿晚上吃了,不过两个鸡蛋,您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甭想蒙我,你和你儿子悄没声地投送给你弟弟了,你打量着我不知道?”裴大娘将勺子往粥碗里一搅,“我看你是不想吃这早饭了。”   李菊花当然不干了,“娘,这事儿可和勇子不相干,您可不能拿他撒气。”   “我可没那闲工夫拿谁撒气!咱们家现在,那可是顶风臭十里啊,你可听见了?村长一家三口去了县里了,下面的日子,可到底咋过!”   裴勇陪着小心在一旁帮忙盛粥:“娘,这日子有什么不能过的?再怎么总还有好几亩地……”   “你快端了碗去堂屋吧,手里这碗先给柱子吃,也快到了上学堂的点儿了,让他紧着些,别误了时辰。”裴大娘不耐烦听他讲那些个不痛不痒的话,催着他去端粥给柱子。   自然了,这一顿仍然没有裴华的份的。   裴华也早醒了,听见说李曼他们去了县里,想着要不自己也回了衙门,开了屋门去梳洗,裴大娘只当没他这个人,可看裴华要出门,抢了出去挡在院门口:“你是闯祸不怕大,人没寻你,你倒上杆子去寻他们了?你给进来,我有话问你。”   跟着裴大娘进了屋。   “我问你,若是县丞大人命你必定娶了小曼姑娘,你预备着怎么回话?”   “我不愿意。”   “你个逆子!这才是我生的好儿子呢,不把我气死你是不死心呐,你去吧,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有什么本事你去显吧,去吧。”裴大娘没有跳脚骂人,而是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后的灰心,抹着眼泪。   若是拿出昨日的骂人气魄,起码精气神还在,一夜也没睡踏实,年轻时候又吃过那许多的苦,眼下又委顿了下去,眼瞅着憔悴了许多。   “娘,其他事都好说,唯独这件事我真不能听您的,算是儿子不孝……”   裴大娘疲惫地摇了摇手:“我当不起你这声娘,也说了没你这个儿子。你不是要赶回衙门吗?县丞他们一大家子可不是等着你找你算账呢,你快去!”   “华子,那你就去,这事儿闹到县城那儿也算个了结了,哥在家等你。”裴勇拍了拍裴华的肩膀。   不等裴大娘和李菊花骂裴勇呢,外头响起急促的拍门声:“裴大娘!菊花嫂子!快开门!不好了,出事了!”接着就是个大喘气,显然是刚刚跑得太急了,实在喘不过气来。   裴大娘和李菊花当场吓得心都快停了,该不是县丞大人亲自过来问罪来了?这可怎生是好啊!裴勇好些,只是一年三百多日,日日都在地里打转的人,乍乍面对县丞的雷霆之怒,不怕才稀奇。   唯有裴华镇定前去应门,才走了两步,门外那位终于缓过气来,接着“咚咚咚”大力地敲门,边敲边嚷道:“快开门!柱子腿摔断了!”   李菊花当场就吓哭了,立刻往外头跑,可腿不争气,直发软,趔趔趄趄好几步,几乎没拧成麻花跪倒在地:“柱子怎么了?啊?”被裴勇上前搀扶起来。   这下子,裴大娘是真的心停了好几拍,心直往下坠,耳边李菊花的哭嚎声也仿佛有些远、有些虚,仍是勉力用手撑着往起来站,可没等完全站直了,眼睛就一阵黑,身子一歪,就要往下倒。   裴勇自然也着急,可看李菊花急得差点扑地上,他只能强作镇定,先去将李菊花扶起来,可一扭头,自己的娘又要往下倒,急得一头的暴汗,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三份才好。   “华子,快去看看娘!”   裴华已经跑到门边了,听见裴勇叫他,扭头看,裴大娘倒没有真的晕倒,只是仍是闭着眼,脸色惨白,半坐着靠着桌子捂着胸口,嘴里念叨着:“别管我,快去看柱子!” 第203章 邻里间的照应   只是裴大娘已经用尽力气说出来的话,实际效果却如同蚊子哼哼一般,别说快到院门口的裴华了,就是屋门外头的裴勇也听不清。   敲门声还在继续,裴华迅速拿了主意:“哥,你扶着嫂子进屋,看着点娘,我去学堂那里。”   说完赶紧去开门,门外来带信的人是村东头、住得里学堂挺近的李三,实在说起来,同李菊花还带着点亲戚关系,只是出了五服了,也算不得正经意义上的亲戚了,平日里也都是按着乡邻的关系处着,裴华开门太快,他差点一拳砸到裴华胸口:“华子,快!柱子腿摔伤了,不能动。”   裴家院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杜大山也在其中。   “现在就在学堂吗?”裴华确认道。   那人狂点头:“是!苏先生在那照应着。”   “三个,多谢你,你略歇歇,我先去了。”裴华抬腿就要跑,杜大山也跟上前:“华子,我同你去。”   后面李菊花缓过神来,哭着嚷着:“华子,你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爱子之心可以理解,可是也得分时候不是?   杜大山当了回黑脸,“你别添乱!在家里等着!我和华子脚程快,带上你耽误救孩子的功夫!”   说完裴华和杜大山朝着学堂的方向分奔而去。   被杜大山吼了一遭,李菊花才反应过来,一点没恼,嘴唇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对……对,你们快去。”   裴华和杜大山早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刚刚李三敲门的时候,杜大山正在帮杜芊芊打发奶油,现如今销量大,每次打奶油杜芊芊手都要废半天不得劲,恨不得自己有个打蛋器才好,这几次都是杜大山帮她打发的,他手劲儿大,打发得又快又好。   一听到说柱子出事儿了,杜大山扔下手里的筷子就赶出了门,季桂月和杜芊芊也挺着急,裴华和杜大山飞奔而去,季桂月想了想:“咱们也去瞧瞧吧,孩子的事儿要紧,若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也好搭一把手。”   季桂月抱了安安,同杜芊芊去了隔壁。   裴大娘还没缓过气来呢,可好歹眼前不黑了,只是心还是发沉发虚,脑门上、鼻头上都是虚汗,病恹恹歪在裴勇怀里,等着裴华带着柱子回来。   而一旁的李菊花也好不到哪里去,手忍不住地打哆嗦,杜芊芊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哒哒”声。   裴勇搂着裴大娘,心急如焚,不知道柱子那里到底怎么样,只要裴大娘和李菊花没晕过去就行,哪里还会注意到她们脸色如何,毕竟他自己也是在强撑着。   “嫂子,你在这里看着点,我去倒些红枣桂圆茶来。”杜芊芊见这婆媳俩这样,柱子还没接到家,她俩再急得病倒了,这家子可怎么弄,裴家的厨房她是知道的,顶天也就备着些蜂蜜,那也是省着给李曼的,她同季桂月打了招呼回了自己家。   拿出个大茶盏,剥了十来颗桂圆,又剪了十来颗红枣,额外加了几粒枸杞子和冰糖,用滚水浓浓得泡了一茶盏的红枣桂圆茶,料加得足,茶汤色红到发黑,甜香之气升起,别说喝了,闻着就贼补人提气。   摆了两个汤匙,用茶托端到裴家堂屋时,虽然还烫,但勉强能入口了。   本来不想喂她俩喝的,可这婆媳俩一个瘫软在裴勇怀里,一个自抖个不停,裴勇也没空余的手,算了,帮人帮到底。   “大娘,别急,先喝点红枣桂圆茶。”说着,用一个汤匙舀了略吹一吹,送到裴大娘嘴边。   裴勇感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多谢你了,妹子,我这里急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还是你想的周到。”   “哥,别这么客气,别太着急,小孩子皮闹磕了碰了哪儿了常有的事儿,也许只是崴了脚了。”   知道杜芊芊这是在安慰自己,裴勇领她的情:“那就借妹子吉言了。”   裴大娘这会子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去想之前同杜家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摩擦?其实,刚刚杜大山陪着裴华一同去,季桂月和杜芊芊进来照应时,她心里一点不敢动也是假的,垂下眼看着送到嘴边的茶汤,裴大娘依言张了口,喝了下去,十来口的功夫,裴大娘就觉得缓过来好些,她平日里压根不舍得吃这些补气血的东西,突然又是红枣、又是桂圆地补,杜芊芊又冲泡的浓度那么高,正好又碰上身子虚的时候,自然小半杯下肚就会舒服多了。   见裴大娘气色终于从惨白转了不少回来,杜芊芊将剩下的半杯交给李菊花,已经不烫了,正好大口喝的温度,李菊花也不客气,毕竟等儿子回来还需要自己照应,接过来,汤匙也不用,直接举着茶盅几大口喝了,原本牙齿打颤,喝的时候牙齿打在茶盅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叮”之声。   季桂月抱着安安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生气也有些同情,这婆媳俩也是铁齿得很,芊芊还喂了裴大娘喝,喝完了缓过来也不知道道一句谢,可是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柱子那里还不知是个怎样的情形,她方才听到说是摔断了,也吓得不轻,更别说她俩了。   李菊花几口喝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立刻觉得手脚缓过来了,心也不那么“突突”地往下沉。   细说起来倒像是挺久,其实从杜芊芊去倒茶到李菊花喝完不过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裴华已经抱着大哭的柱子回来了。   刚到院门口,裴大娘他们就已经站起来冲出去去迎了,裴勇一直跟在裴大娘的身后,并不是跑不过她,而是担心她再有什么不适。   裴华抱着柱子,杜大山就在旁边捏着柱子的两只手防止他无意识地去碰受了伤的地方,柱子一脸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前额的头发都是湿的,嘴里不断喊疼,嗓子都哭哑了。后面还跟着苏岳。   “怎么回事啊?”裴大娘他们看到柱子这样,简直心肝如同被揉碎一般得疼。 第204章 广撒网式拉仇恨   “同其他孩子课间打闹,从桌子上往下跳,腿摔伤了。”苏岳解释道。   “打闹?和哪个死孩子?先生,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好歹也得大人跟了来看看我们柱子……”   裴大娘和李菊花围着柱子,听见说是和同村孩子打闹才摔下来的,气得头顶冒烟,立即就要去找罪魁祸首的家里人算账。   “娘!嫂子!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柱子的伤要紧!”裴华脚步不停,抱着孩子走进堂屋,看见自己娘和嫂子比自己赶去学堂前气色好多了,刚刚一路上他还在担心若是抱了柱子回来家里再多一两个病人,就更忙乱了,一眼瞅见桌子上的桂圆红枣汤,虽然汤已经被喝尽了,但里头圆鼓鼓的褐色桂圆还有被茶汤泡发得十分充盈的红枣肉,再看看旁边站着的杜芊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着杜芊芊感谢地一笑,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柱子眼下的情况:“柱子左腿却是摔折了,得去县里医馆去接上,越快越好,不然容易落下毛病。”   裴大娘和李菊花立时眼泪就砸了下来,这可怎生是好!裴大娘拍着大腿:“那你还坐着干什么?快抱了柱子去呀!勇子你也跟着!”   几句话将裴华还有旁边站着的外姓人都听得有些傻眼,裴大娘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抱着个半大的孩子一路去城里?   柱子皮实得很,少说现在也得有四五十斤重,就算是个没受伤的好孩子,从吉安村一路抱到城里,也得累个半死,左腿还摔折了,一路上还不能换个姿势抱,还得尽量保持平稳,真听裴大娘的话,一路这么抱到县城,裴华非得半路就累趴下不可。   当时季桂月就小声“哼”了一声,这真是把华子当傻骆驼使唤呢,难不成孙子是人,小儿子就不是人了不成?!杜芊芊也很愤怒,刚才的红枣桂圆茶就不该泡,让她睡床上歇着去得了,省得她在这里瞎出主意。   瞬间气氛就有些尴尬,可是满心满眼都只有柱子的婆媳俩没空去体察什么气氛不气氛的了,李菊花也跟着裴大娘催促:“华子,快呀!别再耽搁了。哦对了!是没银子对吧,我去拿!我去拿!”   李菊花的几句话更暴露了不少讯息,裴华虽然是家里每月按时挣现银的人,可是他手头并没有钱,反倒是成日里在村里窝着的李菊花手头似乎有不少,这几点杜大山他们是知道的,苏岳却是头一次听说,看向裴华的眼神也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没家人有没家人的苦楚,比如自己,在旁人眼里总是形单影只好不可怜,可这有家人的,也未必个个都能有家庭的温暖,比如眼前的裴华,一时倒也说不清谁比谁更苦上一些。   怕自己媳妇儿冷哼之后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添乱,杜大山拉了拉季桂月的衣袖,由着李菊花去取钱,不管怎么去,总得花银子不是?   “大娘,这步行去县里,别说华子身子扛不住,也耽误工夫啊不是?正生兄弟还没到送果子的点,肯定还在家里,我去请他,咱们用借他的驴车,又快又稳当。”   杜大山一番话总算点醒了裴大娘,而此时李菊花也从屋里拿了银子出来了,婆媳俩转脸就开始催起了杜大山:“哎呀,对!对!走着去要走到多早晚?柱子的腿万一耽误了可不得了!大山,你倒是快去呀!”   ……   这婆媳俩,可真是一言难尽。   先不说她俩一点也没提裴华一路抱去的辛苦,杜大山又不是你裴大娘的儿子,刚刚陪着裴华跑了一路,这也才刚稍稍歇了喘两口气,怎么听她俩的话音,倒有些责备的意味?   要不是看柱子躺在裴华怀里,一脸汗地嚷着疼,谁理你这婆媳俩?   “大山,你歇着,我去!”裴勇听了都觉得难堪,这娘和媳妇儿也太会拉仇恨了,二话不说,代替杜大山一路跑去了张二娘家。   等张正生驾着驴车来的这期间,裴大娘“心肝儿肉”地摩挲柱子的头脸,又一边狠狠地骂那些同柱子一同耍的同村孩子,什么“有人生没人教”的话不经大脑只管往外冒,苏岳听了有些站不住,没人教?自己不正是村里唯一的先生么?   其实裴大娘哪里敢冲着苏岳去发脾气,她就是在骂那些孩子的爹娘罢了,口不择言,误伤旁人她这节骨眼上也意识不到。   “裴大娘,我这做先生的也有不到的地方,柱子摔折了腿,我也有责任。这里是一两银子,一时慌乱只带了这么多,若是不够,我再拿。”苏岳从袖兜里掏出那枚红青缎口鹿皮荷包,取出了一两银子,放到桌上,“裴华兄弟,学堂那里也离不了人,我就先回学堂了,等柱子接完骨回来我再来看他。”   说完,也不留给裴家人任何来回推托的空儿,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告辞而去,倒也符合他一贯利落干脆的行事风格。   “哎,不是!苏先生,我这不是说你啊,你看看,这银子……”   裴大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拿起苏岳放在桌上的那锭银子,作势要追上去解释,再说,苏岳就怕这种场合,早大步走了,裴大娘恐怕得小跑才能追的上,况且她也不是真心要去追,送上门的银子哪里有往回退的道理?再说了,听苏先生这么一说,那他的确也有责任,这银子也不算白要他的,不只是他,那些孩子家里一个也别想跑!   杜芊芊从裴华抱着柱子进门,就一直一言未发,听着裴大娘左一句右一句不停地得罪人,“佩服”极了,如此精准地全撒网式打击倒也是个“本事”,杜芊芊暗自摇了摇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裴华也抬头看了看杜芊芊,眼神里带着无奈和些许难堪,还有只有彼此两个人才能懂的坚定。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说话间,张正生已经驾着驴车带着杜大山到了裴家院门口,院门口挤着不少瞧热闹的人,张正生怕冲撞了他们,提前就嚷着拜托大家伙儿避一避。 第205章 快起开,别碍事   听见声响,裴华赶紧将李菊花拿出来的两吊子钱和苏先生给的一两银子装进口袋里,接着小心地将柱子抱着站起身,几个人簇拥着往院门口去。   “嫂子,你快去拿个小褥子或者毯子来,驴车上风大,别再把柱子吹着凉了!”杜芊芊见这婆媳俩也没个主意,只管将裴华围个水泄不通有什么用,这村子里除了正生哥,就属她坐驴车坐得最多了,到了深冬了,车后面儿的寒风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只需要片刻就能将你的衣物吹透,冷到骨头缝里。   李菊花拍着脑袋直说自己糊涂,连忙去了屋子里给柱子拿了个专门给柱子做的小褥子,里头不是寻常人家用的柳絮或者芦花,而是特意用了木棉花,木棉花的保暖性能比柳絮或者芦花强,且轻薄许多。   春寒料峭时节,木棉就会开出鲜艳的红花,之后才会长出绿叶,等到四五月里种子成熟后就有像棉花一样的白色絮状物,这就是木棉花了,也难为了这婆媳俩,后山上稀稀拉拉拢共也没长几颗,被她俩掐着点去采了个遍才凑够一个小褥子。   可裴华脖子上空空荡荡,穿得也不厚实,裴勇刚下了驴车,门里门外都是人,七嘴八舌的,乱糟糟一片,焦点都在柱子身上,而杜大山早已经在杜芊芊嘱咐李菊花给柱子拿小褥子的时候就已经回了家,拿了自己的风帽出来,二话不说戴在裴华的头上。   几个人稳着后车板,帮裴华抱着柱子坐稳,裴勇也跟着坐了上去,而裴大娘和李菊花也都踩着往车上踏。   “娘,嫂子,你们就别去了,家里也得留人,给柱子熬些骨头汤什么的,人去太多也没什么用。”   其实,还有个缘故,正生哥为了帮忙,一刻也没耽误,车上一筐果子都没放,今儿个看来他还得往返多跑几遭了,等去了医馆也不知要多久的功夫,裴华是想着送到了就让正生哥自己去忙,给柱子接好腿后,雇辆马车回来也是一样,如果他娘或者嫂子去了,只怕又要生出多少口舌是非。   可是婆媳俩哪里能放心,也不听裴华的劝,非让对方留下,争相往上爬,可是俩人经过刚刚的惊吓又都有些腿软,颤颤巍巍地把个车板踩的“吱呀”作响。   裴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柱子,脸色比先前更惨白了些,叫唤的声儿都小了许多。拧了眉头,伸手暗使了点劲将车缘边的婆媳直接推搡出去一两米远,称呼都省了:“不能再耽搁了!你们回去给柱子做好补骨头的,在家里候着!”   又将小褥子围着柱子掖好,对着前头的张正生:“正生哥,多谢你了,咱们快走!”   “好!你抱着柱子坐稳啰!”张正生一扬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了车辕上,驴车出发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被裴华推得差点摔了个屁墩儿,被门口几个婆子媳妇搀了才勉强站住,俩人都觉得脸上无光,可毕竟眼下有求于人,只能忍住对裴华的不满,跟在驴车后头小跑了几步,哭天抹泪地殷切嘱咐:“可得给柱子用那最好的药,别攥着银子舍不得花!”   幸好车上还坐着裴勇,不然别人听见了还以为裴华有意拿着银子不给柱子用好药呢,杜芊芊暗自翻了个白眼。   只是杜芊芊不知道的是,那婆媳俩还真有那么层意思,都懊悔银子拿出来早了,被裴华收着,应当交给裴勇就好了,那可是足足三两,只好希望裴勇机灵着点、看着点。   这些小肚鸡肠、弯弯绕绕见不得人的心思,季桂月一下就听出来了,安安沉手得很了,季桂月早就将安安放到地上牵了他的手站着,刚刚这一会子看下来,她早看不下去了:“那银子本来就是华子兄弟挣回来的,一大早为了柱子奔来跑去,怎么就落不着旁人的一句好呢!”   说这话的时候季桂月是脸对着门口聚着的那一群人说的,可是谁都听得出来是讥讽裴大娘和李菊花的小心眼儿,旁边就有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大抵是为裴华鸣不平的。   杜芊芊听了简直要为自己嫂子鼓掌,裴家三个看的顺眼的都走了,剩下两个看不顺眼的,杜芊芊也不想留在这儿了,“嫂子,我去拿了茶盏,咱们回家吧!”   “好嘞,我在门口等你,你快点出来!”   姑嫂俩一唱一和,和那气得脸色发红的婆媳俩颇有暗地里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杜芊芊那盏桂圆红枣茶算是白泡了,裴大娘和李菊花此时只记恨季桂月的嘴,连着杜芊芊也埋怨上了,将那杯补神提气的茶早忘之脑后。   “忘人大恩,记人小过”,这是杜芊芊对裴大娘和李菊花的评价,因此她泡这盏茶的时候就没盼着让她们说句好,和嫂子一起暗讽她俩的时候也不怕记恨。   一顿忙乱,送走了柱子他们,季桂月姑嫂俩也回了家,可门口还聚集着十几个乡邻街坊,眼下裴大娘和李菊花可没有心思和他们寒暄。   她们要发愁的事,一件比一件让人头疼,柱子那条腿能不能接好,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而更让她们如履薄冰的是栾县丞那头,村长家三口人去了也快半日了,裴大娘和李菊花简直蜡烛两头烧,滚烫的油里煎熬一般,坐都坐不安宁。   刚打算关门回屋,有两三个媳妇蝎蝎螫螫地挤进门来,她们想要聊的是昨晚裴华和李曼的事儿,一大早被裴大娘她们骂走了几个,可眼下她俩正是满头包六神无主的时候,说不得变个法子问,她们心下一慌什么都说了。   “裴大娘,你家那二小子不会真回了亲了吧?昨晚就有人同我说了,我只不信……”   她们可是错看了裴大娘她俩了,心再慌,也不能让别人占了这口头上的便宜。   “扯你娘的臊!你别打量你这么着说我就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还什么只不信?都给我滚他娘的!” 第206章 正骨   第二拨来探口风的也被骂走了,那几个妇人也没那么好惹。   “以往仗着村长的势,在我们面前拿腔拿调,现在还想压人?呸!有什么了不起,得罪了村长和县丞,只怕连我们都不如!”   “就是,咱们走,等村长他们从县里回来指不定怎么收拾他们一家呢,都离他们远些,别被他家带累了。”   “还到处吹牛放话,说是明年成亲,这才叫现在我眼里呢!”   门外那几个妇人冲着裴家紧闭的大门骂了几句才散了,若是以往裴大娘和李菊花哪里能忍得了这口气?再说也没谁敢这么同她们说话。   李菊花怨声怨气地抱怨:“狗眼看人低,前几日还巴巴儿地来凑近乎,如今看我们家失了势了,立马就来踩了。”   “怨得了别人?这事儿从根上不还是华子惹的祸么?”裴大娘直觉这两天算是倒了霉了,坏事一桩接一桩,说着说着就全都集中到裴华身上了,婆媳俩有气没地撒去,一致认定,裴华就是家里的“丧门星”,这一连串的事儿都打他那儿起的。   所以杜芊芊才会对她们有那样的评价,这会子裴华还在为柱子的事儿忙了,她俩已经翻脸不认人,抱怨上了。   裴华那里一路赶到医馆,和裴华判断的一样,的确是骨折了,幸好送去的及时,且伤的不算严重,只是大夫给柱子接骨的时候费了些精神,孩子么,都是怕疼的。那大夫稍微碰一碰,还没使力呢,柱子就如同被开水焯的虾米一样蹦窜起来,满口嚷着疼。   这可不是惯孩子的时候,无法,裴华负责固定他的身子,裴勇稳住他的右腿,而张正生则在一旁看着柱子四处乱挥舞的手。   好在大夫手法利落娴熟,先是手摸心会,手指指腹轻轻触摸柱子左腿受伤的位置,由轻到重、由浅及深,算是对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本来来的路上已经没力气哭的柱子,被大夫这一检查泪珠儿又爆了个满眼,别说裴勇和裴华心疼,就是张正生也看着心里十分不忍。   “孩子,莫怕,马上就好。”那大夫先是安慰了下柱子,接着又安慰裴勇他们,“幸好没有骨碎,无大碍。”   本来担心地心都撮到一起的裴勇,听到大夫如此说,才放松了一点。   柱子听见说马上就好,明显攥着裴华胸口袄子的手也松缓了些,那大夫朝着三个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心领神会,手底下都使了劲,将柱子紧紧固定住,接着大夫下手稳准狠,拔伸牵引、提按端挤,用力均匀,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正骨复位最忌多次反复,一旦多次正复,往往骨折点周边的肌肉也会受损,肿胀加剧,后续的复位更加棘手。   不过几个起落,柱子的骨折正骨已经完成,这是伴随着这几个起落的,还有柱子快要刺破耳膜的尖叫。   裴勇听见儿子的惨叫,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掌心里全是汗,心里十分感激裴华将裴大娘和李菊花推下驴车的决定,否则这俩看到这情形,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已经接好了,孩子,接下来,真的不疼了,再不骗你!”   那大夫行医多年,这场面不知经历了几多,早见惯了,还同柱子开起了玩笑。   可柱子学乖了,不相信面前这看起来和蔼可亲、下手却又快又狠的大夫爷爷,睁大了眼睛,一丝不错地盯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其实这大夫还真没骗他,下面也就是上夹板、抹草药。   杏林史上一直流传有医圣的一则传言,说是那时候有个人锯木头时被木头砸在小腿上,当场昏厥在地,血流如注。那小腿下面有一纵形约一扎长的伤口,骨头外露,且有个寸把长的骨片从伤口掉出,接着医圣先用甘草与银花煎汁冲洗,接着取新鲜桃木一块,按照那掉落出来的骨片形状削就,外包以佛金(佛像外面那层黄金薄片),纳入缺损处,外敷生肌药膏,半月之后,肿消痛减、伤口愈合;三月之后能扶拐行走;一年之后完好如初。   所以后来,凡是遇到骨折病患,大夫都用桃木做成夹板用以固定。   最后上药时,裴勇没忘了裴大娘和李菊花的嘱咐,特意央求大夫:“烦请您一定要用最好的膏药!不用给我们省银子。”   倒惹得大夫笑了起来:“老朽行医数十载,不敢说药到病除,起码尽心尽责。你尽管放心,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兄弟,他受伤可都在我这里治的,我可曾给他治坏过?”   什么?华子还受过伤?听这大夫的意思还不止一次?   裴勇和张正生都很惊讶,从来都没听裴华提过。   “哥,你放心,井大夫医术极好,他说没事,那柱子肯定没事。”裴华只管去瞧大夫给柱子上药。   “华子,你还受过伤?怎么没听你提过?”裴勇追着问。   “都是些小伤,没什么好说的。”裴华淡淡地一句带过。   井大夫也抬头瞧了瞧裴华,这小伙子还挺能抗事儿,虽然的确没什么重伤,但也有几次见血的,也算不得他口中宣称的不值一提的小伤了。   连上正骨和夹板、草药这些个加在一起,井大夫收了六百文,其中当然也有看在裴华面子上的缘故,还额外开了二百文的草药,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三个月里,好生养着,别让他乱走乱跑。吃上面,无非就是吃些有营养的,不用我多说了。还有,你们回去,这些草药用完,孩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去采些八棱麻,剁成泥再敷一敷就行了。”   这个八棱麻,就是种野草,乡下地方多的是,茎有约八条棱角,因此而得名。   大人小孩儿、赤脚医生都知道两句俗语:“打得地上爬,只怕八棱麻”、“两脚不能拿(抬),专吃八棱麻”,由此可见它对骨折这种病痛的神奇效力,所以也被称为“接骨草”,这和杜芊芊从溪边采的节骨草,可完完全全两种不同的东西,这个接骨草,药用根茎,捣碎敷之,能活血散瘀,村里人小打小闹的跌打损伤,都不去找大夫,用它就能治。 第207章 姨妈,你要给我做主   刚正完骨,当然得让柱子歇一歇,可是医馆里还有其他病人,井大夫就去忙其他人了。   “正生哥,柱子这样儿,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再颠簸,不若你先去忙吧,耽误你送果子了。我们在城里叫车也方便得紧。”裴华就让张正生先回去运果子。   谁料张正生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去同杂货铺的活计打声招呼,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下午送来也是一样,你们现叫的驴车哪里有我的方便?就是这乌拉草也断没有我堆的多。”   说完也不容裴华再多谦让,起身去那杂货铺子里打招呼去了。   久病成良医,裴华打小跟着他爹打猎,后来做衙役,致命伤没受过,可磕破皮、流血甚或跌打之类的伤倒是时有发生,因此草药也认得些。   那外敷的草药里头,裴华认出了好几种,其中川乌尖还有草乌头都是止痛用的,所以柱子没一会儿就不挣扎着嚷疼、闭了眼睛睡着了。这一上午也的确够柱子受的了,又是疼又是吓,再皮实的孩子也撑不住啊。   张正生没过一会儿就打完招呼回来了,陪着一起等柱子略缓一缓再回村。   再说李曼那边,栾夫人看到李曼一家三口都来了,有些惊讶,昨儿个李曼母女俩不是刚来过吗?且气色都难看得很,看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怎么了?”栾夫人亲自迎上去,小宝也挣脱来丫鬟的手,小跑跟在栾夫人身后,丫鬟半步不敢离,紧随其后,手里给他拿着个铜錾花瓜棱的手炉。   李曼一眼瞧见栾夫人,心中的委屈喷涌而出,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拖着哭腔叫了一声:“姨妈!”   旁边伺候的丫鬟都极有眼色,除了贴身服侍的,其余都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有什么事坐下说。”栾夫人处事镇定,回头嘱咐贴身丫鬟,“去泡了窨制的玫瑰花茶来,取那罐子九曲红梅的。”   都说贫穷和咳嗽是无法人前隐藏的,生活见识和品味也同样如此。   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又云“浓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作为花茶爱好者的栾夫人,自然懂得玫瑰入茶的道理。   九曲玫瑰是以高山野生鸠坑种的九曲红梅种为茶基,用鲜玫瑰花瓣和刚冒尖儿的嫩芽尖按比例混合,冲泡而成的香气具浓、轻之别,和而不猛,茶汤微黄、清甜。   栾夫人让丫鬟给李曼他们三个人倒玫瑰花茶,并不仅仅因为其香气怡人口感极佳,更因为玫瑰花性温,最明显的功效就是温养心肝血脉,舒发体内郁气,能够起到镇静和安抚之效,用来招待这三个明显心情的人,自然最合适不过。   可是李曼并不能体察她姨妈的用心,丫鬟倒来的玫瑰花茶,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茶盏放在手旁,任凭袅袅茶雾卷了玫瑰清香散于空气之中。   “小曼,你先喝口茶,急事要缓办,你慢慢儿说。”栾夫人自己先呷了一口,劝道。   “姨妈!现在可不是喝茶的时候!”李曼扭着身子半撒娇半不耐地跺了下脚。   村长呵斥了闺女一句:“小曼,怎么和你姨妈说话呢?”   “不妨,都是自己家人,你让她说。”栾夫人用茶盏盖拂了拂茶盅中在滚水中上下沉浮的玫瑰花瓣,艳丽而夺目,香气愈高。   李曼可算是找到靠山了,“姨妈,裴华哥昨儿个当着我的面要退亲。”   饶是沉稳如栾夫人,也顿了顿正在拂茶的手,“什么?这小子疯魔了不成?”   “昨儿个我回去,就听隔壁王奶奶说他下午来家里找我,那会子我正在姨妈这里,我一听说就赶了去,谁知他却说他想要退亲!”   昨天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又在李曼眼前闪过,刺地她眼睛发酸发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宝看到自己这个表姐哭了,立马跑到她跟前,双手撑在李曼的膝盖上,踮着脚尖、歪着头去瞧李曼的脸。   “昨儿个不是还说就等着下帖子了?怎么又闹这么一出?”栾夫人先分析其原因,“是不是你又使小性儿掐尖或者同他吵架了?”   这是栾夫人能想出来的最合理解释,不然虽然李曼昨儿个说裴华有些不愿意,可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两家大人都碰了面的事儿,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裴华突然破釜沉舟来退亲。   不愧是县丞夫人,看事情一下子就看到点儿上了。   可不是么?裴华这的确不是突然爆发,上次在旱莲池边就说了,可是这件事李曼自然不会如实告诉姨妈的,这个哑巴亏裴华可算是吃定了。   “没有,姨妈!”李曼掏出帕子拭泪,“他那个脾气,姨夫最清楚不过了,犟起来谁拗得过他?”   既然李曼不愿意说,栾夫人倒也不在这上面纠缠,由着李曼抹眼擦泪,立即扭头问李曼的爹:“那你预备着怎么办?”   “按着我的意思,都闹到这个份儿上,就是那小子回转心意,这门亲事我也不同意。让裴华上下几口人,全体上我家给陪个不是,让裴华那小子结结实实给我磕几个响头,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栾夫人听了,皱了皱眉,也凝神思索着,此话在理,只是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李曼立刻不让了:“姨妈,这话我在裴家说过,在家里也说过,今儿个也同姨妈你再说一遍,这辈子除了裴华哥,我谁也不嫁,如若不然,我就剪了头做姑子去,一了百了。”   “开口、闭口做姑子去!你打量着拿这件事吓唬谁?也就是咱们人着急,别人的日子还不是照常过?这些年倒惯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性子来!”村长恨铁不成钢地捶胸顿足。   这就是李曼和杜芊芊最大的不同了,听闻裴华快要定亲,杜芊芊连洗手的水都没忘记换成温的,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谁做谁傻。   李曼使力将眼泪收住,拿帕子将泪痕拭净,“我不管,我说得倒做得出,爹,您若是不信,以为我是在唬人,您老就看我做不做得出。”   几句话将自己的爹气得胸口绞痛,下狠劲拍了拍搭在膝盖上的手:“孽障!你娘二十多上才得了你,谁成想竟是个讨债鬼!” 第208章 最后一试   眼看着这父女二人又要争执起来,幸好刚刚丫鬟们调理地好,除了贴身丫鬟都出去了,否则不是在下人面前惹人笑么?   栾夫人使了个眼色,让丫鬟抱着小宝也出去。   小孩儿都爱瞧热闹,他刚刚一会儿趴在李曼的膝盖上瞧她擦眼泪,一会儿看他姨夫叹气拍腿,他也在一旁学着,这也就是小宝了,换做村里小孩儿瞧父女俩的热闹试试看,早被叉出屋去了。   小小一个,摇头叹气又拍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的确逗趣,那丫鬟在一旁跟着,差点笑出来,可是如真笑出来,那她这贴身丫鬟的差事也就干到头了,只得死命忍着。   看到栾夫人使眼色,如获大赦,连忙上前将手炉放到小宝手里,怕他出去冻手,抱着他往屋外走。   小宝正学得兴起呢,哪里肯走?两腿使劲儿蹬着,嘴里不依不饶:“别动我!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丫鬟也不敢用蛮力,只好哄他:“小宝乖,等会儿给你拿牛轧糖吃好不好?”说着,还去打量栾夫人的脸色,请示她的意思。   如今牛轧糖暂时代替了棒棒糖成为小宝的新欢,若是不管着些,只怕一天要吃掉半斤,饭也不会好生吃了,因此给他吃牛轧糖都要先请示过栾夫人才行,等栾夫人同意了,丫鬟们才敢给。   这才大早上的,一颗没吃呢,早饭也吃了半碗碧梗米粥,半块茶油腐乳,现在吃两块牛轧糖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因此栾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丫鬟才放心地带了小宝出去。   等丫鬟将门掩好,栾夫人才开口道:“这件事,若是按照妹夫的意思,那也太便宜了那裴家,这两家要结成亲家的事也是他娘和嫂子上门来商议的,后来也是被他们家人嚷地合村皆知,现在又说要退亲,简直欺人太甚!莫不是在欺负女方家里没人不成?!”   显然,栾夫人对于这件事是动了真气的,的确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耍人玩吗?   李曼心里暗道好险,幸好裴华重诺守信,没将旱莲池边的事情说出来,不然姨妈可能就未必像现在这样这么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可另一方面,对裴华的喜欢更进了一步,若是裴华一遇到压力就转脸说了曾经许诺绝不对第三人言的事情,那倒是自己看走了眼。可再一想,又恨他对自己的无情,昨天夜里想着这些裴华对自己的再三拒绝,捏着被沿咬着牙,无名之恨恨不得咬碎万物。   就这样又是情形、又是爱慕又是愤懑,李曼纠结在这几种矛盾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手中的帕子被扯得变形。   村长听了栾夫人这番说词,叹了口气,“可是,若不这么办,又能如何?”   从进门就没开口的李曼娘此时开了口:“有什么难办?那小子如今的这些体面还不都是我们给的,若是这亲事最后果真成不了,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扒了他的衙役服,回村里种地去!”   不过才一日的光景,李曼娘仿佛已经熬了好几天,白头发都要多长出两根。   栾夫人睨了眼李曼手里变形的帕子,“小曼,你同姨妈说,你现在非要嫁给裴华,是真的除了他谁都不行,你可要知道那小子除了长得拔尖儿,其他方面姨妈可以给你寻到好太多的,还是……”端起茶盏再呷了一口玫瑰花茶,花瓣和嫩芽已经充分冲泡开来,香气和甜味都到了峰值,一口喝下,慰贴极了,“还是你是想争这一口气?”   “我是真想嫁给裴华哥!”李曼想都没想到,立刻张嘴就答。   栾夫人就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笑了笑:“你答得太快,姨妈却不信,你自己过过脑子想一想,别急着回答。”   村长又想要张嘴训斥李曼,被栾夫人摇了摇手,示意他别说话,让李曼自己好好儿想想。   屋里火盆里西山窑出的上乘备长炭烧得极旺,偶尔发出“噼啪”几声,衬得屋里格外得安静。   李曼试着想要努力回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裴华哥,可是任凭想破脑袋也记不起来了,反正自从她隐约有“男女喜欢”的概念起,裴华哥就是她认准的对象,再无第二人选。   这么些年下来,她也从没想过以后嫁的人不是裴华哥,而姨妈说的想争口气,也无非是由爱生出的恨。   “姨妈,我真的只想嫁给裴华哥。”李曼正色道。   “好,既然有你这句话,姨妈就再帮你这一回,成不成,就看你俩有没有这个缘分了。”栾夫人自己也看中裴华,因此李曼娘提出要将裴华赶回去种地的时候,她没附和,若真那样,这孩子还真可惜了的。   李曼喜出望外:“真的吗?姨妈?你预备如何劝裴华哥?”   “响鼓不用重锤,我猜那些个劝他的话裴华怕是听得耳朵生茧子了,听腻了,也听烦了,我就是去说,也未必管用,我去同你姨夫说,让他出面劝一劝。”   栾夫人说着站起身,理了理万字不断头图案的锦缎夹袄因为坐着而起的折痕。   李曼正巴不得她姨妈这一句话呢,立马跟着站起来,冲着过去抱着栾夫人,摇头晃脑:“姨妈,你真好!我该怎么谢你啊?”   一下子又想起刚刚姨妈还在理衣服,立刻蹲下身,小心地帮栾夫人的缎面夹袄从前片理到后片,一丝皱褶也无。   她爹和她娘在一旁看着直摇头,这丫头,真是疯魔了,何曾在学过这伺候人的事儿?为了那臭小子,无师自通了。   “姨妈不要你谢我什么?只要你一句话。”   李曼仍蹲着去抚膝盖那儿鼓出来的纹路,声音轻快:“什么话,姨妈你只管说罢。我都依你。”   见她又如同自己所料一口答应了下来,栾夫人勾了嘴角:“若是连你姨夫出马,那小子都不依,你不许再说那些做姑子的话来吓我们,姨妈给你另寻了比裴华强十倍的。”   李曼忙活着的手停了下来,欲言又止,怕立刻反驳得罪了姨妈,出尔反尔,姨妈反悔不帮忙了。   “自然,也不能像你爹说得那样,那么便宜饶了他,得让他许诺,你一日未嫁,他一日不许娶。”栾夫人补充道。 第209章 迪化之地产巨杉   村长立刻点头表示认同,到底是姐姐见得多、虑得全,最后这个条件提得好,既出了气,又保了体面,否则真断了裴华差事的话,村里人难保不会背地里戳他这个村长的脊梁骨。   李曼站起身来,有些着急:“姨妈,我就怕姨夫不发点狠话,裴华哥也不肯答应啊!”   所以说还是她还是个孩子,历练尚浅,栾夫人笑着摇着头,没吭声,这栾县丞如何同裴华说,左不过也难免拿这差事和升职的事情压一压他,只是这如何是能说破的事?说出去也有损县丞颜面不是?   为了外甥女儿的亲事,那官事压人,公私混为一谈,这不是将刀把子送到别人手里么?李曼没看破关卡,但她爹和她娘听懂了弦外之音,都岔开话题:“那就拜托姐姐、姐夫了。”   李曼仍要叨叨,被她娘扯了下袖子让她闭嘴。   “对了,等会儿我派人驾了马车去接人,这样也快些,依我的意思,竟不必同咱们照面,就让你姐夫去同他说,咱们就在这里你们以为如何?”栾夫人打着商量,按照眼下的情形,见了面倒未必是好事。   “不错,就依你的主意!”   “你们坐吧,我同老爷说完了就回来,再去吩咐厨房多做些菜,若是老爷那边说成了,正好坐下来一起吃一顿,昨天闹的那些不愉快就算都过去了。”   栾夫人这话术也是拿捏得精准,刚刚李曼被自己娘拉了衣袖不许她再说,正委屈着,自己出的主意也没错啊,怎么就都不听自己的呢,被栾夫人几句话说得复又高兴起来。   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栾夫人就回来了,李曼紧张地直接站了起来,满眼期待得瞧着栾夫人的神色:“姨妈,姨夫他这么说?同意了吗?”   “放心,你姨夫已经派人驾了马车去村里接了,你只管安心坐着就是。”栾夫人给外甥女儿吃了颗定心丸,拉着李曼的手让她坐下。   哪里安心得了?李曼又拉着她姨妈刨根究底:“那姨夫听了什么态度?姨夫打算怎么同裴华哥说?”   栾夫人暗自摇了摇头,人的脾气秉性大抵都是天生胎子里带出来的,自己对这个外甥女儿没少花心思培养,却还是毛躁、沉不住气,刚刚自己拿话带过去,她自己又饶了回来,只含混说了几句“姨夫也很生气,会好好儿同裴华说的,你放心”之类,又有丫鬟端了点心来,“别干坐着,尝尝。”   “我已经吩咐过厨房了,有迪化那里产的马奶子和阿勒泰大尾羊的一整条羊腿,肉上面还烙了买卖的印子,听送来的人说,那印子本地人都叫做唐巴拉,今儿让厨房做了,听说比咱们本地羊肉还香。”   在今天以前,李曼听到姨妈谈论这些她都是竖着耳朵仔细听的,就如同昨儿个的漪澜堂点心一样,是自己一心向往的上等生活的缩影,村里别的姑娘想这些那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可她就不同了,会投胎多了,与裴华哥一成婚就住到了县里,来往的再也不是那些满身穷酸气的乡下泥腿子,有姨妈这么个靠山,城里的千金小姐、掌事媳妇都要让着她三分。   可李曼现在没心情听这些,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顺带着听一听,盘算着不知道裴华哥现在到了哪里,按照马车的脚程应该已经上了马车吧?听见姨夫叫他,又知道她一早就来了县里,肯定是她的主意,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只管胡思乱想,也不答栾夫人的话,还是她爹同栾夫人寒暄了起来:“那今儿个托姐姐的福了。迪化那地界我虽未去过,可是听说那里物产富饶,那里有条喀什河,碧玉一样。”   “可不是?那里也有不少杉山,极高,满山满谷长遍了密匝匝的云杉,那云杉长得极慢。”说着,栾夫人用双手圈起来,比划了个碗口粗细的大小,“足一百年,也拢共才能长成这个样儿!”   李曼的爹点头赞叹:“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是自然,”栾夫人笑道,“到处都是花,那花海里就有养蜂人设了种蜂场,且那里的花多可入药,什么党参、贝母,因此那里出的蜂蜜还能治咳嗽、喘疾。人都说你们吉安村虽然贫了些、偏了些,却风景甚好,有山有水,可俗话都说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有好风景的地方海了去了,你说是不是啊,小曼?”   李曼也压根没怎么认真听姨妈和爹刚刚在说些什么,只一味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据时辰推算裴华此刻该到哪里了,被姨妈点着名问了,胡乱点了点头:“姨妈说的是!”   栾夫人这番话看似闲聊,用意不可谓不深,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刚刚老爷就说,裴华这孩子心内有主意得很,既然话都同小曼说到了那个份儿上,不太可能有回旋的余地,若按着他的意思,说了也是枉然,只是妹夫一家三口一大早求到了家里,亲戚的情分总还要顾忌,尽力一试罢了,让栾夫人多和小曼说一说,别认死理儿,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何必非要勉强。   所以才有了刚刚栾夫人那一番谈话,明面上闲聊风景,其实在劝李曼眼界放开阔些,外面的美景多的是,人也如此。   只可惜,正如那杯特意给李曼的玫瑰花茶,放凉了也没喝上一口,最后白白倒掉。栾夫人的话也白说了,李曼压根也没听进去。   “姨妈,怎么半天人还没到?要不要去看看?”她一心只惦记着接裴华的马车到了没有。   “急什么?金簪子掉进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若你俩有缘呢,凭你两家隔着海、有世仇的,也能结为夫妻;若是没那缘分,就算你打小起年年在一处,也再不能成。”   “姨夫派的人做事也太不利落了,老半天了都!”   栾夫人心想,得,她还是没听进去,罢了,自己这外甥女儿对裴家那小子可真是一往情深,不撞南墙不回头,看来也只好等她撞了南墙,这事才能罢休。 第210章 扑了个空   栾县丞派去的人到裴家的时候,裴大娘和李菊花正在给柱子做骨头汤,家里原本哪里来的骨头?原想着去隔壁杜家寻两根,这些好东西他们家一直是不缺的,可是刚刚季桂月和杜芊芊姑嫂俩刚当着众人的面讥讽婆媳俩小肚鸡肠,因此舍了杜家,拿了十来个铜板找了几家,才找到家里有肉骨头的。   那家的骨头也是割猪肉的时候掌柜随手拿了当添头的,上头几乎刮不下二两肉,加上柱子摔折了腿,“乡里乡亲的,这两根骨头尽管拿回去给孩子熬汤,别给铜板这么外道了。”   一眼又瞅见人家灶台上的猪肉,柱子要休养也不是两顿骨头汤的事儿,索性买了来,省得这两三日赶集去买了,裴大娘扣扣搜搜捏出来六个铜板:“既如此,那这猪肉给我割上几两,连汤带肉地吃了好得也快些。”   ……   这猪肉二十来文一斤,家里灶台上这块买来一斤重,那秤杆可是翘地高高的,少说也得一斤一两左右了,只昨儿个切了不到一半炒了吃,下剩的没有七两也有六两,按集市上的价格,也就是十一二文,可也不好说什么,得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吃点亏就吃点亏吧,于是,裴大娘赶集的功夫都没花,就用六文钱换回了六七两连肥带瘦的五花肉,并两根大骨头,按照裴大娘“没捡到钱就算丢”的性格,这一趟算是没白跑。   这点食材如若给杜芊芊来做,保管给你弄出一锅好汤来,必得一次加足凉井水、再添了柴火慢慢儿加温,汤头才会更鲜美,水开之后滴几滴醋,骨头里头的磷钙溶解于汤内,更便于肠胃吸收,等起锅时候再放盐,否则盐分会让肉里的水分很快跑出来,影响口感。   可是李菊花做菜哪里这许多的讲究,洗净后将筒骨一劈为二,露出骨髓,为了省些柴火,一开始就往锅里倒了热水,肉表面那层突然高温加热,蛋白质立马凝固,肉质会变老不好嚼。   不过就算口味欠缺,可营养却是实打实的,锅里小火炖着,就等着柱子回来喝了。   厨房里婆媳俩商量着要不要剁两根山药进去,就听得外头马车“哒哒”之声由远及近,到了自家院门口停了下来,随后敲门声响起。   “裴衙役在家没有?”   村里人叫裴华要么叫华子,要么叫裴华哥、要么叫裴华兄弟,没有谁会如此称呼,除了衙门里的人还能有谁?   如同索命的咒语,裴大娘和李菊花两人瞬间脸都白了,嘴里不停呢喃:“完了!完了!终于县丞找上门来算账了!”   婆媳俩互相推对方去开,可谁也不敢,妇人家见识,万一门一开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自己用绳索绑了去可如何是好,她们这想法若是让栾县丞和门口的那名当差的听见,真是得哭笑不得。   门口敲门声仍继续,“家里可有人没有?”   家里再无旁人,婆媳俩也无法再推托,只能壮着胆子一同去,还不忘咒骂两句裴华:“自己惹出祸来,却让我们给他擦屁股!”   战战兢兢开了门,婆媳俩腿肚子都发颤,连连作揖:“官爷,官爷,我家二小子没在家,不关我们的事啊!官爷!”   来人被这活宝二人组弄懵了,什么跟什么啊,县丞让他来请裴华销了假回衙门,有事同他相商,这两人应该是裴华家里人,抱了下拳:“大娘,裴华兄弟可在家?奉县丞的命,来接他回衙门有事。”   裴大娘和李菊花互相看了一眼,试了下眼色,意思是,看吧,果然是县丞派人来拿裴华的,立马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撇清干系:“他不在家!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有什么事都同我们无关呀官爷!”   这两人怎么回事?   栾县丞当然不会将内中详情告诉属下了,只吩咐他来寻人,裴华那可是县丞眼跟前的红人,自己虽然年纪小却做事勤谨、能力了得,在几十个衙差里头还是颇有威信的,怎么眼前这二人却好像裴华是什么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那你们是裴华兄弟的?”来人实在不明就里,就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把两人更是吓得够呛,这年代有“连坐”一说,怕被牵连,忙摇手:“官爷,他真不在家,外甥腿摔折了,这会子肯定在城里医馆那儿,你快去拿他吧。”   好端端的,去捉拿裴华做什么?   好生古怪,职业病发,那来人拉了路过的村里人,又打听了一遍,确定这就是裴家,而且裴华的确送了摔折了腿的侄子去了县里,这才驾了马车又往县里赶。   关了门,婆媳俩直觉得浑身冷汗涔涔,可一看厨房烟囱,大腿一拍!腿软也顾不得了,灶上炖着骨头汤呢,可别烧干了。   柱子那里闭了眼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小孩子复原能力快,已经没有早上刚摔下来那会儿那么狼狈可怜了,除了左腿用桃木绑紧固定了不能动,说话还有些鼻音和哭腔,精神头倒好了不少,当然了,也有外敷镇痛草药的功劳,不然摔断了腿,疼是在所难免的。   临回家,井大夫下了医嘱:“卧床休息,不能碰水,尽量抬高些,每两天来换次药,不然草药的止痛效用过去了,这娃子该闹腾地没法儿好好躺着了。”   井大夫说一句,裴华和裴勇答应一句,用心记着,生怕漏了哪一条。   “大夫,那吃食上有什么要注意的没有?”   “忌辛辣,吃大补的也得有点节制,骨头汤、肥鸡、鸭子,吃可以,别太过,不然反而对骨头愈合不好。”井大夫吩咐道,又补上一句,“这伤到骨头,不少人会有发热症状,若是回去发现有点热,让孩子多喝点水,要是热度有三四个时辰仍未消,别耽搁,快这些送回这里来。”   一番话又将裴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同于现代,发热在这个时候经常能要了人的命,也不怪裴勇紧张,他已经下了决定,只要柱子一有热度,别等什么喝水了,立马送了来是正经。 第211章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坐着张正生的驴车赶到村里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了,裴大娘和李菊花早就听见动静开了门站在外头土路上等着了。   驴车还未到跟前,就迎了上去:“柱子的腿怎么样啊?可接好了吗?”   回程换了是裴勇抱着,抱着半大的孩子坐车里还是挺耗体力的,去的时候是裴华,回来裴勇主动抱起了儿子,裴华也没推辞,不是累得没力气了,而是饿得没力气了,早饭就没他的份,还家里、学堂里地跑,中饭是一大家子都没吃,这会子裴华早就强胸贴后背了。   杜大山几人听见柱子回来了,也不放心,开了门来询问情况。   “腿已经接好了,幸好没骨碎,大夫说了养上个把月就好了。”裴华怕大家伙儿担心,人还未下车就将柱子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谁料,裴大娘和李菊花眼皮儿都不朝他抬一下,嘴里冷冷“哼”了一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裴华下不来台。   “娘,你这是做什么?华子一大早一口水都没喝地跑前跑后。”   杜家几个人和张正生听了都十分惊讶?早饭都没吃?再略一思索,也没什么难明白的,肯定是为了李曼那件事,这裴大娘不让吃呗。   也是够可以的,真真儿是有是有人无事无人,柱子摔了腿就把裴华当成家里人使唤了,这才刚到家、柱子还没下车呢,这就翻了脸了。   “我做什么?大祸临头了你还护着你宝贝弟弟呢!”裴大娘完全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过分了,挺着肚子教训裴勇,“官爷都到家里来拿人了!不将咱们一家都害死,你这弟弟是不死心呐!”   看来刚才来找裴华的衙役将裴大娘和李菊花的确吓得不轻,只是在杜芊芊听来着实可笑,不同意县丞外甥女的婚事就要抓人下狱,哪有这样的道理?!说破大天去,最多也就脱了衙役服罢了。裴大娘如此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毫无遮掩地嚷嚷出来怕被连累,也不怕裴华哥心寒,有好处时她和李菊花不都是头削尖了跑在头一个?   “来人是谁?别怕,我现在就去,有什么必不连累家里。”裴华翻身下了车。   裴勇抱着柱子也小心得往下探,裴大娘和李菊花连忙上前小心搀扶,真个众星捧月一般,下个车一家子合盘而上。   “我去哪里认识官爷去?只说奉了县丞的命来拿你。”裴大娘只管小心地护着柱子下车,头也不曾往裴华那里偏上一偏,“你快着些去吧,小曼姑娘还没回来,趁着她在那里还能给你求求情。”   裴大娘私心里还想着裴华去了能服软,听小曼姑娘的意思,她是死不放手的,加上县丞那里动了真格,保不齐这个犟种就能按下头去。   “华子,你上车,哥送你去!”张正生坐在前面车辕上听不下去了,声音也带着些打抱不平的意味。   “哎呀,正生啊,大娘这不是冲着你,累得你中饭还没吃呢吧?来大娘家一起吃!”裴大娘满脸堆笑邀请张正生。   裴勇怀里抱着柱子,旁边簇拥着裴大娘和李菊花,“正生你进来把午饭吃了,我陪华子去!”   李菊花听了眉毛倒竖,自己这男人脑子莫不是坏了,脖子送到铡刀下找死,想要像以前那样掐一下他内手臂的肉,可是怕他吃疼再摔了柱子,改为在他后背拍了一下,示意他别多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气氛已经很尴尬了,大家都没想到最后打破这局面的是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杜芊芊。   她看着裴华自己独自站在车旁,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因为其他。   “裴华哥,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县丞那里是没寻到人,又不是找到你却没去。不如你和正生哥一起在我家里吃了再去也不迟。”   抬头看见杜芊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裴华原本被自己娘和嫂子的态度一直冷到脚底的温度,一下子又暖了回来。   季桂月和杜大山也反应过来,一同上前拉了裴华和张正生:“正生兄弟也别走!回去还得劳烦张二娘再给你热饭热菜地折腾,一齐在我家吃了!”   说着还同张正生使了使眼色,张正生心领神会,立刻收了手里的驴鞭,跳下车辕,笑道:“芊芊妹子做的饭,我可有口福了,走,华子,我也饿的不行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眼睁睁地看着杜家几个人将裴华拉进了自家院里,吃饭去了,气得咬牙切齿,还吃呢?等你去迟了挨了三鞭才知道厉害,又暗恨杜家几个人多管闲事。   今儿中午杜家倒没吃大荤的菜,只木桶里养着一尾黑鱼,打算这几天炖了雪白的鱼汤喝,杜芊芊特意杀了黑鱼、切了火腿招待二人。   上次钱掌柜给的火腿杜芊芊给了杜小芹,这次的蜜炙火腿是杜芊芊几天前连夜赶制整二十斤的牛轧糖,钱掌柜从和盛厨房里切给她的。   虽然不及给杜小芹的那支整的,但全是小腿至肘棒的“金钱片腿”,切开作圆形,正中间是精肉、周围一圈儿时肥肉,带着一小圈的薄皮。   这是和盛里头颇受欢迎的一道菜,口袋子里不缺闲钱的客官到了和盛,坐了下来,呷上一口小二免费冲泡的茶水,别的菜暂且不忙着点,先叫一声:“小二,切一盘蜜炙火腿!”足可见这火腿的妙处。   那烙饼的铛这次又派上了用场,旋批鱼片,取两片,中间夹上兼肥带瘦的蜜炙火腿一片,铛上文火烙成,不用任何的佐料,鲜嫩香,不可名状。   杜芊芊先不忙着给他们盛饭,先烙了一整盘的“锅贴乌鱼火腿”,裴华和张正生二人也是饿得紧了,筷子就没停过,将那一整盘扫了个精光。   接着再端上喷香的白米饭,和浓白的黑鱼豆腐汤,二人又各自米饭泡鱼汤刨了一碗饭,裴华比张正生还额外多吃了一碗。   几个人都极有默契没去提刚刚的事情,让裴华好生吃上一顿。   看着裴华狼吞虎咽,虽然饿得发昏,但仍脊背挺直,远说不上狼狈,可杜芊芊不知怎的就有掉眼泪的冲动。 第212章 有人分担,快乐加倍烦恼减半   她突然能更感同身受地理解,为什么裴华这几年一直与李曼的事情要断未断,自己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就觉得裴华哥这事情处理地也太过优柔寡断,不喜欢还拒绝了一次,居然后来还在拉扯。   如今看来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少时丧父,却被原本最亲近的娘如此偏心对待,想来小曼姐虽霸道但至少真心的关怀,多少给不被家人理解和关心的少年裴华带去了些慰藉和温暖。   这一次同自己刚表明了心迹,立马就二话不说地开始一连串的行动,遇到了这么多重重的阻力却丝毫未有动摇,换做是自己也未必能扛得住,要说没有一点感动,那是骗人的。   杜芊芊突然想要挺身站出来和他一起分担,“裴华哥,吃完了饭我同你一起去吧。”   此话一出,正在喝鱼汤、吸溜豆腐的张正生差点没呛住,刚刚芊芊妹子说啥?同裴华一起去找县丞?   杜大山和季桂月也都呆住了,张大了嘴,几乎能塞进整颗鸡蛋。   别说其他人,就是裴华自己也很震撼,只是与其他人的震撼不同,他是感动远大于吃惊,他没想到杜芊芊会想要在家里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站出来,可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将她置于险境。   “妹子,我娘那是不懂、吓唬我呢,你别听她的,县丞再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这就真命人拿我,只管放心,我应付得来。”   裴华看着杜芊芊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在“放心”两字上着重放缓强调了下,在杜大山他们耳朵里,杜芊芊这是因为被裴大娘的说辞吓着了,不放心裴华情急随口说的,可只有杜芊芊明白,裴华这是暗示自己别乱来,一切交给他就好。   “华子,要不你就在我家歇一会儿,县丞那里找不到人还是会回来的,一早上来回赶,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季桂月巧妙地转化了话题,这话听上去像是留裴华,可是只有杜芊芊听出来,这是在赶客呢,倒也不怪季桂月,对于她而言,裴华再亲处得再好、也亲不过杜芊芊去不是?这事情她也知道顶多裴华断了差事、在村里不太好做人,可这事儿明明不与自家小妹相干,别真被扯里头去,冤不冤呐?   这三个人都话里有话的,听得杜大山和张正生是似懂非懂。   张正生将碗里的豆腐吸溜干净,一顿饱饭吃得过瘾:“华子,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家里果子都收拾好了,抬上车就走,最多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你坐了我的车,咱们一同去城里。”   “不错,华子,你坐着歇上一会儿,正好坐乐正生的车去,吃了一肚子饱饭赶路也伤胃。”杜大山也留人。   裴华也想着早些去了将事情了结,点了点头,不过仍站了起来,“正生哥,我同你一起回家去,搬了果子好走。”   “你净和我瞎客气,搬果子的人家里多的是,你就好生坐着歇上一歇,我装完正好来接你。”张正生将裴华又按坐下,径自出了门。   “华子,你这次是真想好了?”杜大山到底放心不下。   裴华点点头,一点也看不出即将面临县丞盛怒的紧张和不安,看似不经意地瞅了杜芊芊一眼,笑道:“大山哥,你只管放心,我都想好了。”   又说了一遍“放心”,显然对着杜大山说,却是说给杜芊芊听的。   说真的,杜芊芊还真没什么不放心的,裴华端方的品行,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扛不住压力而变卦,更不担心裴华有可能被免职的事情,对于她而言,职位能保住自然好,可若是没有,也没什么要紧,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何愁闯不出另外一番天地?   所以,裴华连番叫她放心,感觉窝心的同时也有些莞尔。   起身去了厨房,回来时手里拿着油纸包,递给裴华:“裴华哥,这里头是做牛轧糖时得的乳扇,心情不好的人吃了也能高兴起来,你带着,若是被县丞骂了,你就吃上几片。”   明明很严肃紧张的事情,被杜芊芊这么一形容,倒俏皮起来,裴华笑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杜芊芊口中的乳扇是,菱角状竹扇之形的薄片成卷,两头有抓脚,闻之奶香味极浓。   乳扇就是晾干的奶皮子,杜芊芊将煮羊乳得的奶皮子缠绕在细杆之上晒干成乳白或者乳黄色,酿入豆沙馅,卷起来,放入油锅中轻炸而成。奶香浓郁,加上豆沙的甜,酥脆香浓,乳制品里头本来就含有帮助调节情绪的酪氨酸,杜芊芊倒也没诓裴华,她只希望他别这么大压力。   尽管不知道这乳扇能不能让自己挨骂之后心情好起来,但杜芊芊的心意肯定能,裴华已经笑意爬上嘴角了,低头去看手里捧着的夹沙乳扇。   这好看的人后脑勺都是好看的,尽管裴华低着头,只能看到半个侧脸,但仍掩不住的帅气英俊,杜芊芊也眼含笑意地低头看那包乳扇,放似能看出朵花儿来,季桂月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瞅着眼前低着头盯着乳扇傻乐的二人。   张正生带着大半车的果子到了门口,裴华将乳扇复又包好,小心地揣在怀里收好,上了车,张正生嘱咐杜大山:   “大山,你帮我同勇子说一声,我来回不到一个时辰,若是柱子下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或者像井大夫说的有点热度,千万别客气,孩子的事大,立马去叫我。”   杜大山连忙应了,让张正生放心,驴车才掉了头没走几步,杜大山就去了裴家,将张正生的话告诉了裴勇。   裴大娘和李菊花正守在柱子床旁给他喂骨头汤,一听,什么?这还不算完?还有可能发烧?扭头去问裴勇:“你怎么不说呢?万一孩子发起热来可怎么好?”   “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井大夫和华子认识,只是嘱咐我们多留心,如果有什么,及时送去就成了。”   “你说说,要是他还没回来,这柱子就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华子也真是的,我们不知道,他不是听大夫说了?一声不吭却赶着回衙门里去了?侄子的命倒不如他的事重要了?” 第213章 我有事要审你   饶是杜大山这个老实人,都翻了个白眼,真是,她们好意思说,他都不好意思听了。难道不是裴大娘你赶着华子去县里的吗?   杜大山不想继续呆下去,又嘱咐了裴勇一声就匆匆告辞回家。   这次可是县丞直接叫华子去,比上次杜大山隔着院墙听到裴大娘骂他可严重得多了,再加上看到裴大娘他们对他的态度,想着多年的交情和之前他对自家的帮助,杜大山这心里又开始替他愁得慌了,只是人微言轻,也没办法帮上他多大的忙,只有在家里等着他的信儿了。   如同上次那样,拿出自己的那些宝贝工具开始摆弄,上次已经将木头的部分已经拾掇妥当,刀刃就剩零星的扫尾工作了。   全部刀刃杜大山已经对着亮处顺着刀刃方向确认呈一条青色的线,眼下只需要在细磨石上再磨上一遍就好,用粗细磨刀石磨出的刃,既锋利好使、使用寿命也更长。   按照杜大山多年的经验,木工工具就是这样,越是锋利越不容易伤到手,反而是那些不够锋利的割到手的比例更大。   杜大山只有两把锯子,一把三路锯一把两路锯,用处各不同,三路锯,顾名思义,分左中右三路,锯起木头赖能走直线,而二路锯只有左右两路,多用于下料。   直角的锯齿用正三角的锉子,七十多或者更小角度的锯齿就得用菱形的锉子,锯齿保养是个精细活儿,杜大山得将锯子固定住,锉子保持与锯条垂直,一个一个锯齿挨个锉过去,直到每个锯齿呈青色没有白点为止。   当然了这还不算完,还要保证锉后的锯齿高度一致,否则锯子用来锯木料时就容易发生跳动,一来容易伤到手,二来也伤木料。   可就算是这么精细磨人的活计都没能让杜大山如同上次那样静下心来,索性停了下来去继续那个打到一半的小马扎,不然心浮气躁的,非得被那些锯齿和锉子伤到手不可。   而木匠房外的堂屋里。   “芊芊,你过来,我有话要审你!”   季桂月将安安哄睡着了,将在厨房里忙活着做牛轧糖的杜芊芊叫了进来。   后天就要送货了,手里一大堆事情要忙,嫂子这会子有什么要事非要进堂屋说不可?舍不得扔下手里忙到一半的活儿:   “嫂子,我手里忙着呢,要不你进来厨房帮我压麦芽糖,咱们一起也方便说话。”   “叫你来,你就赶紧洗了手过来,好多着呢!”   季桂月这话里头带着气呢,杜芊芊只好洗了手进了堂屋。   掀开堂屋门口厚实的棉布帘笼,原本是家里用旧了的草席帘,不够厚也不好看,换下的时候杜芊芊还表示来年春末夏初还要将原来河里鸡头米晒干了串成的一并给换了。   “嫂子,什么事啊?”   季桂月指着凳子,“别忙,坐下,我要好好审审你。”   杜芊芊笑得弯了眼,“嫂子你这是怎么了?要审问我什么?”   “我问你,你和华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和你哥?”季桂月也不和她绕弯子。   愣了愣,惊讶于季桂月女性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杜芊芊随即便点头承认了:“既然被你看出来了,嫂子,我就实话同你说了。”   什么?还真被自己猜着了?   这一惊可不小,“你快点说,一点儿不许再瞒我!”   杜芊芊扼要地将事情给季桂月说了一遍,季桂月原本因为有些生气而抿紧的嘴巴,越听长得越大,听完二话不说,上前就照着杜芊芊的胳膊打了一下:“你这个妮子!胆儿也忒肥了些!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同我和你哥商量,自己就做主了?”   “裴华哥不让我说,他要等事情全部解决妥当了再提这件事,也是怕连累我、不让你们担心的意思。”杜芊芊低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被打疼的胳膊,解释道。   季桂月一时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到底是该生气、担忧还是高兴。   裴华退亲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这次他去县丞那里结果如何,但起码裴家在村里是不会太好过了,自己小妹这一下子不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可裴华兄弟这个人,别说,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和杜大山冷眼看了不少日子了,周围还真就没有比裴华更出挑的了。   生气杜芊芊将消息瞒得死死倒还要往后放,季桂月问出了自己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妹子,你可想好了,万一这华子丢了差事,他可就不是现如今风风光光、在县里有门路的衙差了,到时候泥腿子一个,你还愿意?”   也不能怪季桂月现实,这落差要是顶不住,到时候再后悔可没后悔药吃去。   可是这人人眼里的肥差,在杜芊芊眼里并不是什么宝贝疙瘩,“嫂子,这差事当不当的,我倒觉得没什么要紧。谁说当不了衙差就得回来种地?”   眼界决定格局,一直生活在村里、很少出门的季桂月不明白:“不种地?那还能干啥?吃啥呀?总不能靠你养吧?!”   季桂月头摇的拨浪鼓般,这怎么能行?若是这样她第一个不同意。   “可以开店啊,我这才是刚刚托钱掌柜卖两种,生意就这么好,咱们可以自己开铺子,开到县城里、开到省城里……”   “最后开到皇帝老儿的皇宫里头!”季桂月佯怒地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杜芊芊脑门儿一下,打断杜芊芊的豪情壮志,“敢情你这都筹谋好了,我也是白操心,以后长翅膀忒儿的一声飞走了,我和你哥想见你都得挑日子。”   在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地里刨食的季桂月认知范围里,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这就是庄稼人的宿命和根本,自己去城里开铺子,季桂月没想过、也不敢想。不过听杜芊芊这么一说,的确是条路子,不,略一分辨,明眼人都会看出,这不仅仅是条路子,以杜芊芊的手艺和裴华的能力,绝对能闯出一条康庄大道。   那时候,自己和杜大山仍然是个村里的木匠和农妇,只怕彼此生分了也未可知,在替杜芊芊放心之余,倒也生出几分伤感。 第214章 大人明鉴   “嫂子,你看你,这不都是只是我自己在瞎想罢了。”杜芊芊挪着凳子坐得和季桂月更近了些,“再说了,如果铺子真开成了,你和我哥可得来帮我,不然光我和裴华哥两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外人我哪里放心?”   这丫头嘴倒甜,伤感一去,促狭的心就起了,季桂月捏着杜芊芊白皙的脸蛋,“这还没锣鼓定音呢,就你和华子两个人地称呼上了,害不害臊?”   杜芊芊白嫩的脸蛋因为害羞镀上了一层粉红,耳朵边儿也沾了一圈,真如同一颗水灵灵粉嫩嫩的水蜜桃,拉着自己嫂子的手,正色道:“嫂子,裴华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知道!那还用你说,本来嫂子是担心华子连番得罪了村长和县丞,以后你俩在村里可有苦头吃,如今看来,竟是嫂子眼浅想岔了。”理了理杜芊芊耳边的碎发,季桂月感叹,“咱家这妹子可不是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的命,那嫂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嫂子,那我有事儿要求你,哥那边你先别同他说,我看他今儿为裴华哥的事情又愁得闷在木匠房里头捣鼓那些工具呢,等裴华哥那里解决完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眼巴巴等着裴华与县丞会面结果的,自然还有在栾夫人房里坐卧不安的李曼。   从早上等着过了饭点,李曼本打算坚持等裴华来了一起吃,但这是在县丞家,可不是自己家,可以随便自己使性子,她是可以等,可总不能让姨夫一家人陪着她等吧?   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迪化的马奶子和阿勒泰大羊腿、鱼生切烩、各种蒸菜(蒸鸡、蒸骨和蒸肉)放在直径不到半尺的小蒸笼里蒸熟,层层相叠,酥烂入味,蒸鸡连骨头都能嚼碎,蒸菜衬底用的不是常见的红薯或者大白萝卜片儿,而是皂角仁,取其滑润,增菜之光泽,哪怕是那道最不起眼的文思豆腐,也是配了上好的口蘑和香蕈,用了极好的秋油(深秋第一抽酱油,上等豆腐乳无它做不得)文火熬成。   可李曼如鲠在喉、味同嚼蜡,压根吃不下去,桌上坐的可是县丞、县丞夫人、小宝,这几个人她哪个都得罪不起,勉强数着饭粒往嘴里扒拉。   县丞家家大规矩也多,丫鬟们鱼贯上菜、旁边伺候布菜都鸦雀无声,连一句咳嗽声都听不到,李曼只管心内着急却也不敢在饭桌上相问。   栾县丞看李曼坐立难安的样子,小女儿家的心思写在脸上,倒也觉得有趣,“小曼呐,你莫急,我派去的那位衙差想必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下午姨夫必定给你准信儿!”   “多谢姨夫!”李曼特意站起来欠身致谢,可心内却暗怪那名衙役办事不力,接个人都接不来,干什么吃的!   那被栾县丞派去寻裴华的衙差也是点儿背,等他驾着马车赶到井大夫那里的时候,裴华一行人已经回了村,不管要不要再去一趟吉安村,县丞大人那里现等着呢,总得先去通报一声。   “他侄子摔断了腿?可真就这么凑巧?”   “属下同井大夫确认过了,属实摔断了腿,刚接了骨坐驴车回了村。属下现在再回吉安村去请。”   栾县丞略想了一下,妹夫一家子坐在这儿等着呢,亲事的确也是件大事儿,最重要的裴华正在办的那件差事也有了些眉目,“嗯,辛苦你了,去吧,快去快回。”   “是!”   这位衙役领命而去,自己中饭也没吃成,出了衙门随便在街上买了俩馒头,驾着马车边啃边往吉安村赶。   就是那么寸,等他再次到裴家门口,裴家老少他都见了一遍,唯独没见裴华,一问,原来裴华已经自己前脚一步回了衙门。   ……   “前衙后邸”,大堂、二堂是县丞的治事之堂,形成前衙;二堂之后则为内宅,是栾县丞办公起居及家人居住之处。   裴华到时,栾县丞正在后邸内宅里边看卷宗边等着他。   “按理说,你的亲事是私事,不该拿到这里来谈。只是这里头可关系着我外甥女,我这姨夫怎么能不管?”   栾县丞说着,就示意裴华坐,很是和蔼。   “是!”   裴华告了谢,入座。   “听说,这桩亲事本来已经谈妥当,合村的人都知晓了,你却反悔了、要退亲?可有此事?”   刚刚坐下,裴华又笔直站起,刚要禀报。   栾县丞仍以随和的口气:“妇人们之间事情传来传去,难免添油加醋些,再者,我也都是听小曼那头一面之词,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现在你来说。”   “是!”裴华抱了拳微微低下头,“此事属实。亲事的确是属下家里人去村长家里商议,也是属下家里人同村里人散播。”   栾县丞皱起了眉头。   “不过属下的确不知情,昨日下午听说,下午就同小曼妹子道了歉、说明本意。这桩亲事,属下实难从命,还望大人见谅!”   到了县丞面前,裴华也并没有打算将旱莲池边的事情说出来,尽管如果对县丞说了,那在县丞那里看来,不管私心里向着谁,起码有理的那方就要掉一个个儿了。   “你倒是坦荡。”栾县丞当然不是那起罗唣之人,当然不会还去问裴华“为什么李曼这么好的条件,你还不中意”之类的无聊问题,声音冷淡了下来,威仪感也就随之而来,“裴华,你可记得几年前可是李曼的爹带了你来,求了情,我才破例收了你做衙役,而且进了民壮之列,不入贱民之流,忘恩负义,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裴华咬了咬牙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明明对小曼姑娘无意,却自以为报恩而成了亲,才是对小曼姑娘的不负责任。请大人明鉴!”   栾县丞没有吭声,可是相较于大声的训斥和责备,沉默施加的压力更甚。   裴华仍保持躬身姿势纹丝未动,紧张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等着栾县丞的回应。 第215章 为难人的要求   两人一坐一站,沉默中仿佛空气都静止了,胶结凝固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各个方向施加在裴华的身上。   栾县丞估摸着时间,发话打破了沉默,语气虽然较刚才缓和了些,但说出来的话仍然分量很重:“眼下,你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你这差事虽当得不错,可到底也是我妹夫给你走后门弄了来,如今我妹夫一家三口坐在我家暖阁里等消息呢,你说,该如何?”   从内心深处裴华想留住这份差事,并不是县里上到大户的掌事、下到进城赶集卖菜的老妪都客气地称他一声“官爷”,而是这份差事让他有成就感,每抓住一次窃贼、每解决一次纠纷、每帮助一次妇孺,都让他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被需要、以及生而为人存在的价值。   最近栾县丞更是放手破例让他参与了一桩库银被盗的案子。整整被盗了五百两,忙了好些天好容易有了些眉目,基本锁定了是几个库丁监守自盗。   县里负责库银的库丁四十人左右,每三年换一批。   从制度上说,事关钱财大事,库银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不论寒暑,库丁们都要脱光衣服、赤身裸体进入银库,入了库房后再穿上统一发放的衣服开始干活儿。   而下了差事钱,需要再次赤身裸体而出,并需要张开口让专人检查,防止库丁们在口中偷藏银块。   所以,刚开始这案子发生得蹊跷,查起来很是棘手。还是裴华细心摸索查到,一个废弃的库期用于洒尘的水桶底部有个夹层,虽然被裴华发现时这个夹层里头空空如也,但是整个案件的矛头指向了衙门内部人员。   可惜这两天刚查到了这里莫名线索就又断了,看来牵扯的不仅是库丁了。   看裴华没吭声,栾县丞又加大了砝码:“其实,依我看,我家那外甥女除了被宠得有些娇惯些以外,倒没什么可挑的了。你这若是同她一成亲,也得和她一起称呼我一声姨夫了,倒真是件四角俱全的美事。”   暗道了一声可惜,裴华朗声回道:“属下不该让大人为难,既如此,属下这就回门房脱了这身衙役服,大人这几年的照顾,裴华铭感五内!”   没有顺着栾县丞的说辞继续谈论和李曼的亲事,而且直接自己辞了差事,这就是最彻底、最坚决的拒绝了。   裴华不肯就范答应亲事本就在栾县丞的意料之内,但没成想他性子这般烈,一份好好儿的美差,说辞就辞了。   “你可得想好,熬到今天这份儿上不容易,等手里这库银案子结了,你可就能升好几级了。”   裴华仍躬身,“多谢大人美意,属下已经想好了。”   当初栾县丞重用裴华当然不仅是因为这个小伙子今后是自己的外甥女婿,甚至,这都是次要原因,最关键还是裴华能力够,栾县丞只不过是想要拿这事压压他,也是帮那个痴情的外甥女争取一下,并没有真要免了他职务的打算。   可这小子倒好,自己抢着辞了,一方面赞赏他的敢于担当,可另一方面却也对他这态度动了些气。   “库银案子一直是你在跟,眼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怎么?就要撂挑子不干?男子汉顶天立地、敢作敢当自是应该,可是你是谁?是办着要案的官差!逞一时的匹夫之勇又如何可取?就算要扒了你这身衙役服,也得把这案子给我漂漂亮亮地办了再说!”   这是栾县丞在给自己、也给裴华互相一个台阶下,裴华又怎会听不出来?梯子递了过来,裴华赶紧下:“是属下糊涂!大人放心,这案子我一定竭尽全力,尽快追回被盗库银!”   哼,臭小子,算你识相。   想到后院夫人那里给交代的任务,栾县丞叹了一口气,姻缘,姻缘,还是得有缘才行,看来这小子和小曼虽然打小一处长大,可到底缘字上还是欠缺。   “这件事,你家里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让你全家上门去小曼家里好生赔个不是,可不算过分?”   “那是自然!不用大人吩咐,属下也该如此做的!”见县丞不再围绕着劝他娶李曼的话题,裴华松了口气。   栾县丞点了点头,小子,你以为这就完了?   “那你能否做到不管小曼何时成亲,你在此之前不许同任何姑娘交往,更不许成亲?”   裴华立时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村长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这下子可得怎么同杜芊芊交代?自己可以等,可是再怎么也没有让芊芊陪自己一起苦等的道理。   看到裴华愣在当场的模样,栾县丞“呵呵”一乐,你小子刚刚梗着脖子要辞去差事的劲儿哪去了?   “我也知道这要求是难为人,可你让小曼她们一家三口人出了这么大糗,光是去陪个不是就能轻松翻篇儿,也太过便宜了不是?”栾县丞站起身来,拍了拍裴华的后背,“你好好想清楚,若是答应了,依我看我那外甥女儿的脾气,恐怕你到了而立之年还打着光棍。”   滦县丞口气里的促狭和打趣显示出他心情挺好,能让这么铁齿的属下吃瘪,这情形他倒是很难见到。   紧接着,口气一转,严肃了起来:“这些私事,你可以慢慢儿去想,可是眼下这案子可是刻不容缓,我今天叫了你来,不主要是为了小曼的事情,那侯二昨晚漏了影形了,那些个儿女私情你暂且放到一旁,这侯二奸猾得很,功夫也不错,你切不可大意,敢盗库银的亡命之徒往往会拼出一个人来承担死罪,这几日给我丝毫不错地盯紧了,搂草抓兔子才能查个透彻。”   裴华凝神听着,“是!属下明白!”   终于这个听了风声突然消失的库丁侯二有了消息,裴华知道这个人身上干系极大,这几天得打起精神来盯梢了,可一想到刚刚栾县丞提到的那个要求,裴华心里一阵的烦躁,看来,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却比办案子更难了。 第216章 我就是看不惯她   “小曼,来,这是你表弟最爱喝的茉莉羊乳,你也喝上一碗,我看你刚才饭桌上都没怎么伸筷子,肯定没吃饱,这羊乳一点也不膻,快尝尝。”   栾夫人命丫鬟也煮了一碗给李曼,连同李曼的爹娘也都一人一碗,光坐着干等也不是个法儿,就随意同她们一家三口拉着家常,“本来小宝得哄着他才肯喝,现在得看着他不让他多喝才行!”   “喝羊乳对身体好,爱喝就让他喝呀。”李曼的娘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茉莉羊乳,凑了鼻子闻了闻,“只是这羊乳怎么做的?居然真没有那股难闻的膻味了?”   小宝正依偎着栾夫人的腿,丫鬟在一旁小心地一汤匙一汤匙地喂他羊乳,栾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小宝的头顶,刚刚还戴着顶观音兜,进了屋来,丫鬟就取下来拿在手里,随时预备着小宝跑出门,要及时给他戴上。   这观音兜的外形与观音菩萨头上所披戴的形式相似,因此而得名,里头絮了夹棉花,表层还衬以狐狸毛,十分暖和,所以才摘了观音兜,栾夫人摸着小宝的头顶还微微有些湿漉漉的。   “再好也不能当水喝,容易上火。那井大夫的确说的不错,照常一日一碗羊乳喝了这三四个月,小宝夜里也不嚷着腿疼了。”栾夫人又催促李曼的娘尝一口,“不仅闻着没膻味儿,喝着更是清香。”   “还真是!你家的厨子也真个手巧,还知道这么个巧宗儿。”   “哪里是家里的厨子,这还是你们村那个杜家丫头教的。”   刚吃了饭没多久就有人来禀报,说裴华来了,正在内宅里同姨夫说话,李曼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毕竟姨夫是她最后一个救命稻草了,姨妈同她娘在那里聊天,她也没心思去参与,可姨妈提到了杜芊芊,她就留神了起来。   “杜家丫头?莫不是杜大山的妹妹杜芊芊?”李曼的娘不知道杜芊芊还有这一手。   栾夫人见小宝很快一碗羊乳喝地见了底,笑着用帕子给他擦嘴,“你们村的人你倒来问我?我去哪里知道她是谁的妹子?你们村还能有几个做棒棒糖和牛轧糖的姑娘?”   “那就是了,杜家那丫头的确吃食上会捣鼓。”   李曼的娘用了“捣鼓”这个动词,可不是什么夸赞的好词,颇带着些不以为然,不就是手巧了些会做点吃的么?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的,有什么好?   可栾夫人却不这样认为,满口地夸:“我家小宝的零嘴儿可被她包圆了,喝的是她教的茉莉羊乳,平日里嘴里含着的是她做的棒棒糖,前阵子那棒棒糖恨不得整日不离嘴,好容易给他戒了,又总缠着我要她新做的牛轧糖了。”   李曼听了心里不乐意,也不服气:“姨妈,家里那么多好东西,怎么给小宝吃这些呀?再好还能有比漪澜堂的好?”   “小孩儿哪里懂什么漪澜堂?那些个糕点,到处都有的卖,左不过就是点心罢了,我看那个杜丫头挺有一手的,别说小宝,今年秋天她那棒棒糖里加了秋梨和蜂蜜,还真别说,我早上偶咳嗽几声,含上几根竟也好了。那牛轧糖你必也吃过,的确是香甜得紧。”   放眼整个吉安村,还真没几户人家从没尝过杜芊芊的手艺,可就是极少数几户人家里头,就包括了李曼家,她不仅从没吃过杜芊芊做的棒棒糖和牛轧糖,就连上次送给她的阿胶膏,她也扔到一边不稀罕吃。   “我没吃过,也不想吃。”李曼有些赌气道。   栾夫人摇头笑了笑,自己这外甥女小性儿她是一贯知道的,吉安村里她什么都是一向拔尖儿的,乍乍来了个这么个抢她风头的姑娘,她不高兴倒也不奇怪。   提到这个李曼的娘倒想起来,“听说,那丫头生意做得很不错?”   “亏妹夫还是一村之长呢,还用听说?我这次去省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棒棒糖都有人仿了,牛轧糖更是占了个独市,卖得可好!虽然比不上漪澜堂过时不候的底气,但卖断货也是常有的事。”   李曼的爹一直坐在一旁没吭声,因为他对这些个妇女们闲聊天的事儿并没有什么兴趣,也无法理解喝这么一杯羊乳却要唠叨上这许多的话,而且他每日里事情多,却要在这里呆等村里的一个后生,还是因为逼亲这样丢人的事,心里早已等出了闲气,碍于县丞夫妇才没有拂袖而去。   听见说杜芊芊生意做的这样好,他才上了点心,村里出了个这么能干的生意人,说出去自己这个村长脸上也有光不是?   他早已经三两口喝完了那杯茉莉羊乳,味道是不错,“我瞅着那杜丫头的确每几日都要搭了驴车去送货,也听闻说吃食都卖到省城去了,没成想竟卖得这么好?”   “可不是?连老爷都知道她,偶尔提过几次,说是比大多数五大三粗的小伙子都厉害!”   姨夫都夸过她?李曼嘴噘得更厉害了,“姨妈,姨夫里每天日理万机,怎么会注意到这么不起眼的小生意?肯定是你同姨夫说的,小宝不是喜欢吃这些小东西吗?”   小生意?杜家那丫头现在怕是一年能赚上一百多两,就是妹夫作为村长,也比不过人家这“小生意”,可是栾夫人知道李曼现在心情不好,而且老爷已经给她交了底,裴华这次十之八九劝不了的,当下也不去再刺激她,她说是什么就什么吧。   可李曼见姨妈不说话,就以为自己猜对了,是姨妈因为小宝的关系在姨夫面前夸了杜芊芊,“姨妈,你不知道,她明明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可能折腾了,那屋子里收拾得妖窕得不得了,不伦不类的,我就看不惯她。”   话里的嫉妒之意藏都藏不住。   栾夫人挑了挑眉,这外甥女儿真是没有容人的雅量,难不成来个比自己更出挑的就受不了,那以后住到城里,可有她气的了。 第217章 气大闯了祸   小宝喝完了羊乳,栾夫人就不让他跑跳了,伸手抱起他坐到腿上,吩咐旁边的丫鬟:“等等就带小宝去睡个午觉。”   “是!”   可是小宝一听不依了,挺着腰就要从栾夫人腿上探下来,嘴里嚷着:“我不想睡觉!”脖颈里带着的长命锁随着他不听话的扭动也歪到一边。   常见的长命锁都是蓝白或者红黄两色聚为一束粗线做成圈,并在线头接合处结一个疙瘩,疙瘩处缝了三块小網,下面呈古锁状,上镌有“长命富贵”等字样,或者做成如意头装,錾刻着寿桃、蝙蝠或金鱼的吉祥图案,有避祸驱邪、祝愿长命的含意。   可小宝算是县丞夫妇二人老来得子,唯恐他难将养,特地用了上好的玉,琢得精巧绝伦,镂着双鱼戏水,暖润泽华。   栾夫人只好将他放到地上,好言好语低声哄他去睡觉。   门口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爷!”   想必是栾县丞同裴华已经详谈过了,李曼“腾”地站起身来,手里的帕子捏得死紧,快步走向屋门口,而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站起身来。   “姨夫!”   栾县丞刚走进来,李曼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叫了声姨夫,下剩的什么都没说,只拿双眼满是期待地盯着栾县丞瞧。   遗憾地摇了摇头,栾县丞安慰道:“小曼呐,好儿郎多的是,姨夫给你留心着,咱们一定找个比那臭小子强上百倍的。”   李曼立刻泪盈于睫,失望、心痛以及随之而来的羞恼一齐涌上心头,刚同姨夫谈完话,那裴华这会子肯定还没走远,李曼这般想着,二话不说推开就冲了出去,后头的几个人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去,哪里放心,都跟在她身后,“小曼!你这是要去哪儿?”   的确如同李曼所料,裴华也才刚出内宅,同进来后宅回禀事宜的衙差站着寒暄几句,预备着等等就去前面仔细问清楚侯二的情况。   “裴华哥!”   身后传来李曼的叫声。   裴华扭过头来,连同身旁的两位衙差一齐看着李曼,李曼身后的一簇人也跟着到了。   小宝也在其中,丫鬟怕他刚喝了羊乳出了点微汗,猛然出来再被风扑着,手里攥着观音兜跟在他身后要给他戴上,小宝却如同小泥鳅一般钻入几个大人当中抓不到。   这会子站定了,丫鬟赶紧上前给他戴上,小宝不再顽皮,任由丫鬟将观音兜轻轻戴在他头上,又将后沿捋顺了披至颈后肩际,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前面表姐那儿,这样的场景小宝从未见过,因此新奇的很,睁着大眼睛瞧着。   而栾夫人和李曼的娘心知不好,却也拦不住了。   “想必姨夫也同你说了,你若是坚持如此,这辈子我就同你耗上了,不就是不嫁人么?你真当我做不出,只是做样子吓唬你?”   周围一圈人,算上那些个丫鬟、衙差,上上下下不少于十个人,除了家里几个人,其他要么是只是听说个大概,具体内里怎样如何能够知道?   李曼这一顿当众嚷嚷,算是不想人尽皆知也难了,李曼的爹肺都快被气炸了,在后头吼了一句:“你快给我闭嘴回屋去!”   可是此刻的李曼满心满眼只有裴华一人,压根不去理会身后她爹愤怒的制止以及旁边差役和丫鬟的惊诧表情,紧盯着裴华咬紧了牙根继续道:“那你就是错认了我,我说得出做得到……”   李曼的爹气冲冲就要上前,已经出了丑,再当着面被打,李曼的脸面更没处搁了,忙示意李曼的娘拉住,自己去拉李曼。   闹将成一团,小宝几岁大孩子,也听不懂表姐带着哭腔、声色俱厉地在说什么,只知道好生热闹,带着个观音兜,“蹭”地跑在了自己娘的前头,抢着从后面去拉他表姐的手。   村长那一声怒吼,李曼当然以为身后来拉自己的是自己的爹了,小宝的手刚触碰到李曼的衣袖口,就被李曼头也没回、死命甩了出去,幸好丫鬟上心、被栾夫人调教的好,一直紧跟着小宝,这才将小宝抱着没摔了出去。   可即便如此,李曼不管不顾的力道也将小宝甩了一个大趔趄,打得小宝的手臂火辣辣的疼,论起娇生惯养,那李曼在小宝面前可绝对是小巫见大巫了。   小宝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下就护着胳膊闭眼大哭起来,唬地那丫鬟立马搂着他给他轻轻揉搓,栾县丞和栾夫人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小红,将小宝带过来,快去请大夫进来瞧瞧受伤了没有。”   李曼听到身后小宝的哭声才知道自己甩错了人,闯了祸,这才从满心的失望和愤怒之中回过神来,原本嚣张的气势立刻委顿下来,蹲下身来去哄小宝。李曼的爹娘也立马来瞧,满脸的惊慌和尴尬。   “裴华,公事在身你还不快去忙?”栾县丞看着小宝护着小胳膊哭红了脸,当然心疼,可又不能像栾夫人那样都写在脸上,见裴华笔挺站在那里微皱着眉,被李曼劈头盖脸的一顿发狠,当下倒也能理解裴华几分,明面儿上是呵斥他快去忙正事儿,其实是给他解了围。   “是!”裴华一抱拳,看也没看李曼一眼,掉头就走,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李曼也闹得太不像了,她提的条件还有刚刚那番话沉甸甸地压在裴华的心里,他实在不明白李曼为何要如此,之前在旱莲池边那些通情达理难道都是她的违心之言不成?   虽然表面上依然维持着平静,但若是再不离了这里,裴华觉得自己肯定会忍不住发火。   旁边之前和裴华寒暄的衙役也赶紧走了,这是县丞的家务事,掺和在里头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身后的所有人都围绕着小宝忙乱开来,而李曼一家三口还得小心打量着栾县丞夫妇二人的脸色,陪着小心,跟在后头簇拥着抱着小宝的栾夫人进了屋。   “快!多生一个炉子,炉子里头都多添些炭,屋门都给我关严实了!”栾夫人一叠声吩咐着,“小红,手炉给小宝贴身放着!” 第218章 你着什么急?晾着她们   脱了小宝身上的墨绿毡毛“一口钟”的斗篷,褪了一边的袄子袖,除了被甩的地方皮肤有些泛红,旁的倒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妥,又让小宝胳膊动了瞧瞧,也没伤到骨头,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特别是李曼一家三口,李曼的娘更是连声念了几句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栾县丞这才放了心,脸色稍霁,“你们也别都围着了,都坐吧,我还有公务要办,等大夫来瞧后,结果如何,命人来告诉一声。”   “是,老爷你放心去忙吧,应该没什么事。”   栾夫人答应着,而怀里的小宝已经停了嚎哭,窝在栾夫人怀里仍有些抽噎,撒着娇:“娘,我想吃牛轧糖。”   一听还有心思要零嘴儿吃,栾夫人彻底放了心,笑着问:“行啊,小宝想要吃几颗?”   “娘给几颗吃几颗。”   “那……”栾夫人有心逗他,“那就吃一颗吧,好不好?”   小宝抿嘴摇了摇头。   “那你说几颗?”   小宝试探着伸出一只小手,扎巴着将五个指头全部伸展开,带着些狡黠的神色打量着自己娘。   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己的孩子自己爱,更何况是栾夫人?   看着小宝古灵精怪的样儿,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世上最聪明可爱的孩子也不过如此了,笑着搂了小宝哄道:“成!小宝要吃五颗,那就吃五颗!”   旁边的丫鬟也都凑趣在一旁笑着,李曼的娘也陪着笑。   只有李曼和她爹不怎么笑得出来。   李曼的爹既憋屈又生气,一肚子的火在栾夫人的地头上也不敢发,今天这一遭自己就不该来,丢人败兴不说,还不小心伤了小宝,眼下没事倒还罢了,若是万一摔伤了,可怎么好?如此这般想着,李曼的爹不由地以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李曼。   可李曼这会子也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又不是故意推小宝的,若是知道来拉自己的人是小宝,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呐,看大家这意思倒都成了自己的错了。再说了,小宝不也没什么事吗?还有心思想着去吃那什么破牛轧糖,听到这名儿李曼心里就不舒服。   最让她怄气的是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都到了压根没什么事的小宝身上,好像都忘了刚刚裴华连姨夫的面子都不给、非要退亲的事儿了。   特别是姨妈!只管搂着小宝问东问西,哄来哄去,自己亲事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比不上小宝只是有些泛红的胳膊吗?!   很快,大夫就赶了过来,其实听了怎么回事,又看了小宝的胳膊,就知道没什么事儿,可也不敢敷衍,望闻问切做了个全,“回夫人,没什么大碍,也没惊吓着,不用药也可。”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劳动你了,下去吧。”   李曼心内腹诽着,就说没事吧,一个个都大惊小怪,自己那么大的事儿都没人提。   “姨妈……”   李曼的爹听见李曼声音起,那腔调明显又要使小性儿,正好没机会责骂她呢,压根不给她继续往下说的空儿,“你闭上嘴!还嫌惹的事情不够多吗?人都被你丢尽了!”   “爹!”李曼一跺脚,鼓着嘴,平日里这招使出来她爹也就随了她,可今儿却不可能管用了。   李曼的爹冷冷地一记眼神杀将过去,又对栾夫人道:“今儿个叨扰地你们一家子合宅不宁,姐夫已经尽力了,那就这样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栾夫人瞧了瞧李曼的爹,又瞧了瞧鼓着嘴巴明显不服气的李曼,叹了一声气:“小曼呐,听人劝吃饱饭,你姨夫出马了都没用,你可千万别犯倔了。你对着裴华说的那些个气话,说了也就说了,可必得是最后一次。咱们差在哪里了?非得惹人笑话去?姨夫也答应了给你物色个强百倍的,咱们风风光光出嫁过好日子,不比你说那些气话强?”   这完完全全是一个姨妈对外甥女儿的好意,听在此时的李曼心里却变了味,特别是说到让她以后嫁给其他人,真是如同拿针戳她的心窝,“姨妈,我知道你们大家都笑话我,可我说的不是气话,以后我绝不嫁人,死活与旁人无关,别白费心了。”   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   李曼的爹娘跟去追不是,不跟也不是,栾夫人示意旁边一个丫鬟追了出去,让他俩留了下来,神色有些疲惫,不仅因为半日的折腾,也因为李曼的不懂事。   “这闺女都让我们惯坏了,性子随了谁了?”栾夫人揉了揉太阳穴,“眼下暂且也没什么法子了,回去也别打她骂她,不然犟脾气来了再来个离家出走,可有我们受得了。”   李曼的爹娘满脸羞赧,连连点头,摊上个这么不争气、不省事的闺女又能拿她怎么办?就如同栾夫人说的,还不是这十几年来老两口一手宠出来的?   “丫鬟应该已经让小厮把马车备好了,我也不虚留你们了,路上小心着些。”   李曼的娘点了头,又有些为难:“那……那裴家那里怎么说?是让他们即刻上门来赔不是就算两家两清了还是?拖着也不是法子啊。”   “你急什么?要急也得是裴家那婆媳急,有多少事都是她俩背地里搞出来的?”提到裴家人,栾夫人就来了气,“听说裴华不在家的时候,小曼去也都是她俩招待的,也不知道她俩都如何哄骗咱们家小曼,把她哄得五迷三道!先好好晾晾她们。”   “可姐姐,总晾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村里的人都瞧着呢,再说咱们小曼也不小了,不把这事儿彻底了了,怎么找婆家?”   小宝心满意足地吃着牛轧糖,不哭也不闹了,栾夫人将他怀里的手炉拿了出来,屋里头的温度实在不低,焐太热也没好处,朝着李曼的娘没好气道:“彻底了了?那你倒是问问你家闺女她干吗?别再闹起来给村子那些人多添一桩闲磨牙的事儿了。再者说,咱们难不成还在村子里给她找啊?先在县里这些不错的人家里物色着,两不耽误!” 第219章 皂角米和桃胶   有了侯二这条线索,裴华他们很快就有了比较大的进展。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经过了人的这道关卡,那就会有漏洞可钻。   往大了看,除了皇宫里头那位皇帝老儿的个人花销由内务府负责以外,其余的财政部分均归户部管辖。为了管理从全国各地征收上来的银钱和实物等税收,户部特设立了三个大库,分别是银库、缎匹库还有颜料库,分别用来存储税银、绸缎布匹、颜料、铜、铁、铅、锡、药材等等,这三个库又合称为“户部三库”。   原本库丁的选拔是十分严格的,不仅要本人没有任何案底,还要查户籍,要祖辈三代家世青白才可以,按理说那些个有意盗取库银、有作奸犯科前例的人是不可能过得了选拔这一关的。   可是若是舍了真金白银却也不难,上下关节打点妥当,这份美差也不在话下。不过被打点的人并不能就说与盗库银必定有干系,毕竟塞塞银子走后门谋个吃公粮的差事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更别说衙门里对于库丁防盗的措施做得相当缜密。规定时间入库,当着执法队的面脱下所有衣裳,换上特制的库丁服才能真正进入库房。   每次差事结束,脱下库丁服,裸体而出,这还不算完,还要到大堂再次接受检查。所有库丁平伸两臂,露出两肋,两腿微微蹲下,并需张嘴学那鸭子叫,在执法队的监视下喊着号子、拍着手、并起双脚,连续跳过十二条横放的扁担,层层关卡从而杜绝库丁们有任何夹带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刚开始案发时,库丁那里没什么异动,所有人都没怎么往他们那里多想,一直到裴华发现了那个下面带有夹层的洒尘水桶,才往这个方向查。   结果,一对执勤记录,那天负责洒尘的库丁正是侯二,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个月的月俸也不要了,直接消失个无影无踪。才发现是个老手,躲避官府追查很有一手,查了半个来月才终于发现了行迹。   只是查到那洒尘水桶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侯二是碰巧还是消息灵通,当天就溜了?这点很让人存疑,当然其中种种的疑点不止这一桩,如今关窍都系于侯二一人,裴华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一连好几日,裴华别说回村了,就是吃饭睡觉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裴华那里被县丞叫去到底怎么说的,裴大娘他们一概不知,就连村长家三口人回来后也突然悄没声儿的,这倒让裴大娘和李菊花整日惴惴。   而季桂月也有些坐不住,私下同杜芊芊嘀咕:“怎么回事儿啊?裴李两家倒像约好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没动静就没动静呗。”   “你倒心大!你就不怕华子被县丞免了职?又或者县丞那里逼得紧了,华子那里撑不住?”   “不怕!”   季桂月见杜芊芊一派气定神闲,揶揄道:“你是不是送货去城里的时候见过华子了?老实交代!”   “没有哇。”   “那你怎么这么肯定?”   杜芊芊此时手里正忙活着煮皂角仁,预备着做冰糖皂角米,“嫂子,你想想,若是华子哥被免了职了,他早就回村了,就算他不好意思吧,那也早有消息了。我去杨二叔那里买羊奶,杨二叔也该同我说了,可是一切照旧,说明裴华哥照常在衙门里忙呢。”   揭了锅盖瞧,皂角仁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一粒粒珍珠般,漂亮极了。   继续道:“至于第二点,我相信裴华哥!”   这下子,季桂月脸上揶揄之情更甚:“呦呦呦,你看看,人还没嫁过去,心倒歪过去了,说得倒像是我在歪派华子似的。”   “嫂子,若是真如你所说,裴华哥又有了反复,裴大娘他们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出个门都不太敢。”   说得季桂月“噗嗤”笑了出来,别说,还真是!裴大娘婆媳俩以前在村里嘴尖牙利,最是要强掐尖儿,用村长亲家的身份总是要压上其他村民一头,这几天,那可真是夹着尾巴做人,院门都很少开了,一心在家给柱子调养。   “话是如此说不错,可村长家难道就这么算了?不可能啊!”   季桂月着实觉得这两家安静地诡异,不符合常理。   “嫂子,管他呢,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等裴华哥这阵子忙完回来不就知道了?”杜芊芊盛出半透明的皂角仁,又开始拾掇桃胶。   所谓教学相长也,杜芊芊原先以为皂角仁泡水洗脸洗头罢了,没想到那天在阿青家里,看到阿青的娘还用蒸熟的皂角仁来绣花,把绒线在皂角仁上“抛光”一下,绒线不散、且光滑,便于入针。   这些皂角米是樱子送来的,上次杜芊芊做了一次冰糖皂角米红枣甜茶,她大嫂喜欢喝得不得了,现在已经过了孕初期容易反胃呕吐的阶段了,每天张二娘从担心她吃不下到现在要防着点别吃撑了。   樱子送了不少来,五月时节开花、十来月份果熟。果实为条状,每个长长的果实里头都睡着四五十颗的皂角粒,皂角粒再剥开,那就是皂角仁儿了。用指甲剥仁是不容易的,一两个时辰剥下来,指甲盖里头生疼,村里人会用细细的锥子,剥起来就快得多,而那些老的皂荚,别说手指甲了,就连锥子都不行,得用木槌锤开。   皂角仁水中加热膨胀,胶质半透明、香糯润口,这东西容易做,所以正诚哥媳妇儿想吃了,张二娘就会做,樱子送来的这些杜芊芊自家做了吃就行了。   于是,杜芊芊又加了一味――桃胶,桃胶孕妇不能吃,所以上次给正诚哥媳妇儿做的那碗里特意没放。   比起桃胶,杜芊芊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儿:桃花泪,桃树自然分泌、或者外力作用下产生伤口而分泌出来有利于伤口愈合的液体,也不是所有这些液体都是桃胶,必得比较粘稠的通过太阳蒸晒产生固体才行。 第220章 原本深山有远亲如今闹市无人问   对于桃胶,农人们有句顺口溜,“桃茂盛时,以刀割树皮,久则胶溢出,采收,以桑灰汤浸过曝干用”。   春夏之交,正是桃树生长的季节,树体内汁液流动地特别快,因此桃胶也分泌得特别多。   整个桃胶产生过程十分有趣,先是桃树枝干部位逐渐出现肿胀,接着往外分泌淡黄色的透明色树脂,特别是新雨过后,这种树脂分泌更加频繁,此时果冻状胶体逐渐从淡红色转成淡红色。待得天气干燥,胶状物又会变成淡红色坚硬胶块粘附于树干表皮。   采桃胶这件事,樱子比杜芊芊更在行,据她传授,雨后流胶量大,并且大多数在干后呈浅黄色或白色透明色固体,这是因为暴雨会让桃树吸收大量的水分,树干内胶质稀释后,第一批分泌出来的胶体就会是这种颜色,营养成分也要低上许多,因此要避免采摘这种桃胶。   张二娘他们家的果园子,桃胶采割可以从早桃采收开始一直延续到霜降时节。   刚采下来,将桑树枝条烧火取灰,接着沸水淋汁成了桑灰汤,将桃胶放进桑灰汤里头浸泡,这一步是为了让桃胶充分溶于水,接着清水浸泡洗去那些个杂质,比如底部带有桃木屑或沾到少许黑点,杜芊芊还曾在桃胶里头见过各种小虫子。   桃树好看,人类爱看,虫子们也爱,特别是桃树开始长叶子时候,会招来好多种小虫,什么红颈天牛、桃蚜、桃蛀螟、桃小食心虫,这些个看上去名字萌萌哒小虫子,可都是桃树的死对头。   晒干后的桃胶呈结晶石状,非常坚硬,瞅着像是剔透的琥珀糖,必得用井水浸泡四五个时辰才能泡发变软。   半锅冰糖皂角米桃胶红枣甜茶做好,晶莹粘稠,盛上一碗可以说是整碗的植物胶原蛋白了,对于骨头愈合自然非常好。   “嫂子,我这里占着手,你帮忙给柱子端一碗过去吧。”之前因为李菊花得罪杜小芹的事情迁怒了柱子,后来裴华带着柱子来赔不是,还给了一小吊子钱,如今柱子学也不能上了,整日价只能躺在炕上看屋顶,泼泥猴子猛然被拘了还不得老郁闷了,也怪可怜的。   季桂月看着杜芊芊递过来的满满一碗晶莹甜茶,想了想,罢了,和孩子又没怨没仇的,送一碗就送一碗吧。   “成,我这就端过去。”   “好嘞,哥那里我等会儿端过去。”   季桂月端过去的时候,柱子一下子眼睛都亮了,每日里奶奶和娘只知道骨头汤、鱼汤,吃得他都腻歪了,前几天杜芊芊给的那小小一瓶半满的饴糖,被她娘招待李曼倒了一大半,早就被柱子吃得精光了,最后还用茶水倒进去晃荡了半天,把最后一点甜味儿搜刮干净了方罢。   这一大碗冰糖皂角米桃胶红枣甜茶,可不正瞌睡呢就有人递了枕头过来么?   可无奈自己左腿被固定地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刚要挣扎着上半身爬起来,被守着他的裴大娘和李菊花连忙给按了回去,“可不是作死?快躺好,腿可别使劲儿!”   季桂月也怕他乱动,再伤了腿,“柱子,别动,让你娘喂给你喝!”   说着,将手里的碗递给李菊花,“我家小妹炖的,说是里头有胶啥白,我也记不住,反正对骨头好,让我端了一碗来,不十分烫了,你喂给柱子喝吧。”   自打裴华要退亲的事情闹地全村皆知以后,裴家婆媳的气焰就低了许多,李菊花接过碗来,脸上讪讪地笑道:“多谢你们费心,都说患难才见真情,别看咱们两家总是磕磕碰碰的,可有难了,才看出谁才是真的值得处的。经常一起纳鞋底搓草绳的那个媳妇婆子,都怕同我们走得近,被村长他们带着记恨上,都不敢来了。”   季桂月也客气地笑笑,含含糊糊囫囵应了一声,心里想,可别介,还真不是看在你们婆媳的面儿上,我呀,也不打算同你俩走得近,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我没得被你们算计。   “给孩子喝吧,家里还有事,我就回了。”季桂月说着转身就回了家。   而院子里裴勇正在修理木犁,铁质的犁铧和犁壁有些绣了,得除除锈,其余木头部分有些地方有些松动,得上上紧,吉安村大多数人家都是用的水犁,比起旱犁来,构造更简单轻便,一个横8形的犁辕,不管是入土角度还是翻土曲线都要求没那么高。   见季桂月给柱子送来甜汤,裴勇连忙起身,一手的脏,只要拘着双手向季桂月满口道谢。   裴勇倒是同以往没什么分别,以前也不用村长准亲家的身份拿人,现在也没有缩着脖子同人说话,季桂月同裴勇说话时候,脸上的笑意就真切了许多。   “柱子爹,怎么在这院子里修木犁啊?怪冷的,我看屋子里不是生了去湿炉子吗?在堂屋里弄多好!”   裴勇憨憨一笑,习惯性动作想要去挠后脑勺,刚举起来左手才想起来手都脏着呢,忙又放下,“没事儿,修木犁是力气活,倒也不觉得冷。”   寒暄了两句,季桂月回了家,想着裴勇、裴华兄弟俩都不错,就连柱子,皮是皮了些,不过本质也不坏,从小被那样的奶奶和娘带大,居然也没长歪啰。   再一想,就是走了好些年的裴大爹也是个好人,猎到好东西了也会给村里的孩子解解馋,她自己就吃过裴大爹猎的野兔子、野山猪。   这季桂月前脚刚出了裴家院子门,后脚李菊花和裴大娘就阴阳怪气埋怨开了。   “你看她那幸灾乐祸的样儿!我看,送东西来是假,来看笑话是真!”李菊花刚才有意同季桂月套近乎,结果贴上了冷屁股。   裴大娘在一旁看李菊花喂柱子,“还能怨谁?还得怪华子不争气,否则,咱们哪里轮到被那娼妇笑话?!”   被周围几个走得近的乡邻都断绝了来往,李菊花本就有气,今儿个还被季桂月嫌弃,如何能不气?不自觉间下手就有点重,一汤匙捅入柱子的嘴里,打在柱子的牙齿上清脆的一声“叮”,柱子疼得大叫。 第221章 万句不离吃   “你轻着些!”裴大娘埋怨地看了李菊花一眼,将李菊花手里的那碗甜汤端了过来自己喂。   一汤匙下去,满满一匙的皂角米、桃胶和红枣,透明糯滑,裴大娘对季桂月那怨愤的心情也淡了一些,用料是真扎实、真舍得啊!   李菊花两手相捏,上下叠在一起摆在身前,皱着眉头:“娘,你说其他人家远着我们没动静倒罢了,村长家从县丞那里都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也没个说法?”   “就是说啊,我这心也悬着呢!”碗里那些干的已经捞干净了,还剩下些甜汤,柱子不耐烦一汤匙一汤匙地喝了,索性从他奶奶手里夺过碗来,端起来喝。   “祖宗,慢点儿!别呛着了!腿别动!”裴大娘在一旁连声嘱咐。   嘱咐声还没结束呢,柱子已经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两下嘴巴,“奶奶,真好喝。你和娘怎么就不会做呢?别做骨头汤了,我实在不想喝了!”   说得裴大娘和李菊花都不高兴起来,除了红枣,皂角米和桃胶东西倒真不值钱,就是费功夫且不能饱肚子,庄稼地里的人再也没听说过谁家这么讲究,自打这杜芊芊投奔她哥嫂来,折腾出多少的新名堂,狗长犄角闹洋事儿,如今倒收买了柱子的嘴,嫌弃起自己的奶奶和娘起来。   “你这个有奶便是娘的小白眼儿狼,白疼你了,平日里难端上桌的骨头汤还喝腻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被奶奶和娘一顿排揎,柱子臊眉耷眼地瘪了瘪嘴,复又躺下去,回味着刚刚那碗甜茶的滋味。   “娘,你说村长家在打什么主意呢?”李菊花越想越不放心,要说这事情彻底谈崩了吧,华子那里还当着差,村长也该过来有个说法不是?要说县丞又将华子劝回来了,那小曼姑娘也不见个踪影,柱子这样,她肯定会来看的呀。   就是这几日也没怎么出门,若是碰上了村长他们家谁,倒也能从他们举止里头看出些什么来,总比现在没头苍蝇似的乱想乱猜强啊。   婆媳俩现在恨不得村长带了人来,破口大骂一顿或满破砸几件物什,也总比成日里悬心、坐卧难安舒坦。   所以,竟被栾夫人猜了个十成十,不用村长他们家有什么动静,光晾着裴家婆媳就已经够她们喝一壶的了。   两相合计,婆媳俩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也不能真将她俩活剥了不是?   这次也不用再忍着心疼绑母鸡了,反正若是裴华那里仍然谈崩了,两只母鸡也顶不了什么事,白瞎了。   “勇子,我和娘出去一趟,你看着点柱子,尿壶就在炕沿底下,别让他着了凉!”两人嘱咐着裴勇。   裴勇手里的木犁才修整到一半,手里抓着一把锉草在擦犁铧上的锈迹,有些狐疑,这两日家里也没什么人来了,她们收拾得立立整整的,这是出去找谁去?   手下除锈的功夫没停,裴勇随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去找谁?”   “去村长家。”   倒把裴勇惊了一下,忙抓着锉草站起身来,大迈了几步拦在婆媳俩身前:“娘啊,你们去村长家做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你懂什么?修你的木犁吧。”李菊花满脸地恨铁不成钢,“这事儿本应该你这老爷们去办,可你偏不懂里头的这些事儿,又没口齿,只能我和娘去了,快起开!”   裴勇被媳妇儿吐槽也不恼,只拦着,不让她们出院门。   “你们就听我一句劝吧!这会子去村长家里,你们预备着说什么?不是骡子往兽医手底下跑,找削吗?”裴勇一时情急,也没注意用词。   裴大娘和李菊花听了都有些怒了:“骡子?骡子是马和驴生的杂种!你说谁是骡子呢?”   自知说错了话,裴勇作势用手里的锉草往嘴上靠了靠:“呸呸呸,我这嘴乱说,该用这锉草锉一锉了。”   惹得裴大娘和李菊花也气笑了:“成了,说你没口齿,你还非要说话!快点让开,我和娘去探探口风,今晚也好睡个踏实觉。”   谁料裴勇仍旧站着纹丝不动,苦口婆心地劝:“娘,菊花,你们就听我这一次,别去了。人家没来寻晦气呢,你们倒上赶着了,何苦来呢?”   裴大娘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伸手一把将裴勇拨开:“你知道什么?真等人家寻上门来,还指不定怎么着呢,咱们先去打听打听,不也好有个准备?”   说完婆媳俩拔腿就走,想了想仍不放心,回过头来对着呆站在那里的裴勇关照:“儿子比木犁要紧!别摆弄木犁了,柱子在里屋躺着呢,快些进去看着。”   娘和媳妇儿如何也不听自己的劝,裴勇也没办法了,只能去洗了手进屋照看儿子去。   柱子又在不老实地想要爬着坐起来,裴勇赶忙又让他躺了下来。   “爹和你怎么说来着?你要是不听话,总是动来动去,以后就要成跛子了。”   “爹,奶奶和娘去哪儿了?”   ……   裴勇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地应付了一句:“爹也不知道,爹在这儿陪着你也是一样的。”   其实是裴勇理解错了,他以为柱子这是不想让奶奶和娘离开呢,结果,柱子一听来了劲,用热切的眼神盯着裴勇:“爹,那你趁着奶奶和娘不在,你能不能帮我去隔壁芊芊姨那里再要一碗刚刚的那碗甜汤啊?”   ……   原来想着这茬儿呢,裴勇对着柱子摇了摇头:“咱们不是刚喝完一碗吗?再去要,你芊芊姨那里也不够喝了。”   “才不可能,芊芊姨最大方,每次都做那么大一锅!”柱子说着还用手和膀子伸到最极限比出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那也不行,太贪心可不好。”裴勇坚持拒绝。   柱子知道自己的爹和奶奶还有娘不同,不会一味顺着自己,求也没用,挠了挠腮帮子,“爹,小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几日里衙门里忙,过几日你小叔就该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裴勇自己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道裴华为何如此忙,又在衙门里忙着什么。   “小叔回来就好了,他去隔壁安安家,就什么都要得到!”   ……   这个臭小子,原来还在琢磨这个呢! 第222章 我可以狠,你们却不可以骂   裴大娘和李菊花一路往村长家走去,从未觉得这段路有那么的长。   一路上碰到的乡邻,要么看热闹似的瞧着她们,要么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靠头议论,也有上前搭话的,问上几句“柱子怎么样了”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这些都还罢了,应付过去就行了,只是有几个眼尖脑袋活泛的,一眼瞧出她俩这是往村长家那个方向走呢。   来了兴致,“你们婆媳俩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嘴不应心地虚虚笑了笑,没搭腔。   “这不是往村长家去的方向吗?你俩要去村长家啊?”   轻快促狭的语调里透着藏也藏不住的瞧热闹不怕事大的劲儿。   这下子假笑也维持不住了,裴大娘和李菊花丧着一张脸,脚底下的步子迈得更快更大了。   眼面前是紧闭的院门,身后是隔壁几家探头探脑的打量,婆媳俩硬着头皮也得敲。   “小曼妹子!可在家吗?”也许是心理作用,婆媳俩觉得自己这两声都透着虚。   门里头的村长夫妇听到声响,互相看了一眼,果然被姐姐料中,不用他们急该急的应该是裴家婆媳,这才几天,不就沉不住气地来了吗?   秉持晾上她们一晾的原则,夫妻二人直等着裴家婆媳扯着嗓子站在门外喊了四五遍才来开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则竭。   这四五遍后,婆媳俩的喊门声都有些飘,都在犹豫再没人应门就偃旗息鼓回家去。   就在此时,门在婆媳俩面前“吱呀”开了来,打开的门缝里是李曼娘阴沉着的一张脸。   两人饶是有准备,也被吓了一跳,随机立马换上了谄媚的笑脸:“小曼她娘,你在家啊?”   李曼的娘压根不接这茬,冷脸冷言冷语:“你们俩怎么来了?有事?”   “过来看看,过来看看。”婆媳俩讪笑着,还示意地往身后瞧了瞧,意思是隔壁几家都看着呢,不管什么事儿,关起门来说。   “哼。”李曼的娘冷哼了一声,将门缝又拉得大了一点点,那宽度吧,一个成年人直接无挂无碍地走进门去是不行的,再瘦的成年人也不行,可裴家婆媳俩也不管那么多了,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着她们似的,挤挤擦擦顺着那道缝顺进了门去。   李曼的娘才是第一关,堂屋里坐着的村长才是她俩最怕的。   堂屋里一如既往得暖和,上次来裴大娘和李菊花还有那闲工夫去闻那大肚炉子里烧的什么好木材,这次,她们可没这个闲心了。   同样冷着脸坐在主位的村长,也不同她俩打招呼,也没让她俩坐下,更没有热茶招待,将“晾”这一字真言贯彻到底。   婆媳俩如同在公堂上被审问的犯人,拘束得简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   “村……村长,你怎么也在家啊?”   越紧张越容易出错,李菊花本来想说“村长,你也在家啊”,谁料,高度紧张局促下,直接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村长抬起眼皮瞅了瞅她俩,“怎么?我在家还要你批准不成?”   李菊花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刚刚还在笑自己男人裴勇没口齿,现世报来得也太快。   “不是,不是。”裴大娘立马往回圆,“小曼姑娘不在家啊?”   原本冷态度的村长,在婆媳俩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直接“砰”一声巨响,手握成拳重重锤在桌子上!   “还来!又来找小曼做什么?还没戏耍够?你们――”   村长抬手一指这婆媳俩,唬地李菊花差点没尿了裤子。   “上次也是你们,拎了两只母鸡,口口声声说能做得了裴华的主,要来提亲,眼下闹成这样,居然还有脸来找小曼!”   村长这几句话倒不是故意吓唬,而是发自肺腑的愤怒,看到眼前这两个始作俑者,又想到这些天来的事情,不由得眼内冒火。   “村长,真不怪咱们呐,是裴华那个犟种,他不识抬举!这么好的闺女他愣是不同意,活该遭雷劈、被天谴呐他!”   ……   得,最恶毒的话倒让裴家人说了,村长夫妇反倒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互相看了一眼,眼底的意思也很清楚,一个是娘,一个是嫂子,这骂得也忒狠了些。   而这厢裴大娘和李菊花两人一看,这两句骂得对了隼了,村长夫妇二人没了声儿,因此更骂得起劲,所有责任都往裴华身上推,什么“不得好死”、“挨千刀”,反正什么死法惨就骂什么。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随着一声清脆的怒吼,李曼冲进了堂屋里来。   村长夫妻俩同时站了起来,“小曼,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呆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李曼的娘就上前去拉她,想把她拉回她自己屋里,李曼已经气得满脸通红,李曼的娘哪里拉得住?   直直冲进堂屋,手指头几乎戳到裴大娘和李菊花的鼻子尖儿,正宗地指着鼻尖骂:“你们两个也配做娘和嫂子?裴华哥千日不好也有一日的好吧?!月俸都给你们拿了存着,自己一年到头那几件旧衣裳轮流穿,你们也好意思?!还咒他!”   说着说着恨不得用手去撕她俩的嘴,她刚刚在屋子里听得都气得发抖,这两个人平日里对裴华哥不好她不是不知道,可这也骂得太恶毒了,以前是有求于她们,盼着她们在裴华面前替她多多美言几句,现在又不需要了,也就不用再对她们装了。   李曼第一句刚吼完,人还没进堂屋前,裴大娘和李菊花就已经吓得禁了声,她俩知道李曼肯定在家,可是却没想到她听到她们俩骂裴华会这么愤怒。   这李曼被华子这么不顾情面地回了亲,脸都丢到县丞那里去了,不是应该听到裴华被骂正好出出心中恶气吗?她俩本来也是存着这心思才越骂越狠毒的,却谁成想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婆媳俩被指着鼻子骂地脸都抬不起来,平日里只知道李曼被家里宠得娇蛮,原来泼辣起来也这么厉害。 第223章 到底发热了   尽管村长在一旁示意李曼娘赶紧将李曼带进屋去,可李曼骂了个痛快,也不打算回屋。   “娘,你别拉我了!”李曼反倒拖着自己娘的胳膊,一同坐了下来,对着站在屋子中间的裴家婆媳怒目而视。   裴大娘和李菊花面面相觑,心中懊悔不已,想着赶紧回家吧,可总不能白挨了一顿骂啥也没打听到啊。   硬了头皮,李菊花小心翼翼,喉咙被人捏住了般:“那个……小曼妹子,你别气,我这也是为你鸣不平啊不是?”   “很是用不着!”李曼压根不领情。   “那天华子去了县丞那里,都几日没回来了,不知……”李菊花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手里攥得死紧为自己打气,“不知和县丞谈得如何了?”   李曼又要急着说话,被村长及时打断:“哼!谈得如何又怎么样?咱们家小曼岂是你们想退就退、想反悔就反悔的?别错打了主意!”   村长这几句话直接将裴大娘和李菊花说晕了,这到底裴华是没同意啊?还是被县丞说动了?敢情就算裴华改了主意,这事儿也得秋后算账呢?除了让她俩更忧心以外,村长这回答说了没说没啥两样。   到底沉不住气,李曼又嚷嚷开了,“爹,不管裴华哥反悔不反悔,我都嫁定了!”   这几日李曼同她爹娘也没少争吵,被拘地一步也不许离开屋门。   李曼的娘不用村长吩咐,早已经在村长脸色变得铁青之前将李曼死命拽进了里屋,也不管手底下力道了,直接将李曼搡到绣墩上,“你是想成心气死你爹啊?那婆媳俩刚才也听到了,是什么好人呐?你非要往那火坑里跳!”   李曼咬着唇不说话,打定主意不回头的表情。   李曼的娘也不放心外面,又嘱咐了李曼别再出屋门也别再出声了,忙不迭又回了堂屋。   也许是刚才李曼的话给了些底气,裴大娘畏畏缩缩地刨根问底:   “那……那这亲事?”   “还好意思站在我家里提亲事两个字?回家等着吧!”村长已经没有心情再同眼前这两人说什么了。   啊?回家等什么呀?裴大娘和李菊花越听越糊涂,越听心里越没底。   “小曼娘!送客!”   村长直接站起身,如同挥苍蝇般挥了挥手。   不用李曼的娘赶人了,裴大娘和李菊花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出来。   这一趟来的真是自寻晦气不是?村长的话滴水不漏,啥也没打探得到,还被村长一家三口轮流好一顿刺哒,早知道听了裴勇的劝就好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知道小曼的态度还是一心想嫁裴华,多少也给她俩吃了一粒安心丸。   等这婆媳俩丧着脸到了家,却迎来了个更让她们慌乱的消息――柱子发烧了。   这几天,有了井大夫的嘱咐,全家人都在密切注意柱子的情况,汤婆子一天要给他灌上好几次,略微摸着凉手了就给他换热水,就差给大房屋里也砌个去湿炉子了,谁成想,千防万防,热度还是起来了。   “怎么搞的?我和娘才离了这么一小会儿,柱子就烧起来了?你还能办什么事儿啊你?”李菊花见柱子两颊有两坨不正常的潮红,一看就是发热的症状,手往柱子脑袋上一搁,可不是热起来了?急得直埋怨裴勇。   裴勇也着急得直搓手,他也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裴大娘和李菊花出去这段时间,柱子别说掀起被子小街了,就连被子角都没翻动过,说着话呢,咳嗽都没咳嗽一声,眼瞅着那小脸蛋就红了起来。   “别忙着抱怨了,给我瞧瞧!”李菊花和裴勇挡在柱子床边儿上,裴大娘也看不清柱子的情况,说着就要拨开二人近前去看。   李菊花咳声叹气:“您老瞧了又有什么用?又不是大夫!”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看看孙子都不行了?刚刚还不是你的主意,非要去探听什么消息!不走这一遭儿,也没这么多事!”   “倒抱怨起我来了?不是您老整日叨叨着放不下心、睡不着觉,我才说要去瞧瞧?这会子出事了只知道怪到我头上了?”   平日里总是抱团对付别人的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刚刚在村长家受的那份窝囊气正没处发,借着这个由头吵了起来。   身上有热度,人就会很不舒服,更何况柱子还折着一条腿,耳边奶奶和娘的拌嘴声又急又密,谁也不让着睡,柱子只觉头都有些晕乎地疼了起来,可是人小、又没怎么这么病恹恹过,不太会形容这种心烦神疲的感受,直接将被沿拉了盖在头上。   “你们别吵了!眼下得赶紧去张二娘家找正生兄弟借车去,你们在家里给柱子穿好衣服,等我和正生到了,即可上车赶路。”   一句话成功地将婆媳俩的注意力转移到正事儿上。   “对!对!对!你快去吧。”说着,婆媳俩七手八脚地给柱子拿衣服、拿虎头帽,还有上次盖着去城里的小褥子。   对于柱子,婆媳俩没说的,若换了是自己发热,去医馆?不存在的。山里、地头里多的是金银花、连翘和荆芥,纱布裹了捣碎了,浓浓地熬上一大碗,喝了发发汗就是了,若是热度仍然不褪,下点狠药,大黄和秋冬季的芒硝晒成的“皮硝”,药力贼猛,一碗下去泻下热结,热度基本也就消了,只是人也会被折腾地两眼发黑、四肢乏力。   虽然这些个土法子有风险,剂量全凭自己控制,但省银子啊不是?但是,柱子是心头肉,宝贝疙瘩,那是万不能用这些法子的。   婆媳俩手忙脚乱地给柱子穿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柱子本来就发热,闷得他喘不过来气:“奶奶,我都没法子喘气了,憋死我了!”   “小祖宗,听话,保暖些没坏处,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等回来肯定擦黑了,再吹冻着了可怎么好!”   哄着柱子,给他套了夹袄,外头硬是又裹了件棉袄,直将柱子裹成了个粽子,手脚都被拘得动弹不得。 第224章 盘问银子的下落   “奶奶,我难受!”这束手束脚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柱子挣扎着手脚,想要挣脱出来。   “别动,那左腿再动折了,还得再多遭一番罪!那大夫怎么给你正的骨头你又忘了?”裴大娘吓唬柱子,不让他乱动。   果然,柱子被吓得手脚都不敢动了,直挺挺躺着,任由奶奶和娘给他套上棉裤、围上围巾、戴上虎头帽,李菊花左胳膊底下还夹着个小褥子,等上了车盖在柱子身上。   不多一会儿,张正生驾着驴车带着裴勇到了院门口了,裴勇原本想着就在门口叫一声让婆媳俩将柱子抱出来就行了,可突然想到了件事儿,脸色一变,赶紧同张正生打了招呼:“正生兄弟,还有件事儿我要进去嘱咐一声,烦你略等一下。”   张二娘一家人本来在果园子里忙着培土包扎,除了怀着孕的正诚媳妇儿,其他人,包括樱子、顺子还有虎子,还有来买果子的杜芊芊,都齐心一起上。   培土包扎就是一种给果树防寒防冻的老法子。在树根四周培上四公分左右高的土,培好后就像一个个大馒头。张正诚还特意从旱莲池里挖了些塘泥和潮泥,这些土培上后要到来年的惊蛰时分才能扒开,杜芊芊没干过这个,虽然有点脏有点累,但大家伙儿那么多人,说说笑笑倒也有趣,顺子紧跟着樱子,虎子盯着杜芊芊,像是两个小尾巴似的,杜芊芊培好的土堆总是不规整,不是歪了就是斜了,不然就是在树盘内取了土,惹得樱子哈哈大笑,“芊芊,你做饭厉害,可培土可比不过我了吧?”   正说笑着,裴勇大口喘着气到了。   一看到裴勇,几个人心里都是一紧,必定是柱子又有什么不舒服的了。   果然,“正生兄弟,又来麻烦你,柱子发烧了!”   张正生立马丢了手里的活,就着旁边的冷水去洗了手,“这几日不都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发起烧来?别急,咱们现在就走。”   “太麻烦你了,你看……”裴勇不好意思道。   “你来的对,若是现在不去,夜里热度再升上去,可怎生是好?井大夫不是说了,有热度就得加小心。”   张二娘他们也在一旁让裴勇别客气,催促着张正生快些去。   顺子和虎子也停了玩闹,仰头听大人的谈话。   “顺子和虎子下午怎么没去学堂?”裴勇一眼瞧见这两个小不点,诧异问道。   樱子抢着答:“今儿逢二十五,是休沐日呀,勇子哥。”   “哦,你看,柱子在家里躺着,休沐日我也不记得了。”裴勇这话说者无意,可听在在场其他人耳朵里,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几岁大的孩子就这么成天躺床上拘着,学也上不了,也够可怜的。   那么着急地来找自己,怎么这会子都到自家院门口了却又进去墨迹起来?张正生有些不解,可也不好进去瞧,只能在门口等着。   屋子里头裴大娘他们也听到了驴子在土径上一连串“哒哒哒”的声响,不用裴勇叫,已经抱了柱子出了屋门,在院子中间与匆忙进来的裴勇碰上了。   “你进来做什么?快,柱子已经抱出来了,紧着些上车吧。”李菊花抱着柱子继续往院门口走。   “等一下。”裴勇为难地搓了搓手,往外头的张正生瞧瞧打量了一下,拉了裴大娘想将她往旁边拉着走两步。   “你只管扯我做什么?”裴大娘心里着急柱子,恨不得能立刻到了医馆才好,不耐烦地挣脱裴勇拽着的袖子口。   李菊花也埋怨:“你这个人,轻重缓急都不分?墨迹什么呢?还不快走?”   没法儿,裴勇只好有些吞吐地小声说:“娘,你快去取些银子来,去医馆没银子怎么成?”   裴大娘和李菊花狐疑道:“什么银子?上次不剩下好些吗?”   她俩都以为上次那三两银子只花了不到一两,下剩的都在裴勇那边,而这两次换药裴勇的确也没朝家里要银子,她们哪里知道上次剩下的二两多银子都在裴华那里呢,回来后说是县丞来找,那么多糟心的事儿,裴华忙乱之中压根没想起这茬来,何况家里又不是没银子了,下次回去再给娘也是一样,而裴勇这里他也不敢说出实情,知道这婆媳俩知道后又得闹上一番,而两次换药人家井大夫因为同裴华相熟的缘故,换药压根也没要银子。   可这次发热肯定得付银子的,可瞒不住了。   只好硬着头皮编:“上次井大夫就说了发热这事儿最是麻烦,万一不够……”   李菊花和裴勇都一起生活了多久了?再加上自己的男人,老实巴交,结结巴巴、鬼鬼祟祟,她能不看不出来他在心虚?   “放你……”李菊花本来想骂“放你娘的屁”,裴大娘就在眼面前站着呢,忙咽了下去。裴大娘白了李菊花一眼,还算你有眼力劲儿。   “放屁!你别咒柱子了!发什么热得花上二两多的银子,你当我好糊弄?快说,怎么回事儿?”柱子本来就结实,又左三层右三层穿了那么多冬衣,李菊花有点抱不住了,边责问着裴勇,边将柱子往裴勇怀里塞。   裴勇小心地接过柱子,尽量避免碰着他那条受伤的腿,“你快些去拿就是了!别耽误工夫了。”   张正生就在门口那,院门又没关,院子里的动静当然能听得清清楚楚,自己这妻管严形象当然不想让同村的兄弟看了去,再加上里头还牵扯着婆媳二人对裴华的态度,裴勇就只想快些让裴大娘她们拿了钱快走。   但若能如此轻松就让裴勇过关,那就不是“骁勇之名在外”的裴家婆媳了。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你银子呢?拿出来我瞧瞧!”李菊花不依不饶,仗着裴勇抱着柱子没法子挡,伸手就去搜他的口袋。   “银子呢?”李菊花搜了个空,裴勇两个口袋比他脸还干净了,别说银子了,一个铜板全无,提高了嗓门,“我问你银子呢?” 第225章 保管牛黄狗宝给你打出来   裴勇被李菊花弄得下不来台,局促地瞟了一眼门外的张正生,“你那么多话做什么,快点拿了银子给我好带着柱子去医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银子呢?!”李菊花哪里能饶过他?二两多的银子呢,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家里拢共就十几两的存银,一下子没了二两多岂不肉疼?   裴大娘也急得拍了下裴勇的后颈,原本预备着使劲儿拍,可看柱子还在裴勇的怀里,到底下手的时候收了点劲儿:“你是想急死我?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本来就一肚子窝囊气了,你还来添堵。”   实在没法儿了,裴勇被前后夹攻,只得小声解释道:“那银子在华子身上,上次走得急,他忘了留下来了。”   “啥?他给拿走了?!”裴大娘和李菊花异口同声,仿佛裴华干了件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   刚才在村长家被好一顿羞辱,如今可算得是新仇加旧恨,恨不得裴华此刻就在这眼跟前,让她俩好好儿锤一顿才解气,裴勇看着娘和媳妇儿咬牙切齿的劲儿,就知道接下来她俩肯定没好话了。   “柱子热度可起来了,隔着这许多衣服我都觉着了,快点吧,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   一直在院门外车辕上正襟危坐的张正生此时也来帮裴勇解围,当然了,其中也带着为裴华面子的意味。   物不平则鸣,这银子说句不好听的,都是裴华赚回来的,别说二两了,就是裴华都要了也是该当的,这婆媳俩说得就像裴华偷了她们的似的。   “大娘,柱子娘,可别再耽搁了,你们看看这日头,再磨蹭下去多早晚才能到?”   这些日子没少麻烦张正生,加上换药的两次,来来回回坐了人家好几趟车了,啥表示也没有,柱子还得换好几次药呢,求人的日子还在后头,如何能再让他大冷天在门口干等?   李菊花只得赶紧回屋取银子,转身之前实在气不过,掐了裴勇胳膊一下,正如她教柱子的那样,指甲盖儿尖起来转着圈儿拧,那酸爽,裴勇没忍住“哎呦”叫唤了一声,怀里的柱子被他爹滑稽的面部表情给逗地“咯咯咯”笑,就连门外的张正生见了都有些发笑,好歹忍住了。   “你个臭小子,爹这不都是为了你,你还笑!”裴勇低头对着咧嘴笑的柱子,话里是责备,可话外都是宠爱,还有力气笑,说明还不是很不舒服很严重,因此就算被儿子看了笑话,裴勇也高兴。   裴大娘可笑不出来:“你可得了吧,就是孩子也比你懂事儿,家里正好用钱的辰光,你把银子放他那儿做什么?那天临去前对你都白叮嘱了。”   此时李菊花已经将半吊子钱拿了出来,塞进裴勇的兜儿里,看到裴勇对着柱子微微笑着:“笑!笑!笑!就知道笑,银子都看不住,这次可揣好了。”   低头看了看柱子,“让井大夫好生瞧瞧,抓药的银钱可别省!”   “我省的,那我走了。”   裴勇抱着柱子上了车,婆媳俩跟上前用小褥子给柱子掖了个密不透风,又殷殷切切叮嘱了几句才离了车边,目送驴车离开。   其实骨折后发热还是挺常见,井大夫自己也说了,只是稍微有些热度不必惊慌,多喝点白开水,不用好酒,就是杂酿的烧刀子蘸了擦一擦身子,也就是如今所谓的物理降温,只有伤口感染了发的高烧,才有必要特地走一遭医馆。   但是柱子在裴家那是天字第一号的要紧,在家里用土法子怎么行?   到了之后井大夫先是看了看柱子的伤处,并没有明显的红肿,心就放下了一大半,最怕的就是伤口愈合得不好,有脓液感染,最为棘手,所幸柱子并没有这情况,看来家里人照顾地的确很精心。   开了个犀角地黄汤的方儿,犀角、丹皮、生地和赤芍之类清热凉血的药材,也不贵,五副药才二十个铜板。   可这些在家里等着的裴大娘和李菊花并不知道,裴勇他们一走,婆媳俩就叨叨开了,无非是小心眼儿地害怕裴华不还钱,毕竟这段日子她们对裴华都没给过什么好脸,饭都不让他吃了,又担心柱子这次发热到底有无大碍,得花多少银子?   算上今儿又拿出去的半吊,家里可只剩下不到十二两了,裴华和李曼的亲事挨了一顿骂也没探听出到底最后县丞那里是怎么说的,可看那样儿也不像能有啥好消息,以后没了这大靠山,家里这境遇可就大不如前了,坐吃山空那是花一个子儿就少一个子儿。   无事就生非,婆媳俩坐在家里左右一合计,倒忘了一桩事。   那日苏先生不是还自己送来一两银子吗?那凭啥那些推了柱子的小兔崽子们啥事儿没有?家里那些大人也缩了乌龟脖子装没事人一样?天底下哪里有这等便宜事?   不成!从来也没吃过这种哑巴亏,婆媳俩当下就坐不住了,关了院门就直奔学堂去了。   抱着豁出去找人算账的气势,同刚才去村长家的路上可大不一样了。   刚才村长家好一阵子的闹腾,这婆媳俩吃了大亏早就有人传开了,一路上当然有人打量,自然里头就有孩子同在学堂念书的。   “瞅啥瞅?没见过?你们这些专管六国贩骆驼,先将自己家里的事儿整明白吧。”   后头那句李菊花没说,要是让我问出来是你家孩子推了我家柱子,害得我儿子吃了那么大苦头,教你家赔银子不说,保管给你家小子牛黄狗宝打出来!   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撸了袖子到了学堂,整个学堂里却悄没声儿的静得很,柱子在家这些天,家里也没其他孩子上学了,自然今儿休沐日的事儿也不记得了。   这时候又没有什么公历纪年法,自然就更谈不上什么周六周日了。学堂的休沐日基本都是每月的初五、十五和二十五这三天,选“五”主要是这一天市集开得多,很多人家也会选择逢五的日子去庙里上香。 第226章 没人推,就是他自己往下跳的   别说找罪魁祸首了,学堂里一个人影都没见,婆媳俩蝎蝎螫螫摸到了苏先生住的地方。   苏岳正在堂屋里临摹裴休的碑帖,裴休的字悠远而平和,与颜体、柳体那样筋骨怒张风格截然不同,倒也符合苏岳本人此时的心境。   以前更多临的是《多宝塔》,是颜字里他比较欣赏的,虽然化瘦硬为丰腴雄浑,却也不失清秀,等后来家里除了那等大变故,就渐渐更偏向裴休那种更为安静的笔锋。   书案上堆了很多碑帖,柳公权的《圭峰碑》、颜鲁公的《多宝塔》,并《张猛龙》、《黄庭》、《乐毅》,《快雪时晴帖》等等,也有晋人小楷字帖,总之,林林总总堆了半个桌子。   “文房四宝”倒也没什么讲究,更不用说什么诸葛笔、李廷珪墨、澄心堂纸或者什么龙尾砚了,苏岳就是随手普通的毛笔,最贱价的桑皮纸。   可在裴大娘和李菊花眼中,写字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令人敬畏了,整个村子她俩就没见过谁这样拉开架势、潇洒挥毫过,再瞅瞅书案上堆成小山的字帖,原本气势汹汹的二人立马萎了半截。   俩人扒在窗户口,探出半颗脑袋。   “娘,这苏先生在写大字呢!”   “我知道!”   “那,咱们……”   想要进去,可又不太敢去打扰,可若要她俩就此回去,却也如何甘心?   苏岳本来静心凝神,可听到窗口有些异响,住了笔抬头一瞧,两个半颗的脑袋贴在窗棱上,差点没把他手里的毛笔给吓掉了。   这谁啊?苏岳心内狐疑。   见苏岳已经看到了自己,裴大娘和李菊花站直了从窗棱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整颗头,苏岳上前打开房门。   不知是不是被刚刚苏岳挥毫泼墨的气势镇住了,这婆媳俩一时之间还挺不自在,要福一福身,又觉得别扭,束手束脚地不知如何打招呼了。   苏岳一瞧,这不是柱子的奶奶和娘吗?她们怎么来了?率先开了口。   “柱子的腿怎么样了?”这几天苏岳也去看过一次,可恰好碰到柱子去医馆换药。   裴大娘和李菊花听见苏岳如此问,忙欠了欠身,没过脑子,开口就是场面话:“好多了!好多了!”   话音刚落,两人反应过来,不对呀,怎么能这么回答,自己是来找那些个熊孩子晦气来的,如今说了柱子好多了,这不是自打脸么?   于是忙又使劲儿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柱子他又重了!”   苏岳拧了拧眉,这到底是好多了还是又重了?眼前这婆媳俩是唱的哪一出啊?   可不管是好了还是重了,总不能让她俩就这么站在门口说话。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哎,好,好。”婆媳俩挤挤挨挨挪进了屋门。   屋子里苏岳早已经生好了去湿炉子,很是暖和,按理说人进了来应该关了门好不让暖气散了,可屋子里头就苏岳一个男人,裴大娘和李菊花进去后,苏岳将原本就因为让婆媳俩进来而打开的门拉得全部大敞开,从外头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里头的所有动静,也是避嫌的意思。   这也是婆媳俩第一次进苏先生的房间,里头除了杜大山特意精心打造的木头家具外,倒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可就像杜芊芊布置的房间有个共同点,与同村里头人家就是不一样。   杜芊芊的房间清新别致,一看就是个讲究的小姑娘的住处,而这苏岳房里,最多的就是书,特别是那张“九九图”旁还用颜体楷书写着一首诗,裴大娘和李菊花又不认识字,更不懂什么字体了,反正知道写了什么字,怪好看的,一屋子里头没有杜家那丫头弄的花啊草啊果子啊茶这些个香,取而代之的是书的味道,自然了,她们的词汇量也形容不出书香或者墨香,反正就是读书人的味道。   这进了门左瞅右看,又没了声儿,苏岳只好再度开口:“大娘,你们坐吧。”   裴大娘和李菊花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   柱子摔下来那日,这婆媳俩可是气焰高昂得很,今儿个是怎么了?   真让她俩站着,也没有这个待客之道啊,苏岳又请了一遍:“有什么话坐下说罢。”   说着,从桌上茶壶里倒了两盏茶,端到她俩跟前。   “柱子到底情况如何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互相递了个眼色,决定还是让裴大娘来说。   “苏先生,可不就是为了柱子的事儿来的吗?我家柱子刚刚突然发起热来,他爹抱了他搭张二娘家的驴车去了县里医馆了。”   “怎么会突然发热?”苏岳也有些着急,“可碍不碍事?”   “谁知道呢?我们也悬着心呢!”   苏岳没吱声,继续等着听下文。   “苏先生,你是我们柱子的先生,对待学堂里这么些孩子是不是该一碗水端平了?”   这不是在聊柱子发热的事情,怎么话锋一转又绕到这里来了?   虽然不解,不过苏岳仍然点了点头:“不错。”   “有苏先生这句话就好。”李菊花接过话茬继续,“先生,柱子的腿可是和学堂里其他孩子玩闹,被其他孩子推下桌子摔伤的,你说,那些个孩子的爹娘难道不该负点责任吗?这么些天了……”   苏岳没有让李菊花说完,抬了下手,或许是因为苏岳不同于村里人的书生气度,也或许是因为苏岳是教书先生的身份,李菊花一见苏岳抬了下手,立马也如同柱子这些学童们一样,立刻闭了嘴。   “谁说柱子是被其他孩子推下桌子的?”苏岳不去管李菊花后面那些个话,直接抓住了重点。   “那还用说吗?!”李菊花激动起来,这是要讹不成了?还指望着去哪家闹来一二两银子贴补贴补柱子医药费的空洞了,“咱们柱子总不会无缘无故自己从桌子上往下跳吧?肯定是有那起皮猴子从后头推了,柱子不防备才摔下去的!”   谁料,苏岳很镇定,完全不受她激动心情的影响,淡定道:“就是他自己往下跳的,没人推他。” 第227章 计划通   裴大娘和李菊花一时有点愣住了,跟着苏岳机械性地重复了一遍:“他自己跳的?”   “不错。”苏岳点了点头。   随机,婆媳俩立马强烈反弹,“不可能!我家柱子又不傻,苏先生,你刚才还说对学堂里的孩子都一碗水端平,这不就是在包庇那些推我们家孩子的猴崽子吗?”   刚开始缩手缩脚外加假模假样的客套外壳裂了个口子,俩人说话开始不好听起来,触及到自身利益了,别说你屋子里书香气重,就是你苏先生整个人埋在书堆里,那也没用!   苏岳早已经猜到婆媳俩的来意,无奈地摇了摇头,仍旧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大娘,你们听我说,那日我是亲眼见的,柱子和其他五六个孩子一起玩闹,先是比着谁跳得远,我本来就觉得男孩子,不可拘得太紧,再者大冬天的,孩子们多动动也挺好,我就没管。可是后来,柱子比输了,为了跳赢了,眨眼功夫就爬到桌子上,我压根来不及跑到跟前,他就跳下去了,这才摔折了腿。”   一番话说得裴大娘和李菊花哑口无言,这不抓瞎么?不行!   婆媳俩开始歪派起来:“就算这么着,那些孩子也有不是啊!如果他们没有和柱子比什么谁跳的远,咱们孩子能摔折了腿吗?”   “那如果日后柱子同其他孩子一起玩闹,明明柱子没去推搡,其他孩子却摔了、碰着哪儿了,你们也去担责任吗?”   凭啥?这是裴大娘和李菊花第一反应,明白过来,就有些急忙:“那照先生这么说?我家柱子就活该自认倒霉?”   苏岳挑了挑眉,那还想怎么样呢?   可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委婉道:“一定要说这还有谁的责任的话,那就是我这个当先生的没尽心尽力看好孩子们,所以我之前送了一两银子过去,也是陪个不是。”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非要讹上谁的话,那只能说是我这个当先生的有照看不周的过失,可我也给过一两银子了。   裴家婆媳俩又不是傻的,自然能听出苏岳话里头的这些意思,可这些话在她们耳朵里,又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本来没好意思打苏先生的主意的,毕竟孩子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读书不是?可是你自己承认自己有过失了,那就不怪我们了。   “苏先生啊,你看,上次你非要给那一两银子,其实我们哪里好意思收你的银子?”   注意啊,李菊花说的是“哪里好意思收”而不是“哪里应该收”,意思是你该给,只是我们不太好意思收罢了。   当然了,不太好意思收,她们也收了,苏岳怎么可能计较这些个?只随意一笑,“应该的。”   李菊花继续:“其实我们最悬心的还是孩子的功课,你别看柱子躺在家里,那心呐,都在学堂里呢,整日里嘴里念叨着什么云对雨,鸟对虫……”   鸟对虫?苏岳弯了弯嘴角,这一句被李菊花改得还挺逗趣。   “还说先生你夸他读得可好,总是和我念叨,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学堂啊?娘啊,你帮我把那课本拿过来,我瞅瞅。”李菊花模仿着柱子的话,柱子的确说过几次这样的话,但远远没达到李菊花口中说的“总是”那种程度。   这话说了是想干嘛,还用猜吗?   苏岳又抬了下手,示意原本也要加入模仿行列的裴大娘不用再说了,迎着婆媳二人殷切期盼的眼神:“其实,不用你们来说,我也是打算给柱子抽空给补补课的,毕竟那腿得养上好一阵子,等要落下不少功课了。原想着这刚摔折了腿,还是养伤要紧,既然你们这般着急,那就最近吧。”   婆媳俩高兴地直点头:“哎呀,你看看,到底是教书育人的先生,这想的就是比我们远。只是不知道这最近具体是哪天啊?”   什么叫打蛇随棍上?这就是了。   “今儿柱子不是发烧去县里医馆了吗?过两日等他烧退了,挑个中午或者晚上就是了。”   “好!好,那柱子一退烧,我就来请苏先生你,那就麻烦先生了!”   虽然没讹到钱,但也不是空手而回,婆媳俩还算满意地回了家。   而下午张正生同裴勇一齐驾着驴车走后,杜芊芊一直在张二娘家的果园子里帮着给果树防寒防冻,原本阿青也是要来的,只可惜阿青的奶奶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她得在家照应。   有些果树的幼苗得用草帘覆盖的法子,才能提高成活率,草帘,也就是草苫子,原料就是秋收后的稻子秸秆和草绳,编的时候,草绳为经线、秸秆为纬线,秸秆码放整齐,用草绳绑住,一直绑到需要的长度即可。这种法子编出来的草帘子韧性和紧实度当然不是很理想,但是用来覆盖幼苗保温已经足够了。   最后一步,就是要加热熏烟。张二娘和张正勇让杜芊芊和樱子带着顺子和虎子回去,小姑娘家家烟熏火燎的,再呛着,就是呛着顺子和虎子也不行啊。   可樱子哪里肯?恣扭着非要留下来,杜芊芊也是第一次见,也不想走,俩人就去求张正生的媳妇儿,让她带着顺子和虎子回去。   张正生媳妇儿哪里经得住两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一起求?可也不能自己享清福去,让婆婆在这里干活儿,就让张二娘带着俩孩子先回去。   没法儿,张二娘连哄带骗地将两个孩子拖了回去,樱子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每年冬天都要烟熏上一次,就是担心杜芊芊,开玩笑嘱咐她:“丫头,待会儿要是熏红了眼睛可不许哭鼻子!”   加热熏烟,就是就地取材,搜集些个杂草、谷壳儿、木头屑或者落叶,堆成一堆,一亩果树地里头堆上四五堆,再在上头覆盖湿草或者薄泥,点燃即可,产生的烟雾可以抑制逆流防止果树霜冻。听上去的确挺简单,但也有门道,必得挑一个无风的晴夜前才行,所以“靠天吃饭”这四个字还真不是随便乱说的。 第228章 酥梨冻糕   很快,浓烟升起,张正诚和张正生媳妇儿让杜芊芊和樱子呆在上风口,别乱跑,可即便如此,杜芊芊还是被呛得眼睛和嗓子火辣辣地疼。   看见杜芊芊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樱子没心没肺地笑:“哈哈哈哈,芊芊你没经历过果园子里熏烟的厉害吧?”   张正生媳妇儿嗔怒地拍了樱子一下:“这个疯丫头,芊芊被呛地眼圈儿都红了,你还只管笑。你和芊芊先回去。”   “嫂子,你和正诚哥也同我们一起回吧,这里也没什么好忙的,留着烟在这里熏就行了。”杜芊芊想当然地说,她也是见连着自己在内的几个人不过都是站在这上风口看着烟去熏那些果树,也没什么事儿可做。   这下不只是樱子一个人笑了,连着张正诚和张正生媳妇儿都笑了起来。   “芊芊,你也有着犯傻的时候!”樱子笑得更乐了。   杜芊芊被其他几个人笑得一脸懵,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樱子向她解释:“可千万别小看这表面上没什么火苗的烟雾,若是没人看着,它能连着将这一整片的果园子外加相连的庄稼都给一把火烧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杜芊芊恍然大悟。   “樱子,你快带着芊芊离了这园子,我们这里也没什么活好干了,不过就站着别起火就行。”张正诚嘱咐樱子,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   说着,张正诚去那梨树上摘了十来个火把梨,放在个小篮子里递给樱子:“阿青奶奶这几日身子有些上火,这几个梨子你送去。”   火把梨,其实应该叫做红绡梨,村里人之所以把这种梨叫做火把梨,是一种形象的说法,因为这种梨是通体鲜红,挂在树梢上,日头底下一照,就像是一个个点着了的小火把。   比起油梨来,细嫩化渣、果香更为浓郁,可是等杜芊芊和樱子将梨送到阿青家,樱子就嚷嚷着让阿青奶奶赶紧洗了两个来吃,阿青却忧心地摇了摇手,“奶奶不能生吃,凉的生梨吃下去会闹肚子。”   “那好办,加了冰糖熬梨茶呀,又甜又好喝。”樱子也和杜芊芊学了几个简单的甜品,就给阿青出主意。   谁知阿青仍然摇头:“喝了两天,奶奶又说喝得嗓子眼儿里絮絮叨叨,不肯喝了。”   阿青的奶奶在一旁也附和:“不喝啦,不受用,喝了嗓子眼儿光是痒得慌。”   到底年纪大了,不过几天不舒服的功夫,阿青的奶奶就看得出憔悴了不少。老小老小,年纪大了固执起来比小孩儿还难哄呢。   又不能生吃,又不想煮了喝梨茶,那还能怎么做?樱子没主意了。   结果杜芊芊接了过来,“阿青,交给我吧,借你家厨房一使。”其实倒是想回家做,只是就十来个梨,也不用什么不常见的食材,顺手在阿青家做了就行了。   利落地去皮除核,切成小块,加了些凉白开,“咚咚咚”捣烂成泥,之后生起小火,锅里加了清凉的井水、沸水烫过的糯米、少许白糖和梨子泥边搅拌边加热煮沸,出了锅略放凉,成品色白微黄,滋润绵软,且松泡化渣,入口即化。因为阿青的奶奶说吃的甜的就腻嗓子,所以杜芊芊只捏了一丢丢白糖粒子,所以做成的酥梨冻糕酸度还要略大于甜度。   阿青的奶奶边吃边点头:“这个好,到底是咱们吉安村最手巧的姑娘,不腻人,好吃。”   说着两三勺吃了半碗了,阿青是个孝顺的好姑娘,见她奶奶吃得高兴,她也跟着乐:“奶奶,刚刚芊芊做的时候我都学会啦,樱子带来的梨还有好几个呢,我明儿给你做。”   而那里从学堂回到家的裴大娘和李菊花正在焦灼地等着柱子的信儿,张正生的驴车刚拐进小径,婆媳俩人早就双手插入袖子里、倚在院门口翘首等着了。   “怎么样啊?勇子?柱子这没事儿吧?”   驴车刚在院门口停好,两人已经围了上去,追着裴勇问柱子的情况。   “没事儿!井大夫说伤口没红肿,吃几副药就行了。”裴勇语调轻松。   听了裴勇如此说,婆媳俩放下心来,裴大娘更是手捂着胸口顺了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嘴里念叨着:“没事儿就要!菩萨保佑!”   既然头一桩人没事儿,接下来裴大娘话锋一转:“花了多少银子?”   “没多少,才二十个铜板。”裴勇回答着将怀里的柱子小心地抱着递给李菊花,一路下来,穿了那么多层冬衣的柱子几乎将他大腿压麻。   裴大娘欣慰地点点头,人财都没事,可还是紧跟着念叨了一嘴:“这才省下多少?你那硬骨头弟弟拿了二两多走了,这都几天了?也没回来,谁知道他有没有自己花了?”   “哎呀,娘,你说什么呢?”裴勇不好意思地瞅了下在一旁帮忙稳着车沿的张正生,张正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心里很不以为然,都说裴大娘偏心,这心呐,怕是都偏到脚后跟儿了。   裴大娘才不担心张正生听到呢,她只怕张正生不同裴华学去,他每日里送货到城里,说不得碰到裴华,同华子学了,等华子下次回来不就原封不动带了回来不是?   “娘,你快将这几副药拿进去,煎了好让柱子早些喝了。”裴勇打岔,接着又留张正生,“正生哥,你别忙着回去了,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吧,这几天太麻烦你了。”   此时天色已黑,村里人晚饭都吃得挺早,这会子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也忙留人:“就是,正生,晚饭别回去了,就在这里吃!”   柱子这腿还得两个多月呢,求人家的地方多着呢。   “不了,不了,我娘和媳妇儿肯定也给我留了饭了,驴上午下午跑,肯定肚子也空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一步上前,跨坐上了车辕,用鞭子轻轻磕在车辕上,累了驴一整天,张正生没舍得催它快走,由着它慢慢拉着车晃悠悠往家走。 第229章 冬牛夏马四季驴   裴大娘和李菊花虽然也在身后留饭,不过张正生仍然驾着驴车慢悠悠回了自家,这头驴陪着自己十来年了,一年三百多天,每天都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敢情自不必说张正生媳妇经常笑称自己男人同这头驴比同自己儿子虎子更亲呢。   今儿这一天别说人累,驴更累,光是村里和县里就跑了两个来回,中午忙着去果园子里给果树防冻去,也没来得及好好喂它,回来的时候分明看着它鼻子都冒着粗重的白气,头往前也拉伸得更低,张正生知道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伙计是真累极了。   都说冬牛夏马四季驴,意思是马夏天长膘,牛冬天长肥,而驴则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喂肥喽,可自己这头驴今冬明显瘦了不少,张正生心里能好受吗?   到了家,自己不忙着吃,先解了绳子将驴牵到驴槽喂食去。   “早料喂在腿上,迟料喂在嘴上”,早上得尽量将驴放到外头野地里去吃新鲜的嫩草,晚上归来则尽量吃槽里的草料。   张正生这会子就是牵了驴去吃草料。   庄稼人对于驴的草料饲喂也是十分有讲究的,“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就是说将草铡得碎碎的,哪怕没有其他啥精料驴吃了也同样能够长膘。   当然了,草料并不是铡碎了就万事大吉的,得过筛,左手抖筛右手刨,将草料里头那些泥土快、鸡毛这些杂物挑干净。   张正生铡了些玉米秸和麦秸,仔细过了筛,又按着头遍草、二遍料、三遍麦麸的顺序,先是用秸秆将其喂了小半饱就喂精料,特别掺了平日里自己这头驴最爱的苜蓿和豆蔓,这头驴看来是饿狠了,足足比平时多吃了一倍,最后等它有些停食的表现时,张正生又掺了豌豆和炒棉子,这两样可是人都能吃的正经粮食,今日索性就好好犒劳犒劳,让它一次吃个痛快。   见驴吃得摇头晃脑好不惬意,张正生摸了摸它的头,笑得一脸慈祥,比自己吃饱了还舒坦呢。   张正生媳妇儿给他热好了饭菜却不见人,不用猜,肯定在驴槽那儿喂驴呢,也赶了去。   离老远就看到他站在那里笑着看驴吃草料。   “你这个人,真是!让驴在这里吃,你自己晚饭也还没吃呢,快点回屋吃啊,难不成你在这里瞅着驴吃,你就能饱了?”   张正生摆了摆手,“等它吃完了我就去。”   他媳妇儿佯怒地头朝着堂屋叫道:“娘,饭菜热好了正生非说等驴吃完了,他自己再吃,您可出来管管吧。”   一家子人都在堂屋里呢,里头生了去湿炉子,暖和,张正诚的媳妇儿吃着樱子现学现卖的酥梨冻糕,听了杜芊芊的建议,里头又加了些山楂果,果然,她大嫂夸得无可无不可的,张二娘也夸她和杜芊芊一起学得懂事能干了,把樱子骄傲得头都不知道如何才能抬得更高了。   听见张正生媳妇儿在外头如此喊,堂屋里的人都笑了,虎子和顺子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但也凑热闹,跟着“哈哈哈”地乐。   张二娘起身去瞧瞧,樱子也跟在她后头,两个小鬼则跟在樱子后头,连打带小四个人一齐到了驴槽那里。   “正生啊,赶紧的,桌上的饭菜都要放凉了,驴吃草料有啥好看的?又噎不着!”   张二娘一句话,又让樱子“咯咯”笑了起来,“二哥,要不我给你把饭菜端过来,你和驴一起吃。”   “啪”一声,张二娘拍了樱子后背一下:“每次刚夸完你,你就现原形,就知道嘴里胡浸,有让自己哥哥和驴一起吃饭的吗?”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我这就回去吃了。”驴槽里还有最后几口炒棉子,最后还要再喂些水才行,张正生想要这些都忙完再进屋吃饭,可娘、媳妇儿、小妹、儿子、侄儿齐齐站在一旁,也没法儿再等下去了。   看他不放心的样儿,他媳妇儿摇头笑道:“你放心去吃吧,我来喂它水。”   张正生又要张嘴嘱咐,他媳妇儿抢先说:“我省的,要喂温水,你就放心吧!”   这才回了屋吃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就闲聊,张二娘问道:“柱子今儿没事儿吧?”   “没事儿。”张正生饿的前胸贴后背,简短回了一句,继续扒饭。   “你有没有听勇子说,华子和小曼的亲事到底还能成吗?”   一筷子夹了两三颗青菜,张正生就着一大口饭,吃得贼香,“不清楚,我也没怎么好意思问。”   不管是站在哪一边,村子里的人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呢。   村长一家三口从县里回来之后,李曼就被关在了家里哪儿也没让去,她娘看着她,而村长,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问他去?   可事情今天下午又有新动向了。   据村长家附近的几个邻居说,裴大娘和李菊花下午被骂得那叫个狗血淋头,出来时候都面带土色,更有耳尖胆大的贴在院墙外头听见,裴家婆媳走了之后,李曼又是好一顿闹腾。   “娘,你说,那县丞还真不错,华子还当差当的好好儿的。”张正诚虽然没有杜大山同裴华走得近,但也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处得也可以,他最关心的不是最后裴华能不能和李曼成亲,而是能不能保住差事。   张二娘叹了口气:“现在倒也说不准,谁知道县丞是怎么同华子说的呢?”   张正生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想着这几次送柱子去医馆,那家子婆媳对裴华的态度,只怕若是丢了差事,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可他不是个爱学舌、搬弄是非的人,只低着头吃饭,没有学那些糟心的事。   樱子难得的没有插嘴,她想到这些日子偶尔同芊芊谈起这事儿时候,杜芊芊的态度。   村子里那么多人对这事儿有着各种各样的看法,但一致的是,裴华若是丢了这差事,肯定是极倒霉的,但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杜芊芊。   虽然芊芊提到这件事都不深聊,但是态度却很明确,认为这差事也没什么了不起,樱子虽然比杜芊芊大,但是对杜芊芊很是信服,想着杜芊芊云淡风轻完全不将这衙役差事当一回事的样子,樱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心里更倾向于相信杜芊芊。   其实张二娘问这事儿倒不是为了八卦闲磨牙,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这村子里的小伙子,不用说,裴华那是谁提到都要竖个大拇指的,从小跟着爹打猎,半大了就开始在衙门里当差,一身的好身手,为人正直仗义,通身的气派长相,那就更不用说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个理想的女婿类型,以前他与李曼的那层关系在,二来樱子也小,张二娘没想过,可如今不同了,和李曼的亲事眼看就要黄,而樱子也刚过了十四的生辰,张二娘心思就活泛起来。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张二娘也是瞧着裴华长大的,还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家底不丰厚没啥,自己贴补些就是了,他娘偏心,那更不愁,张二娘想着若是以后能住到自己家就更好了,樱子出嫁她还真舍不得,平白又多个儿子,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不知有多好。   是越想越满意,越想越合适,只是有一点,这差事若是没了,倒可惜了,不是张二娘势利,哪个娘不给自己闺女做打算?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眼下这情况还不明朗,等裴家同李家这些事儿理清了再筹谋也来得及,若是差事实在保不住,那也罢了,家里还有几十两的积蓄,靠着自家果园子边再给小两口买七八亩地,有上头两个哥哥带着,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齐将果子生意做起来,虽然没有当差爷风光、有门路,但日子也差不了。   一旁搂着顺子和虎子瞎闹的樱子,对于自己娘已经替自己想了那么长远的主意一点也不知情,只顾着咯吱顺子,将顺子挠得缩成一团不断告饶。 第230章 大寒三候   当晚柱子喝了一副药,夜里热度就褪了,第二天一大早裴大娘一瞧,剩下几副药可以剩下了,留着防止以后柱子再发个小热不用再费银子费气力往医馆跑了。   “柱子他娘,你去请苏先生,咱们家柱子烧已经退了,今儿就能补补课了。”   李菊花听了,想到苏岳那一桌子的笔墨纸砚,少有得有些发怯:“娘,咱们一同去。”   “平日家说嘴,那苏先生一个读书人有啥好怕的?”   “那您要不怯,您自个儿去。”   结果,婆媳俩梅香拜把子,谁也别说谁,仍旧两人一起去了。   到了的时候,杜大山也在那里,是给苏岳送夹了蜜炙火腿的烙饼去的。   裴家婆媳一看,这安安离上学堂的年纪离得远着呢,他倒想得远,现在就开始献殷勤了。   “大山,你这是送什么来给苏先生?闻着怪香的。”   杜大山见到这婆媳俩也有些意外,“啊,芊芊早上做了烙饼,我就送两张过来。”接着扭头对苏岳告辞:“苏先生,那你忙,我就回去了。”   “先生,大山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儿啊?”这婆媳俩先不忙着说自己的事儿,而是打听杜大山来做什么。   那蜜炙火腿烙饼是用冬篮送来,这会子还冒着热气,麦子香混合着火腿肉香甭提多诱人了,桌子上茶壶箩里已泡好了茶,就等着倒一杯热茶吃烙饼了,可总得等裴家婆媳走了才方便吃不是。   “你们昨天不是来过了?今儿又来是为了什么事?”苏岳压根不接茬,直接问她俩来干什么。   可苏岳越是不说,裴大娘和李菊花就越是觉得杜大山无事献殷勤,肯定是想给安安从小就开始请苏先生补补课,这算盘打得到可精,比村里孩子都起码早三四年,俩人心里不痛快,可也不能怎么着,先将柱子的事儿给办妥当了要紧,“先生,你说可不是天意么?昨儿柱子还烧得小脸酱红,听见说你要给他补课,夜里头热度就褪了,早上精神头比他爹都好!”   原来是催着来补课,苏岳二话不说:“好,那我晚上散了学就去。”   “好!先生,你要是不嫌弃,一起到家吃个晚饭!”婆媳俩立刻发出邀请。   还真是不凑巧,刚刚杜大山来除了送烙饼,还是来请他晚上去吃晚饭的,说是他家那个能干的妹子今儿去城里送货买羊乳的时候得了些羊血,晚上吃米线,难得的,一年也做不了一回,嘱咐他一定得去尝尝。   苏岳知道,今儿是大寒,“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也”,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中的最后一个,是一年节气轮回的终点,而代表着一个新的节气轮回即将开始,也正赶上年节的准备时期,家家户户都有存粮,基本上这天都会聚在一起吃顿好的,这杜家人是瞧着自己孤身一人,换了个不扎心的说法让自己过去一同热闹热闹,省得一人冷清清地在家里喝粥。   他深领他们的情,也没扭捏推托,一口应承下来。   于是,开口婉拒了裴家婆媳:“不了,同大山约好了,今晚去他们家吃。”   裴家婆媳互相看了一眼,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这杜家时想把这安安往状元榜眼探花的路上培养啊?   回去的路上就嘀嘀咕咕,说着杜家几个人心眼子多,而她们口中的主人翁安安正仰着头留着口水喝羊乳呢,哪里知道不过扎眼的功夫他已经摇身变成了筹算着想要当状元的心机男孩儿了。   苏岳看着桌上已经冷掉的烙饼,可惜地摇了摇头,要去炉灶上热一热,一来他也懒得去弄,二来时间也来不及,陆陆续续已经有孩子往学堂里来了。   还好桌上的茶壶箩里的茶还滚热,就着吃肚子倒也不凉。   苏岳的这个茶壶箩还是他从以前住的地方带过来的,周身用青色布做底子,上面用丝线绣了花鸟,因为用了有些年岁了,花鸟细节部分已经被磨花,底部用蓝布做衬,上头黑线缝了一个外圆内方的铜钱形状,瓷质的茶壶放在茶壶箩里头,内里塞上满满当当的鹅毛和蒲草用来隔热保温,通常茶壶嘴独留露在外头,方便倒茶,苏岳这个更精巧些,外头用一个素色棉垫将壶盖一盖,要喝茶时,将壶的提手往上一提,那茶壶嘴便会从棉套里头露了出来,比普通的保暖效果更好上一些。   大寒三候: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   意思是,到了大寒这个节气,可以孵小鸡了;而鹰隼之类的征鸟,却正处于捕食能力极强的状态中,盘旋于空中到处寻找食物,以补充身体的能量抵御严寒;在一年的最后五天内,水域中的冰一直冻到水中央,且最结实、最厚。   杜芊芊想着这个最冷的节气不若家里吃点汤汤水水的热乎东西,今儿去买羊乳的时候,杨二叔家正在宰羊过节,非要送些羊肉,杜芊芊没要,却偏偏看中了羊血,泰禾特意用干净的大海碗装了,上头用干净的箬叶牢牢封好,再用线绑紧,递了过来。   “妹子,拿好!”   大黄和豆豆已经和杜芊芊还有张正生混得极熟,见杜芊芊手里端着碗东西,以为是好吃的,都跳着起来去用嘴筒子去拱,狗爪子踩在杜芊芊鞋面儿上,一个个扎实的梅花印。   俩傻狗站起来快一人高,杜芊芊怕手里的羊血被拱洒了,只好垫着脚将海碗高举过头顶,可大黄和豆豆还以为杜芊芊这是在同它俩玩儿呢,跳得更欢了,被泰禾好容易拉回去。   好几天没有裴华的消息,村长家也一直三缄其口,李曼更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被关在家里,一点消息全无,就好像前几日的那一场大闹没发生过似的,杜芊芊心里到底不放心。   “二叔,裴华哥还有南子哥这两天来过吗?”   杨二叔在帮杜芊芊一同整理车板上装着羊乳的桶子,没有回头,“我也纳闷呢,连着好几天了都没见华子的踪影,倒是南子来过两次,怎么,你找他们有事儿?要不要我给你带个口信?”   “哦,没什么事儿。”杜芊芊心内疑惑更甚,到底在忙什么要紧的案子,人都见不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231章 山岚与青松   站在半山腰上,轻轻呵出一口气,立刻口鼻处蒸腾出白色雾气,吸进一口山岚,如同夏天“咕咚咚”喝了一大盏湃在冰凉井水里的薄荷茶,从舌尖到心肺过了一遍清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杜芊芊站在一颗马尾松下,树干灰褐色,树枝笔直入云,大树杈上又分出众多小树杈,这些树杈以苍劲的姿态向远处极力伸展,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其他的树木早已经在严寒里委顿下去,愈发衬托得马尾松的针状叶子更加青翠欲滴,比最上等冰种的翡翠更绿得纯粹。   抬头细看,还可以看到高高的茂密树枝上有小松鼠筑的巢,杜芊芊踮了脚挑了比较矮的树枝,拉着摘了几颗松塔,虽然比不上红松树的大,但是盐水的马尾松松子是最香不过的小松子了。   如今地里几乎没什么农活需要忙了,也有村里人会爬到这些高耸的松树上采松塔,采回去后,先在日头底下暴晒上一天,松塔上的鳞片就会全部张开,通常情况下,每个鳞片下边儿都会藏着两颗松子,接着用木棍敲打,就可以将里面的松子敲出来,敲完了松子的松塔本身里头就带着一种油,轻轻点燃,火苗就瞬间着起来,是一种庄稼人都很喜欢的柴火。   但是如果这么做,那可是暴殄天物,这些个脱了松子的松塔是一味治疗咳嗽气短的良药,还能卖给药铺贴补些家用。   只是这活儿挺危险,许多松塔都长在高高的树尖上,一般松树高的能有十几二十米,爬到上面往下看很少人不会腿软。   杜芊芊又折了一把松针叶带了回去,从杨二叔家回来她就有些心神不宁,大寒裴华也不回来,何况他知道自己等着消息,不应该连着好几天都没声没息啊。   前几日嫂子担心的时候杜芊芊还老神在在的,可是几天过去,她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倒不是担心他和李曼的亲事解决地如何,而是觉得这差事未免也太过辛苦。   下晚散了学,苏岳关好了学堂的门,自己的屋都没回,径直去了裴家,到的时候柱子穿得立整儿的,脸上表情也挺严肃。   “先生好!”   没等一旁的彭大娘和李菊花教,柱子自己就先叫了人,这可把婆媳二人骄傲的啊。   “你看看,先生,都说读书识字好,咱们家柱子以前可没这个口齿和机灵劲儿!”   苏岳对柱子的印象不错,虽然虎了些,可绝对是个捧场王,上课时候他读书的嗓门也最大,弯下腰摸了摸柱子的头:“腿疼好些了吗?”   柱子点点头,“先生,就是换药的时候有点疼。”   “不疼就好,咱们先别急着讲新的,温故而知新,之前学的这几天可都忘得干净了?”苏岳逗他。   果然,柱子急了:“没有!先生,我记得呢!”   裴大娘和李菊花更是喜得合不拢嘴,跟在柱子声音后头紧着说:“先生,你看,他记得呢!记得呢!”   ……   实在是有些聒噪,苏岳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需要这么多人候着,你们有事就去忙吧。”   “不忙!不忙!我们没啥可忙的!柱子你快背给先生听听!”   裴大娘和李菊花高兴地一下子没听出苏岳的弦外之音,等苏岳明显地皱起了眉,才反应过来,“那我们出去,柱子,好好儿学!”   婆媳俩满脸堆着笑,临了还特意替苏岳他们关好了房门,生怕屋子外头有什么动静影响柱子用功。   可怜天下父母心,苏岳也不是不能体谅,无奈地摇头笑笑,回过头来,同柱子温书。   裴勇正屋后头劈柴,李菊花特意绕到屋后让裴勇停下来:“苏先生来了,正给柱子温书呢,你赶紧停下,等苏先生上完课你再劈。”   天已经微微擦黑了,等苏先生离开,天肯定黑透了,哪里还看得清?不过柴哪天劈不得?自然是柱子学习重要,裴勇连忙见斧头靠着墙根儿放下:“苏先生已经来了?你快倒杯茶进去。”   “我省的,这就倒去,你别劈了啊,去屋子里头歇会儿。”   李菊花说着一阵风旋进了厨房,总不能就倒白开水啊,想了想,有了!打开了碗橱,拿出了平日里招待李曼的蜂蜜,这罐蜂蜜已经有些日子没拿出来了,现如今又派上了用场,想到李曼,李菊花又冷了冷脸,这档子事儿也闹得够了,且不管它,先忙自己的儿子最是要紧。   李菊花端着蜂蜜水进了屋,却一眼瞧见裴大娘正微弓着腰,侧着身子将耳朵贴在屋门上听呢,笑得一脸褶子更深了。   “娘,你做什么呢?”   “嘘,你也过来听听,咱柱子可出息了!”裴大娘对着李菊花招了招手,示意她小声点,也凑过来同她一起听。   只听得屋子里头柱子声音洪亮背着书呢。   “……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   婆媳俩简直比自己大夏天吃冰凉井水里湃过的大西瓜、嘴馋时候敞开大口吃肉还舒坦,可没高兴多久,柱子在里头就卡住了。   “尘虑萦心、尘虑萦心……”   柱子迟疑着想不起来下一句到底是什么了。   婆媳俩如同川剧变脸,上一秒还在眉飞色舞,下一秒就拉长了脸。   接着苏岳的声音响起:“不能死记硬背,要懂得其中的意思才能真正记得住。尘虑萦心,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柱子果然不懂。   婆媳俩在外头就差咳声叹气地跺脚了。   “尘虑萦心,尘虑,就是俗世间的纷扰,萦,围绕,那么多烦心的事情围绕在心头,所以就没有时间做什么?”   提示到这里,柱子想起来了,“没时间弹琴!”   “不错!那尘虑萦心下一句是什么?”   “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琴?”后半句,柱子越说越小声,因为他自己清楚他说的不对,因为首先字数就不对,可他真的想不起来具体是哪几个字了。   苏岳很有耐心,仍然继续提示他:“懒得抚弄什么琴?古代名琴?” 第232章 松针烤面饼   “啊!我想起来了,绿绮!”柱子眼睛一亮。“懒抚七弦绿绮!”   “不错,这次说对了。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   这句也难怪柱子不记得,才几岁的小孩子怎么能体会这句当中成人世界中难以道明的无奈,更不用提下一句“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更满是心酸与英雄迟暮的悲凉。   裴大娘和李菊花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只恼柱子这才几天没上学堂就开始忘了。   “哎呦,这茶快凉了,我得赶紧端进去!”一时听得入神,李菊花手里的茶都不太冒热气了,她才想起来。   “快,别凉透了!”裴大娘催。   其实这婆媳俩在外头窸窸窣窣、嘀嘀咕咕,就隔了扇还留着条缝儿的门,苏岳怎么可能没听到?只当没听见罢了。   “苏先生,口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李菊花将茶盏递过去,“这里头加了许多蜂蜜,对嗓子可好!”   苏岳接过来大口喝了几口,“行了,柱子还在病中,今天也温习了快半页的内容了,就到这儿吧。”   “真是麻烦苏先生了,你看,今儿大寒就在咱们家里吃吧!虽然比不得隔壁大山他们家大鱼大肉菜色多,可也准备了鸡汤!”   “不了,已经同大山说好了,今晚去他们家吃去,下次吧。”   此时杜家的厨房里,已经被杜芊芊略摊晒干了的松针,已经与太阳经历了一次有关蒸发和烘烤的较量,少了些软绵绵的柔嫩,多了几分刺啦啦的凌厉。   烧火之前,杜芊芊将松枝尖端的松针小心地拔下来,捏成紧紧地一小髻儿,轻轻点燃,瞬间,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劈啪作响,松针髻儿冒出一圈圈白色烟雾,淡淡的清香弥漫了整个灶膛,在松针的引燃下,灶膛里的一点子星火迅速扩大成一团熊熊烈火,贪婪地舔着锅底。   整个厨房都是松针而不浓,淡而不素的香气,更别说锅子里头的烤发面饼,从面皮儿到内心都被熏裹上了松针香。   苏岳走进来的时候,正碰上面饼出锅的时候。   锅盖一揭开,山野间的清香被完全揉进了人家烟火里,倒让苏岳有些恍惚。   紧接着杜芊芊一口大锅烧着开水,另外一锅煮着羊血,羊血并不凝固,“咕嘟嘟”在热汤里冒着泡,像一锅嫩豆腐,米线放在木漏勺子里在开水锅中上下汆烫,掂量着躺熟了,一股脑儿扣到碗里,一大勺子羊血盖在米线之上,浇上芝麻酱,撒上蒜泥芫荽,花椒油“刺啦”一声淋于其上,又将苏岳飘远的思路拉回了眼前。   杜芊芊接着夹了喷香的卤大肠,迅速切成小段儿,每个米线碗里夹了四五段,   一抬头,苏岳站在院门口儿呢。   “苏先生来了怎么不吱声?快请进,我哥还在念叨着要不要去隔壁请你去呢。”杜芊芊手里握着菜刀,说着话,手底下却不停,快速将卤大肠切成长短一致的小段儿,“得得得”,锋利的刀刃切透柔韧的卤大肠碰撞到木头墩砧板的声音,又快又密。   苏岳怕同杜芊芊说话,害她分了心,再切了手,连忙囫囵打了个招呼,进了堂屋。   刚刚季桂月在屋子里忙着擦桌子凳子,走了出来正好和苏岳打了个照面。   “苏先生到了?快进屋子里头坐着,可暖和!”   说完去了厨房,帮忙端米线和烤发面饼,杜大山正抱着安安,见到苏岳,安安这小子倒在他爹头里咧嘴笑了。   苏岳见了很喜欢,伸出双臂,果然,这小肉球不带犹豫地也朝他展开两只手,整个身子倾了过来,苏岳从杜大山手里抱过来安安,掂了掂量,“又长肉了!”   季桂月端着面饼,裹挟着一股松针清香进了屋,见自己儿子被苏岳抱在怀里很亲昵,心内很高兴,这苏先生有读书人的清雅却没读书人那些酸腐的臭架子,好相处得很。   “大山,那米线好烫,不能空手去端,得用盘子,只是每碗汤汤水水,又烫又沉,你来帮忙端。”   苏岳一听,“我去!”   杜大山早已经迈出了堂屋,“苏先生您坐,马上开饭!”   杜大山臂力很大,一口子将四碗米线轻松端了进来,而杜芊芊跟在身后拎着个茶壶箩,就是普通的那种,茶壶嘴直接露在外面,不过里头的鹅毛和蒲草都是刚絮的,堂屋里头也十分暖和。   先一人倒了一杯茶,汤色嫩绿明亮,芳香清纯,苏岳端了凑到鼻底闻了闻,这清香怎么和桌上的面饼很像啊?吹一吹凉,呷了一小口,鲜甜醇和。   嗯?这是什么茶?好似没喝过,抬头问杜芊芊:“这是什么茶?”   杜芊芊笑着将茶壶盖打开,苏岳低头一看,原来是松针。滚水中的松针舒展挺直、色泽翠绿。   “这法子倒巧,你是如何想来?”苏岳对这松针茶很感兴趣。   “松针也能入药,祛风活血还能明目,咱们今儿应个景,吃松香面饼、喝松针茶。”   刚煮好的米线仍旧在碗里“咕嘟咕嘟”冒着鱼眼儿一般大的小泡泡,松香围绕,安安在旁边手里举着个白嫩嫩的水煮蛋在啃,氛围很好。   其实一般这种大年小节的,举筷子之前都会唠上几句,比如说上几句吉利话,或者哪怕家常的唠嗑儿式也来上几句,什么“今儿大寒了,咱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好好儿吃上一顿”这种,可是苏岳的身世经历特殊,杜家几个人怕明明好意特地请苏岳过来,最后反倒平白惹他伤心,好心办了坏事,因此谁也不提这个茬,打算直接动筷子开吃。   倒是苏岳,他又不是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这些个习俗自然知道些,他举起茶盏:“我有云泉邻渚山,山中茶事颇相关。大寒山下叶未生,小寒山中叶初卷。”   杜大山和季桂月都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这怎么还吟上诗了?杜芊芊就有些想笑,苏先生知道这些习俗不假,就是他并不知道这农户家都是如何说的,只照着自己的习惯用诗句起了个头。   苏岳继续:“今儿个是大寒,蒙盛情相邀,又得了这么好的茶,我以茶代酒,谢谢大家这些日子的照应。”   文绉绉,却毫无卖弄之意,言辞十分恳切,杜大山和季桂月的那份不自在即时消散了去,与杜芊芊一起端起了茶盏,几个人一同饮了一口,安安在一旁看到大家都举杯喝茶,只自己没有,也着了急,   “我也喝!我也喝!”   白嫩的小手对着几个人直抓,看得大家伙儿乐了,季桂月将自己的茶盏凑到了他嘴跟前抿了一口才罢。   接下来就是“呼噜噜”吸溜米线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流口水。紫白黄红四色兼备,血旺酥嫩鲜香,咸中俱辣,汤鲜可口。   苏岳吃到过瘾之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妹子,可还有辣子?再加点儿!”   “有!”杜芊芊递上花椒油和二荆条做的辣椒粉,苏岳二话不说,一小匙撒进碗里,米线裹着红彤彤的辣椒粉,汲取了麻重于辣的花椒油,吸溜进嘴里,麻和辣蜇地舌头一激灵,甭提多痛快了,脑子里想着,真辣!可握着筷子的手有它自己的主意,下一筷子的米线已经送到了嘴边。   一筷子接着一筷子,一直将碗里吃见底才罢,几个人都吃得浑身冒汗,米线吃完,来上一大口的松针茶,大冷天里实在是好不畅快。   门外小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的时候,杜家堂屋里正吃得热闹着。 第233章 受伤   “到了!到了!裴华哥家就在前面,快停车!”   只听得外头一阵子忙乱,人声、马蹄声搅扰在一起,此时的吉安村家家户户都聚在一起吃晚饭了,外头除了寒风掠过屋顶、地面以及干枯树枝的声音,安静而空旷,凸显地这阵忙乱更加刺耳。   别人还只是疑惑,这时候是谁这样急匆匆赶了马车来村里找裴华?杜芊芊却一下子就分辨出门外那个声音是南子的。   持续了一下午的心神不宁此刻达到顶点,这种感觉就如同后世突然半夜接到家里人的电话,心道“不好!定是出事了!”,连忙放下手里咬了一般的松香面饼,飞快地起身往院门口奔去。   虽然没听出南子的声音,但是杜大山和季桂月听到门外驾着马车的人嘴里叫着裴华的名字,再看到杜芊芊的举动,也跟着站了起来,“苏先生,你吃你的,我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烦你照看着点安安。”   话音未落呢,前头杜芊芊已经被门槛绊地一个大趔趄,差点嘴啃泥,两口子也来不及继续同苏岳客套,小跑向前去搀她,杜芊芊已经自己站稳,强自定了定神,“我没事。”   说完又快速往隔壁赶去,杜大山夫妻紧随其后,身后堂屋里的苏岳有点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管是什么事,这个时辰来必定是急事,可也不能都乱了章法,安安还在这里呢,自己不能也跟了跑出去,于是仍然留在堂屋守着安安,但是再香的松香面饼也吃不下了,桌上空摆着四张咬了或大或小的面饼。   裴大娘他们大寒宰了一只鸡,没在堂屋里吃,而是用一张小桌子,靠着柱子的床沿摆了,不管大小,总归是个节,不能让柱子一个人睡在床上啊,怪孤的,于是一家人围着柱子喝鸡汤过大寒。   刚听到外头有人叫着裴华的名字,两个呼吸的功夫院,裴大娘他们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鸡汤泡饭放下,院门上就已经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裴大娘,勇子哥,快开门!”   裴大娘他们也是唬了一跳,慌忙扔下饭碗,嘱咐柱子不许乱动,一起往屋外赶:“来了!谁啊?”   声音里透着仓惶。   几个人没赶到门口呢,门外朱南的声儿又响起,不是敲门声了,“芊芊妹子。”紧接着又是一句“大山哥,嫂子。”低低地简单打了声招呼,并没有问他们为什么都从家里出来了,更没有寒暄,没有这个时间,更没有这个心情。   裴勇脚程最快,冲在第一个,将院门一开,门口齐刷刷站着五个人,杜家就有三个,杜大山、季桂月和杜芊芊,倒像是约好了似的,并排站在了朱南的后面,其他两个人,包括朱南在内都穿着衙差服,另一个驾着马车,也下了车来,一脸严肃和焦急。   更别提朱南了,一脸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赶路赶的还是急的。   看到这个情形,裴勇心顿时就死命往下一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声儿都打着颤:“怎么了南子?”   随后赶来的裴大娘和李菊花看到这阵势,也傻了眼,第一反应:“南子,是不是华子那事县丞要怪罪到我们头上?”   杜芊芊一听几乎眼内冒火,对这婆媳的愤怒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恨不得上前狠狠揣她们两脚才解恨,在她旁边站着的杜大山和季桂月也是怒不可遏。   不过不用他们开口,朱南也不管什么长辈晚辈之分了,对着她俩将嗓门提高到最大,一声断喝:“大娘!嫂子!”   裴大娘和李菊花正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南子的回答,被这么一声吼,原本身子略往前倾,吓得往后一缩,随机反应过来,羞恼变成怒,“南子,你干啥?!怎么能这么……”   南子心里骂了句脏话,不听她们的罗唣,对着裴勇说:“勇子哥,华子哥出事了!”   一句话震得杜芊芊眼前一黑,幸亏季桂月在一旁悄悄扶住她。   “华子他怎么了?!”裴勇几乎跳起来。   “受伤了,这会子正在县里的医馆呢!我来就是接你们去的。”   杜芊芊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抢着问了一句她最关心的话:“可危及性命?”   “井大夫说性命应该无碍。”南子摇了摇头,可是看着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   只要人在就好,杜芊芊心里安定了好些。   裴勇也跟着舒了一口气,南子却在一旁紧着催:“勇子哥,快跟我走,华子哥在医馆等着呢!”   “哎,好!好!”裴勇连连点头,裴大娘和李菊花自然也着急,毕竟也是家里人,也催着:“勇子,快去!南子啊,我们也一起去吧。”   南子看着婆媳俩的脸色缓和了些,终于说了句人话,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们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没什么劲儿抬人也抬不动,回程时候马车里也坐不下那么多人。”   抬也抬不动?一句话又将杜芊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受了多重的伤?   “南子哥,我同勇子哥一起去!”   在场的除了季桂月,其他人都只当她着急傻了,她一个小丫头去了能做什么?   杜大山拦住杜芊芊:“小妹,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勇子,我同你一起去,也能搭把手有个照应。”   “这样敢情好,那就麻烦大山了!”裴大娘听到双手合十搓着,眼里几乎滴下泪来,要人抬着,那肯定是腿脚受伤了,裴大娘这是真情实意地着急了,看到杜大山挺身而出,平日里那些摩擦和埋怨统统抛之脑后,打心眼儿里感激。   南子这里催着将马车掉个头,赶紧上车赶路。   季桂月担心杜芊芊仍然闹着要去,一直跟在她旁边,挽着她的胳膊,不过她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人了,杜芊芊没哭也没闹,更没有不懂事地添乱非要跟着去。   越着急越要镇定,杜芊芊对自己如是说。现在不是凭着一腔子热血鲁莽的时候,自己跟了去,又帮不了什么忙,大晚上的还得别人照应自己,反正这会子是去接人去的,在家里等也是一样。 第234章 等待   杜大山他们几个人坐上了车,眼瞅着前头马匹拉着车轱辘开始动了,杜芊芊突然想起来:“南子哥,等一下!”   季桂月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乱来,杜芊芊按了按她嫂子的手,让她放心,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先停一下!”南子同驾车的差役嘱咐了声,马车应声而停,“妹子,什么事?”   “南子哥,医馆那里银子够吗?要不要带些过去?”   一句话说得裴家婆媳俩脸色就又是变了一变,心疼裴华是一回事,可要自己往外掏银子就是另一回事了,柱子这里也在病中,也得花银子不是?   杜芊芊哪里可能动她俩那点银子的主意?她只担心银子不够,裴华那边的治疗受影响,还不等南子回答,继续道:“我回屋拿些来,你稍等一下。”   说完就要往自己院子里跑,而裴家婆媳俩随之神色一松快,放下心来,朱南坐在马车上,将站在车后的这些人的表情统统看在眼里,有这样的娘和嫂子真替华子哥心寒,可也为华子哥高兴,没喜欢错人,芊芊妹子的确是个好姑娘,忙叫住:“妹子,不用忙!县丞说了,华子哥一应的治疗费用都由官中出。你且放心,华子哥精神且好呢,在家里等着就成。”   前头的马被马鞭一抽,官中的马车,鞭子也普通的更好,胡麻杆经过长时间沤泡后剥下的皮做成鞭梢,手柄处刻一小凹槽结上一个小红线穗子系上,韧性极好,打在马身上清脆的一声“啪”,随即弹了开来,马儿吃疼,撒开蹄子往前奔了去。   身后杜家姑嫂、裴家婆媳四个人站着目送马车拐离了门口那条小径,两方都没有心情搭话,于是一声没吭各回各家。   苏岳已经抱着安安在杜家门口了,也看到、听到了刚刚的事情,自己来这吉安村,第一个熟悉的就是裴华了,别看年纪小,做事情极妥当,没少照应自己,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如何能不替他担忧?   谁都没料到好好的一个大寒,居然会发生这样揪心的事情。   季桂月自去收拾桌子,四块面饼上还留着四个人的牙印,可刚刚的欢声笑语却一去不回,抬头担心地看了杜芊芊一眼,见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倒也还好。   见苏岳一直抱着安安,杜芊芊心里还是挺感激的,周围大人都一脸惊慌失措特别容易吓着小孩儿,幸亏苏先生心细,将安安抱在怀里,自己也表现得很镇定,安安才能仍然一派天真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丝毫没受影响。   “先生,松香面饼我多做了好几张,我给你包好,明早省得做饭了。”杜芊芊拿了干净的干荷叶,包了四块,递给苏岳。   苏岳接了过来,却没走,将面饼放到桌上,仍然抱着安安靠着桌子坐下:“我想留着等裴华回来,现在回去我也不放心。”   那边季桂月已经收拾好桌子,从苏岳怀里接过安安,“先生,明早学堂那里你也撂不开手,今儿晚上华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到家。这样吧,你先回去歇着,等他们一到家,我就让大山去学堂那里告诉你一声。”   这话也有道理,更重要的是苏岳发现杜大山跟着去了医馆,撇开安安不算,家里就只剩下季桂月和杜芊芊两人了,自己一个大男人晚上在这里呆着的确不方便,立即站起身:“也别麻烦大山两头跑了,明儿早上我自己过来瞧,我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苏岳,季桂月哄睡了安安,陪着杜芊芊一起坐着等。   “妹子,你也别太心急,南子不是说了吗?华子精神还好呢,情况也不能坏到什么地步去。”   南子哥肯定是挑好的说,精神还好着,那其他方面得糟糕成什么样儿才能让南子脸色那么难看?可嫂子也是一片好心安慰自己,杜芊芊只好点点头:“我没事儿。”   可是光坐着杜芊芊实在是没办法不去乱想,“嫂子,也不知道裴华哥这几天好好吃饭了不曾,说不定晚上还没吃呢,我去做些吃的去。”   家家户户过大寒节,裴华却一直忙着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还受伤了,季桂月想着心里就是一阵酸,好歹忍住了没在杜芊芊面前表现出来,“受了伤未必能吃得了白饭,你不如熬些粥或者炖些补血的汤来。”   杜芊芊眼圈儿却红了,嫂子的言下之意她明白,裴华受伤肯定流了不少的血,熬些补血的汤剂来比做一桌子好吃的菜更实在管用。   “哎呀,妹子,是嫂子我多嘴了,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也未必会……”季桂月说着说着自己也无法骗自己了,没有说到底就收了声,眼圈儿也红了。   姑嫂对着抹了一回眼泪,还是杜芊芊率先站起来,“嫂子,咱们也别这么着,起码性命无碍,我得抓紧着些了,别等裴华哥回来还让他饿着肚子。”   “对,嫂子给你打下手去。”季桂月也擦干了眼泪,跟着杜芊芊进了厨房。   幸好家里一应的补品随时备着,挑了十来颗最大最饱满的红枣,在铁锅里头炒至表面发黑,怕裴华受了伤嘴里吃太甜的发腻,只捏了几粒冰糖,加水与桂圆一起小火炖了,杜芊芊就守在灶膛旁,控制着灶膛底下火苗的大小,季桂月也搬了小杌子坐在杜芊芊旁边。   膛里的红色火苗映着杜芊芊侧脸,肤色本来就白,眼下更是添了一层苍白,通红的柴火也掩盖不了,虽然没有皱着眉头,但神情少有的凝重,总是微翘的嘴角也抿平成一条直线。   季桂月知道虽然面上不显,但此时的杜芊芊心里一定心急如焚,她也不说话去扰得她心烦,只静静坐着陪着,时不时帮忙增减柴火。   因为是控了小火慢熬,桂圆红枣茶在锅里发出微弱的“嘶嘶”水开的声音,和下面“噼啪”的柴火燃烧声衬得这个夜晚更加地静谧和难捱。 第235章 丧良心   “奶奶,我小叔怎么了?”柱子躺在床上,一床被子被垫在他的左腿下面,那个随着他往返医馆的小褥子此时正搭在这条腿上,身子其他地方都用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床旁的临时小桌子上几碗喝了一半的鸡汤早已经放凉。   裴大娘没吭声,眉头深锁,哭丧着脸,收拾桌子。   柱子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奶奶,小叔怎么了?”   裴大娘将刚抓到手里的几双筷子死命往桌子上一摔,一阵“霹雳哗啦”,筷子四散开来,有几根甚至被甩到了地上,裴大娘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柱子被吓得立马不敢问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奶奶。   “娘,你这是做什么?再吓着孩子!”李菊花坐到床沿边,摸了摸柱子的头,“你小叔当差的时候受了伤,奶奶不放心所以才哭了。”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柱子不知道他娘口中的受了伤到底是什么样的伤,能让奶奶伤心成这样,难道比自己的腿伤还严重吗?   “我这命啊,真是苦瓜水里泡着的,年纪轻轻守寡,到了这岁数,小儿子又出事,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裴大娘仍旧抹泪,想自己这辈子受了这许多的苦为什么老天爷还不放过她。   李菊花在一旁劝道:“娘啊,这华子还没到家呢,具体伤到哪儿了,伤得如何,不都不清楚呢吗?您老就在这里哭起来,不是咒华子呢吗?”   “你可莫哄我,要是伤得不重,何至于这时辰了南子来叫人?!”李大娘满脸的泪,擦都擦不过来,索性也不擦了,瘫坐在凳子上,“原指望着华子那么标致的人品,将小曼娶进门,咱们裴家也算是脱了穷胎了,现在全都白费了!全完了!”   李菊花将地上的筷子捡起来,收拾桌子上的碗和筷子,“我可哄你做什么?南子不说了吗?说华子精神还好呢,性命又无碍,能重到哪里去?南子同他情同手足,看到他受苦,一时着急也是有的。”   听了李菊花这一番话,裴大娘眨巴了几下眼睛停了哭,心里宽慰了好些,想了想,还是不对啊:“那怎么还要人抬呢?”   “伤到腿了呗。”李菊花一努嘴,“喏,柱子不也是抱着来回医馆的,这会子不也好好儿的?”   李菊花还真没觉着这裴华能受严重的伤,在她的概念里,衙役最多也就应付应付街头的地痞,至多被刀划伤了腿,南子不也说了,不仅性命无碍,人也清醒着,这一大家子也忒小题大做了。   可裴大娘不同,经历过裴大爹的事,已经落下了心病了,听到“受伤”这两个字就揪心,两手相握放到腿上,祈祷着但愿是自己将事情想得严重了。   “娘,刚刚饭也没好好吃。”李菊花热了两碗鸡汤,端了进来,其中一碗递给裴大娘,“您老先喝一碗鸡汤垫补垫补,这一碗我来喂柱子,孩子也跟着我们饿着。”   被李菊花说得心中踏实了不少,老母鸡汤鲜香扑鼻,上头漂着油亮亮的油花儿,裴大娘感觉更饿了,被吓得蜡黄的脸色缓了不少过来,伸手接过鸡汤碗:“喂完柱子,你也喝一碗吧。”   “我不急,我等勇子回来,同他一起吃也来得及。”李菊花端了另一碗,一勺一勺地细细吹凉了喂柱子喝。   裴大娘舀了勺鸡汤,发现碗里还有两块鸡胸脯肉,“你怎么将肉盛给我了?留着给柱子和勇子吧。”   哪怕就是到了现在,裴大娘潜意识里仍旧只能想起将鸡肉留给这两个,而哪怕是受着伤的裴华也依然是在潜意识之外的。   “哎呀娘,这段日子为了华子的事儿也够您操心的了,你看眼窝都眍?了,也得补补。”李菊花将柱子爱吃的鸡胗夹了送到柱子嘴边,柱子一口咬掉一半,在嘴里大口嚼着,越嚼越香,那一半还没完全咽进去,嘴又张着凑到筷子边,李菊花见柱子吃得欢,比自己吃了还高兴,“慢点,别噎着!”   李菊花顿了顿,开口道:“娘啊,咱们家里可就只剩下十来两银子了。”   “嗯,不错,这阵子为了柱子的腿,连瞧病带买那些个骨头猪肉的,花了不少,怎么?”裴大娘吹了吹,连带着飘在上头的那点油亮的油花儿喝了一大口,肚子里久缺了油水的人,喝了这么一大口荤汤下去,比吃那人参果还舒坦。   “我是想着,咱们家可有两个病人了。”李菊花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了。   “南子不是说了吗?华子瞧病用不着家里的钱,都由官中出!你别操这心了。”裴大娘又是一大口,刚才的那阵子心惊肉跳已经全然压了下去。   “瞧病是用不着家里的,可养伤可比不瞧病少费银子。”   这话倒也不假,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菜好汤地伺候,伤口才能好得快。多的不说,一天一斤猪肉就得二十文,更别提那些额外油盐酱醋外带柴火,只要锅铲子一响,哪儿哪儿都得费银子。一个月也得大半两银子,不过几个月家里可就近光了。   裴大娘叹了一口气,“哎,那也没法子的事儿,熬吧,眼面前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撇了撇嘴,李菊花夹了块鸡肉送进柱子的嘴里:“娘,柱子可还在长身体,又伤了腿,吃的跟不上,孩子可长不高,咱们大人怎么都行,就是不能短了孩子的。”   话里的意思裴大娘怎么会听不出来,什么“大人怎么都行”,就是在说裴华,这是在同自己敲边鼓呢。   “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第一勺子都是柱子的!他小叔也不会同侄儿抢的。”裴大娘喝光那碗鸡汤,给李菊花吃了颗定心丸,就算李菊花不说,就算柱子没摔折了腿,也是排第一啊,不可能有人能越过他去。   李菊花摸了摸柱子的头,心里想着,儿子娘可为你操碎了心,长大了可不能不孝顺,又暗怪裴华,早不受伤晚不受伤,非得挑这时候,年根儿底下不是给人添堵么。 第236章 只愿全须全尾,别无他求   柱子嚼着嘴里的鸡肉,口齿不清地说:“娘,鸡腿还有吗?”   “有,给你留着呢!”   “还有几个?”   李菊花“嗤”地笑了出来,“你这孩子,想吃鸡腿想疯了?一只鸡能有几只腿?就两只呀!”   “那我就吃一只!”柱子将鸡肉咽了。   “就吃一只?那还有一只呢?”李菊花满脸期待地看着柱子,一向护食的儿子居然也开窍了,自己没白疼。   柱子大声道:“还有一只给小叔吃!小叔也受伤了,都要吃好的。”   这是刚刚李菊花同裴大娘说家里两个病人要进步的话被柱子听进去了,李菊花眉毛倒竖,停了喂柱子喝鸡汤的勺子:“为啥?”   “我受伤了,小叔也受伤了,我和小叔一人吃一个!”   这个喂不熟的小白眼儿狼!李菊花没好气地拧了一下柱子鼓鼓的的脸蛋,不仅没有因为摔折了腿变瘦,整天躺着没法下地去疯,反倒长了几斤。   杜芊芊的那碗桂圆红枣茶早已经炖好,临出锅前杜芊芊又卧了两颗鸡蛋进去。在这等待的一个多时辰里,杜芊芊一口气做了好几样补汤,家里的那些食材被她一股脑拿了出来,除了桂圆红枣茶,还有五红汤,红芸豆,红小豆,红枣,红皮花生米,红糖……恨不得这些汤即可就能进裴华的肚子,让他的伤轻些、再轻些。   洗、泡、沥、蒸、煮,熬煮这些豆子烧火是件麻烦又讲究技巧的活儿,正好可以让杜芊芊可以忙起来,季桂月也不说话,只在一旁利索地打下手。   要让豆子熟烂,就得用上吹火筒,杜家的这个是杜大山自己做的,一截不到两尺长的竹筒,共三个竹节,前面两个打通,第三个竹节上头钻了一个小孔,一头吹气,另一头出气。   杜芊芊将吹火筒有眼的那一头凑近灶箜,另一头轻轻接在嘴唇上,深吸一口气,鼓起两腮用力一口气,吹得灶箜里火星熠熠生辉,火星引着柴火燃烧起来。   杜家的这个吹火筒已经用了有些年头,底部被烟熏火燎得发黑,还缺了一个小角,而被上面那一端却被摩挲地釉光滑亮,竹子的纹理清晰可见。   看着杜芊芊坐在灶箜前专心致志地忙着,季桂月心里很发愁,而这些烦恼季桂月也无人可说。裴华和杜芊芊的事情只有她知道,就连杜大山都还不知情。   季桂月不仅愁裴华的伤势,更愁这以后的事情。   如果伤势不重,那自然没什么好愁的,可若是……这桩事情就棘手得很。眼下已经不是要去担心差事能不能保住了,季桂月只盼着这次裴华别缺手缺脚、落下残疾就好,不然,私心来讲她当然不希望自家这么好的妹子嫁给一个残疾,可是,这个念头一起,自己良心这关也过不了,裴华对自家的照顾、这些年相处的情分,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   这些话季桂月不敢也没法儿开口同杜芊芊说,她转过身,背着正忙着向灶箜里添柴火的杜芊芊,面朝着外头的大凉月亮,虔心地心中祝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华子这次能够遇难成祥,全须全尾地回来!”   全须全尾是俚语,原来指的是蛐蛐儿“全水牙儿、全抱爪儿、不缺须、不短尾儿”,就是要完完整整的,足可见季桂月满心的希望就是裴华四肢健全就成!   马车带着受伤的裴华差不多亥时才到的村里。   听到声响的同时,季桂月和杜芊芊立刻弹跳起来冲去开院门,而裴家的院门也已经打了开,裴大娘和李菊花都从屋里出来等了,不仅仅是杜、裴两家,周围紧邻的几户人家也都听见了动静,开了门来,将马车围住去瞧裴华的伤势。   裴勇和杜大山他们没有急着去搬动裴华,裴勇下了车来,对着那几户紧邻:“时辰不早了,难为大家挂心,今儿先回去吧,明儿再来瞧。”   那些邻居有的善解人意,听了就嘱咐了两声“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声”就回了自家院子,也有的好奇心胜,勾着脖子往马车里瞅了几眼才罢。   杜芊芊的心紧张地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手心紧紧捏着,微微发抖,季桂月在一旁挽着她,其实她自己也抖得不行。   “勇子,华子到底怎么样?!”裴大娘焦急地问着。   裴勇这会子正回了马车里头去忙,还是杜大山答的话:“大娘,快将门全敞开好让我们抬人进屋,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好!好!”裴大娘即可扭头去将院门拉至最敞。   刚刚可以说心都要狂跳出来,那么此时杜芊芊只觉得心一直往下沉,裴勇和杜大山说的可都不是什么好话,“没什么事”这句话,马车上好几个人一个都没说。   撩起帘子,几个人都同时互相嘱咐着:“小心!小心!慢这些,先将上半身抬起来!”杜大山和朱南站在车下,轻轻地去抬里头裴华的腿,那裴勇定是在里面托着裴华的上半身了。   李菊花站在马车外头也勾了脖子去瞧,在场的所有人,神情要么焦急、要么凝重,也只有她最轻松了。   终于,裴华现了身形,被三四个人抬着,可是即便两家院子里头都点了灯,可到底夜色如墨,压根看不清什么。   在“小心胳膊!小心门槛!轻点儿放下!”这样的嘱咐声中,一行人到了裴华的屋子,油灯底下,第一眼,杜芊芊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裴华身上虽然盖了毯子,但斑斑点点都是血迹,整个左脸连同左眼都被包扎起来,虽然外层的纱布干干净净,但里头仍可以隐约看见氤染出来的红色,也不知道到底是受伤的是哪里,额头?眼睛?还是脸颊?胸口和左腿也都裹着带着血的纱布。   露出的右脸一片惨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失血过多,裴华的嘴唇有些哆嗦,右眼一下子就从床边一群人里头寻到了杜芊芊。 第237章 定者,定也。   幽深的眼神探不到底,看着杜芊芊,杜芊芊没有去拭眼泪,而是带着泪同裴华用力地笑了一下,这个笑直到很久之后裴华都一直记在心底。   两人对视没有持续几秒,立刻就被裴大娘惊天动地的嚎哭声打断了。   “我的老天爷哎!华子,你怎么伤成这样了?!这以后可怎么好呦!”   裴大娘简直被眼前裴华的样子吓呆了,憋了两口气就大声哭了起来,声音惨烈,显然发自肺腑的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娘,您老这是做什么?伤了几处,华子流了不少血,你这么大的嗓门倒吵得他心里不舒服!”裴勇出言制止。   站在一旁的李菊花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性命无碍、精神还好的伤势最后居然会是这种局面,张大了嘴巴盯着裴华瞧,这半边脸都包了起来,算是毁容了吧?!惊得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季桂月也看得心里直打鼓,老天爷,怕什么来什么,左眼被纱布包裹着也不知道伤着没有,可是眼下她也不好问。   “我怎么了?你快说说这伤到底情况如何?看着这么吓人!”裴大娘怎么可能不问了,“这左边脸怎么都包扎起来了?啊?眼睛有没有事?还有这腿?不会跛了吧?”   裴大娘问的话句句都问到了季桂月的心里,这些都是她最想知道却没法儿问出口的。   “娘!”裴勇提高了声调,带着斥责的意味,他眼看着自己弟弟清理、包扎伤口,受的那些罪,实在是于心不忍,怎么自己的娘问起病情来丝毫不顾及华子的感受,“刀子差点划到眼睛,额头也有些伤,才包了起来,腿……”   说着,裴勇就有些犹豫,他这一犹豫不要紧呐,倒是让其他几个不知病情的人心被捏了一个死紧,裴大娘、季桂月还有杜芊芊先是一眼不错地盯着裴勇,看他那迟疑的样子,立马转向杜大山他们,他们几个人也没有吭声,皱着眉。   “哎呀,你这个死孩子,快点儿说!”裴大娘一连声催促着。   回答她的,是裴华。   “大夫说我这腿虽然医得及时,但伤得重,以后有可能会瘸。”裴华微垂着眼睛,语气意外得镇定,似乎说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别人的,可微微抖动的睫毛透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忐忑和不安。   在裴大娘再次哭出声前,裴华抢先说:“多谢大家帮忙,天不早了,都回去睡吧。”   “睡?!还睡什么睡?华子,这以后可怎么好啊……”裴大娘一听,有可能会瘸,又哭了出来。   南子和杜大山在一旁劝道:“大娘,大夫肯定说最严重的情况,只说是可能,多用好药,注意休养,说不得也能彻底好了不是?”   杜芊芊不知道裴华此时垂着眼眸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脸色惨白到发青,身子肯定已经经不住了。   “裴华哥,我给你做了好几道补气血的汤,我去热一热给你和大家伙儿垫垫肚子。”   音量如常,也没有透着悲怆,裴华抬起头看了杜芊芊第二眼,很快又垂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杜芊芊好像看到了他长睫毛有些湿漉漉。   “不错!芊芊妹子想得才是周到,华子哥别说晚饭,午饭都没吃呢,又流了那么多血……”南子说着说着竟然自己有些哽咽起来,怕裴华听了心里不舒服,忙停了,使劲儿咬了咬牙关,将喉咙涌起的哭意咽了下去。   杜大山也反应过来,连声催促杜芊芊:“妹子,那你快去,安安她娘,你也去帮忙。”   “好,华子你也别费神说话了,闭上眼歇一歇,嫂子马上就给你端来。”说着,季桂月给裴华掖了掖被角,同杜芊芊走了。   从下午出事到现在,杜大山还有朱南几个人都没有歇上一口气,更别说吃饭了,按理说,裴大娘和李菊花应该张罗一顿便饭,毕竟大家伙儿为了自己家的事儿忙了老半天了。   可今儿大寒特意宰了一只鸡,锅里的那些鸡肉和鸡汤都是留给裴勇的,碗橱里那一小碗有五六块鸡肉,那是给柱子明儿个吃的。要是将这几个年轻汉子留着吃,那还不啥都剩不下了?   给杜大山他们吃鸡,李菊花都不舍得,而那什么补血汤,家里就是想做也没那些个食材不是?既然杜芊芊揽了去,那正好。   不过面儿上的话,还是得说一说。   “哎呦,大山,你看,芊芊就是心细、虑得全,我和娘都给急昏了头了,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些个?”李菊花说完客套话,看了一边已经没了主意、只顾着抹眼泪的裴大娘,叹了口气,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心发愁,大夫都说可能会瘸,这浑身的血,万一以后成了个残废,可别提什么当差了,就是种地也指望不上他啊,家里养着这么个废人,她家勇子不得累死?   同样发愁的还有季桂月,她跟在杜芊芊身后回了自家厨房,俩人一起将那些汤分次热了热,小心地打量了打量杜芊芊的脸色,倒是一片平静,没有愁眉苦脸,越是这样,季桂月心里越是不安,要是皱眉头说明还有些犹豫,可如今这表现那是定了主意了。   季桂月怕杜芊芊忙中出错烫了手,赶着自己去烧柴火,握着竹节纹理分明的吹火筒,季桂月朝着灶箜里吹上一口气,看着柴火上面轻微“砰”的一声燃起一片火苗,她有些踌躇地开了口:“妹子,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杜芊芊正在忙着将已经热好的桂圆红枣茶灌进洗干净的茶壶箩里,好让裴华今晚想喝就能喝到温的,听到嫂子发问,她反问了一句:“什么怎么打算的?”   “你这妮子,非逼着嫂子把话说透了不成?”季桂月着急道。   杜芊芊居然这会子还有心情挑了嘴角笑了一下:“嫂子,有什么可打算的?不是已经都同裴华哥约定好了吗?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再说我也没看出有什么好反悔的。” 第238章 众人相   “那,那万一被大夫说中了,华子他……”那“瘸”字,季桂月实在说不出口,“你可曾想过?”   茶壶箩里刚絮的鹅毛和蒲草因为茶壶里滚烫的桂圆红枣茶暖了起来,杜芊芊将盖子盖好,“真那样的话,也没什么呀。”   “没什么?妹子,你说的可真是轻巧!”季桂月急起来,看杜芊芊的态度那么坦然,不免有些生起气来,“你可知道,那时候的华子可同以前的华子不一样了。”   这话论起来的确有些伤人,但是事关自家妹子一辈子的幸福,自己这个做嫂子的怎么能不提醒?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也就他们俩和自己三人知道,此时反悔,总比日后再反悔要容易。   此时锅里正在热中午剩下的松香面饼,杜大山他们几人,都是大小伙子,怎么可能喝这些汤汤水水就能饱了?   氤氲着松香的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里冉冉升起,估摸着面饼热得差不多了,杜芊芊揭开锅盖,“嫂子,可以熄火了,面饼已经热透了。”   “我和你说正事儿呢,别打岔!”   “我知道。可是在我眼里,也没什么不一样。”刚出锅的松香面饼着实是烫,杜芊芊用木锅铲将面饼从锅里一块块铲出来,白瓷盘子底儿都烫手,将白瓷盘子放到一旁的灶台上,捏了捏耳朵。   季桂月熄了柴火,下剩的下一顿还能烧,说了最后一句劝说。   “如果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那咱们出钱出力,甚至每个月给华子银子,都好说。”   “嫂子,不是这样的。”杜芊芊定定地看着季桂月,微微笑着。   “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   季桂月深深叹了一口气,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既然妹子想好了,也没什么好继续劝的了,复又一想,好生照料,自家现在也不缺钱了,能让华子的腿恢复好了,就两全其美了!   都是热食,用手端了去隔壁,只怕得烫破皮儿、烫出泡儿,姑嫂二人用了个四足食案,将盛着六七块松香面饼的白瓷盘碗、一大海碗五红汤、装了桂圆红枣汤的茶壶箩、四五个碗叠放,最上面那个碗里放了几个小汤匙,统统放到食案上,抬到了裴家。   姑嫂俩抬着食案到了裴华房间时,就发现裴勇不知什么缘故,满脸涨红,裴华闭着眼,看不出情绪,李菊花见到她们二人端了吃食来,立刻拍着手强词夺理:“你们可评评理,怎么就是我小气不会做人了?那是大山媳妇和妹子说了已经做好了要回去拿,我这才没赶着做去,柱子他爹就非埋汰我,家里这名声原本就顶着风还臭十里呢……”   这话可太刺耳了,特别是最后一句,这知道其中缘由的,都能听出来李菊花这是在说因为裴华回绝李曼亲事的事情,裴家在村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说,李菊花心内就是故意的,眼看从摇钱树变成了拖油瓶,她能不看着心烦吗?   刚刚裴勇非要让她将中午的饭热一热,别麻烦季桂月她们了,她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出这几天受的窝囊气。   本来想立刻赶回去的朱南到底不放心裴华,又待了一会儿,眼瞅着李菊花这态度,他如何能放心的下?此时正对着李菊花怒目而视,真想破口大骂她一句“不是东西”。   杜芊芊只当她放屁,全然不去搭她的腔,食案刚一放下,杜芊芊只忙着揭了茶壶箩盖子,拿了白瓷碗倒了大半碗桂圆红枣茶,用一只汤匙舀了舀降降温,“裴华哥,汤来了,喝些再睡吧。”   离裴华最近的杜大山上前去将裴华轻轻扶坐起来,裴华也很配合,看着床边的杜芊芊,端着热腾腾的一碗补血汤,透过氤氲的蒸汽,裴华哪怕因为疲惫、饥饿还有失血而视力有些模糊不清,都能描绘出此时杜芊芊微微上扬的嘴角弧度,略闭了闭眼睛蓄了点力气与勇气,“多谢芊芊妹子,天不早了,你们都回去睡吧。”   语气里满是冷淡和疏离,杜芊芊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也知道裴华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恼也不气,“裴华哥,我看你喝完就走。”   说着,将碗递给扶着裴华的杜大山:“哥,你来喂裴华哥喝吧。”讲完,也不去管裴华有些诧异的眼神,又张罗让朱南他们一起吃。   杜大山知道自己手重,特意放缓了动作,防止动作过大牵动了裴华的伤口,一汤匙一汤匙地微微吹凉,送到裴华嘴里,竟照顾地十分妥帖。   “华子,你可知道,你嫂子我就是生安安的时候,也没享过你大山哥这样的服侍。”季桂月打趣道。   只一句话,屋里沉重的气氛都松快了,杜芊芊感激地朝自己嫂子看了一眼。接着姑嫂二人在一旁帮着盛汤和拿饼,朱南还有驾车的那位衙差,并着裴勇,其实都饿得不行了,松香夹着面香扑鼻而来,食案一进屋他们就分泌口水了,从姑嫂俩手里接了饼、端过汤,道了谢,一顿的风卷残云。   一时之间,反客为主,将李菊花和裴大娘倒晾在了一边,裴大娘兀自还在伤心焦虑,她听了季桂月活跃气氛的话,不仅笑不出来,甚至心中暗恨,敢情事情没出在你家,你倒敢自有心情开玩笑。   李菊花撅了下嘴,看了看裴勇手里的面饼,这饼子哪里能和鸡汤比?暗暗给裴勇递眼色,让他少吃些,留着肚子喝鸡汤。   可裴勇视若无睹,仍然大口咬着面饼,松香满口颊,越嚼越香,喝一口五红汤,虽然这汤他喝的有些别扭,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些甜腻腻的汤汤水水就是给女人们补身子的,可这第一次喝,甜度并不大,红豆、红枣和红皮花生本身的微甜配了饼子,十分解渴好喝,旁边季桂月的眼色他理都不理。   李菊花还以为他没看到,借故走到裴勇旁边,用脚尖瞧瞧碰了碰裴勇的鞋边,一下两下,裴勇仍不理睬,李菊花略用了点力气,裴勇被她的小肚鸡肠、偷偷摸摸弄得烦不胜烦,使劲儿踢了李菊花一脚,一脚踢到了李菊花的小腿骨,疼得李菊花“哎呦”一声,吃痛喊叫起来。 第239章 筹谋   旁边的人正吃得正香,李菊花一声惨叫,都朝她那里看了过去,李菊花蹲下抱着小腿直嚷疼,裴勇却眼不斜视,自顾自吃他的松香面饼,好似没看到自己媳妇儿蹲在自己脚边。   李菊花气炸了肺,却有苦难言,只得忍着,对着裴勇咬牙切齿,想着回房后怎么和他算这笔账。   那里裴华喝了半碗桂圆红枣茶,左脸上的伤口尽管敷的药膏里有止疼的,但是仍然一乍一乍地跳痛,连带着脑袋里也持续的钝痛,虽然面上尽力维持不显,但是其实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是杜大山喂他喝茶,能觉得出裴华到后来张嘴都有点吃力,放下了汤匙,“好了,喝了这半碗了,你闭上眼歇一歇,等会儿再喝。”   说完将裴华小心地放下,示意大家都出去,让裴华安静睡会儿。   “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着裴华哥,反正夜里总得有人照应。”朱南表示自己不走,晚上留下来照应,这话有理,就喝了这么点茶,睡了一觉肯定得再喝些,伤口也得注意观察,若是热度起来得高说不得还得往县里折腾,就算华子向来身体好,扛得住,起夜之类都得要人帮忙。   裴勇立刻咽下嘴里的那口面饼,“不用,南子,你整天都没怎么休息,明儿个还得当差。”   李菊花“蹭”地站起来,挡在坐着的裴勇前边儿,负气地用脚往后踢了一脚:“哎呀,那就麻烦南子兄弟了,你看看,到底是好几年处出来的感情。”   自己男人真是多事,有别人抢着照应还不要,看这情形,以后要照应的日子海了去了,还愁没那机会?死心眼!   朱南手一摆,对着驾车的那名衙役:“阿明哥,你回去吧,我今晚就留在这里照应华子哥了。”   那个被唤作阿明哥的衙役也表示要一起留下来,那里裴勇也拨开李菊花站了出来,一时间屋子里有些闹哄哄。   裴华闭了眼,不知有没有睡着,杜芊芊知道裴华心里肯定特别难受,她很怕李菊花再说出什么推脱的话来,在裴华伤口上撒盐,“大家都别争了,今晚就劳烦南子哥吧,人多了也没必要,阿明哥,裴华哥看样子夜里也没什么需要忙的,你放心回去休息。”   结果还是杜芊芊一锤定音,各自散了,留了朱南在裴华房里照应。   裴勇原料着自己这个可恶的婆娘肯定会一回房就同他算账,正好自己也憋了一肚子的火,预备好好和她好好说道说道,可等来等去,李菊花也没回屋子,柱子早吃了晚饭,裴华还没送回来,他就睡着了,裴勇又惊又吓又累了大半日,在儿子旁边很快也睡了过去。   此时的李菊花正在裴大娘的屋子里头。   “娘,你看眼下这个事情咱们怎么办?”   裴大娘这一晚都有些个恍惚,裴华左腿以后可能就瘸了,这个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得了,可众人哭又不让她哭,她真觉得心内快要憋闷出病来去见死了多年的老头子了,一直到这会子,回了自己屋,没人拘着她了,可以抹抹眼泪,却又哭不出来了,李菊花这会子同她说话,她整个脑子里都如同一团浆糊,“还能怎么办?熬呗。”   “啧,娘,您老可得打起精神来筹谋筹谋!”   “还能筹谋什么?”裴大娘一脸的生无可恋。   李菊花紧靠着裴大娘坐下,用胳膊肘拐了拐:“咱们华子就算回了小曼,回家种地,就凭那身条和长相,娶房漂亮媳妇儿还是不愁的,可是眼下,咱们这做娘和嫂子的可得想想辙不是?”   其实李菊花更怕的是以后万一瘸了,裴华这一辈子可就赖上自家这当哥嫂的了,日后裴大娘两腿一伸作了古,往后可都是自家这大房的担子了,自己和裴勇可不是倒霉催的么?   裴大娘仍然木木地坐着:“漂亮小媳妇儿?眼下谁会往这火坑里跳?”   “哎呀,娘,您老怎么就这么不记事了?前几日,咱们去村长家,那小曼姑娘怎么说的?”李菊花提醒着裴大娘。   裴大娘皱了眉使劲儿回忆了一下,登时拍了下大腿:“小曼姑娘说她不管裴华他反悔不反悔,她都嫁定了。”   可这振奋的劲儿不过瞬间,立马就委顿了下去:“那时候是那时候,眼下她怎么可能还愿意?”   “怎么不可能啊?那大夫也说了是可能!眼下华子啊,我看是瞎子吃螃蟹,只只是好的!甭说小曼姑娘了,就是村东头邵寡妇家的那二丫,又黑又胖,他也得乐意!村长和县丞认识多少的好大夫?省城里名医那么多,总比咱们县里的强上不少不是?您再想想那小曼姑娘对华子的情意,被家里那样压着还非华子不嫁呢!我看呐,这坏事还能变好事,成了这桩亲事!”   一番话,将裴大娘说得心动,如果是这样,那可敢情好!   李菊花趁热打铁:“娘,这事儿啊得赶早,明儿个一早咱们就去村长家说去,村子里那起人的嘴,你是最清楚不过了,万一等他们私下瞎嚷嚷开,咱们华子的伤指不定被他们编排成什么样儿呢,到时候二丫都不乐意嫁。”   “不错,你说得很是,那你快回房,我也得早些歇了,咱们明儿一大早就去!”   虽然小腿骨被裴勇踢的地方还是有些疼,但李菊花出了裴大娘的屋仍然绕去了厨房,油灯也没敢点,炉膛里的火也尽量用身子遮了,摸着半黑给裴勇热了一碗鸡汤,端出厨房门的时候,缩着脖子,尽量放轻脚步,生怕被裴华屋里守着夜的南子听到。   “勇子!勇子!”李菊花一进屋,床上爷俩睡得正香,想着隔壁裴华的遭遇,李菊花的心里生起一股卑鄙却又压不住的满足感,一家子人全须全尾,健健康康的,真好。   她轻轻推了推裴勇,叫他起来:“醒醒,喝完鸡汤再睡!” 第240章 东郭先生与狼   裴勇被推醒,正朦朦胧胧的,鼻尖一股鸡汤的鲜香,抬头一看,是李菊花端着一碗鸡汤叫他。   “快起来,把这碗鸡汤喝了再睡。”李菊花轻声道,怕吵醒旁边熟睡的儿子,也怕被裴华房里的人听见。   一时之间,裴勇心内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生气好还是该感动好。自己一向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从小听娘的,现在听娘和媳妇的,今晚踢了一脚李菊花,他已经做好了要被她大吵一架的准备,而自己也是被她气急了才踢她,华子已经那样儿了,她还是那般斤斤计较,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实在是可气。   可这眼前的李菊花陪着小意带着小心,偷偷摸摸地将好吃的鸡汤端给自己,裴勇又骂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菊花,你先将鸡汤放一旁,我有话要同你说。”   “哎呀,不管有什么话,你先把这鸡汤喝了,不然凉了就腥了不好喝了。”李菊花仍然端着鸡汤,作势往裴勇嘴边送。   裴勇不耐烦得一皱眉,李菊花这才悻悻地将鸡汤放到一旁,“要说啥呀?”   “你以后对华子好点儿,听到没有?”   李菊花一听,上去就拧了裴勇胳膊一下,不过只是做个样子,没有真用力:“你这人可真是个没良心的,我多早晚对华子不好了?”   平时这种架势一摆,不管啥事,裴勇就息事宁人不做声了,可今儿不管用了,裴勇没有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李菊花,直将李菊花盯得发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菊花,华子不容易,从小没少受苦,如今又这样,若是腿伤能养好,还自罢了,若是……”裴勇顿了顿,“你这个当嫂子的,可得负起责任,别给他脸子瞧。”   李菊花当然不干了,“腾”地站了起来,扬着嗓子:“凭啥?”   结果,旁边睡着的柱子哼哼了一声,差点被吵醒,李菊花立刻压了嗓子,“我说凭啥?啥叫长嫂如母?那是死了爹娘的才这么说呢。”   这话说得实在不像,裴勇沉了脸,李菊花赶紧往回找补:“咱娘这不还好好儿的?你这不是咒她吗?”   这话术也是可以了,立刻倒打一耙,让裴勇说不出来个四五六。   紧接着,李菊花趁热打铁:“再说了,我怎么没为华子操心?我刚刚还和娘商量呢。”   “商量啥?”   “你先别管我们商量啥,你只和我说实话,那大夫到底怎么说的?华子的腿到底怎么样?”   裴勇皱了眉,仔细回忆了大夫说的话:“那大夫并没有将话说死,只说得看恢复的情况。”接着又追问:“你和娘商量啥了?”   李菊花就将明儿要去村长家说和的事情给裴勇学了一遍,裴勇几乎没翻白眼,使劲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呀,菊花啊,你和娘去村长家没少受气去,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你们想什么呢?你看眼下还有成亲的可能吗?!”   “你懂什么?之前还不是华子心高气傲才成不了的?眼下他还傲什么?这腿大夫也没说死就跛了,县丞夫人家的大公子不就在省城里吗?到时候请了省城的名医,我看连个疤都不会留。”李菊花越合计越觉得有门,“你是没看到小曼姑娘那要死要活的样儿啊,你说说,好歹也是个千金万金的大小姐,被华子那样打脸不娶了,还是非华子不嫁!都说是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这次小曼姑娘一表现,华子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可不是对了隼的巧事一宗吗?”   裴勇无奈地盯着一脸“计划通”表情的李菊花,再一次摇了摇头。   “整天和个小老头似的摇头叹气,就是有好运气都被你叹没了!”李菊花端起鸡汤,强迫地送到裴勇嘴边,“你又没口齿又没才干,华子也是锯了嘴的闷葫芦,要不是我,这家里可怎么好?你快些喝鸡汤吧,别瞎掺和了,好多着呢。”   隔壁杜家。   “哥,你等会儿把这个火盆和这些炭送到裴华哥房里吧,那屋子里怪冷的,让裴华哥和南子哥都暖和些。”杜芊芊收拾了一个火盆,里头夹了满满一盆的炭。   杜大山赶到医馆看到裴华鲜血淋淋的伤口,简直心惊肉跳,一下子总觉得回不了魂,经杜芊芊一提醒,连连点头,又对着季桂月和杜芊芊道:“这李菊花的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天天在华子屋里烧火盆,她决计舍不得,这个冬天,华子房里的炭就我们每日里送去吧。”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可着全村里打听,也没几户人家每天单独自己屋里烧火盆的。“薪柴”从本质上来讲,两者都属于柴草类的燃料,但“大者可析谓之薪,小者合束谓之柴”,薪比柴更难得些,薪柴是庄稼人的命根子,特别是在冬天,而炭,烧木余也,是竹木类植物枝干不完全燃烧之后的产物,氛围木炭和竹炭两个种类,不像薪柴天然可得,炭需要后天加工,自然比薪柴更珍贵些。   每天送炭过去,是份大礼,一般人家没有不肉疼的。   说完这句话,杜大山又嘱咐了一句:“每日里我送过去,不多送,不然那婆娘又得从中揩油。”   直呼李菊花的全名,又称呼其为“那婆娘”,可以看出厚道人杜大山也着实被惹到了,她也不想想,当初她和裴勇成亲,大至修屋子和聘礼小到“三牲”(两对生鸡、两雄两雌,三五斤腰梅肉)不都是使的华子的月俸?如今裴华有难了,就做出各种推脱怕连累的样子,想着,杜大山犹自恼怒,啐了一句:“真是白眼儿狼!”   杜芊芊见自家哥哥也被逼得有心眼儿了,想着那个排比句:   东郭先生与狼;   吕洞宾与狗;   农夫与蛇;   裴华与李菊花。   不由得就笑出了声,杜大山不明所以,脸色有些不虞:“芊芊,你可笑什么?”   杜芊芊怕自己哥哥误会,连忙摇手:“没有,我不是在笑裴华哥的事儿。”又见杜大山忙着去送炭,“哥,等你送完炭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第241章 应允   杜大山送炭过去的同时,又用油纸包了几把杜芊芊给他做的下酒蚕豆。蚕豆落而为箕,晒干净水分之后就是老蚕豆,浸水生芽后就是村里人口中的发芽豆,加了盐和香料煮熟了,就是盘不错的下酒菜,一碟子十来粒发芽豆就着二两酒,也能吃得美滋滋,解一天的乏。   这是杜大山拿给朱南的,刚吃了面饼喝了茶,这会子应该不饿,但夜里给裴华守夜,今天刚受伤,这夜里得多加小心,夜里估计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一大包老蚕豆倒也能打发打发时间,还不用热。   端了火盆,没法儿敲门,用脚踢了踢,杜大山直接叫的朱南:“南子,麻烦你来把门开一下!”   这会子裴家每一个人睡着了,都听见了声儿,一般情况下大晚上的当然应该裴勇来开门,裴勇就坐了起来,打算掀开被子,下地去开门。   李菊花一把将他扯住:“做什么?你没听见是叫南子?大晚上的,折腾个没完,你这热身子再被风扑着了,不许去!”   朱南一来是客,二来好心留下熬夜照顾裴华,怎么也不该让他顶着夜里的寒风去开门,裴勇正预备拨开李菊花,院子里已经响起朱南的声音。   “大山哥,我来了。”   紧接着就是开门声。   李菊花松了手:“行了,南子去开了,你安心歇着吧。”裴勇只得继续躺下。   杜大山送完火盆和炭回了家,杜芊芊和季桂月都坐在堂屋里等着,杜芊芊很淡定,倒是季桂月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杜大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小妹有什么话非得这么晚了挑这个日子来说。   “啥事啊?芊芊。”   杜芊芊不忙着说,指了指桌上的松针茶,一看就是刚泡的,汤色嫩绿,茶香蒸腾而起,“哥,你坐,先喝口茶。”   还卖关子,因为裴华的事情杜大山实在是心情不好,不然此刻早就调侃起妹子来了,杜大山依言坐下,端过茶盏,看着杜芊芊,示意她有什么话就说。   旁边坐着的季桂月不安之色更甚,杜大山瞅了季桂月一眼:“芊芊有事说,你怎么看着比她还紧张?什么事啊?”   季桂月不自然地看了杜芊芊一眼,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杜芊芊接下来要说的事儿杜大山听了会有什么反应,“没有,你听芊芊说罢。”   “哥,我有件事瞒了你。”   杜大山举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啥事儿啊?”   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心事瞒着自己实属正常,杜大山没怎么往心里去。   “裴华哥上个月同我说好了,等他与小曼姐的事情解决妥当了,就来提亲。”   一口热茶将杜大山呛地一阵狂咳,憋的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季桂月连忙去给他拍后背,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啥?自己没听错吧?   杜大山强自将咳嗽压了下来,不顾满脸被憋的猪肝色,抬起头惊疑地看了看杜芊芊又看了看坐到了自己一旁的季桂月,看着季桂月忐忑不安的神色,先问了季桂月:“你知道了?”   “我也才知道没几天,大山,你看……”季桂月点了点头,杜大山这反应她瞧不出是同意还不是不同意,今天之前,那是没二话,可眼下裴华偏偏出了这么个事,一边是亲妹子,另一边是处了好些年的弟兄,也的确是为难他。   杜大山摆了摆手,让季桂月别说话,接着问杜芊芊:“芊芊,你这么大个事为啥瞒着哥?”   “那时候小曼姐那边还不知情景如何,裴华哥不让说,怕将你们都牵扯进去,让你们为难。”   “那现在怎么又说了?”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说着,杜芊芊朝着杜大山笑了笑,“现在不用担心村长他们那边不放人了,也就没必要瞒着了。”   杜大山盯着桌面,静静地想了几分钟。杜芊芊和季桂月都屏息凝气观察着他的表情,一时间堂屋里静的都能听见心跳声。   “你自己想好了?”   “嗯,哥,我都想好了。”   牙根紧咬了一下,从两边面颊上凸显出来形状,杜大山郑重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妹子,做人不能昧良心,你能这般想,我很高兴。”   季桂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松一口气还是有些失望?私心来讲,季桂月也动过希望杜大山能劝一劝芊芊的念头,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残了腿,可怎么好?   可另一方面,不仅为杜芊芊也为自己高兴,是个好男人,好兄弟,心情复杂直要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杜芊芊预设过好些情况,可没有一种是如同刚刚那样,杜大山只问了四个问题,就点头同意了。上下忐忑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她之前还担心,若是杜大山不同意,那这事儿自己还的确难办,但好在自己的哥哥没让自己失望,可从杜大山咬紧的牙根来看,做这个决定对于杜大山而言,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而旁边季桂月已经红了眼圈儿了,自己的事情让哥嫂如此操心,杜芊芊心里有些愧疚,左右手分别握住了哥嫂的一只手,“哥,嫂子,你们放心,我和裴华哥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季桂月本来只是鼻酸,听到杜芊芊这么说,眼泪成串滚落下来,不是难过,也不是心酸,就是控制不住,还是杜大山,伸出另一只手推了旁边的季桂月一下:“我说你这个人,这不是件喜事儿吗?怎么还哭起来了?”   “没有,没有。”季桂月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挤出个笑打趣,“妹子,我可不替你愁,你现在可是个实打实的小富婆,哪有端着粥碗替吃鲍参翅肚的发愁的道理?”   杜大山也掌不住笑了笑,自己这个妹子的确是能干,“裴大娘他们那里还不知道,你预备着什么时候说?”   这次季桂月作为嫂子,明确给出了意见:“这事儿再怎么也不该小妹去说,芊芊,你同华子说了,让他同他娘还有嫂子说,咱们该拿着的时候也别太过了。” 第242章 粥油和蛋羹   冬天日头短,习惯了早起的庄稼人忙着晨起做饭、喂鸡时,外头天还透着些黑。   添足柴火烧滚了水,李菊花一手慢撒两三把棒子面儿,另一只手快速搅拌了,粥面上一周贴了五六块玉米面饼子,盖上锅盖,改了小火直到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想着朱南好歹是客,特意启了腌菜缸,夹了最好吃的“春不老”,是用带着缨子的很小个儿的萝卜腌制而成的。   这种萝卜春季里抽薹较晚,所以不易空心,十个里头也难得有一两个难吃的糠心萝卜。长的也好看,叶簇犹如枇杷叶子,萝卜皮和肉都是白色,味道甜、汁水多,质地细嫩,可以直接当成水果吃。   腌制后萝卜顶着的寸把来长萝卜缨仍是碧绿,极嫩,微甜,用来配粥起码能多喝半碗一碗的。   甭管如何,有了朱南,让裴勇好好睡了安生的一觉,李菊花对朱南还是很热情的。   “南子,快来,坐下吃早饭!这春不老可嫩,保管下饭!”   昨晚已经请了阿明哥替他告了半日的假,南子倒也不用急着回去,去擦了把脸,到堂屋没有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粥、饼子还有咸菜。   裴大娘和裴勇紧着问裴华的情况,“南子,昨儿夜里华子怎么样?可发热了不曾?”   “没有,华子哥身子骨棒,睡得挺好,就是可能有些疼,夜里哼哼了几声。”   “那就好!”裴大娘念了句佛,“好孩子,快坐呀,干站着做什么?”   说着给朱南拿了个饼子,“快吃,春不老你嫂子腌得不错,特意挑了霜降的萝卜、立冬那日下的坛子,快尝尝。”   朱南仍旧没有坐下,“大娘,早上华子哥吃什么?今儿夜里将芊芊送来的桂圆红枣茶都喝光了,现在该饿了。”   “你吃你的,别放凉了。放心,锅里还有粥呢。”李菊花催促朱南快坐下喝粥。   裴勇皱了眉:“什么粥?”   “不是在你眼面前放着呢?棒子面儿粥啊!”   看着李菊花理所应当的态度,自己昨晚同她说的,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朱南昨天就忍了一晚上了,当下没好脸:“嫂子,华子哥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给他喝棒子面儿粥?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要想把伤养好,就得注意营养,这不是我胡诌,不信,你问勇子哥!”   被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南子甩脸子,李菊花很没面子,真是狗咬吕洞宾,自己还特意夹了春不老,不吃拉倒!   不等李菊花拉下脸,裴勇已经抢先一步,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也没见你给柱子端早饭去,你预备今儿早上给柱子吃什么?”   柱子吃什么?当然是碗橱里的那碗带了几块鸡胸肉的鸡汤了。   李菊花心虚了,嗫嚅着:“不用你操心,柱子那儿我等等去喂,你吃你的。”   柱子那碗鸡汤就是裴大娘盛了、李菊花藏的,这下裴大娘也无话可说,只能打圆场:“南子,你放心,你吃着,大娘等等就给你华子哥去煮大米粥去,勇子,你也快吃。”   气氛正僵持而尴尬着,杜大山端了东西来,“正吃着呢?”   自打昨晚杜芊芊同自己坦白了之后,杜大山那更是将裴华视作一家人了,都商议定了,指望裴大娘他们,别说恢复如初了,不添新病就不错了,不管吃食还是药,家里得帮华子过了这关。   一大早杜芊芊花了大半个时辰,用今秋的粟米熬了粥,得了一碗浓稠、细腻若凝脂的澄黄色粥油,都说“粥油赛参汤”,滋阴长力,肥五脏百窍,给刚受了伤的裴华吃,最合适没有了。在给安安做蛋羹的时候,多做了一碗给裴华。   蛋液打匀后滤掉了泡沫儿,又滴了两滴香油,又嫩又光又滑,用小白瓷碗盛了,白净的瓷和娇嫩的黄,看着就心情好。   屋里几个人看到杜大山手里端着的东西,脸色大不同。裴大娘和裴勇都有些难为情,自家人受伤,连着两顿都是隔壁邻居端来吃的,到哪里说去都惹人戳脊梁骨,朱南感激又忧心,有杜家这样的邻居是裴华哥的福气,可是说破天去,那也是邻居,总不可能天天顿顿这样送,想着上次自己娘伤寒时候也是华子哥舍了脸借了银子,才捡回一条命,可恨自己也是囊中羞涩,说不得,自己也得回去想办法四处借去,能多照应一些是一些。   唯有李菊花不高兴,怎么个意思?就你们大方我刻薄?那碗炖得软糯通亮的粥油,还有嫩嫩的蛋羹,看着就极有营养,柱子肯定爱吃,裴华那脸上的伤,动动嘴都疼,哪里能吃得了这些去?   眼珠子一转,上前就去接:“哎呀,你看,大山,你就是太客气,给我吧,等等就给华子端去。”   杜大山身子连同手里端着的两个碗往一旁歪了歪,躲过了李菊花的手,“我家妹子早饭做得早,我都吃过了。你们吃吧,华子那里我去。”   说着就去了裴华房里,李菊花往身前空伸着两只手,有些尴尬,但杜大山说得滴水不漏,她也发作不得,讪讪地缩回了手,南子在一旁看到李菊花吃瘪,暗笑。   心情一好,坐了下来,南子“呼噜呼噜”一口就下去半碗粥,虽然刚刚说得轻巧,但其实他并没有怎么敢睡,上半夜时不时要去注意裴华哥的动静,也就后半夜在裴华的脚边迷糊了一小会儿,幸好有杜大山送来的一大包蚕豆打打牙祭,不然真个得饿得肚子疼。   裴勇看杜大山端了早饭进了华子的房间,脸有些烧得慌,自己这个亲哥还不如隔壁邻居,又见李菊花要怒不怒地站着,没好气道:“一早就听你嚷嚷让大家伙儿吃早饭,现在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坐下来吃!”   真是反了,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人已经好几次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脸子瞧了,要不是自己理亏,必定要当着南子的面儿给你立个规矩!李菊花心里又对着杜大山啐了一口,端一顿两顿的充什么好心,装什么能干?有本事你一天三顿掐着点送来,我才服呢! 第243章 饭量真大   端了粥油和蛋羹跨进屋门的时候,杜大山发现裴华已经醒了,右眼盯着房梁,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醒啦?那房梁上可是藏了银子在里头,看得这么入神?”杜大山同他打趣。   听到杜大山的声音,裴华动作有些僵硬地转了些头,虽然动作很轻,但伤口仍然被拉得疼。   “别动,我来扶你起来,吃早饭啦!”杜大山语调轻松,不是刻意装出来安慰裴华。   昨晚他翻来覆去想了个把时辰,作为哥哥,他无法不为自己妹子的未来担忧,但想着这些年同裴华相处的情分和他对自家大小的照顾,又为自己自私的想法羞愧,最后也终于想通了,倒是桩两全其美的好事儿,最好的兄弟和自己的妹子,亲上加亲,就算最后那条腿无法痊愈,那有如何?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比啥都强。   “大山哥,我现在还不饿。”   杜大山将两个碗放下,“噫,哪里能不饿,昨天大半天连上一整夜就只喝了一壶桂圆红枣茶,怎么能不饿?”   说着也不管裴华是不是仍说不饿,扶着裴华就坐了起来,“赶紧的,正好没刚出锅那么烫了,吃了再睡。”   先来一勺子又浓又稠的粥油,米香味扑鼻,平日里寡言的杜大山又唠叨开了:“芊芊说了,小米补气、鸡蛋补血,让你通通吃光,一点子都不许剩。”   闻得此言,裴华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受伤之后第一个笑容,也不管左边脸的纱布崩得伤口疼,张开嘴大口吃了起来。   接着又是一勺子炖得嫩嫩的鸡蛋,杜大山见裴华吃得欢,自己瞅着也高兴,“是病怕三碗,总是躺着不动,自然没什么胃口,但也不能使性子,多吃才能好得快。”   平日里,虽则裴华年纪不大,但早已经扛了一大家子的担子在身上,做事又稳重,只有这会子受了伤,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杜大山才真切感受到再怎么沉稳,到底也是个比自己笑了几岁的弟弟。   两大碗棒子面儿稀粥,又吃了两块锅贴饼,南子好歹才填饱了肚子,那春不老实在好吃,脆脆甜甜,加上裴勇在一旁不断热情地让,南子就吃了许多,李菊花瘪了瘪嘴,这饭量实在是够大的,比裴勇还能吃。   南子吃的很快,想着吃完就去看裴华,同样吃的很快的还有裴大娘和李菊花,将平时吃饭最快的裴勇都比了下去。   “娘,我吃完了,现在去喂柱子吃早饭,您老也快着些!”李菊花并没有说什么事,但是裴大娘和裴勇都听懂了。   裴勇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这婆媳俩,也不去费那口舌,刚要再招呼南子多吃点,可低头一看,还多吃啥呀,粥倒是管饱,可春不老都被夹得见底了。   “你再去夹些春不老来。”   已经站起身来的李菊花越过南子的头顶,朝裴勇瞪了一眼,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春不老萝卜,今年家里拢共才种了几垄地,腌了后才那么一小坛子,那是其他几样腌菜吃腻烦了才会端上桌子换换口味的,按照南子这吃法,今儿一早上就得交代小半坛子去。   “你就知道吃!你倒是吃饱了,儿子还饿着肚子呢!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夹咸菜能耽误多少功夫?裴勇知道李菊花这是找借口,放下筷子,“你去喂柱子吧,我去夹。”   本来都要跨出堂屋门槛的李菊花又折返回来,“这碗里不还有呢?还不够你吃的?”   一旁的南子将手里最后一点饼子放进嘴里,边嚼边站起来:“勇子哥,别夹了,我这儿已经吃好了,碗里的你和大娘吃了吧。”   转身去了裴华屋子里。   裴勇待要发作,李菊花已经放心地出了屋门去厨房给柱子热鸡汤去了,裴大娘见裴勇面色不虞,小声嘟囔道:“这也怪不着你媳妇儿,要不是她拦着,咱家那一小坛子的春不老都不够南子那小子一人吃的,饭量那么大,怪道长得那么壮实。”   ……   裴勇不是不想同裴大娘理论,可是南子就在不远处华子房里呢,吵吵起来,倒让他下不来台,无奈地叹了口气,“哎,人家为了华子跑前跑后还守夜,吃点子咸菜,您老可别念叨了!”   南子到裴华房里的时候,那碗粥油已经喝完了,嫩黄的蛋羹也只剩下一半了。   “芊芊妹子真是好手艺,我这吃得已经够快了,华子哥你倒也不慢,想来必定是太好吃了的缘故。”   杜大山原本想同裴华将事情说开,也让他放宽心,正要说呢,被南子进来一打岔,倒也不方便说了,反正也不急,两家住得这般近,裴华又要一直在家养伤,多的是机会。   而李菊花给柱子喂完了鸡汤,还没同裴大娘出门,家里就已经来了两拨来瞧裴华的。   有的送了半篮子鸡蛋,有的干脆绳子绑了两只母鸡,总之没有空手来的,一向掉进了钱眼里头的婆媳俩这次却高兴不起来,那些来探望的人出了裴华的屋子就摇头叹息裴华的时运不济,口气里满是惋惜之意。   “娘,咱们快着些,别让这些嘴碎的添油加醋学了去!”李菊花催促着,裴大娘也来不及像前几次那样拾掇拾掇衣服再出发,头发都没顾得上拢一拢,就和李菊花匆忙出了门。   南子和杜大山就有些奇怪,裴勇去照看柱子,今儿早上看来会有不少人带东西来探望,无论如何也该有个家里人在这里迎客不是?怎么慌慌张张被人撵着似的走了,这是去哪儿啊?   却也无人可问,只好反客为主,招呼着来看裴华的乡邻。   裴大娘她们走后第一个来的是张二娘和樱子,张二娘拎了两只母鸡和一篮子的果子来,“华子,好好儿养伤,正好趁着空儿,多休息休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别着急。”   “多谢大娘。”裴华道着谢,又让裴大娘和樱子坐。   樱子看了裴华的样子真的是唬了一跳,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华子哥可真可怜,听说还可能瘸腿,来前张二娘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乱问别乱说。 第244章 杏脯和核哨   张二娘他们昨晚就听到消息了,说是裴华受伤了,还伤得不轻,早上最先去送东西看望的人出来,经过几张嘴的复述,合村就有一小半人知道裴华基本瘸了。   于是张二娘赶紧赶忙拿草绳绑了两只母鸡,拾了一篮子果子就来了裴家,本打算带着正生来,可樱子非要跟过来,知道她说话不妨头,嘱咐定了才来,这一看,心里就是一紧,原本还不信呢,可这些带血的包扎骗不了人,再者华子自己都说了,哪里还能做得了假!?   之前还打算将华子和樱子这俩孩子撮合成一对儿,现在这心思是彻底没了,不是势利不势利的问题,谁家也不会愿意将闺女嫁给一个残疾不是?   好歹在裴华面前忍住了惋惜的表情,可张二娘看着裴华这样心里着实不好受。   樱子对自己娘的盘算一无所知,她听了家里人的嘱咐,知道不能再问那些有的没的让裴华哥伤心,趁着张二娘同裴华还有杜大山他们寒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个油纸包,直愣愣戳到裴华面前:“裴华哥,这是我最爱吃的蜜饯,又酸又甜,给你躺在床上无聊的时候吃。”   这话换了个人说就有些怪,若是多心的还得生气,可樱子这大喇喇、没设防的脾气大家伙儿都知道,裴华晓得是她一片好意,轻轻抬起手接了已经举到自己鼻尖底下的油纸包:“好,多谢樱子妹子了。”   原本樱子的手抓着,油纸包裹紧了,裴华这么一托,油纸包就松了开来,露出里头的东西,原来是一包杏脯,黄褐色的果肉,透明的糖汁。   “麦梢黄,杏儿香”,杏儿大多数都是随被南风吹黄的麦子一起成熟,黄澄澄地掩映枝头。因此山里结的那些黄橙橙的杏儿,村里人都叫它麦黄杏,倒也十分贴切。今夏时节,樱子和杜芊芊还没有相熟,这些杏脯都是樱子和阿青俩人跑后山上去摘的。   毒太阳底下的烤晒一天后,杏香熟透,洇然绿叶中。摘了轻轻一掰,杏儿就咧开嘴笑了,俗称“离核”,直接入口,酸甜,哪怕吃多了倒了牙也舍不得停。   多的带回家,洗净去核对半切,加糖熬煮晒干,简单几步就得了最简单的杏脯,虽比不了城里铺子里头卖的,但滋味儿也不差,闲时磨牙是极好的。   “做的时候还不认识芊芊,不然她做的必定比现在这个好吃多了!”樱子补充道。   樱子喜欢吃,对她来说这是忍痛割爱,因为她自己也不剩多少了,可是各人口味差别,特别是男女口味差异颇多,除了柱子这般年纪的小屁孩儿,爱吃酸口儿的男子汉还真不多见。   这是樱子偷偷儿藏了带来的,若是张二娘知道,她肯定让樱子换样东西带了来。   “你这孩子,你华子哥肯定不爱吃这么酸的东西。”张二娘嗔怪自己这小闺女,又朝着裴华,“华子,大娘下午来给你送些你爱吃的来。”   裴华又笑着道谢,刚刚油纸包张开,里头黄橙橙的杏脯露出来,裴华就觉得牙齿一酸,还真被张二娘说中了。   虽然受了伤,还要悬心自己这条腿,原本那么高挑直挺的身子可能就毁了,可裴华倒是很豁达,没有多少愁眉苦脸之容,这份心性真是不容易,如此这般想着,张二娘心里只念叨“可惜了的”,惋惜之心更甚。   杜大山也感觉得出裴华的改变,甭说昨儿个,就是刚刚自己端了早饭来时,裴华还明显有些消沉,还担心来一波一波的人来看,会扰得他心情更不好,可眼下整个人却明显轻松舒展了许多,不管啥缘故,杜大山算是放下了心。   发现自己送的东西并没有投其所好,樱子心里不服气,“裴华哥,我等等给你送杏核来。”   裴华听了一愣,杜大山和南子也都愣住了,啥?送杏核?这玩意儿又不能吃,送这个来做什么?   “等你胸口的伤好了,你可以和柱子用杏核抓子玩儿,虎子那里还有个大的,我给你抢过来,在屋子里吹着,外头的小鸟儿听了就会飞进来,可好玩解闷了!”   樱子说的这个她预备从虎子那里抢过来的大杏核,其实就是吃完了杏儿,从那些杏核里头选一枚最大的,用粗粝的石头满满磨杏核的尾部,一点点磨透,露出核肉,再用一根尖头的木签子把里头的核肉捣碎了倒出来,这样这枚杏核就做成了一枚核哨,不同的气息和力度能吹出多种鸟鸣的声音,呼朋引伴一般能引来屋外头小鸟的附和。   别人倒还罢了,南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来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忍不了就吐槽道:“用杏核抓子玩儿?那是小丫头们才玩儿的。核哨?还是留给你那个侄子玩儿吧,华子哥都多大了?”   把个樱子气得,脸上泛起红晕,躲了一下脚:“谁说抓子只能小丫头们玩?核哨……”接下来她想脱口而出的话是:还不是因为裴华哥腿不方便,下不来床?刚要说出来,想起来临来前自己娘和哥嫂的嘱咐,堪堪忍住了。   “核哨你不喜欢,就不许裴华哥喜欢?”机灵地改成了这句。   “华子哥能爱玩这个?!”南子听了这话啼笑皆非,反驳道。   张二娘就去轻轻锤了樱子后背一下,这孩子,心倒是好心,就是这孩子气,才说她大嫂怀孕了,整日里带着顺子改了好些,可还是这么倒三不着两的,裴华这是身上受了伤,又不是脑子坏了,要拿这些小孩儿喜欢的东西去哄他。   “哎呀,娘,您打我做什么。”樱子委屈地扭了一下,躲了躲张二娘落在她后背的手,不服输地抬了下下巴,鼻孔冲着南子,挑衅似的,紧接着眼睛一丝不错地看着裴华:“裴华哥,你说,你喜不喜欢玩核哨?”   南子也盯着裴华,一脸的不服输,能和樱子为这事儿吵起来也不比樱子心智成熟多少。   裴华轻轻笑着点了点头,“我喜欢。”   樱子高兴地拍了下掌,“我就知道,我下午就给你拿过来。”   说着,又用鼻孔怼了下南子,意思是“看吧,我就说裴华哥会喜欢”。 第245章 六国贩骆驼的二婶子   被嘲讽了,南子郁卒地看了裴华一眼,那边张二娘已经拉了樱子的手,同众人打招呼告辞,樱子临走前还得意地回头朝南子扬了下下巴。   “华子哥,你怎么可能喜欢核哨?咋和那小丫头说你喜欢。”   对于裴华没有帮自己,南子有些不满,等张二娘她们一走,他就问裴华。   杜大山都掌不住笑了:“南子,她一个小姑娘,你同她计较什么?”   想想也是,再看裴华手里托着的杏脯,虽然没能投其所好吧,但起码也是拿出了自己喜欢的,诚意是有的,南子挠了挠头,仍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疯丫头!”   同杜大山将裴华扶躺下,杜大山想了想,道:“华子,依我看,今儿再有人来,我给你挡了,这总是坐起来躺下,太费精神了,总是拉动伤口也不行。”   腿上的伤口在被子底下看不着,可胸口的纱布上已经能看到因为扯动而刚渗出来的鲜红血迹,其实裴华自己也有些吃力,毕竟刚受的伤,底子再好,两三轮寒暄也让他脑子发胀晕乎,也不逞强,点点头,应了声:“好!”   杜大山心里更踏实了,他还担心裴华会硬撑,毕竟乡亲们带了东西来看都是份情谊,睡着不见容易落人口实,杜大山刚刚在樱子和南子互相斗嘴的时候还绞尽脑汁想了两车的话来劝,现在可全省了,心内高兴,华子这么配合,这伤养起来就更快了。   昨天还一片的愁云惨雾,裴华明显瞧着也很消沉,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似乎罩在头顶的乌云已经散去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樱子和南子插科打诨的缘故,此时屋里的氛围不仅说不上沉重,还挺轻松。   此消彼长,这里轻松,李曼却被吓懵了。   村里有那最爱隔岸观火站干岸、溜须拍马的,早就在裴大娘和李菊花前头敲开了村长家的院门,正是村西头的二婶子,上次杜家收花生,她用泡了温水的来压分量,同季桂月还好一顿吵,跟红顶白的性子,跟谁横也不会同村长一家横不是?   于是得了裴华消息后,她就狗屁颠儿地来了,那裴华之前不还拒了李曼吗?这么大的事两家肯定是作下了仇了,赶紧将这事儿说与村长一家人听,也让他们出口恶气!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村长夫妻二人唬得直接站了起来。   “可不是真的么?!”二婶子拍着手,添油加醋,“大家伙儿亲眼见的!裹了大半颗头,连鼻子带眼睛,氤出来的血迹足足两巴掌大,胸口斜绑着到这儿,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如同最称职的说书人,先是双手伸出比划脑袋上的血迹,接着下拉到肚子,示意胸口伤势之烈,最后大腿一拍!道:“这还罢了,最要命的还是那条左腿!”   很有说书天赋地,在这个节骨点儿上还顿了一顿,抖了个包袱,在村长夫妇二人焦急而又迫切的目光中,继续道:“说是十有八九就废了!”   站在自己闺房门口后面偷听的李曼直接眼前一黑就要站立不住,强自撑了撑,打开了房门。   那二婶子正说道兴头上,李曼屋门一开,满脸惨白站在那里,眼里带着刺儿般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倒让她吓了一跳,嘴里停了下来。   “小曼,不是让你别出屋子?!你进去!”自打那天裴家婆媳来了之后,李家父女二人没少争吵,李曼更是不得出门半步,唯恐她再去裴家闹出更多的是非和笑话。   此时的李曼哪里可能会听她爹的话,几步冲了出来,直接冲到二婶子跟前,“是你亲眼见了?!”   称呼都省了,直接劈头盖脸地发问。   这二婶子怎么可能去?去瞧必定要带东西,起码也得十几二十个鸡蛋才拿得出手,岂不肉疼,自己家上下老小还不够吃呢,但空着手去,就摆明了奔着瞧热闹去的,那就是找骂,裴大娘和李菊花那两张嘴可不是白给的,自己歇后语骂人再厉害,双手也难敌四拳,没得一大早寻晦气去。   二婶子讪讪地笑了笑,“好姑娘,我同柱子他娘处不来,所以没去,可有好几家去瞧过了,真真儿的!”   “哼!”李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处不好,那抠搜的性子合村谁不知道?听见说她不是亲眼见的,李曼心里安定了些,这个二婶子嘴里最是不尽不实,十句里头能有二三句能信罢了。   村长在一旁催促着二婶子继续说。   那二婶子瞧了瞧村长夫妇,又瞧了瞧一脸愠色的李曼,当真是老鼠钻进了风箱子里――左右为难。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二婶子正不知要不要继续添油加醋往下说呢,裴家婆媳到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一见屋里这阵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内喷火,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二婶子,可碍于在村长家,只得收敛。   可正好方便了村长夫妻二人,两方对质,到底情况如何,一问便知。   不用村长发问,战斗力爆表的李菊花立即展开攻势,她知道此刻最关键的不是村长夫妇,立刻凑到李曼跟前:“妹子,你别听她那张贱嘴胡说,你华子哥就是受了点皮肉伤。”   李曼自然心里希望李菊花说得是真实情况,可用膝盖想也知道,二婶子是往坏里说,而李菊花肯定是往好里说,于是,也不理李菊花,一个眼神杀向二婶子,意思让她同李菊花对质。   这眼神又锐又冷,居高临下的大小姐架子一端出来,那二婶子就哆嗦了一下,一来她确实没亲眼见,二来为了让村长夫妻二人出口恶气,她的确也在自己听来的版本上夸大了些,至于到底怎么样,她还真不清楚,气焰肉眼可见地萎了下去,嗫嚅道:“大家伙儿可都说了,那腿是废了。”   “放你娘的狗屁!”裴大娘直急得要去抽她的嘴,这婆娘不是坏事么?!“你哪怕咒死我儿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各人的坟头各人填去,你的那口跑不了等着你呢!”   一边是心里仍然想着裴华的李曼,另一边是嘴里已经开始混不吝死啊活的骂起来的裴家婆媳,这二婶子脸皮再厚也站不住脚了,跺了下脚:“小曼妹子,二婶子是为你好,你可别别她们婆媳给诓了去!”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246章 又有大热闹瞧   临了还当着裴大娘和李菊花的面在李曼那里下了眼药,裴家婆媳俩盯着那二婶子蝎蝎螫螫离开的背影,恨不能在她背后盯出俩窟窿出来。   李曼家堂屋里已经上了多宝槅子,村里独一份儿的,入了春柳叶儿开始飘绿的时候卸了下来,霜降时分就搬了出来,刷洗干净,换了新的粉连纸。粉连纸就是细白纸,是与那些色泽枯黄、草梗遍布的草纸相对而言的。草纸与粉连纸就如同黄脸儿窝头和白面馒头的区别,如此对比就能看出这纸比较金贵。   上了槅子,生了去湿炉子,堂屋子里头严紧又安适,裴大娘和李菊花俩人没人让着她们坐下,她俩就站在李曼旁边,靠着槅子颇近,满脸堆笑,巴着李曼。   “好姑娘,你可千万别信了那嘴里没衔嚼子的!华子受了伤,之前那眼里没人的气性这下子可得都改了,病中最能瞧出真心……”   这婆媳俩倒是打的好盘算,这番话说的可真是厉害,上次得了李曼的话,知道她还一心嫁裴华,哄着李曼去病中献殷勤。   村长桌子一拍:“你们婆媳俩胆子愈发大了,当着我的面就敢撺掇生事!”李曼的娘就上前去拉闺女,怕她真被这婆媳俩给绕了进去。   听见说裴华受了伤,且不管轻重,李曼只想此刻去瞧一瞧他,又听见裴家婆媳说“病中最能瞧出真心”,更是按捺不住,反手拉着自己娘:“娘,你就让我去瞧瞧吧,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村里那么多人都去瞧了,我怎么能不去?!”   “你怎么就不能不去?他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你但凡是我闺女,有点气性,就不该去!”村长这还是口下留情了,他原本想说的是“被回了亲的去了也是人家也未必领情”,但当着外人,特别是裴家人,好歹给闺女留了点脸面。   裴大娘和李菊花虽然站得近,但也不敢造次去拉,她们心里清楚,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李曼了,就赌一赌她这么多年对裴华的用心,如果没有之前李曼那些坚决的表态,这婆媳俩是断不敢来的,既然拼着被村长骂臭头的风险来了,不能白来不是?   因此虽然不敢动手去拉,但嘴里并没停。   “小曼她娘,都说吃了亏才长记性,雪中送炭最能暖人心,咱们家华子这次搞不好坏事变好事,这时候对他好,就算他那心事石头做的,也该暖过来了。”   挑唆得李曼更呆不住,知道同爹娘多费口舌也没用,趁着她娘注意力被裴家婆媳吸引过去的空儿,撒开腿就往外跑,她娘愣了一下,等再反应过来,李曼已经跐溜跑到院子里了,正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裴大娘和李菊花互换了个眼色,知道第一步已经成了,虽然李曼的娘脚程是决计追不上李曼的,但为了给李曼多留些时间,故意往门前的槅子那里又靠了靠,半挡住了李曼娘的路。   村长吹胡子瞪眼睛,手往外指着,对着老伴儿就是吼:“你还不给我赶快去追回来!”   而面前裴家婆媳又遮了一半的道,李曼的娘又急又气,带着泄愤的心理死命地一推,只听得“砰”的巨响,婆媳俩压着槅子倒了下去,槅子旁边的木板硌得婆媳俩肋骨疼得直抽气,可眼下要紧的不是自己的肋骨。   槅子上的粉连纸应声而破,婆媳俩不顾肋条上的钝痛,连滚带爬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去扶那槅子,看着碎了的粉连纸,生怕村长要她们赔,摆着手,吭吭哧哧,不等她们憋出什么话来,李曼的娘早已越过她们去追李曼了。   再一回头,村长正阴沉着脸瞅着她俩,吓得一个激灵,也不想着推脱责任了,脚底抹油飞也似的溜了,就好像身后有恶鬼追着。   看着屋子里的狼藉,想着刚才的闹剧,再担忧李曼去了裴家又会闹出什么事端,村长的脸愈发黑沉,额头的青筋暴起,脑中思索着自己到底要不要也去裴家。   若是不去,李曼的娘压根管不住李曼,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裴家脑子一热又说出什么不顾后果的话来;若是去了,自己虽然是李曼的爹,但更是一村之长,自己的村民在当差时候受了伤,不带了东西去探望反而处处阻挠使坏,实在也没法儿说得过去。   思来想去,村长终于下定了决心,站在那里没有挪窝,要让他此时拎了东西去探病,他是万万做不到,不将东西砸到裴家婆媳脸上就算不错了,说不得还会在裴家同自己闺女吵起来,那才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村子里,正上演着让村子里人都瞠目结舌的一幕。   李曼在前头拼命地跑,她娘在后头拼命地追,再接着瞧,后头还有呢,定睛一看,裴家婆媳两个。   正是大上午外头人多的时候,村里人都站到屋门口瞧,这阵子村里可看的热闹可也太多了,一桩连这一桩,一件接着一件,还都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对于吉安村的村民们来说,就是过年也没这么热闹过。   本来还在叫嚷着“小曼,你给我回来”的李曼娘,这会子也不喊了,因为喊也没用,越是喊李曼越跑得快,而且好多村民们都三三两两地新奇地瞧着,堂堂村长夫人何曾这么丢过脸?恨不得钻个地缝藏进去,只盼着赶紧跑到裴家才好。   李曼这是往哪儿跑,还用说吗?   “这小曼又是在闹什么?华子成那样了,难不成她还赶着嫁过去?”   “不能吧?!”   “我看说不定,她之前不是发了毒誓,嫁不成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这下子,可能遂了愿了。”   “若真是那样,可不是傻了吗?真要是废了一条腿,赶着嫁给个残废去?”   “哎呀,我说,也就是残了条腿,又不耽误干那事儿。”   说着说着就有那早已成了亲的婆子媳妇说些荤素不忌的来,说完都推推搡搡地笑闹,若是让李曼的娘听到,只怕当场就能气厥过去。 第247章 村中追逐赛   有说风凉话的,自然也就有佩服李曼的。   这三拨人在村里泥路上追逐跑,也被探望过裴华的张二娘他们看到了,这会子正好装了果子送张正生走了,今天同时也是杜芊芊送货去县里的日子,这会子张正生应该已经拉了杜芊芊出了村子口了。   樱子嘴快:“娘,小曼姐这也是去看裴华哥,可跑什么?咦,怎么她娘跟在后头追她?呀!裴大娘她们怎么也跟在后头跑,做啥呢这是。”   张二娘和张正生媳妇儿听着她这么一惊一乍说单口相声似的,不禁发笑,站在外头莫说是非,都没有接樱子的茬,回了家去。   到了家,张正诚还在果园子里忙活,而顺子和虎子早已经送去了学堂,家里两个孩子白天里有大半的时候都不在家,因此张二娘家堂屋里的去湿炉子,生的也就没那么勤,家里别人都没什么,主要就是张正诚的媳妇儿,如今怀着孩子,更怕冷些,张二娘特地给她备了黄铜的脚炉,盖上头有许多的眼儿。   与家里有木匠的杜家不同,张正诚媳妇儿的脚炉烧的不是木屑而是粗糠,也就是稻、麦、谷子等的皮或壳,里头装满粗糠,用小铲子在铲上几铲还没有烧透的干芦苇的红灰盖在粗糠上头,粗糠被这隐着火星子的红灰引燃了,冒一阵烟,不一会儿等这烟散尽了,就能盖上那个多眼儿的盖子了。   粗糠在脚炉的铜壁里头慢慢燃烧,可以持续供热三五个时辰。   张正诚媳妇儿经历了孕吐的月份,眼下已经十分能吃,那肚子如同出气球般大了起来,全身都跟着长了不少肉,身子沉,懒得动弹,正坐着烘脚炉呢。   樱子被自己娘和二嫂拘得在外头没让说话,到了家就将这件新鲜事儿学给她大嫂听,说还不过瘾,一人扮演三四个人的角色,学完李曼学李曼的娘,学完李曼的娘又去学裴大娘和李菊花,倒也难为她观察仔细,李曼的任性、李曼娘的气愤和无奈,以及裴大娘和李菊花的惶恐和难以言说的得意,都学到了精髓。   虽然没亲眼见,但有了樱子这惟妙惟肖的模仿,张正诚媳妇儿倒好像自己见了一般,笑了一回,感叹道:“平日里只说小曼妹子被家里惯得骄纵了些,没成想竟有这份胸襟和气魄!”   不仅没有笑话李曼,语气里竟透着敬佩,樱子没想到是这个效果,“大嫂,你咋还夸小曼姐?”   不光是张正诚媳妇儿,张二娘和张正生媳妇儿也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张正诚媳妇儿的看法。   “傻妹子,刚刚你也同娘一起去看了华子了,那左腿万一真养不好,瘸了,小曼姑娘仍然不计前嫌一心一意嫁给他,我看呐,平日里她有千般的不好,就光这一份好就足够了,是个不错的姑娘!”   听了大嫂这番话,樱子低头咬着嘴唇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这么说来,小曼姐虽然平日里有些可恶,不太看得起村里人,有时候看到自己也是下巴一抬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过去了,还不忘显摆显摆衣襟上别的领扣或者手脖子上戴着的镯子,但是这件事她做的属实让人佩服,李曼在樱子心中的印象一下子拔高了不少。   脚炉里的粗糠压地太实在了,空气不够,火力渐弱下去,张正诚媳妇儿拿了手边的拨火棍子沿着炉边挖了两下,将那紧紧挤在一起的粗糠拨地松些,空气一流通,火立马就旺了起来,屋子里都是焦糠独有的香气,那是庄稼人闻了最心安最踏实的粮食香气。   “娘,咱们舂糯米粉吧。”张正生媳妇儿提议,辛劳惯了的人,空着不干活儿倒也手痒,于是几个人抬了架碓出来,樱子就自告奋勇负责踩碓,倒不是太过勤快的缘故,而是因为踩碓这活儿甚是有趣,用脚用力一踩,只听“嘎吱”一声,随着声音扬起的还有踩碓嘴,接着“嘭”,踩碓嘴就落进了碓窝里。   在樱子心中印象分急速提高的李曼这时候也一口气跑到了裴家。   裴华屋子里头只有杜大山一人在,南子已经听了裴华以及杜大山的建议,和杜芊芊一同跟了张正生的驴车回了县里。   杜芊芊临走前又将早上特意多熬出来的粥油又热了一遍,这会子杜大山正端了粥油喂裴华喝,李曼闯了进来。   杜大山和裴华都惊讶地盯着她瞧,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跑过来。   裴华在李曼心目中一直是风雨都能一肩扛起的坚强形象,如今突然看到裴华虚弱地连粥油都不能自己喝,还得让人喂,心里一酸,眼泪就下来了:“裴华哥,你没事吧?!”   说着,就走上前来,弄得坐在床沿的杜大山手足无措,赶紧端着粥碗先退了出来,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要出去避避嫌。转念一想,不对,这小子以后可是我妹夫,芊芊不在,我这当哥哥的得盯着些,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老实人杜大山为了自己妹妹,厚着脸皮端着粥碗站在了一旁,没有回避的意思。   可此时的李曼也顾不得什么杜大山、杜二山的了,她满心满眼里只有裴华一人。   刚进屋门的时候,被杜大山挡着,她只能看见杜大山端着东西在喂床上的人,可等她一靠近,杜大山让了开来,她才真正看到裴华。   首先是那占了半边脸的纱布,以及纱布下已经干涸了的暗红血迹,原本英俊的脸庞刹那就有些滑稽和扭曲,露出的右眼此时正看向自己。   若是以往,李曼被裴华这样看着肯定会心跳加速,脸皮儿泛红,可今日她却脸红不起来,因为一路疾跑而红起来的脸蛋反倒白了下去。   “裴华哥,你的脸……”   李曼迟疑地问,裴华倒是很坦然:“被刀划伤了,伤口有些深,额头到下巴都受了伤,所以大夫索性就都包了起来。”   惊疑未消,带着不确定缓缓点了点头,李曼接着问道:“那你的左眼?” 第248章 放了个哑炮仗   “眼睛没事,只是顺带着包了起来。”   刚刚也来了几个人都被杜大山给挡了,都是好说话的人,能体谅裴华现在身子弱,留下东西就都走了,李曼是直接冲了进来,既然进来了,不管之前有什么矛盾,总之也是一片好意来看自己,裴华耐心解释。   这个解释并没有能让杜芊芊放下心,因为刚刚裴华说了,伤口有些深。   “会不会留下疤啊?”脸上的泪痕犹在,李曼也呆愣愣地没去擦,只管问裴华的情况,她无法想象这么俊俏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都布满疤痕,该是什么惊悚的样子。   杜大山在后面听了拧了拧眉,都说自己是个没口齿的闷葫芦,这小曼妹子怎么比自己更不会说话,他都不敢想等等她是不是该直接问华子“你会不会瘸”了。   不等裴华回答,后面紧随其后的李曼娘也冲了进来,毕竟上了岁数了,喘得慌,杜大山知道这碗粥油是喂不了了,索性不再端着了,放在了裴华床旁的小桌子上。   可李曼顾不得自己娘在那里捂着胸口喘,仍紧盯着裴华,希望他赶快回答她的问题。   应着李曼殷切的眼神,裴华只好不忙着同李曼娘打招呼,“大夫说若是注意着些还好。可我想着刀口深的地方多少会留下些。”   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最深的几处都是在额头靠近发际线和耳朵根这些不太显眼的地方,男子汉有几道不显眼的疤痕,并没有什么了不得。   可是李曼听着却皱起了眉头,接下来就是喘着气跑进来的裴家婆媳。   她们没听到之前李曼与裴华的对话,但是接下来李曼娘的问话,正好听了个明明白白。   “华子,外头人都在乱传,说你的腿?”   李曼的娘听裴华倒实诚,就是说上一句大夫说的没什么事儿不就行了?还特地解释了伤口深的地方多少会有,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李曼这是听了不舒服了,可是比起那几道疤,李曼的娘自然更关心腿,但自己是长辈,说话总得注意着些,只好假托其他人的口来问。   裴大娘她们气还没喘匀呢,立刻接过话茬:“村里那起人哪个不是跟红顶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这腿人家大夫都说了……”   “你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李曼一声清呵,“听裴华哥说。”   这婆媳俩噤了声,眼睛却不断地给裴华使眼色,让他机灵着些。   “的确有可能废了。”   裴华语气认真,裴大娘面露狰狞地用手指朝裴华狠命点了点,颇有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转脸表情秒变,满脸阿谀,“姑娘,你同他一个村里玩着长大现在这么大,他这牛脾气,旁人不清楚,你还能不知道?那大夫明明说了,好生休养就没事。”   说着巴着去打量李曼的脸色,愈发苍白了,都快赶得上受了伤的裴华了,自己找补的这些话似乎也没听进去,李菊花着了急,“那日是你勇子哥和大山哥接了他回来的,不信,你问问你大山哥,他是个老实头儿,你问他!”   李菊花一把拉过站在一旁的杜大山,将他推出来,也顾不得避忌了,在杜大山后背拧了一下,让他说话警醒着些。   被猛然波及的杜大山有些手足无措,李曼和她娘盯着他看,等他来说。   “其实都没说错,大夫的确说了若是不好好休养,左腿会留下病根,废了,但好生休养也未必就如此。”   嗐,这不和没说没两样嘛?!李菊花改拧为掐,就是上次教柱子的那招,隔着衣服提溜起一层皮肉,旋转着拧了一下,刺疼地杜大山原地跳了一下。   裴大娘将杜大山重新推到了一边,“好闺女,你听到了吧?好生休养就会好,若是省城里的名医开了方子,必得好全了不是?”   别人都没注意,但裴华离得最近,心里也最静,不仅李曼原来哭着倍加关心的神情已经变成了惊疑,就连与床沿的距离也不知不觉中拉了些来,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失望难过那都说不上,反而觉得自己娘和嫂子将人叫来实在是为难别人,就给李曼和她娘台阶下。   “大娘,妹子,我这里早上半天人来来往往,着实有些累了,你们也来探望过了,就先回去吧。”   李曼的娘感激地同裴华瞧了一眼,就要去拉李曼,心里还担心李曼不肯走,谁料,压根不用她拉,李曼已经挽了她的胳膊,同裴华简单道了个别,“裴华哥,我下次再来看你!”   母女俩撇下众人就匆匆走了。   留下裴大娘和李菊花面面相觑,这就完了?!那个之前要死要活非裴华不嫁的小曼姑娘,看到裴华浑身的伤,没有任何表示,居然就这么急匆匆离开了?!   俩人还兀自反应不过来,对于她俩来说,就像放了个哑炮仗,还等着那惊天巨响呢,结果看的人都已经散尽了。   裴勇从柱子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过来看看裴华的情况,见她俩愣在那里,“做什么呢?快点做饭吧,快晌午了。”   一句话将婆媳俩叫回了魂,自然也就明白过来李曼这态度是什么意思了,什么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不嫁人,那都是放屁,出了事比兔子跑得还快呢!再看一脸淡定没事人般的裴华,气从脚底就往上窜,“吃什么吃?!饿死拉倒!”   咳声叹气地出了屋,裴勇挠了挠头,这又是和谁啊?   疑惑地看了看杜大山,杜大山只说了几个字裴勇就明白了,“小曼姑娘同她娘刚刚来过了。”   婆媳俩去李家裴勇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一趟,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走了,李曼的态度还需要猜吗?怕裴华心里不自在,就扯了别的话题:“华子,中午你和柱子喝肉汤,家里菜园子里出的乌青菜,又肥又大,熬汤时候给你扔进去两颗,可鲜!”   乌青菜是塌叶菜,叶子都平贴着地面,经霜后,菜叶子的边缘就会呈紫红色,甜味增加,就算是不见荤腥,要一块卤点老豆腐搁窗台上冻一夜,化了切小块,再加上点儿辣酱一同煮了,咕嘟嘟一锅也下饭得紧。 第249章 青蒜和萝卜皮儿   “行!正好我也想吃些绿叶菜了。”   裴勇心里直叹,自己这弟弟不知道是太淡定还是太会藏心事了,被以前要死要活非自己不嫁的小曼妹子嫌弃了,居然还笑着说自己想喝青菜汤了。   再看一旁的杜大山,也是嘴角压不住的乐呵之神情,咋个意思?被自己娘和媳妇儿怼傻了?裴勇看不懂了。   可杜大山心里头明镜一般,就算华子能转圜,那小曼妹子也看不上他了。刚刚小曼姑娘哭着往床跟前儿跑,他是真担心,万一她还是坚持下嫁,那这事儿恐怕还有的闹腾,眼下这事儿就算是彻底得了了。   “勇子,你耗在那里头做啥?柱子在屋里头叫你呢!”   外头传来李菊花的叫声,里头对裴华的嫌弃溢于言表。   裴勇尴尬地扯了个笑,圆了一下:“柱子肯定是要尿了,我去一下。”   换做以前,杜大山这性子肯定又得替裴华发愁了,可眼下只暗自感叹,以后你小子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李菊花带着气去掐盆里养的青蒜。   时近年关,城里有钱人家常在堂屋子里头摆上两盆梅花,而花盆儿外头还要加上开光丰彩或者景泰蓝的套盆,雅致称不上,但富贵气十足。穷苦些的到底大过年的也要有些颜色,许多人家都会养上一盆青蒜,权当做是水仙了,还能入菜,一举两得,或者再讲究些的,拿个大萝卜,用刀削去尾巴,挖了中间的肉,空萝卜壳子里头种上蒜,铁丝往外面箍上一圈儿,用搓得顶细的绳子挂在朝阳的窗沿下边儿,蒜叶碧绿,萝卜皮儿通红,萝卜缨子翻卷上来,瞧着倒也有趣,给黑屋灰瓦添上几分颜色。   本来吉安村的村民们是不会讲究这些个的,头朝黄土背朝天,哪里有这闲工夫,可是自打去湿炉子在村里户户都有了之后,杜芊芊爱花儿的习惯村里人十亭子里头有八九亭的人跟着学,不过没有杜芊芊那么细致,那些个花儿啊朵儿啊的娇嫩,过几日就要去换,有这功夫多纳几个鞋底也是好的。   所以这些人家都是养青蒜或者刻了萝卜养,李菊花虽然嘴里损起杜芊芊这些来刻薄得很,没一句好话,但是嫌货就是买货人,自己也在家里悄没声儿地种了一盆。   边掐边同裴大娘嘟囔:“娘,这下子可好了,一点儿指望也没了。”   “你轻着点儿!”裴大娘见李菊花掐青蒜的劲儿太大,怕她将青蒜连根都给拔了,“怎么就没指望了?人家大夫说了好生养着就能好,李家那丫头也忒无情无义了,亏得咱们还信了她非华子不嫁的鬼话,这还没瘸呢,就打退堂鼓了,呸!”   李曼翻脸快,裴大娘也不弱,反正是成不了了,小心翼翼看了那么多年李曼的脸色,如今马上一句,心里说不出的解气和痛快。   李菊花捋了捋掐下来的青蒜,“怎么养?是一个子儿两个子儿的事?难不成家里这么点子都填这个窟窿眼去?养不好都扔了水!”   说得裴大娘也烦躁起来,“那你说怎么着?若是运气好呢?他身强力壮,又有些功夫,就是衙门干不下去了,也不愁找不着活儿,照样贴补家里。”   “就这么十来两了,您老想怎么给小儿子养去就养吧,以后柱子该讨饭吃的命就讨饭吃去!”说着,手里的青蒜一甩,伴着一股青蒜冲鼻的荤味儿,扭身走了。   裴大娘看着赌气走了的大儿媳妇儿,翻了翻白眼,心里也憋屈。   李家堂屋里头的那架被裴大娘和李菊花撞坏的槅子仍是歪歪扭扭的斜立在一边,村长也没那个心情去扶正,坐在桌旁,内心焦灼地等着母女俩回来。   原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没成想比他预想的要快上许多。   李曼已经没了去时的破釜沉舟之冲劲,这阵子她闹得太不像,伤爹娘心的话可没少说,可村长抬眼一瞧,李曼却是挽着她娘的手回来的,神情也没有之前劲儿劲儿的,心下纳罕,就用眼神询问老伴儿。   李曼的娘瞧瞧摆了摆手指头。   先开口的是李曼,“爹,我要去姨妈家去一趟。”   村长听了就又是捶胸顿足,还以为她想开了,这怎么又要去县里?   李曼的娘就拉了拉他的袖子,努了努嘴:“你听闺女把话说完。”   “我去问问姨妈,这伤到底要紧不要紧,村里的这些人说话我都信不着,总得问个明白。”李曼轻声说,省去了后面的“才好死心”,没了那股劲儿,说话声都无力了许多。   村长望了望老伴儿,李曼的娘轻轻点了点头,“下午我陪她去,不用你跟着了。”   说完,拍了拍李曼的手,“进屋休息去吧,娘去做饭,想吃什么?”   李曼摇了摇头,站起身回了屋。   村长瞧了瞧闺女有气无力的背影,问老伴儿:“怎么去了这么一会子,就这样了?那小子到底怎么样?”   “哎,伤得属实不轻啊,脸上,胸口和腿上都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血迹斑斑的。”李曼的娘给村长比划了一下,摇着头,“可惜了那么俊的一个孩子。”   “哼,有啥可惜的?”村长轻哼了一下,接着也叹了口气,他原本也比李曼的娘更惜才,之前也是他舍不得断了他的差事,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到底心里还是不忍,“那他那条腿?”   “被子盖着,我也没瞧见,可华子他自己亲口说的,有可能,哎,以后落下病根儿。”   老两口沉默了一小会儿,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好受。   “我瞧着小曼的意思,这是断了念想了?”   李曼的娘朝李曼屋门口张望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可不是?说是脸上好几处也多少会留些疤,再加上那条腿,甭说咱们家小曼了,哪家好手好脚的大闺女都不能乐意啊。”   瞧着李曼这阵子在家里闹腾的劲头,村长就在愁到哪天才能有个了头,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最后居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不用人劝,她自己就打了退堂鼓了,倒也是造化弄人得紧。 第250章 “腚”出来的富贵   这次裴华受伤,就是侯二那伙人干的。尽管库丁们又是查户籍、又是各种搜身防止夹带,且有重兵把守但上有政策下就会有对策。   表面上看,的确能防范的地方都做足了措施,但这些成了精的贼们有自己的偷银技巧,那就是肛门藏银。   据裴华差点丢掉性命索来的侯二几人的供述,直听得见惯了各种官司的栾县丞都连连皱眉,寻常人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楚?这几贼人最初用抹油塞鸡蛋练习,渐次变成鸭蛋、鹅蛋,最后是重约五两的铁丸,能一次塞入四五个左右便算功夫到家可以动手了。   特别是侯二,定力非常人所能及,他一次就能塞六个,即一次当差就能顺出三十两的银子,听到这里,在场所有参与审讯的人,上至栾县丞下至狱卒,无不身下一紧,实在骇人听闻。   银库开库堂期每月里头有九次,这还不算加塞的堂期,或收或放,累计起来一个月里头十二三次,每名库丁每月平均下来轮班三次左右,于是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三百两白银就不翼而飞。   而据侯二说,这次偷的是他们这起人最爱的豫章圆锭银,无它,圆滑好塞尔。豫章产的锭银都圆头圆脑,外表光滑无尖锐的菱角,很容易塞入。   库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带出了库房,虽说是最关键的一步,但到这里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得手。出了库房之后,还需要到距离库房一箭之远的一个小屋子里头穿衣服,贼人就趁着这个时候卸下库银,事先已经将洒尘水桶换了有夹层的,就通过这夹层将银子在层层官兵眼皮子底下从容带出衙门。   之前就有种种蛛丝马迹显示,这侯二几人必定还有内应,但是这种盗印行为一旦开始奏参严审了,就遭遇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毕竟侯二这些人为了钱财都能赶出肛门藏锭银的事儿,自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他们本意欲拼出一个人承担死罪,而其他人不择手段解决了这个内应,死罪之人家里老小与其他这些人享了这场富贵。   裴华跟了几日,正好在几人商议之时抓了个现行,一件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抱着鱼死网破的年头,抡起剔骨尖刀就冲了上去。   栾县丞正在这里审着案子,李曼母女就到了。   看到李曼红红的眼睛,栾夫人就知道她哭过,为什么哭,她自然也清楚,衙门里的事儿,栾夫人自然比村里人消息灵通多了,她就料着这两日她这外甥女儿必来,下午推了个夫人们之间的应酬,专程在家里候着了。   这些贵妇人说到“贵”,比起省城里、京城里的自然是小巫见大巫,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物质上不用愁了,那精神上的追求自然而然就有了。于是,也会聚在一起做些风雅之事,碧桃盛开之际,来一场“爱娇之宴”,谓海棠为“暖妆”,瑞香为“拨寒”,如今正值红梅盛开,自然也会相邀聚在一起赏玩一番。   再高上一个档次的有那专门为私家园林维护的园艺师,叫“花园子”,有那等种花技艺精湛的,专为富贵豪门乃至钟鸣鼎食之家嫁接一种名叫“姚黄”的牡丹,只因姚黄色在牡丹中最为珍贵,有时候工价五千还未必能请到,这种就不是县城这种级别的妇人们能接触得到的,不过聚会时候谈论起来咋舌称羡罢了。   栾夫人和李曼娘姐俩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而小宝这会子午睡也起来了,上次李曼死命推了他,他看到李曼就有些排斥,李曼娘招手叫他他也不靠过去。   丫鬟端上来的茶,这次小曼倒有心思喝了,端了起来,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不知该怎么问才妥当。   栾夫人见状就笑了笑,“是为了裴华的伤来的吧?”   李曼点点头,抬起脸来看着她姨妈,透过氤氲的茶雾,“姨妈,姨夫那里肯定比谁都清楚,裴华哥的伤到底如何?”   “哎!”栾夫人听了就叹了口气,听得李曼的心随之一沉,“伤到了筋骨,眼下倒也说不准到底如何……”   “姨夫和表哥省城里必定认识些名医,就不能请更高明的大夫瞧瞧,这破衙门可也真是!”李曼想不通,既然是当差时候受的伤,姨夫就不应该上心帮忙治吗?   本来还嘴角噙着笑的栾夫人脸一下子就沉了,李曼的娘连忙拉了自己闺女一下。   “小曼呐,从你这么点大,”栾夫人手里比划了一下婴儿的大小,“到你长成现在这么高亭亭玉立一个大姑娘,别说你爹娘,就是我和你姨夫给你花的银子,吃的穿的用的,带你去瞧的世面,都够照着你的样子打个真人了,对你,我可是当做闺女养的。”   李曼也是一时嘴快,此时也悟过来,连忙就要赔不是。   栾夫人手轻扬了扬,让她别作声,继续道:“那井大夫别看只是在咱们县里行医,医术那也是出了名的,衙门里人跌打损伤都是他治,经验老道。况且,你姨夫千万嘱咐了必得用最上乘的药,费用都从衙门里出,不可谓不用心。”   “姨妈,你别生气,我只是一时着急,并没有要怪姨夫的意思。”李曼哭丧着脸撒娇道歉。   而一旁的小宝虽然不明白大人们在谈论些什么,但一看表姐吃瘪的样儿,就知道肯定是被自己娘教训了,他就乐得对着李曼做了个鬼脸,得意又洋洋。   栾夫人脸色缓和了些,“你知道就好,碰上那起亡命徒,裴华他是亏得身手好,人又机灵,不然别说一条腿了,就是这性命在不在还难说。”   “姨妈,那裴华哥那条腿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李曼兀自不死心。   “你这孩子,怎么颠三倒四起来,不是说了吗?正在治,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何况是严重的刀伤?这事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栾夫人说着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251章 丑鬼我可不要   李曼脸上一片颓色,腰杆都挺不直,歪歪地斜靠在椅背上,小宝见表姐这样,更来了劲,从贴身丫鬟手里拿了自己的小手炉来,通体银质的,比起一般的手炉来更小了些,中间放的炭墼,都是用上好的煤炭细细研成了细末,里头还略加了些槐花蜜,筑成了饼状,拿了纸煤头引着,就这么小小个的炭墼就能烧上一天。   那手炉一拿到手,小宝就瞧瞧背过人去拧那手炉的盖子,想要将炭墼拿了来吓他表姐,他那贴身丫鬟被栾夫人调理地水葱似的,不敢离开他半步,立即就发现了,唬了一跳,若是烫着了,不仅又要闹得和宅不宁,自己的差事也甭想干了。   “小宝乖,这个盖子拧开,里头炭墼可要将手烫破皮儿了。”丫鬟一边哄他一边将手炉往回拿,可小宝一听,那么烫啊?不正好吗?哪里肯松手,拧地更起劲了。   丫鬟也不敢硬抢啊,还是栾夫人发了话,“小宝过来!”   小宝站着没动,手里拧手炉盖子的姿势保持不变,停了下来。   “那手炉盖子你一拧开,可得疼得你十天半个月动不了,每日里喝苦药!”   小宝这才乖乖住了手,可到底不甘心,拿着手炉几步小跑窜到李曼旁边,将小手炉使劲儿往李曼手面儿上一按,带着捣蛋的机灵鬼样儿,紧盯着李曼的脸,希望能吓她一吓。   这小手炉温度正好,又不烫手,再说他刚刚在那里“吭吭哧哧”拧手炉盖子,李曼又不是没看见,怎么会被他这淘气的举动吓到,也没心思和他玩闹,懒懒得将那手炉从手上拿下来,又还给小宝。   啧,这表姐,真没趣儿,一点儿也不好玩,小宝撅了嘴拿了手炉离了李曼那里。   栾夫人就吩咐丫鬟,“也玩了半日了,抱到先生那里,让先生讲一会儿三字经。”   小宝虽比柱子要小,但是栾夫人还是下了帖子请了个名望不错的先生,每日里也不拘着小宝必定要上课多长时间,总不过有空了就去,权当启蒙陪读罢了。   看到李曼眼神有些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栾夫人又同李曼的娘互相交流了下眼色,“小曼,姨妈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李曼原本歪着平视的头,又微微低了低,没有吭声。   “要是你还是一心嫁给华子,那这事儿倒是个契机,任凭他的心肠是石头做的,也能被你捂暖了、捂化了!只一点,这事儿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到最后……”栾夫人见李曼眼圈儿红红的巴巴儿赶了来,听了裴华的伤势又颇为伤心的样子,再回想之前被回了亲却仍然坚持要嫁的决心,当然会更偏向这个选项。   “姨妈!”李曼不等栾夫人说完,就抬头出言打断,“我,我不想嫁了,裴华哥那里你和姨夫也别费心了。”   一时间,栾夫人的心理活动未免有些复杂,先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个被宠坏了的外甥女儿还是一条道走到黑,风险有些大,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没成想这么任性妄为的孩子,在碰到这种大事儿上倒拎得清,省了自己多少口舌,昨天出了事,老爷还在提醒自己要好生安慰安慰小曼,这下子倒是自己两个当长辈的想多了,可放心之余,却也生出几分淡淡的失望。   可到底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栾夫人,心里想了这么多,面儿上却并不显,点了点头:“也好,你能想通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件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在这里翻篇儿了,李曼的娘吁了一口气,往栾夫人那里凑了凑,带着几分讨好:“她姨妈,小曼这岁数也不小了,也该说亲了,哪家有合适的好孩子,还得烦你多费神留意着。”   栾夫人眉尾挑了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顺带看了眼李曼的反应,只见她虽说不上期待,但并不排斥,咬了嘴唇坐在那里倒像是有些难为情的样子,这同之前发了疯一般认定裴华不撒手的外甥女儿,简直判若两人。   “嗯,我知道,手里倒也有几个人选,都是家底厚、人品也不错的孩子。”   李曼的娘听了就有些坐不住,又往前挪了挪,笑得更深了:“到底是亲姨妈,咱们不求有多富贵,只要说得过去,主要还是要孩子秉性好,能容人,小曼这脾气,再遇上个暴脾气的,谁也不让谁,两口子还不得天天打架?”   说得栾夫人也笑起来,拍了拍自己妹妹的手,“这你放心,出了这县里,我不敢说,但这县里,是自家的地方,凭他是谁,他们全家上下也甭想动小曼一指甲盖儿!”   李曼在一旁听了红了耳根,但事关自己终身大事,仍屏气在旁边听着。栾夫人和李曼的娘姊妹两个就在那里将那几户人家拎出来比较,这家虽有钱,但不过是做生意的,到底地位上差了些,那家倒是书香门第,可底子薄,婆婆讲究却多……   说到了一户家里各色条件都还可以的,李曼的娘也点了头,表示可以考虑考虑,栾夫人想了想,笑起来:“只一样,那孩子生的不是很标致,个子不算太高,但也过得去,就是肤色黑,眼睛小,鼻梁也有些塌。”   “姨妈,我不要!”本安静听着的李曼立刻出声表示拒绝,听了就倒胃口,还让自己嫁过去?   李曼的娘嗔怪地推了她一下:“眼睛小聚光,鼻梁塌些怎么了?是嫁过去过日子,要那么标致做什么?”   后面还想再缀上一句“想要裴华那般的长相,哪里就那么容易找见了”,可让闺女不自在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栾夫人也是个识趣的人,也没有提裴华,呵呵笑道:“小曼不乐意,也就算了,上次她娘带了他来送东西,我瞅着也的确忒不好看了点儿!那小绿豆眼儿一转,瞅着惹人发笑。”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事儿也不是能急得来的,年底了,亲朋好友间走动地也多,我给你留意着就是了。” 第252章 吃蟹油的讲究   李曼娘儿俩临走前,栾夫人还给了一罐子的蟹油给她们带回去。   俗话说,九月团脐十月尖,持螯饮酒菊花天。将螃蟹白肚朝上,蟹脐呈半圆型的称“团脐”,也就是雌蟹,那些尖脐的就是雄蟹。九月里头正是雌蟹最肥美的时候,仔细挑选雌蟹,一看壳儿,但凡蟹壳黑绿色,日头下带着亮光的,那都是蟹肉厚实的,若是蟹壳是黄色,大多都是肉少而松的;二看蟹脐,若是团脐凸了出来,那必定膏肥脂满;三看蟹螯,要挑那些螯足绒毛丛生的,说明螯足肉厚质紧;四看蟹的活力,将雌蟹翻个身,腹部朝天,那些个能迅速用螯足弹转翻身回来的,自然是体力好的。   这些挑选出来的极大极肥的,蒸熟了,鲜而肥、白似玉、黄似金,而那些负责剔肉的厨子们必得先用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儿洗了手,防止手汗影响了蟹肉的口味。剔出来的蟹肉加了猪油炼成,放进瓷瓦罐子里,搁在阴凉的地方,凝成蟹冻,久贮不坏,可以吃上一冬。   李曼接了那罐蟹油,旁边的丫鬟又递来了些干合欢花,就有些不解:“姨妈,这干花叶子拿了来做什么?”   栾夫人特意嘱咐:“螃蟹性寒,合欢花性平味甘,你们吃了这蟹油,就拿合欢花烫了烧酒来喝上一口,烫过的热酒喝下发散地快,能驱驱螃蟹的寒气。”   听了这话,李曼点了点头,心道吃个螃蟹肉也有这诸多的讲究,李曼的娘就在一旁笑着道:“这讲究的日子过起来,说道可多了去了,可要多和你姨妈学一学,倒也不愁,等成了亲,离姨妈近了,学的日子长着呢!”   旁的不说,栾夫人对李曼那的确是当了亲闺女培养,李曼自然也知道姨妈的用心,抿嘴儿笑着点了点头,对自己娘嘴里形容的“讲究的日子”生出无限向往。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憧憬李曼成了亲后的好日子,至于这会子正躺在屋子里半个身子都裹了纱布的裴华?李曼想到了他,眼神黯了黯,但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心里想着再怎么也怨不到自己。以前他和自己往那儿一站,谁不夸是对一对璧人,般配的紧?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脸也毁了,腿也说不准瘸了,前程也没了,难道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就要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或许“可怕”这个字用得有些过,李曼心里又涌起歉意,愧疚心起,任凭谁都会觉得不好受,李曼转念又一想,他受伤之前对自己那般无情,那现在就怪不得自己了,如此一想,心里那股愧疚也就荡然无存了,只管开始筹谋自己今后的生活。   杜芊芊送了货、买了羊乳到了家时,杜大山仍然在那里陪着裴华。季桂月已经菜园子里的那点活儿忙完了,今冬乌青菜种多了,紧着吃都有些吃不完,季桂月就揪了外头那层贴了地面已经老了、黄了的菜叶子去喂那两只兔子。   “你哥现在成了华子的看护了,刚刚回来一趟,我还以为他是来看安安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杜芊芊正在往下拿头巾,笑着捧哏:“怎么着?”   “你哥说,芊芊给留的那碗粥油冷了,我回来热热,热完了,还挑了个冒油的咸鸭蛋带了去。”   “好嫂子!我知道家里都你扛了去,哥又没工夫接活儿去,我过年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说着又往被寒风吹得有些干的额头和两只手细细抹了面脂,见季桂月正蹲在那里帮她喂兔子,有些不好意思,猴着身子就去依偎在她身上。   季桂月佯怒地轻轻捏了下杜芊芊的脸,养得更水嫩了,手感真好,于是又捏了下:“你这妮子,敢情我是在抱怨你哥不该扔了木匠活儿不干去照顾华子?我倒成了个什么人了?就算不是看在你份儿上,华子出这事儿,我和你哥也该尽全力帮忙!”   “我知道我嫂子不是那样的人,但总归是我和裴华哥承了情,我都记在心里呢。”轻轻说着,杜芊芊更往季桂月身边依偎得更紧了。   “这丫头,仗着我和你哥都知道了,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了。”一一和点点飞速地动着自己的三瓣嘴,将菜叶子往里头塞。   杜芊芊仍然笑着,不过口气却很认真:“嫂子,现在是裴华哥最难的时候,咱们再不对他好些,他可就太难了。”   “哎!”季桂月叹了口气,“我刚刚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儿才不高兴的吗?你说,裴大娘他们可真有意思,华子的粥油冷了,明明灶上生着火呢,阴阳怪气,说什么又没让你哥多事端过来,还要费他家的柴火,你哥无法,端回来现生火热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杜芊芊听了不仅生气还心疼,若不是有杜大山在那里照应,恐怕裴华哥一个伤病员,别说额外加餐了,就是三餐都未必能热乎乎的吃到嘴里。   又想着昨天裴华被抬着到家,那炕上虽然拾掇得挺干净,但被褥不仅浆洗地发白,里头棉絮只剩了薄薄的一层,看着就很不保暖。   想了想,家里有秋日稻子丰收时节收割晒干的齐刷刷的干净稻草,原本是留着杜小芹和妞子来了铺在新盖那间房间的炕上睡觉用的。   “嫂子,那预备着铺新床的稻草先给华子哥用吧,等姐和妞子来,我给她俩买新褥子。”   “行啊,就在我屋那柜子里呢。”季桂月说着也站起了身,去洗了手,去帮杜芊芊一起拿。   这些稻草不比用来做柴火的那些,都是割得整整齐齐,稻子杆完整饱满,过了井水晒了太阳,干净松软,用和床一样大的布套子装了,比褥子还厚实保暖,只一样,不经压,过十来日就会压扁压塌了,所以季桂月弄了来是预备着让杜小芹母女俩过来住几日的时候用。   姑嫂俩又拿了到堂屋的去湿炉子旁烘烤了一会子,带着温热就抬去了裴家。 第253章 落草为寇?   裴大娘正在院子里择菜,一看这杜家姑嫂抬着一卷布套子就进了来,手里攥着两颗菜,站了起来:“你们这是做啥?”   “给裴华哥铺上。”杜芊芊扔了六个字,和季桂月进了裴华的屋子。李菊花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娘,咋回事儿?”裴大娘将菜叶甩了甩,没好气道:“抬了布套子,估计是来给华子铺床。”   啥个意思?这邻里看了,还不得说自己连小儿子的床褥子都舍不得给铺好的?虽然事实如此,可裴大娘并不会这么想,往厨房里去洗菜,嘴里嘟囔着:“净做这些面子上好看的事儿,几碗粥油、蛋羹,一床褥子,能顶什么用?真想还华子的人情,就该送十两银子过来。”   一旁的李菊花冲着裴华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就安安她娘,拿十两银子给咱们?还不得把眼哭瞎了?”   裴华这是受伤后第二次看到杜芊芊,抱着一大卷布套子,虽然面积大,但里头都是稻草,并不重,皮肤白净粉嫩,带着熟悉的弯眼笑看着自己:“裴华哥,别赖床,给你被褥上加一层。”   杜大山一瞧,妹子真是周到,自己完全都没想到这一层,赶紧去将裴华扶起来。   季桂月和杜芊芊利落地给铺好,里头的稻草暄腾腾的,带着去湿炉子的余温,坐上去松软暖和,还带着稻草的香味,比之前那一层单薄的旧褥子可舒服太多了,裴华低头摩挲着身下的稻草褥子,弯了嘴角,“大山哥,桂月嫂子,我有句话想同芊芊妹子说。”   杜大山和季桂月交换了个“你懂的”眼神,“咳,成啊,我和你嫂子先出去,到厨房里给大娘打打下手。”   话里意思让两人别担心裴大娘婆媳,他俩去看着,有什么话尽管说去。   夫妻二人出去后,还特意将门给带上了,其实若是裴华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这二人不管话里还是行动,都大有深意,可惜他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留意。   “裴华哥,你想要说什么?”杜芊芊仍旧笑眯眯的,口气轻松。   裴华抬起头,眼神专注地看着杜芊芊:“芊芊,我想好了,我要好好治我的腿,虽然医馆的费用有官中出,但其他杂项,说不得还得同你借银子。”说着还冲着杜芊芊笑了笑,尽管被包了半张脸,可露出的那半边鼻梁高挺,目若星辰,语气里说不出的洒脱,不过一晚上,颓然丧气已经完全不见了。   “当然行了!”杜芊芊眼里亮晶晶的,也看着裴华笑,两人都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缩小版的自己。虽然杜芊芊没有去问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昨晚还拒绝她喂桂圆红枣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裴华却如同能读懂她的心思:“今早你让大山哥带话给我,小米补气、鸡蛋补血,让我通通吃光,一点子都不许剩。”说着又笑了起来,若是被裴大娘他们看到必定会认为裴华疯了,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可杜芊芊懂他的意思,心里连连点头,孺子可教也,一句话就能点醒。   “我就下了决心,好好儿治我的腿,大夫说得到时候得忍痛坚持锻炼恢复,我最不怕吃苦也不怕疼,别人每日里练三个时辰,我就练六个时辰,我不信我这条腿就康复不了。”   “裴华哥,咱们不急,不必那么逼自己,慢慢来。”   裴华收了笑,但是眼神放得很软,软得杜芊芊觉得自己能融化在这目光里,可接下来裴华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软,“这腿伤再久,也不过四五个月就能见分晓,左不过明年开春时节,如果那时候拼了全力,腿确实好不了,咱们的事情也不过只有自己知道,村里人一概不知,到时候你切莫要再耽搁,十四正是好年纪,找个好人家,华子哥给你封个大红包,高高兴兴送你出嫁。”   语气里透着坚定,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   杜芊芊知道他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而是挑了个俏皮的角度,笑盈盈地问他:“华子哥,你到时哪里来的银子封红包?莫不是要做江洋大盗去?”   脑子里想着裴华在满是雾瘴的树林里,拦了经过的路人,半挎着腿,说着众人熟悉的切口:“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只怕路过的姑娘媳妇都抢着给他做压寨夫人。   杜芊芊差点就要笑出来。   “到时候腿若好不了,衙门的差事肯定泡了汤,这个家,”说着,裴华抬头将自己的屋子四处打量了一下,弯了弯嘴角,“应该是容不下我了,我认识几个镖局的朋友,到时候可以去走镖过活,那些一去几个月的走镖,虽然辛苦,但是收入还是很不错的,你的大红包必定少不了你的。”   原来裴华已经想到了这一步,虽然看着他笑着说出了这番话,态度也颇为洒脱,但是杜芊芊心却如同被人捏了一把般酸疼,裴华只是不说,裴大娘和李菊花对他的态度他怎么能不知道,察觉不出来?   裴华看杜芊芊似乎没将自己的话放心上,刚要将话绕回去,而杜芊芊也想安慰他,让他别多想,不论那条腿能不能康复,都不重要。   可是两人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苏岳到了。   今天一早他就想来瞧了,可是总不能空着手,他手里并没有能拿来作为探望伤病的东西,鸡吧,自己也没养,肉吧,一大早去哪儿买去?只好散了学同接虎子和顺子的樱子回了他们家,同张二娘买了一篮子的果子拎了来。   他一来,不仅杜大山和季桂月从厨房里出来,就连裴大娘婆媳也扔下手里的活儿挤了出来,杜大山和季桂月是因为裴华和杜芊芊正在里头说话,怕苏岳不妨头进去,而裴家婆媳见了苏岳就如同捡了元宝般,   “哎呀,苏先生来了,我们家柱子正念叨着你呢!”惦记着让苏岳给柱子开小灶呢。 第254章 一笑化尴尬   说着李菊花就来接过苏岳手里的果子,“先生,快进屋!”   “我是来瞧裴华的,他睡了吗?”苏岳见眼前这四个人都是从厨房里出来的,都没守在裴华那里,看来是自己来的不巧了。   “没有,在屋呢,先生今儿中午别走了,就在这里吃饭,我去和柱子说,他肯定得乐坏了!”李菊花随意往裴华那屋一指,留苏岳吃午饭。   季桂月翻了个白眼,柱子乐坏了?我看是你乐坏了吧?人苏先生来瞧华子,你非让人给你开小灶补课,占便宜没个够,将已经从自己家里抱了来的安安交到杜大山手里,抢先往裴华屋门口走,故意提高了音量:“华子啊,苏先生来看你了!”   苏岳走了进来,看见杜芊芊正坐在里头同裴华说话,想着真是远亲不如近邻,裴华出了事,杜家这一家四口都来照应。   看到裴华这造型,也有些心惊,不过没表现出来,“裴华兄弟,可感觉怎么样?”   杜芊芊听了就感叹,苏先生真不愧是个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她记得之前苏岳都会管裴华叫“裴衙役”,显然一个村子里住着,最近这些事儿他都听说了,眼下裴华这情景还能不能做衙役还两说,他这一声“裴华兄弟”,既避免了让裴华难堪和尴尬,又显得更亲近了些,裴华听了也舒服。   既然苏岳来了,那自己就不必呆在这里了,季桂月抱过来安安,“我就先回去做饭了,华子,有啥想吃的,同嫂子说。”   “没事儿,嫂子,中午家里都做了。”   季桂月不置可否地笑笑,并不相信中午李菊花能给裴华准备什么多少有营养的,反正芊芊也会给华子置备,也没同裴华虚让。   苏岳在这里,估计中午裴家婆媳是不会让他走了,杜芊芊也站起来同季桂月回去了,“华子哥,下午我再来看你。”   连着杜大山都先回去了,一下子屋里就冷清了不少。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苏岳不是很会安慰别人,他也不想絮絮叨叨地问裴华估计已经回答了不少次的那些问题,怎么受伤的?要不要紧呐?腿动动看?   直接念了一句诗,裴华愣了下,随机明白过来苏岳这是在安慰自己,这法子倒是别致,不罗唣也符合苏岳的性子,点了点头:“多谢苏先生,我省的。”   见裴华虽则整个身子快有半个都被带了血的纱布裹着,但精神状态确实不错,相处下来也知道他是个品性坚韧的好后生,自己的意思表达到了也就行了,左右无话可说,这冷清的屋子里开始生出一丝尴尬出来。   正当苏岳不知道该不该起身告辞之时,突然想起来兜儿里有样东西要交给裴华。   见苏岳从兜里拿出了个东西,裴华有些好奇,这是给自己拿了个什么来?   苏岳手掌一摊,裴华笑了出来。   一枚核哨。   “这是樱子托我交给你的,说是答应了给你的。”苏岳回想着在张二娘家的情形,也笑了出来,“你可好生玩儿吧,为了这核哨,虎子都急哭了。”   啥?裴华拿着那枚小小的核哨,看着苏岳,听他讲是怎么一回事。   “这核哨是虎子的,樱子非要抢了来给你,虎子哭得不行,樱子无法,只得现场吃了个杏脯,得了个杏核,立时给他拿了粗石头给他磨呢,估计这会子还没磨透,虎子挂着眼泪在那里等呢。”   说着,俩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屋里原本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李菊花到了屋门口时,就看到这两人不知在乐什么,心内诧异,别是两个傻子吧?!哪里有谁腿都可能瘸了却这么高兴的病人?又哪里有这么看望病人的来客?   心内腹诽着,李菊花就翻了个大白眼,可能是因为这俩人笑得太欢脱,李菊花这个大白眼就翻得有些大了,裴华和苏岳听见门口动静往那里看的时候,李菊花还没有能收得回来,眼白朝上翻,嘴角下撇,表情很滑稽,俩人本来就在笑,即便忍了忍,但到底还是又笑了笑,裴华直觉得左脸的伤口都有些扯得疼。   李菊花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语气带着殷勤和小心:“苏先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辣?肉汤里头要不要加些辣子?”   苏岳朝裴华瞧了瞧,有些奇怪,受伤的是裴华,怎么反倒紧着问自己想吃什么,可看着裴华虽不甚在意但多少还有些尴尬,心下一片了然:“我这人对吃上没什么讲究,倒是裴华兄弟这刚受的伤,别放辣子了。”   说得李菊花脸上就是一热,她倒也不是一点儿肉汤都没打算给裴华喝,只不过顶天也就是一碗肉汤,管裴华想怎么吃,她是不上心的,只是被苏岳这么一点,有些挂不住,“瞧您说的,华子和柱子都是躺床上的病人,哪里能给他俩吃辣子?”   门外头来了人,是上次裴华帮着拎篮子的王奶奶和她孙媳妇儿,李菊花正好趁机对苏岳说:“先生,你看又来人看华子了。”说着往外头招呼了一声:“王奶奶,快进来。”   接着转过头来歉意地示意了下苏岳,有别人来了,你占着屋子了,“先生,不如去柱子屋里,他正念叨着先生来了,也不去看他。”   苏岳笑了笑,知道李菊花的用意,不就是想让自己给柱子讲讲课吗?本来柱子功课落下了,自己就该给补一补,同裴华打了招呼就往柱子屋里去。   幸亏之前杜大山和南子给裴华挡了几波来看望的,让裴华好生睡了大半个上午,不然裴华这会子还真未必能撑得住。   “好孩子,听说你受了伤啦?”王奶奶佝偻着腰,进了屋子。   而屋外头李菊花正和拎着半篮子鸡蛋的王家孙媳妇儿寒暄。   “王奶奶,没事儿,就受了点皮肉伤。”裴华尽量将伤势往轻了说,别再吓着老人家。   王奶奶“嗐”了一声,“你还瞒我,这脑袋上都包成粽子了!上次奶奶同你说什么来着?别什么差事都自己抢着扛,你不听奶奶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吃亏了不是?” 第255章 哦,我晓得了   听着王奶奶关心的絮叨,身子底下是杜芊芊刚给他加的稻草褥子,暄腾腾的,暖和又厚实,特别是伤腿放在上面舒服了好些,幸福感在裴华心中涌起。   “这以后可得自己多加点儿小心……”   “好,我记得了。”   和上次一样,王奶奶嘱咐一句,裴华就笑着答应一句,真如同亲奶奶和亲孙子一般。   而王奶奶的孙媳妇儿一直没进来,和李菊花钻进厨房里头聊开了。   “不能吧?!你们不知道,我们住得近,听得真真儿的!小曼为了华子兄弟可在家里闹得沸反盈天的,那吵起来,不管不顾的。”说着,这王家孙媳妇儿往外面打量了几眼,看看有没有人经过,接着就学起李曼来,“除了裴华哥,这辈子我谁也不嫁!你们再逼我,我就绞了头发到庵里作姑子去!我们看着她听了信儿就哭着往你家跑,还议论呢,华子如果再头铁不同意这亲事,那老天也不能饶他!多好的姑娘啊!”   将李曼那股任性劲儿学得还挺像,就是声儿压低了不少,相当于哑着嗓子叫。   “哎呦喂!”李菊花两手一拍,接着斜着往上一摆,“可别提了,是哭着跑来不假,可到了一看华子这情形。”嘴往裴华屋里一努,“立刻就打了退堂鼓了!我和娘前脚在她们家还听见她说那些个赌咒发誓的话,可到底怎么着?还不就是放了个屁,见着风,就散了。”   原来早上闹得那么轰轰烈烈的,居然最后是这么着,王家孙媳妇儿摇着头感叹:“华子兄弟这命可也真够苦的。”   “苦什么?谁叫他之前拉硬屎,非要回了亲事?”   “就是他不回,你看小曼这态度,出了这事儿,也必得来回你家不可,谁愿意嫁给……”说着,王家孙媳妇儿住了口,“瘸子”两字没说出来,对着和尚骂贼秃那也太伤人了。   李菊花并没有心情顾及旁人说裴华瘸子不瘸子的,只管替自己叫苦:“你说说,我们大房不是倒霉催的么?家里那点子底子要贴个精光不算,还得饶上这么个小叔子,一大家子烧糊了的卷子,往那穷沟里混吧。”   这厢叫苦不迭,王奶奶嘱咐完裴华就非扶着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命他闭了眼休息,才出了门来,“孙媳妇儿,咱们回吧。”   “哎,来了。”   王奶奶对着李菊花道:“他嫂子,华子这孩子受了大罪了,你这做嫂子的可得好生照顾着些。”   李菊花阴不阴阳不阳地含混地答应了一句,送走了祖孙二人。   如此不过你家借根儿葱,我家送头蒜的功夫,李曼已经不想拼了绞头发作姑子也要嫁给裴华的消息就传了开,说什么的都有,这个年底还真是热闹。   别人家都没什么,就是李曼好不容易在樱子心里拔高的地位,一下子又掉了下去。   “哼,我就说,小曼姐哪有那么好的心肠,阿青的娘给她做的椅搭子,她还说难看扔了。”樱子同之前夸赞李曼的她娘和大嫂子说嘴。   椅搭子就是披在椅子上的长方形装饰织物,也叫椅袱或者椅衣。说实话,还真不怨阿青娘做的不好,因为村里谁家有闲钱做这个?再说了,村里人家的椅子又不是什么金贵物,哪里用得着花那冤枉银子还给做个养护性的遮挡?吃饱了撑的?   李曼的桌椅都是名贵木材,之前的椅搭子坐旧了,李曼的娘想着这东西也没那么多讲究,就托阿青娘给做两个,阿青娘没有什么经验,但还是知道步骤,仔仔细细量了椅背高,坐位宽窄和椅腿高低,将其他活儿都搁在了一边赶工赶了出来,李曼却嫌花色土气,固定的系带难看,里头絮的芦絮不够柔软,总之是哪儿哪儿都不行,便仍在了一边,最后是做了一张整张的兽皮,内里絮了厚厚的棉花,弯折处,用漳绒系了,铺了上去好不华丽。   阿青气了两日,还是她娘宽慰她,钱人家没少给,管她拿了回去是用了还是没用,没必要生气。   “你可别操心这些个了,磨你的杏核吧,今儿你可答应了虎子一定要给他做出来。”   张二娘堵了樱子的嘴,让她继续蹲那里给虎子磨杏核、做核哨。   给裴华做了两三顿粥油,估计他吃得也刮肠子了,说到底又不是真生病,而是受了伤,不比那卧床久病的肠胃克化不动肉食,眼下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杜芊芊今儿称了肥七瘦三的猪肉,细切粗斩成石榴籽儿大小,用手抟成招柑大小的球,略略炸了下,肉糜外头结个薄壳就出锅,接着夹了酱油和白糖,抽出些柴火压低了火舌,小火慢炖,那肉香味儿馋的安安吮着手指头口水都滴了下来。   杜大山也进了厨房来。   “哎呦,我说你怎么也来凑热闹,闻着这股味儿就来了?”季桂月给安安擦白嫩的手指头,打趣自己男人。   “不是,我是有话同小妹说。”   杜芊芊在灶台那里收拾季桂月已经择好洗净的乌青菜,预备用这乌青菜做这狮子头下面的下衬,“哥,什么事儿?”   “那个……”杜大山挠了挠头,“早上你进城送货的时候,小曼妹子去过华子那里。”   杜芊芊动作只顿了顿,接着忙,这也不是什么爆炸性新闻,若是小曼姐不去那倒是怪事了,“哦,然后呢?”   杜大山被杜芊芊这态度弄得有些惊讶。   “你木头疙瘩一样咧着嘴做什么?继续说呀。”季桂月这暴脾气,小曼去了她都不知道,比杜芊芊还着急,催着杜大山赶快说。   “刚开始还挺伤心,后来听说那条腿,我瞧着这件事儿不必华子再费心了。”杜大山尽量用委婉的说法将这事儿同自家妹子说了。   锅里的狮子头差不多好了,杜芊芊将锅盖揭开,伴随着扑鼻的肉香传来了杜芊芊仍旧波澜不惊的回答:“哥,我晓得啦。”   这个结果杜芊芊并不意外,所以听了杜大山干巴巴的复述,招呼哥嫂先赶紧趁热尝一个解解馋,这件事没必要继续再提了。 第256章 天上掉了块大馅儿饼   狮子头肉质嫩而不散,入口即化,杜大山和季桂月忍着烫“斯哈”着一人吃了一个,急得安安在一旁手往空中直抓,杜芊芊不紧不慢地盛了一个,用筷子横着一夹,再竖着一夹,一颗狮子头就变成四小块儿,轻轻吹了吹,不烫口了,才送到安安嘴里,安安小米牙上下“斗斗飞”一般嚼碎、尝味儿,再满足得咽下,乐得忽闪的大眼睛亮晶晶。   “哥,这四个端过去给裴华哥还有苏先生添道菜。”杜芊芊用了两个盘子,每个盘子上盛了两颗狮子头。   杜大山是个厚道人,见锅里还有好几个,“给柱子一个吧,孩子那腿也怪可怜的。”   “哥,你放心吧,这两个苏先生最多只能一个下肚,另外一个保管是柱子的。”杜芊芊笑着胸有成竹。   送去时候裴家还没开饭,不过裴勇正在盛饭预备先去喂裴华。苏岳在柱子屋里头,裴大娘他们三人就在厨房里背着门口、围着灶台叽咯。   “勇子,连肉带汤都盛给他,咱不过啦?”李菊花的声音。   “哪里都盛给华子了?这锅里不还有吗?”   李菊花拿了汤勺在锅子里搅了搅,肉汤被她搅动地在锅里“哗啦”乱响,“你看看,你看看,哪里还有多少?柱子没吃,苏先生难得来做一次客,也没吃呢!再者说,我们仨不是人?没张嘴?不配吃肉?”   裴勇端着肉汤碗,“你小声点儿!谁不让你吃了?家里俩病人,自然要紧着他俩吃了?这么刻薄,你有意思吗?”   “娘,您听听!居然说我刻薄!咱们现在是坐吃山空!以后为了那条倒霉的腿赔尽精穷的日子还有的熬呢!”   杜大山听不下去了,端了盘子就进了裴华屋子。   见杜大山脸色很难看,裴华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大山哥,怎么了?”   “华子,”杜大山想了想,“你和芊芊的事儿我知道了,要不你就住哥家里去养伤吧。”   裴华吃了一惊,“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正好家里也有现成的空屋子,今儿就给你搬过去。”   这也是杜大山气糊涂了,别说村里人都不知道裴华和杜芊芊的事儿,就是知道了,没成亲就住到家里去,姑娘家的名声不要啦?   “大山哥,你消消气,我真没事儿。”裴华拉着杜大山在床沿边坐下来,“我和芊芊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再对任何人讲了,我这腿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恢复好了……”   裴华要杜大山别再对任何人说,防的就是自己娘和嫂子,可怕啥来啥,他话音未落,屋门还没开,就传来刺耳的女高音。   “哎呦,兄弟,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眼光就是好!”   接着“吱呀”一声,门从外边被推开,门口挤着三张脸,裴大娘和李菊花满脸喜色,裴勇则张大了嘴,显然惊讶极了,手里还端着一碗肉汤。   屋门两个人同进是有些挤的,可裴大娘和李菊花还是互不相让,一脸笑地挤挤挨挨要同时进来,过了屋门那道卡,俩人因为惯性趔趄了一下,还没站稳就冲到杜大山跟前。   “大山呀,这天大的喜事儿你知道了怎么不同我们说呀,你看看,瞒得这叫一个死紧!”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了。   去了个村长闺女,的确是可惜了,可杜芊芊多能干呐!每月里银子流水一般往荷包里淌,以往自家只有眼馋的份儿,一眨眼就成了自家人了,裴华哪怕丢了差事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点子月俸都不够杜芊芊一次送货赚的呢,何况还是眼下有可能瘸了一条腿的裴华?可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还是个金枕头!   怪道杜家对华子这么好呢!上午还巴巴儿地送来了新秋的稻草褥子,那暄乎蓬松,躺上去铁定舒服,自己瞧了都眼馋。   裴华皱了眉,知道这事儿不好,连忙解释:“娘,嫂子,不是这样,你们别乱说!”   “怎么不是?大山都说了,你还兀自嘴犟呢!有啥不好意思的?趁着过年就将亲事办了,喜上加喜!”可不是?要不是看着裴华那半身的纱布,恨不得今儿就成亲,免得夜长梦多,毕竟有钱的苦主可不好找!   “娘!嫂子!”裴华直接坐了起来,胸口和腿部因为突然发力而被拉扯地生疼,可也管不了这些了,厉声喝道,“你们若是到外头乱传,拼了我这条腿不要了,也要一户一户去解释清楚!”   知道裴华这是为杜芊芊今后着想,杜大山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要不说钱是人的底气呢,原本躺在床上被嫌弃是累赘的裴华,自从受伤之后就没见过娘和嫂子什么好脸色,可一有了个杜芊芊,在这婆媳眼里立马翻身了,哪怕被裴华厉声呵斥了也不生气,“好好好!你快睡下吧,别扯着伤口!勇子,快喂华子肉汤,别整日价啥事儿都指望人大山兄弟,木匠活儿都给耽误了。”   隔壁哪家多吃了一顿肉,婆媳俩闻着味儿都要议论上两声,杜大山已经两日没功夫去忙自己的木匠活儿了,她们能不知道吗?不过装不知情罢了,没占着便宜就算吃亏是她俩的处事原则,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她俩的口头禅。   裴勇从进了屋子就一直没吭声,既是因为太惊讶也是因为压根没插嘴的机会,被一点名,连忙端了肉汤上前,又被李菊花一把拉住,用手背靠着碗的外壁试了试温度:“你这么个人,怎么照顾小弟的?肉汤都凉了还端过来喂!喝坏了肚子可怎么办?还不快去热了再喂呢!”   明明是裴勇被婆媳两个又骂又怼地好容易给裴华盛了一碗带了十来块肉片儿的肉汤,可被李菊花两句话,弄得好像她对裴华最尽心尽力一般,可惜在场的都是明眼人,演也是白演。   “娘,咱们也都出来,屋子里地方小,人多了气味不好,倒让华子睡不踏实。” 第257章 砂锅豆腐   今儿个虽然没下雪,但是寒气却是能从厚厚的冬衣层层穿透直钻皮肤里头,若是干活活动活动倒还好,不动坐着不用多一会儿保管脚指头冻得发僵,这种日子里最想吃的还是烫的,吃完一脑门子汗,寒气都驱尽了。   吉安村所在的地界多的是一种名叫白善泥的黄白色粘土,土质非常细腻且粘性不错,匠人们将这种白善泥晒干碾成粉末,按着一定的比例同煤渣细末混合起来,制成黑砂,黑砂泥坯放入高温的窑里烧制,这步叫做“淬火”,最后“上釉”,也就是洒上含油的杉木粉屑,覆盖一层面炭,这道工序决定了砂锅的颜色是红、银灰还是黑,同时也决定了其价格,黑色是最便宜的。   自然,集市上也有其他砂锅,其中一种是煤矸为原料,是先上釉再在明火上焙烧,成品黑黄色,同后世的砂锅外形最为相似,杜芊芊见之可亲,就选了这种。   小坛子里舀上几勺颜色紫红、气味鲜香的虾酱放入砂锅里熬汤,“咕嘟嘟”冒泡儿后,卤点的嫩豆腐切了指甲盖儿大小的小薄片,倒入虾酱汤里,嫩白的豆腐粒儿在紫红虾酱汤里头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勾薄芡,浇一勺子熟猪油,“滋啦”一声儿,油香、豆腐豆香味和虾酱的鲜味四溢,砂锅里头热闹的沸腾声,上面泛着一层油,豆腐粒儿汪在里头,虽然这道菜费不了几个铜板,但色香味全都齐活儿了。   一烫抵三鲜,好吃却得小心,不能性急,滚开的虾酱汤、滚开的豆腐以及滚开的油,吃急了烫了舌头,可也正是因为烫,吃起来更香,“斯哈”着边吹边吃,嫩得到嘴入喉,慰贴无比。   杜芊芊正守在砂锅旁,脸蛋儿都被砂锅的热气映得粉红,通身一点都不觉得冷。   听到离厨房不远的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杜芊芊就以为是杜大山打裴家回来,噙着笑回头去瞧,却只见裴大娘和李菊花冲着自己这方向赶了过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热情和笑意,就连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得加深了几分,外带几分谄媚和奉承。   事出反常必有妖,自从为了杜小芹的事情闹翻后,这婆媳俩看到杜家几人,特别是杜芊芊,甩脸子、翻白眼,甚或背后啐上一口,那都是常事,这一反常态,看得杜芊芊脊背发凉,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不成?   笼着手加快了脚下的碎步,裴家婆媳两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到了杜家厨房,笑着打量杜芊芊。   极清秀,真是柳叶弯眉瓜子儿脸,秀挺的琼鼻樱桃嘴,皮肤赛雪发乌黑,更甭提笑起来那眼睛能甜死个人。   越看越觉得漂亮,华子可真是厉害,杜芊芊和李曼可是村里最拔尖儿的姑娘了,虽然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极素净,但也许是赚钱能力的加持,在裴大娘和李菊花眼里,比那李曼还贵气一万倍。   怎么个情况?杜芊芊心里没底,小泥炉上的砂锅“咕嘟嘟”骂人一般,也极像杜芊芊此时的心情,试探着开口问道:“大娘,嫂子,有什么事吗?”   俩人早闻见那砂锅里蒸腾的香气,凑过去瞧,白嫩豆腐粒儿入了味儿,汪在淡紫红的虾酱汤里头,外边儿一层油汪汪,在火舌的舔舐下,微微颤动着,勾人食欲。   “啧,这手艺,真是没话说。”李菊花说着喉咙滑动,咽了下口水,恨不能端了家去,招待苏先生岂不是正合适?苏先生正在给柱子讲学呢,这道菜一上,多有面儿?   杜芊芊没吭声,想着莫不是哥送了狮子头去,以为今儿个家里好菜多,过来再要些?眼前这两人是做得出来的,因此没有吭声。   吃了个瘪,李菊花一点儿也不介意,接着换了一种亲昵暧昧的语气:“妹子,做的这么用心,是不是给咱们家华子准备的?”   说着,还凑上前来,用胳膊肘拐了杜芊芊一下,就好像两人有多么熟稔一般。   这个举动若是樱子来做,杜芊芊定会顺势挽了她的胳膊同她玩闹,可这对象换成李菊花,杜芊芊怎么想怎么别扭,也不加掩饰,往旁边让了一步,离了李菊花那不安分的胳膊。   “呦,娘,你瞧瞧,还不好意思了。”李菊花也不尴尬,就同自己的婆婆打趣杜芊芊。   谁不好意思了?那是嫌弃你好嘛?杜芊芊听出来这李菊花话里有话,定是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很厌烦她这故弄玄虚的样子。   再一看裴大娘,一脸慈祥的样子端详着自己,还点着头表示满意,杜芊芊知道她平日里的为人,这表情看得简直瘆得慌,胳膊上的白毛汗都起来了。   “大娘,嫂子,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我这里还忙着。”   李菊花同裴大娘眉飞色舞地打了个眼色,又往前凑了一步,弥补了刚刚杜芊芊拉出来的距离,又拐了杜芊芊一下:“妹子,你说说你和裴华,俩闷葫芦,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咱们,要不是听你哥说,我们都蒙在鼓里头呢!这是好事儿啊,咱们以后可就是妯娌了,还和我见外!”   原来如此,是听说了这件事来的,那这两人这一连番的举动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杜芊芊心想,哥说开了也好,这样自己这边照顾起裴华哥来也更方便,更关键的,也免了裴华哥总是盘算着若是腿好不了,就要千里走单骑地去走什么镖,踏实养伤,说不得好得更快。   当下也不扭捏,仍旧又往旁边让了一步,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华子哥不让说,既然你们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哎呀,这下婆媳俩这个乐呀,还担心杜芊芊不松口,居然这么大大方方就承认了,之前还说祖坟上烧高香求来的李曼就这么被华子给作跑了,没成想祖坟上的这柱香不仅没灭,反倒越烧越旺了!   “你甭听你华子哥的,那个古怪东西,能成个什么事儿?” 第258章 自讨没趣   杜芊芊本就不甚热情的脸,听到裴大娘的话,立时就冷了下来,裴大娘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面上就有些讪讪,也是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话没经大脑就蹦了出来,   可转念一想,她这么护着裴华不也是好事?复又高兴起来,裴大娘作势“啪”一声轻拍了自己嘴一下:“你瞧瞧我这张嘴,就只知道不过脑子胡浸,姑娘别往心里去,你勇子哥正在家里喂华子喝肉汤呢!锅里肉块都捞了去,姑娘只管放心,亏待不了华子!”   杜芊芊挑了挑眉,未置可否,听着砂锅的“咕嘟”声比前更响,转身熄了小泥炉子的火,而原本忙着在洒扫庭除的季桂月听见了厨房里的谈话声,停下正在忙活的鸡毛掸子,支棱起耳朵一听,是裴大娘婆媳的声音,她俩来做什么?   不放心杜芊芊一个人应对,季桂月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直接去了厨房,留了安安在小竹椅里玩杜大山给他做的小木马。   季桂月一出现,杜芊芊就缓了口气,压根不想同这婆媳俩单独相处,“嫂子,你快去将哥叫回来,咱们吃饭吧。”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可裴大娘和李菊花要是那等知情识趣的人也就不会那么惹人厌了,她俩的注意力又到了季桂月身上,笑得一脸灿烂,盯着季桂月。   做了这么多年的老邻居,季桂月还真没见过婆媳俩对自己有这般好脸色,她说话直:“你俩笑啥?笑得人心里发毛。”说着,没拿鸡毛掸子的手搓了搓另外一只手臂立起的鸡皮疙瘩。   李菊花上前,去拉季桂月的胳膊:“看你说的!咱们以后可是亲家了,可得好好处。”   同杜芊芊一样,季桂月第一步也是先躲开李菊花伸过来的手,接着看了看杜芊芊,心中疑惑她俩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杜芊芊对着季桂月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她俩反正已经知道了,又接着催季桂月:“嫂子,我这里盛饭,你去叫哥回来吃饭吧。”   姑嫂俩的冷淡反应并不能扑灭热情的婆媳二人组,闻着那砂锅豆腐的香味儿,李菊花猴身上前,理所当然地开口道:“姑娘,这许多,能不能匀出一碗给我,苏先生正在给你侄儿讲学呢,怎么着也得给他添个菜不是?”   这也太不讲自己当外人了,别说两家还没真成亲家,安安那才是正经侄儿呢,怎么一张口柱子就是杜芊芊的侄儿了?!就算是成了亲家了,话也得说得和软些,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李菊花这是仗着有了裴华这个保护伞就开始理所当然地要东要西了。   防微杜渐的道理杜芊芊自然是懂的,一碗砂锅豆腐真算不上什么事儿,可这种事忍了小的,对方就会得寸进尺。   而一旁的季桂月已经竖起眉毛,“凭啥?大山不是刚送了狮子头去?还来要砂锅豆腐,想得美啊你倒是!”   “安安他娘,这以后咱们不仅是邻居,更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话也得客气些。”李菊花虽未大声,但句句刺中季桂月的怒点,“以后你是芊芊的嫂子,我也是!你能吃,我咋就不能吃了?!”   杜芊芊明显感觉到季桂月的怒气值已经濒临顶点,握着鸡毛掸子的手捏得死紧,一个忍不住就要去敲李菊花的头了。   “菊花嫂子,不管谁是我的嫂子,这东西都是我做的,我愿意给谁吃就给谁吃,是不是这个理儿?”杜芊芊对着李菊花道,脸上没什么笑意,“那狮子头是我让哥送给华子哥和苏先生的,这砂锅豆腐我要留着自家吃,你和大娘快回吧,别让苏先生饿着肚子等,我这里也要开饭了。”   李菊花从今儿一来就始终陪着小心,这杜芊芊也承认得那般痛快,旁边还站着她将来的婆婆,她怎么敢这么对着自己这么说话?!这可还没嫁进门呢,就敢顶撞自己这嫂子了,李菊花被噎得胸口生疼。   “娘,你不管管?”李菊花指着杜芊芊要让裴大娘给她做主。   谁料裴大娘对着杜芊芊歉意地笑,看也没看李菊花一眼,通过余光将李菊花指着杜芊芊的那条胳膊拍了下去,“芊芊呐,柱子他娘性子急,你别和她一样儿的!也不用安安她娘去叫了,我回去关照大山一声,让他回来吃饭就成,我们也回去了。”   拉了李菊花就往回走,路上还传来李菊花夹杂着不理解和委屈的絮叨。   杜芊芊怼李菊花的几句话听得季桂月舒坦极了,心里的气也消了好些,可到底还是朝着李菊花呆过的地方挥动着手里的鸡毛掸子,使劲儿扫了扫,如同擦拭脏物一般。   雄鸡一唱天下白,是至刚至阳之物,同时鸡也是百鸟之王――凤凰的亲戚,所以这时候的人们都认为雄鸡角胜,目能辟邪,风水先生都认为公鸡尾巴上的毛做成的黑色鸡毛掸子可以辟邪,有扫除阴霾和提升运气之用。在吉安村里,随便去哪户人家,都可以看到堂屋里头条桌上放了一条鸡毛掸子。   除了辟邪,也很实用,鸡毛柔软又吸尘,拂拭起来不伤器物,桌面柜子边边角角清理都十分方便,使用完了到院子里磕打几下,吸附的赃物和灰尘就可以抖落掉了,十分方便。   就如同季桂月现在的动作,拿了鸡毛掸子在厨房门口磕打抖动,嘴里对着身后的杜芊芊嘟囔道:“妹子啊,这婆媳俩以后可有你愁的。”   杜芊芊正在热大锅里的狮子头,笑道:“嫂子,我有你呢,她们不敢欺负我!”   知道她这是哄自己,季桂月笑着将鸡毛掸子抖落干净拿回堂屋,搁在条桌上的茶几瓶子里。   而回了自己院子的李菊花简直不服气极了:“娘,您这是没过门就开始偏心了?”   “偏心什么偏心?一碗砂锅豆腐就和那边闹崩了,都不知道说你聪明还是傻!”裴大娘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账,“你也不想想,这才不到两天的功夫,那边给华子贴补了多少了?进补的吃食、夜里的炭,还有褥子,以后守着青山,你还怕没柴烧?”   一通话说得愤愤不平的李菊花喜滋滋起来。 第259章 蔓草与天竺果   这几顿光是吃进嘴里进补的东西起码就值二十来个铜板,整夜烧的火盆,那些个炭一个月下来怎么也得值个八九十个铜子儿,而那床松软暄乎的稻草褥子,外头的新布套子也得值个几枚,婆媳俩一一掰着手指头细算,越算越多,越算越高兴,可很快又歇了兴奋劲儿,这么热热闹闹地算来算去,到底哪一样自己也没占到便宜啊。   东西那都是杜大山端了来自己喂裴华吃了,整夜的火盆子也只热乎了裴华的屋子,而那褥子正铺在裴华的身下,哪怕杜家花了再多,也同裴家其他人没啥关系,不就是白高兴吗?那杜大山别看面儿上老实,可也精着呢,每次送炭过来,不假他人之手,不多不少,恰好够裴华屋里那火盆一夜之数,上次裴大娘想要从那炭里夹了些去生堂屋里的去湿炉子,他都不让。   苏岳从柱子的屋子里出来,就看见裴大娘婆媳俩一会儿子喜一会儿子愁的,四只手,二十根手指头都要不够用地算着什么。   两个狮子头是杜大山看着裴华吃了进去,另外两个如同杜芊芊所说,一个夹了给苏岳,另一个李菊花巴巴儿地端了给柱子。   柱子吃得嘴唇油亮亮,夸道:“娘,这个真好吃,再给我盛两个吧!”   “哪儿还有?就一个。”李菊花见儿子吃得极香,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没啦?这不是家里做的啊?”柱子知道如果是家里做的,别说一个,就是整盘都能端给他一人吃,吃独食都吃惯了,立马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这是芊芊姨做的,难怪这么好吃呢!”   李菊花听见儿子夸杜芊芊的手艺,有些吃味:“那你更爱吃娘做的还是芊芊姨做的?”   “芊芊姨做的,比娘做的好吃多了!”柱子想都没想直接回答,边说还边舔了舔嘴唇上的肉香,一脸的意犹未尽。   这个小白眼儿狼,不过想着以后杜芊芊就要嫁过来,成自己弟媳妇儿了,那时候一个锅里吃饭,看季桂月被调养的气色红润的样儿,李菊花怎么能不嫉妒?不过这好日子季桂月受用不了几天了,以后就轮到自己享福了。   看似佯怒,实则偷笑地给柱子擦了一下嘴:“放心吧,以后有你吃的日子呢!”   下午北风刮得紧,先是一阵的冰粒子来打头阵,如同沙漏被钻了孔洞,里面的沙粒挥洒而出,接着小雪花便凌飘了起来,烟一样轻,银一样白,鹅绒蝶翅一般洋洋散散飘下来,如同上神扯着自己批盖的鹅绒毛毯洒向人家,酿雪的云,都是顶部圆弧状,压低仿佛伸手可处,或大朵大朵、大块大块地聚集成堆,或有组织地排列成行,同那融雪的泥,各有趣味。   这是杜芊芊眼里的雪景,而村里祖祖辈辈看天吃饭的村民,早有了凭眼观天预判天气的本领,这时候都会在自己门口端望会子雪势,叹上一句“先下小雪有大片,先下大片后晴天呐”,这也是一辈又一辈传下来的经验,意思是若是先下小雪,那么接下来还会有大片的雪花飘落,而若是起手就是大片雪花,那么下完之后天必定放晴。   虽然同样是关于天气的预测,这句听在杜芊芊耳朵里,比“一场秋雨一场寒”来得没那么萧索和落寞。对于庄稼人则更是如此,大雪是吉兆,预示着来年的丰收。科学角度来讲,大雪能消毒杀菌,密密匝匝覆盖在土壤之上,可消灭其中的病虫和虫卵,这种杀虫效果可比后世的化学杀虫药剂更优,且大雪消融之后的雪水还能滋润土壤,可见“瑞雪兆丰年”不仅是迷信,更是世代总结后的宝贵经验。   下午裴华正在看窗外的飘雪,屋门被推开,扭头一看,是杜芊芊。   捧着个瓷白胆瓶,胆瓶直口,细长颈,削肩,而从肩以下渐硕,洁白的瓶身上仅几笔勾勒了数枝蔓草,蔓草就是蔓生植物的枝茎,取它滋长延伸、连绵不绝之意,被给予茂盛、顽强和无穷能量的寓意。   里头是几只腊梅和天竺果,腊梅常见,那天竺果是杜芊芊在湿润的山脚根那里采的,并不是花,而是一簇簇鲜红色的浆果球儿,同那明黄的腊梅,趁着杜芊芊的脸,真是人比花娇,好看极了。   “裴华哥,我给你送瓶花来给你赏,你瞧好看不好看?”杜芊芊特意选了窗口位置,那里被雪映地亮晃晃的,细白胆瓶上的蔓草愈显生动。   “好看!”裴华看着杜芊芊摆弄腊梅和天竺果的背影,回了一句,耳朵边儿可疑地起了红云,可左耳被纱布裹了看不着,只右耳露在外头,有些滑稽好笑,不知道他这句实在夸花还是夸人。   杜芊芊将胆瓶里的几枝高低错落插好,走到裴华床沿坐下,又笑着问他:“裴华哥,那你知道这瓶子上画的是什么吗?”   裴华刚刚只顾着看人,听见杜芊芊问,这才凝神去瞧了那胆瓶:“是忍冬?”   他不太能分辨这些个花花草草,忍冬是常用的装饰图案,且外形也同蔓草有些像,倒也不怪他认错。   笑着摇了摇头,杜芊芊就指给裴华看:“原也有些像,不过并不是忍冬,而是蔓草。你看它像不像那些爬山虎、葡萄藤之类的藤蔓?”   裴华一看,果然是,点了点头。   “这些藤蔓咱们平日里可见的多了,或卷或舒,蔓蔓不断,哪怕一刀将它斩断了,仍然继续顽强生长,不用多事,又是茂盛一片。”   映着雪光,白瓷瓶儿、青蔓草,又经过杜芊芊这一番讲解,立时就有说不出的禅意,那腊梅花期开得很长,天竺果则更为耐久,明黄与鲜红一下子让原本灰沉沉的房间生趣盎然。   裴华心下动容,他知道杜芊芊说这些话的用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鼓励自己振作,每日里看看这瓶朝气蓬勃的物什,哪里还有沮丧、自暴自弃的道理? 第260章 意绵绵寒日学吹哨   “你放心,我会好好儿养伤。”四目交接,杜芊芊知道裴华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看他露出的右眼如同藏着星星,亮晶晶的,瞳孔里同时也藏着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与之对视,说不出的奇妙与甜蜜。   话说三遍淡如水,裴华说完这句话,杜芊芊就没有继续再围绕这个话题再多说,空洞的絮叨多了,破坏眼下的气氛、辜负窗前的禅意,反为不美。   瞥见床边小桌子上那枚小小的核哨,杜芊芊就笑起来:“这就是樱子从虎子那里给你抢过来的核哨?”   说着,拿起来,托在掌心端详。   “就是这个。”裴华也笑起来,看杜芊芊托着核哨的手指纤细嫩白,干净的指甲盖儿泛着少女独有的粉红,尽管经常下厨却不见任何粗糙,当真是娇嫩好看得紧。   吃饭时候就听杜大山说了核哨的事儿,听得季桂月和杜芊芊都笑个不停,的确是樱子的做事风格,南子他吃瘪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农家的孩子可玩的器物少,所以动手能力也就更强,总能自己寻到乐子,弹弓、风筝、弓箭、毽子、灯笼、陀螺等等,最简单的就要数杏核哨子了。   杏核哨子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对孔的哨子,类似那些大茶楼铺子里口技艺人用的“门子”,含在口中,露出其中的一孔朝外,不论吸气还是吹气均可发出声响。   第二种是单孔的,比起第一种来声音更响亮些,里头还能放小石子儿,吹出来的声儿更是不同,不过这小石子儿也有讲究,必得选那带棱角的,这样才不会从那孔里跑出来。   虎子的这枚就是第二种,不过杜芊芊还真没有玩过核哨,瞧着新奇地很。   裴华见她只管盯着手掌心里头的核哨好奇地左右瞧,就笑着鼓励她吹了试试。   本来就跃跃欲试,有了裴华的鼓励,杜芊芊就依言将核哨的那个孔凑近了下唇贴紧,鼓起嘴巴,圆嘟嘟地,接着用力吹出,心中满是期待那核哨会发出一声悠长的声响,谁料,这第一次吹,角度和技巧一窍不通,一大口气用力吹下去,在裴华期待的眼神下,那核哨半分面子也不给,只发出了低低、短短又喑哑的一个闷声,再看杜芊芊那恨不得浑身都使力的架势,简直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直接闹了个大红脸,逗得裴华乐得笑起来,胸膛起伏,纱布都挡不住那份开心。   杜芊芊半是害羞半是嗔怒地瞥了裴华一眼,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这个不好吹!”   裴华就细心地教她,口腔应该怎么发力,嘴型应该如何,那口气应该用什么角度吹出去,杜芊芊听了一个头两个大,照着做,结果几乎那嘴都不知道如何摆是好了。   “不吹了!不吹了!怎么吹个核哨这么多讲究?”说着就要放弃。   裴华见她不甘心的模样,“其实不难,我吹给你看。”   顺手接过核哨,将那哨子放在唇边,露出开孔,接着对准开孔的上端急促地吹一口气,果然悦耳嘹亮的哨声从唇边发出,煞是好听,怪道能吸引小鸟呢。   两人相视一笑,可随机就又都反应过来,刚刚被杜芊芊抵在唇边的核哨现在正同样抵在裴华的下唇,甚至裴华还能依稀闻到核哨上沾染的杜芊芊唇脂的淡淡香气。   下一秒俩人的脸就像被煮熟的虾米,红彤彤一片。   “咳,这个……你看,不难,你多试试就会了。”裴华结结巴巴的,摩挲着手里的核哨,想要递给杜芊芊,可话刚一出口,就懊悔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自己刚吹过的,眼下又递回去让人家多试试,脸一直红到脖颈,像被开水烫了一下,忙又将递到一半的核哨缩了回去,“我不是……那个,下次再学吧。”   看着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裴华,别人比自己更紧张,杜芊芊倒一下子不紧张了,轻声笑了起来。   立刻缓解了裴华的尴尬,他想要用挠挠头,可刚举到一半,还没碰到头发丝儿呢,胸口的伤口就被扯得发疼,“嘶”地一声,放下手,惹得杜芊芊笑得更欢了。   终于,杜芊芊可以放松地开口说那让她不太敢开口的话,“裴华哥。裴大娘和菊花嫂子中午去问过我和你的事儿了。”   虽然语气轻松,但是杜芊芊在观察裴华的反应,怕他生气。   果然,裴华一下子就收了笑,额上青筋就有些暴起,去同芊芊说自然没什么,但是这个举动就表明,这婆媳俩显然没有将他的警告当一回事,显然是会迫不及待往外说的,而细一想,杜芊芊来了也不短时间了,按理说她俩知道了这件事,应该不可能不过来瞧瞧的,可半个人影也没见,说不得现在正在哪家眉飞色舞地往外说呢。   想着这些就着急起来,揭开被子就要下床。   立时就被杜芊芊按了回去,他对裴家婆媳的警告她已经吃中饭的时候听自己哥哥说了,因此早就防着了,给裴华重新盖好被子,“裴华哥,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罢,你别乱动再伤了腿。”   裴华哪里肯,“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说着仍然要下床。   再次将他按回去,杜芊芊正色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裴华急得都有些额头冒汗,“你既然知道,就别拦着我了……”   “裴华哥,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好好儿养伤,让这条腿恢复。”   “可若是恢复不了呢?!”   杜芊芊就在等他这句话:“恢复不了就恢复不了啊,难不成一条腿瘸了就不能好好生活了不成?”   “瘸”这个字眼还是第一次有人当裴华的面说出口,就是井大夫也只是委婉而含蓄地表达,可杜芊芊就是这第一人,可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贬义,只是陈述事实,甚至还带着一丝不甚在意。   所有人都是围绕着关心这条腿到底能不能好起来,裴华自己也是如此,能恢复如常那一切都好说,若是恢复不了,那日子可就大不一样了。被杜芊芊这么一问,就有些怔怔。 第261章 一声尖叫   难道不是这样吗?瘸了一条腿,自然什么都不一样了。   看出裴华眼中的困惑,杜芊芊百灵鸟儿般的嗓音轻声道:“当然不是这样,也不该是这样,哪怕瘸了一条腿,你不一样还是你吗?如果就因为这样,裴华哥你就认为会拖累我,要远走他乡,那才是既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我。”   声音虽轻,但却很坚定,很有说服人的力量。   裴华听得入神,也听得动容。   “去跋山涉水走那些危险的镖都不怕,难道还怕不能一起将日子过好?”杜芊芊到底还没好意思将“我们一起将日子过好”说出口,可这意思也十分暧昧了,立马就去扯些高大上的来掩饰这份羞赧,“左丘明双目失明还写了《国语》,孙膑被黥了两足照样写了《兵法》、盲夏侯甚至还能领兵打仗……”   人家姑娘家已经讲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是再推托退让,实在扭捏地叫人反感了,那还叫什么男子汉?   裴华笑着拦住了为了掩饰害羞而滔滔不绝举例的杜芊芊:“芊芊,你是不是要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听你的。这条左腿我好好儿治,治不了我也有一把子力气和功夫,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苦。”   杜芊芊心想,好险,幸好你及时制止了,不然说不定接下去我就要嘴瓢拿被宫刑的司马迁来举例了。   话完全讲开,两情相悦,外头雪花扯着下,又湿又冷,迫不得已要出门的人都缩着脖子赶路,大风也“呼呼”地紧着吹,可屋里则全然另外一幅景象,窗台上细白瓷瓶、青色的蔓草、明黄的腊梅和鲜红的天竺果映着飘洒的雪,硬是将萧索的冬景平添了一抹亮色;桌上的那枚核哨,小小个,乖乖地躺在那里,还残留着两人唇颊的余温,仿佛再吹一下,出来的不是嘹亮的哨声、而是十几岁青葱少年少女之间青涩而单纯的爱慕气息;屋里生了火盆,杜大山炭给的很足,炭火很旺,在火盆里“哔啵”作响,红彤彤的炭火照得两人暖和和,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炭火,还是害羞亦或是幸福。   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默契地一起观雪赏花,心意相通什么都不必再说,安静地享受这份安宁和甜蜜。   可裴大娘和李菊花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了,裴华料得丝毫不差,俩人不顾外头的严寒和风雪,笼着袖子、缩着脖子也要出门去。   不过几炷香的功夫,这婆媳二人又一次带着这个大消息轰动了这个被白雪覆盖的宁静山村。   裴华和杜芊芊成了?!   这是个注定平静不了的冬季,事儿赶着事儿,哪一件放在平日都能让村里人津津有味当上个把月的谈资,比如柱子摔断了腿,若是搁在以往,那村里小媳妇老婆子可以谈论上好几日,可眼下还有几人记得裴家那小孙子摔断了腿?   村民们已经被这一桩桩一件件弄得目不暇接,也只有看到裴大娘和李菊花牙都收不回去的喜色,才有一丝实感。   “芊芊!”杜家大门外传来樱子急切的叫声,杜芊芊刚刚站起身要回去,杜大山就到了,“这里有我呢,樱子来了,正找你呢,看起来还挺着急,你快去吧。”   那樱子哪里能等得了?已经尾随杜大山到了裴家院子里,鬼头鬼脑地对着裴华的屋门缝隙叫了声:“芊芊!你快出来!”   杜芊芊和裴华相视一笑,“我先走啦。”   外头樱子的催促声更急了,“人呢?快点儿!”   一把逮住出了屋门来的杜芊芊,樱子就迫不及待地凑近问:“你和裴华哥是真的吗?”   杜芊芊的手被樱子因为激动而捏得发疼,看到樱子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   “啊――”除了尖叫,樱子不知道还能如何表达自己惊诧的心情。   杜芊芊就去捂了她的嘴:“你叫什么?!”说着,原本在屋子里就有些泛红的脸蛋更红了些。   看到杜芊芊这样,樱子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一句好了,“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咋不告诉我?为啥瞒着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接着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裴华哥那条腿,你不担心?”   俩人边咬耳朵边回杜家,别说裴华和杜大山在屋里能听到樱子那声拉长的尖叫声,就是更远些的柱子和裴勇也听到了。   柱子正躺在床上缠着裴勇去找杜大山给自己打一个小木马之类的玩具,本来屁股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的皮孩子突然让他成日家躺床上,的确也够他受的,裴勇正答应着,说下晚就去,外头樱子就尖叫开了,将床上的柱子吓得一个激灵,“腾”地半坐起来,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像只受惊的小猴儿,“爹,这是咋了?”   裴勇也吓了一跳,听着声音就在自家院子里,想着家里两个伤病员,不放心,嘱咐了一句柱子让他躺好,给他关好了门,来到了院子里,可院子里已经没了人,但是院子里雪地上却有清晰的两排脚印,顺着这脚印看过去,一直到了杜家院门口。   难道是芊芊?那个尖叫声几乎破了嗓子,真听不出是谁,到底不放心,先去了裴华屋子里,一看杜大山在呢,打了招呼,就问:“刚刚那声儿你们听到了吗?把柱子吓得不轻。”   杜大山和裴华被问地笑起来,“是樱子,刚刚芊芊在这里,她来找芊芊玩儿。”   “哦,可她咋叫那么大声?是出了啥事儿吗?”   裴华就有些不好意思,搪塞道:“没什么事儿,两个人闹着玩儿的。”   这下,裴勇才放了心,“对了,大山,柱子整日里被拘在床上,实在闷得慌,想烦你打个小木马啥的。”   “这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杜大山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小木马不过一会子就玩腻了,我给柱子做个七巧图,能让他玩儿上十天半个月的。” 第262章 一杯清茶、三两知己   樱子和杜芊芊前脚刚进了堂屋,后脚阿青也到了。   “樱子,原来你在这儿!倒叫我好找!”阿青掸了掸身上的雪点子。   季桂月已经将家里打扫完毕,自己泡了茶,看樱子和阿青顶着风雪来,一身的寒气,赶紧给她俩倒茶。   是钱掌柜给杜芊芊的普洱,据说是景迈地界产的久藏普洱。西南地方产的茗茶里,沱茶和普洱都能久藏,但是沱茶过了四十来年就会风化,普洱不同,只要不受潮气,愈久愈香。   季桂月拿出时,是一块核桃大小、颜色元黑的茶焦,原来有海碗口大小,已经被喝了一多半了,酽酽沏上一壶,颜色紫红一片,潋滟可爱,喝到嘴里,咂摸一下,不苦也不涩,只留醇正的茶香,久久不散。   可是樱子和阿青两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香茶之上。   “你去我家找我了?有啥事儿?”樱子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杜芊芊,不过见阿青冒了严寒找到这里来了,就先问阿青。   摇摇头,阿青瞄了瞄杜芊芊,同樱子笑道:“不是,其实倒不是找你有什么事儿,是想约了你来一起来找芊芊。”   瞧着阿青的神情,必定也是听了消息,自己不好意思单独来问,就去找自己同来,樱子拍着手笑道:“不妨,不妨,这下子咱俩都在了,一样的,一样的!”   看她俩促狭的表情,杜芊芊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俩有什么要说的?”   樱子先候着上去咯吱杜芊芊:“看你还装!赶紧老实交待!”惹得杜芊芊笑得前仰后合,四处躲闪,樱子给阿青使了个眼色,阿青便也加入战局,将杜芊芊左右包圆了,挠她痒痒,杜芊芊差点没笑岔气去。   见这三个姑娘闹作一团,季桂月知道她们这是有体己话要说,十分贴心地回了自己屋子,安安正在睡午觉,她就拿了针线纳鞋底子,手下一针一线地纳过去,针脚越细密、鞋子的寿命就越长,且穿着也越舒服,所以她纳得很细。   听着外头的风声雪声,以及外头屋子里芊芊她们的嬉闹声,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年轻真好,季桂月感叹着,不过再看看依偎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儿子,以及体贴善良的丈夫,倒也十分知足。   “芊芊,你可老实交待,你同裴华哥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咱们经常玩儿在一起,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樱子揽着杜芊芊的胳膊就开始了发问。   杜芊芊刚刚笑得够呛,这会子捂着胸口喘着气:“可别再来了,我都招!”   “那你快说!”樱子和阿青饶有兴致地喝了口茶,催促着。   “也没几日。”   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樱子她俩自然不能满意了,就又做出要咯吱的姿势,“还想糊弄我们?”   又是闹作一团,接着杜芊芊就简明扼要地给她们讲了讲。   樱子和阿青听得那叫个兴致勃勃,比听茶馆说书的还认真,生怕错过任何细节,听到心痒之处,难免又是一阵红着脸的推搡笑闹。   最后,樱子又问了那个下午挽着杜芊芊临进门前的问题:“裴华哥那条腿,你不担心?”   阿青也收敛了些笑意,换了些许凝重的表情看着杜芊芊,想听她如何回答。   出乎她俩的意料,杜芊芊不甚在意地笑着摇了摇头:“不担心。”   “那……万一裴华哥的腿……”阿青试着想要找合适的措辞,尽量避免“瘸”、“跛”之类的字眼。   杜芊芊仍旧是轻松的语调:“那也没事,瘸了一条腿又如何?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只要人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倒让樱子和阿青无话可答了,樱子心里想着,当初自己娘和大嫂夸错人了,真正有那份胸襟的是芊芊,不是小曼姐,心中佩服之余更生感慨,“啪”坐直了,拍着胸口:“芊芊,以后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同我说!”   阿青也是这种想法,可性格原因,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去握住了杜芊芊的手,用力捏了捏,杜芊芊懂她的心意,也回握住了阿青的,看着眼前氤氲而起的茶雾,身旁坐着的好友,想起了一句略有些矫情的话:一杯清茶、三两知己,人生足矣。   话虽矫情,可感动却是实打实的。   不过眼前这两个知己,怎么能就让她们喝清茶呢?   望了望屋子外头檐下结的冰凌,杜芊芊就提议道:“咱们用那冰凌做甜品吃吧!”   用冰凌做甜品?还真是闻所未闻,可只要是杜芊芊说的,樱子和阿青就没有不信的,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芊芊,你说吧,怎么弄?”   而心急的樱子已经忙着去搬凳子去屋门口摘冰凌了。杜芊芊拦住了她,“别忙,这会子就摘了来,可不很快就化净了?咱们等要用的时候再去摘也不迟。”   刚从杨二叔家买的纯羊乳,取了一大海碗,洒上四五多茉莉花茶,加了适量的酒酿和白糖,搅拌均匀后,用小白瓷碗分了,去小泥炉子上一碗一碗地烤了,浓浓的香甜让樱子大咽口水:“芊芊,我看这样就挺好喝的了,咱们就这么喝吧!”   惹得阿青直笑她馋猫。   又烤了片刻,香味愈浓,杜芊芊一声令下:“樱子,可以去摘冰凌了,可得小心着些,雪地里滑,摔了腿可不许哭鼻子!”   樱子就等着这一声呢,“你就放心吧!要几根?”   “有几个小碗就要几根。”杜芊芊数了下,足十来碗,“你就摘十根来。”   “好嘞!”樱子领命而去,阿青不放心,跟了去:“芊芊,我去帮她。”   这俩人,说起来是姐姐,可都忙里忙遭的,就这么空手去了,拿手去接十来根冰凌,别说滑不溜丢拿不住,就算拿住了,手也得冻坏了不可。   杜芊芊赶着又给她们递了个深口的海碗。   若是此刻身在后山之中,便可看见冬日独有的美景:漫天飞舞的雪花、冰雪覆盖的小径、迷人的雾凇还有奇妙的霜花,虽比不得这种遗世独立之美,屋檐下的冰棱美得更接地气。 第263章 核桃粘   一根根锥形的冰柱,长短不一、参差不齐,仔细辨认,有的像羚羊的角,有的像倒挂的嫩笋,水晶一般晶莹剔透,挂在农家屋子的檐下,伴着屋门旁挂的一串串干辣椒和大蒜,硬是沾染上几分烟火气。   樱子从堂屋里兔子笼旁拿了个小竹棒又搬出一个椅子,放稳了就站上去,阿青怕她摔倒,就在一旁扶着。   只见樱子用小竹棒轻轻敲着一根冰凌,发出清脆的“滴答”之声,越瞧越高兴,手舞足蹈地敲了这个又敲那个,仿佛要演奏出乐曲一样,阿青在下面担心她摔下来,“樱子,快别玩儿啦!赶紧摘了冰凌下来!”   屋里头季桂月听见外面这般热闹,也放了鞋底子出来瞧,笑她俩:“都多大了?还摘冰凌玩儿。”   “嫂子,我们不是摘了来玩儿,是用它来做好吃的,不信你问芊芊,就是她让我来摘的。”樱子说着,为了表明自己没说谎,手里的小竹棒稍用力,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冰响,冰凌从屋檐上脱落,樱子赶紧用海碗去接,“叮”的一声,透明的冰凌落入瓷碗里,接着“叮叮叮”一连响,海湾里就直挺挺躺着十来根冰凌了。   “小心!小心!”阿青先接过樱子送下来的海碗,再扶着她从椅子上下来。   而杜芊芊那里已经烤得差不多了,冰凌一下子下去,“滋”,羊乳、酒酿和糖的浓稠混合体就被瞬间凝结成奶酪状,真个莹润如脂、入口甘沁,舀上一口,冷香绕舌。   吃得樱子和阿青眉开眼笑,直呼没白忙活,季桂月也跟着喝了一碗,香甜得了不得,樱子就要去喝第二碗,被杜芊芊拦着了:“天寒,吃多了冷的,脾胃受不了,你看我就没给安安吃。”   樱子哪里让,“芊芊,你说你,比我还好小呢,倒像我嫂子和娘,还讲究大冬天里不吃凉的,要我说哪里来那么多讲究?”   说着就还想伸手拿第二碗,而阿青也偷偷打量着,虽然没发话,可那手可不安分,看那样子是打算樱子拿第二碗她就跟着拿。   季桂月就帮着杜芊芊拦着她俩:“你们岁数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这事儿听芊芊的,不然等你们到了岁数,后悔可来不及!”她自己之前就吃过身体不好的亏,因此对这方面很在意。   只是人就是这样,吃了亏都不长记性,何况这还没吃亏呢,所以樱子虽然被季桂月说得没有继续伸手,但心里到底是馋的。   “你们也别泄气啊,这冷的吃不了,我还有法子,这里还剩下好几碗,咱们做了给裴华哥他们都送些过去。”   樱子和阿青还能换个吃法,就来了劲,又接着听到杜芊芊要送给裴华,“哎呦”拉长了一句就调侃开来,饶是淡定如杜芊芊,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抓了几个核桃敲开了壳儿,取出核桃肉,每碗里头加了些,继续烤炼成核桃粘,香浓粘稠,终于堵了樱子的嘴,只顾着吃了。   送核桃粘的时候,杜芊芊是打算请她嫂子去的,可樱子和阿青哪里放过这个机会,非要拉了她一起去。   谁不是打这时候过来的?季桂月能理解这俩小姑娘的心思,就笑着道:“都去,都去吧,我留家里,喂这核桃粘吃。”   无法,杜芊芊只好端着碗在樱子和阿青的簇拥下到了裴家。   裴华早已经又眯了一会儿,这会子正和杜大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杜芊芊被那两个推到屋子里,接着她俩也笑嘻嘻地跟在后头:“裴华哥,我们来给你送吃的来了。”   其实她们没进屋之前杜大山和裴华就听到动静了,先不说她们叽叽喳喳打打闹闹的声儿就不小,光是那核桃粘的香味就已经穿过屋门飘了进来。   既然到了屋里,杜芊芊就索性落落大方地将核桃粘递了过去,又递了个给杜大山,“里头有羊乳和核桃,可有营养了。”   裴华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声音温润好听,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樱子和阿青硬是听出了丝丝甜味,互相望了望,挤眉弄眼的。   这让床上的裴华又想起了上次被这两人作弄差点在杜家门口被绊倒的羞赧,谁料樱子并不打算放过他:“裴华哥,芊芊给你送了碗吃的,你就谢不离口,那我还从虎子那里给你抢了个核哨呢,怎么也不见你谢我呀?”   说着,拿起桌子上那枚小小的核哨,举起来冲着裴华摇了摇。   想着下午两人吹同一个核哨,裴华的脸更红了,几乎被嘴里香甜的核桃粘呛着,杜大山看不过去了,“樱子,你别作弄你裴华哥了,他还是个病人,再呛着,扯开伤口。”   樱子本来也只是想逗逗裴华和杜芊芊两人,听了这话,连忙停了玩笑,将核哨放回原处:“我给虎子一口气做了两个,一个是两孔的,一个和这个一样,单孔的,裴华哥你要是喜欢,我就再把那个两孔的给你拿来。”   裴华连连摇手,表示不要了,“”再从虎子那儿抢过来,恐怕你做四个也赔不了罪了!”   一下子,屋里的人都笑了。   柱子和裴勇那里也送了两块。   看到杜芊芊端着碗站在自己屋门口的时候,柱子几乎要跳起来,比见着亲人还亲呢:“芊芊姨!你来啦!外面下雪了,多冷呀,快进来坐!”   裴勇听了只打量自己儿子,看不出来呀,嘴儿还真甜,还会嘘寒问暖了,也亏得他奶奶和娘这会子不在跟前,不然又得眼气了。   樱子和阿青也很惊讶,虽然裴大娘婆媳和杜家几个人之前几乎势同水火,没成想这柱子一点也没随那两人,见到杜芊芊这么亲昵。   接过了杜芊芊递过去的核桃粘,柱子也没急着吃,捧着碗仰起头:“谢谢芊芊姨!”   樱子惊得下巴没掉下来:“柱子,几日不见你突然这么听话啦?比虎子和顺子还强!”   “他也就是见到芊芊才能这般听话,这小子,为了吃,你让他作揖他都干!”裴勇在一旁打趣。 第264章 七巧板   接着,杜芊芊又递了一碗给裴勇,裴勇简直受宠若惊,摆着手:“妹子,这羊乳是个金贵物,我就不吃了,你留着吧。”   “勇子哥,你就吃吧,你整日又要照顾柱子又要顾着裴华哥那边,也着实累人。”杜芊芊仍旧将那碗核桃粘端着往裴勇手边递,她知道中午那碗肉汤也着实因为裴勇,裴华才能喝得到口。   而樱子的性子,核桃粘这么好吃,恨不得人人都尝尝夸上一句,就着杜芊芊举着核桃粘的那条胳膊,也攥了碗往裴勇跟前送:“裴勇哥,真的好吃,你快吃,再放就凉了!”   两个姑娘热情相邀,碗中核桃羊乳香味扑鼻,裴勇便不再推辞,接了碗来,咬上一口,真真儿是香味恨不得从耳朵眼儿里往外冒。   见裴勇受用的样子,樱子就追着问:“怎么样?裴勇哥,好吃吧?”   一口咬多了,核桃粘有有些粘牙,裴勇一时没法儿张了口回答,若是非要在此时开口只怕哈喇子就要顺着嘴角流了,只好抿了嘴使劲儿点了点头。   柱子那块已经吃完了,盯着他爹鼓起来的脸颊,伸手就去戳,差点让他爹破功,裴勇将将控制住脸部肌肉才没在这几个小姑娘面前流口水,面部表情有些狼狈,惹得樱子她们都笑了。   临出门前,柱子到底不放心,又嘱咐了杜芊芊一声:“芊芊姨,你别忘了同大山叔说,我的七巧板!”   七巧板?樱子听了来了劲,家里虎子和顺子也没有,眼珠子滴溜一转,出了门就拉了杜芊芊:“芊芊,能不能让大山哥也给我们家虎子和顺子做一个?”   阿青瞧她那活泛的眼珠子就逗她,拉着杜芊芊另外一条胳膊:“芊芊,你别信她!我瞧着樱子不像是给她两个小侄子要,更像是她自己想要!”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和他们兄弟俩抢玩具?”樱子说完就意识到打脸了,裴华屋里桌上那枚核哨不就是她从虎子那里抢来的么,因此说道后面几个字声儿都小了不少,低了低头,显得心很虚。   “哈哈哈哈哈!”杜芊芊和阿青都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樱子就歪了头念叨:“不对劲呀不对劲,真实不对劲!”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的,杜芊芊就问她:“什么不对劲?”   “真是怪了,从来也没有过的。”樱子仍然锁了眉头在那里嘟囔。   胳膊肘拐了樱子一下,杜芊芊就笑着问她:“别故弄玄虚,什么不对劲?快点儿说!”   “芊芊,在你家这般开心那是正常,可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也能这么开心?”樱子换了个方向歪脑袋,左腿稍抬,右手照着左腿膝盖就是一拍,“哎呀,我想起来了,是裴大娘和菊花嫂子没在家,我就说呢,她俩一直不在家多好呀,那裴……”   还没说完就被杜芊芊捂住了嘴,“你可小声!说不得她们马上就回来了,被她们听到又要惹麻烦。”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杜芊芊只让樱子小声,却没有指责她说得不对,显然杜芊芊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樱子拉下了杜芊芊的手,“你可别装了,我看你比我还厌烦她们呢!”   杜芊芊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也不待见她们!”说着俏皮地往裴家院门口探头张望了下,这下子三个人笑得比之前更大声了。   屋里的裴华也跟着莫名扬了嘴角,欢闹的笑声让这大雪天似乎也褪了几分寒意,杜大山笑着摇着头叹到:“真是疯丫头!”   而另一屋里的柱子最是爱热闹的性子,哪里睡得住,非要他爹抱了他出去瞧瞧,到底外头芊芊姨她们在乐什么,好容易被裴勇连哄带吓劝住了。   杜芊芊一通大笑,胸肺都换了沁凉的空气,舒爽极了,樱子说得还真没错,没了这婆媳俩这氛围就和谐热闹多了。   知道柱子在床上着实枯燥无聊,杜大山稍得空儿就做那七巧板。   七巧板也被称为“七巧图”,其式五,其数七,即两块大三角形、两块小三角形、中三角形、正方形和菱形各一块,这七块合成一个长宽二比一的长方形,可以用这七块板拼成各种人物、形象、动物乃至桥梁、房屋、高塔等等,不一而足,体物肖形,随手变幻,足以排闷破寂。   对于杜大山这手艺人来说,七巧板还真不算什么难事儿,一片薄木板,一根掸墨的线、一把锯子就成。木板上用墨线掸上一个正方形、分成十六个小方格,从左上角到右下角掸一条直线,从上面的正中连一条线到右边的中间,接着左下角到右上角再掸上一条,碰到第二条线即可,接着从刚才那条线的尾巴开始一条线,掸到左上与右下的对角线的四分之三,最后左上右下这条对角线四分之一的地方画上一条,与左边的中间相连。   杜芊芊站在一旁看得发晕,她挺好奇,这个年代的七巧板到底是如何做成的,杜大山又说简单得很,可站在旁边这么一瞧,哪里简单了?这边一条线,那边一条线,又是中间又是四分之三,那这不简单的活儿得多复杂?怪道说一行人吃一行饭,七巧板也就七块小木板,倒也不是一般人一拍脑子就能做出来的。   最后就是沿着横七竖八的墨线将木板锯下来就成,“沙沙沙”,杜大山拉长了几下锯子,三角形、正方形、菱形,就一个接一个地掉落下来,杜芊芊捡起来去瞧,当真有趣,就想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法子拼一个猫来玩。   杜大山却将那七块木板拿了过去,细细用锉草将边缘都磨平磨光,不会刺到手了,才复又递给她:“这第一副就给我妹子玩儿,其他人都往后排!”   乐得杜芊芊满足地笑弯了眼,又盯着这几块木板瞧,总觉得比记忆里的少了些什么,啊!是颜色,这个时代、这个乡下地方,孩子们有七巧板玩就已经算是奢侈的事儿了,于是,当杜芊芊用几种东拼西凑的颜料给几块木板上头上了色后,杜大山的七巧板在吉安村简直掀起了一阵子热潮。 第265章 凑颜料   其实严格来说,颜料都算不上。   金属颜料自不必说,纯金和纯银制成,光是金色也氛围佛吃金、大赤金、田赤金等等,价格昂贵,寻常人等想都不敢想,主要用于皇家寺庙倒惯的壁画和建筑上,或者书画大家用于卷轴画中,尤其是纯银颜料画成的月光和海浪,颇具神秘和浪漫的气氛。   杜芊芊用的几种都是庄稼地里的产物,藤黄开花之前,在离地两三尺处用镰刀将茎干的皮隔开,伤口内插一竹筒,流入竹筒内的树脂,加热蒸干了,就是笔管黄;白露前后采了蓝草、取干净的叶子,便可作出蓝靛色;栀子干果经自然风干,捣碎后,便有了橙色;仙人掌上的雌性胭脂虫,体内提取出来就是紫红;七八月份里的槐花淘澄净了,制成的便是白色……   这些都是杜芊芊去城里送货时候顺便从铺子里买的,都很便宜,就是伙计有些挠头,这铺子离收果子的杂货铺不远,因此认识杜芊芊,她做吃的东西是厉害,可买这些颜料做什么,怕她不认识,买回去浪费了:“杜姑娘,这些都是画画儿用的,你买了这是?”   也难怪这伙计好奇,这东西一般人的确用不上,杜芊芊笑了笑,也没多解释,只说了是自己哥哥杜大山做木匠活儿要用的。   这倒说得通了,精细些的木匠活儿的确是用得上的,于是伙计就热情地介绍:“杜姑娘,你看着靛青。”   手里用油纸托了一颗颗小豆腐粒儿大小的靛青色小薄块儿,“这个,用温水浸泡了就能直接上色。”接着又指了笔管黄,“这个用笔掭了用就成,出来的色清澈,那叫一漂亮!”   “你再看这石青,分头青、二青、三青、四青和五青这五种,头青颜色最重,偏暖些,而五青最浅,偏冷些……”   虽然只是买回去给七巧板上颜色,大可不必劳烦伙计说上这么些,但杜芊芊觉得极有意思,津津有味地听了人家说了半日,总不好就竖起手指头说:“那麻烦这几种一共给我来一钱。”   人家好意思听你都不好意思说不是?   于是杜芊芊称了六种,每种包了一小包,都不是贵价的,一共才不到四十个铜板。   倒是挨季桂月一顿说:“你买了这么些,是要炒了吃啊?再赚到钱也不能糟蹋呀。”掂量着那六包颜料,季桂月想着,这可倒好,一个七巧板惹的,买了这么些颜料回来,又一想,“不对呀,七巧板七巧板,那就是七块板子,你这才六个颜色,还有一块你就不刷,留着木头在外头?那也不搭呀。”   杜芊芊神神秘秘地一笑:“嫂子,还有一样颜料咱家不就现成的吗?”   “瞎说,咱家还能有颜料?你别蒙我,我可不信。”自己这个家里别说有什么了,就是什么东西在哪个位置,她都一清二楚,季桂月不相信杜芊芊的话。   “怎么没有,咱们厨房里要多少有多少!”   啥?季桂月看杜芊芊胸有成竹的表情,倒也不能像刚才那般笃定了:“那你说,是啥?”   “锅底灰呀!”   “你这鬼丫头!”   那锅底灰乌漆嘛黑的,的确也算作一种颜色。   其实是季桂月小瞧了锅底灰,锅底灰又叫百草霜或者黑烟子,烧柴烧菜后残留在炉膛子里的黑烟炱,兑了胶,画须发、翎毛或者画蛾画蝶都十分合适,出来的效果有毛茸茸的感觉,很贴紧昆虫的斑纹质感,比那些油烟墨或者漆烟墨更好,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就可以从乡下人家都没甚用处的废物摇身一变成为文人墨客挥毫泼墨的用具。   这些都是听那伙计说的,据那伙计还介绍说,他们那儿还有石榴黑,就是吃完石榴剩下的皮晒干烧制了,其色黑亮无比,让杜芊芊感叹,果然天下无不可用之物,既可用便值钱。   得了上了色的七巧板后,柱子、虎子和顺子俨然成为整个吉安村那帮孩子中最富有的三个人,每日里玩时必小心万分,生怕磨掉了上面的颜色,晚上睡觉前,必用帕子小心裹了收好。   柱子还罢了,毕竟每天都睡在自己屋里的床上,而虎子和顺子就大不同了,在学堂里,那叫一个风光!   俨然成了孩子王,一到课间休息,所有孩子就都围上去,让这哥俩拿出来摆弄,看得好不眼馋,于是,回家便也闹着要。   杜大山还在陪着照料裴华呢,季桂月就来叫了他,说是有人找,左右裴华睡着,杜大山就回去了。   来了好几个媳妇婆子,也不是一起来的,就是来的路上碰见的,一问,都是来要给孩子做七巧板的。   “大山,孩子眼馋得紧,求你个做一个。”说着,都拿了一两文铜板,让杜大山帮忙做。   这原是小玩意,在杜大山眼里压根不能称之为木匠活儿,就想着别要铜板了,给村里这些孩子们做了就行了。   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性,没张嘴呢,季桂月就能料到他要说什么,抢在他前头满脸笑着一一收了那些婆子媳妇的铜板,口里殷勤答应着:“没啥求不求的,放心,一定将那七巧板给孩子们磨得立整光溜的,保证不刺儿手。”   “大山做事,我们放心,你看那炉子砌的,严丝合缝,一点儿烟都不漏,托了大山的福,咱们这一冬真是暖和舒坦得紧。”那些媳妇婆子都热情回应,“只一点,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必定要那七巧板上的颜色同虎子他们的一样!你说说,几岁的小崽子,挑幺挑六的,难伺候的很。”   知道她们是怕杜大山不上心,不给她们家孩子的七巧板上涂颜料,季桂月笑道:“只管放心!必定和虎子他们兄弟俩的一样,让他们别眼馋了,擎等着,自己马上也有了。”   这厢季桂月同这些上门要来找杜大山的乡邻们热络地交谈,倒将真正干活儿的人――杜大山,晾在了一边。 第266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等那些媳妇婆子们走后,杜大山就问着自己媳妇儿:“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哪至于同乡亲们要钱呐?”   季桂月将手里十来个铜板一股脑卡在杜芊芊手心儿里:“芊芊,你看看你哥这人,倒像是我眼皮子浅到非要赚这几个铜板,既如此,我也不要,都给你,顶你买的那颜料钱。”   杜芊芊笑着将铜板又放到桌边上,对杜大山道:“哥,你只管想着这是个小玩意儿,给刚来的几个嫂子大娘做了,原也不打紧,只是咱们村里多少孩子?你这次不收钱,那其他人再求上门你收拾不收?这七巧板本是木头的,上头颜料不过自家随便涂的,再仔细着玩儿,个把月也就难免磕碰、磨花,到时候,孩子不依了,让你再重新给做个,那你可什么也别干了,每日里就专门给乡亲们免费做七巧板吧。”   一番话将季桂月虑到的、没虑到的都说了,听得杜大山反应过来,他倒没想到那么多,经杜芊芊这么一说,还真不是这几枚铜子儿的事儿。   于是村里孩子们只第一轮买,杜芊芊那几包颜料就完全不够用了,还得额外买些,这东西做起来也简单、耗时短,杜大山还能兼顾着照顾裴华,陆陆续续不到十日的光景,光是这不起眼的七巧板杜大山就进项三四白文,沉甸甸的半吊钱。   钱掌柜是在裴华受伤后的第四天来吉安村探望的,前几日去了省城收账,回来就听说了裴华的事儿,忙准备了几样东西,坐了马车就过了来。   要不说有钱就是舒服呢,前两日刚下完雪,都说霜前冷、雪后寒,正是冻得皮紧的时候,钱掌柜手里笼着手炉,脚下踩了脚炉,身着一件貂颏暖袄,任凭车外头寒风呼啸,车内暖和异常。   驾车的是店里的伙计,很会来事儿,压根也不需要钱掌柜掀开帘子发话,他自己到了村里,见了个婆子,套近乎地叫了声大娘,问了裴华家怎么走,一路到了裴家院门口,马车停妥当了,上去殷勤小心地撩开帘子:“掌柜的,到了!下车加点小心!”伺候地十分妥帖。   其实在这伙计问过这婆子后,裴大娘和李菊花遥遥地也看见了,这两日婆媳俩在村里借着杜芊芊这股东风,可又算是出了一把风头,村里最能干、最能挣钱的姑娘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去了个村长千金却又来了个财神爷,这般好运气真是羡煞村里其他人,自然这其中难免就会对杜芊芊和李曼做上一番比较,而李曼的反应又是后话。   马车在村里是稀罕物,很少看见,忙凑上前来问,“他婶子,那辆马车是做什么来的?”   “哎呦,正是找你们家的华子的,你们快家去吧,看起来就气派,定是来探望华子,给送东西来的!”   听得此言,婆媳俩喜上眉梢,撒了腿就跟在那马车后头跑,只是人的两条腿哪里追的上马车?待要出声去叫,又不知车里之人是谁,反正是去自家的,跟在后头跑就是了。   马车停了,裴勇正应了门在寒暄,婆媳俩穿着粗气才赶到了院门口。   “这……这位……是谁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不过稍一打量,哎呦!果然是个有钱人!   光身上那袄子一看就是有钱人,虽然不认得貂颏袄,但管它大毛狐肷、狐皮还是金银肷,都是极贵重的。裴大娘见是见过的,只是都是裴大爹在时,运气好打猎所得,都说卖花娘子插竹叶、卖线姑娘裙脚裂,裴大娘要穿?是没有这个福气的,一张动物皮可是家里老少两个月的口粮。   “这位是城里的钱掌柜,特意来看华子。”裴勇说着就要将钱掌柜往里请。   钱掌柜同裴大娘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两句,就吩咐那伙计将东西搬下来。   婆媳俩正等着呢,钱掌柜一声令下,那伙计就从马车后头往下搬:一整只羊腿、四五盒子点心、几包草药,最后那一盒东西看来最值钱,那伙计拿得挺小心。   李菊花就凑上前去接了,问道:“小哥,问你声,这里头是什么呀?”   “嫂子,咱们掌柜特意给寻来的好人参,吃了补身体最好。”   喜得裴大娘和李菊花就合不拢嘴,只是钱掌柜这人做了积年的生意,气场大、气派足,她俩就有些束手束脚放不开,因此虽满脸喜色,倒也没怎么多说话。   可明明马车后头还有东西呢,这伙计怎么拿了人参出来就要下帘子的样子?莫不成想要自己趁着空贪了不成?   “小哥,那车子后头还有东西呢,你莫不是忘了拿了?”李菊花勾了脖子往放东西的那里瞧,意思是我都瞧见了。   那伙计什么人?成日里同各色人等打交道,李菊花这点子小心思都不够瞧的,面上不显,仍笑眯眯的:“嫂子,那是我们掌柜捎带了送杜姑娘的。”   杜姑娘?哪个杜姑娘?难不成是?   果然,钱掌柜听见声儿就走过来解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吉安村,给芊芊那丫头带的。”   芊芊那丫头?这掌柜看起来有钱得很,怎么和杜芊芊认识?还处得挺好的样子?   “莫不是芊芊就是给您送的货?”婆媳俩很快反应过来,李菊花也罢了,裴大娘也“您”啊“您”的称呼,颇带着些谄媚,裴勇在一旁就有些尴尬,“娘,菊花,客人来了怎么只管站在门口问东问西的,赶紧请家里去,倒杯热茶。”   可这婆媳俩哪里听裴勇的,接下来一句让裴勇更是没地儿呆。   为了表示自家同杜芊芊的关系,仿佛有了这层关系,自己也同这有钱的钱掌柜攀上了亲厚的关系:“哎呦,您说说,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么?咱们同芊芊呐……”   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裴勇赶紧打住,上前去拉她俩:“外头冷,快去泡茶去。”   虽然这婆媳俩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没个章法,不过钱掌柜和那伙计面上都没有显出来,仍乐呵笑着,跟进屋去。 第267章 人参争夺战   其实不用裴大娘她们说,钱掌柜就已经知道裴华和杜芊芊的事儿了,做生意的人消息就没有不灵光的,这次带的这么些东西,特别是那根人参,少说也不下十两银子,也是考虑了杜芊芊这层关系在里头,当然了,同裴华这几年的交情自然也是极好的。   最后一层,那也是衙门那边得来的消息,这次裴华是立了大功的,那腿若是能养回来,日后升官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现在搞好了关系,日后若真能恢复好了,哪里就十两银子的好处?   婆媳俩手里帮忙拿了东西,前后簇拥着钱掌柜进了院子,但钱掌柜并没有去堂屋,而是问了裴华在哪个屋子里,径直去了。   “那您先去,我们马上就到。”婆媳俩捧着东西就乐滋滋走了,光是那轻盈的小碎步就能看出俩人有多高兴。   裴勇带了钱掌柜就进了裴华的屋子,但那伙计并没有进去,掌柜的去探望裴衙役,自己这下人哪里有跟着进去的道理?但裴勇他们并不懂这其中的关窍,而裴大娘和李菊花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从伙计那里接了东西就忙不迭进屋去放了,结果,倒将伙计一人仍在了院子里,这伙计是个活泛、懂规矩的,自己复又回到了屋外,坐在车辕上等。   这时候裴华正吃了饭歇中觉,杜大山也抽了空回木匠房给孩子们做七巧板去了,屋子里就裴华一人,开了屋子,一阵子暖意裹挟着梅香扑面而来,因为雪后寒,杜大山特意给裴华屋子里白天也生了炉子,那梅香自然是窗台上的腊梅天竺果散发而出的,因为屋子里头暖和,花香愈浓。   “好雅兴!”钱掌柜看着装了腊梅天竺果的胆瓶,赞了一声。   裴勇就同裴华说:“华子,这位钱掌柜可带了好些东西来看你。”   裴华就要坐起来,钱掌柜笑呵呵地拦了,很是亲切地坐在床沿边同他说说话儿,裴勇同钱掌柜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去瞧怎么那婆媳俩倒杯茶这会子还不来。   钱掌柜也是个秒人,虽则看着裴华浑身那些个唬人的纱布,却闭口不提那些个受伤的糟心事儿,只将这次去省城一路的新鲜见闻细细说来,听着闷在家里好几日的裴华开阔许多,兴致更甚,   “……那酒楼里,竟有春初水暖时节才有的芦芽和蒌蒿,沙洲上先是紫红色和灰绿色,接着就是翠绿了,炒了吃,极清香,要我说味道倒在其次,难就难在这难得二字,难为这个大冷天里弄得到。”   难怪钱掌柜能和芊芊成了忘年交,谈起吃来,两人眼里都放着光,裴华含笑如是想。   余光一撇,看见了裴华床边小桌上躺着的那枚核哨,钱掌柜瞧着就发笑,“你倒还玩这个?”   裴华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只好笑了笑。   拿起来瞧了瞧,钱掌柜想起来:“广陵那里产的文蛤,虽然是淡水里产的,但肉质细嫩,口味却极似蛎黄还嫌,比青蛤还有蚶子味道要好,文蛤壳都是三角的,上头花斑可真是好看,浅紫的、暗红的、还有墨蓝的,挖出里头的文蛤肉,将壳上铰合处两个突出的尖嘴子磨透了,用嘴一吹,呜呜的响,还有细细的颤音,就像那风吹窗纸,颇有意思,你要是喜欢这些,下次我给你捎个来。”   末了,钱掌柜又加了一句:“我那小孙女儿就挺喜欢。”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   得,误会大了,知道钱掌柜这是在打趣,裴华也跟着笑了。   接着,钱掌柜往那迸发幽香的胆瓶一指,促狭道:“这个必定是芊芊丫头给你拿来的,再没有旁人。”   裴华知道钱掌柜消息灵通,眼下这么说,肯定听说了,只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是,白日里映着日光,我瞧着心里就觉得敞亮不少。”   点了点头,钱掌柜叹道:“这丫头果然不错,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而外头,裴勇出去却也不见婆媳俩倒茶招呼客人,听到裴大娘屋里头窸窸窣窣,裴勇进了屋去。   “娘,人都说虚不受补,华子刚受了这么重的伤,咱们千万别好心办坏事,这人参劲儿可大了,撞着了反倒不好。”   李菊花就拿着那盒人参不撒手,只强调裴华不适合吃。   裴大娘就伸手去拿:“我知道!这还用你说?我给华子收了,等他伤好了再给他补!”   那里李菊花就往旁边让,婆媳俩就为了这根人参有些撕撸。   “娘,菊花,你们干啥呢?!咋还不倒茶去?”   婆媳俩知道,这时候谁去倒茶,这人参就到了另一人的手里,因此都不肯去,打发裴勇:“你就不能倒啊?华子也多少日子没往回拿好茶叶了,家里能端的出手的就只有那点子蜂蜜了,你别不舍得,多倒些!”   一人藏东西,十个人难找,裴勇知道,那蜂蜜婆媳俩看得紧,自己去未必立马就能找到,就紧着问到底在哪格里。   婆媳俩还在为那盒人参推来搡去,只差撕破那层面皮儿了,都不耐烦,同时吼裴勇:“干什么吃的?拢共厨房那么大点地方,一瓶子蜂蜜有什么难找?”   一看这情景,倒茶倒不是最紧要的了,这婆媳俩可千万别因为这根人参再吵打起来,钱掌柜的还在这里,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裴勇就劝着:“这人参反正是要给华子吃的,放在哪里不是放?争来争去的,不如就放在华子屋里头。”   “那怎么成?!”回应裴勇的是婆媳俩同时掉转过头来的横眉倒竖。   裴大娘其实也不是要自己吃,她就是担心李菊花贴补娘家,她娘家老爹肺上不好,成年家咳咳搜搜,眼下快过年了,李菊花难保不会拿这人参送了当年礼去。   婆媳俩到底是处久了,李菊花也正是这般想的,要是让自己出钱去贴补,那还是肉疼的,毕竟家里还有儿子要养,那大夫也说了,独参汤对自己老爹的病有效,只是庄稼人哪里有这个条件去?但这白来的好人参,自己老爹吃上半根,说不得病就能好些。 第268章 “忒儿”一声飞了   无法,裴勇只得劝自己媳妇儿放手:“这人参又不是张腿跑了,放哪儿不是放啊?菊花,你就放在娘这儿,别争了,看钱掌柜笑话!赶紧泡了茶招呼钱掌柜和那赶车的伙计。”说着,这才想起来,怎么没见赶车的伙计啊?裴华屋里也没有,他还以为裴大娘和李菊花请了到堂屋里喝茶去了,结果这婆媳俩围着这根人参较劲呢。   “那赶车来的哥儿你们瞧见没?”   裴勇这一问,婆媳俩也楞了一下,“怎么?不是同钱掌柜一同去瞧华子了吗?”   “没有啊,只钱掌柜一人进去了。”   这下婆媳俩挺了争执,裴大娘趁着这机会,一把从李菊花的手里拿了人参过去,攥在手里,口中催促道:“那还愣着做什么?你们还不赶紧去找找。”   院门外就想起来对话声。   原来杜芊芊去张二娘家买果子去了,樱子帮了她拎了回来,离老远就看到了停在裴家院门口的马车,那马车杜芊芊认得,是钱掌柜的,看来他是来瞧裴华哥的,待走近了,却瞧见赶车的二善哥一人坐在车辕边呢,鼻尖冻得通红。   当地气候潮湿,雨水很多,因此有钱人家的马车很多都会选耐腐、耐雨且防胀的红柚木,柚木本身就含有天然的柚质芬香,闻之能舒缓心情,且纹理细致、墨线优美、油影斑斓,钱掌柜的这辆马车已经用了好几年了,这柚木就是这样,因着含油量高,使用的时间愈长,表面就会愈加细致油滑,赶车的二善坐着的车辕韧性极好、泛着金黄色。   其实车厢里头就有现成的脚炉,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二善并没有僭越去取了脚炉取暖,因此坐在那里不多会儿就已经冻得浑身冰凉,手脚都有些僵。   “二善哥,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不进屋去?”杜芊芊拎着果子就去同他打招呼,很是奇怪,钱掌柜必不会空手而来,再怎么也不该让钱掌柜带来的人坐在外头马车上挨冻啊。   二善并没有正面回答,直接换了话题:“杜姑娘,这是买果子去了?”   他见杜芊芊和樱子每人手里都拎着个大篮子,冒尖儿地堆满了果子,想来这就是用来做那棒棒糖用的了,两个小姑娘拎得挺费力,二善十分活泛,一个探身下了马车,二话不说结果两人的果篮子,“走,给你拎进去。”   杜芊芊正好要邀他进屋子里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平日里也同这二善处得挺好,也没推辞,道了谢:“那就多谢二善哥。”   等裴勇、裴大娘和李菊花听见了动静赶到院门口时,二善已经拎了果子同杜芊芊还有樱子进了杜家了。   “哎,你看这事儿闹的,让人家小哥在外头白冻了这么长时间,咱们家一口热茶也没喝上,倒还是芊芊给请了屋去。”裴勇就感觉很过意不去。   李菊花撇嘴:“这有什么?杜家又不是没得着钱掌柜的东西,请喝杯热茶也是该当的。”   心里想着又能省些蜂蜜了。   “那你也得赶紧给钱掌柜泡一杯去!”裴勇压低了声儿催他媳妇儿。   被抢了人参的李菊花,心里很憋屈,怨声怨气道:“知道了!”   不过并不用她忙,二善已经端了一杯热茶同杜芊芊一起来了,他坐在院门口马车上,注意到自家掌柜进了裴华那屋后,并没有人端了茶进去,因此他没有先喝,赶着先送一盏过来。   没有用钱掌柜自己送的是普洱茶焦,而是吉安村后山上土生土长的松针,钱掌柜端了一瞧,舒展挺直似针,色泽翠绿,汤色明亮,闻之松香扑鼻,呷了一口,很是喜欢。   “钱掌柜,听说你来了,我就过来送一盏热茶,顺便邀您留下来迟顿便饭,就是不知道您赏光不赏光。”语气熟稔,又不失礼数。   让跟着进门来的裴大娘和李菊花跟着高兴,“这话不错,钱掌柜,您就赏个脸,咱们两家一起热热闹闹吃上一顿。”   一句话,将自己家几口人也算了进去,裴勇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就拉了她俩让她们去柱子屋里瞧瞧,哪里肯依?倒推了裴勇让他去。   钱掌柜笑了笑,不置可否,不过倒想起来一件事:“正巧你来了,我知道你最会最吃的,我给华子捎了根好人参来,你拿了去,变着法子给他补补。这根须、芦、皮、纹、体五形,灵、笨、老、嫩、横、顺六体都是难得的,别糟蹋了。”   一番话,听得裴大娘和李菊花心花怒放,她们并不懂什么人参的五形六体,但钱掌柜本来就是开酒楼的,对吃的东西自然懂得多,他说这人参好,那必定是错不了的,各自打着主意,一个想着柱子年纪小吃不得这些大补的东西,不如卖了去,算是一笔横财了,另一个想着拿回娘家给爹治病去。   不过,她俩也只能止步于空想想了。   “我正想着去寻两根来呢,没成想您就给送了来!那根参呢?我今晚就少切了些,炖了鸡汤来给裴华哥。”杜芊芊催着钱掌柜将人参给她,笑得很甜,还真分不清她是不是心里算定了裴家婆媳的主意,故意要的。   钱掌柜就抬头瞧了瞧裴大娘、李菊花还有还没出门的裴勇,意思是刚刚给了你们,不知道你们哪个拿了,赶紧取了来。   那裴大娘和李菊花一阵的肉疼,只管站着磨蹭:“刚刚同那些点心盒子摞到一起了,吃了晚饭了就给芊芊拿过去。”   杜芊芊笑容甜意不减,“大娘,人参鸡汤得炖多时,今晚要喝,现下炖上都不嫌早。”   “嗯,不错,人参鸡汤炖入味儿就讲究个火候,今晚就我就来尝一尝丫头你的手艺。”   钱掌柜这一表态,等于落锤定音,裴大娘无法,拖丧了个脸,回屋取了人参,还没焐热呢眨眼又“忒儿”一声飞了。   当着众人面,裴大娘好容易挤出一抹笑,将人参递给了杜芊芊,只不过那笑比苦还要难看呢,杜芊芊忍着笑接过来,想着,幸好樱子没跟着过来,不然这会子肯定要笑出声来。 第269章 厨房一观   拿了人参,杜芊芊瞧着裴大娘和李菊花笑比哭还难看的脸色,忍不住促狭心起,举着那人参盒子:“今晚咱们都跟了裴华哥沾沾光,尝尝这好人参到底什么味儿。”   裴大娘和李菊花面上更苦了,笑容已经挤都挤不出来了,杜芊芊嘴角就弯地更翘了,一眼瞥见裴华的视线,显然他也明白自己的小动作,故意去怄他娘和嫂子,不过他一点儿也没生气,嘴角眉梢都含着笑,甚至能瞧出些宠溺的意味。   杜芊芊脸儿一红。   “不是我夸口,这根参,采参人发现之后,插上了标,银托的木牌,咬破了中指滴上了人血,这样可防止破坏了地脉,老参通灵免其移动。”钱掌柜又低头喝了口热茶,讲了这采参的过程。   再瞅一眼裴大娘和李菊花,压根笑不出来了,杜芊芊想着可别再刺激她俩了,不然得悔得当面伸手来夺了,还得留着给裴华哥补身子呢。   杜芊芊赶紧同钱掌柜告辞,“钱掌柜,那我回去准备了,这顿晚饭咱们早些吃,方便你和二善哥好趁着日色还亮着赶路。”   同时,邀了旁边的二善:“二善哥,说请你喝茶,你还滴水未沾呢,到我家坐坐喝盏茶吧,咱们山里出的马尾松针,又翠又绿又清香。”   钱掌柜笑着点了头,允了:“去吧,将车里给芊芊丫头带的东西顺便拿了去。”   钱掌柜给杜芊芊准备的东西只比裴华少了盒人参,因此二善一个人还拿不了,杜芊芊帮着拿了那几盒点心。   季桂月正陪着樱子在喝茉莉羊乳,见杜芊芊和二善手里都拿满了东西进来,都迎了上去。   “哎呦,这钱掌柜也太客气了,送了这许多东西来。”季桂月嘴里客气着,那条大羊腿若是片了肉下来炖羊汤涮菜,够家里吃半拉月了,说着就从二善手里接了羊腿过来,送去了厨房。   而樱子则帮杜芊芊拿了那几盒子点心,点心盒子很讲究,一看就价格不菲,樱子这大大咧咧的性子都拿得挺小心,不然以她好奇的性子,早就拿了在手里摇着听声儿了。   滚水泡了一盏松针茶,递给二善,其实进了杜家的堂屋坐定,二善的身子就已经暖过来大半了,去湿炉子热腾腾烧着,条桌上的梅香缕缕升腾,画九的梅花上已经描实了好几朵了,四处都干净整洁,没有丝毫的霉气或者潮湿气,呆着真是舒坦。   茶水吹凉,二善几口就喝光了,也难怪,赶着马车一路过来,风里吹着,的确是真渴了。杜芊芊见状,就要给他也倒一碗茉莉羊乳,二善摆摆手:“姑娘,还来这松针茶,清香止渴,那羊乳好喝是好喝,就是会越喝越渴。”   第二盏还没喝完,钱掌柜就到了,他同裴华说了那会子话,怕他再累着,就也过来了杜芊芊这儿。   这是钱掌柜第一次来吉安村,也是第一次来杜家。   第一步不是去堂屋坐了,而是去了厨房瞧。   收拾得很干净,砧板、刀具、台面擦拭得清清爽爽,晚上要吃的时蔬已经洗干净放在盘子里依次摆好,还沾着些水珠儿,瞧着极新鲜,依着里边儿依次摆了调料,饶是钱掌柜也有几样不认识的酱料,另有两个小碟子里放着中午做饭没用完的碧嫩葱花段、圆头圆脑的白嫩蒜头和几片嫩黄生姜片儿。   炉膛左角一个小泥炉子,上面坐着一个砂锅,就连旁边的柴火都垒放地齐齐整整,自己送的那只羊腿倒挂在屋梁上,靠近窗子通风的位置,旁边是一大块火腿、一扇五花肉和两根熏排骨,这日子过得可很是滋润,钱掌柜眯着眼笑着想。   那碗柜看着也是勤擦拭的,不像有些邋遢户,一摸一手指头的灰尘,那里头想必也很多食材,不过钱掌柜知道分寸,并没有打开一一瞧去。   杜芊芊和二善就在一旁作陪,时不时给钱掌柜介绍几句,钱掌柜点头笑道:“丫头,这日子过得不错。”   到了堂屋,季桂月和樱子都站起来打了招呼,此时安安已经睡完午觉了,也抱了出来玩,钱掌柜看着比自己孙女儿还小,就过去抱了抱,这小子,真的是不认生,苏岳也抱也给抱,钱掌柜第一次见,他也伸了胳膊去。   惹得钱掌柜哈哈一笑,抱着打量了下堂屋,真是不错,虽然没有什么贵价的木料家具,不过胜在舒适不俗,在大肚的去湿炉子那里站了站,热度烤得周身舒坦,“这就是那个炉子吧?我听南子说了,要不是他家里地方小又没处弄那么多柴火去,他也想砌一个了。”   一听到钱掌柜提到南子,樱子在一旁就翻了个白眼,记着上次南子笑话她的过节呢。   季桂月见钱掌柜抱着安安也抱了一会儿了,这小肉墩儿其实挺沉手了,就接了过来,放进小竹车里头,拿了七巧板给他自己玩儿。   那钱掌柜瞧着就挺有意思,拿了一块来瞧,磨得溜光水滑,七巧板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就是这上头的几种颜色,倒难为如何想来。   杜芊芊已经端了白糖煨栗子,加了深黄色的桂花蕊。金秋时节的桂花洗净了沥干水分,悬挂在堂屋里,花头朝下,生起去湿炉子,火烧得旺旺的,让桂花的水分在干燥的热空气里蒸发,可以存上一整个冬天。   煨入味的糖水栗子如同一颗颗小糯米团子,嚼之香甜,配了桂花蕊的那点子清香和色泽,颇有意趣,觉得喉头有些甜腻了,抿上一口松针茶压一压,简直享受。   樱子吃得不亦乐乎,却看钱掌柜只管拿着安安的那七巧板瞧,心直口快:“钱掌柜,您怎么不吃啊?凉了就可惜了。”   那二善也吃得起劲儿,这杜姑娘怪道能做成那么好的生意呢,简简单单一样物什,硬是做出来比别人的多些趣味来。   杜芊芊就给钱掌柜解释:“钱掌柜,莫不是想给孙女儿也办一个?这是我哥哥做的,你要是喜欢,我哥正在木匠房里头忙呢,让他做出来的先给你拿回去。” 第270章 烟斗   钱掌柜之前和盛铺子里那套新的木桌椅就是杜大山给做的,他知道杜大山是木匠,而且手艺不错,笑呵呵道:“大山做事挺细致,这颜料法子想得倒巧,他人呢?”   最近杜大山承担了吉安村许多孩子们的期盼,手里没有七巧板的那些孩子们睡觉都盼望着早些拿到手,已经有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充分发挥各自的想象力,比拼谁能拼出更多的图案,不想让孩子们多等,杜大山每日里不是过去照顾裴华,就是呆在木匠房里忙,杜芊芊一听钱掌柜要见哥哥,忙要去叫。   季桂月早抢在她前面去叫了。   杜大山一手的木屑,还有斑驳的颜料,仔仔细细洗了手才过来。   打了招呼,钱掌柜就问道:“大山呐,你可会做烟斗吗?”   “会做,不过平日里没怎么做过。”杜大山老老实实地回答。   钱掌柜就是看中杜大山这老实头的性格,手艺人不需要多八面玲珑,若是杜大山立刻说自己对做烟斗很有经验,他反倒不放心,因为村里一共这么多口人,一杆烟斗能抽上十几二十年的,不可能有多少人来做烟斗的。   听出钱掌柜的话外之音,这是要递门路啊,季桂月就面带了些喜色,而樱子并没有放心思在听,只顾低头吃她的白糖煨栗子。   杜芊芊笑眯眯问道:“钱掌柜,是不是有客官要啊?”   “若是就一人要?倒不值什么,何必问大山?是成品铺子要,活儿可不少,你小姑娘不懂,大山却明白,这烟斗讲究可多,大的小的,贵的贱的,大大小小,种类众多。”   杜大山点点头,表示认同:“钱掌柜说的不错,光是做烟斗的木料就有诸多讲究,杜松、榉木、枫树、檀木还有花榈。不过带皮的樱木还有檀木用来做烟斗的可少见,都要留着做弓把子和弓辕,用来做烟斗的话,价格可是不低。”   这话说得显然在行,钱掌柜放心地点了点头,“大山呐,这样,你先做五秆来,木材我明儿让二善给你送来。”   说着拿出了一锭银子,“呐,这是定金,不必赶,必定要做好了,以后多的是活计。”   冬日里木匠活儿比先少了好些,偶尔有的不过是打个小杌子或者修修碗橱之类,做烟斗是个细致活儿,光是削木头制烟斗雏胚,就要在干燥通风的地方放上半个月,要让木头的水分彻底蒸发干透,要保浸水不濡、日晒不裂。   外观也讲究,要将木材本身的纹路线条优点表现出来,那斗窝是最最要紧的地方,斗窝的大小深浅、烟道的高低宽窄都有讲究,要让人烟嘴一叨上,立刻舌齿唇喉通畅舒适,思及此,裴华就问道:“钱掌柜,既然木材都这么讲究,那烟嘴是不是得用上蜜蜡?”   “不错。”钱掌柜呵呵一乐,“看来我没找错人,那蜜蜡你尽管放心,我让二善一同给你送来。”   蜜蜡烟嘴光滑坚韧,不会有普通烟嘴子一咬就有压痕的缺点,且不挂脏、不易起粗纹,只要一挂烟油子了,抽烟之人就能立刻瞧出来,那烟斗袋子里的绒探子略一擦拭便复又干净了,只一点,蜜蜡烟嘴不经磕碰,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才显得更金贵。   白花花的银裸子还是挺有视觉冲击力的,季桂月笑得见牙不见眼,收了银子,就张罗着去做晚饭,人参鸡汤的确也需要小火慢煨一个多时辰,便让杜大山在这里陪钱掌柜和二善,自己就得去厨房里忙活了。   樱子碗里的白糖煨栗子已经吃了个精光,见季桂月和杜芊芊都去厨房里取忙活,堂屋里岂不都是男的了?她本想在这里帮杜芊芊洗了果子,到学堂散学的时间去接虎子和顺子去,眼下杜芊芊要忙其他事儿,她就预备去阿青家坐一会儿,杜芊芊就盛了一碗白糖煨栗子,上面洒了黄灿灿的桂花蕊,让她捎给阿青尝尝。   端着碗,樱子刚出了杜家院门,就撞见了来探望裴华的南子。   南子下午刚轮到假,就赶了过来,南子娘本来要一起来的,只是南子要留在这里一夜,好照顾裴华,南子娘来了没地方住,反倒给大家伙儿添麻烦,因此只好买了只野鸭子和野鸭蛋让南子送过来。   秋冬时节,天上有时会有野鸭子过,黑乎乎的一大片,人们站在地上就能清晰地听见它们鼓动翅膀的声音。“呼――呼――”,就像大风过境。就有人用弹弓去射,打下来的野鸭子就会拿了到赶集的时候去卖,卖野鸭子的并不带秤,因为野鸭子并不是用秤约的,都是一对一对地卖,按照分量的不同,又分为“对鸭”和“八鸭”,对鸭更重些,价格自然也就更贵些。   卖野鸭子的时候一般都是带着毛的,若是买主需要,卖的人就会当场帮忙褪了毛,因为野鸭子皮薄,所以不能像鸡毛、鹅毛那样用滚水烫,卖野鸭子的人很有经验,直接干拔,“嗖嗖嗖”,不过十来把,就将一只鸭子毛褪了个干干净净。   南子娘让南子带来的这只就是拔了毛的,不过那卖鸭子的人倒也不是白帮忙,虽然免费给鸭子拔了毛,但是他们都会将需要拔毛的鸭子放进麻袋里,一只手提着鸭子,另一只手拔毛,拔下来的野鸭子毛就存在了那麻袋里,积少成多,野鸭子毛还是值些钱的。   卖野鸭子的人对野鸭子习性很了解,经常会去那些个野鸭子经常栖息的水荡子和荒滩去捡鸭蛋,腌了咸鸭蛋同野鸭子一同贩卖。   野鸭子蛋做成的咸鸭蛋质细且油多。不像有些咸鸭蛋的蛋白会发干、发粉,野鸭子蛋的蛋白十分柔嫩,轻轻磕破“空头”那里的蛋壳儿,筷子头一捅下去,“吱――”一声,红油就从鸭蛋黄里冒了出来。   若是夏天,村里的孩子们吃鸭蛋都会很小心,将蛋白蛋黄吃光了,除了空头那里,其余部分蛋壳儿都是完好的,用井水将里头洗干净,到了晚上捉了尾巴发光的萤火虫,装入蛋壳里头,空头的地方往上一层薄废布,透着淡青的鸡蛋壳儿,一闪一闪地发亮,好看极了。 第271章 人参鸡汤   拎着野鸭子和咸鸭蛋的南子瞧见樱子,就去打招呼,可一时也没想起来樱子叫什么,上次来倒听到芊芊妹子叫过她一两声,只是当时忧心裴华哥的伤势,并没有怎么听进耳朵里,但是已经迎面走过来了,眼看着就要相交而过,情急之下,南子就叫了声:“核哨妹子!”   樱子一眼瞧见南子就想起来那日他嘲笑自己几岁了还玩核哨的事情,看他光裂了嘴朝自己傻笑,明显是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樱子就打算不打招呼直接走过去,可是偏生南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核哨妹子?!   樱子眉头一竖,娇声喝道:“你叫谁?”   看来这妹子还为了那天的事儿生气呢,南子忙道歉:“对不住,我一着急乱喊的,妹子你别往心里去。”   认错态度很诚恳,樱子面色稍霁,南子觉得她也是有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又多问了句:“妹子,你手里端的什么?闻着怪香的。”   将手里的碗又往上端了端:“芊芊做的白糖煨栗子,你闻着的肯定是上头撒的那层桂花蕊的香气,芊芊厨房里还有呢,要不你先去那里吃上一碗再去瞧裴华哥。”   提到吃的,樱子话就多了起来,还建议南子先去吃上一碗,南子就有些失笑,不过看樱子瞅着自己,怕她又误会自己笑话她,忙收了收笑意,随手就拿了两颗咸鸭蛋出来:“喏,这个给你,野鸭子下的,黄儿通红,每颗必出油,可好吃了。”   樱子看着那两颗淡青色壳儿的咸鸭蛋,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南子瞧着随后才明白过来,她两只手都端着那碗白糖煨栗子,哪里还有手来接自己的咸鸭蛋?他急着去瞧裴华,二话没说,将那两颗咸鸭蛋直接塞入她口袋里,径直往裴家院门口而去。   瞧着自己高高鼓出来的左边口袋,两只咸鸭蛋挤挤挨挨叠放在一起,还有小半颗直接露出了头,樱子小声嘟囔道:“这人真是的,就不会一个口袋放一个吗?”   说完,想着南子说的“黄儿通红,每颗必出油”,抿了抿嘴唇,弯了嘴角。   南子到了坐了会儿后,苏岳也来瞧,几日没来,左右散了学晚上自己一人也无事可忙,杜芊芊端了刚出锅的人参鸡汤过来时候,一瞧,呦呵,好生热闹,南子在,苏岳在,李菊花也在,不过李菊花是烦着苏岳去给柱子讲学。   哎,这菊花嫂子可真够没眼色的,凡事也得有个度吧,每次苏先生一来都缠着人家来给柱子讲学,只怕闹得人以后不敢来了。   苏岳刚到屁股还没坐热,李菊花就跟了进来,看到苏岳被缠得有些无奈的神色,还是杜芊芊给解了围。   “菊花嫂子,这碗里头我特意在加人参前盛的,你给柱子端过去吧,趁热喝。”杜芊芊端了两碗来,将其中一碗没有参片的递给李菊花,李菊花自然喜得立马接过去了,也不忙着催苏岳了,赶忙端了鸡汤去喂儿子了。   苏岳带着感激地朝杜芊芊笑了笑,南子就在一旁松了一口气道:“还是芊芊你有办法!菊花嫂子吵得我脑仁儿都疼了。”   屋里几个人都笑了出来。   杜芊芊就将鸡汤递给坐在床沿的南子,让他喂裴华喝了。   人参做法倒有些讲究,不能用铁锅,所以杜芊芊用了陶罐去炖煨,老母鸡汤色泽金黄,清香扑鼻,裴华依着南子的手尝了一汤匙,唇齿间尽是鲜香滋味,隐隐还带着清新淡雅的人参香气,真是好喝,或是心理作用,喝了几口就觉得提气非常,裴华含笑的眼就忍不住去瞅了下杜芊芊。   看着裴华受用的样子,南子羡慕道:“华子哥,你真有福气!这汤闻着我都馋了,芊芊妹子可真是好手艺。若换做是我,别说伤了左腿,就是两腿都伤了,也值了。”   南子这话说得促狭,屋里几人,包括苏岳在内,有谁还不知道裴华和杜芊芊的事儿?当下杜芊芊耳根就有些泛红,裴华虽也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出声替杜芊芊解围:“就你小子话多!大娘还让我给你留心妹子呢,放心,我必定找个能治住你的。”   平日里性子清冷的裴华偶尔说些这些玩笑话,效果极好,屋子里几个人又都笑起来,杜芊芊笑着一眼瞥见桌上的那枚核哨,在这轻松欢闹的氛围里就去逗南子:“南子,你看我们樱子怎么样?长得又好看、性子又好、心肠又好!”   樱子?南子并不能将人和名字联系起来,一脸疑惑:“樱子是哪个?”   杜芊芊将核哨拿起托在掌心:“拿来核哨的那个姑娘呀!上次你来,不是还见过她了?哦,不对,算起来,在那之前你们也见过了。”   “哦,她呀,芊芊,你可别再提核哨了,好容易让她别生气了,再提又得给我甩脸子。”南子想着刚刚来时,樱子听到自己叫她“核哨妹子”时候的杏目圆睁,赔了礼才罢。   南子如此说着,杜芊芊和裴华就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俩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了。   “今儿南子和苏先生都是有口福的人,可巧就赶上了钱掌柜的人参了,都别走,咱们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喝上一碗人参鸡汤,岂不美哉?”   苏岳本来想推辞的,不过杜芊芊说得很有趣,又是诚心相邀,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临回去前,杜芊芊又同裴华道:“裴华哥,药我小小泥炉子上已经开始煎了,煎好我就给你端过来。”眼中藏不住的柔光,裴华也回之以笑,温情脉脉,羡煞南子。   从第二日开始裴华要喝的药就都是杜芊芊拿回去煎了,一来是怕李菊花她们并不会十分尽心,二来,不同的薪柴也会影响药效。   “八木者,松火难瘥,柏火伤神多汗,桑火伤肌肉,柘火伤气脉,枣火伤内吐血,橘火伤营卫经络,榆火伤骨失志,竹火伤筋损目也。” 第272章 小小柴火、大大学问   所以,如果真要讲究起来,不止是煎药,便是做饭,所用薪柴也是有说法的。   桑柴,生活煮食物,很养人,煮老鸭及肉等,能令其极烂,而秽柴不宜用来做吃食;稻草,烹煮饭食,安人神魂,滋五脏六腑;麦穗,煮饭食,有治疗消渴症、润喉、利小便之用;松柴:煮饭,壮筋骨,却不宜煮茶;栎柴,煮猪肉食用,不动风,若是煮鸡鸭鹅鱼等物,极容易烂;茅柴,炊煮吃食,可明目、解毒;芦火、竹火,宜用来煎一切药物;炭火,最适合烹茶,茶汤味美且不浑浊;稻糠,煮饭极香。   真是小小柴火、大大学问。   但哪怕你再是大户人家,也不可能处处照着这些规矩来做,煮饭或者烹茶讲究专门用哪种,那倒是有的。   芦火、竹火,就是陈芦、枯竹,因为燃烧时候火力不强,不会损伤药力。不只是吉安村,不管在哪儿,农家人的生活无论如何也不会同芦苇断了联系。   每年到了秋末冬初的时节,浅水潮湿地头里,婀娜的芦苇一丛挤着一丛,一丛挨着一丛,一大片一大片,一阵风吹来,摇曳多姿态,外表质朴无华,野趣极浓。村里人带了镰刀只管割去,通常是全家出动,大人小孩儿,砍的砍、捆的捆、运的运,不用抢收,不用瞧老天爷的脸色,吉安村后山溪边竟比金秋里头收粮食更热闹更轻松些。   背到家里,将芦苇的梢部斜斜得放在一条长凳上,手里拿上一双筷子,飞快地将芦苇从手里穿过,手里的那双筷子夹紧,这样枯叶和芦苇的那层外膜就顺势而去,这样一根笔直发亮的芦苇柴就有了。家里有猴儿孩子的,便早已挑了最粗的当那金箍棒,在手里轻巧上下挥舞着大闹天宫了。   这时候根据芦苇的粗细进行分类,粗壮笔挺的那些属于最上等,用处可大,建房子、芦头编织的芦笆造成的房屋,形似砖瓦平房,编席子,若是家里来了人实在没炕了,两条长凳子并排摆了,芦苇席子往上头一搁,一个简易的床铺便得了。   那中等粗细的质量就要次上一些,用细麻绳做经绳子穿了便是帘子,这帘子也叫晒花帘,晾晒衣服或者棉花,季桂月手却巧,几根几根细细得平整地编了小帘,给家里三个里屋都做了窗帘,十分挡风,将冬夜的寒气隔绝在外,杜大山这手艺人更厉害了,杜芊芊就这么瞧着芦蔑在他手里上下翻飞,眼花缭乱之中,还没看清自己哥哥怎么摆弄的,一尺多宽的长席就得了。   这东西你说当床垫子吧,那也太窄了,要是当门帘子吧,却也嫌长了,正当杜芊芊歪着头左看右看,也想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啥用的,杜大山哈哈一笑:“妹子,你来!”   杜芊芊跟了去,之间杜大山将那东西往地上一圈一固定,将新秋的稻谷往里头倒,原来是圈条,用来圈囤粮食的!家里也有,不过有些年头了,不太看得出材质,谷子满满存在里头每日里看习惯了,杜芊芊还真未注意过这装谷子的东西。   最细的那些质量最次,只能用来做柴火,即便是做柴火,也是佼佼者,耐燃而少灰。   今年杜大山家秋冬几人都挺忙,芦苇柴火不多,听说杜芊芊要来给裴华煎药来喝,张正生二话没说,将家里所有的芦苇柴火都送了来,樱子更是差点将芦畚箕和搭菜棚的芦苇条儿给拆了送来,孙奶奶和阿青好几家都送了不少来。   那芦苇柴火就在屋后同家里柴火堆并排码放着,几乎要通那柴火堆等高了,别说煎三两个月的药,就是烧两三个月的饭菜也够了,季桂月看了直叹:“妹子,你和华子这人缘可真是好啊!”   芦苇柴火,大家伙儿都能帮帮忙,但是温养的补药却要用稀奇古怪的东西――驴粪蛋,就只能求正生哥的那头驴了。   不是杜芊芊病急乱投医,这还真是有依据的,驴粪蛋晒干之后燃烧火力又缓又匀,能让温养药物的效力均匀分布,搞得十分信服杜芊芊、恨不得在杜芊芊面前多多表现的樱子,一有空就蹲驴槽那里,专等着驴粪蛋儿下来,好几次,送到杜芊芊那里时驴粪蛋儿还带着温度呢。   杜芊芊直笑:“这驴压力也太大了,拉完了货,好容易歇了,还有人专等着它排便,樱子,你可别逼它了,我去买果子时一起带回来就行。”   谁料这次是樱子和阿青一同送了来的,就为了送个驴粪蛋儿还这么大的阵仗,谁料俩人贼贼一笑,瞧着那还散着热气的驴粪蛋儿:“芊芊,你快点熬那补血的,给裴华哥送去,我俩想去瞧着他喝。”   原来如此!这俩人真是,巴巴儿地送来是想瞧着裴华喝。   杜芊芊端了送过去,杜大山正巧在那儿,接了过去,就喂裴华喝。   樱子和阿青的兴奋劲儿都带动了杜芊芊,三个小姑娘带着笑瞅着裴华一口一口地喝,那笑里带着促狭,还带着几分兴奋,像是没瞧过别人喝药一般。瞧得裴华都坐立不安了,鼻尖儿那是直冒汗。   “你们仨做啥呢?喝个药有啥新鲜的,也这么直愣愣地瞧?”杜大山看不过,问道。   樱子第一个绷不住,笑了出来,“咯咯”直笑,问着裴华:“裴华哥,这药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   裴华有些反应不过来,药能是什么滋味,可能樱子想问他苦不苦,想了想道:“这些补血的,不怎么苦的。”   “哦,那――”樱子笑得停不下来,“臭吗?”   杜芊芊和阿青也跟着笑了出来。   臭?!   裴华闻言,鼻头往药碗凑了凑,药怎么会臭呢?杜大山已经反应过来了,毕竟前两次樱子赶着送温热驴粪蛋儿的时候他是亲眼瞧了的,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手里的药碗跟着抖了抖,碗里黑乎乎的汤药荡出一圈圈儿的波纹。 第273章 驴粪蛋儿   这下子,裴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樱子在那儿勾着脖子等着自己的回答呢,只好如实作答:“不臭。”   看着裴华清明的眸子泛着困惑,原本总是清清冷冷、犹如高岭之花的模样儿,如今却在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种问题,有一种极端的反差萌,杜芊芊的眉眼笑得更弯了。   “哈哈哈哈哈!”樱子笑得要揉肠子,“裴华哥,怎么会不臭呢?!你知道你这药是用啥煎的吗?!”   杜大山瞧着裴华有些愣愣地问:“啥?”,就有些于心不忍,将碗里最后的汤药喂裴华喝光了,“华子,别听樱子乱说,她逗你玩儿的。”   “我怎么是胡说?华子哥,你要是不信我,你问阿青,问芊芊!”樱子连忙辩驳,就拉了手边的阿青,摇着阿青让她说。   阿青本就腼腆,同裴华说话的次数也不多,要不是杜芊芊的缘故,她见了裴华最多红着脸打声招呼罢了,因此她被樱子点了名了也不说话,只是拼命地笑。   裴华被眼前这几个人弄得有些懵,不过他瞧着杜芊芊在那里笑得欢,不自觉也弯了嘴角。   “华子哥,你难道不觉得这药里头有股子粪便味道吗?”樱子心直口快,直接就问出了口。   裴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粪便味道?   杜大山怕裴华心里不爽利,就要拦着樱子,不料杜芊芊却仍笑眯眯站着,一点没有担心的意思,她相信裴华的心胸,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更相信裴华对自己的信任,这药都是自己每日里端了来,哪怕闻到了粪便味道,也不会怀疑自己。   果然,裴华低头嗅了嗅已经喝光了的汤药碗,的确有些淡淡的粪便味道,一点儿没生气,反倒微微笑着瞅着杜芊芊瞧。   樱子抢在杜大山前头给杜芊芊争功劳:“华子哥,你的药芊芊可是下了多少功夫啊!”   掰起了手指头细数:“疗伤的必得芦苇柴,一点子其他柴火都不用,还讲究那个啥?”   说着,就想不起来,急得挠腮,晃着杜芊芊的胳膊,让她提示一下。   其实这些杜芊芊都没同裴华说过,也并没有打算让他知道,但樱子哪里让?晃得杜芊芊不安身,只得说:“讲究深罐密封,新水活火。”   “哦,对!对!深罐密封,新水活火。”樱子一拍脑袋,对着裴华,“我还真没见过谁家疗伤这么讲究的。”   说着,又抓耳挠腮着急起来,“芊芊,你别说话只说一半呐!底下还有一句话,什么文什么武的!”   又想显摆却又记不住词儿,的确是件着急的事儿,杜芊芊只得继续道:“先武火后文火。”   樱子一拍手,“没错!就是这个大火小火的。还有,就是俺家驴的功劳了,每次芊芊给你煎那补血的药,都要加俺家驴下的驴粪蛋儿!”   说完,又忍不住“咯咯咯”笑将起来。   芦苇柴的事情挺闹腾,饶是最爱挑刺儿的裴大娘和李菊花也对杜芊芊赞不绝口,叹着真是个好姑娘,不过也是嘴里的热闹,家里的那些芦苇柴动也未动,用不完,明年开春编了席子去卖不也是几十文铜板?反正那么多人给杜家送了,自己家倒正好省下来。   除了芦苇柴的事情,其余的裴华都不知情,刚听是惊讶,接着便是感动,直盯着杜芊芊的眼睛有些水光,长长的睫毛浸地濡湿,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好歹忍了鼻头的酸意,没让眼珠儿滚落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但是裴华这泪意,完全不是伤心,恰恰相反,是胸膛满胀的幸福感快要溢出来。   裴华知道,如果不是杜芊芊,就靠自己的娘和嫂子,自己这身伤,这条腿是很难养好的,受尽嫌弃、看尽脸色还在其次,能一日三顿有口热的那就很不错了。裴华暗暗发了誓,一定要将伤腿养好,好歹别辜负了芊芊这番心意。   杜大山和阿青看着裴华的神色都有些动容,裴华一直是隐忍的性子,偶尔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着实瞧着让人揪心。   不过,温馨的场面很快就被樱子那句“俺家驴下的驴粪蛋儿”打破了,裴华都掌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杜芊芊这么做必有道理。   杜芊芊觉得好看的人真是厉害,裴华冷着脸和笑着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不笑清冷,笑了一秒转阳光,哪怕现在半张脸都裹在纱布里,还是能看出俊俏来。   她信任裴华对她的信任,因此促狭一笑:“其实马粪蛋更臭更好,就是没处寻去,下次我去同二善哥说,让他攒了给我。”   惹得一屋子人笑得更欢了,樱子笑得眼角都飙泪了,她想着小泥炉子底下全是驴粪蛋、马粪蛋,将那药熏地奇丑无比,裴华哥也得捏了鼻子喝下去,噫,真是恶趣味。   说着,杜芊芊倒想起来:“二善哥说,钱掌柜让他明天过来接了裴华哥去医馆换药去。”   这是钱掌柜虑得周全,张正生的驴车当然也能去,不过天儿实在是冷,露天的又要铺褥子又要带被子,着实麻烦得很,钱掌柜的马车里头生了脚炉,暖和极了,而且送了裴华,张正生也不好送果子,这下子正好两全其美。   “钱掌柜人真是不错,那明儿我陪着去,勇子就在家里照应柱子。”杜大山接口道。   裴华连连表示不用:“钱掌柜托的烟斗不是得仔细着吗?我这一去就是半日,大山哥你可别误了,让哥同我去就行。”   “华子,真不是哥同你客气,那烟斗雏胚我刚做得了,现在千万不可用手去摸,不让烟斗沾了手汗,表面一层油光,不能渗润纹理,以后容易褪色,这阵子我光是做那七巧板了,梦里头我都在用锯子拉木头,哥同你出去一趟也透透气。”   说着,又给裴华递了颗蜜饯,不是杜芊芊之前从樱子那里拿来的八仙果等凉果,而是钱掌柜前几日带过来的,山楂红得像胭脂、海棠黄地似蜜蜡,瞧着都诱人。 第274章 典史家的公子   特别是那温朴,个头就和樱桃差不多,用蜜渍了,梨子切丝拌入,红亮亮的温朴配着雪白的梨丝,恰如雪中盛开的红梅,这个时节倒也应景,在省城里高档的蜜饯铺子里,都是放在三尺见方的白底兰花海碗里,盖子分了两半,榆木红漆的,若是客人是买了走亲访友送人用,那店小二还会免费送了绿釉色的沙罐子装了,所费不多,拿出去还挺有面儿。   杜大山一拿出来,樱子光是看着那绿釉沙罐就喜欢,再等拿出里头没吃过的小小颗樱桃状的温朴,就更挪不开眼了,杜芊芊就抿嘴笑,知道她这是想尝尝又不好意思开口,上次她也忍痛割爱拿了自己的杏脯来,就直接从那个沙罐子里取了一颗,塞进她嘴里:“你尝尝,要是好吃,咱们明年秋天也做。”   酸酸甜甜,樱子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好吃,芊芊,我让我娘在那几颗无花果树旁边也种上几颗。”   见樱子爱吃,裴华对这些不甚在意,就索性将那一罐子都递给了她,樱子虽然爱吃,但是并不是那起一味爱贪便宜的,更何况是裴华喝完了苦药甜嘴儿用的,坚决不受,只说明年等芊芊做了定比这个更好吃,自己就等着芊芊做的了。   却说自从李曼母女托了栾夫人带着眼瞧着有没有拔尖儿的小伙子,这里栾夫人倒也冷眼瞧中了一个,就叫了这母女俩过来,她这外甥女儿不比普通姑娘,眼光高、性子烈,得她乐意,不然光自己瞧着千好万好那也没用不是?   “这小伙子到底是谁?”李曼的娘凳子没坐热,就迫不及待地问。   栾夫人就笑着给母女俩细说:“老爷手下的吴典史,你们虽未见过,但我之前也偶尔提起来过。”   “不错,有这个印象!”李曼的娘听着耳熟,面上就带了喜色,“怎么?竟是他家的公子?”   “嗯。”栾夫人呷了一口茉莉花茶,显然她对于这个人选也很满意,“是他家的小儿子,我先也一时没想到他家,只记得他家大小子都有个四岁闺女了,没成想这小儿子年纪才十六,还是吴典史夫人上次同我毛遂自荐来了,家底那肯定是过得去,虽比不得那些开好几家大铺子做买卖的,但到底清贵些不是?”   都说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这道理平头百姓都知道,何况村长夫人当了这么些年的李曼娘?她连连点头,也面露喜色,“这话说得不错。”   栾夫人继续道:“况且吴典史在老爷手底下当差也有十来年了,彼此两家也算得上知根知底,若是成了,倒也是件四角俱全的喜事儿,你和妹夫也可放得下心了,往后小曼离我也近。”   县丞,正八品,全县的文书档案、粮马、征税、仓库等等一应事宜,下面就是主簿,正九品,再下来就是典史了,是县丞的佐杂官,虽未入流,但算是县里的三把手,整个县,县丞,主簿和典史均有吏部铨选,皇帝任命,故称为“朝廷命官”。   况且典史的职权范围可不小,稽查狱囚、治安等均有典史分管,虽无品级,却是个肥差。年俸禄三十两左右,另有官中的养廉银三十两,另配门子一名、马夫一名。   且不论李曼是否能相中,反过来讲,若不是栾县丞的缘故,这种人家的公子也不会看上一个小小村长的闺女的。   李曼的娘自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什么叫门当户对?门当,就是家门口相对而放的石墩或者石鼓,有圆形和方形之分,圆形只有官宦之家能用,而其他人,哪怕你是巨贾,也只允许用方形。嵌在门楣上的正六角形的方木或者圆木,俗称户对,得按照家中官员品级涂以油彩或者图画,文官用方形,武官用圆形。   自家什么门楣?既没有石墩子也没有户对,能同典史这样的人家攀上亲家,完全是姐夫姐姐的面子,因此李曼的娘笑得合不拢嘴地不停向栾夫人道谢。   人不就是这样?哪怕亲姐妹也难免攀比之心,希望你好,但却不希望你比我更好,最好是我处处压了你一头,有能力拉你一把。李曼娘的这番处处透着巴结的感谢让栾夫人心里很受用,笑着摆了摆手,带着些骄矜又显示出和善:“行了,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喝口茶,别放凉了。”   知道栾夫人爱喝花茶,送礼的人都投其所好,这次送来的茉莉茶榕城产的,那里是点醒的河口盆地,四周海拔都在千米左右,日照短、多是散射光,终年云雾缭绕,十分利于种茶树,当地的茶农经过世代的经验积累,早已经形成了“山丘栽茶树,沿河种茉莉”的种植格局。   当地最顶级的茉莉用玉兰打底,目的是用新鲜的玉兰花调香,春色复苏的三月,白玉兰树上就冒出一个又一个白色花骨朵儿,两头尖尖,洁白无瑕,如同玉雕的艺术品,只不过再十来日的时间,满树盛开,密密层层,此时树上还没有长叶子,只有满树白色的怒放,简直就是喷花的飞泉,清香四溢,这时候采下给同样洁白光润的茉莉打底,提高茉莉花茶的香味浓度,花香更加鲜灵。   这样的茉莉花茶,不管是视觉、嗅觉还是味觉,哪一样不是享受?也不怪栾夫人催着李曼的娘趁热尝,如此才不辜负这盏清澈透底、香气清高的好茶。   这老姊妹俩说得热闹,李曼那里却气压低了许多,栾夫人招呼喝茶,她不太提的起劲,任凭沁透心脾的茶雾袅袅腾挪升空消散,到底也没喝上几口。   这种高档讲究的生活一直是李曼心之所向,眼下如此这般定然是有缘故了。   栾夫人以询问的眼神瞅了瞅李曼的娘,后者下巴微微一抬,朝着李曼的方向努了努嘴,又轻轻摇了摇头,栾夫人心下了然。   定是为了裴华和村里那个能干的杜姑娘的事儿了。 第275章 善恶之念   于是,栾夫人含着些促狭的意味笑道:“怎么?小曼,姨妈给你寻的这个人选你不满意?”   李曼赶紧摇了摇头,虽然人如何自己还没见,但就光凭男方这么个条件,对于村长夫妇而言,的确算是抬头嫁闺女了,低头摆弄了自己的那盏茶的茶托,托口较矮,口沿卷曲作荷叶形。   栾夫人拿出来招待的是一套梅兰竹菊松五清图案的五客茶托,每个茶托上图案各不相同,分别取自五清图其中一款,并配以诗文。   梅――芳香一枝;兰――幽谷佳人;竹――清节凌秋;菊――东篱佳色;松――子老延年。真个笔墨情趣,澹泊其中。   李曼拿的是兰那一个,不过她现在可没有什么幽谷佳人遗世独立的清远淡泊,她眼下怀着又气又恼又暗自看笑话的复杂心态。裴华对杜家人很好,这她一直都知道,第一次看到杜芊芊,她后背都是斑驳的紫红色桑葚汁,小身板又瘦又弱,头发丝都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好不狼狈,手里还特别搞笑地握了两大多荷花,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那个时候的她哪里值得李曼看在眼里?不过她后来的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都不夸张,从村里人都夸杜芊芊长得俊、手艺好又能干开始,哪怕就算没有裴华的缘故,自己对她就有极大的敌意,虽看不上她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去做买卖,但另一方面暗地里也着实眼气。   结果,裴华哥摔了腿没两天,居然就听说她和裴华哥成了?   李曼怎么可能不气?虽然自己先表示放弃在先,但是自己不要了的,被别人拿去了,她也同样很不爽,可转念一想,裴华哥脸上半边脸的伤疤,再加上一条瘸腿,杜芊芊这傻妞跟了他,是一辈子也起不来了,别说痴人说梦同自己比,就算是她那两个好姐妹,樱子和阿青,她也是比不了的。   可,退一万步讲,万一裴华哥的那条腿最后竟是给养好了,那岂不是让她白得了便宜去?!   如此这般,李曼直纠结了好几日,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夜里更是辗转反侧,先是懊悔自己是不是断绝地太快了,但若是恢复不了,自己拖下去岂不是惹麻烦上身,真个左思右想,最后分析来分析去,竟觉得如今这情形,对自己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裴华哥的那条腿还是不要恢复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李曼自己都吓了一跳,好歹也是自己真心实意喜欢了好些年的人,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仿佛有两个自己分别代表了人性中的善与恶,在脑中分别较量着,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是每次听到村里人谈论起杜芊芊如何如何精心照顾裴华哥,裴华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心里这个可怕的想法就犹如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见李曼虽然摇着头,但是显然心里还是别扭着呢,栾夫人并不知道李曼心里真实的想法,只当她是心里不自在,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正是心思最细最密的时候,自己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行啦,要不要给你换盏茶?”栾夫人见那茶托只怕都被李曼摩挲地比茶盏中的茉莉花茶还热些,就示意丫鬟给她换上一盏。   李曼没心思喝,摇了摇头,外头就有丫鬟来请饭了:“夫人,老爷忙完了,能摆饭了吗?”   显然,栾县丞已经忙完回了内宅,栾夫人连忙吩咐摆饭。   眼看到了年下,往来送年礼的多了起来,各色东西从旁边偏门里抬进去,连带着门子都捞了不少油水,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想要打通关系的送礼之人,要过的第一关就是这些门子,上门拜访之前,都会事先给他们备上一份。   厨房里真是瓜果蔬菜各色齐备,恨不得用水牌写了,天天轮着吃才好。   今儿招待李曼母女的是道实打实的硬菜,翠盖鱼翅。   光是鱼翅,也有排翅和散翅优劣之分,排翅又叫鲍翅或者群翅,都是用上品的五羊片或者牙拣翅等涨发而成,发好之后扇形梳状,外形完整,岂是又薄又小的散翅可比?   排翅发好,老鸡汤清炖了,文火熬到火候,接着选了大个儿的鲍鱼、上品的火腿及膛好的油鸡,用荷叶包了烧上约莫一个时辰,换了新荷叶盖上,上笼屉里头蒸一炷香时间起锅,再扔了荷叶,重换了新的盖上才能上桌,因形得名,所以叫翠盖鱼翅。   鱼翅本身并无鲜味,如同豆腐一样,是一种借味的食材,火上功夫到家,火腿鲍鱼的香味尽数被鱼翅吸收,那鸡油之细滑又远在脂油之上,丫鬟一端上桌,真个清醇细润、荷香四溢,当然得好吃了,也不看看用了多少的好东西去配,可惜了得这四个字竟也顾不上了,细算上一算,这道菜没有大几两银子如何吃得到嘴,一道菜就抵得上庄稼人全家几个月的嚼用。   饶是李曼在她姨妈这里吃惯了好东西,也暗暗咋舌,想着典史官阶只低姨夫两级,年节将至,家里想必也不比这桌的牌面低上多少,心里因为裴华和杜芊芊而不快的心情立即淡了些。   今儿个临下堂,吴典史又来同栾县丞寒暄了几句,不外是下午吴夫人要带了小儿子过来,还请县丞和夫人多多美言之类的客套话。   对于裴华,栾县丞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回头想来,若不是他在裴华办要案前因为李曼拿话吓他,让他心神不宁,或许这次未必会受这么重的伤,再加之,自己公器私用不外是李曼这个外甥女儿要死要活非裴华不嫁,可谁料第一天裴华刚受了伤,第二天李曼就立刻改了口死也不嫁了,栾县丞觉得面儿上有些辣辣的,心内悔和愧都有些。   这次裴华立了不小的功,案子也结了,虽然被盗的库银被那等亡命徒给了不少给家里人,用了的、跑了的,加起来六十余两,其余的都追回了,栾县丞有爱才惜才之意,便起了提拔之心。 第276章 针别儿一样小的心眼   “小曼,快,尝尝,今儿这道翠盖鱼翅做的不错。”栾县丞笑呵呵招呼李曼多吃。   李曼在她姨夫面前还是有些怯的,自己之前放了那么多狠话,结果说变就变了,见了姨夫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见栾县丞对她态度很不错,心里踏实了些。   “吴典史刚可又来求我一次,下午他夫人和小儿子要来做客,小曼下午别急着回去。”这话没说透,在座的几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看小曼咬着筷子头红了脸,栾县丞哈哈一笑,他对于这亲事也挺看好,吴典史家的那个小子,是个童生,虽未中秀才,但也过了县试和府试两场考核,若是加紧研习来年过了院试,当个秀才,那可是长脸的事。   “刑不上大夫”,考中了秀才也算是登上士大夫之流,可以减免田赋徭役。即便是最末的那等,但有个当典史的爹,和其他寒门小户的秀才比起来,出路可就多多了。   接着头扭过来嘱咐栾夫人:“下午备上些好茶好点心,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   栾夫人连口应了:“老爷只管放心,厨房里已经在预备了。”   “嗯。”栾县丞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过两日啊,我还得去趟吉安村。”   一听栾县丞这话,李曼就有点惊讶,“姨夫,你去我们村,是有什么事要找我爹吗?”   栾县丞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火腿,“不是,我去找裴华。”   找裴华哥?李曼更疑惑了,试探地问:“姨夫,你去探望裴华哥?”   “不光是为了探望,他这次立了功,这两日案子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赏银还没给他呢。”栾县丞咽了嘴里的火腿,这厨子也该赏,厨艺愈发好了。   给裴华一个人赏银,其实李曼是没意见的,但是裴华现在整日躺在床上养伤,这钱不可能是他用,一想到这钱要给裴大娘和李菊花用,李曼心里就火冒三丈,这婆媳俩有事有事无事无人,自从之前自己看到裴华哥的伤势立刻退缩之后,她俩虽则面儿上不敢怎么样,但背后说了自己多少坏话,她如何能不知道?!   “前一日还要拼了当姑子,第二日就萎了,说到底,患难才能见真情呢,要我说,村长闺女又如何?肩部能抗手不能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惯得了不得,连杜家芊芊妹子一个指甲盖儿都不如!”   这种话李曼已经听村里上门告状的人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却只能生闷气。   更别说,裴华这赏银若是给了杜芊芊,那李曼很可能会气得头顶冒青烟。   思及此,李曼问道:“姨夫,那赏银有多少啊?”   油鸡鸡皮黄亮,肉白净,以吃口鲜嫩著称,小宝喜欢吃那油鸡的鸡皮,滑嫩软糯,贴身伺候的丫鬟就在旁边给他夹,他嫌慢,就有些不高兴,“娘,我要吃单独的油鸡!”   栾县丞和栾夫人的注意力一时都在小宝那里,见他小嘴儿吃得油亮,很是高兴,别说油鸡了,就是龙肝凤髓都要想办法给他弄来,一连叠声吩咐丫鬟去让厨房立时再单独做只油鸡来。   厨房的大小七八个人已经将饭菜上完了,自己正吃着呢,就有丫鬟来吩咐,连忙扔了手里的饭碗,洗了手就要去做。   那丫鬟一瞧,厨房里的婆子媳妇们桌上有一道油盐炒绿豆芽儿,滴了几滴香醋,极廉价的一道菜,不过胜在清爽酸爽,就笑着道:“这炒豆芽儿瞧着倒清爽,这阵子鱼啊肉的,吃得腻肠子,还请嫂子等等同油鸡一道再炒了一盘来。”   说着就拿出五文钱来,那婆子哪里肯收?夫人和哥儿身边的贴身丫鬟是很能说得上话的,平日里巴不得去巴结,连忙将那五文钱推回去,拍着手笑道:“我的好姑娘,五文的豆芽儿得炒满满一海碗去,你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这许多,赶紧收起来,你只管等着,保管做的比这盘好吃。”   而这里小宝一打岔,李曼的话就被绕过去了,她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姨夫,裴华哥能得多少赏银?”   栾夫人就有些奇怪又有些嗔怪地瞅了李曼一眼,示意她别问这些个,一来是因为这是衙门里的事儿,二来,老爷因为李曼前后态度南辕北辙,在她面前是说了李曼几句不是的,连同她都被埋怨了几句,毕竟是因为栾夫人非逼了栾县丞去给裴华施压的。   可惜李曼并不领她姨妈的情,一心想知道。   栾县丞倒也没生气,眼睛还在自己儿子小宝身上,看他吃得欢,心情很好,不甚在意地答道:“二十两。”   “二十两?!”李曼因为惊讶而声调高了起来,惹得栾夫人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丫头怎么回事?又不是没见过银子,她现在衣服上那枚领扣还一两呢,怎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做派。   李曼的娘瞧着栾夫人的脸色,连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闺女的袄子,李曼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忙笑了笑,降了音调:“只不过抓了几个犯人就能得这么多银子啊。”   闻言,栾县丞扬了扬眉,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曼呐,可不只是几个犯人呐,光那一身的伤,二十两我都觉着少呢!”   这桌子上最了解栾县丞的当然是栾夫人了,栾县丞这口气明显是不太高兴了,就连忙打岔道:“小曼呐,你不是爱吃这火腿吗?姨妈特意让厨子多放了,你多吃点。”   理智上,李曼知道姨妈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可是想到那些自己讨厌的人就要白白得二十两银子,心里实在是气不过,眼气得厉害,不过看姨妈递过来的不悦眼色,不敢再在这银子上纠缠,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二十两又如何?丢了好好儿的衙门差事值多了,岂是二十两能比?   于是,状似关心地问道:“姨夫,裴华哥以后当不了民壮的差事了,也怪可怜的,门子总还是能当的,能不能……” 第277章 不降反升   李曼的话若是在刚刚那句话之前说,栾县丞倒可能信她几分,毕竟裴华可能落下残疾,让李曼嫁过去着实有些为难人,但总还是有些情分的,向自己求个情实属正常,不过眼下栾县丞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这外甥女儿不嫁就不嫁吧,心眼儿却有些歪派,面儿上是求情,可求的是什么?留裴华当个门子?   不太厚道啊,即便心里如是想,栾县丞却没有显露出来,仍呵呵笑道:“小曼呐,你放心,裴华是为衙门的事儿才受的伤,哪怕你不来求情,姨夫也断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李曼听了不由得心虚,低了低头,心里却是一松快,跟了一个破了相且跛了的门子,看那杜芊芊还如何得意,而自己,只要点一点头,马上就是典史家的儿媳妇儿,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必是死死将她踩在脚下。   这样想来,心中畅快异常,可栾县丞下一句紧跟着就来了:“只是,让裴华当门子?我这县丞怕是会寒了那些手下的心,为了衙门的差事出生入死,最后却落得个看门的下场,岂不让人心寒。”   李曼心道不妙,能留着一碗管家饭就不错了,难不成姨夫还要给他保留衙役的差事?心里登时就有些急,“可姨夫,裴华哥那条腿……哪里还能继续当衙役的差事?”   “井大夫并未讲话说死,据说这次换药,腿伤竟比预料中的情况好多了,能不能恢复也未可知。”栾县丞这边说着,怕小宝等急了,厨房的人就来回话说是已经挑了脚黄、皮黄和嘴黄的“三黄”嫩母鸡焖锅煮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能做好了。   栾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小宝小手一挥,虽然奶声奶气的,但颇有公子哥儿的做派:“知道了,快点!我还饿着呢!”   刚刚临时要了油鸡,小宝就不肯吃桌上其他东西了,凭你什么鱼翅、鲍鱼还是火腿,统统看也不看,只坐在桌边玩儿,擎等着油鸡了。   李曼被栾县丞这消息弄得有些坐不住,什么叫腿伤比预料中的情况好多了?这个大夫还行不行了?不是说很可能会瘸了,这会子怎么成了也未可知了?   看着李曼沉不住气的样子,栾夫人拧眉又瞪了李曼一眼,转头换了一副笑:“老爷,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先去歇息吧,小宝这里我来等就行了。”   栾县丞略想了想,还是将这事儿和小曼和她娘一次说清了比较好,免得以后多口舌落埋怨,“小曼呐,姨夫的意思,既然你也开了口求情了,姨夫的意思,毕竟立了大功一件,就给他升一升。”   听着栾县丞口中的“升一升”,李曼的心也放似被人提着往上拽了拽,“咚咚”跳的厉害,屏息等着栾县丞的下一句。   “若是那腿果真能如井大夫所说,能恢复如初,那兵房副典吏最适合不过了,若是不能,户房副典吏也可,这次破的案子也是户房里头的事儿,更能服众,你看如何?”   当然不行了!李曼急了。   在县丞、主簿和典史之下,就分吏、户、礼、兵、刑和工六房。这六房附于县衙公堂之左右,每房各设典吏一名,紧接着下面就是副典吏了。   吏房主管县衙里所有吏员的升迁调补、下达委任状、一并登记本县进士和举人等等在外地做官的情况,因为是掌管人事调动的,因此吏房的典吏是个人人惦记的肥差,光是上下打点关节,就不知要多少银两,没有一定的家世和门路想都别想。   兵房主管兵丁、马匹的征集,以及训练丁壮,其他比如驿站、铺兵、城防以及剿匪这些事宜也一并在兵房管辖范围之内,如果裴华的腿伤能治好,就凭那一身武艺和胆识,的确如栾县丞所说,兵房最有他的用武之地。   户房主管全县的税银征收、老百姓交粮纳税,并将收上来的荒凉折成现银,然后监督银匠将散碎的银子熔铸成元宝(五十两一锭)、中锭以及银裸子等等,上解到朝廷的国库,此外,“鱼鳞图册”也归户房掌管,若是遇上灾荒,户房还得操持赈灾放粮这些事情。   “鱼鳞图册”就是土地登记簿册,要将县内的房屋、山林、池塘以及田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绘制成图,标明相应的名称,是民间田地的综测,这些田图状似鱼鳞,因此而得名。可以说,“鱼鳞图册”就是赋役征收的确实依据。   由此可见,户房的差事很不必多少拳脚功夫,但裴华这次破的案、立的功却正和库银相关,自是能服众的,况且若是落下腿疾,正好清闲些,栾县丞的确虑得很周到。   剩下的刑房,专解决各色民事刑事案件,腿好了,那也比兵房危险,腿没好,那更不能胜任;礼房,祭神、祭孔、庆典,科举考试时协助教谕等考官,以及县丞出巡时的仪卫、鼓乐等,不用说,必得读过书却科举无望,但又文理明通、熟于律例的读书人才做得来;至于最后的工房,那更不合适了,蚕桑、织造、兴修水利,哪一样裴华也干不来啊。   李曼飞快在心里算了算,不论是兵房副典吏还是户房副典吏,大小都是个官了,只比典史低了个两三级,这怎么行?!若是从前,李曼肯定高兴,但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脸上本就勉强的笑裂了一个口子,立即笑意瓦解,笑得比哭还难看呢,旁边无聊等着油鸡的小宝拿了旁边丫鬟手里的一根筷子,顽皮地该拿为握,模仿着平日里看戏时候台上人挥剑的姿势,小手捏了筷子干净的一端,筷头对准李曼:“表姐,你笑得丑死了,我要拿剑打你。”   其实就是孩子一时兴起,皮起来,口中呵了一句:“呔!看剑!”   明显也是看戏时候学的,挥舞着那根筷子就朝着李曼那儿戳去,但并没有真想戳到人,就在空中挥舞筷子头耍。 第278章 做人留一线   但此刻的李曼心烦意乱、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看着那根在自己鼻子底下挥来舞去的筷子,就想伸手去将它打落,但是她不敢,上次她失手推了小宝,差点被众人责怪死,因此强压心里的不耐烦,尽力无视这根恼人的筷子头。   “姨夫,我求情不是这个意思,没必要提到副典吏吧?”   见李曼不理他,小宝嘟了嘴,筷子头戳的更近了,因为小宝就紧挨着李曼的右手边坐,所以那筷子头几乎就要怼到李曼的脸颊上,丫鬟不敢去拉,只低低哄着,小宝哪里肯听啊,扭着屁股不听那丫鬟的话,栾夫人就拉了小宝挥舞得不亦乐乎的筷子,“好了,别戳到你表姐的眼睛!”扭过头吩咐丫鬟,“再去催催厨房!”   栾县丞该说的都说完了,也算是提前同妹夫家打了招呼,说是看在李曼这个外甥女儿的份上,不过是客套话,当下呵呵一乐:“好了,小曼呐,咱们不用去管裴华那臭小子怎么样了。下午吴夫人来,你可得好好表现,多问问你姨妈,毕竟是长辈,看她喜欢什么,嘴可甜着些。”   明显姨夫不想在裴华的话题上继续了,李曼只得住了口,可心内却是翻江倒海不得一刻安宁,一会儿想着裴华能全好起来,自己真是错失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懊悔不迭,又暗恨白白便宜了杜芊芊,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腿也未必就能好了,那就算提了个小小的户房副典吏又如何。   一时心思都在纠结这些个,厨房那里给小宝端来了油鸡,后来栾县丞回了书房,自己并姨妈和娘回了姨妈的屋子,都心不在焉。   “……性子是不错的,就是好个清静,不太喜欢叽叽喳喳的闹腾,不过我们小曼也不是那等爱闹的。”栾夫人说吴夫人的性子,细细地嘱咐李曼,“也见过些市面,倒不至于怯场,到时候只按着平日里在我这里的规矩就行。”   正嘱咐着,却见李曼有些丧着个脸,表情有些怔怔,不知在神游想这些什么,提高了些音量:“小曼,你可记住了?”   李曼的娘立刻捅了捅闺女的胳膊,“这孩子,怎么恍神了,你姨妈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啊?”李曼回过神来,她并没有认真听刚刚她姨妈说了些什么,只恍惚记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她知道不过是让自己注意些规矩举止,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记住了。”   栾夫人就有些来火,这会子老爷也不在跟前,就问道:“你莫不是还在想裴华那小子的事儿呢?”   这里李曼正巴不得一声呢,立即来了精神,“姨妈,姨夫是怎么想的?我和裴华哥的事儿都没成,怎么还是给提拔了?”   果然,被自己料中了,栾夫人刚刚热热络络的声音就冷了些:“先不论你姨夫为何要提拔,就说你,咱们管他如何呢?眼下马上吴夫人和她小儿子就要到了,你不打起精神管自己的事儿,反倒只管打听裴家小子做什么?”   “我就是不服气,姨夫之前是答应了办完了案子就给裴华哥提拔,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又同我没关系了,何况又废了一条腿,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姨妈,你得同姨夫说说,别让他提拔了!”   李曼口气里带着撒娇,她知道她姨妈吃这一套,可是栾夫人听着心下更有些凉了,这孩子纤纤弱弱、娇娇滴滴,说出来的话却凉薄,以前为了裴华李曼没少花心思,都是求着自己给她撑腰、在裴华那里做做工作,俨然一副痴情少女的模样,可是刚刚这几句话,句句堵他的出路、挡他的前程。   叹了一口气,栾夫人语重心长道:“做人留一线,小曼呐,虽说裴华之前拂了你的面儿,让你难堪了一回,但起码你俩是一个村里长大的,总还是有些情分在的,这次他受了伤,你不是也立马断了联系,一步都不肯进他家半步,生怕被缠上,依我看,也算是你们俩人谁也不欠谁的,这孩子命苦得很,你又何必非要同他过不去呢?”   李曼咬了咬下唇,被姨妈说得有些心虚,再想到之前她仗着裴华的厚道,硬是没将那次旱莲池边的实情说出来,心更虚了,可自己不要的却反而被别人捡了漏,这股不甘要她咽下李曼是不愿意的。   “我也不是要同他过不去,姨妈,我只是不想姨夫再为了我坏了衙门的规矩。”   栾夫人扯了嘴角笑了笑,小丫头片子还和她打起官腔、耍起心眼来了,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自己培养得好,还是该恼她在自己面前也来这一套,“我实与你说了罢,这次你姨夫到底也是一县之长,还真不会就因为你一句话就提拔了裴华。你没来前,这事儿就已经定了。可以这么说,裴华这副典吏是他自己素日勤谨、拼了性命换来的,以后你就别悬心这件事儿了。”   这话敲打意味极重,李曼脸皮儿紫胀,觉得有些难堪。   栾夫人一个大棒打下去,镇住了外甥女儿,随即就又丢来一颗甜枣儿:“那裴华不过是个典吏,还是个副的,下午来的这位哥儿可是个童生,家里还有个当典史的爹,前程那是不用担心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姨妈递过来的梯子,李曼即便心里不舒服,但不敢不接,忙也笑了笑,不再敢去提裴华的事儿了,只在心里琢磨暗恨。   因为吴夫人喜静的性格,所以栾夫人备了上好的茶,另令人搬了上等的梅花盆栽,以供赏玩。   据《梅品》曰赏梅有二十六宜: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簪戴。   无一不是极风雅之事,栾夫人对这次见面是颇为重视的,因此特意扫雪煎茶。 第279章 我来给大家背首诗   “雪者,天地之积寒也,为五谷之精”。因为自天上来,所以这时候的人们称雨水、雪水为天泉。   哪怕只这雪水,也是有讲究,分为梅兰竹菊四等,其中最高者就是“梅之水”,所以不只是栾夫人,家中衣食无忧、又懂些风雅的小姐夫人们,都会在下雪时收梅花上的雪,用花翁盛了几翁埋在地下,来年春夏时节也有好水泡茶来喝。   雪水煎茶,一取其甘甜、二取其清冷,认为水不寒则烦躁,而味必涩。   也并不是吃饱了饭的有钱人瞎矫情,雪水是纯软水,用软水泡茶,汤色清明、滋味鲜爽且香气高雅,李曼就看着两三个丫鬟在那里忙,接着就又有人端来了四盆梅花盆栽。   没有最常见的梅红,而是紫红、淡黄、淡墨、纯白各一盆。其形有俯、仰、侧、卧、依、盼,姿势又直立、曲屈和歪斜不一而足,梅以韵胜,以格高,因此这几盆上品的梅花之态总离不开“横、斜、疏、瘦”这四个字,而探梅赏梅须及时,过早含苞未放、吃了些却又落英缤纷了,这几盆梅花恰在含苞欲放。   栾夫人在旁吩咐布置着,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李曼带在身边,好让她也学着些,将来成了亲,种地做饭可以不会,但应酬、享受事情作为有钱人家的当家主母却不可以不懂。   等有钱了还有人不会享受?看似一句玩笑话,实则里头学问可大了去了,你给穷苦惯了的、从未踏出村子的妇人一大笔银子,穷其想象,不过也只能想出顿顿吃肉、头上插金簪的情景,否则“皇帝的金扁担”这则故事如何来的?   李曼的娘欣慰地瞧着这一幕,想着自己的闺女总算要挣得了好前程,走出了小村子,过上和她姨妈一样人上人的日子。   刚忙完坐定,那里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吴夫人到了。   吴夫人长相平平并无甚出奇之处,身材微有些发福,穿着石青绉缎窄裉袄,袄子上佩戴着一枚菱形镂空的白玉领扣,衣裳首饰颜色素净稳重,见了栾夫人自然免不了一阵寒暄,虽然都知道这次见面意欲何为,但该走的过场总还是要走的。   “年根儿底下,外头天寒地冻的,我家文博愈发关门在家日夜苦读不肯出来走动,劝也不听,县丞大人就让老爷托话让他过来说说话儿,这才肯放了书同我出门。”   吴夫人笑道,自然这也是托词,说着扭头招呼后面的一个哥儿,“快来见过夫人。”   而李曼早已经看到了吴夫人身后的人,水獭皮小鹰膀褂、脚踩麀皮小靴,衣着的确贵气得很,不过,就是容貌上着实一般,李曼并没有见过吴典史,但眼前这位吴公子同他娘亲长得却有四五分相似,虽则不至于小眼凹鼻,但五官平平,带着几分憨厚,都说人穿衣,到了他这里,却有些衣穿人,撑不起这贵气的打扮。   人比人气死人,李曼就想到裴华哪怕只是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劣质布褂子,那通身的气派,更别提五官的残酷对比了,为此,心里就已经不甚满意了。   “小侄文博见过夫人。”说着,这位吴公子就来同栾夫人行礼,两手抱掌前推,身子略弯,规规矩矩,丝毫挑不出错。   栾夫人瞧着就挺喜欢,“别拘着了,恰好我外甥女儿也到我这里串门儿,她姨夫正在书房里见客,你同我们坐坐再去。”   互相心照不宣一同进了屋。   屋子里头尽是梅香,温馨、郁馥、绵长,那里又有丫鬟烹了梅花雪沏茶。   几盆梅花是栾夫人精心挑选的,盘曲的虬枝老干极有韵味。梅花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这四盆当中还有一盆古梅,疏影参差、横伸斜屈,颇具风骨。   吴夫人对栾夫人的用心安排很感激,暗地用眼神示意她这个小儿子好好儿表现,而这位吴公子整日里只知道读书,见李曼长得娇娇俏俏、颇带着些辣子的傲娇性子,倒对了他的脾气,想着来前自己娘嘱咐的话,忍着尴尬和害羞主动同栾夫人攀谈。   “夫人,这几盆梅花真是开得极好!”   栾夫人笑呵呵道:“你也爱梅花?”   “不错,独爱它的清影和神韵。”吴文博恭敬答道。   栾夫人正想接过话茬说“可巧,我这外甥女儿也喜欢”,结果这个吴文博嘴里却没停,原本略略弓腰回话的姿态突然站直,诗兴大发地吟了两句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可能是外貌的限制,吴文博并没有所谓的书卷气,所以陶醉于诗句的样子有些好笑,李曼又忍不住将他同裴华相比,若是裴华着了这么一身穿戴,那是何等气度和样貌,而且裴华也绝不会这样一副书呆子模样,说背诗就突然陶醉扭捏地背诗。   栾夫人瞧着吴文博这个略有些呆头鹅的举止也有些忍俊不禁,不过这样的性子倒也容易拿捏,李曼嫁过去也好降服,因此并不反感他这个性格,“到底是考了童生的人,出口成章的,咱们呐可文墨不通,等将来秀才、举人一路考上去,更了不得了。”   听到栾夫人这样夸自己儿子,吴夫人自然高兴了,而吴文博也挺得意,瞧瞧打量了下李曼的神色,见她没有太大的反应,眼睛没看向自己,只管瞧着一旁的丫鬟烹茶。   于是,想再加一把劲,又开口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咏梅诗,其中的典故我说与你们听。”   ……   李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显摆什么呀,姨妈不过夸了他一句文墨很通,谁要听这什么劳什子典故。   “隐士林逋,生出盛世却淡泊名利,隐居在西湖孤山,那里盛产梅花,一生不娶无子,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我敬仰林先生的为人和气节。”吴文博说着双手抱拳,虚虚向上方一作揖,以示对林逋的敬仰之情,心目中的自己是清端方正,气度不凡。   可谁料,李曼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口笑出了声。 第280章 我再来给大家背首诗   李曼心道,这个吴文博怕不是个傻子吧?!今儿是做什么来的,双方心里都很清楚,既然是相亲性质的会面,他却在那里大赞一个终生不娶无子的隐士,还十分敬仰?这话搁平时说当然没问题,但眼下这个场合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栾夫人和吴夫人当然也想得透这层意思,吴夫人脸上就有些难为情和挂不住,对着自家小儿子瞪了一眼,提醒他说错话了,“你看,我家文博就是这样,提起这些诗啊词啊的就什么都忘了,让你们见笑了。”   这边李曼的娘也拉了一下李曼的袖口,让她收敛着些,栾夫人看似嗔怪、实则戏谑了一句:“这才是读书孩子的样儿,我就不喜欢那些油嘴滑舌的,你看我这外甥女儿也是个直肠子,俩人倒是对脾气!”   要不说栾夫人厉害呢,一句话,就将吴文博不合时宜的话还有李曼不太礼貌的笑都带了过去,还强行来了个对脾气。   吴文博摸了摸后颈,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以为自己起码能显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谁料却惹得李曼笑话自己,气势没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更普通了,李曼瞅着就更觉得添了几分猥琐。   “文博啊,明年考试可有把握?”栾夫人就找话题同吴文博拉家常。   “有五成把握吧。”   “这孩子,就是谦虚,明年好好儿考,二十就能秋闱里中举人,转年的春闱再加把劲儿,考个贡士,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栾夫人这话是对吴文博说的,不过眼睛却是瞧向李曼那里。   科举考试是分等级的,童生考秀才,一年考一次;秀才考举人则是三年一次,这场考试也叫秋闱;举人考贡士是在考完举人之后第二年的春天,因此也叫春闱;贡士考进士是在考完贡士发榜后的几天,因此春闱、秋闱、殿试都是安排在很近的时间,那一年也叫作大笔之年。   按照栾夫人的说法,这吴文博得在今后的几场考试里次次考中才有可能,栾夫人聪明地没有继续说吴文博能贡士考进士,否则听起来就有些假了,即便是这样的进度,也基本是个开挂的存在了。   吴夫人未免又是一番谦辞和热络,被县丞夫人预言二十中举人和贡士,不管里头真心几何,吴文博都挺高兴,何况他对自己的功课也挺有自信,二十能否中举人他不敢说,但明年中秀才他还是十分有把握的,于是刚才丢的面子又找了回来,自信也重新捡了起来。   如此想着,吴文博又悄悄打量了下李曼,多少带着些自豪和讨好的意味,李曼刚忍不住笑完,且屋子里十分暖和,犹自带着红晕,真个面若桃花,比屋子里的真桃花更好看上几分,吴文博就有些看得发呆,李曼自得骄傲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地觉得吴文博盯着眼神有些厌烦和恶心,不过好歹是典史家的公子哥儿,她并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垂了眼作不好意思状。   旁边栾夫人、吴夫人还有李曼的娘都看在眼里,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表示有戏,都很高兴,尽管李曼家比吴典史家不知要低了多少档去,可好歹也是栾县丞的外甥女儿家,且栾夫人待李曼如同亲生闺女一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因此这门亲事倒也般配,双方父母都算满意。   这里丫鬟们的茶已经准备好了。既然是饮茶品梅,制茶的过程当然也是重要一环。   因此栾夫人特意命丫鬟们将小红泥火炉、装了梅之水的花翁并茶具都一并拿到了屋子里。红泥火炉式样极好看,红泥,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红色的泥巴,黄河冲刷堆积下来的澄泥,不仅是制作砚台的好材料,同时也是温酒和煮茶之神器。高约莫六七寸,置炭的炉心深而小,如此可以确保火势均匀,有小巧的盖子和门,不用时将其一盖一关,很是方便。   丫鬟守着炉火,红色的火舌舔舐着炉底,红泥炉中烧着从梅花上拢下的积雪,茶叶起伏,水沸香沁,背景是虬枝盘曲的上品梅花,呷上一口煮雪烹茶之妙,当真是清雅不尽、余香满口。   吴文博刚刚下去的诗性又勃然而发,就想着要补回刚刚的失误,于是又呷上一口,咂摸了一声,先是赞一声“好茶”!吸引了在座几人的注意力。   看着吴文博有点自我陶醉的神情,李曼就知道不好,这是又要吟诗了。   果不其然。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   红培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说完,吴文博想着这次总不会出错了吧,就以期待的眼神瞥向李曼。李曼在诗词上不大通,可并没有因为吴文博会念几首诗就觉得了不起,她对吴文博这种诗兴大发的行为定义为“丑人多作怪”,因为不敢表现出来,索性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吴文博的眼神,只管喝茶。   “你们家文博明年准中秀才,我就等着你来报喜请客了。”栾夫人同吴夫人打趣道。   “只要中了,请客好说,摆上流水席吃个三日。”吴夫人乐呵呵,他对于自家儿子考中秀才也很有信心。   吴文博以为李曼这还是害羞了,要是再背一首诗好像也画蛇添足,就使劲儿搜肠刮肚地想哪些同喝茶有关的风雅之事,越是紧张就越是想不起来。   突然灵光一现,有了!   “这喝茶也有讲究,有那粗人用海碗喝茶的,却不知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说着,吴文博觉得自己说得又有文采又有趣,心里有些小得意,可稍扭头一看,李曼有点脸红脖子粗地瞪了自己一眼。   起初,吴文博还不明白为什么李曼突然生气起来。但目光再往下移动,他立刻就面儿一红,连忙摆手道:“小曼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   原来李曼为了躲开吴文博的眼神,只好闷头喝茶,那黑釉茶盏很是小巧,一杯不过三两口就没了,李曼只好继续续杯,吴文博说到“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的时候,李曼恰巧在倒第三盏。 第281章 意见相左   这下子气氛就有尴尬了,李曼心里气急,这个酸唧唧的书呆子莫不是在讽刺自己是牛和骡子?!   吴夫人对着自己小儿子摇了摇后牙槽,眼神里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责备,还是栾夫人圆的场:“小曼,你看你,文博同你开玩笑,你还真生气了,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文博啊,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明明是吴文博说话不经大脑,结果栾夫人反倒抢着道歉,真是会说话,立刻,吴夫人和吴文博就有台阶下了,吴夫人也陪笑道:“文博还不快给人家姑娘陪个不是,他整日里只知道读书,也没怎么同姑娘家正经说过话,他这是紧张了,小曼姑娘,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典史夫人开口了,李曼赶紧压下心里对吴文博的不满,连连笑着摇头:“没有的事儿,我知道吴公子是无心的。”   本来可以将这个小插曲翻篇了,结果吴文博也在一旁有些抓耳挠腮地急着道歉:“对不住啊,小曼姑娘,我正说着,哪里知道你在那里喝了两三碗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   倒!   听这意思其实不怨自己说错话,而应该怪李曼喝太多盏茶了。在一旁伺候的丫鬟都忍不住低下头抽搐嘴角暗笑。   这下子栾夫人都不知道怎么圆了,而吴文博又一次明白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手忙脚乱地要继续解释,为了防止他越描越黑,吴夫人勉强维持着笑:“文博,栾县丞在等着你呢,这会子应该忙完了,你快去吧。”   去见栾县丞本来就是给双方见面的托词,这会子倒真要走这一遭儿了,栾夫人看着李曼被气得不轻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知道这次不必再聊下去了,吩咐了丫鬟:“领吴公子去老爷书房那里。”   丫鬟领命,嘴角的笑意没有瞒过吴文博的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生气或者寻丫鬟的麻烦,他只恼自己怎么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句句踩雷,丫鬟领着吴文博走到屋外,见吴文博仍是满脸懊恼之色,轻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发出“咚咚”的两声。   见吴文博这幅样子,那丫鬟实在忍不住了,在前面捂着嘴轻声笑了出来。   吴文博走了,吴夫人就挑了些不要紧的话同栾夫人聊着,偶尔问李曼几句,不过是“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今儿什么时候回去”之类,李曼都一一小心答了,没有丝毫造次或者逾矩,吴夫人就想着这李曼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傲慢跋扈,就是自家小子今儿不太争气啊。   关于向栾夫人求这门亲事,吴典史和吴夫人是有过些争执的,这主意是吴典史出的,当时吴夫人就不太同意,李曼性格傲慢目无下尘,且为了裴华几乎闹得和宅不安的事情谁不知道?就算是最后亲事没成吧,总还是膈应人不是?自家文博哪点差了,没有必要。   再来,这些县里的贵妇们自有自己的一个小圈子,对于裴华刚受伤,李曼就立马翻脸这个举动,当着栾夫人的面没人敢提,但大抵都是觉得这妹子是有些凉薄的。   但是吴典史官场思维却直来直去多了,他只道,过去的事儿可别提了,反正不是和裴华没成吗?女人家就是眼皮子浅,不翻脸难不成让县丞外甥女儿嫁个跛子去?   倒噎得吴夫人说不出话来,吴典史又道,那李曼名义上是栾夫人的外甥女儿,但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还不在身边,远在省城里,看这架势,李曼也和亲闺女差不多了,自家小子娶进门来,稳赚不亏的事儿,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吴夫人就有些心动,再细一打听,那些个贵妇们嘴上说着李曼种种不是,可一转脸,还不暗地里屁颠儿地去找栾夫人给自家侄儿、外甥搭桥牵线去了?大家都精着呢,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县丞夫人当成亲闺女养的李曼呢?   于是,吴夫人听了自家老爷的话,赶来求栾夫人,接着,就有了今天这场会面。   不多时,吴文博就从栾县丞那里回来了,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栾县丞随意问了问他的功课,就结束了谈话。   吴夫人母子临走时,栾夫人、李曼以及李曼的娘一直送到了府门口,又免不了一番寒暄之词。   “小曼呐,有空到我们家坐坐去,我家二儿媳妇儿比你大个三四岁,肯定能谈得来。”吴夫人嘱咐李曼。   吴文博已经不见来时的诗兴飞扬,有点局促,不过在自己娘嘱咐了李曼后,也跟着忙道:“姑娘一定过来玩,我家也……离这里不远。”   本来他想说“我家也有好茶”,幸好说之前过了下脑子,好歹忍住了,否则又要说错话了,吞吞吐吐临时换了词,看着他笨嘴拙舌的蠢样儿,李曼忍着心中的嫌弃勉强应了两声。   送走了吴家母子,栾夫人就问李曼觉着怎么样。   李曼睁大了眼睛,“姨妈,还用问吗?这个吴公子就是个二傻子!”   李曼的娘在一旁就拍了她一下:“越大越没规矩,我看那吴公子人就不错。”一旁的栾夫人也点了点头:“我也觉着这孩子可以。”   李曼简直不敢置信,刚刚吴文博闹了多少乌龙难道自己娘和姨妈不是都亲眼见了吗?   看到李曼的表情,知道她心中所想,栾夫人想了想刚才吴文博的举止,也哈哈笑了两声,不过倒听不出什么嘲笑的意味,甚是轻松开怀,“小曼呐,这孩子你嫁过去保管没罪受……”   听到这话李曼就急了?嫁过去?这怎么行!   可栾夫人并没有让她插话,抬了下手,继续道:“这小子虽然有些愣头愣脑,但是心思却纯,比那些个花言巧语的不知要好上多少!你姑娘家不知道,这县里,别说他们家这种家底,但凡有些家私的,家里的哥儿有种种坏毛病多了去了,赌钱喝花酒的事儿都不新鲜,这个吴文博,整日价读书,是有些呆,不过却是个能托付的。” 第282章 做人要有原则,坚决不嫁丑鬼   李曼的娘听着栾夫人说,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姊妹两个一唱一和,愁坏了李曼。看这架势,娘和姨妈竟是看准了这个吴文博了,扭着身子抗议:“我死也不依!要嫁找别人嫁去,别找我!”   看她态度十分坚决,栾夫人就有些奇道:“吴家这小子十六岁可就是童生了,以后官太太有你做的,性子好容易拿捏,这不挺好吗?难不成你倒想找个油嘴滑舌、口蜜腹剑的不成?”   按年龄轮,四岁用《千字文》等发蒙认字就算是早了,认了字,严格按照《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这五本的先后顺序进行学习,这一套就要到七八岁上了,接着便是五经关《诗经》、《尚书》、《周易》、《礼记》和《左传》,这些读完差不多十五六,就能考童生了,所以吴文博这个进度是挺靠前了。   “姨妈,也不过才是童生罢了,谁就能保证他一定能往上考啊?不是还有说法,勾为老,下勾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七十岁的童生也不是没有。”   李曼嘴很厉害,说出的话也有些刻薄。童生之“童”,是指学问浅薄,与年龄大小并无无关。有人读了一辈子书,到老也没能跨过这道门槛,尽管五六十岁、霜雪满头,仍称童生。   栾夫人当下就“啧”了一声,“你这孩子,还怨吴文博不会说话,你听听你自己说的又是什么?”   “我说的也是实话嘛!”李曼小声辩驳了一句,但吴文博只是有点呆,可自己却咒别人前程,两者谁更严重不言而喻,难免有些心虚。   “我的儿!”栾夫人拉了李曼的手拍了拍,“这里头的事儿你不懂,吴典史家的哥儿怎么可能一直就是个童生?你只管放心,最不济也得是个秀才。”   李曼避无可避,只好说出了自己最诚实的回答:“姨妈,那个吴文博太丑了,别说嫁给他了,我同他说话都心烦。”   绕来绕去,原来关窍在这儿呢!   栾夫人斜睨了李曼一眼,打趣道:“虽然算不得标致,但长得也算是周正了,你想要多好看的?那些好看的难免招蜂引蝶的,有什么好?”   “这还叫周正啊?丑死了!比大表哥小好几岁,可比大表哥比他年轻好看多了!”李曼不忘嘴甜地搬出表哥来做挡箭牌。   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好看的,听李曼夸自己大儿子,但李曼同他已经有两年未见了,栾夫人知道她是在说客套话,可嘴角仍忍不住上扬,拧了一下李曼的脸颊:“你别哄我,你真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又要家世好、又要裴华那般好的长相,可也太贪心了啊!”   李曼被说中心事,脸一红,但想着若是裴华那条腿竟养好了的话,官也升了,自己都难找的岂不是被杜芊芊白白得了去?脸随即转白,希望裴华腿永远别好的恶毒想法又控制不住地往上窜。   看李曼的脸色变化,栾夫人和李曼的娘互相交换了眼色,以为她是提到裴华心情不好,当下不忍再逼她,“行啦,你若是实在不愿意,也不逼你,这事儿就包在姨妈身上,必定给你找个合你心意的!”   几日后,吴夫人又来打听,被栾夫人用客套话给拒了,可怜吴文博垂头丧气好几日连看书都无精打采的,也免不了被自己的爹一顿骂,谁让他当天乱说话、没个章法呢,吴家也深知自己小儿子这表现也难怪女方那里看不上,因此,轻轻揭过不提。   这小半个月的功夫,裴华去换了两次药,井大夫十分惊讶裴华的复原速度,将养了不过十几天就瞧不出之前失了那么多的血。   仔细看了看裴华的唇舌和指甲色泽,又翻了翻下眼睑瞧颜色,叹着:“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若不是这些个伤口,和我说之前受了那么重的的伤,我也是不信的!”   听见大夫如此说,裴华和杜大山都高兴极了,不过也没什么好不信的,也不想想杜芊芊是何等精心的照顾,从每日里汤汤水水的滋补到熬药的柴火,没有一样不经心的。   “井大夫,我这腿什么时候能下地开始锻炼?”裴华心里很着急,杜芊芊每日里生意和自己这里两头忙,恨不得明儿就能下床锻炼那条伤腿才好。   井大夫继续小心地查看裴华脸上、胸口和腿上的伤口,笑呵呵道:“莫急,莫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你这么重的伤?”   脸上比较轻微的刀痕有些已经结痂,嘱咐道:“这些结痂的地方让它自己脱落,别用手去挠去抓,就是那些深的地方恐怕会留下疤痕了。”   裴华哪里在意这个?只微微笑着答应不会用手去挠那些结痂的地方,仍然最关心腿的问题:“井大夫,我这条腿……”   “我知道你着急,可欲速则不达啊华子,你若是不听我的话,硬着头皮抢先下了地去锻炼,那才是不想要你这条腿了!”井大夫看裴华实在着急,就严肃地嘱咐。   一旁的杜大山连忙保证:“大夫你放心!我一定看着他!”   井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了。”   若是裴华是其他人,这浑身的伤,井大夫必定会嘱咐多吃些补身子的、精心照顾之类的话,不过裴华嘛,大可不必了,就瞧芊芊那丫头买的那些,只怕县太爷的伙食也不过如此了。   杜芊芊最近因为买的肉食实在多,肉铺老板那是换着花样送下水做添头,小肠、肺叶、猪耳朵、刮干净肉的筒子骨……   见杜芊芊拎着下水乐呵,肉铺老板也乐呵,这生意做的真是皆大欢喜。   临回村前特意去了南子家送了两副腰子,知道这里的人不太吃下水,想来也不会收拾着腰子,做出来一股子猪骚味儿,不仅浪费了好东西,大娘又得笑着埋怨肉铺掌柜的不厚道了。索性撸了撸袖子,将猪腰子过几遍清水将表面的污垢和血水去了,仔细拿剔骨刀将猪腰纵向一切为二,仔细地剔除上头的白色的“臊膜”,改刀切出腰花儿。 第283章 下水卤煮   看着杜芊芊在那里利落地忙着,小脸儿白白嫩嫩,整个人水灵灵的,南子娘真是越看越喜欢,打心眼儿里替裴华高兴,裴华刚出事的时候差点没将她唬个半死,还真让自己家小子给说中了,这俩人真给成了,真是个好姑娘。   这会子猪腰经过杜芊芊细致的刀工,改刀成麦穗儿状,摆在盘子里煞是好看,旁边是切得齐整的几片嫩黄生姜片儿、五六颗鲜红的枸杞子。   “大娘,熬汤时候别的没什么,就是别忘了倒些黄酒进去,汆烫熟了就行,煮老了就不好吃了,还有,猪腰汤要趁热吃。”杜芊芊嘱咐着,南子娘就在她身后连连答应着。   说着就要同张正生回去,南子娘舍不得让他们走,想要留他们下来一起吃,可也知道裴华那里也需要人照应,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门口。   杜芊芊又瞧了瞧南子娘的手,虽然天气冷了,倒比先好了些,这还是多亏了张正生拉过来的那些柴火,南子娘才能在这大冬天里用温水帮那些大户洗衣裳,不过一双手经常泡在水里,沤得发白,手指关节变形也很严重,叹了口气,用温水洗衣服也不是个常法儿。   不过南子娘却呵呵笑着,嘱咐两人路上小心。两人刚走没多久,南子到家了,南子娘记住了杜芊芊的叮嘱,等南子到家了才将猪腰子下锅,按照杜芊芊的法子,果然鲜嫩醇厚滑润不腻,南子就知道这是杜芊芊来过了。   “娘,我明儿轮到假了,想再去裴华哥那儿陪他一晚上。”南子舀了猪腰汤去泡饭,呼噜噜刨了一大口,真香!   南子娘自然乐意:“行啊,你去吧。上次那野鸭子华子可还爱吃?我明儿再给他寻一只去。”   “好,咸鸭蛋也再买几个,我瞅着华子哥用来就着粥吃,多喝了大半碗。”说着,南子已经将汤泡饭吃光了。   南子娘伸手又要去盛,南子摆摆手:“不吃饭啦,这汤喝着舒坦,我再喝上一碗。”   也亏得杜芊芊送了俩猪腰子来,不然今儿个南子家就俩素菜,已经两三天没见着荤腥了,南子倒是刚发月俸没几日,交了赁房子的银子就去了快一半了,南子娘还想着多攒些铜板明年做个小本儿买卖。   南子也不小了,起初南子娘还想过让杜芊芊做儿媳妇儿,现在是没这个福气了,不过总得筹算筹算呐,眼下这个情景,哪家闺女乐意嫁过来?想着,南子娘就预备下午多洗几件衣裳。   家里攒了好几日的下水,被杜芊芊一齐做了卤煮,大锅里保持“咕嘟咕嘟”沸腾的热度,锅里汁浓味厚,里头是小肠、肺叶和炸豆腐,樱子已经端了碗在那里等了,旁边还站着阿青,不过阿青没好意思直接拿了碗,两个人中间凹下去一块,站着安安,手里举着根棒棒糖咂摸着嘴舔着,三个人都被锅里的香味吸引了过来,排排站。   厨房里虽然地方不算小,但站着四五个人还是有些挤,结果又来了一个,南子,他倒不是过来等吃卤煮的,是送鸭蛋过来的,南子娘昨儿买了野鸭子,又买了二十个鸭蛋让他带过来。   嘿,一瞧,上次的核哨姑娘,啊呸,不是,樱子也在呢。   上次的野鸭蛋拿回去,的确是筷子头一戳儿都是油,蛋白细嫩,好吃极了,因此樱子见到南子脸色不像上次那么臭了,不过还是故意打趣:“鸭蛋兄,你来啦。”   鸭蛋兄?   南子知道她这是在报上次自己那声“核哨姑娘”的仇呢,也不生气,“樱子妹子,上次鸭蛋好吃不?我娘又买了些过来,再给你几个。”   说着,就从拿过来的十个鸭蛋里头拿出两个来递过去,而且很会做人,看着阿青在一旁,也递了两个过去,“妹子,也给你两个。”   阿青哪里好意思要,就摆着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樱子隔着安安拐了阿青一下:“阿青,这个真的好吃,比家养的鸭子下的蛋好吃多了,你拿着吧,你奶奶不是胃口不好?这个她准喜欢。”   说着,除了自己的那两个,连着阿青的那两个也接了过来,塞给阿青,“谢啦,我们这里正煮卤煮呢,你也吃一碗吧。”   杜芊芊就留神看樱子和南子的互动,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没准还真能撮合撮合,可看着南子递过来剩下的六只淡青壳儿的野鸭蛋,心里却有点酸,昨儿去南子家,厨房里一丁点儿肉腥没看见,不过是白菜萝卜这些,这两次的野鸭子和野鸭蛋还不知南子娘是如何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铜板买的,又想到那双被沤白、骨节肿胀的手,端着的鸭蛋碗更沉了些。   这厨房里满是热腾腾的卤煮香味和人,于是抱了安安出来,安安扭着身子舔着棒棒糖指着冒着蒸汽的大锅:“吃!吃!”   季桂月只好哄着:“娘等等给你盛。”   今儿家里可热闹极了,有了南子过来,杜大山正在木匠房里忙着做烟斗。   杜芊芊放下鸭蛋,用漏勺将煮得软烂的小肠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往外挑,一挑一个准,接着捞起来三块炸豆腐,先问南子:“南子哥,裴华哥刚吃过红枣莲子羹,等会儿再给他端些过去。你先趁热吃些,给你几片肺头吧。”   只要是杜芊芊做的,哪里有不好吃的?   南子点头应着:“好!”   “啪啪”几刀,先将一块火烧切了菱形放入碗里,接着豆腐切成了三角儿、火烧切成菱形、小肠切成段儿,麻利地用大少从锅里舀起满满一勺浓浓的汤汁,浇在整整齐齐的卤味上,不多不少,堪堪将碗里的卤味盖住,因为白腾腾的蒸汽,其他几人都没怎么看清杜芊芊的动作,一碗卤味已经盛好。   旁边是一溜儿调味料,“南子哥,你喜欢吃哪种调味?”杜芊芊端着卤煮碗,口里问着南子,脸却朝着那些调料,等着南子的回答好放。   结果,南子搓了下手,笑着:“听你的,你配出来的铁定好吃。”   看着南子狗腿的样子,樱子噘了嘴,“哼”了一声。 第284章 真香警告   杜芊芊听着樱子的那声“哼”,抿嘴笑了,因为是背对着其他人,所以没人发现,手下利落地往那碗卤煮里加了蒜泥、韭菜花、特意多滴了两滴辣椒油,知道南子不是很爱吃酸的,没有放醋。   一碗递过去,好吃得南子差点吞掉舌头。吸饱了汤汁的火烧韧而不黏牙,味道厚重的小肠醇且不腻,间或吃到一小块白肉那更是满口浓香,南子拼着烫口的风险,热乎乎的一大碗下肚顿时浑身通泰,似乎每一个汗毛孔都散发出热气。   将樱子看得口水直咽,直催促杜芊芊给她盛,不是她不想自己动手想吃什么盛什么,而是那大锅里一直是“咕嘟嘟”冒泡儿的热度,她压根看不清锅里的食材。   而安安吃起来也是一口接不上一口,边吃边龇着牙往外呼气,嘴里的小肠越嚼越香,那股香气恨不能从每个毛孔冒出来才好,季桂月瞧着安安吃个不停的小嘴儿,真是比自己吃着都舒坦。   厨房里几个人吃得那叫个舒爽,杜大山做烟斗是个精细活儿,不比其他大件,需要又拉又锯的并不会太冷,做了半天的烟斗,杜大山愣是吃了两大碗卤煮浑身才热乎起来。   一大锅的卤煮,家里又吃不完,于是让樱子和阿青分别端了一大碗回家,南子端了一大碗回了裴家时,裴大娘和李菊花她们刚拿出碗来还没来得及分呢,栾县丞到了。   栾县丞穿了便服、只带了个随从坐了马车就来了,出现在裴家门口时,南子还以为看错了人了,揉了揉眼睛,发现的确是县丞大人,忙上前去行礼。   裴大娘他们在村里学堂破蒙之日见过栾县丞,可是离得远,并没有上前行礼的机会,突然之间活生生得站到他们面前,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   可是按照律令,见县丞不行礼打八十大板,见王爷不行礼诛三族,裴大娘和李菊花先是慌忙身体肃立两手相扣,右手在上,放于胸前,俯身屈膝,“见……见过大人!”   接着一想又觉着不对,“噗通”两膝齐齐跪下,手至地而头不下,此乃肃拜之礼,又重复了一遍:“见过……见过大人!”   两人忙忙登登,身体幅度太大,差点没摔倒了,栾县丞笑呵呵连忙让她们快起来,“不用拘束,这次来是专程来瞧瞧裴华这小子的。”   可是裴大娘婆媳仍有些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起来,平日里再凶悍的农家妇人,见到一县之长还是有些发憷的,栾县丞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便欲寻些家长里短的缓和下气氛,正好打眼瞧见桌上热气腾腾的卤煮,便随意指了指问道:“这是什么?”   婆媳两人想着这下水连平常人都不怎么吃,眼下岂不是在县丞大人面前闹了个笑话,因此都觉着有些丢人,面儿上掌不住,都支支吾吾的,还是南子看不下去,上前朗声道:“大人,这是下水卤煮,比肉还好吃,我都不知道下水还能这么做、这么好吃。”   “嗯,闻着的确很香。”栾县丞本着亲民的出发点随口夸着,“看你们刚刚正打算吃,快吃吧。”说完,就打算让南子领着去裴华屋子里头。   不过南子客套的一句话将人暂时留了一下:“大人,外头那么冷,赶了一路过来也吃上一碗试试?”   栾县丞当然不冷了,但南子开口了,再看着被自己突然造访吓得脸都不太敢抬的裴家婆媳,笑着答应道:“嗯,可以,你去给我盛一小碗来。”   他只道这下水有什么好吃的?不过穷人家没钱买肉不得已的解馋法子,吃几口意思意思就行了。   南子依言盛了一小碗递过去,栾县丞趁热吃了几口:“真香!”   这么几口哪里过瘾,将吃完的碗复又递回给南子,南子“嘿嘿”偷着一乐,忙又盛了一大碗过去。   “这东西真是不错,难为如何想来,这是谁做的?”栾县丞笑眯眯地问着裴家婆媳,料想必定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裴大娘和李菊花支支吾吾得更厉害了,南子回道:“回大人,是杜家芊芊妹子。”   “哦?”栾县丞扬了扬眉,“手艺还真是不错。”   说完十分体恤下属,吩咐给随从和车夫都盛上一碗,“你们都尝尝,热热身子,鲜香得很。”   此话一出,裴大娘和李菊花才想起来去生去湿炉子,不过栾县丞已经让南子领着去裴华屋子了,身后的随从将县丞带来的东西从马车上搬了下来,这下子裴大娘和李菊花不是想不起来,而是顾不得去生炉子了,刚刚一直低着的头此时活泛得很,看完火腿看点心,笑得都能看到后槽牙。   “官爷,还有没有?可别没看见给拿忘了。”裴大娘陪着笑去问那名随从。   “大娘,放心,我都拿过来了。”那随从喝了一碗下水卤煮,这会子全身热乎乎,虽然裴大娘这话问得滑稽,不过因为是裴华的娘,所以很是客气。   “哎呦,你瞧瞧,这么些东西,县丞大人真是大方!”裴大娘和李菊花瞧着半桌子的东西,四只手都拿不过来,没办法一次性拿回屋,也不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但总应该比上次钱掌柜送的更贵重些,说不得又有好人参,因此婆媳两个谁都不让着谁,都不放心让对方去放,可屋子里眼下就只有随从、车夫还有送完栾县丞回来的南子,也不放心两人同时进屋收东西而让这三个外人在这儿。   只能将这会子正在柱子屋里头的裴勇叫出来了,婆媳俩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愿意离了这半桌子的东西去叫人,只得仰脖子叫:“勇子,你出来下。”   南子、随从和车夫都用怪异的眼神瞧着拉长了脖子叫人的裴家婆媳俩,搞不懂这俩人刚刚还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怎么突然几步路都不愿意走,叫人光凭吼。   裴勇正在陪着柱子玩七巧板,边玩柱子边在空中摇着双手嘱咐:“爹,你别将面儿上的色儿碰掉了,小心!” 第285章 跟县太爷的风   裴勇听到外头婆媳俩同时的叫唤声,声音里透着急切,以为是什么急事,跑出去一瞅,才知道原来栾县丞来了,再一瞧桌上的卤煮,以为是叫他来给柱子端去一碗。   让了屋里几个人,裴勇就要去盛,裴大娘和李菊花就有些急了,叫他来是为了看着这三个外人的,他端了卤煮进屋去不是白叫了?   “这卤煮凉了,得热热才能吃。”   那卤煮分明还冒着热气,裴勇上前用手放在碗外试了试温度:“没凉啊,不用热!”说着就要去盛。   裴大娘和李菊花瞧着半桌子好东西却不能拿回屋打开来仔细瞧,着实着急,上前拉开裴勇正在盛卤煮的手,拼命使眼色:“你这人真是不透气,好歹陪着官爷们坐一坐。”   在随从三人之中,南子和裴家人打的交道最多,因此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接着其他两个人也即刻明白了过来,这得小心眼儿到这么地步啊,难不成自己这三人会偷拿栾县丞给裴华送过来的东西不成?   裴勇面儿上十分难堪,南子知道裴勇的为人,同那婆媳俩不一样,连忙笑着打圆场:“就是,勇子哥,若是柱子那里没什么事儿你也同我们坐一坐。”   “柱子那里能有什么事儿!勇子,你在这里陪着,对了,别忘了倒茶啊!”说着婆媳俩迫不及待每人从桌子上拿了满手的东西回里屋去了。   “娘,您快看,这是啥?”   “这……好像是大鱼的鱼鳔?鱼鳔就这么大了,那这鱼得多大呀?”   “这东西有啥用?”   “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好东西,快收好。”   婆媳俩在里屋里头窸窸窣窣地叽咯,南子几个人想笑又不好意思当着裴勇面笑,只得忍着。   栾县丞走进裴华的屋子,哎呦,这小子真被伺候地周到极了,又暖和又舒服,窗台上的那盆腊梅天竺果映着日头开得极好,屋子里都鲜活了起来,怪道恢复得好。   裴华见了栾县丞也吃惊不小,眼下胸前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坐卧都不太拉扯得疼了,连忙就要下地行礼,栾县丞哪里能够让他拖着受伤的腿下地?摆摆手:“行啦,安稳坐着吧,好容易恢复得不错,别瞎折腾了。”   说着,笑着瞧了瞧裴华炕边的桌子上,吃药后甜嘴儿的蜜饯、一碗剥好的桂圆肉,颗颗饱满,色泽黄亮肉质肥厚,一股黄糖一般甜丝丝的香气,碗旁居然是个核哨。   “你小子倒是真是在养病啊。”栾县丞加重了“养”这个字,明显的玩笑意味,“案子已经结了,这次你立了大功,只管放心养伤,衙门那里不会亏待了你的。”   裴华这条腿不知今后到底回复如何,栾县丞没有将话说死,只让他安心养伤,见裴华似乎有些激动,情绪波动挺大,想到之前因为自己外甥女儿的事儿同裴华之间的争执与施压,栾县丞轻轻拍了拍裴华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没有说什么。   接着拿出了张银票,递给裴华:“追回了那么大笔库银,这是你应得的。”   又同裴华聊了聊衙门里的事儿,话锋一转:“杜家那丫头是不错,重情重义的,你小子眼光不错。”   听栾县丞夸杜芊芊,裴华简直与有荣焉,笑着点头:“她心肠极好。”   “哪里只心肠好?那手艺也是极好。小宝整日里嚷着要牛轧糖和棒棒糖吃,刚我吃了一碗她做的下水卤煮,真是个香!”   栾县丞不过来了一会儿就乘马车走了,不过杜芊芊的下水卤煮却在村子里火了!毕竟县丞大人都极口称赞、一口气吃了两碗,就有乡邻上门说要尝尝县丞大人夸赞的下水,因为下水不值钱,就这么一大锅,也就是些火烧和配料拢共也花不了多少,因此几个媳妇婆子来,拿了一两文出来,杜芊芊一律都没收,村里不少人家在裴华受伤后都热心送了礼来,送大家几碗吃也没什么要紧,这下子不管是来吃的那方还是给的那方都乐呵自在。   又极好吃还又不花钱,这下子杜家厨房门口可是真热闹,听了信儿的乡亲们都聚了来。   “妹子,给嫂子捞几块肺头。”   “好闺女,大娘就爱吃些酸的,麻烦你多放点儿醋。”   ……   杜芊芊脆生生应着,越捞越熟练,几碗过后直接用菜刀背从咕嘟冒泡儿的大锅里捞出小肠、肺头或者炸豆腐,接着啪啪几刀切了,放了刀就去舀鲜浓的汤汁,麻利得紧,本来是季桂月在一旁帮忙的,结果最爱凑热闹的樱子推了季桂月出去:“好嫂子,你带安安去,人多别再挤着了!”   接过季桂月手里的勺就在一旁帮忙放佐料,可是她哪里有杜芊芊手脚利落,跟不上节奏,被围地水泄不通,这边一句“多些蒜泥”,那边一声“樱子,那个澥好的酱豆腐给一块儿”,急得樱子手忙脚乱,额头、鼻尖儿都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大娘嫂子们,别催呀!”   抬头却见南子在外头咧着嘴瞅着这里笑,樱子扬了扬手里舀佐料的小勺儿,气鼓鼓道:“鸭蛋兄,别光顾着瞧热闹,也来帮帮忙啊!”   杜家厨房那里围了足有二三十个人,南子只好越过人群挤到樱子旁边,帮着她跟上杜芊芊的进度放作料儿,杜芊芊瞧着他俩齐齐站在一处,你舀一勺子辣油、我舀一勺子韭菜花儿,满脸笑地将碗递给围着的乡亲们,倒是十分默契,心里将两人凑成一对儿的想法就更强烈了。   眼看着满满一大锅的卤煮就快要见底了,只好歉意地同仍源源不断赶来的人道:“对不住了,只剩了最后几碗了。”   樱子也欢快地帮杜芊芊向没吃到卤煮的乡亲们解释,突然就觉得旁边的南子身子一僵,她不解得扭头看,只见南子眼带怒气直勾勾盯着院门口,那里好几个人呢,樱子好奇地问道:“鸭蛋兄,你这是瞅谁呢?”   南子这次没有同樱子说笑,而是放下了手里的勺儿去到大锅旁的杜芊芊那儿,“芊芊,你姐夫来了。”   说着,朝着院门口一努嘴。 第286章 胡搅蛮缠终挨打   杜芊芊抬头一瞧,果然,彭大壮正挤在院门口那几个人里头,缩头夹颈的要往里面挤。   自从上次他伙同村里几个人去设局坑杜芊芊被裴华胖揍一顿之后,彭大壮的确老实了一段时间,有一个多月没敢来了。   樱子也听自己二哥说过芊芊这位姐夫的事迹,说是他来了,就让南子指给她看,顺着南子的手指一看,果然猥猥琐琐不像个好人,“芊芊,要不要我把他轰出去?”   杜芊芊笑着摇了摇头,知道樱子一片好意但是不想她被彭大壮这个无赖缠上,南子也在一旁“啧”了一声,“家里好几个男人,要你出去逞什么强?这个人是个泼皮无赖,你别去招惹他!”   “怎么?你还看不起人了?”樱子忍不住回嘴,但心里却领了南子的情,这个鸭蛋兄人品还不赖嘛。   彭大壮上次是被裴华打怕了,着实老实了一阵子,别说再去城里堵杜芊芊了,就是提到往吉安村来打秋风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再遇到那个冷脸俊衙役,若是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拎小鸡仔一样摔了出去,只怕半条命都会没了。   窝在村子里老实了个把月,因为不敢来杜家这里要东要西了,自然也就没铜板去堵了,是家里人也嫌弃、牛二他们也嫌弃,自己婆娘杜小芹也如同着了魔般,每日里活儿照干、气照受,只一样,死也不让自己碰了,每晚拼着眼睛熬眍?了灯下纳鞋底、做芦花鞋,非要等到自己睡着了或者喝完酒回家才睡,真叫个晦气。   可前几日牛二突然说那个衙役办什么案子受了伤,躺在家里床都起不来了,这下子彭大壮来了精神,拉了杜小芹,死活不来,想要抱了妞子,死丫头和她倒霉催的娘一样,就像自己身上长了钉子一般,抱了就哭个不停,打也不济事!   得,不来拉倒,他一人也能成事儿,也不想着能要多少回去了,就是二三百文的东西也是好的,好好儿做回东道,省得牛二他们也不过招待了些醋溜白菜、花生仁儿,就白眼翻个没完。   一到杜家院门口,好家伙,那么些人,路上还不断有人拿了空碗往那里去,该不是生意做到家门口了吧?嘿,自己来的岂不正是时候。   加快了脚步,拉住了个院门口的人一问,不要钱白吃?啥?还有这等好事!彭大壮立刻心里就不平衡了,有那闲钱给不相干的人占便宜却不肯贴补亲姐姐、姐夫,看这下子没人给你撑腰了,不好好儿敲你们一顿竹杠,我也不姓彭。   “让一让!让一让!”彭大壮同挤在院门口的人挺横,端着碗来的大多数都是媳妇婆子,被他这么一挤,顿时不满,“你谁啊,先来后到不知道?乱挤什么?!”   彭大壮头一歪,“我谁?你们这是来蹭的我家东西知道吗?”   “这人谁啊?芊芊姑娘做的卤煮咋就成了他家东西了?”   同杜芊芊家住得近的就有人认出来了,互相套耳朵嘀咕:“这就是杜大山的大妹夫、杜芊芊的姐夫!”   彭大壮名声在吉安村可是臭了,众人就露出鄙夷的神色打量他。   “瞧什么瞧?!还不快让开!”周围人也不想惹他,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彭大壮这才能挤进院子里去,抬头一瞧,等待他的是杜芊芊、南子还有樱子三个人的冷脸。   对杜芊芊,彭大壮还是有些心虚的,但是那个小伙子怎么也有些眼熟啊?可是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收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彭大壮陪着笑上前:“小妹,嘿嘿,忙着呢?”   杜芊芊不理他,对着外头的乡邻:“对不住了,卤煮已经分完了,大家请回吧。”   彭大壮虚着眼一瞧,里头不是还有两三碗的量么?等大家伙儿散了去,彭大壮没话找话套近乎:“芊芊,咱大哥和嫂子呢?”   “你居然还敢来?”杜芊芊不接他的茬,冷笑道。   心虚地挠挠头,彭大壮继续装孙子:“看小妹你这话说的,上次姐夫都赔了不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以前的事儿咱就别提了!”   季桂月带了安安去给杜大山送茶去,一听,外头怎么突然冷清下来了,出来一看,“彭大壮!”   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杜大山听见了,放了手里做到一半的烟斗,也出了门来,果见彭大壮这厮舔着脸缠着芊芊呢,不由得眼内冒火,就要上去揪他的衣领。   “大哥!大哥!我都同小芹发过誓了!再也不去城里为难小妹了!”彭大壮连连后退,捂着头,搬出了杜小芹。   杜大山捏了捏拳头,“你还这里做什么?”   “咱们是亲戚,这话大哥说得也太外道了。”就是这般滚刀肉,彭大壮打蛇随棍上,“大哥,芊芊,咱们有话屋里说吧。”   可是院里的几个人动也没动,压根没有让他进堂屋的打算,彭大壮赔尽了小心,结果屋都进不了,再想想这一个月来的憋屈,不由得浑身来气,“怎么?现在牛气了?妹夫来了连屋门都不让进了?”   “就你?也配做我们杜家的女婿?小芹嫁了你真是倒了血霉了!”杜大山看见彭大壮就脑壳儿疼,欺负大妹、纠缠小妹,若不是想着杜小芹和妞子还要在彭家过日子,恨不得揍得不能走路才好。   “呦!”彭大壮轻佻地扭头看了眼杜芊芊,杜芊芊就知道他又憋着什么坏呢。   果然,“我不配做杜家的女婿?那跛子就配做了?我说大哥你怎么想的,小妹这么漂亮能干,结果却要嫁给个残废?依我看……”   彭大壮还没嘚瑟完呢,右脸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里霎时一股子血腥味儿,杜大山站在木匠房那儿呢,要到自己跟前也没那么快啊,才这么想着,鼻子又是一拳,砸得彭大壮直发懵,脸歪向一边,手往脸上一摸,一手的血,余光瞥见杜大山的确人还站在原处呢,“他娘的,谁他妈……”   没来得及躲过去的右脸上又是一拳,比之前那一拳更疼了,嘴里都是血,往地上吐了一口,结果感觉不对啊,怎么牙床上有处漏风?舌尖一舔,缺了颗牙,低头一瞧,那颗牙赫然被吐在了地上,周围都是血。 第287章 夹着尾巴回了家   彭大壮这下子知道怕了,连连往杜大山那里跑,踉踉跄跄跑到杜大山那里才敢回头看到底是谁打的他。   是刚才觉得眼熟的那个小伙子,自己同他无冤无仇的,为啥要下这么重的手,刚要开口喊冤,南子已经捏了拳,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话就又要来揍他一样,立刻唬地不敢出声了,就要往杜大山身后躲。   杜大山嫌弃地将他推了回去,再看杜芊芊,满脸怒容,就是上次自己带了牛二他们几人去堵她,她也没像现在这样生气,就连她旁边那个小丫头也对着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惹了众怒了,那个冷脸俊衙役到底什么来头,惹得这两个不认识的小伙子、小丫头也跟着愤愤不平的。   等等,这个小伙子越看越眼熟,杜大山一下子想起来了,上次见到他,他穿着衙役服同那个俊衙役一齐来的,怪道自己没认出来,不妨头闯了祸了,又惹到了一名官爷,他娘的杜家怎么认识这么多官爷,自己又好死不死地撞上。   知道没人会帮自己,只得自己去求情:“官爷!官爷!小人该死!说错话了,您就绕了我这遭儿吧?”   南子听见彭大壮说裴华哥的那些话,气得肝儿疼,恨不能将他嘴里牙都打掉了才解恨,顾念着到底还是大山哥他们家的亲戚,才忍了这口气。   “下次你再敢说裴华哥一个不字,可就没今天这么便宜你了!”   打成这样还叫便宜我了?彭大壮心内直叫苦不迭,一脸的血,漏风的牙,看上去好不狼狈,可没有一个人给他拿东西擦一擦。   连屋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打秋风了,彭大壮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杜芊芊,希望她能心软,结果他刚往杜芊芊那里看,南子恶声恶气地呵了他:“你瞅芊芊做什么?你别瞧着裴华哥在养伤就又动歪心思,到时候可别怪我们班里几个弟兄在城里见你一顿打你一顿!”   “不敢!不敢!我不敢!”彭大壮连忙扭过头,再也不敢往杜芊芊那里瞅一眼,头扭得太急太快,鼻血就跟着脖子甩了个弧线,樱子差点噗嗤笑出来,看着挡在杜芊芊身前的柱子,这家伙平日里看着只知道傻乎乎傻乐,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靠谱的。   但是见他偏又这么处处向着杜芊芊、事事为她想得这么周到,既为杜芊芊拜托了一个隐患高兴,心里却又有些酸滋滋的,好生奇怪。   那里季桂月早已将安安抱进了屋,不想让孩子看到这血腥的场面,杜大山看着仍然捂着脸不知趣站在院子中央的彭大壮,冷声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给我走!”   没用“滚”字是杜大山最后的忍耐,彭大壮心有不甘,可又不敢在南子面前造次,只好灰溜溜地回了。   一路上不管是自己村的还是吉安村的村民见着自己这个样儿,都对着自己指指又点点,彭大壮到了杜家一趟除了被揍地肿得老高的脸、不停流血的鼻子还有掉了的一颗牙,啥也没捞着,这幅样子也不好意思去牛二那里喝酒去,不然不得被那几个人笑话死?!   越想越窝火,结果最后的怒气都冲着杜小芹和妞子去了,如果是这娘儿俩偏生和自己作对说什么也不愿意同自己一起去,自己今天能受这份罪吗?!   要不说彭大壮窝里横呢,出事了只知道怪老婆孩子,那是因为其他人他一个也不敢惹呀,带着浑身的怒气,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这个时候正好是晚饭点了,因此彭家一桌人都围坐在桌子旁,见着彭大壮这样都唬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被谁打的?”彭大娘扔下碗筷去看,彭大壮仍然用手捂着嘴,彭大娘就去拉。   彭大壮不耐烦地挥开彭大娘的手:“您老别管!”   瞅着彭大壮恶狠狠地盯着杜小芹的眼神,彭大娘愣了愣:“难不成是杜大山?”不能吧,杜大山是个老实头,只有被自己儿子拿捏的份儿,还敢伸手打人?!   “说了让您老别管了!”彭大壮这句是吼出来的,因此缺了牙的牙床就露了出来。   彭大娘立刻狠拍了彭大壮的肩膀一下,扳过来彭大壮的脸去瞧:“你个闯祸的东西,牙怎么了?!”   妞子从她爹凶神恶煞地进屋来就已经不敢坐着了,瑟瑟发抖地依偎在杜小芹身旁,而彭二壮一听彭大壮牙都被人打落了一颗,也惊了勾了脖子去瞧,彭二壮媳妇儿就暗自发笑,她知道彭大壮混不吝,不想惹那晦气,只顾低了头闷笑,喂自己儿子吃粥。   彭大壮知道自己脸丢大发了,推了下彭大娘,“你别管!”   看着杜小芹碗里吃剩的稀粥,好嘛,自己在她娘家被人一顿胖揍,她倒自在,坐着喝粥呢!呼气声大得如牛喘,可见有多气。   直接将杜小芹的粥碗扫下了地,“还吃你娘的吃!”   半碗热粥正好盖在了妞子身上,头上挂着粥汤,脖子里也有,眼瞧着脖子那里皮肤一溜儿烫红了,妞子有经验,知道这会子如果哭出声,只会更加触怒彭大壮,因此强忍着头皮和脖子那里的疼痛,以及害怕,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硬是不敢哭出声,杜小芹赶紧牵了妞子去厨房拿凉水擦。   妞子不敢哭,可是给彭家竖起了烟囱的彭二壮儿子敢,这么大的动静,嘴里含着一口粥和一点儿咸鸭蛋儿黄,直接吓得哭出了声儿,差点呛着,彭二壮媳妇儿赶紧给他后背拍着。   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彭老爹才开口训斥彭大壮:“要闹回你们屋里头闹去!把孩子呛得!”又问彭二壮媳妇儿:“孩子没事儿吧?”   “没事儿爹。”彭二壮媳妇儿拍着儿子的后背。   被彭大壮这么一闹,也没人去关心他脸和牙到底怎么回事儿了,反正也不领情,彭大壮怔怔杵着,没人招呼自己吃饭,倒也有些尴尬,恨声恨气地嚷了一句:“娘,你也不知道给我盛碗粥!” 第288章 黄鼠狼下崽儿,一窝不如一窝   彭大娘白了他一眼,嘴里叨叨咕咕地碎念了几句,盛了一碗粥给彭大壮端了来:“难不成去了一趟大舅子家一顿饭都没吃上?”   彭大壮没好气地将粥碗往身边挪了挪,大口喝起来,可才第一口,被打落牙齿的牙龈处就被热粥烫得一个激灵,疼地他几乎流眼泪,“啪”地一声摔了筷子,嘴里骂骂咧咧。   “不吃就回你屋去!”彭老爹看不过他这窝里横的样儿,一家子等着他能拿些东西回来,上次的火腿早就已经吃完了,结果空着两手鼻青脸肿地回家还有理了!   “凭啥不吃?我拿回来东西的时候你们谁没吃?”彭大壮没好气,就伸筷子去夹不烫口的咸菜,今儿吃的是糖蒜,彭大壮夹了个三瓣连在一起的,也不耐烦分瓣或者去皮,只管用另一边牙齿去囫囵嚼碎了咽下,嚼可以避开缺牙齿的那里,但是糖蒜的辣味一咀嚼可是满嘴跑啊,蜇地缺牙那里疼地要命,彭大壮连连“呸呸呸”将嚼碎的糖蒜吐出来。   彭二壮媳妇儿嫌恶地将饭碗往旁边挪了挪,彭老爹叹了口气,长吸了口手里的旱烟,将烟斗里最后的那点子烟草吸了个差不多,不过是个积年的老烟杆了,并没有将烟斗里头的积灰以及没有燃尽的烟屑挖个干干净净,用老烟杆们的行话这叫“掏海底”。   谁要是这么做,是要被老烟杆们嗤之以鼻的,总是掏海底,那烟斗不管用多久,烟嘴儿那里总还是免不了漏气,人家一斗在握优哉游哉时不时“吧嗒”一口,而自己的烟斗一袋没抽完就非得烫得搁下,但是烟灰和烟屑也不能积存太多,不然烟斗容易涨裂,一般留到烟斗十分之一处左右就成了,彭老爹显然是个老手,烟斗里留得不多不少,恰好十分之一,吸完也没有放下,仍然握在手里暖手。   那里彭大娘给彭二壮媳妇儿使了个眼色,彭二壮和自己媳妇儿就早早儿吃完就抱了儿子回了屋,从儿子口粮里留了一颗白嫩嫩的水煮蛋在碗里;杜小芹和妞子虽然刚只吃到一半,不过此时是决计不敢回堂屋继续吃的,也窝在屋子里头没敢出来。一时之间堂屋里头就只剩下彭家二老和歪着嘴吸溜粥的彭大壮。   “大壮啊,到底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杜大山敢同你动手?!”彭大娘将那颗水煮蛋夹到了彭大壮碗里头,彭大壮斜睨着那颗蛋,用筷子戳了往嘴里送,怒气要消了好些,“不是大舅子。”   不是杜大山的话,那杜家谁还能有这手劲儿啊?   “那难不成你是在路上同人打起来的?”   “啧,您老就别问了,反正今儿算我晦气!”彭大壮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颗蛋,若是说自己连屋门都没能进,岂不是太丢人了,不管彭大娘如何问,就是不肯说。   彭大娘朝着彭老爹使了个眼色,彭老爹咳了一声,“大壮啊,眼瞅着就要腊八儿了,家家户户杀年猪、打豆腐、置办年货,你弟弟在地里一年忙到头,你弟媳也说了打豆腐的活计她包圆了,你们大房预备着怎么办?”   彭大壮知道自己到哪里弄银子去?无非就是想让自己仍往杜家那里要去,“不中用,您老也别指望了,反正这阵子我不去了,啥腊八儿啊,富过穷过瞎对付过呗。”   “你那媳妇被你惯的也不像样儿了,哦,她不想同你回娘家你就由着她啊?”彭大娘急了,还等着从那里拿风鱼腊肉回来呢,不去怎么行。   “她偏不肯去,我有什么法儿?!打也打了,揍也揍了,耷拉个死人脸,就是不松口,您老要是有那本事让她去,我服你,嘶,拿回来的东西由您老挑去。”彭大壮歪着头用舌头小心地去剔塞在缺牙处的饭粒。   打都不怕,我能有什么法子?彭大娘白了一眼,“你也别只管打,哄着些,妞子不是爱吃她小姨给她的东西吗?你哄她去她能不想去?”   “别提了,那丫头片子和她娘一条心……”   彭大壮说着,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别说,还真被他想出个主意。   脸上挂着彩,牛二那里去不了,彭大壮这几日得老老实实呆在家了,房门一推,果然,杜小芹又在忙着编芦畚箕,剥芦壳,用刀将芦头的一面破开,将芦头滚扁,接着用手掰开成芦蔑,手里忙着,妞子紧紧依偎着杜小芹站着,一双大眼睛戒备地瞅着彭大壮,生怕他又突然发起飙来。   一看到母女俩这样儿,彭大壮就浑身来气,耐着性子用脚踢了踢杜小芹脚边已经编好的芦畚箕,“妞子娘,你先别忙了。”   杜小芹心里祷告着彭大壮赶紧上床挺尸去,她这近两个月闻到彭大壮身上那股味儿就反胃,别说钻一个被窝了,本不打算理会他继续编,但顾及到瑟瑟发抖的妞子,停了手里的动作,但是芦头仍然攥在手里。   “你知道我今儿是为谁挨打的吗?”   杜小芹并不感兴趣,不过也不敢一直不答话:“为谁?”   “为了你妹妹,芊芊!”彭大壮说着指了指自己脸上青紫的地方。   为了芊芊挨的打?杜小芹压根不信,彭大壮能有这份心,母猪都能上树。   彭大壮知道杜小芹不信自己的话,继续道:“你知道为了啥?芊芊要嫁给一个跛子!”   这下杜小芹扔了手里的芦苇杆儿,看着彭大壮道:“什么?”   嘿嘿,小样儿,就不信你不上钩!彭大壮心里暗乐,趁热打铁:“你这姐姐也是白瞎了,芊芊要嫁给个跛子你都不知道!”   杜小芹看彭大壮那胸有成竹的样儿,不由就信了几分:“你听谁说的?”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不信,你找牛二他们问问!”   牛二几个人的确是整日里不上道的,不过消息却灵通,杜小芹心里忐忑,自己小妹怎么好好儿就说了个跛子?哥和嫂子难道就依了吗?   看杜小芹惊疑不定的脸色,彭大壮老神在在地往炕上“大”字形一趟,脸也没洗、脚也没洗,睡在杜小芹下午刚晒的暄乎被子上,舒服地一叹:“你还不回去瞅瞅,不然要不了多久,你就多个跛子妹夫,你们家不是都看不上我这个杜家女婿吗?这个还不如我呢,这就叫黄鼠狼下崽儿,一窝不如一窝!” 第289章 买个一进的院落娶媳妇儿   彭大壮捂着血糊糊的鼻子落荒而逃之后,樱子激动地上前去拍了下南子的肩膀:“鸭蛋兄,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说着还手脚齐用地比划着模仿刚刚南子揍彭大壮的动作,最后还不忘多踹了两脚。   但是这次南子并没有心情同樱子玩笑,仍旧气呼呼的一张脸,大山哥怎么有这么个大舅子,樱子看着南子的脸色立马安静下来,“喂,你还在生气呀?”   还是杜芊芊最先出来调节气氛:“哥,我特意给苏先生留了两碗,可惜凉了,我来热热你给他送过去。”   樱子见南子没有理她,噘了嘴:“芊芊都不生气了,你怎么还生气?”南子还是没个笑模样,樱子就嚷嚷着要回家了。   “樱子,你别忙着走啊,我这里热完正好你接虎子和顺子的时候给苏先生带过去,省得我哥再跑一趟。”杜芊芊赶紧留人,“南子哥,同那种人生气不值当的,咱们就当他小狗放屁。”   南子这还是第一次听杜芊芊说粗口呢,不由莞尔,想想刚才自己对着樱子的冷脸,的确有些迁怒的意思,挠了挠头,“樱子妹子,等我下次见着他,一定给你补上那两脚,叫他走不动道。”   白了南子一眼,樱子却“噗嗤”笑了起来,她也没有真生气,相反,她觉得这鸭蛋兄打起架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和平时傻乐呵儿的样子大不一样,“行啊,下次等你打得他走不动道了,我也上去踢他两脚。”   那里季桂月早已经拿了簸箕将彭大壮那颗倒霉催的牙还有一点子血迹清理了干净。   锅子里惹着那两三碗卤煮,想着刚刚门庭若市的热闹,南子就感叹道:“若是刚刚芊芊是在集市上,一碗哪怕只挣一文,这么一大锅起码挣个五十文。”   樱子心里算了算,“没错,我觉得还不止,这个锅平时我家里熬汤也还一半深,我家里十来口人,还够每人喝差不多小两碗呢,这里满满一锅,我看差不多小六十碗。”   看樱子“叭叭叭”调理分明地算,南子就笑道:“你倒是算得清。”   “那是!”   俩人在这里斗嘴,却说得杜芊芊心里一动,这东西成本低,想来县城里那几个馄饨挑子,有客人了得现包,卤煮却不用,锅里只管让它保持咕嘟嘟沸腾的状态就好,有客人要了捞了切块就成,每日里不用一直站在那里吹寒风,只赶个早集,一锅卖完就收摊,一个月岂不是也能卖个一两多银子?   再看看厨房灶台上南子给带过来的六枚淡青壳儿的咸鸭蛋,杜芊芊就问站在一旁的南子道:“南子哥,大娘每日里给别人洗衣服,一个月下来能挣到一两银子吗?”   “哪里能有那么多?我在家还好些,我去当差了她就背着我偷偷多洗,就这一个月也挣不到一两啊,壮劳力去做工一天也不过二十文左右。”南子不知道为什么杜芊芊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不过仍是细细说了。   “那你说,大娘就如同那些馄饨水饺挑子一样,也不用赁什么门面,卖完一锅就走,一个月岂不比洗衣服轻省好些?”   杜芊芊并不知道南子娘居然需要给大户人家洗衣服挣钱,这活儿可不轻松,特别是这大冷天儿的,就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南子,南子被她瞅得有些窘迫,幸好杜芊芊的话又将樱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倒比南子更快捧场,拍着手笑着出主意:“干吗只卖一锅呀?一锅挣五十文,卖个十锅岂不就是五百文?一个月就是十五两银子?”   一番话将杜大山和季桂月都逗笑了,季桂月打趣道:“樱子,那集市里的人别的什么都别吃了,就光吃卤煮!”   “要是我,一天吃三顿我也是乐意的!”樱子果然是杜芊芊的头号捧场王。   “就是有那么多人吃,也没那么多的下水啊。”杜芊芊将重点拉回来,“南子哥,你看怎么样?要是大娘愿意,我明儿就去教她,趁着天气冷,这卤煮吃的人肯定多!”   杜芊芊这是要南子家大忙了,院子里谁都清楚,南子心里有些激动,又想到自己娘那双骨节突出、夜里疼得睡不着的手,有些哽咽,不敢说话,怕一张口就露馅儿。   急得樱子在一旁跳脚,鸭蛋兄也不叫了:“南子哥,你还犹豫啥呀?多好的机会啊,就是一天一锅,一个月好歹也一两多呢!”   杜大山和季桂月看着南子红了的眼圈儿,“就这么说定了,芊芊呐,明儿你跟着正生的驴车去,大娘那里估计也缺东少西的没这么齐备的调料,你索性一齐带了去,趁着腊八儿前弄起来,这阵子正好是要开始置备年货的热闹时节,赚他一笔过个肥年!”   等南子回到裴华屋的时候,裴华就见他好像哭过的样子,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一下午就听得隔壁那里好生热闹。”   南子略过了彭大壮的事儿,省得裴华听了堵心,就将杜芊芊给他出的主意说了一遍,裴华也十分高兴:“芊芊这法子很好!大娘那里若是每月有个一两银子的收入,一年下来就能买个一进的宅院,也算是安稳了下来,省得赁房子的钱了。”   裴华给南子盘算着,南子也十分高兴,又揉了揉眼,“就是这笔人情大发了,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芊芊妹子才好。”   “嗨,你真是外道,等真买好了屋子了,下雨下雪大风天,她和正生哥送货也有地方歇歇脚,咱们在城里聚起来也有个地方。”如今南子母子俩赁的那间屋子拢共两间屋子,众人去了只能坐在外间,那外间还放了张南子的床,很是不便。   南子也连连点头,说着裴华就笑了一下:“不止如此,到时候院子买好就能给你张罗媳妇儿了。”   “成亲?八字还没一撇呢,眼下这样还是专心挣银子是要紧。”   裴华看了看那枚静静躺着的核哨,笑了笑,“对了南子,还得麻烦你,能不能叫芊芊过来?我有事找她。”   “什么有事找芊芊呐,想就直说呗。”南子站起身,给了裴华一个“我懂的”眼神,飞快跑出院子往隔壁杜家而去。 第290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樱子已经拎了热好的卤煮高高兴兴地去学堂,也该是做晚饭的时辰了,杜芊芊一直维持着的笑淡了许多,“嫂子,你说彭大壮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是空手回去的,会不会拿姐和妞子出气啊?”   季桂月抱着安安,叹了口气,没正面回答,想了想,“这两天让你哥抽空去一趟瞧瞧去。”   姑嫂俩正在商量着,南子又去而复返了,带着促狭的神情:“芊芊妹子,裴华哥有事找你。”说完,接过杜芊芊手里正洗着的青菜继续洗。   等杜芊芊到了,裴华拍了拍炕边示意杜芊芊坐下,杜芊芊依言坐下,裴华又示意杜芊芊伸出左手,杜芊芊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笑着伸出左手摊开掌心。   裴华从胸前拿出了栾县丞给的那张银票,轻轻放在杜芊芊的左掌心里,银票还带着裴华的体温,温热安静地躺在杜芊芊的手里,杜芊芊拿起来一看,二十两银票。   “哪里来的?”这还是杜芊芊第一次见到银票,楮纸质地,这种纸的原料是楮树的韧皮纤维,楮树皮里头含有十分适于造纸的木本韧皮纤维。于春末夏初剥取楮树皮,与嫩竹麻一同漂浸、石灰浆涂、入釜煮糜、舂捣成纸浆……要经过繁复的几十道工序才能最终得到楮纸,成品的楮纸洁白如玉、纤维均细且表面光滑,而根据成色还分为假山南、假荣、冉村与竹丝四种,均不允许民间采购,这其中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劳力,不过也正是因为朝廷里这种不计工本的法子构成了银票的第一道防伪。   裴华见杜芊芊将银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新奇地瞧,都想伸手过去揉揉她的头顶,“栾县丞给的。”   “这是奖赏你破案有功的赏银,你自己留着吧。”杜芊芊看了看裴华那浑身的伤,将银票又还给了裴华。   裴华推回她的手,“你收着,以后的银子都由你收着。”   看见裴华一脸认真,杜芊芊不由得笑出了声,又重复了一遍:“都给我收着?说话算话?”   点点头,裴华也跟着杜芊芊翘了嘴角,“算话!”看着裴华带笑的眼睛,杜芊芊算是近距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眼睛里有星星,又亮又深邃。   玩心一起,杜芊芊翘起了小拇指杵到裴华眼皮子底下,看着杜芊芊小巧莹白的小拇指,裴华一时愣住了,随即才反应过来,也伸出了自己没有受伤的右手,因为这阵子一直在屋内养着,裴华的皮肤比之前白了许多,不过还是仍然逊色杜芊芊不少。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杜芊芊拉着裴华温暖厚实的大手,手指腹和掌心都有茧,明显是习武之人,握着十分踏实又安全感,脆生生地念着顺口溜,裴华吭吭哧哧的,既想要同杜芊芊一起说,却又不太好意思,杜芊芊眼看着他的耳根红了起来。   说完,松开手,裴华心随着手突然一空,带着些香香的余温,“南子家的事儿多谢你。”   “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样呢,明儿我就去大娘那里,若是顺利,大娘就不用一年到头给人洗衣服了。”   “嗯,等我伤好了,当差完了也能过去帮帮忙。”   当差?杜芊芊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裴华。   “栾县丞具体没怎么说,但起码衙门里的差事能保住了。”裴华原本以为杜芊芊会松一口气,但是杜芊芊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激动。   “怎么,你不高兴?”裴华有些拿不准杜芊芊的主意。   杜芊芊摇了摇头:“裴华哥,若还是以前的职务,咱们还是别干了。”   听见杜芊芊说“咱们”,裴华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他知道杜芊芊这次是被自己受伤的事儿弄怕了,“这次是我没经验,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杜芊芊不置可否,心里却想着若是到时候仍是这样危险的差事,那还不如不干,哪里赚不来这点月俸?不过眼下气氛这么好,腿伤能不能恢复也还未可知,还是别扫兴的好,于是干脆换了个话题:“裴华哥,其实我想着如果大娘的卤煮能成了,那南子和樱子就有可能了。”   “你是当真的?我还以为你只是开玩笑。”裴华平日里的冷峻脸,从杜芊芊进门就没停过笑。   “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杜芊芊征求裴华的意见。   见杜芊芊说得很是认真,裴华十分捧场:“你说得对,我也觉得很相配!不过没你想得那么远。”   “张二娘家条件算是不错的,按着眼下南子家这种情况,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杜芊芊皱了皱鼻子,“若是南子在城里买座二进的院子,南子哥有个衙门的差事,南子娘也能有个不错的营生,张二娘那里也能放心多了。”   裴华被她一本正经如同长辈操心晚辈的样子给逗乐了,原本只是嘴角上扬微笑,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正掰着指头算账算得起劲,听见裴华越笑越起劲儿,手指头掰到一半停下:“笑什么?”   “没什么。”裴华说着,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伸手揉了揉杜芊芊的脑袋,头发又顺又滑,很有些宠溺的意味,“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两个人在屋子里头有说有笑,却不知屋门外头裴大娘和李菊花正扒在门上听墙根儿,裴华和杜芊芊说话声音不大,她俩虽然听不到但仍是捂着嘴偷听,不过若是她俩知道裴华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给了杜芊芊,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裴勇路过,看到这婆媳俩鬼鬼祟祟撅着屁股将耳朵贴在裴华的屋门上,不由得就一阵头疼,故意提高了音量:“娘,菊花,你俩趴门上做啥呢?”   裴大娘和李菊花急得朝着裴勇连连挥手,示意裴勇小声些,挤眉又弄眼的,不过裴勇就装没看到,声儿又高了些:“柱子渴了,快去倒些水。”   屋里的裴华与杜芊芊相视一笑,裴华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第291章 卤水挑子的准备工作   火烧不能图省事儿用那种半发面的,得是死面儿的火烧咬起来才筋道,现在卤煮的大锅里头煮透了,吸饱了卤汤,切开以后没有一丝白茬儿,接着切成块状,用刚出锅的热汤汁烫上两遍就能端上桌了。   甭光瞧着下水卤煮用料便宜,但要做的好吃,可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下水这东西之所以吃的人少,就是因为这东西脏且气味大,特别是杜芊芊这锅下水卤煮的主食材——小肠,要想将里头赃物和腥臊气彻彻底底洗干净,就必须将小肠整个翻过来,将肠油摘干净了,用粗盐和碱反复揉搓,略微偷一点儿懒,那煮出来之后的异味儿不管加多少蒜汁还是辣椒油都压不下去的。   杜芊芊认真教着、南子娘就在一旁仔细记着,生怕有一丁点儿错漏的地方。   “大娘,这剩下的小肠你试着清洗看看。”杜芊芊递给南子娘,听十遍不如自己动手试一遍,接着叮嘱,“卤煮必得吃热乎的,所以咱们得学那馄饨挑子,备足了炭让火保持不灭。”   卤煮得热乎到什么程度呢?必得是从滚开的锅子里盛出来,趁热吃完,那才叫个口口香!否则,汤汁别说放凉了,一旦变得温吞,就会油腻非常,入口滋味大打折扣。所以,不管食客口味如何,这下水卤煮也是万万不能放芫荽的,芫荽气味霸道,会搅扰了汤汁的醇厚,且一把凉芫荽往汤汁上面这么一压,那汤汁立马就凉了不少下去,即便舀上两勺醋,油腻感也减不了多少,吃到最后,碗里的下水连同浸透了卤汁的火烧腻味到一块儿,渐渐凝结到一块儿,那时食客是没办法再下筷子了。   蘸料就有五种,韭菜花、澥好了的酱豆腐、蒜泥、辣椒油和醋,管你是好个什么口儿的,辛辣鲜咸酸,这几种蘸料都足够了,南子娘在一旁连连咋舌,“我的个乖乖,怪道这卤煮这么好吃呢,光这蘸料就讲究得了不得。”   杜芊芊抿嘴一笑,因为南子娘听到下面的卤汁熬煮的香辛料,直呼“好闺女,大娘这哪里记得住?”   总的来说,有包括丁香、肉桂、砂仁、蔻仁、广皮、官桂、甘草等等十几味中药材,但是光是如此,那也算不得讲究和用心,还得按照中医养生的理念,根据时节的变换调整其比例,例如,过了冬至之后,肉桂和官桂这种热性的食材就要适当多加些,而到了翌年立春这些热性的就要减量,而要多加些广皮这些凉性的。   这十几味的中药材不能直接下到卤汤里,得用干净的纱布做个小小口袋,一来可以防止这些中药材的渣滓混在卤味里头让汤汁变得浑浊、从而影响口感;二来,也透着些行家独家秘方的范儿,食客们一看,哟呵,这架势也决计不会难吃到哪儿,消费体验也更好。   前边儿那些个清理收拾下水,南子娘每日家下厨做饭,还是能应付得来的,后面的蘸料那里,其实就已经记得有些吃力了,但除了澥酱豆腐还有韭菜花有几个好吃的小技巧之外,多做几遍勉强也能记得,但是这些个中药材,实实是难住了,只听杜芊芊报那些个名儿,十几个说下来,南子娘一个头两个大,只依稀记得丁香肉桂。   “闺女,大娘实是记不住。”南子娘摆着手,“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看着南子娘扬起的那只手满是红肿和冻疮,杜芊芊也觉着自己说得太快了,刚刚就像说相声贯口一般,就差报起菜名“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   想了想,“大娘,要不暂时这月余我给您置备好了,若是写下来让您老对着去买也不是不行,但是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咱们且不管这生意能不能做起来,若是做起来了,难免有人眼馋……”   南子娘拉过杜芊芊的手,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闺女,大娘都省的,你虑的极是,都听你的,就是又得麻烦你,大娘有句说句,这些个药材的银子你务必得收了,不然大娘和南子也难心安呐!”   无谓在这些琐事上退让,杜芊芊干脆地收了南子娘二百文,笑道:“大娘,这下子你就安安心心准备着开张吧!”   南子娘之前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自己会去几个肉铺子订猪下水去,毕竟之前杜芊芊拎了俩猪耳朵还被自己笑了半日,杜芊芊经常惠顾的那家铺子掌柜正扬了刀腹突出、又厚又沉的斩骨刀剁骨头。   见杜芊芊陪着南子娘来,想着这肯定是要肋条肉或者五花肉了,谁料,杜芊芊一张口:“掌柜的,你们小肠和肺头的下水别白做添头了,都卖给咱们吧,你开个价。”   啥?不仅乐意拿了下水做添头,就连朱衙役的娘眼下也要用铜板来买?真是新鲜,难不成吃猪下水还会一个带着一个吃上瘾?   这位杜姑娘之前就舍得花钱买肉,这半个月买得更是多,十分照顾生意,掌柜的二话没说:“啥开价不开价的?尽管拿去。”说着就要拿了干荷叶去包今儿剩下的下水。   “咱们是天天要。”杜芊芊笑盈盈地让着掌柜先别忙着往外送。   天天要?肉铺掌柜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这是怎么个意思?天天吃下水啊?还真是闻所未闻。   看着掌柜的惊讶得半张着嘴,南子娘和杜芊芊都笑了起来,也不急着解释,反正挑子担出来大家伙儿就知道了,只催着掌柜的给报个价。   掌柜的满手油,想要挠挠脑袋,半路又放了下来,下水向来都是白搭做添头的,还真是没正儿八经开个价当个物件卖出去,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气:“杜姑娘,五花二十文一斤,这下水……”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还真是没卖过,论斤卖着实是小里小气,咱们一整挂小肠和肺头都照着五文,你看成不?” 第292章 我也来了,感动吧?   这些下水说是不值钱,但是毕竟也是添头,若是没有这些添头,肉铺掌柜说不得秤肉时候还得秤杆子压得高些,五文钱一整挂着实是不贵的。   “成啊!”杜芊芊一锤定音,“掌柜的,你今儿有几挂?”   哎呦这个杜姑娘啊,掌柜的笑将起来,“姑娘,就算每日里杀猪也没几挂呀,今儿我这里有一叶子猪肺头还有一挂小肠,顶新鲜的。”   那叶子猪肺一拿出来,杜芊芊就知道这掌柜的没有扯谎,表面色泽粉红、光泽且均匀,伸了手指轻轻按了按,被按下去的地方很快复又弹了起来。   “杜姑娘真是个懂行的,你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的生意,我蒙谁也不可能蒙你,你就放心吧。”掌柜的说着手里利落地用根草叶从肺叶上头的气孔穿了过去,打了个活结,再包了层干荷叶,“小肠我再拿给你瞅瞅。”   一整根猪小肠两头是不一样的,一头白色,壁很薄,另一头壁厚带着血丝,也十分新鲜。   拢共不过花了八个铜板,就买了一挂小肠和一叶猪肺,临走杜芊芊还特意嘱咐掌柜的每日里给她留。   “杜姑娘,你就擎好吧,杀猪的那里我再熟不过了,我必定让他给你留着。”掌柜的极热络,这话说得很是卖了几分人情,其实这东西别说求了,每日家有人拿钱买,那杀猪的高兴还来不及。   拎着下水顺道去订了个竹制的挑子,杜芊芊同南子娘将小肠和肺叶还没拾掇好,那挑子就送到门上了,这东西都是打了现成的专卖给这些面条馄饨小商贩的,小贩们挑着它,卖些汤汤水水的吃食,走走停停,走起来就是个挑儿,停下来往地上这么一放,那就是个摊儿了,因此整个造型中间高耸,走起来颇像西北沙漠里的骆驼,因此得了个混名儿――“骆驼架子”。   至多不过大小的差异,给了定金,再拿木贼草从上往下将边边角角的竹刺儿和锋利的篾片给打磨个溜光水滑,直接挑了送上门就行。   杜芊芊做事一点儿不拖泥带水,南子娘看着这粗崭新的竹制挑子,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明儿就开张卖卤煮了?活了这么些年还真没做过什么买卖,芊芊这手艺自是没话说,但是南子娘心里到底还是没什么底。   “大娘,你放心,明儿个一早,我和正生哥过来给你撑场面,必定能卖得红红火火!”杜芊芊给南子娘喂了一颗定心丸。   杜芊芊对着猪气管往里头灌水,等变魔术一般膨胀后用手使劲儿挤了,目的是将灌进去的水通过肺叶里头的那些小气管挤出来,如此重复了两三次,南子娘看着这么纤纤弱弱的姑娘,真是太能吃苦了,别说那些个千金大小姐了,就是普通农家的闺女也没几个敢这么利索得收拾猪肺和小肠。   白嫩嫩的一双手正将切片了的猪肺放在面粉和水里头反复揉搓,南子娘看得都不忍心,将杜芊芊的手提溜了起来:“好闺女,怎么弄你说就是了,大娘来。”   南子娘一定得学会这生意才能做,因此杜芊芊也没推来让去,洗了手站在一旁教南子娘如何将猪肺上头的附着物揉搓掉,接着清水没过猪肺片儿,滴了些白醋泡了辟腥、杀菌,最后滚火上煮个半盏茶的功夫,肺叶里头的脏东西就能尽数逼出来了。   洗洗涮涮,卤汤、蘸料、碗筷……将该准备的都给准备好了,锅和柴火是家里头现成的,就等着第二天一早开张了。   这时候的人们起得都很早,城门寅正四刻开启、戌时一刻关闭,论起来裴华和南子他俩对这个最是熟悉,开闭、开启城门以鼓声为号,开启城门的鼓声称为“亮鼓”、关闭城门的鼓声称为“关鼓”,四班巡城,共有三次交班,连同关鼓、亮鼓,共鼓声武侠,因此开班、交班并收班是为无更,钟鼓楼的鼓声划破黑夜,惊醒了沉睡中的城镇,因此五更也叫五惊。   通常五鼓三点,也就是卯时整早市便热闹起来,杜芊芊同张正生起了个大早,五更天就出发了,杜大山一来不放心,二来也的确想去帮帮忙,也跟着一起,结果樱子头一晚听说南子家要开始摆摊儿,哪里按耐得住?   “鸭蛋兄家居然要摆摊儿了,前儿他还在裴华哥那儿,居然也没说,也太不够意思了!”于是,偏嚷着要去。   其实别说樱子,就是其他人包括南子和南子娘在内,都没想到一个摊点说开也就开了。   樱子还从未这么早起来往城里赶的经历,冬日里本来日头就短,农活儿也少,离开村口时候天还擦着黑,整个吉安村仿佛都在酣眠,路上除了车轱辘压过寒意浸透过后硬土路的“嘎吱嘎吱”声,就只能听见杜芊芊和樱子清脆的玩闹声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窝在蓬松暖和的乌拉草中,脚放在脚炉上,再裹了个头巾,真是一点儿也冷,杜芊芊就想到刚开始送货进城时候,樱子也是这样陪着自己往返村里和城里,心里更是暖融融的,就又往樱子那里凑了凑,亲热地同她开玩笑:“樱子,等等摊子摆起来,你可得帮忙使劲儿吆喝。”   “为啥?鸭蛋兄又不给我开工钱。”樱子一撇嘴。   “就看在人家都送了你两次鸭蛋的份儿上,难道你就不该投桃报李吗?”   “芊芊,苏先生经常去你家吃饭,你也变得文绉绉起来,啥桃儿啊杏儿的,到时候你看我的,吆喝多多的人来吃,保管将那四个咸鸭蛋的人情给答了。”   一车上四个人都笑了起来,跟着驴车转动的轱辘天色开始透出些光亮来。   一路到了南子家,南子和南子娘都已经将各色都准备停当,就等着杜芊芊他们一行人了。   “鸭蛋兄,我也跟来了,感动吧?”樱子跳下车同南子打招呼。   看到樱子也来了,南子自是十分惊讶,还带着些感动,“樱子妹子,你也来了?!”再往后一瞧,杜大山也来了,激动道:“大山哥,你也来了?!”   原本孤单单母子俩伴着个骆驼架子,都没有过摆摊子的经验,心里七上又八下,现在好嘛,齐刷刷六个人,一下子热闹起来、也有底子起来。 第293章 开张大吉   骆驼架子一头底下烧柴,上面嵌入一口大锅,木制的锅盖压根掩不住里头沸汤升腾的热气儿,另一头是抽屉式样的第一层是些预备着的蘸料,若是上头的那些食客们吃完了可以随时添,第二层那是码放得齐齐整整的竹筷和瓷汤勺儿,最下面那层就用来收一天的零钱流水,南子娘很是经心,只忙了一个晚上,骆驼架子上上下下,所有物什都很干净。   挑子最上边儿就是操作台面,咬起来十分劲道的钱眼儿火烧,烙得又大又厚,摞在一处,这种死面儿火烧得现在卤煮的大锅里头煮透了,刚开过的热汤烫上两遍才地道好吃。   架子和两张小木桌摆定,位置也选得不错,来往人流量挺大,旁边有两个挑子,一个卖馄饨一个卖面条儿,虽然不是赁的铺子,但是这些抢手的位置都是占定了的,旁的挑子这两户未必乐意再多一户来抢生意,但是南子娘不一样,多亏了南子这衙差的身份,县官不如现管,两户也都熟练地将摊位摆好,亲热甚至有些巴结地同南子他们打招呼,无非是以后互相照应之类的话。   “官爷,您这里头是什么?”有些惴惴,若是卖重了,岂不是倒霉。   南子挑骆驼架子愣是浑身发汗,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下水卤煮。”   一听说是下水,这馄饨和面条儿摊位的都放下了心,心里偷着乐,原以为有杜姑娘这么能干的诸葛在背后出谋划策,能想个多厉害的点子,原来不过是煮下水,那玩意儿,骚不拉几的,给添头大家伙儿都不乐意要,还正儿八经挑了来卖?保管不出几日就歇菜去了。   这会子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正是早市要开始的时候。   那馄饨挑子水已经滚了,老板熟练地又舀了一勺凉水浇了下去,煮沸的滚水立马安静了下来,毕竟水开两边馄饨方能出锅。   老板面前一直已经不知道用了几年、缺了个小口的大瓷碗,里头装了馄饨馅儿,粉白相间,里头还有嫩绿小葱青菜拌在其中,老板左手从四四方方的馄饨皮儿码子最上头揪了一张,右手自己特制的木头小勺往肉馅儿稍稍一转,小勺上头沾着的猪肉馅儿往左手心的馄饨皮里轻鼓几下,松松这么一攥,只五分的力道,一颗馄饨就成了形,老板也不花那多余功夫去放,手腕稍用力,将包好的那颗馄饨轻轻一抛就得,眨眼功夫就成堆凑了一碗的量。   已经有了相熟的客人要了一碗,老板娴熟地将一堆馄饨下入了锅中。   那馄饨皮又透又薄,最上面那半层馄饨漂浮在汤水以外,透着馅料的粉嫩尽显皮儿的通透,盛好放入调料,每颗馄饨头上都顶着提味的胡椒粒儿和细碎的香菜末儿,红葱油这么一淋,真叫个鲜香麻辣。   而那边面条儿摊位的老板也不遑多让,娴熟老道,一碗青菜素面已经煮好,火候把握地很好,青菜一经汆烫就捞出,保留了原有的翠绿,筷子从一旁褐色小瓷罐子里头蘸了点猪油,立刻素面上头有了亮晃晃的油花儿,配着翠绿的青菜,养眼又开胃。   南子娘就有些局促起来,毕竟没有摆摊做过生意,生怕一上来就露怯,杜芊芊虽然也没有摆过摊,但是做卤煮、切卤煮她有经验呐,于是还是她挑起了大梁,走到了掌勺儿的位置,锅里头长方的猪肋条肉切成的一寸来宽的薄肉片儿随着滚滚的卤汁上下翻滚,肉煮得酥烂、汤熬得香醇。   “大家伙儿快来尝尝啊,顶新鲜的下水卤煮!又香又好吃,还饱肚子!”一声清脆高亮的叫卖声吸引了周围行人的注意。同行的其他五个人都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她,别看只是声吆喝,没做过买卖的人还真未必能有勇气叫出这一嗓子招揽客人。就连最能说话的樱子这会子也眼冒星星地看着杜芊芊,虽嘴上说要来帮鸭蛋兄的忙,但要让她来起这个头,她是决计不好意思开口的。   杜芊芊在这里算是半个名人,认识她的人不少,就有几个路过的停了脚步问:“杜姑娘,你怎么又摆上摊位了?这卖的啥呀?下水?”   “这是朱大娘的摊子,别小看这下水,栾县丞吃了都夸得不得了!”杜芊芊声音很清亮,周围人都被她后面一句话引起了兴趣。下水,还栾县丞都夸?   “杜姑娘,栾县丞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还能觉得下水好吃?”围上来好四五个人,有些不信地笑道,只当杜芊芊是为了做生意拉大旗作虎皮。   杜芊芊将锅盖揭开,顿时浓香直冲而出,大锅底下柴火很旺,咕嘟嘟冒着泡的卤汁将香味送出去更远,“这里不比其他地方,里衙门口这么近,我哪里敢抬出栾县丞的名头胡说?就是三日前的事儿。”   见杜芊芊说得笃定,再来杜芊芊的做吃食手艺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棒棒糖和牛轧糖谁家孩子没吃过?不是闹着要的?何况,这大锅里的香气着实是勾人的馋虫,你想啊,十几味的调料,能不香吗?   “哥信了你的人品,妹子,这卤煮多少铜板一碗呐?”   “两文钱一碗,解馋的肋条肉、香香的炸豆腐、越吃越想吃的肺头和小肠,还有饱肚子的卤煮,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来一碗?”   “好!来一碗!”杜家妹子说到这地步,若是自己不来上一碗,都对不起妹子的好口才。   杜芊芊熟练地用菜刀背将小肠、炸豆腐和火烧这些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捞出,或是菱形、或是三角儿、或是段状,总之“啪啪啪”几刀麻利儿地切好,舀起一勺子卤汁,力道把握得极好从上而下慢慢儿淋在卤煮上,恰恰好盖住,摊位旁的人都看得馋得舔嘴唇。   “爱吃辣不?”   “就爱吃个辣,妹子,给哥多放点辣子。”   “好嘞!”   红艳艳的辣椒油一勺子下去,空气里都带了股子香辣的气息,那食客吃了第一口就舍不得听了,“斯哈斯哈”冒着烫舌头的热度大快朵颐,偶尔吃到一小块儿白肉更是满口的浓香。 第294章 捧场   “哎呀,我说,你别光顾着吃呀,到底好吃不好吃?”   “你也是个不透气的!你瞧他吭哧吭哧只顾着吃的样儿,就知道好吃了!”   “杜姑娘,给我也来一碗。”   “还有我,嘿嘿。”说着,那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我爱吃个酸辣口儿的,给我多多加些。”   杜芊芊知道,辣是其次,最主要还是想要多加醋,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女的爱吃酸的多,因此这人没好意思直接说,心知肚明不说破,杜芊芊足足舀了两勺子老陈醋进去。   火烧浸润了满满的醋和辣子,一口咬下去,又酸又辣,直冲鼻腔和脑壳儿,甭提多过瘾了,那人显然是极好这一口儿的,不管是火烧、肺头、小肠还是炸豆腐,都十分入味儿,入嘴一咬,满是卤汁,再慰贴也没有了。   第一个食客已经吃罢,这时候才有空来一句迟到的回答:“好吃!这下水居然能出这味儿,以后我也甭买肉了,干脆买下水得了。”说完,没有给钱,而是将碗又重新递给杜芊芊,“妹子,再来一碗,我就爱那肺头,太入味儿了,能不能来一碗只有肺头的?”   几大块火烧入肚,已经填饱了肚子,这第二碗完全是为了解馋,自然是要点自己最爱吃的。   “好嘞!”仍然是清脆的一声答应,杜芊芊已经记得他的口味,多多浇了层辣油。   转眼已经卖出去五六碗了,还有好几个已经等着在点,杜芊芊脸上笑着答应,手下忙而不乱,哪个人不要小肠、哪个人要多加酱豆腐、又有哪个人饭量大多要了两块卤煮……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气氛已经热络起来,其他几个人之前的束手束脚自然也就一扫而空了,都开始帮起忙来,特别是樱子,放下了矜持,使劲儿地招揽来往的路人。   “栾县丞都爱吃的下水卤煮!好吃得不得了,吃过的几位大哥都舍不得把碗放下了!大家都快来尝一尝啊!”   正在收钱的南子听了,“噗嗤”一口笑出来,这个活宝,同坐在那里还没吃完几人赔了个不是,“那个疯丫头不太会说话,千万别介意!”   “那姑娘也没说错啊,反正我还真想再来一碗,不过光一顿早饭就吃掉六文,我家那个婆娘肯定饶不过我。”说着,掏出四文给了南子。   说得相邻几张桌子的食客都哈哈大笑,“你这个耙耳朵怕老婆的,六文钱的主你都做不了。”   大冷天儿吃辣的最暖身了,所以辣椒油消耗得很快,南子娘就帮着倒辣油,看着卖力拉来了好几个食客的樱子就笑,同杜芊芊道:“这个丫头挺有意思,”   杜芊芊正从咕嘟嘟冒泡儿的锅里捞卤汁里上下翻飞的肺叶片儿,“嗯,村子里头我和她还有阿青玩儿得最好了。”   杜芊芊说的这两个姑娘南子娘上次去杜家吃羊肉都见过,不过那时候人太多,也没怎么说上话,樱子这几声吆喝倒是一下子让南子娘记住她了。   从冷场到卖出去快二十碗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那第三层用来放零钱流水的抽屉已经薄薄的一层了,约莫四十来枚,这一大锅的本钱已经回来个七七八八了,下剩卖出去的就是纯利了。   那里张正生和杜大山刚帮忙收拾完一张桌子,钱掌柜和伙计二善到了。   “哎呦,还真是的!芊芊呐,你还真帮着朱衙役搭起了个摊位啊?刚刚有人吃了过去同我说,我还只不信。”钱掌柜笑眯眯地使劲儿闻了闻,“不错,这味儿光是闻着就好吃,给我和二善也来上一碗。”   说着递了一两银子过去,杜芊芊知道这是钱掌柜在做人情了,自己又不是这个摊位的老板,去收钱当然不合适了,南子怎么说也是衙门的人,让他来拿也不好,于是叫了一旁加蘸料的南子娘:“大娘,快收钱!钱掌柜,我知道你爱吃韭菜花,给你多加点儿!”   接着,“二善哥,你吃得惯下水不?”   说真的,二善真没吃过多少次下水,挠了挠头,“杜姑娘,你做的东西准没错儿,都听你的,你看着放。”   而南子娘却有些怯怯不好意思去接钱掌柜的那两银子,扎巴着手,“哎呦,这两碗不过才几文钱,请你们二人吃了又值什么?这银子可不能收!”   “你看芊芊这丫头前两天送货时候也不知道提前同我说一声,不然我也能帮帮忙不是,这银子只当是贺礼。”钱掌柜递银子的手仍然保持姿势不变,笑呵呵道。   旁边的馄饨和面条铺子连老板带食客都往这里打量,到底一个衙役一个将吃食卖进省城的能干人,开个这么个小小的露天铺子,又是栾县丞夸好吃的名头、又是钱掌柜特意赶来捧场。   “大娘,这是钱掌柜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图个好彩头也好!”说话间,又有几个人来买,加辣加酸的各种要求,杜芊芊还得聚神买卖。   那里南子娘仍是惴惴,毕竟一两银子呢,足赶上南子的月俸了,樱子吆喝了半天,已经完全放开了,见这情形,回到架子后头,拉了南子娘的胳膊举过去,“大娘,钱掌柜的手都要举酸了,那碗卤煮也快凉了,你就快收下吧,也好让钱掌柜痛快吃去!”   有了樱子这个台阶下,南子娘终于收了银子,同时也一下子同樱子关系拉近了许多,笑着嗔怪了一句:“你这丫头!”   一旁手里忙不停的杜芊芊低头抿着嘴儿笑。   钱掌柜热乎乎吃了一碗卤煮,着实有些吃惊也有些心动,这下水能做出这味儿的确是没想到,在街边卖倒可惜了的,若是自己和盛里头,说不得还是个独市,二文?呵呵,这碗卤煮的身价起码翻几倍。因此就有买了这道吃食做法的念头,但是想着这点子必定是芊芊这丫头的,她虽是个姑娘家,但是极讲义气,这里已经摆了摊位开始卖了,她是断不会肯卖的,罢了,断人钱财杀人父母,何必挡别人的财路,何况还是一名衙役的,因此收了念头。 第295章 小小摊位、方寸江湖   人都有从众的心理,越热闹的铺子越热闹,哪怕排队也愿意等,小小的卤煮摊位很快招待了好几拨食客,两张桌子坐满了,架子前头仍然有好几个人在等。   接着刚当了夜差的衙役也来照顾生意,南子那是一同当差的兄弟,而杜芊芊,他们见了也十分亲切,裴华年纪不大但是在衙差里头还是挺有威信的,受了伤后他们也陆陆续续去看望过,杜芊芊对裴华周全的照顾和不离不弃,他们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头啊,多好的姑娘,因此一到了铺子那里就十分热情地打招呼,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将这小小的卤煮摊位带动地简直是热闹地了不得。   吃完了待要不收钱,几个人早已经将铜板放在了桌上,满口嘱咐“有什么要帮忙尽管说话”,看得旁边馄饨铺子和面条铺子眼热得紧。   他们当然也不缺主顾,但是热闹程度完全不能和杜芊芊这里比肩,那两个铺子的老板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不过一个卖下水的居然能红火成这样儿,看来之前的盘算完全失策。   杜芊芊将位置让回给南子娘,自己在一旁打打下手,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再提醒提醒,好帮着南子娘尽快上手。   远出乎众人的估计,这一锅比杜家的那个还大些,大概六十碗,从冷清的第一碗到只剩最后几碗,这中间不过只用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最后几碗虽然也有食客站着求买,不过南子娘不预备卖了,大家伙儿都起了个大早空着肚子来帮忙,难不成还得让众人再空着肚子回去,就想将这最后几碗给众人垫垫肚子。   不过杜芊芊想了想,悄悄儿同南子娘咬耳朵商议了下,南子娘立马点了点头:“使得!使得!”那几碗都卖了个干净,樱子这性子最是好奇,也凑了过来:“啥呀?你们在说啥?”   杜芊芊就逗她,摇了摇头:“不告诉你!”   果然,樱子立刻就去缠着南子娘,拉着南子娘的袖子问:“大娘,芊芊同你说啥了?”   最后几个食客坐了一桌,另外一桌就空了下来,南子早就眼疾手快地将桌子收拾妥当了,那里樱子大有不问出来不算完的架势,拖着南子娘的胳膊:“大娘,你就告诉我吧!要是不方便说,就瞧瞧套我耳朵上说。”   张正生就去拉樱子:“带了你来原本是帮忙来的,你别碍事儿帮倒忙!芊芊和大娘手里都忙成什么样儿了?你只管闹她们。”说着,歉意地同南子娘笑了笑。   “这卤煮都卖了个精光,大娘和芊芊哪里忙了?”樱子一跺脚,气鼓鼓地怪自己哥哥拆自己的台。   南子娘护着樱子:“她二哥,我和芊芊是同樱子闹着玩儿呢,今儿她可是帮了大忙了,吆喝来多少主顾啊?”   樱子得意地冲自己二哥一抬下巴,接着又缠上去,将耳朵套在南子娘旁边,做出了个洗耳恭听的架势,逗得南子娘和南子都哈哈笑。   “娘,你就告诉她吧。”南子在后头笑道。   樱子立马做出了个“还是鸭蛋兄懂我”的表情,南子娘笑着从第三层抽屉里头取了十几枚铜板,分别去馄饨和面条儿铺子买了三四碗,“樱子,你不是问咱们在说什么事儿吗?就是这个事儿,你快过来帮忙端!”   馄饨铺子和面条铺子的老板见南子娘居然拿了铜板来自己铺子买早点,心中的那股不忿立马消散了许多,想着到底是会做人,他们衙门也认识人,财大气粗的钱掌柜也是老熟人,完全没必要顾及自己这些小人物的不满,不过仍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还主动照顾自己生意,当下就让南子娘别忙:“哪里有让你花了铜板还自己动手端的道理?我给你端过去。”   那里樱子和张正生还有杜大山他们早已经过来,一人两碗端了过去,几个人空着肚子忙了半天,此时早已经饥肠辘辘,一齐聚在一个小方桌上热乎乎地吃馄饨、吸面条。   不管是包馄饨、下面条还是煮卤煮,方寸之间就成了自己的江湖,一颗小小的馄饨、几缕顺滑的面条、数片吸满了汤汁的肺头,慰贴着来来往往过路人的胃。   一锅卤煮卖光,早市还没结束呢,六个人坐着吃着就不断有人来打听。   “哎呀,瞧这架势已经卖光了?”   “刚听说就过来了,没啦?”   “你们这也太少了!”   ……   陆陆续续好几波人过来问,南子娘已经适应了当铺子老板的身份,都笑脸相迎,一一解释之后嘱咐众人明儿个早上来,还是这里老地方云云。   下水卤煮同馄饨还有面条不一样,后两者可以一直做一直下,备足了馄饨皮儿、肉馅儿或者面条,基本要多少碗有多少碗。   “大娘,你看这么快一大锅就卖光了,我想着打明儿个起预备两锅吧。”杜芊芊吃着馄饨建议道,与其说是嚼馄饨,不如说是喝馄饨,小馄饨里头肉馅很少,更像是点缀,但是薄而通透的馄饨皮儿里头都是大骨汤的汤水,夹着辛辣的胡椒粒儿和香菜碎,飘了油亮亮勾人食欲的辣油,杜芊芊忙了半日,一喝一口满足,巴适地几乎眯了眼睛。   其余几人都赞同杜芊芊的提议,毕竟这是第一天,试试水,到底能卖多少大家心里都没底,但是看今儿这情形,可着满大街打听,卖馄饨面条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有赁了门面的,有这种挑子的,但是下水卤煮,还真是独此一家,不过短短一个早市的功夫已经打开了名气,便宜好吃管饱,两锅应该问题不大。   再三感谢、再三挽留杜芊芊他们四人中午吃顿饭再回,但是张正生的果子却不能等,因此南子和他娘直将四人送到城门外老远才挑了空架子回家。   忐忐忑忑出门,欢欢喜喜回家,说的就是南子母子俩。   一锅卤煮满打满算本钱大概五十文,下水倒还真在其次,主要是蘸料和那十三位中草药,南子娘将第三层抽屉拉开,里头或新或旧的铜板垒了好几层,一枚一枚数了,共一百零六文。这其中还不包括拿出去买馄饨和面条的十几枚,也就是说几盏茶的功夫就净赚了七十文! 第296章 精打细算   七十文,一名壮劳力一天也只能赚个二十文左右,娘儿俩互相看了看,犹自不相信,又足足数了两遍方罢,将那些冰凉凉的铜板摸得带了余温,明儿开始就是两锅,岂不就是一天一百四十文?这一个月下来足有四两,南子娘就算是洗衣服洗一整年也挣不了这老些。   “南子啊,芊芊姑娘这次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啊,这人情咱们得还呐。”南子娘盯着那些温热的铜板,喃喃道,被即将到来的财富惊着了,杜芊芊昨儿个才来同自己说了这么一嘴,南子娘起初是有些不确定的,但是人家闺女一番好意,又说得入情入理,南子娘想着大不了满破陪了个骆驼架子钱罢了,没成想今儿个就风风火火开了张赚了钱,以前一枚铜板恨不得掰成两瓣儿花,就这么省着用娘俩买个安身立命的小屋子都是奢望,可眼瞅着不过再有半年光景,一进的院子都能买得起了。   南子使劲儿搓了搓脸,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不真实感,“娘,咱们这就挣上钱了?您以后再也不用整日里手泡水里洗衣服了?!”   说着,又要伸手去将那一百来枚铜板再数上一遍,南子娘没拦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乐呵呵瞅着自己儿子将那一枚枚摸得发亮的铜板又仔仔细细过了一次。   “咱们今年过年得给芊芊妹子送份大礼!”南子说着将双臂夸张地伸到最极限,几乎跳将起来。   南子娘点点头,“是这个理儿,今儿来帮忙的人,咱们都得好好谢谢人家。”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了钱掌柜的一两银子,“钱掌柜那里咱们也得表表心意。”   “还有核哨妹子他们!”南子得意忘形,直接叫出了自己给樱子起的外号。   南子娘想了想,疑惑道:“核哨妹子?谁啊?”   “嗨呀,娘,就是那个樱子。”   “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给人家姑娘起这么个诨名儿?”南子娘责怪了一句自己儿子,想起来今儿樱子的所作所为,笑不离嘴,“这闺女也挺有意思,虽说做饭干活儿是真不行,但是耐不住可人疼的,精怪地很。”   听到自己娘说樱子可人疼,南子就想到裴华和杜芊芊同他开的那个玩笑,禁不住耳根就有些泛红,掩饰地挠了挠下巴:“有啥可人疼的,嘴馋得很,又傻乎乎的。”   “你这小子咋回事儿?人家大老远跑来帮忙,吃你啥了啊?就说人家馋……”南子娘说着,突然想到早上听到那么一耳朵那闺女叫了南子“鸭蛋兄”,谁还不是少男少女花儿一般的年纪过来的?南子娘立刻就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名堂,“臭小子,你和那樱子姑娘?”   南子的耳朵根更红了,那股可疑的红云一直爬到了眼角,语气也更激动,矢口否认:“娘,你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儿!”   这可不是欲盖弥彰么,南子娘看见南子竭力的反驳,更瞧出些东西来了,不过自己儿子脸红脖子粗的,只笑呵呵:“啥没什么啊?娘还没说啥事儿呢。”   说完就去洗刷锅碗筷子去了,留下原地百口莫辩的南子,“不是……哎,娘,你听我说……真没啥啊……您老听我说呀!”   一入冬,家家户户都会免不了地储存大白菜,庄稼人都是自家地里出的,哪怕是白菜帮子、掉下来的菜叶子都不舍得仍,家里贫寒些的人家储地更多,家里没菜下饭了,一碗腌辣白菜就能对付一顿,通常会有上百斤之多,因为杜小芹这阵子突然的强硬,不管打骂都死活不回娘家打秋风的行为,让彭家几口人都十分恼火,因此彭家今年腌白菜的任务都惩罚性地压在了杜小芹一人身上。   一百来斤的大白菜驮到堂屋屋檐下,顺着墙根一溜儿码好晾着,等到外头那层菜帮子吹透吹干了,再垛到一起,形成一座青白相间的白菜山。   “霜菘雪韭冰芦菔,暖炕煤炉香豆熟”,听着就极有食欲,这里的“菘”就是大白菜,霜菘顾名思义就是经了霜的大白菜,白菜本身口味相对其他食材是平淡的,但正因为自身口袋清淡,且茎叶厚实、鲜嫩多汁,几乎可以和任何食材搭配,特别是在经历了霜降之后,鲜美度直线上升,耐风霜、易储藏,穷人家捉襟见肘的时候就可以靠着大白菜度过难熬的一冬。   杜小芹虽然没有杜芊芊两世为人的好手艺,但到底也有个给人做厨的爷爷,比起其他人来,厨艺还是要高上一截的。   因为百搭,所以熬、炒、溜、烧、凉拌、做汤、包饺子,大白菜样样都行。   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那是百般挑刺儿,所以杜小芹做菜时候比寻常也更加经心,挑了个头大且粗壮的来,这些青菜叶肉厚又瓷实,菜帮子也比较长,韧性也更大些,特别适合用来做醋溜白菜。   要不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无穷,在与生活的斗智斗勇中,积累了无数宝贵的经验,刚摘下来的这些个大颗白菜是不适合刚摘了就拿了来醋溜的,因为菜帮子长就有些拉嗓子眼儿,要用那些已经储藏了一阵子的,叶肉里的纤维就会变得细嫩好嚼得多。   杜小芹已经被生活磨砺地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去窖里取了几大颗白菜,中间一刀两断,菜头的部分留着做青菜汤菜帮子就用来做醋溜白菜,而菜帮子一层一层剥开之后顺着中间竖着拿刀划开;白菜心是最金贵的部分,做醋溜或者熬汤可惜了,于是留着拌了吃。   切帮子时候小心用刀斜着削成片儿状,这样可以节省炸时候用的油量,也更入味儿,切得很仔细,每一片上都有半块菜帮子带着一些菜叶子,这样口感才能一致,火候也更好把握,吃进嘴里每片都柔嫩好嚼。   白菜吃油不多,加上杜小芹小心的切片手法,用的就更少了,眼瞅着那油被白菜吃了进去,再又慢慢溢了出来,过了油的白菜是半透明的微黄色,嫩叶边儿上还微微有一点焦,哪怕是这么点子剩下的油,杜小芹也舍不得浪费,几粒花椒,“滋啦”扔进油里,就得了花椒油,能去了白菜里的臊气、也让口感更香。 第297章 脸上没光兜里没钱   地头的花椒又麻又香,色儿很正,味道实在得紧,最后再滴上几滴香油,一盘白菜帮子亮油油,淡却不薄,品相那叫个漂亮。   接着,杜小芹将白菜心切成丝,加了两勺用野山楂加了糖微火熬的膏,红得透亮,酸甜又爽口。   买块豆腐,搁在厨房窗台上一夜过来就都地硬邦邦,这冰冻后的豆腐内里就会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小孔,有的互相连通,有的闭合,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储水容器”,放进汤头里头煮就会十分好吃,因为里头这些小孔会吸饱了汤汁,但是豆制品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涩口,所以杜小芹预先用开水汆烫了一遍去了涩味。   白菜头加上汆烫过后的冻豆腐,再抓了一把粉条儿,做了一锅,虽然廉价不起眼,但是鲜美异常,等着汤煮沸的空儿,映着锅底烧得正旺的火舌,杜小芹就想到以前爷爷还在世、自己还没嫁到彭家之时,虽然也清贫,但爷爷总是会在白菜汤里头汆上几个小肉丸子进去,自己和芊芊就端了碗来守在汤锅旁边,往往汤还没端上桌,几个肉丸子就被爷爷分给姐妹俩吃了。   记忆里那时的美味、氛围仍然鲜明,可惜已是物是人非,若是能再过上几天那样的日子该多好啊,杜小芹怔忪地想着,旁边锅里已经咕嘟冒泡了。   妞子跑了进来,一头扎到杜小芹怀里,有些害怕的样子,杜小芹抬头一看,彭大壮凶神恶煞地已经跟了过来,“小丫头片子,一个破罐子当个宝贝似的,藏的那么紧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又含混不清地咒骂了几声“他娘的”之类。   三天前去杜家被南子打落了一颗牙,因为脸上没光兜里没钱,去了牛二他们那儿也只有被奚落取笑的份儿,彭大壮这几天就一直窝在家里,整日里气鼓鼓,瞧这里不顺眼,看那里也不如意,一天到晚骂骂咧咧,真是个鬼见愁,其他人还好些,彭大壮也不敢怎么着,就苦了杜小芹娘儿俩了,简直就是彭大壮的撒气包。   上次杜芊芊送妞子的一小罐麦芽糖,妞子再怎么小心翼翼省着吃也都吃光了,最后内壁上沾着的实在用棒子挑不出来了,硬是用凉白开冲了好几遍,直到一丁点儿甜味都没了方罢,那小瓷罐子也是当个宝贝一样收着,正巧刚刚被彭大壮瞅见她拿在手里,那小瓷瓶子还挺精致,就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就伸手去拿,妞子生怕他给摔碎了,怯生生护着瓶子:“爹,这是个空瓶子,里头啥也没有。”   从妞子出生长大这么大,就没有给她买过啥零嘴儿,这瓷瓶子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杜家给的,彭大壮立马想到上次被他偷着卖了的那种雪花啥糖,这肯定是娘儿俩给偷藏起来的!立马来了精神,“啧,快给爹瞅瞅!”态度迫切且坚决。   妞子其实心里很怕,但是还是坚持着:“爹,真的是个空的,不信,你瞅!”说着,将瓶口朝下,使劲儿上下晃动以示自己没有撒谎。   彭大壮见妞子护食的样儿,更认为其中有诈,那瓶口一定有啥东西塞住了,“你给我拿过来,爹看了是个空的就还给你。”   “爹,真的空的!真的!”妞子仍然倒拿着瓶子使劲儿上下摇,因为着急和紧张连带着恐惧,手都有点儿抖。   终于,彭大壮本就不多的耐心耗尽了,上前去一把抢过来妞子手里的瓶子,一个堂堂七尺来高的汉子动手去夺自己小闺女的东西,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笑,但妞子可笑不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瞅着自己的爹,希望他证实了不过是个空瓶子之后能还给她。   妞子不知道的是,彭大壮是满怀着希望去拿的,结果拿到手里,立马眯缝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凑近了瓶口去瞧,咦?!还没有塞子啥的,接着瓶口朝下一倒,他妈的,还真是个空瓶子!   失望过后带来的愤怒,加上最近的憋屈,再看看被自己吓得发抖的妞子,一股暴戾之气胸中涌起,抬起手,“啪”的一声清脆,将瓶子砸了个粉碎,“没出息的东西!一个空瓶子拿手里翻来覆器地瞧,害得老子白高兴一场!”   妞子敢怒不敢言,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碎瓶子,彭大壮觉着自己也能作威作福呵斥别人,哪怕这对象不过是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闺女,心里倒爽快了些,犹觉得不过瘾,又顺脚踩了那瓶渣子几下,结果碎瓶渣刺地他脚心钻心地疼。   一瞧彭大壮龇牙咧嘴要吃人的表情,妞子立马扭身就往厨房里跑,寻求自己娘的庇护,彭大壮咧着嘴跟在后头,于是有了刚刚那一幕。   看彭大壮不依不饶、对着妞子磨拳霍霍的样儿,杜小芹知道他这是气急了,将炉火熄灭准备盛汤,成功用一句话就轻轻松松熄灭了彭大壮的怒火:“今儿下午我带妞子回趟娘家,今晚就住那儿不回来了。”   秒变脸,上一刻还恨不得毒打妞子一顿的彭大壮,立刻一改挺得笔直气势汹汹骂人的样子,小幅度弯了,凑到杜小芹跟前儿:“是不放心小姨子的亲事吧?我就说你这做姐姐不可能真忍心放着不管,其实为这事儿我也是日夜悬心呐,好端端一个姑娘要嫁了瘸了腿的残废……”   听到彭大壮“我也日夜悬心”这几个字,杜小芹忍无可忍地抬头瞅了彭大壮一眼,眼神里的讥讽明晃晃的,刺地彭大壮心里的那股气怒气又要往上窜,不过有钱的就是大爷,想到杜小芹和妞子明儿个大包小包、肥鸡野鸭子地往回拿,什么火气也都烟消云散了,“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你也正好劝劝她,手里那些个买卖和银子,嫁个残废亏不亏啊!”   杜小芹忙着盛汤、盛饭,彭大壮喜得在旁边殷勤小心地帮忙端饭进堂屋,妞子这才松了一直紧耸着的肩膀,知道自己躲过了一顿打。 第298章 白菜三吃   醋溜白菜、凉拌白菜心还有白菜豆腐粉丝汤,不见什么荤腥,但味道的确是没得说的,几颗窖里的大白菜能变着花样做出三道菜,已是极难得的了。   饶是如此,彭大娘仍然鸡蛋里挑骨头,用筷子拨了拨白菜心,面色不虞,“都啥呀这是?敢情你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忙活了半天,就弄了这么一桌子和尚菜出来?”   彭二壮媳妇儿趁机挑唆:“就是啊,娘你看看这醋溜白菜,瞧着就油津津的?几片烂白菜帮子倒要二两油去配?啧,嫂子,你娘家兄妹是发了财了,做饭做菜大手大脚,你可不能将这习气学了来。”   说完,还不忘朝着彭大壮搓火:“大哥,你可别生大嫂的气,你脸上的青紫虽然好些了,可嘴里的伤还没好透呢,就用这么些辣子……”   凉拌白菜心里头野山楂熬的膏,一片透亮的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食材模样,彭二壮媳妇儿光打眼儿一瞅还以为是辣椒酱,自以为捏住了杜小芹的错处,挑拨了这几日一肚子火气的彭大壮去打老婆,自己又有热闹好瞧。   谁料还不等杜小芹自己辩驳,彭大壮已经瞪圆了眼,“说啥呢?谁他娘的嘴里的伤没好透!老子嘴里好得很!”   彭二壮媳妇儿一下子撞枪口上去了,戳中了彭大壮的心病,毕竟被人打落了一颗牙说话都有些漏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况且自己他妈的又不是小孩儿,牙掉了还能再长出来,有什么伤能不能好这么一说?这婆娘不存心磕碜他呢么。   外加一层想要刻意讨好即将去娘家的杜小芹的心思,彭大壮将自己手里的那双筷子,松松将筷子头在桌面儿上磕了磕齐,朝着凉拌白菜心那道菜就夹了下去,特意夹了沾了一大块山楂酱的,一闭眼往嘴里塞了进去。   预想中的蜇疼并没有出现,酸甜的山楂酱配了清甜的白菜心还怪好吃的,彭大壮顺势又夹了一大筷子,“嗯,好吃。我就说你嫂子心细,断不能故意做辣的,你别只管老婆舌头挑拨我俩。”   彭大壮虽然混不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有多傻,彭二壮媳妇儿心里头那点子小九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平常他自己也看老婆孩子嫌碍眼,别人一拱火他借坡下驴要打要骂,今儿个杜小芹要去立功了,彭大壮自然倒戈,倒弄得彭二壮媳妇儿面皮紫胀,十分难堪,彭二壮立刻护了自己媳妇儿:“大哥,俺媳妇儿也是为你好,既然这菜不是辣的,你就多吃些。”   说完,彭二壮还体贴地夹了一筷子凉拌白菜心到自己媳妇儿碗里:“你就是爱瞎操心,大哥说这菜好吃,你也尝尝。”   彭二壮媳妇儿见自己男人这么护着自己,当下难堪之色褪尽,抿嘴儿笑着咬了口碗里的白菜心,彭大壮算个什么东西,被他刺哒两句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自己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才是最要紧。   同样是自己男人帮了自己说话,不同于彭二壮媳妇儿心里的甜蜜,杜小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作呕,彭大壮心里什么盘算,杜小芹心里一清二楚,她一声不吭,也往妞子碗里夹白菜心,三五颗大白菜,大部分都是菜叶子和菜帮子,嫩嫩的白菜心拢共就一小把,被彭大壮夹了两大筷子,又被彭二壮夹了些给自己媳妇儿,盘子里头剩的就没多少了,彭二壮家的儿子不用愁营养,每日里都有单独的鸡蛋加餐,或蒸或炒或煮,妞子可怜见的,伸筷子夹菜还得看家里这些大人的脸色。   杜小芹夹了一大筷子给妞子,堆在还没动筷子的小米饭上冒了尖儿,这个尖儿就如同戳在彭大娘的心里,如鲠在喉,噎得她几乎都咽不下饭去,她就觉着这大儿媳妇儿自打上次去了娘家回来之后就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活儿嘛也是照做,偶尔骂她也低头听着,依然是以往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儿,但是眉眼之间愣是多了些反骨,就比如今儿个,平时她哪里敢抢着在自己和她公爹之前去夹一桌子上最好的菜?!   “妞子她娘,我和你公公还没伸筷子呢,你倒好,抢着给丫头夹了那么些,懂人事吗?”彭大娘完全无视彭大壮和彭二壮媳妇儿碗里的,只盯着妞子碗里的白菜心,如同一根碍眼的刺,沉着声冷了脸教训杜小芹。   彭大壮掀了掀眉毛,将那盘白菜心直接端到彭大娘面前,盘子里只剩下两三根,其余只剩下红亮的山楂膏汤,彭大壮随意一放,山楂膏汤洒了些出来流到桌面而上,“多大点事儿?喏,剩下的都给您老,吃吧。”又看了看杜小芹抿成一条线的表情,继续嘟囔,“再说了,这里头的山楂还是妞子她娘自己去野地里摘回来的,给妞子吃几口有啥的。”   彭家二老连同彭二壮夫妻俩都惊讶地看着彭大壮,就连妞子也觉着今天自己的爹怎么突然变了个人,还会站在自己娘这边。   “你现在是越发会惯着你媳妇儿了,真真儿是见不得你这没骨气的样儿!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哪有婆婆教训儿媳妇儿,你这个老爷们儿夹在中间算什么?”彭大娘气不打一处来,“眼瞅着就腊八儿了,二壮他们包圆了打豆腐,家里的茶叶还有你爹的烟丝,你们呢?倒要爹娘和弟弟这二房养着你们大房三口人,还好意思挑五挑六儿的……”   彭大壮这下子来了底气,筷子直接往桌上一扔,“娘,您老这意思,今年腊八儿咱们各房过各房的?那行啊,今儿个妞子娘回娘家,明儿个等她们娘儿俩回来,不管带了啥回来,你们也别打主意。”   其余几人立马恍然大悟,难怪彭大壮今儿个一反常态,原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杜小芹回娘家,瞧彭大壮得意洋洋的样子,彭大娘气得牙根儿痒痒,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成啊,你是打着这算盘呢?那咱们就来好好算算这笔账。” 第299章 没有芦花的芦花鞋   “每年的庄稼,你们大房可是一份力没出,大壮,你要是这么说,那每日里的饭和菜,你是不是也得搁了筷子别吃了?”彭大娘自认为对于这个好吃懒做的大儿子,她还是能拿捏得住的。   果然,得意洋洋的彭大壮立马歇了菜,“哎呀,娘,都是一家人,儿子和你开玩笑呢,我大舅子和小姨子给的东西头一份儿肯定是由着您挑啊,既然二壮他们打豆腐、买茶叶和烟丝,咱们大房自然更不能含糊了,是不?妞子她娘。”   彭大娘发现杜小芹那股子反骨又出现了,听彭大壮近乎于讨好的问话,杜小芹也不反驳,但也没应声,只管夹了菜去给妞子下饭。   一桌子几个人都紧盯着杜小芹,盼望她说上几句表表态,这次腊八儿就舒坦了,鸡鸭鱼肉、茶酒油酱、糖饵果品通通不在话下。若在以往,杜小芹早怯怯地嗫嚅着含混答应了,但是今儿的杜小芹愣是不松口,其他人也确实拿她没办法,不然一个弄不好,她反悔不去了,岂不是自家吃亏。   妞子觉得这顿饭诡异极了,娘给她夹了好多菜,爷爷、奶奶、二叔、二婶儿居然全都没骂自己和娘,笑眯眯地还让自己多吃些,妞子受宠若惊到有些战战兢兢,不过她现在也顾不得害怕,因为都被高兴填满了,下午就能同娘去小姨家住一晚上了,别说这些人对着她笑了,就是如同往常那样恶狠狠瞪着她,她也不在意。   于是,原本杜大山他们担心彭大壮吃了个大亏回去为难杜小芹母女,决定让杜大山去彭家看看时,杜小芹带着妞子却早一步到了。   此时杜芊芊刚让杜大山给裴华和柱子送了野鸭子汤,柱子的腿已经好了许多了,大夫说孩子骨头长得快,最多再一个月就能下地活蹦乱跳了,而裴华也有好消息,每次去换药,井大夫都点着头欣慰地说“比上次好”,不过仍然没有松口允许裴华下地。后日就是送货的日子了,杜芊芊刚做好一半,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妞子开心的叫声:“小姨!小姨!”   杜芊芊连忙停了手里的活计,往外一瞧,不是自己的姐姐还有外甥女儿还能是谁?再往后一瞅,彭大壮没跟了来,当下高兴地笑眯了眼,“姐,妞子,快进屋,我这里正做好吃的呢。”   “可不是,我刚还和小芹说呢,做了的袄子为啥不穿,你看冻得手通红。”季桂月边将人往屋里让,边抱怨道。   杜芊芊也发现了,妞子倒是穿了上次自己给做的袄子,但是杜小芹仍然一件旧袄,里面絮的棉花一看就是薄薄的一层,得亏上次自己将头巾给了她,不然这大冷天赶了来,就不仅是双手冻得通红了,锅里的野鸭子汤还热着,杜芊芊盛了两大碗,分贝给杜小芹和妞子递过去,“姐,你说你,大冷的天正是要穿厚袄子的时候,你咋不穿呢?”   “赶了一路,其实并不十分冷。”杜小芹含糊应了一句,接过老鸭汤,喝了一口下去才将浑身的寒气压了一压,其实她盯着寒风一路,除了头上裹了头巾,身上早就被吹得透心凉,手指头和脚指头都快冻僵了。   杜芊芊心细,先是看到了杜小芹冻得发紫的手指头,接过野鸭子汤的时候都有点弯不了,再看她脚上的芦花鞋,明显是双穿了两三年的旧的。   秋收结束后,芦苇荡子里,挑那些毛绒绒、蓬松的芦花,从穗上捋下来,木榔头反复锤打后的“熟草”有了韧性,搓得又匀又有劲,同时将芦花编进去,若是新做成的芦花鞋,柔软的芦花就会像是长在上面一般,风一吹,鞋上的芦花都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倾覆而去,露出里头黄灿灿的稻草,风一停,稻草又被那些芦花给遮住,就如同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风起时细软的茸毛被吹开,风住了,茸毛复归原处,脚穿上这种鞋,暖和又舒坦。   但是杜小芹脚上的那双芦花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零星的一些也耷拉在稻草里,稻草之前的缝隙很大,风一吹就透,与其说这是一双芦花鞋,不如说是草鞋,一点儿保暖的功能都没有,杜芊芊都能想象杜小芹一双脚得有多冷,再瞧妞子那双,芦花比杜小芹多了不少,但也不蓬松了,早就被踩的紧实了,压根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知道杜小芹的性格,杜芊芊没有多说什么,只下定决心这次得买两双暖和的鞋子,让这娘儿俩将脚上的那双给扔了。   妞子上一次吃荤腥还是自己小姨送的火腿,一碗野鸭子汤让肚子里严重缺油水的妞子好生满足,比自己娘喝的还快,“咕咚咕咚”一气儿喝下去,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季桂月看着妞子这样,心里发酸,连忙又要去盛:“妞子,舅妈给你再盛一碗,咱们喝个够。”   倒也不贪心,妞子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摆摆手:“舅妈,我已经饱啦!”一到自己舅舅家,妞子人也活泼起来。   杜小芹揉了揉妞子的头顶:“妞子,你去堂屋里和安安弟弟玩好不好?”   “对,堂屋里生了炉子,也暖和,安安正在玩七巧板呢,妞子快去。”季桂月话没说到底,妞子就一溜烟窜了出去,一个从来没有什么玩具的孩子,听到七巧板,吸引力太大了。   杜芊芊也不忙着继续手里的活儿了,拉着自己姐姐亲亲热热的说话。   还没开口,就听到妞子惊喜的欢呼声在从堂屋里传来:“兔子!小兔子!太好了!有小兔子!”显然是看到了那两只小兔子了,这下子估计妞子得搬了小杌子坐着逗兔子半天不挪窝了。   这里杜小芹脸色却有些愁色,杜芊芊刚想问是怎么了,杜小芹就忍不住发问:“芊芊,嫂子,那……”杜小芹是个厚道的人,她斟酌了下用词,“那腿有残疾的妹夫,这事儿是真的吗?” 第300章 我不去   原来杜小芹将妞子支开是为了问这件事儿,杜芊芊知道她必定是听彭大壮说了,心里不放心带着妞子赶了过来问个究竟,也不瞒她,笑着点了点头。   居然是真的?!杜小芹心下骇然,一路上她还寄希望于是彭大壮骗自己回娘家嘴里胡浸,没成想彭大壮这次还真没胡说,满脸不可置信地问季桂月:“嫂子,芊芊这般胡闹,你也不拦着她?!”   “大妹呀,这人不是旁人,就是上次彭大壮带着牛二他们去城里截芊芊时候,救了芊芊的裴兄弟……”季桂月知道一时杜小芹接受不了,也不知道彭大壮那里编排了什么,就捡着眼面前最要紧的事儿说了,谁料杜小芹更是发懵,还有这等事儿?!   “嫂子,芊芊,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彭大壮和牛二他们那件事儿牵扯他们村好几个人,原以为人多口杂事情又闹得那么大,村子里肯定都不知道了,没想到那几个人在这件事情上的口风那么紧,杜小芹居然被瞒了个死死,当下就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听着彭大壮做的混账事儿,杜小芹又羞又愤,气得浑身发抖,杜芊芊拉了她的手:“姐,他们几个人被打了个狗血淋头,一丁点儿好处没捞着,事情都过了,你别气坏了身子。”   “小妹,对不住……”杜小芹羞愧得都抬不起头来,要不是自己,自己兄嫂、小妹也不会被这种无赖缠上。   季桂月连忙打圆场:“哎呦,倒是我的不是了,大妹,这事儿那彭大壮也受了不小的教训,愣是老实了个把月了。那裴兄弟,长得是一表人才,咱们家现在能吃穿不愁多亏了他,给你哥和你妹子都帮了不少忙,真的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没有在彭大壮和牛二那件事情上继续打转,季桂月就同杜小芹解释裴华的事情,毕竟自己是嫂子,不能让小芹认为芊芊和自己一起住着,这么大的事儿却不上心。   杜小芹不是没听过裴华的名字,也知道裴华对自家兄妹的照应,她皱了眉头:“但是那条腿……还人情的法子多的是,为啥非得嫁过去?”   原来是姐姐误会了,还以为自己是看他瘸了腿以后不好找媳妇儿才决定委身下嫁,杜芊芊当下笑着搂了搂杜小芹的肩膀,娇俏又带着害羞地说:“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裴华哥没受伤前我和他就已经约定好了的,是两情相悦,不是为了报恩。”   听到杜芊芊说两情相悦这四个字,杜小芹的脸色一下子比杜芊芊还红得多,看上去也更害羞,自己小妹到底比自己大方开朗多了,敢当着外人面说这些个,换了她自己,借她十个胆子,她也决计不好意思,虽然脸皮薄、胆子小,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说,但不代表她没想过,待字闺中之时,也曾想象过以后嫁个自己中意的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但是如今,哎,不说也罢。   自己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当然希望小妹能如愿以偿,因此杜小芹的态度立刻软化了不少。   杜芊芊搂着自己姐姐的胳膊继续喂安心丸:“姐,你别听姐夫胡说,每次去换药大夫都说情况一次比一次好了,好好儿治疗很大可能腿就能复原了,再说,就算复原不了,不就是一条腿不太方便吗?比起裴华哥的那些优点,价值不值一提,我不介意,那条腿也是为了衙门里抓坏人而伤的,我觉得……”   说着,故意拉长了音调,卖了个小关子,“很骄傲!”   季桂月看着挽在一起笑作一团的姐妹俩,感叹着若是杜小芹能有芊芊一般的果断和勇敢,也不至于被彭大壮那坏了心的种子欺负成那样儿。   而没多久杜大山也照顾裴华喝完了野鸭子汤回来,见到杜小芹和妞子也十分高兴,“哥正心里放心不下,明儿打算去瞧瞧,你和妞子就来了,别忙着走了,在家里好好儿多住上几日。”   妞子听到自己舅舅的声音,连忙从堂屋子里头跑出来,“舅舅!舅舅!我喂了兔子吃了好几片野菜叶子了!”   这样手舞足蹈敢大声说话的妞子在彭家是不可能出现的,杜大山顺势弯了腰一把将妞子抱了起来:“安安他娘,你现在就去将新屋子里头的褥子准备下。”   上次那个稻草褥子给了裴华了,得重新晒一床,杜芊芊忙拦了:“姐和妞子仍同上次那样同我一屋睡就成了,我有好多话要同姐姐说呢!”   妞子高兴地小脸儿笑开了花:“就同小姨住!”说完,也没忘了自己从堂屋子里头奔出来的目的,带着殷切的盼望,同自己娘打着商量:“娘,舅让咱们在这里多住几日,成不?”其实妞子恨不能永远不回那个家才好,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能多待几日也是好的。   杜小芹又何曾想回去?但是她知道彭家那几口人的脾气,若是自己在这里多住上一日,他们就会勾着脖子在家里候着一日,何况腊八儿也快到了,多待上几日,彭大壮必会来寻人,到时候哥嫂家就又要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但是看着自己闺女那双大眼睛,杜小芹又有些不忍,只好折中:“成啊,咱们就在这里住上两日再回。”   虽然只比预期多了一天而已,但妞子已经很开心了,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得更开心了。   “还有多少,那个啥奶油哥来帮你。”杜大山见杜芊芊手里的活计忙到一半,其他精细的他也不会,但是打发奶油要的就是一股子臂力,他还是能帮上忙的。   姐姐和外甥女儿到了晚上就想多准备些好吃的,于是杜芊芊也不谦虚,索性奶油打发和脱膜的活儿都交给了杜大山,突然想起来,“哥,裴华哥这会子干嘛呢?”   “没干嘛,在屋呢,怎么?”杜大山不知道杜芊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啥,正好姐不放心,我想带了姐去同裴华哥聊聊天,也好让她放心。”   杜小芹到底内向老实,听杜芊芊如此说,慌得不得了,头摇地拨浪鼓一般:“不了不了,听你那么说了,我有啥不放心的,我不去。” 第301章 腊八儿蒜   看杜小芹那窘迫的样子,若是真拉了她去,别说考验考验将来的妹夫了,就是正常的沟通都做不到,杜芊芊深知她的性格,她刚表达了强烈的反对眼下估计正不好意思着,便也不勉强她,“没事儿,那就等裴华哥伤好了再说。”   杜小芹这才松了一口气,杜大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姐妹俩在说啥,季桂月就将杜小芹的来意说了,杜大山笑着拍了胸脯保证:“大妹,你放心吧,华子的人品真没得说,我敢打保票!”   那里杜芊芊将刚新鲜出炉的牛轧糖递了几块给妞子,满嘴甜香,简直幸福地冒泡儿,妞子半边腮帮子高高鼓起,还同自己小姨求表扬:“小姨,上次你送我的那个糖稀我都偷偷藏好了,奶奶和二婶儿有几次去屋里头找来找去都没找到!”   小孩子说话不防备,听在几个大人耳里却是心酸地厉害。   “就是那个好看的瓶子被爹给摔碎了。”   “没事儿,小姨这次给你更好吃的,咱们还是自己留着吃,别让他们给看见。”   晚上杜家还没开饭呢,杜芊芊同杜小芹正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忙活,阵阵香味从那锅盖底下争相往外窜,家里就来了个客人,苏岳。   他最是个随性的人,一只手端了只空碗走了进来,也不管一路上村民们同他打完招呼捂着嘴偷笑,大抵是因为苏岳一手执着一只空空的碗,另一只手负在身后,穿得又极素净,整体就像个“烟蓑雨笠卷单行,芒鞋破钵随缘化”的化缘和尚,同村里其他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苏岳也不往心里去,浑不在意,坦然地就那么一路端了过来,进了厨房见杜芊芊正在忙,打了招呼,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杜姑娘,前两日你给的腊八蒜还有没有?我吃着极好,再同你要些。”   杜芊芊显然已经习惯了苏岳的性格,上次杜大山送了一小瓶腊八蒜过去,他愣是硬塞了二十文,这二十文足够买好几瓶了,不过好在苏岳给银子爽快,要东西也爽快,什么东西合他胃口了,就会直接来要些。   杜小芹原本是坐在炉膛子前生火、看火,苏岳看到一个背影,自然以为那是季桂月,正巧杜小芹听到动静,还想着这来人是谁,听他同芊芊的对话,应该是熟人,扭头一看,却是个从没见过的。   “哦,苏先生,这是我姐,姐,这是我们村里请来的先生,姓苏,我们都叫他苏先生。”杜芊芊介绍了一下,杜小芹慌慌地点了点头,叫了声:“先生。”   随即就匆匆坐了回去,背对着苏岳。   苏岳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杜姑娘,你这腊八蒜倒是有味儿,好吃的紧。”   其实杜小芹这样子没等来人回话就扭了屁股背对着坐下,属实有点不太礼貌,但好在苏岳并不是个爱计较这些小事的人,杜芊芊笑盈盈地接过苏岳的碗:“那是,先生您要不先去堂屋子里头坐坐去。”   杜芊芊启了腊八蒜大坛子的盖子,立刻独有的酸辣蒜味儿弥漫了出来,杜芊芊给苏岳夹了冒尖儿的满满一碗递了过去。   “不了,我先回了。”苏岳端着那碗蒜,同来时一样的走姿,唯一不同的就是碗里头装满了碧绿如翡翠的腊八蒜,带着一股子酸辣的气息一路到了家,村里的人瞧见了不免又是捂着嘴背地里笑上一通。   “姐,苏先生这个人挺好相处的,你咋打了招呼就背朝着人家?”杜芊芊有些不解,自己这个姐姐虽然内向,但绝对不是见了客人就给别人难堪的人,因此手里忙着晚上的菜,不经意地问她。   杜小芹坐在那里咬了咬下唇,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是今天不管是谁来了,只要是个陌生人,她就紧张,因为她怕再寒暄下去,来的人就会继续问,问下去自然免不了就知道彭大壮就是她男人,彭大壮做的那些事情,哪一桩哪一件都够顶风臭十里的,她害怕人家向她投来不屑或者同情的目光,比打她一顿还要难受。   可是这些杜小芹只能闷在肚子里头,摇了摇头:“没啥,乍来一个不认识的人,我没想到。”   这个理由杜芊芊当然知道是借口,但心里只当是自己姐姐被生活磋磨地太内向害羞了,将装着腊八蒜的罐子盖重新盖严实了。   腊八节到来前提前将大蒜剥了皮,用醋腌在坛子里,等开了封,外头是冰天雪地,而盘中的蒜却是翡翠般碧绿,给冬日里的饭桌平添一缕春的生机。   原本会辣得舌头根疼的大蒜摇身一变成为腊八儿蒜之后,却有了甜丝丝的口感,爽口解腻,而那些浸泡着腊八蒜的腊八醋,融合了浓郁扑鼻的蒜香,酸中带着辣,吃饺子、面条儿或者豆酱时来上几勺,端的是绝配。   蒜和醋在这里有了完美的互补和融合,蒜得了醋的酸甜,不再是一味死辣的蒜,而醋有了蒜的香辣,也不再是单调的醋。一坛子腊八儿蒜,吉安村的人们可以一直吃到七九河开,柳条儿返青的时节,那个时候,腊八儿蒜吃完,而春天也如约而至了。   腌腊八儿蒜简直是项再容易没有的事儿,就连腌咸菜都要比它复杂一些,因为满打满算不过就只需要三样东西:蒜、醋、坛罐。但是苏岳巴巴儿地端了空碗走了一路来讨,的确是因为即便这样简单的吃食,内里也是有些门道和讲究的,同样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分别。   先说这用来泡蒜的坛或者罐,里外清洗上几遍人人都能晓得,但是并非人人都注意或者有那份耐心将内里的坛壁上挂着的水汽擦拭干净,若是这些水珠儿没有擦了去,那么就会掺杂进醋里,口感必定大打折扣。杜芊芊只叹息这时候还没有玻璃工艺,不然用了个透明的广口玻璃瓶儿放了蒜倒了醋,映着冬日里的暖阳看着泡在醋里的白生生的蒜瓣儿逐渐转绿,实是冬日里的一件美事儿。 第302章 吃撑了的妞子和兔子   再来是醋,吃饺子吃面条儿还是用陈醋或者白醋,吃起来倍儿香,但是跑腊八儿蒜最好的还是橙黄色的米醋。米醋色泽清单且口感清爽,没有陈醋的那股子厚重的酸。用米醋泡出来的蒜瓣呈现带着湛青的碧绿,透亮透亮的,脆生生嚼上一口甘甜爽利得很。   如果色泽几近黑色的陈醋或者略带着些焦糊味儿的熏醋,泡出来的蒜黑乎乎,看着就食欲大减,且蒜香味也大打折扣。   最后,就是重头戏――蒜。腌腊八儿蒜最好是选那些紫皮儿的,虽然这种紫皮儿蒜比白皮的个头要小上一些,但是蒜肉却瓷实得多,用这种蒜腌渍出来的腊八蒜儿就像是一颗颗翡翠豆子,吃到嘴里嘎嘣脆,白皮儿的口感就稍逊一筹,避免不了有些艮。   剥蒜皮儿的时候樱子和阿青都拿了自家的蒜聚在一起,因为蒜味儿太大,若是在堂屋里生了炉子剥,那剥完了屋里好几日那蒜味儿也别想散尽,于是干脆在杜家厨房里头,生了个火盆子,围坐在一起倒也一点儿不冷。   这是个精细的活儿,一定要仔细地将蒜瓣上的那一层薄膜轻轻地揭去,若是一个不小心指甲盖划伤了薄膜底下的蒜肉,那么等腌渍完成后一个指甲划伤就是一道大黑印子,再透亮的的翡翠豆子也好看不了了。最难处理的是蒜的根须部分,樱子和阿青都照着杜芊芊的样子,用手轻轻的择干净,刚开始俩人还觉得有趣儿,有模有样的收拾蒜瓣,可是过不了多久,就觉得无聊又琐碎。   “芊芊,费这功夫干嘛,我看大家伙儿都是直接拿了刀切了,多省事儿。”樱子说着,还举起手做出手刀状对着自己脚边篮子里的大蒜作势切着。   “不成,破了根,味道就不好了。”杜芊芊没同意。   樱子苦着脸,手下的劲儿就大了些,将手里那头蒜的根须往下硬揪,结果愣是将连着的蒜皮儿给一道扯了下来,杜芊芊看了看那头蒜,摇了摇头,“这头蒜不成了,今晚带回去吃了吧。”   这下子,不光是樱子,就连阿青都发出哀嚎声,可是没法儿,杜芊芊要求严格,只笑眯眯地让她们按照她的要求,说是等腊八儿蒜做好了就知道值了。   果然,这两家按照杜芊芊的法子,等泡在米醋里的紫皮儿蒜变绿了,夹起来一尝,比往常家里腌渍地要好吃上许多倍。   而杜小芹和妞子来的第一晚,杜芊芊没忘了给姐姐和外甥女儿也尝一尝自己腌的腊八儿蒜,一个小白瓷碟子里托着三五头饱满碧绿的大蒜,不管是看上去还是闻起来,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其他荤菜。   妞子下午嘴巴就没停过,野鸭子汤、牛轧糖、家里下午的老姜番薯糖水,甚至给裴华熬的砂糖鸡蛋也给她多卧了两颗,妞子觉着自己这个把月的馋一下午都给解了,到了晚饭的点,对着满桌子的好菜,她却不想吃了,倒是配着透亮碧绿的腊八儿蒜又喝了一碗粥,对于孩子来说,这蒜的辣味还是有些呛的,可正因为如此也更下饭,妞子喝完了一碗,自己吃的那头蒜还有几颗,实在舍不得扔下筷子,就要再盛一碗。   杜小芹一摸妞子的肚子,圆滚滚,再吃非得撑着,便拿了她的筷子,不让她继续吃了。   “妞子,等你回家去,小姨给你带满满一瓶回去。”   这下妞子才乖乖地放下了自己的空粥碗,将自己剩下的几个蒜瓣夹给了杜小芹:“娘,可好吃了,你吃了别浪费。”   这孩子看大人脸色看惯了,不敢浪费食物,同时也不敢将自己吃剩下的给别人。   晚上妞子吃的实在是多,先是和安安玩了一会子七巧板,七巧板妞子从来没玩过,兴趣自然很大,好在安安不是那种会欺手的孩子,见自己堂姐喜欢玩,他就在一旁看,不管妞子拼出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成个正经的事物,都很捧场。   等安安也困了,打着哈欠一汪一汪的眼泪往外冒,季桂月抱了安安去睡了,结果妞子仍然是有点饱得睡不着,杜芊芊和杜小芹俩人加被褥的功夫,她坐在兔笼子旁边逗了两只兔子,摸摸这只,戳戳那只。   阿青刚送过来的时候,一一和点点比现在还要小上两圈,妞子都几乎能将它们置于掌心,不过现在妞子的手已经不够放了,捧起一只放在自己腿上,立着长耳朵,身子圆滚滚的,尾巴是个小绒球,拿个晒干的苦菜叶喂给它,小兔子三瓣嘴蠕动一会,就把叶子吃下去了,然后再换另一只。   如此两三轮,等杜小芹来叫妞子,带她去洗脸洗脚时候,两只兔子已经变成了下午的妞子――小肚子滚圆。   妞子晚饭后活动量大,加之下午又赶了一路,是强撑着精神闭着眼睛让杜芊芊在她小脸蛋上点了几下面脂,自己两只手上下左右胡乱揉搓了开,脱了鞋子上了炕,被角都没空去捏,头一沾枕头边就立刻睡着了。   “姐,上次我说的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杜芊芊忽然开口道歉,虽然她没说是什么事、说的什么话,但杜小芹知道是上次自己和妞子住在这里、杜芊芊劝自己的那些话。   摇了摇头,杜小芹嘴角含笑:“我知道你是为姐好。”   油灯下的姐妹俩,眉眼轮廓还是很有几分相似的,只不过在如豆的黄光下,一个皮肤雪白,一身浅色的亵衣,乌黑的秀发披在后背上,眼睛亮亮的,朦朦胧胧的少女美恨不能将外头的大月亮都比下去,而另一个皮肤焉黄,双颊稍稍凹了进去,灯光从侧旁照过来,颧骨支棱在外头,显得又瘦得可怜又憔悴。   杜芊芊看着心下实在不忍,同时心里也清楚,很可能说了也白说,但她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姐,前几天姐夫回去有没有发脾气?他在这里受了气,肯定为难你和妞子了吧?”   上次妞子被彭大壮泼了半碗热粥,脖子上虽然烫了些红印,但下晚就消了下去,杜小芹摇了摇头:“没有。” 第303章 咸甜党   “姐,你总是这样,彭大壮在这里被揍得那么惨,怎么可能回去不拿你和妞子出气?”杜芊芊看到杜小芹那种逆来顺受的表情又着急又来气,一下子没忍住又拔高了些音量,忙又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别急别急,又想着若是樱子遇到这情形必定早跳起脚来。   不过杜小芹却微微笑起来,“小妹,真没有,就泼了半碗粥,后来想通了想要哄骗我过来,怎么可能拿我们出气,临来前我被婆婆教训,他还帮着我说话来着。”   “姐,你可别被他糊弄了,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杜芊芊想着彭大壮的种种,“这么个人,若不是他是我姐夫,我真是看到他都嫌他脏了眼睛。”   说完,才觉着这话恐怕会让原本就自卑的杜小芹多心,忙住了口,打量杜小芹的脸色,却见她并没有生气或者阻止她。   看到自己妹妹小心翼翼的神色,杜小芹伸出手捋了捋自己妹妹披散在身后的黑亮头发,“姐都知道,姐姐我命不好,所以才盼望着你别千万别像我,做姑娘时看走了眼,一听到你姐夫说你要嫁给个腿脚有毛病的,你说我能不急吗?如今听了你和哥嫂他们的话,我才能放的下心来。”   “姐,上次我同你说的事……你回去以后有没有想过?”杜芊芊显然问的是和离的事情。   杜小芹没摇头也没点头,她当然想,甚至想到每天夜里等着彭大壮睡着后,自己对着窗外的月亮祷告明日就带着妞子离了彭家才好,可是出一家进一家哪里那么容易?   看着杜小芹没有像上次那样说出各种理由百般推脱,赶紧加把劲:“这律法都准了的事儿有什么可为难的?我就不信,没有一例,人家能行,咱们怎么就不能了?”   “再看吧。”   以杜小芹的性格能说出这三个字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杜芊芊高兴起来,盘算着趁她和妞子在家里这几日,一定要好好招待让她和妞子都舍不得走,再顺势洗洗脑,就不信了,一定得将妞子和姐姐从彭家那个极品家庭中解救出来。   从第二天起,杜家的伙食比以往又高了一个档次。   第一顿早饭就是妞子没吃过的,圆溜溜的浅黄色高粱米熬煮成糊状,不甜也不咸,只有粮食本身的香,盛上一碗,将特制的芝麻酱撒在其上,此时分成咸甜两党,爱吃甜口儿的倒上些琥珀色的透明麦芽糖,爱那咸口儿的花椒盐一撒,齐活。   就着现出炉的扎实火烧,边喝边嚼一时竟也分不清到底是那喝的米糊更香还是那火烧更香,火烧咬完,碗底的米糊都还是又香又热,吃得安安和妞子两个小馋猫都成了花脸猫。   所谓药食同源,“空腹食之为食物,患者食之为药物”,高粱米糊除了果腹,同时也是一道药膳,有健脾益胃之功效,给裴华和柱子都准备了一碗。   杜芊芊端过去的时候,裴家几个人正在吃早饭,柱子已经能稍稍下地走了,但骨折的那条腿仍然不能正常使力,所以都要一跳一跳地垫着脚,裴大娘他们哪里放心让他下地,但是一个最是顽皮的孩子已经被拘在床上一个月了,一旦能下地走动走动,拼了命也要下床透透气。   李菊花被闹得头疼,又架不住柱子几句求,只得抱了他让他坐在桌旁吃早饭,一见着杜芊芊来,扔了手里的鸡蛋,对着杜芊芊咧开嘴极其热情:“芊芊姨!”   和裴华一样,虽然吃了苦受了伤,但是不仅不见消瘦,因为饮食精心又不风吹日晒,愣是养得气色红润,皮肤都白了两三个度。   “柱子都能下床啦?”杜芊芊见柱子虽然被允许下地,但是裴家婆媳仍是细心地用小褥子铺在一只凳子上,好让骨折的那条腿平放在上面休息,相较之下,作为裴家的儿子,裴华的待遇实在只能用惨来形容,这次若是指望裴大娘他们,那裴华哥别说治好腿了,恐怕连嫌弃带敷衍得去掉半条命。   柱子带着求表扬的表情,使劲点了点头:“对啊,芊芊姨,大夫说我再过半个月就能走了。”   “来,这是给你的,小心烫啊!”杜芊芊将一碗高粱米糊递过去,上头放了个比碗口还大的火烧,柱子乐得眯缝了眼,伸手将火烧拿了,碗里的高粱米糊里杜芊芊给放的麦芽糖,果然合柱子的口味。   抿了一口,柱子也同安安还有妞子一样,嘴边一圈儿米糊,“姨,真好吃!”   桌子旁正在吃饭的几个人都笑了,但笑得最乐呵的是裴勇,“哎呀柱子,你都成了小花猫了!”   李菊花最勉强,她看着自己特意准备却被儿子弃之一旁的鸡蛋,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自己儿子吃了旁人的好东西,爱占便宜的李菊花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另一方面自己儿子对着杜芊芊比对自己亲多了,这让她十分不舒服。   “柱子,别光顾着喝米糊糊,快来吃口鸡蛋。”李菊花将鸡蛋递到柱子的嘴边。   柱子正大口嚼火烧喝迷糊兴头上呢,将他娘杵过来的手一推:“我不吃鸡蛋!”李菊花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不吃?那你以后都别吃了,攒了赶集卖了去也好过喂你这白眼儿狼!”   “小孩子家家,你同他置什么气?”裴大娘护着孙子,看到柱子吃得那般香,高兴地了不得。   李菊花看了看柱子碗里和手里的吃食,高粱、芝麻、面粉,不过也就是寻常的地里出的那些个东西,怎么那小丫头这么能干,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别说柱子爱吃,闻着浓郁的香味儿自己喉咙也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又暗暗埋怨杜芊芊抠门,每次不管做了什么,贵的贱的,最多也就柱子能跟了沾沾光。   这就叫得陇又望蜀,殊不知柱子那碗还是杜芊芊看在孩子无辜且也受了伤的份儿上准备的,她想吃?门都没有! 第304章 被性格耽误的文学家   不过杜芊芊也没那个功夫去理她,早端了另外一碗去了裴华那里。   裴华早醒了,坐着在看窗边杜芊芊给他新换的花束,说是花束倒也不准确,那胆瓶里头有松有竹也有梅,苍松枝和翠竹相映成趣,虬枝曲干、含苞待放的素心腊梅配饰其中,颇有岁寒三友凌风独茂之势,竹的高节、松的不屈、梅的傲骨,使得原本萧索的冬日蓬勃而清丽,裴华十分喜欢,有空了就看。   “裴华哥,吃早饭啦!”杜芊芊将碗摆放好,裴华不是特别爱吃甜的,但又顾及到他的伤口,没敢放花椒盐,直接洒了些盐粒儿,照样好吃,顺势帮他将火烧掰成两半递了过去。   看见裴华嚼的又香又快,被自己养得愣是比前白嫩了许多,杜芊芊心里就升起一股满足感,就像养了个心爱的宠物,裴华这个块头和这个性子,起码也得是优雅沉稳的豹子这个级别的,越想这想象力就越发散,从豹子想到老虎,从老虎想到狮子,又觉得这几种动物厉害归厉害但不够萌,要不就熊猫吧?裴华一夜睡醒后头顶中间微微支棱起一点头发,还真有点像自己最喜欢的头顶自带WIFI的大熊猫奇一,这下子笑容更是绷不住了。   呀,不对,萌倒是够萌了,可是和裴华哥颀长的体型也不般配啊!   裴华一顿早饭吃得满足极了,火烧和高粱芝麻米糊越吃越香,他这厢吃得这么香,若是知道在杜芊芊小脑袋瓜子里头,自己已经变身了好多种动物,想必肯定会喷饭吧,但是瞅着杜芊芊微微的走神以及嘴角诡异的微笑,仍是觉得有些好奇。   “芊芊,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没啥没啥。”瘦长版熊猫萌物突然开了口,杜芊芊吓了一跳立刻回了神,有些心虚有些巴结,“裴华哥,你吃完啦?”   “嗯,很香,吃得好饱啊!”   杜芊芊为了防止自己继续想那些不着边际的,若是真笑出声来,裴华哥肯定会觉得自己莫非是傻了,眼神瞥见桌上的核哨:“裴华哥,你若是觉着无聊,怎么不吹这核哨解解闷呐?”   “眼下这隆冬腊月外头没什么鸟,吹了也没什么用。”裴华耐心解释。   这下轮到杜芊芊惊讶了,带着些不信问道:“难道吹了这核哨还真能吸引来鸟不成?!”   “那是自然。”裴华温和地笑着,就给杜芊芊将自己从前小时候的事情,“有一年,村里来了不少的夜哇子,就是一种鹭鹜,通身都是灰白色,核哨一吹,家里飞进来两只,都说它头上的那根毛有大用处,可到底能用来干什么也没人知道。后来它们还在房梁上叽叽喳喳做窠了,本来没想管它们,做窝就做窝吧,可是偏生容易冒冒失失往人脑袋和脸上撞,没法儿,我爹就关了窗子。又是拍手吆喝、又是用竹竿子打,这才将它们赶了出去。”   “还有一次吹核哨引来了一只麻雀,我喜欢的不得了,特地编了个细蔑笼子,还备了个雀碗,在那插架上还放了个新鲜的荸荠,左右安了两根风腾,整忙了一下午,第二天一大早还将它连同细蔑笼子拎到蒲姚架子底下,结果鸟笼子门一开,它就扑棱了翅膀飞走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这还是认识裴华以来第一次对着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杜芊芊很高兴,特别是听到他讲自己小时候的那些趣事,原以为裴华是个不善言辞和表达的内敛性格,不料他其实口才挺好的,虽然也是平铺直叙没有什么华丽夸张的语气或辞藻,但是不仅不枯燥还挺有意思,正是讲好一个故事的正确姿势。   杜芊芊觉得听了这些,自己和他之间距离更近了,听得津津有趣,听了两则还不过瘾,就引着他让他多讲一些。   “裴华哥,那你以前进山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虽然自己来了之后经常去后山摘这个采那个,而裴华只夏天时候陪着自己去摘了一回桑葚,但杜芊芊知道他打小就同他爹进山打猎,对后山的熟悉远在自己之上。   裴华想了想,“那靠近山顶的地方有几株龙抓槐,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爬,山顶去的人少,就好像那几株都是我一个人的,哪根树枝用手脚怎么应该怎么爬更省力,我都知道。”   口气里带着可能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日头的亮光就从树叶子之间穿过去,要是天气不是很好,云就会压得很低,特别低的那些也会从树顶的枝丫中飘过去。有时候也会有壁虎爬上来,等杏子成熟的时节,树底下,何首乌的藤会爬上石笋,石笋特别地黑,上头的蜘蛛网上经常会网住各种小虫子。花天牛特别喜欢吃一种叶子,那时候人小胆子大,也去摘那种叶子尝了尝,还挺甜的,难怪花天牛喜欢吃。”   不知是不是自身感情加成的缘故,杜芊芊觉得平日里话少而习惯沉默的裴华简直可以参加作文大赛了,形容地朴实而动人,她都可以想象出一个小小的少年在独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观察树、观察天空、观察树下的植物和昆虫,自由自在没有烦恼只有新鲜和好奇。   许是杜芊芊看着自己的眼神太过亮晶晶的缘故,裴华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下来。   “裴华哥,下次你带我去那里好不好?”杜芊芊兴致勃勃地提议。   “好,你不是喜欢各色的野花吗?等春夏时候,那里有香橼花、金雀花还有珠兰,特别漂亮,别看那里人少,但其实很热闹,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完,杜芊芊看着裴华的眼神更亮了,最后那一句可能裴华自己都没意识到,是颇有哲理和禅意,是真正沉浸其中才能体会出来的意味。   裴华被杜芊芊欣赏的眼神看得耳朵根有些发热,心跳也有些紊乱了,但心里是欢喜的,高兴的和甜蜜的。 第305章 色令智昏   害怕自己“砰砰砰”快速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过于明显,裴华就试图转移话题,刚刚杜芊芊端了早饭进来的时候掌心里还带了个小小的瓶子来,这会子正放在核哨的旁边。   便问道:“这是什么?”   杜芊芊便有些心虚,“嘿嘿”笑了一声,将那个瓶子拿了起来,刚刚她是反着放的,现在拿了起来,裴华一下子就看到了正面,十分得精致,盖子上是一朵娇俏的玫瑰,有些困惑。   迎着裴华困惑的眼神,杜芊芊又“嘿嘿”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地将那个精致的小瓶子递到裴华手里:“裴华哥,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裴华见她卖关子,也就配合她,其实他看到正面那朵玫瑰他就猜出来了,他成日家巡街,各色的铺子没少打交道,香粉胭脂这些东西虽没用过更没买过,但是还是认得的,但是仍然装着先闻了闻,“有花香也有药香,是不是擦脸用的?”   “是――”杜芊芊故意拉长了音调,“也不是!”   是也不是?裴华笑着问:“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裴华哥,这个可是我特地问了井大夫后去买的效果最好的,花了裴华哥大半两银子呢!”   “问井大夫?怎么了嘛?哪儿不舒服?”裴华立刻上下打量了下杜芊芊,唇红齿白笑盈盈的,看着没有不舒服的样子啊。   “是给你的!白术、川穹这些倒罢了,最关键的一味珍珠粉,据说是那些耕海采珠,以珠易米的采珠人从顶南边那些岛上好容易采回来的,功效最佳。”说着,将盖子揭开,香味愈浓,赫然就是瓶上等的面脂膏。   杜芊芊直将裴华说得有些懵,他不懂这又是面脂膏又是珍珠粉的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杜芊芊不管裴华疑惑的眼神,直接上手。   膏体温润,无名指取了黄豆粒大,裴华脸上的纱布上次换药时候已经拿了,浅的地方结的痂已经脱落,留下粉色的印子,而几处深的地方结痂仍在,看得出当时的伤口有些深,痂的四周崩得紧紧的,可以想见当时是流了不少血的。   将膏体轻轻地擦在那些结痂已经脱落的粉色印子上,再轻轻揉搓帮助吸收,“裴华哥,这结痂没掉的地方,你可千万别不耐烦自己动手将它抠了,让它自己脱落才行!”   杜芊芊此时离裴华极近,裴华可以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闻到她发丝的清香,就连白皙的脸庞此时都是放大版的,裴华顿时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耳朵尖儿和脸颊不可控制地“腾”一下红了起来,胡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看到裴华这个反应,杜芊芊不禁偷笑,心里悄悄放了点心,趁着裴华心不在焉的时候劝道:“裴华哥,这个是祛疤的,我知道你不在乎留一两道,但是既然有办法去除,又何乐而不为呢?”   同样,裴华晕乎乎的,不自觉得又点了点头,若是正常情况下,裴华十有八九是拒绝使用的,娘们唧唧得涂祛疤膏这种行为是不在裴华认知范围之内的,因此杜芊芊这招美人计使得妙,所谓色令智昏,大抵如此吧。   涂完,杜芊芊笑眯眯地将那瓶祛疤膏放在桌上,又嘱咐了一遍让裴华按时涂,屋子里满是甜滋滋的气息,不过很快就被柱子这小子给打破了。   裴勇抱着他先敲了敲门,不过柱子耐不住地叫:“爹,门没关严,咱们快进去!”   “别乱动,再摔了就得躺床上再睡上几个月了!”这是裴勇的声音,肯定柱子被抱着也不老实不停扭来扭去。   杜芊芊正好也好回去了,就起身去开了门。   裴勇带着些歉意解释道:“妹子,这小子这几天腿好多了,就开始闹腾起来,刚刚非要让我把他抱过来,被他闹得实在不行了。”   “没事儿,勇子哥,我也该回去了,明儿个要去送货了,还有些没忙完呢。”杜芊芊回头端了空碗。   “小叔,你怎么变成了个猴儿屁股啦?”柱子手里攥着七巧板,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用另外一只手指着裴华,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小叔是一个不苟言笑、脸一冷他就得乖乖听话的人。   不过裴华心理素质很好,没有小气地和侄子变脸,也没有失态,逗柱子:“你手里拿着七巧板是想送给我吗?”   裴勇立刻将柱子的手拍了下来,“就你话多,你再皮小叔就不和你玩了。”   而被将了一军的柱子左右为难,又想讨好小叔、又舍不得,接着屁股又开始扭,身子往裴华那里倾斜,“爹,快抱我过去!快!”   看这意思是想坐到裴华的床上,杜芊芊原本打算走的,却立刻停了脚步,这怎么行?柱子那么皮,裴华的腿好容易养得不错,万一柱子一个不小心压一下或者踢一下非坏事不可。   幸好裴勇是个明理的人,他死死抱着柱子以免他掉下去,“那可不成,你小叔腿伤没养好呢,你这么猴儿,要同小叔玩我给你搬了椅子靠了床、垫了褥子,你就坐在椅子上就成了。”   柱子不依,那只没有伤的脚蹬来蹬去,杜芊芊想着这个裴家的宝贝,一次不让,两次不让,几次过后肯定也会从了他,而且这次是勇子哥抱了来,若是裴大娘或者李菊花,别说阻止了,恐怕第一时间就塞进被窝里了。   “柱子,你听不听芊芊姨的话?”杜芊芊站到裴勇旁边,笑盈盈地看着柱子。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喂食,杜芊芊在柱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隐隐有取代裴华成为第一名的存在,柱子立刻腿也不蹬了,连连点头,眼珠滴溜溜盯着杜芊芊,等待指令。   “要是柱子之前腿特别疼的时候,虎子或者顺子爬到你床上同你玩耍,还会不小心压到你疼的那条腿上,你会不会不高兴?”   柱子死命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一样,急吼吼道:“我让奶奶和娘将他们赶出去!” 第306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那现在小叔腿正疼着呢,你为什么非要到小叔床上玩儿呢?”   杜芊芊一下子将柱子问住了,柱子咬着下唇想了想,转过弯来,“爹,我不去小叔床上了,你就在这里弄个椅子给我就成了。”   指着床边的地方给他爹比划。   “妹子,你可真有法子,两句话就将这个皮猴儿给说通了。”裴勇一手抱着柱子,一手就去搬凳子,杜芊芊赶忙去帮忙。   裴华也挺意外,没想到杜芊芊还挺会哄孩子的,而且还特别有孩子缘,不光是柱子,张二娘家的虎子和顺子,连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看到她都愿意同她亲近。   椅子搬好、褥子铺了,裴勇将柱子放到椅子上,杜芊芊继续道:“柱子,小小男子汉说话就要算话,那下次你来了,正好芊芊姨不在这里,你会不会想偷懒直接坐到床上?”   “不会!男子汉说话算话!”为了证明自己不会食言,柱子使劲儿拍了拍胸脯,发出“啪啪”的声音。   “那好,咱们以十日为限,若是每十日你都能做到,我就额外给你做个你爱吃的!”   裴勇和裴华两兄弟更佩服杜芊芊了,对待柱子很有耐心,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还诱之以利,三重保险,恐怕柱子偶尔想食言都得掂量掂量了。   但是若只靠一个孩子的自制力,杜芊芊仍是不放心,若是裴大娘或者李菊花恐怕会不顾柱子的反对,直接塞被窝里去,毕竟被窝里更舒服暖和。   “裴华哥,若是大娘或者嫂子乱来,你也得为自己多考虑,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你的腿,直接说不,她们也会体谅的。”杜芊芊正色地嘱咐裴华,并没有因为裴勇也站在一旁就觉得抹不开面子,反而还同时和裴勇商量:“勇子哥,我不可能每时每刻盯着,还拜托你帮我看着些。”   裴勇连忙连连答应:“妹子,你放心,柱子每日里我都陪着,他要是敢爬上华子的床,我一定将他揪下来!”被区别对待的柱子立马表示不满,用手去拍他爹的胳膊。   裴华觉得心里化成一片,又甜又软,看着如此郑重其事嘱咐柱子和拜托裴勇的杜芊芊,若是一笑带过都觉得唐突,于是也十分认真地回答:“我记住了,你放心!”   有了裴华这句话,杜芊芊这才放下心来,端着空碗回去了。而裴勇用既促狭又羡慕的语气同自己弟弟打趣:“你小子,可真有福气啊!”   裴华已经记不清有几个人对自己说过这句话了,不过每次听都觉得甜进了心里。   而一旁坐在椅子上的柱子已经在催促了:“小叔,我和你玩七巧板。”   “好。”   “不过小叔你可要小心,可千万别将这上面的颜色给弄掉了!”   裴勇笑个不停,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你小子刚刚还说要当男子汉呢,男子汉可没这么絮叨的,华子,你可得仔细,上次我不小心蹭掉了一点黑色的,这小子念叨了我几天,后来还是去请教大山,用锅底灰补全了才罢。”   等杜芊芊到家,樱子已经到了,正和杜小芹拉家常。   “姐,你和大山哥和嫂子,还有芊芊下午都去我们家玩吧,我小舅一家子来作客,家里可热闹,有和妞子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好一起玩。”   妞子对樱子还算熟悉,上次樱子还送了她八仙果,所以并不认生,只是听到要去人多的地方去做客,又听说有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伙伴,抗拒的同时又有点期待。   不过杜小芹却是完全的抗拒,彭大壮的媳妇儿就如同一个魔咒或者犯人脸上的刺青,到哪里都怕人提起,已经认识的人就罢了,若是那许多陌生人一拉呱起来,免不了问到各家的男人孩子之类的家长里短,于是杜小芹原本放松的表情立刻有些拘束:“不了,你们家里来了亲戚,我们去不合适。”   “哎呀,姐,那有什么,人多热闹嘛,我舅舅、舅妈还有堂兄他们都是好客的,他们大老远来的,说些路上的新鲜事儿,你去了保管觉得有趣。”樱子她一贯的神经粗,不能体谅杜小芹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真正原因,仍然不死心地盛情相邀。   杜芊芊给杜小芹解了围:“樱子,怎么这会子来了?该不是隔了那么远就闻到了我今早做的好吃的了吧?”   果然,一句话将樱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呀,你今早又做什么了?!我今早吃的白粥配转了绿的腊八儿蒜,那腊八儿蒜家里人人夸,说明年的腊八儿蒜也都交给我来弄!”   因为整个制作流程都是照着杜芊芊一个模子学下来的,所以口味也和杜家的一样,张家上下十来口都夸樱子,将她夸得好不得意。   季桂月在一旁告诉杜芊芊:“你看张二娘他们也忒客气了,自家地底下存了好久的好酒,自己和亲戚们还没喝呢,倒让樱子先过来给咱们送了些来。”   “这酒是我大哥三年前从会稽那里买回来的,说是越陈越香,今儿小舅他们一家来了,自然高兴,就开了一坛,但是肯定喝不完,我哥说隔夜就糟蹋了,让我给你们还有阿青几家都分些尝尝。”   张二娘很用心,不是用大碗之类来盛,而是特意用了个小小的酒瓮分装,杜芊芊上前揭开盖子,芳香馥郁而浓烈,呈琥珀色,澄澈而透明,十分地赏心悦目。   而正诚哥说得过夜就糟蹋了,的确是这样。通常一整坛子酒都会在估摸着一顿就能喝光的时候,才会舍得开。如若一顿喝不完,剩下的酒一隔夜,酒就会发酸,糟香尽失,这种陈年的会稽酒还怕太阳晒,哪怕是冬日里的日照就会让这酒加速变酸、颜色变深,所以张二娘才会特意用封闭的酒瓮来装,而埋在地底下的那些大肚酒坛子都用泥头固封好了,   樱子还不忘抱怨:“我大哥为了这酒一早上唠叨了多少句了,我出门还叮嘱我,这酒最怕晃荡,晃得厉害了酒就会变浑变浊,不好喝了。” 第307章 烂漫的少女时光   “于是,我这一路也不敢走快了,就连拎着酒坛子的胳膊都不太敢动,酸得要命。”樱子说着夸张地甩了甩手臂。   杜芊芊只用了两颗牛轧糖就成功地让樱子忘了手臂的酸痛,又拿了一斤的牛轧糖,分了两包半斤的,托樱子去送酒的时候顺便给阿青捎去一包。   “成,放心吧。”樱子接过两包牛轧糖,对于跑腿这件事情,别人可能大冷天的,又冷又麻烦,不过樱子这种坐不住、爱热闹的性子而言却是个美差,可以各家去串串门聊聊天,临走前,招了招手,“芊芊,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一副神秘又带着羞怯的神色,这种表情在樱子身上可算是难得,季桂月故意打趣:“哎呦,姑娘大了有心思了,说话还得背着咱们!小芹,妞子,咱们走,让她们咬耳朵去。”季桂月拦着杜小芹,牵了妞子回堂屋。   杜芊芊也挺好奇樱子难得扭捏一次是为了什么事,饶有兴致地催促她快说,“现在就咱们俩了,你说。”   “哎呀,不成!”樱子仍然不放心,仍坚持要说悄悄话,凑到杜芊芊跟前,结果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只管嘿嘿地笑。   “你说不说?”杜芊芊拐了拐她,“你要是不说,我可要猜了!”   “猜?你才猜不中呢!”樱子不信。   杜芊芊又喂了一颗牛轧糖进樱子的嘴里,“那要是我猜对了,怎么说?”   “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显然樱子对于杜芊芊猜不中自己的心事很有把握,只管鼓着半边腮帮子嚼着牛轧糖,夸下海口。   “那成!”杜芊芊也神秘一笑,伸出了小指头,俩人过了一遍简化版的拉钩上吊,俩小指头还没分开,樱子就催着杜芊芊快说。   “你是想问我南子娘那里生意怎么样,或许你还想再去看一看?”杜芊芊套在樱子耳朵上只说了这么两句话,樱子吃惊地差点被嘴里的糖呛着,“咳咳咳”连咳了好几声,瞪圆了大眼睛,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更是滚圆,“你怎么会猜到?!”   “哈哈哈哈!”杜芊芊故意仰天长笑几声以示得意,“我说了我能猜中吧?如何?”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想问问大娘这一天卖两锅能不能卖得出去!”樱子想要抓耳挠腮地解释,可恨两只手被酒和糖占了,瞧见杜芊芊有些促狭的表情,脸上赫然写着“我懂的”,更急了,终于又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再说,我也想吃鸭蛋兄那个咸鸭蛋了,比家里的好吃多了!”   杜芊芊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搂了樱子的肩膀,“你放心,大娘那两锅每日里都卖个精光,有时候南子哥自己想喝还得预先留着,不然也喝不到嘴。”   见杜芊芊没有继续捉弄自己,樱子放下了心,又听见说那南子家的生意很好,下水卤煮都不愁卖,直觉得比自己吃了一顿好的,不,两顿好的还要来得更开心。   “你要是想吃那个咸鸭蛋也好办,咱们明儿去送货,索性我带了我姐和妞子,咱们一起去城里,那卖野鸭子和咸鸭蛋的人南子哥也熟悉,你只管带了铜板去买就是了。”   高兴地樱子手舞足蹈的,搂着杜芊芊的脖子直嚷:“太好了!我请客,带姐和妞子吃臭豆腐,又臭又香,我都想了好些日子了。”   太过激动,樱子搂着杜芊芊的时候,左手的小酒坛子和右手装了牛轧糖的油纸包都砸在杜芊芊的后背上,“咚咚”两声,幸好是冬天穿得厚,不然估计可能都会留下小小的淤青。   “哎呀,好你个樱子,砸得我后背生疼,看我饶不饶你!”于是俩人笑闹成一团。   堂屋里的妞子好奇地倚着堂屋门,巴望着看着两个姨玩得那么开心,好想跑过去同她们一起玩呀。季桂月和杜小芹被感染地也笑了起来。   “还是做小姑娘时候最好啊,十四五岁花骨朵儿一样的好年纪,成日里也不需要围着男人孩子转。”季桂月同杜小芹打趣。   杜小芹点点头,是啊,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看着芊芊和樱子,就想到了自己几年前的样子,虽然不过也才几年的时间,却恍若隔世,要再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候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不过在哥哥家,至少还能在暗的看不到边的日子里寻得一丝快乐,看着一缕亮光,而芊芊和樱子的玩笑打闹声,让她心情更松快明亮了许多。   樱子临走前,杜芊芊到底没忘了打赌的事情,让她下午等小舅一家走后就过来帮忙打发奶油做糕点吃,樱子自然是一口答应,并表示只要有好吃的,就是手打酸了也是值的。   今天有小舅他们一家做客、又有芊芊做新鲜的糕点,而明天又要同芊芊她们一同去城里逛去,而最重要的,还能去南子哥那里瞧瞧去,哦,不对,是让他帮忙自己去买好吃的咸鸭蛋去,樱子的嘴角高高翘起,想放都放不下来,最后一点,到底是因为能去瞧瞧还是能买到咸鸭蛋,她并不愿意去仔细深究,反正这两天简直太让人高兴了。   中午杜家宰了一只鸡,杜芊芊收拾地很仔细,鸡爪都掰开仔细看过,确定没有一丝泥垢、没有一丁点儿未去尽的皮,两只鸡翅上细小的绒毛也都细心捏了个干净,就连小小的鸡胗,也认真对待,用锋利的刀刃从当中微微凹陷处轻轻一划,往外翻开来,冲干净里面的脏物,剥了那层薄薄的黄皮,不过这层黄皮每次吃鸡杜芊芊都会留着,这东西中医里头的说法叫做鸡内金,炒至鼓起,研磨成粉,家里人偶尔消化不良或者吃积食了,舀了吃几小汤匙就会舒服得多。   滚沸的香浓鸡汤仍进去一小把晒干了的菌子,更添鲜美。   杜大山给裴华送完鸡汤回来,直夸柱子,“小孩儿真是见风就长,现如今柱子变得乖多了,我去的时候正乖乖坐在华子床旁的椅子上,裴大娘要抱了他去床上,他死活不肯,说是怕压到小叔的腿。” 第308章 孩子之间的友谊   听到杜大山这么说,杜芊芊很放心也很高兴,看来柱子这小家伙没白投喂,还是听话的,下午糕点做完就提前奖励奖励他。   下午樱子果然来了,还带来了虎子和顺子,介绍给妞子,让他们还有安安一起玩,虎子和顺子还特意带了核哨、竹蜻蜓等几个小玩意儿。   乍乍见面,小孩儿都有点认生,特别是妞子,因为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被爹、奶奶或者婶娘打骂,在自己家里她整日都围着她娘打转,哪里有那个机会去同邻居那些小伙伴们玩耍?站在虎子和顺子面前,怯生生的,好几次都要重新躲回杜小芹的身后。   最不认生的反倒是最小的安安,因为他还小,正是懵懂的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做认生和不好意思,竹蜻蜓他自己就有,就伸手去要那核哨。   季桂月连忙制止了,那核哨就是杏核做的,那杏核才多大了?若是给安安一个不小心,卡到嗓子眼儿里可值多了。   “快呀,在家怎么教你们的?”樱子见两个侄子也同小姑娘一般扭扭捏捏,很不满意,推着虎子和顺子上前。   被自己小姑姑这么一推,虎子和顺子只好硬着头皮主动走到妞子跟前。   “妞子,喏,这是送给你的。”虎子和顺子分别送了妞子一个陶响球和一个“黄胖”。   陶响球有点类似拨浪鼓,不过陶响球比较大,内部是中空的,里头装了弹丸,摇动时候会沙沙作响,而“黄胖”其实就是布老虎,民间很盛行给自家的孩子做布老虎,或者用雄黄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上一张虎脸,写上一个“王”字,盼望着孩子能像老虎一样勇敢和强壮,这东西成人们还能用来作为劝酒的工具。   这还是妞子第一次收到同龄人的礼物,既高兴又惶恐,怯怯地不敢伸手去接,只无措地回头去看杜小芹。   “去接了啊,哥哥们都伸手等着呢。”杜小芹看到女儿眼中的渴望和胆怯,难过又心酸,温和地鼓励妞子去接礼物。   其余几人,包括樱子,她开玩笑地催促妞子:“妞子,快呀,不然小心他俩反悔舍不得送了。”   “姑,我才不会反悔呢!”虎子和顺子不依了,将手伸地更直了,虎子更心急,直接动手了,将妞子的手直接拉了起来,“黄胖”往妞子手里一放,顺子也就势将陶响球放了上去。   一下子多了两个礼物,妞子欣喜地抿嘴笑,人家俩孩子送了礼物,自己却白得,杜小芹很不好意思:“哎呀,我倒是没准备……”   “哎呀,小芹姐,没事儿,这都是小舅给他俩的,他俩这算是借花献佛了。”樱子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回礼,让杜小芹千万别有什么负担。   不过,杜芊芊早已经拿了一大把棒棒糖和牛轧糖,让妞子请兄弟俩拿。   这一举动让妞子觉得很有面子,也立刻放松了许多:“这棒棒糖和牛轧糖你们吃吧,吃不完可以带回去。”   虎子和顺子立刻挑了自己喜欢吃的糖果塞进嘴巴里,还教妞子吹核哨。就这样,小伙伴们之间的友谊很快就升温了,那些小玩具都玩过一遍了,几个小人就一起去喂兔子。   “妞子,你这个兔子比我家里那个还小一点呢。”   “你家里也有啊?”   “对啊,也是阿青姨送的,我天天都喂呢。”   “妞子,我家那两只最爱吃这种长长的叶子,你的这两只呢?”   ……   杜小芹看着同小伙伴热络交谈的女儿,这么开心自在的妞子是少见的,在彭家妞子要么愁眉苦脸要么惶惶度日,婆家的那些人,包括那个平日里并不怎么明着针对自己的小叔子,也经常说妞子一脸的苦相,甚至觉得彭大壮之所以运气不好又不上进,部分也是因为自己和妞子命里带苦,克了彭大壮。   想到这些,杜小芹真想让那些人来瞧瞧这个时候的妞子,看看到底是妞子天生苦相,还是家里的环境害得孩子笑不出来,于是乎,带着孩子和离这个念头更是抑制不住地强烈起来。   杜芊芊却有些奇怪为什么阿青没来,就问樱子。   “哎,阿青奶奶上次不舒服就一直没好利索了,这两天又重了,阿青在家里照顾呢。”樱子叹了一口气,打小看自己长大的老人家那么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心里真的不舒服。   “怎么回事?前几天咱们去瞧,不是好些了吗?”杜芊芊上次去瞧也不过才四五天前的事儿。   倒是季桂月在一旁接了话茬:“大冷天儿的,年纪大的人就是比其他节气难熬些,岁数大了更容易添病,时好时不好的。”   其实说起来阿青奶奶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不过是肠胃不舒服、咳嗽还有些哮喘的症状,都不厉害,阿青的爹娘也是个孝顺的,看了大夫抓了药,一日不错地熬药喝,阿青也床前仔细服侍,或许熬过了这一冬就会好多了。   樱子按照早上同杜芊芊的约定负责打奶油,她并没有多少打法奶油的经验,心想着不就是使劲儿搅动么,打算一鼓作气打好得了,结果刚开始一顿操作猛如虎,用力过猛,差点将羊奶搅得晃出盆子,可后来就有些脱力了,手臂真是灌了铅一般,酸的要命,每搅拌一次都难熬。   季桂月和杜小芹瞧着直发笑,就要去帮她,结果樱子硬是咬牙坚持,“不成,我打赌输给芊芊的,你们谁都别帮我,我自己能行。”   “好样的!”杜芊芊为樱子的硬气和韧性叫好,后来还直接叫上了“加油!加油!”围着樱子叫,几个孩子见了有趣地不行,也跟着杜芊芊绕着樱子叫唤,一时之间,连打带小五个人组成了一个以杜芊芊为首的啦啦队,整个屋子里热闹地不行。   正在靠着意志力坚持的樱子本来还能再坚持的,结果被这加油声给逗得笑起来,这一笑就泄了气,“哈哈哈,不成了,不成了,我实在没劲儿了。” 第309章 天街小雨润如酥   最后还是季桂月帮着樱子完成了打发奶油的收尾工作。   上次下雪那几天去送货的时候,杜芊芊就听钱掌柜说,有个习俗,“凡遇雪,则暖室赏梅,吃乳皮,乳窝卷”,这个乳窝卷其实就是奶卷。   奶卷也有单奶卷和鸳鸯奶卷之分。单奶卷就是用奶皮子卷上自己喜欢口味的馅儿。家里这些人多半是喜欢吃豆沙的,于是杜芊芊做了豆沙馅儿。   将奶倒入锅里煮沸,多次拂扬冒起泡沫后就会形成一种粗粒麻状的油层,取出来凝结之后,奶皮就得了。做奶皮必得用全脂奶,这倒正好,这个时代要去寻脱脂奶还真没有。   杜芊芊做了一次,樱子觉得十分有趣,便摩拳擦掌嚷嚷着要来帮忙,杜芊芊没让,炖制奶皮对火候要求很高,别说没做过的樱子了,哪怕是做过几次的人也十分容易失手。   要让奶皮子结得厚,必须及时铲下锅沿一圈上的粘贴部分,并要分多次添加生奶,加奶的时机和火候的把控对了,就能炖出厚实的奶皮,可火候这东西是很难具象化描绘的,什么时候添把柴、什么时候抽出一两根来压压火,都是自己根据锅里羊乳的沸腾情况以及奶皮结成的情况自己手里掂量着办,火小了奶皮薄且味儿淡,若火大了则味焦。   但是樱子显然不信邪,她看着杜芊芊似乎就只是不时往锅子里头加生羊乳罢了,求着杜芊芊让她试一试,结果,看别人吃豆腐牙快,等真正自己上手做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这边刚加了生奶,锅沿一圈儿就起了粘贴,这里奶皮子还没怎么来得及结呢,火又猛了,锅上巴着的那层奶皮子又薄又焦,等抽了柴火,生奶却又熟不了了。   真是按下了葫芦起了瓢,樱子手忙脚乱,自然败下阵来。   一般七斤的羊乳只能出一斤的奶皮子,樱子那张作废了的足足浪费了两碗多生羊乳,自己很不好意思,“芊芊,对不住啊,这张奶皮子别浪费了,我吃了它!”   说完,也不等杜芊芊阻止,樱子已经拿了那张奶皮子往嘴里塞,有些地方已经是一片黑色的焦糊,吃得嘴一周都是黑的,惹得自己的两个侄子和妞子都不顾喂兔子、玩玩具了,只管指着她笑,安安在一旁也跟着笑。   杜芊芊一下子做了有一斤的奶皮子,用不到的那些拿一根干净的木棍子从中间挑起,寻了这时候晒不到日头的屋檐底下晾着,否则被太阳一晒奶皮子就会变黄变硬,很快就晾干了,那了家里半圆形的笸箩放着,可以吃上两季。   而取奶皮子后的熟奶,做奶酪、做酸奶、直接喝,都随意,爱怎么吃就怎么吃,锅底的那些就是奶锅巴,杜芊芊铲了下来,分给虎子他们,拿着当零食吃,嘎嘣脆,奶香味极浓,几个孩子都很喜欢。   而鸳鸯奶卷一边卷上些山楂糕、另外一边卷些芝麻白糖,比单奶卷多了一味――酸,奶卷做好后分给诸人,单奶卷还是鸳鸯卷端看个人口味,自己拿就是了。   端给裴华的那一盘的那四个,两个单奶卷两个鸳鸯奶卷,雪白的小瓷盘字上放了两寸来长腴润如脂的奶卷,他屋子里头生着火盆,窗台上也插供着梅花,那奶卷外皮胜雪、馅心甜美,正是应了“暖室赏梅,吃乳皮,乳窝卷”这个景了,当真是享受异常,而乖乖坐在一旁的柱子可美了,他才不懂什么意境不意境的,好吃就成,吃得津津有味,最后手指头上沾着的一点也舔了个干净。   “柱子,好吃吗?”   “好吃!小叔,这个最好吃了!”   裴华哈哈笑,因为在柱子嘴里,最好吃这个评价并不值钱,他说的最好吃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杜芊芊做的东西他没有一个不捧场的。   “是不是还没吃过瘾?等下次你芊芊姨再做,就让她多给你几个。”裴华揉了揉侄子的头,柱子听话地点点头,又催着裴华同他继续摆弄他那个心爱的七巧板了。   不过这次并没有让柱子等太久,做完奶卷后杜芊芊并没有停手,继续做了另外一种奶制品――奶油糕,这个乳品原本是北方游牧民族那里传过来的,在他们那里,这种点心叫做“奶乌他”,原料十分简单,就是奶酪和砂糖,不过样子倒真个小巧精致,每一块大概有象棋子一般大小,杜芊芊做了乳黄和浅碧两色。   论起口感,这种奶油糕更接近于酥,比乳酪更加轻薄和松软一些,入口即化,细腻非常,有些像是用蛋清打出的泡沫,但质地更绵密。   美食配美器,杜芊芊用小小的白瓷碟子装了,配了小小的汤匙,倒像是西点了,轻轻舀了起来,送进嘴里,舌尖与上膛微微那么一挤,立即,那奶油糕就化成了一股乳香浓馥的浆液,别说几个大人,就是几个孩子也立刻变得斯文优雅起来,捧着小瓷碟子一点点舀美味奶油糕的妞子觉着幸福地不像话,周围这些人又对自己这么好,简直像在梦里,真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就好了。   “幸亏我带了你们来吧!”樱子同自己两个侄子得意道,手底的动作依然精致,小汤匙一点点细细品着,“芊芊,这东西比刚刚的奶卷子更好吃。”   杜芊芊也觉着自打从杨二叔那里买羊乳开始,做了那么多的乳制品,这个奶乌他的确算是顶好吃的,细化润泽地紧,用“天街小雨润如酥”来形容也不为过。   柱子是真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快,刚刚小叔还在说等下次呢,没成想不过不大功夫芊芊姨就端了更好吃的了。   可是,这东西还有盘子、小勺也太好看了,柱子一时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下手。   “柱子,怎么不吃?”杜芊芊见猴儿一般挠头挠手的柱子,笑着问他。   “姨,就……就这么挖了吃?”柱子拿着那个小汤匙比了个挖的动作,仿佛这个问题很困扰他,逗得杜芊芊和裴华相视一笑。 第310章 万物皆可臭   “对,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杜芊芊鼓励他。   可是柱子仍是有点束手束脚,举着个小汤匙倒不像是不知道如何吃,更多的是精致地不好意思,于是向理他很近的小叔求助,将手里的小汤匙塞到裴华手里,“小叔,你帮我舀。”   此时裴华已经将自己的那块吃完了,看柱子难得扭捏的样子,着实好玩儿,接过柱子递过来的小汤匙,往奶乌他上随意一舀,接着递还给柱子:“吃吧,比刚刚的奶卷子还要更好吃。”   柱子小小舀了一勺,果然好吃异常,满足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柱子,因为你听话守信,果真没有往小叔床上坐,所以芊芊姨也说话算话,提前奖励你。”杜芊芊含笑正色对小口吃得正香的柱子道。   柱子觉得自己的努力被看到、被肯定,很是骄傲,停了小汤匙舀的动作,也正色回道:“芊芊姨,你放心,不管奶奶还是娘她们怎么说,我都会说到做到的,我是个男子汉!”   他将杜芊芊说的话显然记在了心上,果然和以前的皮猴子不太一样了。   裴华就瞧着他俩笑,杜芊芊又将明儿个一大群人去城里的事情同裴华说了。   “……我就想让我姐和妞子过几天舒坦的日子,知道不是非要困在那个彭家不可的。”   对于杜芊芊十分积极怂恿杜小芹和离的事情,裴华先是有些怔忪,在这个年代,不管是谁听到哪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做,都是比较耸人听闻的,杜芊芊就留神打量裴华的反应。   不过,裴华只是片刻的怔忪,认真地想了一下便道:“你想得极是,虽我没有同彭家其他人打过交道,但光是彭大壮的为人,就能想见小芹姐和妞子的处境,一别两宽倒也比跟着他吃苦受罪强上许多。”   若是裴华也同哥嫂一样诸多疑虑,杜芊芊就打算给他好好洗洗脑,可是一点儿也不用她费劲儿,很快就和她统一战线了,和喜欢的人心意相通,这感觉简直太棒了。别看只是短短几句话,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闭塞的小村子,能说出这样鼓励休夫的话,是挺了不起的,杜芊芊高兴地都想抱他一下。   又生出促狭的心思,“裴华哥,那个祛疤膏用了多少了?我瞅瞅你有没有按时用,若是不多了,我明儿个再给你买一瓶去。”   杜芊芊当然知道还多着呢,毕竟刚买回来没几天,她就是玩心一起,想知道裴华的容忍度能到哪儿。   没成想裴华居然乖乖地从枕头边将那瓶子祛疤膏拿了起来,拧了盖子给杜芊芊瞧:“还有不少呢,等用完了再买。”   杜芊芊低头一瞧,立刻乐了,之间那盒子里头的膏体凹陷进去小小一块,大概半个小指尖大小,边缘很整齐,其他地方一丁点儿没碰到,明显用的人很小心仔细。   望着那小小凹进去的一丁点儿地方,杜芊芊突然觉得怪萌得慌的,就有些想笑。   “芊芊姨,小叔可臭美了,我看他早晚都会拿这个往脸上抹!”柱子在一旁吐槽自己的小叔。   裴华笑着狠揉了揉柱子的头:“吃你的吧!”   第二天进城送货时候,张正生车上就多了四个人,樱子、杜芊芊、杜小芹还有妞子。本来按照樱子和杜芊芊的意思,想让哥嫂带了安安一起去,可是一来车上还放了果子和杜芊芊的货物,又多坐了好几个人,还真没多少空地方了,二来杜大山还要去照应裴华,手里烟杆的活儿也到了要紧的时候,于是杜大山三口留在了家里。   张正生和妞子还没驾了驴车到门口前,季桂月拿了半吊钱给杜小芹,让她只管买些自己和妞子喜欢的东西去。   “哎呀嫂子,和我出去哪里可能要姐花钱,你就放心吧,不用你这些。”杜芊芊代替杜小芹将半吊钱往回推。   季桂月坚持:“你的是你的,我给了是我的一片心,不相干。妞子,到了城里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要咱就买下来。”将钱塞给了妞子。   从来没看过这么多钱的妞子双手捧着钱不知所措,杜芊芊看着仍要推辞的杜小芹,又替她做了一回主:“姐,嫂子的一片心意,就收了吧,自家人没必要让来让去。”   五百个铜板,别说妞子,就是杜小芹也从手头这么富余过,接了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很有些惴惴。   门外樱子已经到了:“芊芊!小芹姐!妞子!快出来,出发啦!”声音里都透着化不开的甜和无法忽视的期待。   杜芊芊笑着将那半吊钱直接塞到杜小芹怀里,左手搂了杜小芹,右手牵了妞子,“樱子着急了,姐,帮忙将我的棒棒糖和牛轧糖给拎上。”回头又同季桂月嘱咐:“嫂子,中午咱们就不回来吃饭啦,骨头汤已经在锅里炖着了,先给安安盛好了再放胡椒粒儿,别忘了给裴华和柱子也端一碗去。”   “哎呦呦,我这小姑子啊,就是个爱操心的命,你可放心着去吧,保管饿不着华子!”季桂月嗔笑着催她们快去,别让门口的张正生和妞子等急了。   樱子说到做到,等张正生和杜芊芊送完了货,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妞子去吃臭豆腐,反正这会子南子娘那里肯定早已经收摊,先带着难得进城的妞子逛逛再去南子家也不迟,况且若是自己急吼吼地要去惹自己哥哥疑心不说,又得被芊芊捏住了短拿她取笑。   卖臭豆腐的挑子常年备有一个坛子,坛子里的是独家“臭卤”,芥菜腌入味儿后挤下腌菜汁儿,放上六七天,这臭卤就得了。   摊主口里叫卖吆喝着:“臭豆腐,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臭豆腐!”   虽然说只叫卖了臭豆腐,但食客凑近了一瞧,在摊主这里,简直万物皆可臭。面筋、百叶、豇豆、冬笋……   樱子很大方,买了不少,最为推荐的就是老菜帮子,可千万别看是老菜帮子就瞧不起这一口,老菜帮子虽然皮粗,但是却十分厚实,截成二寸来长的小段儿,搁入装了臭卤的坛子里头,臭熟之后,皮儿仍然粗糙口感差,但吃的并不是皮儿,而是内里的菜肉,被糙皮裹着的是果冻状柔软的芯,用嘴噙住一头,“咕”一声,又臭又香别有滋味的芯肉就到了口中。 第311章 豆子芝麻茶   有人买了在街上吃还不过瘾,还会买了些带回家去,佐粥可谓一绝。   刚开始妞子还是有点抗拒的,毕竟太臭了,樱子就耐心蹲下身来用尽全力安利,哄妞子:“妞子,你就先吃一口!”   妞子往日里在彭家只有别人仿着不让她吃的份,现在有个人这么含笑耐心地哄她吃东西,甭管是什么了,哪怕真是难吃要命的东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于是妞子捏着鼻子,颇有大义凛然的气势,将樱子送到她嘴边的那块臭豆腐张大了嘴一口气吞了下去。   大嚼几口,妞子突然发现,臭豆腐的臭味已经不知何时转变成了奇异的香味,犹自不相信地又紧嚼了几口,看着妞子的反应,樱子十分得意,“妞子,怎么样?没骗你吧?!”   妞子惊喜地连连点头,接着又尝了百叶和老菜帮子,简直很快就迷上了吃老菜帮子时“咕”一声时入口的浓郁香臭口感,结果樱子快阻止了妞子的大快朵颐,“妞子,别吃饱了呀,好吃的还多呢!”   樱子今儿显然是决定做个好东道的,想得很周到,刚吃了臭物,自然是有些口渴的,就带了一行人去喝茶。   这茶嘛,自然要适合妞子这种小孩子的口味,管你什么绿茶、乌龙还是红茶,在妞子这些孩子的嘴里统统只有一个字――苦。所以樱子选了一个更近似于汤的豆子芝麻茶。   在这种茶里,茶叶倒成了陪衬和次要的,将黄豆、芝麻和花生炒熟了、碾碎了,掺进差里头,茶叶都是整片儿的,不用碾细,等喝干了茶水,还能将茶叶捞出来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吃了,这个时候的茶叶已经苦味全无,取而代之的全是黄豆、芝麻和花生的喷香,铺子的老板很会做生意,若是站着喝完之后仍觉得没解渴,白开水管够。   妞子连喝了两碗,又被樱子制止了。樱子还要带着大家继续吃,她反过来被其他人制止了,不然今儿中午谁都别吃午饭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南子家,南子娘正在喜滋滋地擦骆驼架子,光看表情,大家伙儿就知道这几天生意绝对差不了。   见到众人来,南子娘高兴得了不得,一个劲儿又要倒茶又要拿东西出来招待,可是家里还真没什么零嘴儿,又忙不迭地要出去买。   “大娘,真的不用忙,我们一路吃过来的,妞子,你同朱奶奶说,你都吃什么了?”杜芊芊鼓励妞子多在陌生人面前说说话练练胆量。   妞子有些怯怯地站出来,扎巴着眼睛瞧着南子娘,抿着嘴,一时有些害羞,不太敢开口。   “哎呦,这就是你外甥女儿吧?可怜儿见的,这双大眼睛,告诉奶奶,你都吃了什么啊?”南子娘和蔼地矮了身子耐心问妞子,上次彭大壮带了人来截杜芊芊的事儿,南子回来说过,因此南子娘知道妞子和杜小芹在彭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再看妞子因为瘦弱而格外大得蒲扇的眼睛,挺心疼的,好好儿的孩子,偏偏投生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爹。   (今儿个同朋友聚餐回来晚了,只来得及更这么多,对不住大家,最近的确更新太少,明天开始多更,请大家监督!!!) 第312章 请客   两个脚尖相对抵着,妞子仍然害羞,抬头瞧了瞧自己的娘,又瞧了瞧自己的小姨,两人都鼓励她不用紧张,小孩子对于察言观色方面最是敏感,几乎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因为孩子没有自立能力,一饭一蔬都要仰仗大人的鼻息,所以这种能力与生俱来。   妞子能够感觉到身边的这些人对自己都很好,和自己爹和奶奶完全不一样,尽管不习惯在这么多人注目的情况下说话,抿了抿嘴带着笑意又带着点怯意,“樱子姨给买了臭豆腐和花生茶。”   记不得那个茶到底叫什么,妞子就用里头最香的那味食材自己给起了个名儿。   “真是个好孩子,好吃不?”南子娘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她。   妞子使劲儿点了点头,樱子朝着她比了个大手指,表示她很上道。   南子娘瞧见樱子的手势,已经对她的性子摸了个七八分,知道她大大咧咧惯了,还记得上次她帮着自己卤煮挑子使命吆喝的样子,就用熟稔的口气问樱子:“丫头,今儿个想吃啥?大娘请你们下馆子!想吃啥点啥。”   旁人都让南子娘别破费,几个人就是来看看,主要是出来逛逛之类,不过南子娘将手里的抹布一挥:“不相干!大娘高兴,特别是芊芊这丫头,就是请她吃上十顿还嫌不够呢,如今每日一清早南子都会帮忙将挑子挑到地儿,刚将桌子那些安顿好,就有人站着等了,两锅卤煮不用费劲,不到一个时辰卖光,旁边馄饨挑子和面条挑子都笑说幸好只卖两锅,不然生意都要被抢尽了。”   瞧着南子娘喜不自胜的样子,杜芊芊也打心眼里跟着高兴,带动气氛,“既如此,那咱们也就别客气了,吃大娘一顿,权当做庆祝。”   妞子一听,哇,中午还要下馆子?自己还从来没有吃过馆子呢,依偎在杜小芹旁边,一脸的期待,几个人就同南子娘道贺,说是以后不用愁了,过个一年半载买个院子日子就过起来了。   这时候樱子终于忍不住了,本就不是个能藏住话的性子,“大娘,这是给你带的臭豆腐!”说着将手里的臭豆腐和其他几种“臭物”一齐交给南子娘,其实南子娘早就闻到味儿了,笑呵呵接过来,“别说,这东西真是怪,明明闻着那么臭,可是吃到嘴里就是个香……”   “大娘,南子哥中午不回来吗?下馆子不等他吗?”   “瞧着时辰南小子马上就该到家了,咱们若是不叫上他,他还不得急了?”   樱子放下了心,哈哈笑,正想跟着南大娘一起损几句南子,结果话还没说出口,院子里就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娘,你这也太埋汰人了,少吃一顿我就至于急了?”   不是南子还是哪个?   樱子笑得更开怀了,就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嘴裂得可大了,苹果一般的圆圆脸分明写着藏都藏不住的高兴,杜芊芊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楚,悄悄弯了眼角和眉梢。   “鸭蛋兄,我还得等着你带我去买咸鸭蛋呢。”   “现在啊?我估摸着卖鸭子的已经回去了,既然你爱吃,我家里还有十来个,你只管先拿回去吃,下次见着卖的我给你多买些。”   “成啊,等我临走前你拿给我。”樱子笑眯眯,对南子的回答很是满意。   张正生连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呵了樱子一声,“你这丫头,也太实诚了,南子的鸭蛋也是拿铜子儿买的,娘早上给了你大半吊子我可是瞅见了,不说拿钱买,还真老实不客气地预备白拿啊。”   “正生,你也是忒外道了,你们兄妹俩在挑子开张时候帮了那许多的忙,别说几个鸭蛋了,就是拎回去一篮子又有什么要紧?”南子娘笑着让张正生别外道了,又张罗着问众人爱吃什么菜好去选馆子。   樱子直接想也没想:“钱掌柜不就有馆子吗?咱们就去和盛呀。”   “说你不透气吧你估计还得和我急。”南子不放过吐槽樱子的机会,“咱们去和盛,这不是明摆着去敲竹杠去的?”   “怎么就敲竹杠了?咱们花钱吃东西,还捧场了呢。”樱子被南子拆台,觉得脸上十分没有面子,内心不服气,同南子较上劲。   南子瞧着樱子脸蛋气鼓鼓的,就像她家果园子八九月里树梢上成熟的苹果,就去故意逗她:“嘿,你还不信,别的不说,就光是芊芊去,钱掌柜就不能收钱,十有八九还得再多送两三道贵价菜,那么多家馆子非去和盛吃,不是敲竹杠是什么?”   樱子撅了嘴,被说得哑口无言。   “哎呦!”南子一声嚷疼声,颈后被自己娘锤了一下子。   “越大越没个样子了,不说好生招待,就知道同樱子抬杠!”   看着南子五官凑到一起捂着脖子的挨打样儿,樱子立刻不气了,拉着杜芊芊商量:“芊芊,你想吃什么?”   “大娘,你看咱们去同春怎么样?那里都是些家常菜,咱们正好热热闹闹吃一顿。”   说起来,这时候的酒楼饭馆,最上等的就是气派的饭庄,这种饭庄又宽敞的大院落,旁边带着跨院,最为讲究的还有亭阁楼台、曲径通幽的花园子,供食客诗酒流连,正厅之中还必得搭一个堂皇富丽的戏台子,专门用来让主顾们长堂会戏。   衙门里每每开印、封印、团拜、年节修藏、或者春卮,及红白喜事之类,多半会在这种饭庄举行,往往一开席就是几十桌的规模。   这种饭馆不是普通人能办得起来的,一个县里头也就一两家,据说本县的这家南来顺同知府老爷颇有些交情,即便是栾县丞也要给些面子的。   据说请来的师傅手艺了得,在近郊地界靠近泉水的地方修了个近十亩的荷塘,里头遍种河鲜菱藕,引来泉水注入,所以荷塘里产的河鲜肉质鲜嫩无比,莲藕也比别处的水灵,特别是鲜莲子,每一颗粒饱衣薄,清香异常。 第313章 满天星疙瘩汤   另外,南来顺还将自家荷塘里的鸡米头分成几等。普通的鸡米头,老了的叫了人去采收,统统送到药铺里入药用,不老不嫩的土话叫二苍子,用来招待老主顾,而那些刚刚壮粒的鸡米头,极嫩,煮出来是赏心悦目的浅黄色,很难出分量,每年那么大的池塘拢共也产不了多少。   这些都用来做南来顺的拿手菜――“河鲜冰碗”,这么一碗冰碗,怎一个“鲜”字了得,鲜莲、鲜菱角、鲜藕、鲜鸡米头这些之外,还要加上山鲜:鲜核桃仁儿、鲜榛子和鲜甜杏仁儿,最后在捏几颗蜜饯进去以便温补平衡,所有这些食材下边儿再用顶新鲜碧绿的荷叶一托,红白绿三色清亮分明,大夏天的来上这么一碗,消暑醒酒,心畅神怡。   不过这种融合了天时地利的时鲜,价格自然也不菲,不是寻常食客能问津的。   第二类就是如同钱掌柜的和盛一流的饭馆,这种饭馆以成桌宴席和零散食客小酌围住,偶尔打通了关系也会承办些衙门里的外会事宜,不过大几十桌的酒席规模是不多见的。   这种酒楼县里数量也不算多,十来家的样子,这几家各有各的招牌菜式,有的糟菜十分拿手,自家酿的香糟,讲究些的厨子称之为“醴”,糯米发酵酿制,有香醇渑渑的酒香,用来糟选料精、大小均匀的鸭条和鸭腰,用来下饭下酒极好,这香糟也有其他几个酒楼饭馆去买,掌柜的很有原则,一律不卖,不然自家的特色岂不是各家都有了。   而钱掌柜的和盛,拿手的要数猪肘子,肘子上的毛大日头地下拔了个干干净净,邀来三五好友,叫上二斤竹叶青,切上一盘晶莹剔透、恍若凝脂的水晶肘子,很是享受,还有一道就需要食客的好牙口儿了,将鸭胗炸透炸香,用白蓝花缠枝纹的大瓷碟子端上来,当做开胃小菜,瓷碟子挺大但鸭胗却只碟子中心那么一点,倒不是小气,而是一人来个四五块香香嘴便可,不然吃多了腮帮子都得酸疼,迎客菜倒赶客了。   再来就是数量众多的小饭馆了,都是些家常菜,价格也实惠,也会有自家的招牌菜,不过大多是在口味上下功夫,而不是凭借昂贵的食材或新奇的做法。   杜芊芊提议的同春饭馆,就属于这最后一类,毕竟南子娘才摆了不到十日,拢共赚了也不过一两多银子,一顿全给人吃了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同春口碑不错,去那里普通请客吃一顿也不会显得寒酸,主客都能尽兴,虑得很周到。   “好,就去同春,那里的疙瘩汤好吃的紧,说着我都要流口水了!”张正生第一个表示赞同,他是个常年做买卖的,杜芊芊这提议里头顾虑了多少他心里门儿清,很捧场。   立刻,樱子就嚷着就去吃疙瘩汤,带动地妞子也舔起了嘴唇。   一行七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同春而去,妞子已经熟悉了,简直是小跳跃步不停,一会儿去牵牵她娘,一会儿去拉拉小姨,又会去扯一扯樱子的衣角。   同春店里的规模和装饰自然不能同和盛比,虽也有几个雅间,但从菜品取名开始就走朴素接地气的路线,不过也是,本就做家常菜的小馆子,没必要非往阳春白雪上凑,弄巧成拙倒像婢女学夫人,小家子气了。   几人叫了疙瘩汤做主食,又点了四五样荤素,南子娘仍觉得不够还要再点,被众人拦了,吃不完浪费可惜了。   同春的疙瘩汤起了个有趣的名儿――满天星,起先杜芊芊还在想,疙瘩汤同满天星怎么拉上了关系?等热乎的疙瘩汤面一端上来,就明白了,面疙瘩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既不坨也不黏,果然如同夜晚点缀在星空的繁星。   疙瘩汤,作为最平民的主食,食材只有一样,白面,不过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考验功夫,疙瘩揉搓得大了噎得慌,或煮的太稠了,别说对得起满天星这名儿了,那简直就是一碗浆糊,同春的师傅做得极好,每一口都是润滑的小疙瘩,哪怕喝到快碗底,疙瘩仍然是粒粒分明。   今儿的硬菜点的是火腿鸭掌。填鸭的鸭掌,处理地干净,黄酒泡发直将鸭掌泡得肥嫩,另用肥瘦各半的火腿切了一公分左右厚的片儿,一片火腿夹上一只鸭掌,刷上点子蜂蜜,上文火蒸透,蜜的甜润和火腿的油润慢慢渗入鸭掌之内,牙齿轻扣,又濡又润又适口。   还有道荤菜,烩三丁,不过同正宗的还是打了不少折扣的,正宗的烩三丁,是火腿、海参和鸡丁,火腿和鸡丁好说,可是这种饭馆咋可能用到海参这种档次的食材?厨子挺会融通,用廉价的海茄子代替,而原本应该是用藕粉同茯苓粉一起勾出来,但是茯苓粉这东西还挺金贵,大户人家喜欢用奶子兑了喝,很养人,所以只能单用藕粉一样。   但鸡丁是选了带鸡皮的活肉,会火腿也是特意用的中腰封部分,樱子边吃边点头,表示最喜欢这道菜,她生怕妞子因为害羞的性子不好意思夹,舀了满满一调羹放到妞子碗里:“妞子,别只顾喝疙瘩汤,尝尝这个。”   而杜芊芊给杜小芹碗里舀了大半碗,比起妞子,杜小芹更放不开,她不知道今儿个会让南子娘请客下馆子,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从进了饭馆她就有些浑身不自在,总觉着自己和妞子是非跟了来蹭饭吃的,可是大家伙儿在南子家商量时她也闷不吭声在一旁不好意思发表任何意见。   好在吃饭的氛围很好,大家天南海北聊着,一会儿商量着南子娘那里要不要直接去杀猪的那里拿猪下水,一会儿又谈到杜芊芊明年开春又可以开始卖乌发膏和黄桃罐头了,自从入秋后卖脱了货,断断续续有好多人去问,擎等着明年杜芊芊再卖了,张正生还提议不如果园子里划了一小片种桑葚,挑了结果多的好苗子,出果量大,果期也长,不然光靠山上那几株才能做多少瓶? 第314章 猪也吃果子吗?   大家伙儿热闹地讨论着,都是关于未来关于希望,这种生机勃勃的气氛很能带动人,妞子边吃边兴致勃勃地听着,其实她也不是很能听得明白到底周围几个人在商量着些什么,但就是听得津津有味,眼神也变得亮晶晶的。   南子娘对待杜小芹和妞子也很热情,不停给她俩夹菜,招呼她们多吃些,杜小芹也渐渐适应下来,偶尔杜芊芊也会问一问她的意见,她也会克服心理的羞怯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比如她同杜芊芊说:“小妹,其实桑葚没必要用新鲜的,成熟后摘了晒干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保存个大半年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一年四季都能供应了。”   其实这点未必杜芊芊就没想到,不过她还是由衷地夸了她姐一把:“姐,多亏你提醒我,要是今年六月份桑树结果时候你在就好了,你不知道就因为桑葚供不上,我少赚了多少银子!明年你可得来帮我!”   杜小芹也是听爷爷说的法子,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建议就是个有用的点子,虽仍然是一贯的不习惯被称赞,嘴里推辞道:“我也是爷爷教我的,我不懂这些。”可是被人肯定,特别是自己这个能干的妹妹极力称赞,杜小芹还是不由地弯起了嘴角。   看着杜小芹因为在婆家被日子磋磨而习惯性向下的嘴角,鲜有地向上弯成好看的弧线,杜芊芊想着,自己的姐姐不过也才二十左右,怎么可以就那样枯萎在彭家那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   樱子一向以杜芊芊为风向标,当即也跟着夸:“小芹姐,你真聪明,今年芊芊的乌发膏光是咱们村都没够卖的,我听说后来县丞夫人想要都没了呢!”   这下子杜小芹更相信自己的确提了个好建议,而这里樱子也给南子出了个主意:“南子哥,你们家地方小,我家里那么大的果园子,我看你们也不用去买猪下水了,就在我家里养猪得了,每日里家里都有些没来得及去捡而掉地上砸坏的果子,连猪食都省了。”   听得杜芊芊差点被嘴里的疙瘩汤呛到,在家里养猪供应猪下水给南子娘的卤煮挑子,好家伙,那下水可得天天都要,南子娘这里只要下水,那些个猪肉可咋办?   张正生一脸的哭笑不得:“妹子,你这一句话的功夫,咱们一家就从果园变成养猪场啦,连营生都给改了。”   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原本还满心期待求表扬的樱子自己一想也回过味来,皱了皱鼻子,气馁地哼了一声,不过她的性格和杜小芹截然相反,换做是杜小芹提了个建议,被一桌子人笑,那肯定怯得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放,可是樱子不过就这一皱鼻子的功夫已经释然。   不过她这想法倒给杜芊芊一个提醒,她问张正生:“正生哥,那猪真的吃果子吗?”她还真没养过猪。   这下子杜芊芊成了众人哈哈笑的对象了。   “我的好闺女,猪连糠都吃,怎么会不吃果子?”南子娘笑得前仰后合,“夏天还爱吃西瓜呢,也特别爱吃苹果,只是谁会舍得拿果子喂猪啊?”   张正生笑着补充道:“别说刚落地碰坏了的果子了,就是烂果子也吃的。”   樱子家这些所谓的烂果子,并不是真的烂了变质了,而是磕碰地方太大,运到了城里只能和那些烂了疤瘌的一起贱卖,一筐子也不过几文,不值当这来回运的功夫,但品质可比那些变质果子好太多了。   “那既然如此说,果园子里掉地上摔烂的那些何不拿去换下水呢?”杜芊芊和樱子一样,并不介意被众人笑上一笑,听到大家都说猪吃果子,反而更高兴了,“只摆了个挑子不是长久之计,冬天围着炉火倒还能取暖,可再过几个月到了转念夏天,岂不烤得慌?再说了,遇到了刮风下雨天气,也出不了摊,还是买个小铺子才是正经,那时候要的下水就多了,说不得一个杀猪场都供不上,这样没用的果子换下水多少也省下一笔银子,到时候南子哥每个月给个三五百文给正生哥,岂不是两厢便宜?”   到底有前世开店的经验,杜芊芊一番话说得众人听得有些发愣,这挑子才开张十来天,杜芊芊都给想了那么远了,以前要是杜芊芊说要买个小铺子,南子和南子娘必定会认为是痴人说梦,可是刚几天就赚了一两多,杜芊芊这么一说,母子俩怎么想怎么觉得可行,而张正生那里半点事没费,一年就多得好几两银子,自然是非常乐意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杜芊芊这点子当即一拍即合,商量定了从明儿起张正生送果子来,将那些烂果子放分外一个篮子里顺路带过来,不过刚开始,卤煮生意一天两锅摆在这儿了,张正生坚持不要钱,说是等铺子买了再说。   南子娘哪里答应,互相推脱着,樱子其实很想说这些果子也白扔了可惜了,索性别要钱了,但是另一边是自家娘和哥嫂们,经营果园是个累人的活计,一年四季,就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自己也没道理替他们将银子往外推。   于是,杜芊芊作为中立的一方,倒是最合适给主意的,“正生哥,要我说,这事儿就听大娘的,在商言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不论多少,你收了,大娘拿果子才能拿得安心。”   “不错,芊芊丫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咱们就都听她的。”一锤定音,两方都没了异议。   樱子对着杜芊芊举了今天第二次大拇指。   众人乐呵呵喝最后一道青菜豆腐清汤,用的是长不高的“菊花心”,这种青菜长不高,等发棵了之后就会向四周散开,像朵花似的,外面的叶子乌青,而内里是嫩黄,等经过一场霜或者下上一两场雪,这种菜味道更好,甜丝丝的,最适合用加了肉圆或者杂烩做汤,但是今儿个肉菜多,疙瘩汤里头也加了火腿丝,都是咸口儿略重的,这道汤,清水下,切块豆腐进去,盐粒儿都不要多捏,出了锅来,满是清香气息,热乎乎、清爽爽一碗汤喝下,一顿饭完美结束。 第315章 逛街   南子下午还得回衙门里,回去之前到底将家里几个鸭蛋给了樱子,“下次再见到卖野鸭子的我给你多买些。”说着又从里头拿了两个左右一个塞进了妞子的口袋,“妞子,这个就着粥吃可香了。”   已经和众人熟悉下来的妞子活泼了许多,她看见樱子姨拿着咸鸭蛋笑得贼开心,以为她特别喜欢吃这个,将自己口袋里的两颗又掏了出来,举到樱子眼面前:“姨,我这两个也给你!”   乖巧地让樱子直揉她的脸蛋。   本来几人是预备留下来帮着南子娘收拾完下水再走的,不过南子娘知道杜小芹和孩子真真儿是难得有这机会出来透透气,便赶着他们:“这么点活儿,哪里要那么多的人手?趁着中午这空儿,赶紧逛逛去。”   这会子虽然不如早市热闹,但各种铺子都开着,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卖着各种各样妞子想不到的东西。   比如柴火。   在妞子的认知里,柴火难道不是自家捡了码放成一个柴火堆,要用了就去抽吗?怎么还有人拿这东西出来卖?   乡里人用扁担将家里富余的柴火挑了来,一担子四捆,前面两捆,后面两捆,每一捆大概水桶口粗细,大多时候光挑了柴火走了一路过来并不划算,往往还会在扁担上挂了自家婆娘媳妇编的草鞋或者芦席之类。   柴火和草鞋之类虽不值几个钱,但好歹农闲的时节也能卖个十几文给家里添些嚼用。   当然了,也接受以物换物。   “这斧子家里也用不着,白放着,换你这担子柴火?”   挑了柴火的打眼这么一瞧,七八成新,拿手里掂量了掂量,还挺趁手,“成!”   一宗买卖便谈妥了。   有那烟店里打老远就飘过来烟草味。店里伙计正在招呼老烟枪。   “您是要旱烟还是水烟?”   “来水烟吧,合我胃口,有没有劲儿大的?”   “您看看这青条,颜色正宗的绿,抽起来劲头又大又冲!”   这老烟杆被说得高兴起来,“哎对喽,我就好这一口!给我来上一烟袋!”   妞子就指着那铺子同众人说:“我爷也抽这个!”杜芊芊就看杜小芹的脸上笑容淡了淡,她刚刚听妞子喊出来还担心杜小芹会做老好人,进去买些烟叶带回去,但明显杜小芹并没有这个打算,这样就对了。   花铜子儿是小事,一直逆来顺受只知道忍、熬、退才是最要命的。   那里手握鸭蛋、心情美得冒泡儿的樱子就去逗妞子:“妞子,你不会想着给你爷买烟叶吧?”   妞子立刻将头摇地拨浪鼓一般,樱子满意地点点头:“以后你爷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回我们这里来,又好吃又好玩,多好啊?是不是?”   当然好了,妞子将拼命摇头的动作改成了拼命点头,又满眼期望地仰头看向她娘,樱子大包大揽的性格又开始了,“你放心,要是你娘不带你来,我就去接你去!”   很快到了杜芊芊送货的蜜饯铺子,伙计死活包了一包青梅和橘饼给妞子。   也有好几家糕点铺子,卖的东西大同小异,樱子买了些京果,分了大小两种,小的类似于江米条,大的有点像蓼花果子,就是个头儿稍小点,杜小芹见妞子也看着那些从没见过吃过的糕点左右打量,称了一斤潮糕,切开了就是一块块的正方角,但是伙计切的时候有技巧,断却不分,这样方便吃的时候一片一片自己撕了开吃。   街拐角有家茶炉子,是卖水的,炉子的四个角各有一个火口,里头烧的都是粗糠,一簸箕的粗糠倒进去,眼瞅着“砰”的一声轻响,火苗就腾腾窜了上来,四个火口同时烧起来,场面颇为壮观,妞子看得一惊一呆的。   再不几步,是个卖香烛纸钱的,门面很小一间,香烛纸堆了半个屋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卖的是这种冥祭之类的东西,掌柜的面色经常也是有些阴沉,不过他媳妇儿倒是个面儿上常带笑的,有生意的时候忙着生意,没生意时候就安安静静做针线,或者拿了苇秆糊纸房子。   和这小门面形成对比的是临街的一个铺子,门面大了不少不说,内里似乎也挺大,瞧不出到底有几间屋子,说是铺子也不尽然,从妞子的视角看,不管啥铺子,卖的什么东西不管认不认识,起码打眼一瞧就能看见,可这铺子奇怪,墙上钉了个人字形的小木棚,棚下挂了个灯笼,此时大白天的,灯笼也没点上。   “姨,这里卖啥的?”   被问到的杜芊芊给她解释:“这是澡堂子。”   妞子觉得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原来城里人还会聚在一起洗澡啊!因为张正生在场,杜芊芊不好详细给她说道,但是童言无忌,又怕她好奇心驱使再问出什么尴尬的问题,赶紧带着她到了是个孩子看了就不肯走的地儿,并不是铺子,而是摆在一个铺子门口的地方,摆了各色地嗡子陀螺陀螺。   木制的圆锥形,上面大下面尖,还附带了一根鞭绳,玩儿的时候,将尖头着地,用鞭绳绕着陀螺,随机使力旋转放开,让陀螺旋转起来,时不时拿鞭绳抽一愣子,抽打得越用力,陀螺也就旋转地越快。   关于玩陀螺,还有“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死,踢毽子”的顺口溜,玩儿的好的,基本只要有劲儿抽,那陀螺就不会停下来。   铺子里也有鸣声陀螺和菱形陀螺,鸣声陀螺是用竹子做成中空的圆通,上头开了狭长的裂口,一转动就能发出声响,而菱形陀螺两头小中间大,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儿。   妞子还真没玩儿过,于是她张口向她娘要了第一样东西,“娘,给我买个陀螺吧。”   “成啊,你自己挑,想要哪一个。”   左挑右选,杜芊芊和樱子还不断给他出主意,最终才下定决心,拿了个木制的,当个宝贝一样揣进了怀里。 第316章 终于买了暖和的鞋   张正生也给家里两个孩子买了两个,这东西虎子和顺子玩儿过,最后鞭绳都给抽得秃噜皮了。   而杜芊芊此行最大的任务是带了杜小芹母女买御寒的鞋子,杜小芹本想着没必要花这冤枉钱,村里媳妇都生得一双巧手,自己做两双芦花鞋就行了,不过杜芊芊不依,若是能自己做了穿上脚,怎么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四处漏风的出来?   只怕彭家那些絮满了今秋芦花的新鞋压根舍不得让这媳妇和孙女儿穿。   樱子本来就是杜芊芊的拥护者,再来杜小芹和妞子脚上穿的也的确瞅着就冷,二话不说拉了杜小芹的胳膊就往铺子里拉,而张正生也劝,“脚冻下来最是受罪,也没多少钱,就买两双吧,能穿几冬呢。”   脚上长冻疮是很痛苦的事儿,没得过的人很难体会,刚开始脚上会出现红斑,紧接着就会肿胀起来,冻疮这东西说病不是病,哪里会娇惯地特意治去?脚指头全部肿起来,又痒又疼,不像在手上还能挠挠,在脚上的哪怕奇痒难忍还又挠不着,简直活受罪。   要是遇上个大寒冬,红肿的地方还会变成水泡,继而溃烂,那双脚就不能看了,如同冻坏了的紫皮儿萝卜,况且冻疮这东西最容易复发,一旦有了,往后只要不注意,基本年年都逃不了。   杜小芹心想自己个儿就罢了,妞子最近晚上洗脚时候会说左脚两个趾头有点儿疼,已经有些红肿的迹象了,的确该给她买双保暖的好鞋。   几个人参谋给定了用生驴皮制成的靰鞡鞋,外头生驴皮,抗的了寒风,鞋底用细细的麻绳纳了好几层,隔水隔雪,做鞋的人还会用锤子把鞋底的边儿沿儿细密地敲一遍,为的是将上头的针线脚敲软和了,内里垫了厚厚的靰鞡草和柔软的麦草,十分暖和,若是出了脚汗,只需要将靰鞡草取出来或者取了新的在大日头地下或者火盆子旁边烤蓬松暄乎了,就可以重新使用。   一分价格一分货,这种靰鞡鞋比光用麦草编了鞋身的要贵上四五倍,杜芊芊知道杜小芹的性格,越过她直接让伙计拿了一大一小两双。   买完鞋子一出来就瞧见之前来当棉衣的当铺就在前头,逛到那里妞子肯定会将那日去那里的事儿说出来,于是杜小芹就指着相反方向的,“那里有个酱园,我想去那里看看。”   众人不疑有他,酱园子是一排高大整齐的房子,是酱园掌柜的住家以及作坊。作坊里头各种酱料,还出腌菜,这会子中间院子里晾晒着萝卜干,揉了粗盐之后晾晒在芦席子上,进来买酱料的客人可以随便抓几个吃,新腌的萝卜干,水分足,口感脆嫩得紧。   杜小芹这次没有扣扣搜搜得小气,买了三小坛桃叶仙酱。伙计很热情,抓了两把芦席子上的萝卜干做添头。   桃叶仙酱不是村里人自家经常做的酱料,得夏秋交替的时节摘了嫩桃叶,清洗、蒸煮、闷上六七日,再连盆带桃叶搬到避光处阴个六七日,加盐后擎等着嫩桃叶全部化成了水,拿纱布过滤了来,不管是拌菜还是用来做面卤子,滋味都不错。   多了这三小坛酱料,除了妞子,每个人手里都占满了,时辰也不早了,还得去杨二叔那里买羊乳去。   从酱园子往杂货铺子那里去得路过一家碾坊,还没到门口,妞子就捏了鼻子,“姨,好臭!”   那里一股骡子粪便的气味,这家碾坊里头有三只骡子,轮流上套干活儿。这家碾坊是个老碾坊,而里头的几只骡子也老了。   路过门口时,看见老骡子正低着脑袋吃力地拉着石磨碾子,而骡子的皮毛是脏豆沙色,更显得十分没精神头,妞子放下了捏住鼻子的手,露出不忍的神色。   一行人可以说是满载而归,坐上驴车的时候才发现腿都逛得有些酸了。   杜芊芊将脚炉放到中间,方便几个人都能焐得到,更将妞子抱得里脚炉最近,脚炉里头的木屑加得很足,此时周身都往外散发热气,几个人坐着虽是露天,但并不冷。   “叔,咱们让驴慢点儿跑吧?”这时候妞子突然伸了脖子同坐在前面车辕上的张正生商量。   张正生听到这话觉得奇怪,好笑地回头问:“为啥呀妞子?”   “跑快了驴拉不动,太累了。”   原来妞子是看到刚刚碾坊里的那几头老骡子,心生不忍,怕此刻在前头拉车的驴也遭罪,就想着慢点儿跑,能让驴轻松点。   这孩子还挺有共情能力的,杜芊芊心里欣慰地想着。   不过樱子显然注意力在另外方面,她搂了妞子,高声笑道:“妞子,你小小的人儿倒操心得很,你放心吧,你正生叔对这头驴比对亲儿子虎子还好呢!”   说得就连杜小芹都掌不住开怀笑出了声,张正生在前面摇摇头,显然对自家这个妹子没辙。   而杨二叔家的大黄和豆豆离了老远就撒欢奔过来相迎了,两只傻狗绕着驴车前后绕着跑,抽空还对着车上的人“汪汪汪”地叫上几声,颇带着几分委屈和责备,意思是你们咋才来啊?   两只狗站着就将近妞子的胸口高,杜小芹害怕妞子害怕,就要去搂着她,谁料妞子很喜欢动物,兔子喜欢,面前的大狗也喜欢。就要支起膝盖站起来到车边去逗狗,幸好杜芊芊她们手明眼快将她拉住,不然站在颠簸的驴车上很容易被震个跟头。   而院门口杨二叔和杨二婶正站在院门口带笑等着了,等众人下车的空儿,大黄和豆豆“哈赤哈赤”喘着气、飞快地摇着尾巴,候在那里,恨不得帮忙车上的几个人快点儿下来,杨二婶一瞧车上还有个孩子,怕被狗吓着,就去撵大黄和豆豆:“别在这杵着,快进院子里去!”   大黄和豆豆早已通人性,听懂了主人的吩咐,不过仍舍不得走,“呜呜”地低声哀求着。 第317章 舍不得走   “没事儿,二婶,妞子她不怕狗,刚驴车没停她就想去摸了。”杜芊芊已经从驴车上下来,搭了把手帮杜小芹下来,而樱子早已经下了车同大黄和豆豆玩在了一起。   张正生一把将车板上站着的妞子抱下了车,“妞子,你怕不怕?”   妞子使劲儿摇了摇头,看着樱子同两条大黄狗玩得不亦乐乎,眼热得不行,身子向下探表示想下地加入进去,张正生这才将妞子放了下来。   双脚刚一着地,妞子就窜到了樱子那里,用手试探着去摸狗鼻子,大黄十分给面儿,温顺地让她摸,还伸了伸头舔了舔妞子的手,逗得妞子“咯咯”笑个不停。   “我们还在家里寻思呢,平时都是饭前来的,今儿个怎么都过了饭点了还没到,你二叔还想着再等会儿不到,就去南子那里问问,可巧说着你们就到了。”杨二婶热情地将几个人往屋里请。   泰禾几个人正忙着打扫羊舍,家里又买了几只羊,为的是通过增加羊群密度的方式增高羊舍里的温度,不过密度过大也不成,大概增加个十分之一就差不多了。   都说“水马旱羊”,如果让羊长期睡在潮湿的地上,就特别容易肚胀生病,所以必须勤打扫勤换草,家里的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耍,很快妞子也加入其中,三个孩子两只狗,简直疯玩儿,笑闹声就不断,从这屋跑到那屋,那屋跑到院子里。   张正生和杜芊芊来往杨二叔这里许多次了,对于养羊的这些事儿多少也有些了解,看泰禾哥他们这么忙碌的状态,打扫羊舍哪里要这么大的阵仗?   泰禾几个人见他们来了,停了手里的活计来打招呼,泰禾笑着解释:“有几只母羊看样子下午、最迟晚上就要生羊羔了。”   又招呼着让他们快进屋烤烤火,喝杯茶,杨二婶已经去了厨房准备茶水,又要抓了糕点零嘴儿招待。   冬季里产羊羔,可累人。   必须燃火于其旁,初生的羊羔要放在暖屋里,夜里也要燃火,否则很容易冻死,而且刚生了羊羔的母羊,必须煮谷豆喂食,这样才有利于母羊恢复体力,增加泌乳量。谷豆里头还要加入青茭,所谓青茭,就是割青的料草。三四月里,豆和谷两种植物混播,留着草让其自然生长,八九月份时候割青,晒干了,就是冬季极好的饲料。   看样子,今天下午并一晚上,杨二叔家可有的忙了,杜芊芊他们哪里还好意思叨扰,给了钱拎了羊乳就要告辞。   旁人也就罢了,妞子正和杨二叔家的孙子孙女儿还有两条大黄狗玩儿得高兴,依依不舍的,将两只傻狗支棱的耳朵摸了又摸。   “哎呀,没事儿,事情多,但也架不住家里劳力多,你们就多坐会儿,别急着走!”杨二叔一家人再三留人。   但想着若是自己一行人真留下坐会儿,又得生火盆、又得倒茶水、还得陪着,实在太麻烦人了,杜芊芊坚决告辞,只说下次等空了再来玩也不迟。   妞子不用多哄,本来就听话到近乎怯懦,不舍地又使劲儿摸了摸狗头就松了手,杨二婶好歹追了出来,拿了包炒瓜子儿和其他小零嘴儿塞给了妞子,“孩子头一次来,别空手回去,拿着路上吃罢。”   杨家几口人并两只大黄狗都出来相送,特别是两只傻狗追着驴车“斯哈斯哈”跑了几箭的距离才被叫了回去。   等驴车跑出去老远,已经看不到两只狗的影子了,妞子还勾着脖子瞧,眼巴巴的样子恨不得家里能养一只才好,可是别说养狗了,就是在彭家她想养只兔子都不可能,用杜小芹的话来说,养了兔子十有八九没长几两肉呢,就被彭大壮清蒸或者红烧了,还是别造孽了。   看妞子心情有些低落,杜芊芊就去逗她:“妞子,姨想吃炒瓜子。”   妞子听见,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打开杨二婶塞给她的油纸包,举着任由杜芊芊去挑,杜芊芊抓了几个瓜子,妞子又举着让她娘和樱子去挑,樱子见状揉了揉妞子的头:“妞子,你是真不护食啊,比虎子和顺子还好。”指头捻了个葡萄干。   “叔,我给你留着了,等下车了就给你!”妞子又小大人般生怕冷落了前头的张正生。   “成!你坐好了,下车给叔!”张正生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笑意。   一直将驴车驾到了杜家院门口,下车时候,给张正生的不仅是妞子手里的零嘴儿,还有杜小芹买的两小坛桃叶仙酱:“我的一点心意,另外一坛子给阿青家奶奶,这酱开胃,老人家病中吃着挺好。”   知道杜小芹婆家的那些糟心事儿,又处了两日,张正生知道推辞倒让她心里不自在,爽快接了过来:“那就多谢小芹妹子了,不骗你说,我娘先前还说起过要买这酱凉拌青菜,结果我给混忘了,结果从秋天一直到冬天,还没吃到嘴呢,这下子托了妹子的福了!”   这话说得很真诚,让人听了舒服,樱子也在一旁附和:“对呀,小芹姐,我大嫂怀着宝宝,最近胃口好的不得了,有了你这个酱,肯定得又多吃好几碗!”   杜小芹很高兴,尽管用的还是嫂子季桂月给的钱,但还是有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满足感,正想说“喜欢吃就好,等吃完了再买”,可话到嘴边,想到自己那时候哪里来的钱呢?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最后那一坛子是给哥嫂的,季桂月诧异道:“我们想吃只管去买就是了,你带回去吃!”   “不了,我是买给你们的。”杜小芹又将剩下的二百多文拿出来,递给季桂月。   “哎呦,你说你这么个性子!”季桂月无奈地摇头笑,“有了银子还不会花?听嫂子的,别和我争了,这些你自己留着,过日子哪里能一点钱都不备着后手?自己收好了,别被彭大壮那坏了心的种子给找到!” 第318章 又一次相亲失败   正菜吃完,一道蒸鸭肝端了上来,盛放的大瓷盘白底青花,盘之上罩着个擦得雪亮的银盖子,在桌上放定,银盖子一掀,每片儿鸭肝都是对切好矗立而放,排列地那叫一个整齐漂亮,如同一匣子鸡血寿山石的印章。   这道菜最大的好处就是毫无鸭腥气,蒸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老也不过嫩,食材也选得精,不会有影响口感的沙肝混在里面。酒糟蒸后汤不浑浊且味道浓郁、色泽鲜美。   若说这是道冷清的配菜,那么丫鬟下一道端上来的清汤鸭肉面,热腾腾香喷喷,鸭肉酥而不糜、丰腴爽口,显然最后收尾两道菜都是以鸭子为主要食材。   这些鸭子是从鹿城地头的养鸭人那里购来,鹿城是江南的米仓之一,平时这些养鸭人都用豆皮米糠之类有营养的饲料,到了七八月稻子割完就会将鸭蛋放养在还没翻地的水稻田里头,鸭子们可以在这里饱餐一顿田地里没有拾捡的稻粒,这种放养方式育肥的鸭子自然健硕精壮肉质好。   不过美食当前,请客一方和作客一方都没心思去好好品尝。   曹夫人不停张罗栾夫人和李曼多吃,俩人身后的丫鬟也殷勤布菜,不过栾夫人面儿上却有些不自然,人家曹家为了这次见面算是诚意十足了,可是自家这个外甥女真是眼高于顶,看她那样儿估计又是不乐意,没看上人家的儿子,从上次的吴典史儿子到今儿曹家,已经相了三四个。   这几个别的不说,家底不行的,谁会去栾夫人那里讨个没趣儿?可小曼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好,就是嫌人家嘴笨不会说话,倒是有个生的不错的,栾夫人细一打听,男女之事上有些不太妥帖,虽说没成亲呢,可屋里头已经收了两个丫鬟了,还没进门就有开了脸的两个姨娘了,自然是不行的。   曹家是县里最大的米粮商户,不是一般的商人可比,家底殷实之程度在县里绝对数得上的。仅仅从家底和门第来说,李曼家那是远够不着的,只是民以食为天,这种大粮商必须要同管家打好关系。   一般来讲,老老实实卖粮食能赚几个钱?!真正来大钱的路子不外以下几类。   囤积居奇以牟取暴利。官府向民间购买物品之时,都实行“时估”的制度,每一旬都由官府召集了当地行会的商人一同评议决定收购价格,而粮草的收购也是如此。官府籴场定价低,大部分卖粮食的当然不乐意出售,此时一些粮商就在外面加价截留,收粮囤积,而等官府无法完成朝廷下达的收购任务、无法向上面交差时,必定会加价收购,已经囤了不少粮食的粮商正好趁机抛出坐收暴利。而这种手段也会粮商也会用来收购常平仓米。   特别是每年收成之初,农人们要钱急粜,粮商便会故意小估价例阻碍官中收购,以便自己暗中囤积,直至过时,屯米商仓廪盈满,抬价中籴入官,如此一来,辛苦一年的庄稼人仅得贱价,而官中须得购以高价,之间的厚利皆入了粮商口袋。   实际上,籴场官吏要查清当地的市价真的困难吗?非也,投足之劳尔。之所以他们会如此不察、只信行人,无非是官商串通一气的结果。   上面这种不过是低入高出,那掺杂使假就更为恶劣一些。   粮商会将米粟两色入糠及秕谷,用温水拌和,以次充好,往往官府高价收购之后,不过一两年时间,就会有陈次黑弱的现象,这种事情之所以屡见不鲜、屡禁不止,最大的原因就是籴场官吏自己就是奸商,和粮商沆瀣一气,或公开或隐蔽地大搞投机从中牟取暴利。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官中的军需粮食又是会委托给民间的粮商,预贷粮款,由他们代理收购。取贵价于官,而以贱价籴之于民……等等手段不一而足,其中得利最丰厚的必定是那些官吏和与之勾结的大粮商,普通粮商获利微薄。   上面这些比起县级往下的粮商来说,真可谓小巫见大巫,攫取暴利,哄抬物价,并趁粮食奇缺之际把又湿又碎的劣米高价抛售。尤其是在水旱灾荒的年份,这种投机行为更是到达了顶峰,哪怕上头责令开仓卖粮,但一层层传达下来,天高皇帝远,就是暂停粜卖等待时机,当粮价一涨再涨时,将又湿又碎的劣米高价抛售,“富室不怜贫,千仓尽封闭”,真真儿是常态。   不管哪种法子哪种途径,不同官府老爷们打好关系都是行不通的,曹家只恨栾县丞家里只得两个儿子,一个早已娶妻生子去了省城,另一个,萝卜头大,不然这亲事的主意也不会动到李曼的头上,李曼这是绝对的高攀。   话说回来,这三四门,哪一宗不是高攀?只能说李曼命好,摊了个这么好的姨妈和姨父。只不过这个曹家的儿子相貌平平,而且因为商人家庭的缘故,很是圆滑,说话之间滴水不漏,又难免阿谀奉承之色,李曼是真心瞧不上,总觉得油腻市侩得紧。   在场的都是人精,看情形就知道李曼的意思了,曹家仍然热情招待,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是?栾夫人这点子不好意思对自家来说也是个好事,多热络热络对自家的生意买卖总是好处。何况栾夫人的外甥女儿这不成,那下面的主簿、典史家适龄的姑娘也好好几个呢,总能攀上一家。   饭毕,曹家人送了栾夫人和李曼坐上马车才回屋。   “看来县丞家这件亲事是谈不成了,别着急,娘再给你打听打听主簿家的。”曹夫人怕自己儿子心里不自在。   虽然只十六七,但曹家这个儿子打小儿就看着家里如何做生意长大,泡在商场里泡大的,对没被相中这件事并不介意,笑着道:“没什么,这个李曼姑娘没看上我,我也未必就相中了她。她为人高傲,性子颇有些扭捏清高之意,不适合当咱们家的媳妇。”   在他心里,有些交际手腕、最好是八面玲珑的姑娘才最好。 第319章 择偶标准   出了曹家,在马车上栾夫人就忍不住问李曼:“小曼,你这也不中意,那也不中意,县里头家底不错的人家是不少,可家里有差不多大岁数还没成亲的男方,说多也不多,这可三四家了,照这么下去,你不着急,姨妈都替你着急。”   “姨妈,那也得看的顺眼不是?曹家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阿谀奉承、口蜜腹剑之徒,我都看得出来,姨妈难道你就看不出来?”   奉承这是不假,可这又不是一个什么缺点,人家家里做着这么大买卖,没有一点察言观色、为人处世的能力这买卖还能做吗?至于后面的口蜜腹剑,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不过同人家相处了一两个时辰,哪里能看出这些来。   栾夫人是真的有些恼了,“我可说与你知道,这月余,为了你的亲事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相这家、看那家,却总也看不成,时间长了,可不好听。”   “姨妈,你不也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嘛?这几次也不全赖我呀。”李曼见姨妈动怒,赶紧服软撒娇。   “你这么着也不管用。除了那个收了两个贴身丫鬟的,其他的,我瞅着都不错!”栾夫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外甥女儿,“姨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看人比你准秤,这个曹公子将来继承家业,必定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搁了旁的姑娘,这可是想不来的福气!”   李曼撅了嘴,“旁人乐意就让旁人享去,我不乐意!”   “哼,你不乐意?!你有什么不乐意的?我看你就是嫌人家长得不合你意了,过日子又不是拼长相,长得再标志体面,难不成还能当饭吃、当衣穿?要我说,曹公子个头长相都过得去。”   李曼没吭声,不过明显并不认同栾夫人的话。   “我看你是还想着裴家那小子呢,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你自己嫌弃他毁容瘸腿在先,你可别忘了。”   “我觉得,再怎么也不能低过他去。”   栾夫人睨了她一眼,可算说了真心话了,“我知道你听说裴华伤势养得不错,心思又活泛了,劝你趁早打住,就是裴华伤好全了,当了副典吏,也不能同咱们看过的这三四家比!上次吴家可又带了信来了,他家那小子,叫吴文博的,还想着同你见见,你姨夫也觉得这门亲事你该再掂量掂量。”   李曼想着裴华那里伤势越来越好的消息正心烦着,听姨妈又提起吴家那个呆头鹅,就想到他附庸风雅摇头晃脑背诗的呆样,更加烦闷了,“姨妈,你替我回绝了吧,我实在看他不顺眼,真要说起来,他还不如今儿这个曹公子呢!”   还是年轻,撞了一次南墙还不吸取教训,不知道找一个喜欢自己、捧着自己的多重要,只一味强调眼缘,终究是误了自己,栾夫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不能由着你性子来,既然托了我来办,你就得听姨妈我的。吴家那里咱们也别一口回绝了,你只管看你的,文博整日呆在书房里读书呢,盼着明年能一举中秀才,咱们这样也不算太耽误人家。”   李曼对于耽误不耽误吴文博,并不放在心上,她只强调:“姨妈,这个我不管,但反正要见面我是不去的。”   而这边栾夫人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去见哪几家了,李曼十五岁,不小了,最好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年中就该定下人家了,否则挑来拣去就真成了老姑娘了。   ―――――   “芊芊!”刚吃了早饭,樱子就过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的杜芊芊正在厨房里熬鱼汤,是耐寒性特别强的黄辣丁,阔嘴有须,背黄腹白,背上有一根硬骨,捏住硬骨,就会发出“昂嗤昂嗤”的叫声,所以也叫昂嗤鱼。秋冬两季比起其他两季更容易钓到,因为这两季里头黄辣丁尝尝大规模出来觅食,个头大的肯定还在鱼群的最前面觅食,所以钓上来的黄辣丁通常都比较大。   别看后世黄辣丁售价高,在这里实在是贱价到不行的鱼类,哪怕是村里办酒宴都是不怎么上得了席面的,但是营养价值却是实打实的,   肉质极细嫩,一般汆汤,汤白如牛乳,加点醋,甭提多鲜美了。一锅汤煮好,不仅裴华哥,连带着一家人都能喝了解馋补钙。   杜芊芊正要奚落樱子赶得好巧,正好鱼汤快炖好了。   不过这次樱子却没有心思去喝什么鱼汤,她难得一脸焦急之色,“樱子,你同我去阿青家瞧瞧吧,说是阿青奶奶不太好了。”   吓得杜芊芊一跳,听见动静的季桂月他们也都过来问怎么回事,昨儿逛了大半日的街,妞子累坏了也高兴坏了,结果睡得极沉,早饭都没叫醒她。   樱子跑了一路,嘴里灌了一路的冷风,嘴里又干又刺,咽了咽,“阿青的爹过来借车,说昨晚就不太好,今儿早上更不好了,阿青哭得眼都肿了,正在往车上铺被褥,准备抬人呢。”   听了这话,杜芊芊立刻扔了手里举着的锅铲,“姐,你帮忙看着点火,鱼汤已经炖白了,能起锅了,给裴华哥还有柱子端一碗去,下剩的你们趁热喝,妞子的先留着……”   不等她吩咐完,杜小芹已经拿起了锅铲,催她快去:“省的了,你快去吧,这里你不用操心。”   杜小芹虽然手艺不如杜芊芊,但因为爷爷的关系,还是比一般人强多了,有她在,一锅奶白的鱼汤必定不会被糟蹋,杜芊芊放了心,拉着樱子的手就往外跑。   季桂月抱着安安在身后嘱咐她俩慢点儿跑,大冬天地上被冻得硬邦邦,脑袋磕了碰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两人赶到时候,驴车后边儿已经铺好了厚厚的被褥,阿青家里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拿枕头、灌汤婆子、给阿青奶奶穿挡风的厚衣服之类,阿青已经没了章法,站在那里既没动,也没去帮忙,只是站在那里抹眼泪,抬头看到樱子和杜芊芊一路跑了过来,眼泪掉得更快了。 第320章 闹心事不断   俩人立即上前去拉了阿青的手,张正生已经将驴车在院门口停好,自己进屋去帮忙,所以张二娘家人缘好不是没有道理的,村里有驴车的人家不止他们一家,但是村里人遇到急事想用车了,都会去求更爱帮忙的张家。   阿青家忙作一团,杜芊芊忙将阿青和樱子拉到了不妨碍其他人进进出出的角落,这时候阿青奶奶已经被扶着出来,不过几日不见,脸颊凹陷得更厉害了,脸色一片煞白,愣是瞧着老了好几岁,走路有些颤颤巍巍脚底打飘的样子。   “大娘,怎么还让奶奶自己个儿走呢?”樱子心直口快,见此情形,语气里难免就带着些埋怨。   旁边的张正生立刻用有些严厉的眼神扫了自己妹子一眼,示意她乱说话。   “没事儿,奶奶能自己走。”阿青娘扶着婆婆,没有因为樱子的话生气,不是他们不想直接将老人家抬到车板上,关键是老人家自己要强,死活要穿了衣服自己走过去,众人没法儿,只得从了她。   阿青奶奶走两步就喘上一大口气,屋门口到院门口驴车之间只有三四十步的距离,阿青奶奶硬是走了快半盏茶的时间,看得阿青眼泪更是忍不住,杜芊芊在一旁悄声安慰她:“奶奶就是去瞧病啊,你这么哭倒让她心里更不好受了。”   阿青连连点头,眼泪断了线般往下砸,不过她自己赶紧胡乱擦了把脸,上前去搀扶,好容易到了车板上,将刚灌好的汤婆子给老人家放到怀里,被角掖好,用头巾将头严严实实包裹好,阿青的爹也坐了上去,阿青也要跟了去。   “你留下,你娘手里还有不少活儿,爷爷也要人照应。”阿青的爹拦住了她,表情认真严肃地嘱咐了她几句。   张正生见阿青哭得眼睛红肿,安慰她:“没事儿阿青,奶奶这里有我和你爹呢,保管下午就将奶奶顺顺当当送回来,你在家里做些好吃的,奶奶到了家正好有口热的下肚。”   而阿青的奶奶平日里最疼阿青了,可眼下已经累得闭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张正生不敢耽搁,手里的鞭子一磕车辕,驴车出发了。   看着驴车往村口的方向驶去,阿青强忍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樱子哪里受得住这个,拉着她想出各种法子来安慰她,杜芊芊瞧着也不忍,想着自己能帮上些什么忙。   “阿青,刚刚正生哥不是说了吗?要你做些好吃的,奶奶下午回来肯定饿了,咱们不如现在想想奶奶喜欢吃什么,也好准备。”   摇了摇头,阿青声音有些抽噎:“奶奶胃口一直不好,吃什么都不太吃得进去。”   “这一去,来回起码也得两三个时辰,怎么能不饿呢?再说了,爷爷也要吃,我看爷爷最近也熬瘦了。”杜芊芊继续劝她。   阿青这才点点头。   这个时候能帮上忙的还是杜芊芊,樱子对于厨艺基本最多打打下手,何况因为裴华的关系,杜芊芊照顾病号也有经验,三个小姑娘就忙活起来,阿青的奶奶病了这几日,虚不受补,并不能大鱼大肉地进补,牙口也不太行,还是熬了粥油、蒸了山药,软烂适口。   她们在厨房里忙活,阿青的娘手里还有村里好几个媳妇婆子的冬衣,这几日日夜忙着伺候婆婆,这会子就要赶工了,而阿青的爷爷坐着心不在焉地抽旱烟,表情有些焦虑也有些落寞,偶尔咳嗽几声。   家里气氛十分低沉,人人心里都不好受,心里都悬着,不知道阿青奶奶这次去城里瞧病到底结果如何,特别是阿青就是做饭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杜芊芊和樱子哪里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虽然阿青并没有樱子那么娇惯,但也是爷奶爹娘捧着长大的,并没有过经历过多少挫折或者变故,若是将她一个人留这儿,一个不妨再烧起火来可了不得。   于是虽然家里一大摊子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呢,但是杜芊芊决定眼下还是陪着阿青先将她家里的事情忙完。   她却不知道另一边自己家里也来了麻烦事。   杜大山刚将鱼汤端给裴华和柱子,人还在裴家院子里同裴勇聊着天呢,就听到自家院子里季桂月同人争吵的声音,杜大山赶紧往回赶,心里纳闷这个点能同谁吵起来,而旁边的裴勇就要跟着过去帮忙,被同样听到动静出了屋来的李菊花一把拉住了:“你这么上赶着做什么?不许去!”   “我说你可不地道,咱们儿子刚喝了人家的鱼汤。”   李菊花仍然扯着裴勇的袖口不让他走,杜大山早已经出了院子,这会子估计已经进了自家院子了,“他们家现在好几个娘们儿,杜小芹也带了闺女在这儿,你这么巴巴儿地跑去做什么?存了什么心思?”   这话可真是歪派,裴勇都气结,“你这人整日里都瞎合计啥呢?”   “反正不许你去!”李菊花使劲儿拉着裴勇的衣服,将他往柱子屋子里推,“你给我去陪儿子去!”   可她自己反倒往屋外走,裴勇忙又反过来拉住她:“你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   自己媳妇儿什么秉性,裴勇能不知道吗?这不是帮忙,而是瞧热闹看笑话去了,索性一起拉了她:“不让我去,你也别去了,咱们都去陪儿子!”   将李菊花一齐拉进了屋。   杜大山进了自家院门一瞧,不由心内就是一把无名火起。   彭大壮来了。   杜小芹带着妞子在娘家已经住了三天了,彭家的老少三代也足足等了三天,眼看着腊八就在眼跟前了,可是这杜小芹却像是在娘家住上瘾了,说好隔日回来的,却始终不见踪影,几个人一合计,哎呀不好,这杜小芹该不是打定了主意过完了腊八再回来吧?   那这一大家子还等着她拿东西回来过节呢,她们娘儿俩倒个真自在,在娘家好吃好喝过着,让他们这一大家子空等,茶壶里煮饺子,看着干眼气。 第321章 上门接人   而彭大壮脸上的伤已经养好了,舌头也适应了缺了一颗牙齿的状态,说话漏风、吃饭塞牙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在家里老实窝着的这几天可把他给憋坏了,手痒得不行,恨不得杜小芹立刻带了钱回来,自己好去牛二那里掷两把筛子过过瘾。   于是彭大娘一叫他去接人,彭大壮立马二话不说就出发了。   妞子已经吃完早饭,原本在堂屋里与安安一起逗弄兔子,看到她爹到了,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飞速站起来躲到杜小芹身后。   “小芹,你说你怎么也不知道回家呢?家里人都等着急了。”被季桂月指着鼻子呵斥了几声的彭大壮,舔着脸去同杜小芹套近乎,这才三四日没见,这母女俩气色就好了许多,杜小芹连带着面皮儿都白嫩水灵了些,这么一瞧,嘿,和小姨子还真有点儿像,比彭二壮媳妇儿还标志些,心情大好。   杜小芹并不给他面子,脸上淡淡的,身子避开了彭大壮伸向前拉她的手。   院门口杜大山就走了进来。   “大哥回来了。”彭大壮笑嘻嘻同杜大山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小芹她们母女还要在我这里住上几日,你先回吧。”   得,自己来了,每个人对自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是今儿个他心情好,且又有求于人,也不恼,仍旧笑嘻嘻,“怎么没看着小姨子啊?是不是去照应……”   话没说完,家里几个人对着他眼睛就瞪了起来,想起来上次挨打的缘由,彭大壮十分委屈,心里暗骂,瘸腿的残废你们也当个宝贝,还说不得了。   不过嘴上却很快改了话题,“那成啊,既然大哥你有心留她们母女俩住着也成,不过马上腊八儿了,你们成双成对的团聚,倒叫我们夫妻骨肉两地分离?这不是现成的新屋子吗?那我也陪着她俩住下就是了。”   彭大壮可算得精,在这里和杜家人同吃同住,啥活不用干,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不断,这屋子干净暖和,站在堂屋门口就能感受到屋里头暖融融的春意,岂不自在舒服?临走时照样拿东拿西,两不耽误,简直美滋滋。   要不说碰上这滚刀肉躲都难躲呢,他要是住这儿,还不得将这一大家子膈应死,杜小芹看着眼前这个无赖嘴脸的人,没法儿想象自己这后半辈子居然要和他一起过,得多难熬,本来上次回去就再也不愿意同彭大壮共枕了,加上这几天妞子明显的变化,眼如今想要远离他的想法就愈加强烈。   “你住在这里算什么?你先回去吧,我和妞子腊八前必定回去。”   杜大山和季桂月看着杜小芹都有些惊讶,他们没想到第一个开口撵彭大壮走的居然是她,比往日懦弱的样子不知要强上多少。   “嘶,我说你他……”最后一个“娘”字好歹在破口而出之时憋住了,但是彭大壮软钉子也碰够了,说话就不耐烦起来,“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是不?我住这里怎么了?这是我媳妇儿的娘家,我大舅子和小姨子家,我想住就住!”   彭大壮混不吝的调调一起,头也歪了歪,“哦,我明白了,你意思有个没出门的小姨子晚上隔墙睡着,所以不方便是吧?她不是说下人家了吗?怕啥的?就是没说下人家,我还能对她怎么着啊?”   这话越说越不像,杜大山上前推了他一把,“你给我嘴巴干净些,我妹子也是你能歪派的?嘴里再胡浸,我就再打掉了你几颗牙!”   彭大壮舔了舔嘴里掉了牙的那里,一个大豁口,牙龈肉刚长好,再被打掉几颗,只怕花生蚕豆都咬不得了,缩了缩脖子,动作上怂了,可嘴里还嚷嚷着:“大哥,你也忒欺负人了,反正她们娘儿俩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们一家子骨肉,凭啥给我们分开?!”   季桂月气得胸口疼,但属实拿他也没多少办法,他说的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她的想法和杜芊芊不一样,和离这个词压根不在季桂月的考虑范围之内,她的眼界和生活环境决定了“以夫为天”这个观念已经刻进了她的脑子里,现在真将彭大壮打跑了,这以后小芹和妞子日子还得在彭家过啊。   就同杜小芹商量:“大妹,要不咱们等芊芊回来再合计合计。”   她这话不说倒还罢了,杜小芹还真不愿意就跟彭大壮回去,可季桂月这话说了,再看彭大壮跟屁虫一般,一副自己和妞子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无赖泼皮户模样,芊芊那脾气回来,肯定不让自己走,到时候再被彭大壮缠上,年根地下没得给自己哥嫂还有妹子寻这晦气去,先同他回去,日后再作打算。   “不了嫂子,我和妞子也来了几日了,也该回去了。”杜小芹说着,就感觉到后面扯着她袄子边儿的妞子手下一紧,显然不愿意。   这几天住在这里,每日里只有高兴了,再一想到回去面对奶奶他们那帮人的恐惧,妞子本能地就抗拒,杜大山见她着实可怜,上前抱了她:“大妹,你就多住几日,别回去了。”   “对呀,对呀,大哥说的对呀,咱们一家三口还没正经在大哥这里呆过,后儿就腊八了,咱们正好一起团聚团聚,多热闹!”彭大壮也十分想留下,拼命劝杜小芹。   可他越劝,杜小芹越知道不能如了他得意,否则以后没钱了他就能自己跑过来过夜赖着不走,彭大壮这人是做得出来的。   去意更加坚决,杜小芹简单收拾了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和妞子原来穿过来的草鞋早被杜芊芊给扔了,新鞋子早就穿上了脚,其他东西也没什么了,看了窝在杜大山怀里的妞子,“妞子,你不去收拾收拾吗?等等走了可来不及了。”   妞子看这情形,知道是非走不可了,小小一个人,却一副心灰意冷的口气:“陀螺送给安安玩,我不带走了。”   带回去也轮不到她玩,索性送给安安。 第322章 强忍火气   杜大山压根不在意啥陀螺,他在意的是银子和吃的,立刻也大方道:“就是,收拾啥呀,送给安安了。”   语气极慷慨,就好像东西是他买的一样。   杜小芹压根不理睬他,从杜大山那里抱了妞子,“好,咱们送给安安弟弟玩。”转过身同杜大山夫妻俩告辞,“哥,嫂子,那我们就回去了。”   “这就走了?”   杜大山、季桂月和彭大壮同时问出了这句。不过杜大山夫妻俩是不舍让大妹就这么走了,彭大壮是不满地惊呼,两手空空回去?那自己跑这一趟不吃饱了撑的么?   不过彭大壮始终都是自说自话,杜家没一个人理他。季桂月进屋去没多会儿就两手满满地出来,其中一个小坛子是杜小芹从城里买回来的桃叶仙酱,一共三坛,其中两坛分别送给了樱子和阿青家,这第三坛她是专门买了给嫂子他们的。   “嫂子,这是我的一片心,你要是再给我带回去,倒是弃嫌了。”   一旁的彭大壮一听,好嘛,人家送东西还不肯要,急得,“哎我说小芹呐,嫂子送的,你只管拿着……哎呦,不对,你的一片心?你哪儿来的银子买这金贵物去?”   不过,周围人仍然当他是空气,他只管一个人在一旁同空气叽歪。   季桂月听了杜小芹的话,当下就将仙酱收了回去,“成,那嫂子收了,其余的你也别和我推来让去,我是给妞子的,好歹过个腊八儿,高高兴兴的,啊?”   羊肉、两只鸡、冻鱼还有糖饵果品,季桂月拎来了五六样,都是杜小芹和妞子爱吃的,杜小芹一样都不肯要,可是有彭大壮在,甭说五六样了,你就是再多上几倍他也不嫌多,立刻上前全都拿了去,东西拿完,还满眼贪婪地等着,这时候季桂月正眼看了他一眼,“怎么?”   “好嫂子,我们家里艰难,年根儿底下,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看……”   季桂月冷冷哼了一声:“你倒想的挺美,要钱自己挣去。彭大壮啊,你说你挺大一爷们儿,往那儿一戳吧,也一人多长,你往那儿一坐吧,也一人多高,往那儿一蹲吧,远远儿那么一看吧,也是个人……”   “哎哎哎,嫂子,你训就训吧,怎么还骂上人了?怎么就远远儿一看也是个人?难不成近看就不是个人了?”彭大壮还怪委屈的,叫唤了起来,心里想着要不是还想着你家的银子,谁站在这里让你训孙子一样教训?   “我就这么一说,你没病没痛,家里田又不少,把那些懒毛病给戒了,和小芹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对媳妇儿好些,过年把添个大胖小子,有儿有女凑个好,日子不比谁美?”   正好芊芊不在家,季桂月索性将这些想劝彭大壮的话一气儿说了。彭大壮本来今儿看到杜小芹真比平日里蔫不拉几蜡黄脸时候俊多了,再要个大胖小子,嗯,这话说得他舒坦,可不就是吃了没儿子的亏,自己的爹娘啥好东西都往二房那里偏么,他连连点头,故意忽略季桂月之前那些要他踏实干活儿的话,只附和,“嫂子,你这话我听着舒坦,我也想再生个儿子……”   这些话说得杜小芹几乎反胃,她看都不想看彭大壮一眼,还要同他一起生儿子?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想听彭大壮继续说下去,“快走吧!”   说着,同杜大山和季桂月打了招呼,牵着妞子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彭大壮两手都拎了东西愣在那里,还想再要个二三百文呢,看看季桂月又看看已经快步走到院门那里的杜小芹母女,算了算了,看季桂月这唠唠叨叨的样儿也要不到钱了,这些东西随便拿出去卖两样钱就来了,“那大哥、嫂子,咱们就先回了。”   “小芹,你倒是等等我啊!”拎着东西,狗屁颠儿追着走了。   等杜芊芊从阿青家回来,就发现杜小芹居然被彭大壮接走了。   “哥,怎么让姐回去了?你也不知道留她。”   “我留了啊,小芹她非要回去,我拦不住,最后牵了妞子走得极快,都没让我们送。”   那里季桂月就笑了:“你看你说的什么傻话,他们夫妻,总要回去过日子啊。我今儿劝了彭大壮,他倒也像能听进去些。”   杜芊芊不用问都知道季桂月都劝了些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控制不住地就有些想要发火,本来在因为阿青奶奶的事情心情就比较低落,回来一看姐和妞子又被彭大壮给接走了,暗怪自己昨儿晚上因为逛街累了的缘故,也没同杜小芹好好儿谈一谈劝一劝,一下子郁闷和烦躁统统涌上心头,火气直接就要压不住地往上窜,可是她知道这件事并不怪嫂子,以她的立场和生活环境,她是采用了自认为对杜小芹好的方式。   不想因为这件事同哥嫂发生不必要的龃龉,杜芊芊拼命忍着压着心里的火气。   彭大壮和季桂月瞧着杜芊芊的气色不对,以为是阿青奶奶那里怎么了,就问她情况。   摇了摇头,杜芊芊只简单说了句:“正生哥还有阿青的爹一同送去了县里,具体怎么样还要等回来看怎么说。”   说完这句就去了厨房,季桂月已经将那些择菜、清洗之类边边角角的准备工作都干完了,甚至葱姜蒜都切好了,炉膛边的柴火也新码了些,季桂月跟着杜芊芊进了厨房,关心道:“我瞅着你气色不对,你回房睡会儿吧,嫂子再笨看你做了这么些日子,也多少学会了些,饭好了叫你。”   杜芊芊的火气已经降了一半,脸色缓了些,“那嫂子帮我一起做吧。”   “成,我生火,要大要小,你同我说一声就得。”   看着灶台上妞子想吃的肉丸子,杜芊芊免不了又叹了一口气,好容易在这里开朗活泼了些。   就连中午端东西给裴华时候,杜芊芊还是有些蔫蔫儿的,和平时精力充沛的模样判若两人,裴华打量她的神色,正打量着,“哎”杜芊芊又是不自觉得一声叹气。 第323章 医易同源   “怎么了?”裴华没有忙着去吃饭。   “啊?什么怎么了?”   裴华不禁失笑,敢情刚刚叹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将碗放下,“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嗯。”重新将碗端起来塞进裴华的手里,让他趁热吃,于是就将刚刚的事儿同裴华说了一遍。   “这事儿你做的很对,不该和桂月嫂子争吵。”裴华咬了口红烧肉,“这件事关键还是在小芹姐身上,若是她自己想通了,这事就好办多了。若是她自己还没拿定主意,这次就算是将彭大壮那个无赖打回去,小芹姐和妞子过阵子总要回去的,那时岂不更受罪?”   被裴华这样一说,杜芊芊肚子里最后那点火气也没有,是了,这次不管她和哥嫂怎样留人,迟早要回去的,多呆几天少呆几天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是她姐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想通呢?想着又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刚叹完自己就意识到了,杜芊芊赶忙捂了一下嘴,她可不想当个整日里唉声叹气的人。   裴华轻轻地将她手拿了下来,“别愁,等我好些了,我同你一起去将小芹姐和妞子接来,你再好好劝劝她,彭大壮若是敢要跟来,我就再揍他一顿。”   杜芊芊乐得直点头,听嫂子说彭大壮现在说话直漏风,这还是太便宜他了。   “井大夫给我服用的几味药材,都极对症,先前刚受伤时左腿稍动一动就很不得力,现在好多了。”裴华说着,动了动自己的伤腿,的确是活动自如了不少。   这简直是今天,不,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杜芊芊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真的吗?裴华哥。”杜芊芊既期待又有些担心是裴华看她心情不好,故意安慰她。虽然杜大山上次陪着裴华去换药回来也说治疗效果很好,但是她记得受伤那日整个血人一般的场景,每每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是真的。”裴华抬了抬左腿,的确比之前灵活许多,“也多亏了你细心的照料,井大夫说再有大半个月我就能下地锻炼了。”   杜芊芊忙将裴华的左腿按住:“我相信了,你别乱动,咱们不着急,别急着下地。”   “是井大夫的主意,这同柱子的摔折了腿不一样,筋络长时间不动也容易萎缩。”裴华在这方面有些经验。   井大夫不愧是栾县丞特意请了来的,医术的确可以。   损骨先疗骨,伤肉先生肌。外敷内服不必细说,其中外敷的一味药,用了生地黄、生姜等物,具体配比乃是井大夫自己根据病者伤势裁定,趁热时用布裹罨伤处,冷即易之,先能止痛,后能整骨大有神效,而内服的一味,据说也是秘方,治刀砍扑打极效,曾有重伤濒死者,只留一丝未绝惟心头气息尚有余温,灌下后立苏。   其实杜芊芊对于这些“大有神效、服用后立即苏醒”云云,并不是十分相信的,多半有夸大的成分,不然古代人均寿命也不会如此短了,井大夫也承认,裴华的伤势,虽则重,失血多,但好在刀没有刺中重要的经脉,只要小心调理、将养得当,仍然有痊愈的希望。   杜芊芊现在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虔诚于宗教,就连她自己眼下都想诚心念一句佛,感谢保佑之恩。   而窗台上刚换的梅,上段是倾斜与平出的长枝条,以旁逸斜出的姿态,蕴藏着严寒冬日里隐而未发的刚毅力量,下段用了较短的枝条回收进来,与上面倾斜平出的部分张弛有度,整体中正而平和,有种让人心安和平静的能力,亦如这屋子的主人。   眼瞅着杜芊芊愁眉苦脸进去,却满脸高兴得回来,季桂月就抿嘴笑。   “嫂子,你笑什么?”   “我笑啊,刚刚在家里你满脸怒气愁色,就这么一会子,完全变了张脸,你不知道,刚刚你哥还担心呢。哎,看来咱们陪尽小心还不敌华子几句话呢。”   杜芊芊红了脸,将裴华左腿感觉好多了的事儿同季桂月说了,季桂月也高兴地了不得,先是忙着要跑去木匠房告诉杜大山,又说腊八儿要好好儿庆祝一下,兴奋地忙忙跌跌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而阿青奶奶下午就回来了,病症其实无非就是那么三四样,肠胃虚弱、气喘、偶见咳嗽之类,阿青爹学了大夫的话:“人到了这个岁数,不是一朝一夕的症候,吃药也看医缘,今年一冬大体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能好了。”   中医学和算命风水其实哲学基础是一样,即阴阳五行学说,这两种职业于是便有了许多想通之处,所以才有“医易同源”的说法。中医在阴阳五行学说基础上发展了精气血津液、藏相、经络、病因、病机等学说,经过长期的临床实践、验证和修正发展成一门科学,所以古代许多的中医名医都精通风水命相。   这位大夫的话明显带着些宿命论,表面说的是今年一冬不妨事的,等明年春分就能痊愈了,其实真正的意思是熬不熬的过去就看这一冬了。   可是樱子和阿青她俩听不明白,高兴起来,以为奶奶马上就要好了,其他人也不忍心告诉她们大夫这话背后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奶奶,您老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做给你吃。”杜芊芊鼻子就有些酸,好歹忍住了,去床前轻声问阿青奶奶。   阿青奶奶已经吃了药,到家又睡了一觉,此时精神倒比上午看上去好了不少,“好孩子,中午那个山药是你做的?”   杜芊芊点了点头。   “我倒像克化得动似的。”阿青奶奶话音刚落,阿青就高兴道,“奶奶你喜欢吃这个?那我去和芊芊学,我每日都做给你吃!”   阿青奶奶也笑了,这个孙女儿没白疼,又嘱咐阿青的爹,“去将你大姐、二姐两家请过来,咱们腊八儿好好儿聚一聚。”   阿青的大姨二姨都不在本村,明显阿青奶奶也明白大夫话的意思,想着再同三个孩子好好儿聚聚,怕以后没机会了。   杜芊芊实在听得心酸,早早儿就告了辞,刚出阿青家大门,眼泪就流了出来。 第324章 过腊八节   “腊七、腊八儿,   冻死寒鸦儿。”   腊月初八的吉安村,进入了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节。风是一阵紧着一阵地刮个不停,村子里的院落全都笼罩在青灰色的严寒里。后山边上的小溪覆盖上了厚厚的冰盖,夜里就开始飘雪点子,大雪笼罩下的泥瓦房也显得格外肃穆,物极必反,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吉安村的人们开始了对来年春天的憧憬。   腊八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腊”这个字本来的意思就是猎取禽兽的肉用以祖先祭祀,所以这一天所处的月份才被称之为“腊月”。腊八节里自然是少不了腊八儿粥配上腊八儿蒜的,暖暖和和喝上一碗腊八粥,既应了典故,又饱了口福,确是桩美事。   小米、豆子、枣儿、板栗、花生仁儿和白糖等等食材合并在一处,咕嘟咕嘟煮成一锅,叹气似的沸腾。粥煮成了之后,板栗必定已经稀烂到认不清楚,花生粒儿吃起来已经软面,而枣子必定已经大了三四倍……   自然了,腊八儿粥是中兼收并蓄、来者不拒的食物,各家各户所用食材不尽相同,家里有什么往里头投放就是了。舍不得放大米小米?没事儿,糯米、紫米、黍米(也叫黄米,样子有点儿像小米不过颗粒略大些,黏性较大)、鸡头米、薏仁米,统统都成,赤豆、芸豆、绿豆、花生豆,端看各家今秋收成,家里孩子多、或者家底儿富裕些的,大枣小枣葡萄干儿、果脯莲子只管加去,没人管你,均融汇于一锅。   熬煮时满室的温暖芳香,入口时更有天下干果粮食皆入我腹的满足感,喝两口粥,夹一瓣腊八儿蒜,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里也融入了些蒜辣味,色味双美。   而此地还有打腊八冰的习俗,寅时大人们就会起床去打腊八冰了,有这样一种说法,谁家最早打来腊八冰,那么来年庄稼就会大丰收。一背篓一背篓的冰从溪边打上来,干净的砸碎了放锅里消融成水用来熬腊八粥,家里的牲口也会掰些碎冰喂它们,“吃了腊八冰,四季不生病”。   其实这溪水虽说不上脏,但大冷天喂冰,杜芊芊觉着还是容易导致拉肚子的。不过季桂月喂了家里几只鸡,杜芊芊也没阻止,大过节的,讨个好意头也不错。   剩下的大块腊八冰就要献给漫天神佛、献到寄托着庄稼人所有希望的田地里、甚至院墙几个角落都摆上了冰块儿,以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而忙午饭时,杜芊芊第一样忙的不是已经准备好的各色食材,而是山药。   还记得两个多月前刨山药的场景。   她和樱子、阿青三人背着个背篓,割山药蔓、刨山药。   别看山药的根茎长得笨壮粗老,可是山药长在地上的藤蔓部分却十分秀气,小绿叶子对生,呈可爱的心脏形状,开花季节还会开出极秀气的白色小花,最有趣的是,叶腋间还会长出小豆豆,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山药豆,大的有鹌鹑蛋的个头,小的则像花生米。   比较嫩的山药蔓可以喂鸡、家里困难的,还能当蔬菜吃。霜降前是火秧,而霜降后就是条秧。其实最规范的方法是用手攥着藤蔓,但是那时候天已经开始冷了,她们仨就一起割了往后头卷,尝尝会将藤蔓连根拽起来。   藤蔓割了去,就根据山药的长势,前后左右分别下一镐子,最后一镐务必要用力,尽量将整颗山药全部兜出来,若是用力不当,会在山药上留下磕碰,甚至会将山药拦腰砍断,不过反正都是自己吃,倒也不打紧。   野兔子们蜷伏躲在隐蔽的地方,有时候就离她们不远,等刨山药快要刨到它们跟前了,忽然窜出来撒丫子狂奔,倒将她们吓了一跳,以她们的身手,是决计追不上野兔的。蝈蝈也很多,阿青说她小时候还吃过大肚子蝈蝈,可是杜芊芊是无法想象的。   偶尔刨到几根红瓤的山药,可开心了。阿青说她奶奶烤山药很拿手,而红瓤的最适合烤了吃,几人背了山药去阿青家。   阿青奶奶就找了个坡坡坎坎,用镰刀挖了个土膛儿,点燃了干草,将里头烧得黑烫,将红瓤山药放进去,埋在火炭里,之后封死洞口,时候差不多了,挖开洞口、扒开火炭,山药已经闷熟了,又绵又软、又香又甜。   “奶奶,为什么不直接放厨房炉膛里烤啊?”杜芊芊鼓着嘴吹手里的香甜山药,向阿青奶奶讨教。   “这样闷熟的山药才更好吃。”阿青奶奶笑眯眯地瞧着她们仨吃得欢。   可转眼,今秋的山药可能就是这位慈祥老人家吃的最后一季了。   山药、大枣、和粳米熬成山药粥,口感绵软清香宜人;山药蒸好,淋上桂花酱勾芡,洒上干的桂花蕊,桂花芬芳,山药溢香。   趁热端到阿青家时,好生的热闹,阿青的大姨、二姨家都回来了,光孩子就三四个,在地上滴溜溜乱跑疯玩,阿青的娘在厨房里忙得陀螺一般,而阿青的爹则忙着招呼照应来客,抬眼瞅见杜芊芊,“哎呦,闺女,还真端了东西来?难为你想的周到。快进来,阿青在她奶屋子里头呢。”   果然,阿青在喂她奶奶喝药呢,她昨儿请教了杜芊芊熬药的法子,什么药用什么柴火,今儿个就用上了。旁边是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和阿青奶奶眉眼之间有些像,想来就是阿青的大姨和二姨了。   “芊芊,你来啦?烫不烫?”阿青看见杜芊芊,高兴地站起来,赶紧从杜芊芊手里接过碗来,“你没进屋,我进闻见香味儿了。”   “奶奶,你看。”阿青将冬篮里的吃食端了出来,“好香啊,正好刚喝完了药,嘴里苦着呢,吃些?”   阿青奶奶靠坐在炕上,笑眯眯的,“这孩子,还真巴巴儿地送了来,过来。”   杜芊芊依言走到炕跟前,阿青奶奶往她手里塞了个水仙头,“奶奶知道你喜欢这些个花儿草儿的,这水仙头你伺弄好了,开的水仙可漂亮。” 第325章 刻水仙头   这估计是阿青的大姨或者二姨给老人家带来的,是为了岁朝清供所用,水仙、腊梅取其颜色鲜丽,在隆冬寒风、白花凋残之时,有这种清供之花增明眼目,晴窗对坐,再来上一杯清茶,的确是一件岁朝乐事。   果然,其中一个妇人就问阿青:“这个标致的姑娘是谁?倒好手艺,山药还能做出这花样儿来。”   “是芊芊,她手艺可好了!”阿青语气里带着骄傲向自己的两个姨介绍杜芊芊,摸了摸山药粥和桂花山药,温度正好,就去喂奶奶吃。   阿青奶奶早上没怎么吃,腊八儿粥里不少豆子花生,她吃了觉得有些克化不动,只吃了两口,还是阿青学着杜芊芊的做法给熬了碗粥油,眼下正好饿了,一勺接着一勺,特别是那桂花山药,虽甜却不腻,金黄的桂花蕊虽然不及桂花盛开时芳香浓郁,但经过了蒸晒,沉淀了更为悠远的清香,阿青奶奶将那碗桂花山药吃了个干净。   高兴地阿青连说明儿就去同杜芊芊学,见阿青奶奶吃了不少,杜芊芊也放下心来,起身告辞。   阿青一直将杜芊芊送到院门外十几米。   “芊芊,谢谢你。后儿你又要送货了,这两日你先忙着,等后儿你回来,能不能教我做几道山药吃食?”   “成啊,你尽管来,若说其他菜,还真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做得好的,但是山药的做法都挺简单,我保管你半天就能学会四五样。”   阿青搂着杜芊芊的胳膊,“那就好。听说奶奶想吃山药,大姨二姨都带了不少来,不然还得同隔壁几家买去。”   “你不早说,我家里还有不少呢,只管拿去!”   “不用,现在家里的只怕一冬都吃不完,不过有奶奶在,只怕明年三四月份就吃光了。”阿青说着笑起来。   杜芊芊不忍去看阿青的脸,只希望奶奶能熬过这一冬就好了。   上次送货去的时候,钱掌柜特地嘱咐杜芊芊接下来就是家家户户准备年货的阶段,让她这段时间得忙些了,大冷天多来回几趟倒也辛苦,既然送货次数不增加,那每次送货的量就要翻倍了。   但是翻倍对于已经熟悉制作流程、且打发奶油都有人帮忙的杜芊芊而言,已经小菜一碟了,除了裴华给的那张二十两银票,杜芊芊自己的小金库就有快四十五两了,可以想见等这段年货高峰期一过,足足六十两是不在话下的。   一到家,杜芊芊从之前买回来的十几个精心挑选的容器之中选了个青绿釉色、海棠花形制的水仙盆,等水仙开出白瓣黄蕊的花朵,配上这水仙盆的颜色,必定清雅异常。   阿青奶奶送的水仙头个儿大、形扁、质硬,表皮纵脉条纹距离较宽,皮色光亮,根盘肥厚宽大,主球旁生有对称的小小球茎。球茎呈深褐色,包膜完好且色泽明亮,更无虫害痕迹,明显这是阿青的奶奶挑了一个最好的给了自己。   杜芊芊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球茎,稍用力按压了一下,根据手感,这些球茎柱状有弹性,比较坚实,显然是花箭。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别看那些画家手底下的水仙图都是完整的球茎,其实现实生活里,养水仙都得会“刻”,否则水仙叶子会长得老高,而花却又小又弱,甚至还未放蕾就枯瘪下去。   先剥衣,就是将球茎外面那层褐色表皮剥去,接着在球茎上半部分左右各三分之一处向下横切,再向上横切去两三层鳞片,同时在叶芽的左右两侧正中向下纵切一刀,直深至球茎的半腰处。   在这个期间,操作一定要小心,避免碰伤嫩芽,还要细细地剔除底部的老根和泥土。   季桂月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杜芊芊握着个小刀,在仔细刻着什么。   “做什么呢?那么仔细,当心手!”   “阿青奶奶送我的水仙头,我给刻一下好栽了去。”   阿青的大姨其实也是第一次送自己娘这个,一来这东西娇气不经磋磨,容易养死,二来价格不便宜,再来就是农家人真的不讲究这些个,过年当然也要给自家添些颜色,不过也就是养一盆青蒜或者干脆,拿个大萝卜削尾挖肉,内里种上青蒜,铁丝为箍用麻绳挂在朝阳的窗沿儿底下,蒜叶碧绿、萝卜皮儿通红,萝卜缨从下边儿翻卷上来,权当屋里添了份春意。   季桂月就凑过来看,杜芊芊正握着刀把小心地刻着,看得季桂月也忍不住跟着屏气凝神生怕吵着杜芊芊,手底下刀刃一歪刻坏了。   “哎呦,好精细活计,这东西娇嫩,得好生养着。”   杜芊芊点点头,这话不错,水仙不甚耐寒,需要湿润却又不会积水的沙质土壤,对光照要求也挺高,但是若是养得仔细,也能做到“花开随人意”,说下午就去溪边捡些鹅卵石和沙子去。   想着水仙头是阿青奶奶给的,季桂月摆了摆手:“罢了,怪冷的,你在家里好好儿刻吧,我给你去捡些来,你只说与我要多大的。”   不多时,季桂月果然将鹅卵石和沙子取了回来。   将水仙头直立放在浅盆里,加水研磨球茎三分之一左右,接着用沙子和鹅卵石将球茎固定,搁到了堂屋里的条桌上,堂屋子里头因为去湿炉子的关系,温度比较高,且条桌后面就是一扇窗子,日照也能保证,充足的光照能防止水仙茎叶陡长,且能让水仙叶短宽厚、茁壮,叶色又绿又浓,花开地又好又长。   将这盆水仙伺弄摆放好,杜芊芊也没有忙着去洗手,而是又挪了挪浅盆的位置,往去湿炉子的方向更近了点,又紧了紧球茎根部的沙子和鹅卵石,防止球茎的移动,动作仔细小心,就好像这盆水仙头也寓意着阿青奶奶的生命力,希望通过好好儿地照看就能蓬勃生长。   等杜芊芊这里忙完了,厨房里择菜洗菜的杂活儿季桂月也都结束了。 第326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岳这个腊八过得倒是一点儿也不孤单,村里人都已经同他熟悉了不少,一大早就有好几家给他送粥送饼,就着同杜芊芊要的腊八蒜,倒也有滋有味。   本来杜大山是想着邀请苏岳中午一同过去热闹热闹,不过却被李菊花抢先了一步。自打柱子的腿一天好似一天,李菊花就没少来请苏岳,逢五学堂里放假她就必定会来,今儿腊八,苏岳抬眼瞅见李菊花来了,倒也不惊讶,罢了,上次去县里会朋友,今儿就去吧,顺便看看裴华兄弟怎么样了。   比不得杜家的伙食,裴家中午吃的是腊八面,倒也应景。   腊八臊子若想做好了,也是十分有讲究的,五花肉、红白萝卜、白菜心以及豆腐等八种蔬菜切了小拇指大小的方寸丁儿,佐以大葱、茴香等,用文火烩炒了,味醇而色佳,拌了面呼噜呼噜两大碗不在话下。   李菊花今儿个格外地舍得,五花肉买的一点没掺假,肥瘦相间,嫩而多汁,尽管没有预备茴香这些家里不常用的佐料,但口味着实比平日里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苏先生,屋里坐!堂屋里咱们也生了炉子了,暖和得很!”李菊花热情招呼着,一面又张罗去倒茶,又将栾县丞上次送来的糕点拿出来招待,说实话,苏岳有些不自在,之前几次来给柱子开开小灶也没见这么热情过啊,事出反常必有妖,想着,苏岳就有些坐不住。   “柱子娘,你去忙吧,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吃了饭我就给柱子将落下的文章讲一讲,现在我先去裴华那里坐一坐。”   “哎呦,这话说的,倒像我催您似的,不急!不急!”李菊花满脸陪着笑,看在苏岳眼里就更诡异了,哪次她不是催着自己,恨不能一分钟别耽误就去柱子屋里讲学呢。   李菊花却不管他面露狐疑,“先生,您去我家小叔屋里坐吧,他这几日大好了,屋子里也暖和,马上就端了茶过去!”   一叠声说着去了厨房,苏岳面带疑惑地摇了摇头,径自去裴华屋里不提。   裴大娘正在厨房里和面,“苏先生请来了?”   “可不是请来了吗?娘,您老将面和好了,擀面我来,我这里先给先生泡杯茶。”李菊花喜滋滋地从碗橱最上层最里边儿拿了蜂蜜出来,满满两勺加进去,冲了碗蜂蜜茶。   裴大娘撇了撇嘴:“我说你下手还有数没数了?这么多蜂蜜齁不齁得慌啊?知道的你是想好好儿招待,不知道的以为你促狭,成心让苏先生喝不成呢!”   知道婆婆这是心疼蜂蜜了,李菊花也不恼,脸上笑意不减,“娘!这事儿要是成了,送您猪头吃!”   说着端了蜂蜜茶扭身往裴华屋门口走去,裴大娘朝着自己儿媳妇儿的后背继续撇了撇嘴,嘴里嘟嘟囔囔地继续和面。   在村里,哪家的媳妇不会擀面那是要被大家伙儿笑话的,面和均匀,软硬适中后,擀面时要拿稳放平,用力均匀,同时要注意遵循先松后紧、先慢后快的原则,这不是默念方法就能学会的,得多练多做,就像现在的李菊花,富有韵律地一推一压,就将面团擀成一张薄薄的面片儿,你要是问她具体哪下力道怎么使,她也说不上来。   其实,无他,手熟尔。   摊开的面片儿上撒少许的面粉,一层一层均匀地折叠起来,切面时候刀尖不离案,刀把儿慢慢往上抬,伴随着“咯噔咯噔”的声音和节奏,面条就切好了。水开下锅,熟后捞出,再浇上预先炒好的腊八臊子,于是,一碗色香味形俱佳的腊八面,就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上桌了,能吃辣的,再往碗里滴上几滴红艳艳的油泼辣子,味道那叫一个美。   为了招待好苏岳,知道在杜家裴勇比自己面子大,李菊花还特地让裴勇去问杜芊芊讨了些腊八醋来,也就是泡了腊八蒜的醋,她也尝了尝,就是怪,愣是比自家的腊八醋好吃,腌了些萝卜和白菜,愣是用了萝卜和白菜最嫩的地方,萝卜缨和白菜帮留着晚上自家吃罢了。   裴勇抱了柱子出来的时候,饭桌已经摆好了,父子俩互相看了看,也发现了今儿的不对劲,去湿炉子生的很旺,因此堂屋里头暖和得紧,而条桌上居然摆了一大盆青蒜,位置和杜芊芊放花儿朵儿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盆青蒜已经蹭蹭疯长,其中一半已经被剪了当菜吃了,满盆混着土腥味儿的蒜味。   “苏先生,您快过来坐,坐这儿,坐这儿!这里靠去湿炉子近,暖和!”李菊花殷勤又小心。   柱子已经忍不住吃了口面,被李菊花“啪”的一声打了下手,“你看这孩子,先生还没吃呢,你怎么就动筷子了?”   平日里就属她最惯会惯柱子的,坐立难安说不上,但苏岳已经肯定李菊花今儿个请了自己来吃这一顿,绝对不仅仅是要他给柱子温习这么简单,举起筷子吃面,尽管想不通李菊花能有什么要求自己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等等听听看到底什么事,若是能帮,帮个忙也没什么。   “先生,您尝尝这腌菜。不是听说你喜欢吃杜家丫头做的腊八儿蒜吗?特地从她那里讨的腊八醋泡的。”   裴勇朝着自己媳妇儿看了两眼,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却被李菊花一个眼神顶了回去,让他别管。   面吃了大半碗,李菊花看苏岳吃得挺美的,安了心,于是试探地开口道:“苏先生,腊八一过,眼瞅着就过年了,大年节的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您一个人真是孤得慌。”   完了,裴勇心道,再三嘱咐她别乱说,尽想些没边儿的,看来还是不死心呐。   苏岳听这话倒也不意外,因为村里这些媳妇婆子们闲了就爱谈论这些,特别自己这个外来的,有些背后嘀嘀咕咕的议论他也不是没听到过,随口答了句:“习惯了,也没什么。” 第327章 硬要当红娘   “那哪儿成啊?”李菊花立刻表示不赞同,“人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先生你就是读再多书、有再多学问,那也得有个媳妇儿给你洗衣做饭暖被窝不是?”   苏岳还没回答,裴勇就抢先去赌自己媳妇儿的嘴:“吃你的面吧,你管这许多做什么?”   “我这是话糙理不糙,先生,你说是吧?”李菊花在桌肚子底下踢了裴勇一脚。   哦,敢情你还知道自己的话糙啊,暖被窝都出来了,苏岳喝完了碗底的面条儿,夹了一筷子腊八醋泡的白菜心,抬头朝李菊花瞟了一眼,李菊花当时就是一缩,其实对于苏岳这种读书人,李菊花一直都是有些发憷、陪着小心的。   今儿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也得说啊!   “先生,你看,你一个人往学堂那里一住,咱们看得都不落忍。”李菊花用眼神瞥了下裴大娘,示意她等等也帮着说和说和,“可巧,我娘家有个妹妹,长得不是我吹牛,不信你问勇子,真个在他们村是数得着的,转过年才二十,就是眼界高,左看一个不成、又看一个也不成,拖来拖去,将自己拖到了这个年纪,我那表叔急得饭也吃不下。”   说着,李菊花还顺势叹了口气,“要不说姻缘天注定呢,万事都从这巧字上来,我看倒是像给先生你预备着的一样,年龄般配,模样儿也般配!”   原来今儿是想给自己做媒,苏岳倒也并没有太过反感,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片好意,但是这里头明显有说不通的地方,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村里的姑娘再怎么眼界高也不太可能拗得过父母去,能由着她的性子拖到二十岁,退一万步说,就是她父母不急,她自己都得急。   但是苏岳也不打算追问或者说戳穿这些,因为他自己眼下并没有再娶妻生子的打算,婉拒道:“我还是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怎么?先生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话,这么着,正好这几天忙着备年货,我让她过来一趟,你看了就知道……”   苏岳赶紧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是现如今真没这个打算。再说,我就一教书匠,没田没地的,你还是给她看看其他人吧。”   李菊花秉持着不放弃的原则,大腿一拍:“嗨,您这么说就是太过谦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好歹是吃公粮的,旱涝保收,拔一根汗毛比我们腰都粗呐!没旁人了,就你最合适了!”   接着朝裴大娘一挤眼,裴大娘也开口:“真真儿的,那闺女看了就喜庆有福相,再说了,看看怕什么的,万一要是相中了呢?”   怎么还强买强卖上了?!   苏岳立刻放下面碗,正色道:“我实在没有再娶的打算,今儿的腊八面味儿不错,我学堂那里还有事,先回了。”摸了摸柱子的头,“下次先生再来再给你温习。”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让李菊花很下不来台,说得一通天花乱坠,结果人家二话不说拍拍屁股就走。   “这啥人呐?白吃了一顿就这么走了?我家表妹又不是老虎,能把他吃了啊?”李菊花看着苏岳吃光的面碗嘟囔着。   裴勇瞅了瞅李菊花,实在没忍住:“我说你是不地道,把燕子说给苏先生,你安的啥心呐。”   “我安的什么心?我一心为了这个家,为了柱子,我还能有坏心?”李菊花提高了声调,“要是这门亲事成了,咱们柱子可就是苏先生他外甥,沾亲带故的,多少的便宜和好处?!”   而裴大娘刚之所以帮腔也是看在这层干系上。   柱子对于苏先生一吃完就走了,觉得奇怪也觉得有些侥幸,这十来天他不用每日躺床上了,只顾着疯玩儿了,将之前苏先生教的都忘得差不多了,今儿一看到苏先生他就紧张得面条都吃不香了,等苏先生突然这一走,才放下心来大口捞面条儿吃,被他娘这么一点名,从面碗里抬起头听大人们在争吵些什么。   裴勇张口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看了看扬着脸听动静的柱子,到底没吭声,他欲言又止的态度让李菊花火气“蹭”地冒上来,“你想说什么?你有本事就痛快说出来!”   看裴勇继续没说话,李菊花将筷子往桌上一搁:“别蝎蝎螫螫的,你不就是想说燕子不是大姑娘了吗?这怎么了?难不成苏先生还是个嫩头小伙子?”   这话说得就是不讲理了,燕子的情况能和苏先生一样吗?人家苏先生那是丧妻,燕子可没成过亲,况且燕子十六岁上跟了一个有媳妇儿的货郎,那货郎一被媳妇儿发现就再也没去过燕子她们村了,这件事村里哪个不晓得?还怎么嫁?比死了汉子的寡妇还难呢。   李菊花也就仗着苏先生孤家寡人,又是个新来的,又隔了两三个村子,而来回传递消息的媒人又是李菊花,想着蒙混过去,这事儿难道不叫不地道吗?   但是当着孩子的面,裴勇也不好深说,“行了行了,别说了,吃面吧,再不吃都要坨了。”   李菊花仗着柱子听不懂“不是大姑娘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继续不依不饶的,“燕子除了这点其他还有啥说道呀?”   “你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啊?苏先生都走了。”裴勇扭过头,“柱子,大人说话没你啥事儿,你吃你的。”   “走了怕啥的?反正苏先生就住在学堂里,还能飞了不成?我这两天就回娘家一趟将燕子接过来,互相见个面。”   裴勇皱了眉:“你可别折腾了,人苏先生都那么回绝了,咱别没事儿找事儿。”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娘家人,觉得给你丢人了?”   “哎,不是一码事儿!”   “那你就别管,攀上个秀才当连襟,你还不乐意了,又不要你跑腿。甭管你苏先生、赵先生的,哪里真离得了女人?一个人热乎饭都吃不到嘴,见了燕儿指不定立马就改口了呢!” 第328章 燕子上门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儿就是年。   腊八儿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日。   二十五,炸豆腐。   二十六,炖羊肉。   二十七,宰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儿晚上熬一宿……”   人人会唱的童谣,形象而生动地描绘了人们腊八节到春节之间、充满了乐趣和希望的过年准备情况,在这场一年一度的繁忙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准备过年的吃食。   初一到初五是到处串门走亲戚的日子,家家户户人来人往,吃的东西必须提前准备好了,所以才有“二十九蒸馒头”的说法,蒸好了够一大家子吃上几天的馒头,人来多了,来不及做了,也能顶个个儿。   在腊八过后的第三天,裴家就来了个二十左右的姑娘,这个姑娘就是李菊花娘家的表妹,燕子。挽着李菊花的手进了裴家院门。   此时杜芊芊正忙着炸丸子,炸这种丸子第一步不是买肉、不是备油,而仍然是――蒸馒头。蒸得喧乎的大馒头搁在厨房窗台上晾凉了,掰碎了揉进猪肉馅儿里,接着夹了剁地细细的生姜末儿、葱花儿、料酒和酱油搅拌均匀了,用手掌团成两掌心合抱的小肉团子下到温油锅里头炸。   而加馒头粒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炸丸子变得喧腾起来,有外焦里嫩的口感。刚炸出锅的肉丸子直接吃就干香适口,若是再蘸上特制的用蒜泥、甜面酱、虾皮儿和香油调配而成的酱料,那味儿就更美了。   实在是好吃,包括安安在内,杜家四口人空口吃了小半海碗,杜大山端了肉丸子去裴华那儿,屋子里好几个人,勇子爷俩都在呢,李菊花也在,怎么多了个姑娘?二话没说,先拿了颗肉丸子塞进了柱子嘴里,招呼着:“家里来客了啊?”   “大山又端东西过来了啊,这味儿可真香!”李菊花刚领着燕子进了院门,就听见自己儿子在裴华屋子里笑闹的动静,听声儿,裴勇也在呢,于是带了燕子过去。   柱子摆弄着七巧板正玩儿在兴头上,李菊花让他回屋,他恣扭着不愿意,嘴里嚼上了第二个肉丸。   杜芊芊给裴华买的那盒祛疤膏已经用了一大半,如今裴华脸上小伤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几条大的也浅了许多,肤色和气色也比之前还要来得白净红润,燕子第一眼就看得有些愣,早就听说表姐家这个小叔长得标致俊俏,倒是今儿才第一次得见,果然生得极好。   “这是我娘家表妹,燕儿,这是隔壁你大山哥!”李菊花介绍了下,柱子不乐意走,见他吃得香,李菊花也不强求,拽了燕子走了,“咱们去我那屋。”   这时节家家户户走动频繁,来亲戚也实属正常,杜大山没有多问,这让裴勇松了一口气,裴华此时也并不知道李菊花的打算,同杜大山一样,只当是嫂子娘家亲戚过来串门儿来的。裴勇这几日是两头为难,一方面被李菊花下了禁声令,不许他同裴华或者其他人乱说,再走漏了消息坏事,另一方面他又觉着这事儿不地道,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姐,你家小叔今年多大了?”燕子一进了李菊花房里就打听裴华的事儿。   李菊花先探头看了看确定屋外没人,接着将门关了紧,“你打听他做什么?眼下我同你说说下晌的事儿。”   “我瞅着比我小个两三岁?说了亲不曾?”燕子不接话茬,继续追问裴华的情况。   自家这个表妹,李菊花心里是有数的,八成是被裴华这皮相给迷住了,斜睨了一眼,没好气道:“比你小三四岁呢,你该不是看上他了?”   “表姐,看你说的!”虽然嘴里说着否定的意思,但面色陀红一片,颇有些春意。   李菊花心里就有些看不上,她自己也觉着自家表妹这品行属实有些轻浮,当年那个货郎也是因为比村里老实小伙儿长得平头正脸了些,就脑子发热犯下大错,“别想了,说了亲了!端肉丸子来的那个就是他未来大舅子。”   燕子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了,张了嘴应声道:“啊,说下人家儿了,我看他身上缠着绷带,就这样还定了亲了啊?”   “这里头的事儿说来话就长了,眼下伤腿能不能好都不一定呢,怎么,好好儿的教书先生你不乐意,倒想伺候个跛子?”   “表姐,我多早晚起这念头了,不过白问问你罢了!”燕子连忙否认。   “行了,我在你家同你说的那些可都记住了?”   “表姐,放心吧,我都记着了。”   李菊花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在你家当着你爹娘的面儿,我也没好意思提,现在左右无人,你以前那些事儿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可别自己露馅儿。问起来,只说看了几个都不中意,一来二去这才耽误下来了。”   这下燕子的脸更红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花痴,而是因为难堪,心里也明白李菊花这也是为她好,蚊子哼哼似的低头应了声:“知道了。”   耳朵贴着屋门偷听的裴大娘听见那个燕子居然还打自家华子的主意,简直就想进屋去“呸”她一脸,就她也配?!痴人说梦呢,别说同杜芊芊比了,她连给杜芊芊提鞋都不配,后面李菊花虽让她打消了念想,但是说话也不好听,裴大娘隔着屋门朝屋里啐了一下,紧接着说话声儿低了下去,听不真切,肯定是那些见不得人的算计,裴大娘心里对这燕子印象立刻又降了几分。   燕子人是到了,可是如何让她同苏先生见上面倒也得用些心思,现在去请苏先生过来,只怕他心里防备不能答应,总不能领了燕子直接去学堂,到时候将事情弄老了,倒难转圜的。   想了下,李菊花就有了主意,拿了家里茶桶,灌满了热茶,叫来了裴勇:“你去将这个送给苏先生,不过要记得嘱咐苏先生喝完就将茶桶送回来,家里只这一个,等着用。” 第329章 送茶   “这件事儿你别算上我,不管你咋说,我都不会去的,我也劝你再想想,有些事儿该不该瞒……”   裴勇压根没有机会将话说完,就被李菊花不耐烦地打断了,“行了行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你不去,我去!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坏事,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柱子?”   总不能巴巴儿地送白开水过去不是?家里蜂蜜已经吃完了,用水洗刷一遍瓶壁倒还能倒出一碗甜茶来,只不过要凑一茶桶那是不够的了,罢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李菊花赔了小心才说服裴大娘拿出上次栾县丞送过来的茶叶。   包装很精致,裴家婆媳本来舍不得拆开的。   里头一只双套盖的精巧锡罐,旁边还配了一根专门用来舀茶叶的竹勺,打开罐子盖,茶叶隐隐泛着白光,馨香溢出,馥郁却不烈,即便并不懂得品茶,但是裴大娘他们还是看得出来,这的确是好茶。   裴大娘立时就觉得肉疼,倒不是不舍得给苏先生喝,而是觉得为的是李菊花娘家的事儿,心里不舒服,“这茶叶便宜不了啊,真要泡这个送过去?”   “娘,看您说的,苏先生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这些个文人不就喜欢喝个茶吟个诗吗?难不成用咱们家里碎茶泡了送过去?您放心,这笔人情我们都记着呢,对不,燕儿?”   燕子看着眼前这么些好东西早直了眼,没想到表姐家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还藏着这许多的尊贵物儿,有一眼看得出来的,也有一眼看不出来的,李菊花问她话,她都愣了神没听见。   “燕儿,和你说话呢,这孩子,平日里百伶百俐的,怎么今儿来了木头木脑,你可得急着我婆婆的情分,这茶叶可是她老人家舍了心疼拿出来的。”   燕子眼睛不离那些东西,点了点头,“我记着了。”   在裴大娘眼皮底子下监督着,李菊花也不敢拿太多,用那个小竹勺子取了平平的两勺,不到一两的样子,冲了一茶桶,这茶桶用了不少年了,里头的棉花也换了好几茬,保温效果远不如前,李菊花不敢耽搁,刚泡好茶,拎着就去了学堂。   到了时苏岳正在书桌边管城描九,拿硃笔写完了今儿的那一笔,又用白色细笔在一旁写了“今日风”在一旁标注天气,刚停下笔,就看见窗口那儿多了个人,李菊花,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瞧。   如同上次一样,苏岳又被吓了一跳,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裴大娘和李菊花婆媳俩这么喜欢这种偷摸的找人方式,直接敲了门不好吗?又想起上次李菊花要给自己撮合亲事的事儿,头就有些大,起身大敞了自己的屋门。   “柱子娘,什么事儿啊?”   李菊花拎着茶桶,放到桌上,“上次你看让先生你吃也没吃好,心里过意不去得紧,这是栾县丞送的好茶叶,我们能喝出什么好儿来啊?就泡了给你尝尝。”   听了这话,倒挺讲情讲理的,苏岳心头的抵触就消了不少,“不用了,你们留着自己喝吧……”   不容苏岳拒绝,李菊花仿佛有人赶着他似的出了门,“先生别客气,尽管喝吧,就是喝完了还请先生下晌能将茶桶拿回来,家里拢共就这么一个茶桶,等着用。”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到了屋门外,说完,头也不回地飞也一般快步走了。   苏岳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些什么缘故,不过他猜的是上次没有给柱子温习成,这次一来赔礼二来为柱子温习这事儿。   揭开茶桶,倒了一碗,看着茶叶大小舒卷的情形,应该是雨前所采,绿叶见水已经纷纷下沉,无一叶虚浮于水上,一叶叶蜷曲的长毫在滚水里逐渐伸展,经过李菊花一路过来的功夫,那滚水已经从隐约而出的淡绿变作了青绿,绿得莹澈清透,瞧着长毫以及表面的轻微绒毛,苏岳认出这是价位挺好的猴茶。呷了一口,香味似淡实浓、清而不寡。   这猴茶还被当做贡品上贡过,出自蜀地,那些钟灵毓秀的高山峭壁人难以攀登,是驯了的猴子爬上去采了来,因此换做猴茶。具有消水克滞、清脾明目之效。刚李菊花说这茶是县丞送的,显然没说谎,真是好茶,苏岳此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不过吃饭时候提了一句给自己说媳妇儿,还用了这么好的茶来赔罪,就为了自家孩子多学点赶赶进度,倒是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今儿下午孩子们来学堂之前就去给柱子好好儿温习温习吧。   李菊花回到家时候,发现自己婆婆正一个人在屋子里头收拾那些好东西,脸色却不太好看,而燕子在堂屋里一个人坐着。   “娘,怎么了?我这一来一去不过半盏茶功夫,咋让燕儿一个人坐那里,她第一次来,您老也不帮我招待好了。”   “哼,怎么了?你这个表妹是个人物啊,眼皮子又浅,手又伸地够长的,你这么费劲巴拉地给她撮合,到了未必真能占着什么好儿!”   接着裴大娘就将李菊花走后,燕子说的话做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剩下的茶叶我正收呢,她手可快,扒拉这些好东西,边扒拉边问哪儿来的,多少银子,那根好参都被她打了开来看,一脸舍不得放,就好像手长在了人参盒子上一般……”裴大娘忿忿地碎念着,“招待她?她哪里看得上我这糟老婆子,听说是县丞送了给华子的,我撵了她出去,她倒好,直接去了华子屋里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扎进大小伙子屋里,不是我撵她出来,她还不出来呢!”   李菊花脸上有些挂不住,“娘,您老瞎合计啥呢,那不是柱子和勇子都在那儿吗?又不是他俩单独在屋子里。”   “我不管,我话搁在这儿了,不管这事儿成不成,晚上就让她家去,她嫁不嫁人的,我们柱子还不读书了?别让杜家丫头看见了误会,冲了华子的亲事!” 第330章 抖机灵   “这也来不及啊,隔了两三个村子呢,再说了,若是苏先生看对眼了,那不得留下来多处几天呐,您说是不?您瞅瞅,她不一个人老实坐在堂屋里头呢?放心,我看着她,不让她往华子那屋子里去。”   裴大娘挂了一张脸,勾了脖子往堂屋里瞅了瞅,又哼了一声。李菊花知道婆婆这是默许了,赶忙讨好地帮着婆婆收拾东西。   打定了主意,苏岳也就不耽搁了,距离下午孩子们来还有半个时辰左右,趁着这个功夫正好给柱子温习温习去,他的腿估计再有大半个月就能来上学了。   将茶从裴家的茶桶倒入自己的,这种猴茶只冲泡一遍实在可惜,第二遍沸水泡后,茶汤直接越过淡绿的阶段,变作深绿,苦涩之味全无,直透心脾,正是炉火纯青之时。   苏岳拎着空茶桶到了裴家。   “苏先生,你也是太外道,虽然嘱咐你下晌将茶桶拿回来,可也没催着你没喝完茶就赶着送啊。”李菊花她是算定了苏岳今儿必定会来,但还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手肘拐了下旁边的表妹,“燕儿,快去将茶桶拿过来帮我送到厨房去。”   燕子害羞地抿了抿嘴,上前拿茶桶,苏岳见裴家来了个眼生的姑娘家,正纳罕,再看着姑娘的神情,心下已经猜到几分是怎么回事儿了,人小姑娘手已经伸过来了,苏岳只得将茶桶递过去。   当下就想回去,李菊花这次哪里能如他的意?“先生,你看你来都来了,给柱子温习温习吧?”   见李菊花并没有说撮合这回事,之前也没同他说她的那个表妹是不是叫燕儿的,苏岳疑心莫不是自己想错了?先去替柱子温习,若是李菊花再提到,自己再说明白一次也就是了。   当即点了点,“我来也是这个意思,柱子呢?”   “柱子在他小叔屋呢,我这就去抱了他来!”李菊花满脸堆笑去裴华屋子抱柱子去,接着苏岳同柱子在屋子里温习功课不提。   外面堂屋里,李菊花就问自己表妹:“燕儿,表姐对你怎么样?这苏先生不错吧?”   燕子害羞地点了点头,这位苏先生虽然不及表姐小叔子俊俏标致,但通身的气派明显和庄稼汉子不同,清雅得很,还是个秀才,在村里当着教书先生有朝廷养着,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起先表姐同自己说,燕子还不信,哪儿就有这么凑巧的好事儿被自己给碰上了,如今一看,果然不错。   瞧着燕子那样儿,李菊花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真儿是见一个看上一个的,刚还对着华子就差流口水了,这下子看了苏先生也是满心满口的愿意。   “这苏先生为人有些孤,读书人嘛,表姐可是为了你这事儿前后奔走,到这地步成不成的就靠你自己了。”   “我不知道咋办呢,我又不认识人家先生,话都说不上。”燕子急道。   李菊花知道这会子可千万别再打那些好东西的主意了,不然婆婆非得翻脸不可,刚才那些茶叶就已经是开了恩了,好在她早做了准备,杜大山送来的炸丸子她留了五六个,拿油热了热,装到了个碟里,塞进燕子手里,“去吧,说话柔声些,这苏先生一个人过了这么几年,就缺个知冷知热的。”   这期间,裴大娘穿来走去,这儿扫扫那儿抹抹,时不时瞟过来几眼。   端了肉丸子,燕子在门前却又不敢进了,她从来没有和读书人打过交道,有些露怯。   “仁……仁对义,让对……让对恭,禹舜对……”前两句柱子好容易将前两句想起来了,后面几个人名他本就记得不牢,好几天都混忘了,虽然苏先生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平和,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味,但是越平静柱子心里越没底,一句话背得磕磕巴巴。   接着屋子里响起苏岳耐心的声音:“不用急,这后面四位圣君的名字的确不是那么好记。禹舜对羲农。禹舜羲农分别指夏禹、虞舜、伏羲和神农。帝禹,治理滔天洪水建立夏朝,伏羲,与燧人、神农,并称太古三皇,亦与女娲同为福佑社稷之正神……”   外面的燕子听得更加倾心不已,咬着下唇含着偷笑屏息听着,李菊花轻轻拐了她一下:“别光顾着听了,赶紧送进去啊!”   “姐,我……”燕子犹犹豫豫的,想进又不敢进。   李菊花看她吞吐犹豫的样儿就着了急,提高了点音量:“磨蹭个啥,丸子都要凉了,敢情使的不是你家的油!”   这时候屋里安静了,苏岳讲学的声音突然就停了,他听到了外头叽叽咕咕的动静,柱子听出自己娘的声儿了,高声对着门口叫着:“娘,你进来啊,在门口干啥呢?”   这个臭小子!   李菊花应着头皮推开了门,“先生,这是炸丸子,热乎的,可好吃,燕儿,快端过来。”紧跟其后的燕子略低了头,将手里的丸子举到苏岳面前,“苏先生,刚用油温好的。”   果然,声音捏得又柔又软,若是到这地步苏岳还不明白眼面前这姑娘就是李菊花娘家的那个表妹,那也未免太迟钝了。   从燕子那里将肉丸接了过来,没有急着吃,放到了一旁小桌上。   李菊花以为苏岳因为她们俩人在外头偷听不高兴了,赶紧往回找补,“先生,我这表妹啊,胆子小又腼腆,听到你在里头给柱子温习呢,愣是不好意思进。”   又稍稍歪了头,打量了几下,“啧啧啧,你瞧瞧,可不是巧了么?个头站一块儿都那么般配。”   苏岳对眼前这个名叫燕儿的姑娘并没多少反感,长得虽然不像李菊花说得那般漂亮,但是十九二十的年纪,倒也白白净净,说得上秀气,可自己的确暂时还没这打算,当人家姑娘面也没必要说得太过,想着回去前同李菊花再表明一次态度就成了。   可就在这时候,柱子听见她娘说什么般配不般配的话,就想到上次爹娘之间的谈话,抖了个机灵:“一个不是大姑娘,一个不是小伙子!” 第331章 一场闹剧   柱子抖完了机灵,还坐在床上仰着脸等她娘夸他呢,殊不知自己的话就像平地炸响了个巨雷,震得屋子里几个大人都没了声儿。   燕子脸上一片煞白,身子晃了晃,捂着脸带着哭腔跑出了屋,李菊花反应过来,上前去拧柱子的嘴:“你个浑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满嘴胡说,这些昏话谁教你的!啊?”   尽管脸上下不来,心里恼怒异常,但李菊花到底手下有数,没有真的下狠劲去拧宝贝儿子,这时候的柱子已经有点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学着玩的一句话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被自己娘拧了两下又委屈地要命,“我是那天听娘你自己说的呀!”   柱子他弄不明白,那天娘自己说得那么大声,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不能说了。只不过这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李菊花面皮儿全部紫胀,自己那些背地里不厚道的心思被儿子当着苏岳的面戳穿,恼羞成怒,手下的劲儿也不去控制了,两下就将柱子的两腮拧地红肿起来,柱子疼得“哇哇”大叫。   外头裴大娘听到动静赶了进来,一眼瞧见柱子被拧地通红的腮帮子,心疼得了不得,上前拉开李菊花,“这是怎么了?!打孩子做什么?还不快去瞧瞧你那妹子,拼死拼活要回去,勇子拦着呢,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儿!”   李菊花正好有个台阶下,看都不敢看苏岳一眼,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而整件事情最应该生气的人,苏岳,除了刚开始的震惊之外,反倒最为平静,心里极度无语,那里裴大娘搂着柱子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柱子抽抽噎噎的,不过断断续续两句话,裴大娘就明白了,赶忙撇清干系:“苏先生,这事儿可都是那表姊妹两个撺掇的……”   不管谁撺掇的,苏岳也没那心情去求证,打了个招呼抽身离了屋子,裴勇夫妻俩已经拉了燕子在堂屋,苏岳一路无阻,离了裴家。   裴勇眼瞅着苏岳离开,想要追出去陪个不是,却也没那个脸,狠狠拍了下腿:“你看这事儿闹的!”旁边的燕子哭得更厉害了,李菊花这次是里外不是人,花时间赔小心,阖家埋怨,还得罪了苏岳,悔得拍了自己一个耳光,“活打了嘴了,多管什么闲事。”   燕子没法儿呆下去了,李菊花当天下午又将她送了回去,一天倒有大半天在赶路,到了表叔家又被表婶娘埋怨了一通,“没有金刚钻就别瓷器揽活儿,这算什么,拿我闺女出丑取乐去了?”一口热茶没喝上又往回赶。   晚上上了炕只嚷嚷着腿疼浑身骨头疼,夜里睡觉直哼哼,裴勇本来埋怨的话也没了大半了,只嘱咐她以后少干这些事儿,消停些好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至于李菊花,光听见她裹了裹被子,没好气嘟囔了两句晦气,接着睡觉去了。   一下午家里闹得沸反盈天的,裴华在自己屋里听着奇怪,再看到柱子左右脸蛋上肿得老高,不用他开口问,柱子这个小耳报神就一五一十全给他小叔学了。   直到此时,柱子也没明白自己学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阵仗,他还追着问他小叔。裴华听了先是愕然,惊讶于自家嫂子居然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又觉得对苏岳很抱歉,摸了摸柱子的头,“以后这话别再说了,听到了没?”   家里大人真是奇怪,个个听了都变了脸色,不过柱子对于裴华向来又敬又怕,没敢继续缠着问,“小叔,我看我都快能下床走路了,你啥时候可以啊?”   “大概过年时候左右吧。”   “太好了。小叔,你陪我玩儿七巧板吧。”   “好啊。”   裴华很有耐心,陪着柱子玩儿起了他心爱的七巧板,他知道柱子最擅长的是拼各种形状,果然,柱子先拼了个长方形,又拼了个三角形,接着让给裴华,不过还是提前打了招呼:“小叔,别划了上面的颜色,喔?”   杜大山到的时候,裴华正在认真地拼一条鱼,杜大山就笑起来,“你真个耐得住性子,要是真喜欢玩,哥给你做个。”   说得裴华也笑起来。   裴华看杜大山端着药,另外还有一碗吃的,便去猜这肯定也是山药做的,一看,果然是。这几天因为阿青奶奶的缘故,每日里杜芊芊都是用山药为食材做出各种吃食,煮、馏、蒸、烤、烧、炸,各有各的味道,阿青也学得很用心,巴不得将山药所有的做法一次学了去,好天天给奶奶变着花样做。   今儿是烤山药,比馏出来的山药更香更好吃。   其实馏山药几乎不需要什么手艺,要的就是那份耐心。烤山药也不需要另选时间,做完饭,炉膛里剩余的柴火别抽出来,在炉口儿摆上一圈儿洗干净的山药,炉膛内的火不要大,添把柴火进去将火苗子压得低低的,将灭时候再添进去一把,山药不时翻个个儿,确保受热均匀,不一会儿,定是满屋扑鼻的香味。   光听着就够磨人的,正常情况下腊月里家家户户忙得不可开交,谁有那功夫守在炉膛边就为吃个烤山药?况且,山药一烤就会缩分量,大山药缩一圈,小山药就直接矮一截了,年成不好的时候,谁要这么做肯定要被家里老人念句佛,骂“糟蹋年景”的。   平时准时来杜芊芊这里报道的樱子今儿却没来,今儿张二娘去城里置办年货,她这性子自然也跟了去了,因此也错过了一个劲爆消息。   “芊芊,我要嫁人了。”阿青学着做山药吃食的时候,平静地对杜芊芊来了这么一句。   杜芊芊被这个突然的消息吓了一跳,“什么?阿青,你说什么?”   “我要嫁人了。”阿青又重复了一遍,表情仍然平静,没有羞赧也没有雀跃不安。   杜芊芊听糊涂了,阿青刚刚过了十四的生日,也没听说她说了人家啊,怎么突然就嫁人了?   看出了杜芊芊的疑惑,阿青解释道:“我奶奶说她现在什么都放心,就是不放心我,若是我找到个好人家,那她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第332章 人常聚花常开   原来是这样,这也可以理解,可是――   “那阿青,你定了要嫁给谁了?”   阿青摇了摇头,“还没定呢,不过我爹娘已经在忙这事儿了,应该很快了吧。”   事发突然,杜芊芊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般着急,男方什么为人品性、你们能不能合得来,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够呢?”   其实,认真说起来,杜芊芊这些顾虑在这个时代是颇为前卫的,很多夫妻都是洞房花烛夜,新娘子红盖头一掀,彼此才算见了第一面。   阿青听了很感动,握住了杜芊芊的手:“没事儿,这么急我爹娘必定会替我寻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那也别急急忙忙就定下来,起码得挑一个你自己看的顺眼的、喜欢的!”尽管已经很努力融入这里,但杜芊芊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好朋友就这样嫁了出去,犹如一场豪赌,将未来的生活全部押在未知的运气上。   阿青再一次摇了摇头,“再拖拖拉拉,我害怕来不及。腊八那天大姑她们在时,奶奶还挺好的,可这两天又不好了,那大夫说今年一冬不妨,可我看着眼下这情形就怕有个万一……我这婚事若是能冲一冲喜也是好的。”   什么叫病急乱投医?这就是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去试一试,杜芊芊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慢慢选仔细挑,说起来倒是轻巧,可是眼下再对阿青说这些个,除了让她不安和焦虑,又有什么用呢?   “咱们每天就好好儿给奶奶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没有空洞得安慰奶奶肯定会好起来的,杜芊芊要做些自己能做的、帮些自己能帮的。   而等樱子听说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   对于阿青突然忙着办婚事这件事,樱子的接受度却比杜芊芊高了不少,除了时间紧迫些,其他方面和这个时候嫁闺女是差不离的,她的注意点和杜芊芊不同。   “阿青,你千万别嫁到别村去啊!”樱子拉着阿青的胳膊使劲儿摇着,“不然到时候咱们见面就难了。”   “这事儿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不成!你不能嫁外村去,咱们三个人要一直在一处,就像现在这样,多好啊!”   论起来三个人里头樱子最年长,不过性格上她倒是最孩子气的。   “家里那么多事儿,够阿青烦的了,你别闹她。”杜芊芊替阿青解围,“就算到外村也没事儿啊,咱们想她了就去看她,再远也不怕。”   “那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想见面就见面呐。”樱子说着,也觉着阿青的气色不好,暂时停了抱怨,“你和芊芊怎么回事儿,这冷天儿就是容易添病,奶奶那里大夫不是说了吗?春分时节就能好,你这里再一成亲,老人家一高兴,啥病都没了!”   有时候“无知者无畏”实在是种福气,就比如眼面前的樱子,再看看阿青笑不出来的表情,杜芊芊赶紧换了个话题:“就算阿青嫁给村里的,那你呢?等你嫁出去,不还是聚不齐吗?”   一句话,将樱子闹了个大红脸,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刚刚一心只想着不能让阿青嫁到别处,却压根没想到自己头上,这下子被杜芊芊猛然一问,立刻想到那个一拳揍掉彭大壮一颗牙、抽冷子就要和自己斗嘴的人,对呀,若是自己日后嫁到县里,不还是凑不齐吗?   “怎么不说话了?想到谁了?”杜芊芊搂着阿青问着樱子,满脸促狭,不等樱子回答,就凑到阿青的耳朵旁嘀咕,声音低低的听不分明。   把个樱子急得跳脚,又羞又臊,也去拉阿青,“阿青,你别听芊芊胡说!”   “冤枉啊,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阿青一看,这里头是有事儿啊,一手拉住一个,“芊芊上次就不够意思瞒着,我可是有什么都来同你们说了,樱子,你要是再瞒着我,可太不够意思了。”   樱子使劲儿挠了挠腮帮子,“哎呀,不是要瞒着你,八字还没一撇呢……”   “谁说八字还没一撇的?我看呐,那一捺都呼之欲出了!”杜芊芊还欲再说,却已经被樱子捂住了嘴。   “不说可不行,快告诉我,是谁啊!”阿青好奇得不行,追着问。   三个姑娘家打闹成一团。   樱子也不确定南子的心意,若是会错了意,自己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杜芊芊也知道樱子的顾虑,南子那里正忙着攒老婆本呢,具体如何也没认真聊过。   “你放心,等过阵子我就去给你问个明白,这次先饶过你。阿青,等问明白了,我第一个就告诉你!”杜芊芊被樱子咯吱地浑身痒痒。   可是阿青的好奇心更盛了,“好歹先告诉我,这个人我认识不认识?见过吗?”   “认识啊,见过几次呢!”   杜芊芊的嘴又一次被樱子捂住了,“这还是饶过我呢?再说下去,和直接说名字有啥区别。”   又搂了阿青,“好阿青,别问了,等我定了下,我一定立刻告诉你,半刻功夫也不耽误!”   好歹才稳住了阿青的盘问,樱子挠了挠头,懊恼道,“绕了半天,倒将我自己绕进去了。我不过是想咱们永远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聊天谈心吃东西,那便好了。”   “想要人常聚不散,就如同奢望花常开不败。”杜芊芊提到花谢人散这个话题就有些感慨。   不过樱子的注意点又一次跑偏了,“我只想咱们常聚不散,才不想花常开不败呢!”   这倒是新鲜,还有姑娘家盼着花儿凋落的?阿青和杜芊芊都看着樱子,等着听她的下文。   “你们可别忘了,我家是种果园子的,要是花儿一直开着还怎么结果啊?那咱们一大家子都得饿死了。”   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阿青心底对于更深一层次的离别――死亡,这几天来的恐惧稍冲淡了些。 第333章 家常菜   南子娘今年的腊八蒜泡得迟了,直到腊八儿那天白嫩嫩的蒜头还没有转绿的迹象,看来别说腊八这天、就是腊月里能不能吃上都两说呢,只等正月里再尝吧。   不过与往年不同,没了腊八蒜,南子娘儿两个的腊八节却过得丰盛了不知几何。   前一天晚上就熬好了的腊八粥早上好歹喝一碗,应个过节的景,等卖光了两大锅的卤煮回了家,南子娘只管将锅碗瓢盆洗了个干净,就忙活开了。   今秋新出的黄豆挑出金黄饱满的豆粒,水煮晾晒到半干,倒进坛子里加上盐、捂上发酵,红红的干辣子细细磨成辣椒面儿,切了姜丝搅拌,盐豆子就做出来了,这是南子娘每年必做的吃食,手头紧巴的时候,这几乎占据南子家小半年的饭桌,不管喝粥还是吃饭,来一碟子盐豆子,给嘴里添点咸味儿也就成了,就连裴华因为经常来,也对这盐豆子的味道很是熟悉。   可是南子娘这次磕了三个鸡蛋,炒了盐豆子。   荤菜却是南子买回来的鸭子,用南子娘的话来说,今年一冬南子算是和鸭子较上劲儿了,已经三番两次地买鸭子回来,而这一次更厉害了,等了两日不见那个卖野鸭子的人来,许是家中有事,反正南子是等不得了,直接自己去老远的沙滩处寻去。   三五个汉子站在一个大大的鸭圈里头,他们一色都穿着短棉袄、下头都系着青色的布质鱼裙,这种裙子在这一带很常见,这里离着水近,靠水吃水,周围的村民都靠着卖芡实、菱藕、茭草或者芦苇这些水里长的东西为生,最后头上再戴上一顶保暖毡帽。   他们从大摇大摆、挤挤攘攘的鸭群里头,一只只提溜起鸭脖子,看一看瞅一瞅,接着分别丢在旁边几个小些的圈里头。   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这看似不经意的提溜起来瞧,其实这些汉子是在通过鸭头辨认公母,顺势约约斤两,按照大小个头再细分一遍。手下劲道拿捏地很好,鸭子即便被提溜着脖子,也不会扭动抗议,被看过之后甩进小圈里的时候,还会铺展开翅膀,颇有伸张开来的畅快,落地后依旧走动自如、怡然自得。   南子买完鸭子到家后,南子娘打眼儿那么一瞧,好家伙,一个大口袋,里头是鸭子团在一起扑棱的声儿,袋子口一打开,足足四五只,额外还用篮子提溜回来半篮子的鸭蛋。   自家留下的倒没多少,大部分都是分给裴华、杜芊芊和樱子家的。   鸭肉南子娘也不过是常见的烧法,等油炒到半熟后扔了一小把土豆和板栗进去,出锅后剁了大半碗的红辣子壳儿、蒜瓣儿和姜片,出锅时候一股脑儿浇到鸭肉上,“滋啦”之声响起,海碗里就涌起沸腾的海潮,野鸭肉鲜香麻辣的味道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外屋,土豆和板栗绵软入味儿,整整一大海碗最后连渣渣沫沫都没剩下。   最后来上一碗汤汁雪白、漂着翠绿葱花的鲫鱼面,这道菜南子娘放了平日里舍不得放的豆油量,熬得浓白如乳汁,南子夹了一条鱼,一手捏头,一手捏尾,正吮一口,反吮一口,扎眼就只剩下一副鱼骨头了!   虽然都不过是家常菜,但贴心、可口,母子俩更是因为看到了生活的盼头,过了有史以来最为慰贴舒心的腊八儿。   摆挑子不过才大半个月的功夫,加之现在有张正生每日里顺道运过来的烂果子,更是省了买下水的铜子儿,已经有了二两多银子的积蓄,旁的都可以放一放,母子俩商议定了,最要紧的是不管多大,先买了屋子。之前说的那些个什么买个一进、二进的院子,那实属开玩笑或者吉利话。   进,指的就是房院的层次。一宅之内氛围前后几排的,一排就称为一进。   一进院落是最基本的院落格局。由四面或三面房子围合组成的四合院或三合院。有三间正方,正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成为三正两耳,共五间,如若这个院落占地面积比较小,仅能容纳四间房的宽度,那么正房的两侧就会各置半间的耳房,呈“四破五”的格局。   而正房南面两侧为东西厢房,各三间,与正房成“品”字形排列,正方对面是南房,间数同正房相同,这种一进院落,宅门会开在东南方向,采取门庑式,占了南房东头的一间或者半间,进门后迎面是镶砌在东厢房南山墙上的座山影壁。   听听这布局,这才只是一进的院落,更甭说二进以上的院子了。光是二进的院子,除了人住的屋子,还有由正房、厢房的外廊、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共同构成内院的环形通道,这是一条可以避雨雪的交通系统,岂是普通百姓能买的起的房子?   因为上次杜芊芊的建议,南子娘倒是想要买个临街的小铺子,后头带着个小院子,不拘大小,有两三间正房就成。有了铺子也算是正经营生,好歹也是笔产业,说出去体面,给柱子说亲也拿得出手,而且里衙门又近,南子上下衙门也便宜。   南子每日里巡街,这些消息最是灵通,这几日正在打听着,对价格也有了大体的了解。有几处正在往外出,不过要么是后头就一间屋子,地方也小,也就能搁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自然不行;要么位置不好,离着集市好远,在那儿卖卤煮下水,食客得跑老远,自然也是不行的;要么位置太好,离南来顺不远,后头倒是带了两间屋子,可是价格高得咋舌。   不过买屋子不是买斤糖,急不来,反正手里的银子还得再攒上一段日子,趁着这段时间慢慢填慢慢选就成了。   一顿腊八节的中饭,娘儿俩边吃边聊愣是吃了快半个时辰,商讨着哪处的铺子生意好、哪处的屋子能讲讲价,谈笑间满是盼头和希望。 第334章 送鸭   不过那几只鸭子愣是在南子家养了好几日,南子才有空将鸭子送到吉安村,不是他托懒,而是着实忙得很,年根儿底下赶集的人多得很,巡街衙差身上的担子愈发重了,但哪怕再忙,南子每日里都会在早市开始前,帮自己娘将骆驼架子挑到地方,若是没当差,那就帮着卖完再回去。   本来家里地方就小,野鸭子野性大、精力好得很,整日里“嘎嘎嘎”地叫唤扑腾个不停,这不是在乡下,地里随便扒拉些烂菜叶子、萝卜缨子这些就成了,这还是在冬日,若是其他季节,压根不用费心思,鸭子自己就会找吃的,地里的青草啄一啄、草里的虫子、水面儿上的浮萍也不错,溪里的小鱼小泥鳅更是美食,若是家里孩子得空儿了,河里捞了河蚌砸了开,蚌肉是鸭子最爱吃的。   南子家没这条件,就只喂菜叶子之类,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发现这鸭子有些掉膘了。   “娘,这鸭子咋比刚买回来那天抓着轻飘了?”   南子娘忙着处理下水,“能不轻飘吗?每日里四处扑腾就差上房揭瓦了,没一刻消停的时候,别说鸭子了,就是人也得皮瘦了!”   这可不成,南子立刻用剩下的米饭,掺了点水去喂。   “你赶紧将这几只鸭子给送了,瘦了些倒在其次。”南子娘仔仔细细地清洗猪肺,又过了一遍水,“每日里扑棱着翅膀到处拉,这一泡那一泡,臭死了。咱们可是做吃食的,干净是最要紧的。”   南子娘是个干净爽利的人,加之之前一直给大户人家洗衣服,已经养成了拾掇利索的习惯,便催着儿子赶紧将鸭子送走。   等杜芊芊看到那几只鸭子也笑了,“南子哥,又买了鸭子啊?托你的福,咱们今年一冬,鸭子汤、红烧鸭、卤鸭都吃了个遍了。”   眼睛一瞅,唷呵,还有半篮子的淡青壳儿的鸭蛋,想到了之前樱子问南子要鸭蛋的事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狡黠地笑了,“难为你记得,樱子家里的早就吃完了,惦记了两三回了,要不我去叫了她来。”   “别别别。”南子挠了挠腮,不好意思起来,“不单是送给樱子的,你和裴华哥都有,大家伙儿都有。”   他越是重复解释,杜芊芊就越笑得眼睛弯弯的,本来南子还想说一说自己去沙滩那儿买时候的见闻,这下子不敢提了,不然不得被揶揄得更厉害。   就如杜芊芊所说,这阵子的确是翻出花样来吃这鸭子了,今儿个就做个不一样的。杜芊芊很想做回烤鸭的,但是要做烤鸭,那么鸭子必得肥才行,因为肥才会嫩。   这里地界渠塘交错,很适合蓄鸭,野鸭花鸭都很肥美,但是距离做烤鸭的程度,还是得填鸭。高粱或者其他饲料揉搓成圆条,三寸来长,抓了一只鸭子夹在两腿之间,用手掰了鸭嘴塞进去,接着关在小棚子里,百十来只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挤在一起,动弹不得,光吃不动,不肥才怪。   不过南子送来的野鸭子也不算瘦,家里又是现成的大肚炉子,解解馋也是好的。于是定了,一只做烤鸭,一只做烧鸭。   烤鸭得用坚硬的果木,比如桃儿、枣儿或者杏树的枝条,这些东西家里没有,但也没必要上山寻去,因为樱子家可不多的是么?   是季桂月去张二娘寻来的,抱了满一怀回来,可是却不见樱子跟了来,这不应该啊,平日里听说自己做好吃的,她绝对第一个到啊。   “去阿青家了,咱们等做成了我再去叫去。”季桂月解释道,将满怀的果木抱进了厨房。   却被杜芊芊叫住了,“嫂子,得用堂屋里的大肚炉子烤。”   于是季桂月又将带着带着果香味的枝条抱进了堂屋,知道中午又有口福了。   没有挂炉的条件,就焖炉烤,鸭子拔干净毛在鸭身上开个小洞,取了内脏,往鸭肚子里加了开水,这样可以既防止鸭子的水分流失,也可以防止鸭子肉被烤软,正好一举两得。   而烧鸭就连炉子愈发省了,生了火盆,从杜大山的木匠房里拿了根铁叉,所需工具就全齐活了。   烧鸭比烤鸭多了桩妙处,就是在烤的时候能接了一碗鸭油出来,上头叉着烤,肥嫩的鸭子不时滴下几滴油脂来。   这碗鸭油是再香也没有了,蒸蛋羹时候滴上几滴,油汪汪好看又好吃,哪怕是家里手头紧、没钱买肉菜的人家,炒个青菜、汆个菜汤,滴进去些,立刻素菜变成荤菜,滋润缺油水的肠胃。   “你今儿是怎么了?光盯着我瞅?”此时的南子正在裴华屋子里头,有一搭没一搭聊一聊衙门的事儿,不过南子突然紧盯着裴华的脸,左瞧右瞧的,看得裴华莫名其妙,还以为脸上怎么了,不自觉就举起手去摸。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柱子本来低头玩七巧板呢,结果听见动静,也抬了头去瞧。   “裴华哥,你怎么比先前还俊呐?”憋了半天,南子憋出了这么一句,听得裴华直笑着摇头。   见裴华的表情,南子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信……”站起来四处寻摸,想着让裴华自己瞧,可用脚趾头想裴华屋子里也不能有铜镜这些个物什啊,只得又坐了下去,“真的!”继续说了一遍。   裴华对于这个却不是很在意,他最近没日没夜掰着手指数日子,盼望着能快点下地锻炼,看南子似乎倒是挺上心的,想了想,“可能是我抹的膏药吧。”   “啥膏药?”南子惊讶道,膏药还能有这作用?   裴华将那盒祛疤膏递给南子,“喏,这个。芊芊买来的,说是祛疤,我每日里都按时涂,看来还是有用的。”   “何止是有用?太有用了,哥,不仅看不出啥伤疤了,还比前白了好多!”将祛疤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南子琢磨着要不自己也买一盒试试?   南子这态度却让裴华很意外,这家伙平日里可从没这么注意过这些个,今儿怎么这么反常? 第335章 抢核哨   南子拧开祛疤膏的盖子,低了头去闻,挠了挠后脑勺:“这东西问起来还挺香的,倒不像药。”之所以南子会有这个举动,是因为之前樱子无意中夸过裴华哥长得太好看了。   见南子这样似乎的确挺上心,裴华只好用自己仅有的护肤美容知识倾囊相授:“祛疤膏对祛除疤痕看来是很管用的,不过要说皮肤变白,我看,多半还是我自打受伤以来都没怎么晒太阳的缘故。”   一旁仰着头看两人动静的柱子撇了撇嘴,咋个情况,自家英明神武的小叔和长得高高壮壮的南子叔在讨论个啥哟,皮肤白不白?简直没眼看。   南子听见裴华这么说,点了点头,不错,这祛疤膏裴华哥也不可能满脸涂不是?还是没晒太阳白了些,说到底那是人家原本脸就长得俊呐,南子感觉自己刚才的问话和行为有些傻也有些怪,立刻将手里的祛疤膏放下,挑了几件衙门中发生的事情来找补自己的男子气概。   没多久,杜大山裹挟着浓郁的香味推门而入:“南子,鸭子做好了,趁热才好吃,快去吧。”   而杜大山手里托着的碟子里是片好的枣红色鸭肉,每片都连肥带瘦,油光脂亮看上去肥嫩异常,肉香里头还夹杂着果木的清香,鸭肉旁边一只小碗,里头是大葱蘸酱,一小叠的薄如纸、绵软洁白的荷叶春饼。   柱子看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杜大山就示范着包了一个先给了柱子,看南子还没起身,催促道:“快着些去吧,要不然可被吃光啦。”   果然,南子立刻站了起来,不过用打商量的方式,犹犹豫豫地同裴华说道:“哥,这核哨你送我吧,我下次来给你弄个大的,比这个吹得响吹得亮。”   嘴里虽是犹豫的语气,可手下的动作却干脆利落地很,一把抓起桌上的核哨,结果裴华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南子的手腕,将核哨从南子的掌心里抠出来,“旁的可以,这个核哨不成。”   那日杜芊芊将这个核哨执在手心儿里吹过,怎么能给其他人拿了去?裴华自然是不肯的,南子本来想的是这核哨是樱子给的,他就想自己拿了,本以为裴华肯定二话不说就给了他,没成想他还能从自己手里抠出来。   两人各怀不好宣之于口的原因,闹了个大红脸。   看得旁边的柱子这下子更是没眼瞧了,他拿着杜大山给他包好的烤鸭卷儿,大口嚼着,蹙了眉头看着这两个叔叔,一个小核哨,居然也值得抢起来,还没他懂事呢!   杜大山直接笑了出来,“你们倒是说要几个?我下午烟斗也不做了,专给你俩磨去,要几个磨几个!”   这次不光是裴华和柱子有烤鸭吃,裴勇还有裴大娘婆媳也得了一碗,这几天李菊花因为苏先生的事儿老实了不少,看着眼面前的碟子,忍不住抱怨:“咱们倒只得这么一点?好歹也该送一整只过来才是!”   一向同她统一战线的裴大娘这次没帮她的腔,“行了!你这么一闹,嘴上说是为了柱子,这下子可好了,苏先生连门槛都不往咱们家迈了,柱子眼下整天就只傻玩了。”   被婆婆一噎,李菊花也无话可说,低了头,婆媳俩都不怎么舍得吃那鸭肉,只拿了荷叶春饼,嚼之富有弹性,蘸了葱酱倒也香甜好吃得紧,将那鸭肉都往裴勇碗里放。   烤鸭皮酥肉嫩,色泽深红油亮,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吃相文雅讲究,她们会在鸭皮上放点子白糖,优雅地放进嘴里,用舌头抵着上膛轻轻挤压一下,温热的香脆的鸭皮儿连同着白糖一同融化,油脂的香和白糖的甜融合成为奇特的鲜甜。   不过寻常人家哪里耐烦这些个?荷叶春饼轻薄如纸、软糯清甜,里头裹了鸭肉片儿,夹了少许葱去腻,再抹了酱,一整个放入嘴里大口咀嚼,甭提多爽快了。   而另外那只才烧好的烧鸭,油淋淋的,烫手热,外头刷了一层麦芽糖水,烤炙后较之烤鸭色泽更为金黄,杜芊芊特意从屋后柴火堆里抽取的青松干苇,不同于烤鸭的果木香,这只烧鸭就连骨头都透着松木的清香。   烤得透彻,骨肉酥离,提着鸭腿轻轻那么一抖,鸭肉就离骨脱落,热气腾腾,连同骨头都可酥嚼啖尽。野鸭子不用被拘束着,虫鱼虾蟹都能吃到,自然肉质鲜美,更不用说稻谷初熟之际,油水愈丰,暗膘更足。   除了烤鸭和烧鸭,杜芊芊还用烤鸭片完之后剩下的鸭架子做了一锅笋干老鸭汤。   清明前后挖了的鲜笋,削、煮、漂、切、晒,做成了笋干,性味甘寒,能增进食欲、清凉败毒,提前泡发开,再切上几片性温味咸,能健脾开胃的火腿,同鸭架子一起文火慢炖大半个时辰,汤匙舀上一口,笋干吸收了鸭的油腻,汤汁清甜不腻口,寒风肆虐的冬日,来上一碗,从嗓子眼儿到全身每个毛孔都透露这舒坦。   这样的美食,今儿却没让平日里最话多的樱子说多少句,只是沉默地吃着,南子就纳罕起来,没话找话道:“樱子,你要的野鸭蛋我给你带过来了。”   “哦,多谢。”樱子只回答了三个字,说完又不吭声了。   杜芊芊就对南子解释道:“她刚从阿青那里过来,阿青奶奶正身体不舒服。”   原来这么回事,南子并不知具体情况,只道是老人家天冷了冻着了,就同杜芊芊商议:“老鸭滋补,鸭蛋里头好像还有双黄儿的,给阿青奶奶送去吧。”   说是不舒服,其实是很温和的措辞了,前些日子吃了药还好些,可这几天却又不顶事儿了,阿青这几日来得少了,因为奶奶山药也不太克化得动了,每日里就喝些粥油、米汤,荤腥的汤都不怎么喝得下,不过杜芊芊还是点了点头,“行啊,我吃完了饭将里头双黄的都挑出来,给奶奶送去。”   双黄蛋并不难辨别,比单黄的大些,长度也长一些,壳儿更厚一点儿,然后将鸡蛋握在手里对准日头,看里头几个阴影,两个就是双黄儿的了。 第336章 阿青的亲事   樱子的心情低落还有另一个原因,今儿她去阿青家的时候,听见阿青家里人正商量着阿青的亲事,即便是粗神经的樱子也感受到了离别的伤感。   这个缘故樱子一来就同杜芊芊说了,只不过阿青这里还没定下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也不好讨论。   “来,樱子,吃些笋。”杜芊芊从笋干老鸭汤碗里舀了些笋给樱子,担心她心情不好吃不了太腻的。   “不了,我吃不下了。”说着樱子抬起头来,杜芊芊一看,差点笑出来,原来不是心情不好影响食欲而吃不下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吃饱了,樱子本来一直低着头,挡住了她碗旁一堆的鸭骨头,看着起码吃了得有小半只的鸭子。   杜芊芊忍住了,南子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樱子抬头朝他看过来,立刻收了笑,已经做好了同她斗嘴的准备,不过樱子并提不起劲,只是白了他一眼,就没吭声了,倒让南子很不习惯。   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阿青家里这几日不乏有人上门来说项的。   其实本来阿青的爹娘心里是有人选的,阿青娘家的一个远方外甥,不过隔了一个村子,比阿青大两岁,如今大了,来往的没小时候近和勤了,用阿青娘的话来说,打小儿还一起在炕上尿过床的,但那时候阿青太小了,她娘说的这些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家里说不上富裕,也就是普通的农家,但胜在亲上加亲,彼此长辈都处得很好,嫁过去妥当安稳得过日子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阿青却显出了迟疑,倒不是因为对这个表哥有什么意见,而是成亲过后再回来看奶奶就没那么方便了,不过阿青的娘表示男方父母也都是亲戚,这点子通融还是做得到的,可以让小夫妻两个先在自家住着,开春再回去。   另外两三家就是村里人家了。   阿青算不得漂亮,但是品性纯良,是村里大人从小看着长大的,阿青家爹娘爷奶都是和气本人的人,何况微胖这一点在许多老人家眼里不仅算不得缺点,甚至可以说是优势,要不都说“屁股大好生养”呢。   村里来说项的这几家,也说不上哪家条件好哪家家底差,大家都是庄稼人,最多也就是家里田地上多一亩少半分的差别,公婆妯娌磕磕绊绊难免,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牙尖嘴利不饶人的,说到底也就是看小伙子了。   杜芊芊和樱子过来瞧阿青奶奶的时候,阿青就将这些同自己最好的朋友说了。   “阿青,你就从村里几个选吧!”樱子想都不想就拉着阿青的袖子求着,“刘平挺好的,这几个里头长得也最好!”   这几个人杜芊芊没有她俩熟,只能说是认识,最多见面后笑着打个招呼这样的交情,不好给意见,当然了,她和樱子的意见并不重要,阿青心里的感受才是关键。   为了奶奶的病赶急赶忙成亲冲洗,这件事杜芊芊虽然不是很赞同,但当然能够理解,希望阿青即便这般匆忙也能嫁个情投意合的人,认真听阿青说着,杜芊芊就注意到,阿青在介绍这几户人家的时候,说到那个姓曹的小伙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同。   这小伙儿叫曹松,兄弟姊妹三个,他老小,因此大伙儿平日里都叫他曹三儿,样貌并不出众,身材不是很高,但很敦实,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至于性格,因为没相处过,所以杜芊芊并不清楚。   “曹松倒是离你家不远,你们小时候没少一起玩儿吧?”杜芊芊就问着阿青。   “嗯,我记得那时候我比虎子还小一点的时候,每日里跟在他后边儿疯,不只我,周围几户的几个孩子,他就是孩子王,樱子,你不也经常跑过来玩?不记得了?”   樱子点点头,“记得!狗蛋哥从小就生的壮,到现在还是没变。”   农村孩子小名儿都取贱名,为的是好养活,因此铁蛋、狗蛋甚至狗剩之类的小名很正常,道理都懂,但是听到“狗蛋哥”这三个字的时候杜芊芊还是乐了。   阿青就推了一下樱子,“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小名儿十多岁就不叫了,你还拿出来说嘴!”   接着阿青就开始回答杜芊芊的问题,杜芊芊以为她会说“是啊,小时候总在一处玩”之类,没想到,阿青却细细碎碎说了许多。   去小溪里摸鱼、爬树上掏鸟窝、在草丛里头捉蚂蚱,整天在村子里疯跑,土坷垃又松又软,到脚面的深度,一踩上去就“噗噗”乱冒,土坷垃也很细,细得粉面儿粉面儿的,就像用细筛子筛过的面粉一样,抓一把在手里,水似的从指头缝儿里流出来。   最喜欢玩儿的是蒸馍馍,我们谁都不敢回家拿碗,最后曹松回家去拿了个吃饭的碗来,我们将土坷垃聚拢到一起,装进碗里头,按得实实在在、装得冒尖,接着快速往地上一扣,一个圆馍馍就蒸好啦,又大又圆,表面光滑,还真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馍馍呢,我们轮流每人弄一个,结果给路过的大人和牛车让路,眼睁睁看着牛蹄子将馍馍踏得粉碎。   碎了没事儿,接着整呗。再弄好了,还要假装吃,白面馍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还得假装互相让着,结果请来让去,就打起仗来,尘土飞扬,头上、脸上、耳朵里、眼皮儿上都是土,回去自然是一顿好骂,曹松拿着那碗回去,还额外挨了一顿打。   等下雨了,挑了黄胶泥,随手一挖,就是一块好泥巴,搓巴搓巴捏啥像啥。   春夏时分,折了柔韧有弹性的荆条,剥了外面的皮,将荆条捋得光溜溜,将泥巴搓成圆球,像串糖葫芦一样串在荆条上,接着奋力甩出荆条,比赛看谁手劲儿大,甩的距离远,这种时候拿第一的自然是曹松哥了。   ……   阿青说着小时候的事儿,难得露出了这些天难见的笑容,而樱子听着也想到了那时候的趣事儿,时不时附和几句,或者哈哈笑上几声。 第337章 一只老镯子   不过那几只鸭子愣是在南子家养了好几日,南子才有空将鸭子送到吉安村,不是他托懒,而是着实忙得很,年根儿底下赶集的人多得很,巡街衙差身上的担子愈发重了,但哪怕再忙,南子每日里都会在早市开始前,帮自己娘将骆驼架子挑到地方,若是没当差,那就帮着卖完再回去。   本来家里地方就小,野鸭子野性大、精力好得很,整日里“嘎嘎嘎”地叫唤扑腾个不停,这不是在乡下,地里随便扒拉些烂菜叶子、萝卜缨子这些就成了,这还是在冬日,若是其他季节,压根不用费心思,鸭子自己就会找吃的,地里的青草啄一啄、草里的虫子、水面儿上的浮萍也不错,溪里的小鱼小泥鳅更是美食,若是家里孩子得空儿了,河里捞了河蚌砸了开,蚌肉是鸭子最爱吃的。   南子家没这条件,就只喂菜叶子之类,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发现这鸭子有些掉膘了。   “娘,这鸭子咋比刚买回来那天抓着轻飘了?”   南子娘忙着处理下水,“能不轻飘吗?每日里四处扑腾就差上房揭瓦了,没一刻消停的时候,别说鸭子了,就是人也得皮瘦了!”   这可不成,南子立刻用剩下的米饭,掺了点水去喂。   “你赶紧将这几只鸭子给送了,瘦了些倒在其次。”南子娘仔仔细细地清洗猪肺,又过了一遍水,“每日里扑棱着翅膀到处拉,这一泡那一泡,臭死了。咱们可是做吃食的,干净是最要紧的。”   南子娘是个干净爽利的人,加之之前一直给大户人家洗衣服,已经养成了拾掇利索的习惯,便催着儿子赶紧将鸭子送走。   等杜芊芊看到那几只鸭子也笑了,“南子哥,又买了鸭子啊?托你的福,咱们今年一冬,鸭子汤、红烧鸭、卤鸭都吃了个遍了。”   眼睛一瞅,唷呵,还有半篮子的淡青壳儿的鸭蛋,想到了之前樱子问南子要鸭蛋的事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狡黠地笑了,“难为你记得,樱子家里的早就吃完了,惦记了两三回了,要不我去叫了她来。”   “别别别。”南子挠了挠腮,不好意思起来,“不单是送给樱子的,你和裴华哥都有,大家伙儿都有。”   他越是重复解释,杜芊芊就越笑得眼睛弯弯的,本来南子还想说一说自己去沙滩那儿买时候的见闻,这下子不敢提了,不然不得被揶揄得更厉害。   就如杜芊芊所说,这阵子的确是翻出花样来吃这鸭子了,今儿个就做个不一样的。杜芊芊很想做回烤鸭的,但是要做烤鸭,那么鸭子必得肥才行,因为肥才会嫩。   这里地界渠塘交错,很适合蓄鸭,野鸭花鸭都很肥美,但是距离做烤鸭的程度,还是得填鸭。高粱或者其他饲料揉搓成圆条,三寸来长,抓了一只鸭子夹在两腿之间,用手掰了鸭嘴塞进去,接着关在小棚子里,百十来只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挤在一起,动弹不得,光吃不动,不肥才怪。   不过南子送来的野鸭子也不算瘦,家里又是现成的大肚炉子,解解馋也是好的。于是定了,一只做烤鸭,一只做烧鸭。   烤鸭得用坚硬的果木,比如桃儿、枣儿或者杏树的枝条,这些东西家里没有,但也没必要上山寻去,因为樱子家可不多的是么?   是季桂月去张二娘寻来的,抱了满一怀回来,可是却不见樱子跟了来,这不应该啊,平日里听说自己做好吃的,她绝对第一个到啊。   “去阿青家了,咱们等做成了我再去叫去。”季桂月解释道,将满怀的果木抱进了厨房。   却被杜芊芊叫住了,“嫂子,得用堂屋里的大肚炉子烤。”   于是季桂月又将带着带着果香味的枝条抱进了堂屋,知道中午又有口福了。   没有挂炉的条件,就焖炉烤,鸭子拔干净毛在鸭身上开个小洞,取了内脏,往鸭肚子里加了开水,这样可以既防止鸭子的水分流失,也可以防止鸭子肉被烤软,正好一举两得。   而烧鸭就连炉子愈发省了,生了火盆,从杜大山的木匠房里拿了根铁叉,所需工具就全齐活了。   烧鸭比烤鸭多了桩妙处,就是在烤的时候能接了一碗鸭油出来,上头叉着烤,肥嫩的鸭子不时滴下几滴油脂来。   这碗鸭油是再香也没有了,蒸蛋羹时候滴上几滴,油汪汪好看又好吃,哪怕是家里手头紧、没钱买肉菜的人家,炒个青菜、汆个菜汤,滴进去些,立刻素菜变成荤菜,滋润缺油水的肠胃。   “你今儿是怎么了?光盯着我瞅?”此时的南子正在裴华屋子里头,有一搭没一搭聊一聊衙门的事儿,不过南子突然紧盯着裴华的脸,左瞧右瞧的,看得裴华莫名其妙,还以为脸上怎么了,不自觉就举起手去摸。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柱子本来低头玩七巧板呢,结果听见动静,也抬了头去瞧。   “裴华哥,你怎么比先前还俊呐?”憋了半天,南子憋出了这么一句,听得裴华直笑着摇头。   见裴华的表情,南子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信……”站起来四处寻摸,想着让裴华自己瞧,可用脚趾头想裴华屋子里也不能有铜镜这些个物什啊,只得又坐了下去,“真的!”继续说了一遍。   裴华对于这个却不是很在意,他最近没日没夜掰着手指数日子,盼望着能快点下地锻炼,看南子似乎倒是挺上心的,想了想,“可能是我抹的膏药吧。”   “啥膏药?”南子惊讶道,膏药还能有这作用?   裴华将那盒祛疤膏递给南子,“喏,这个。芊芊买来的,说是祛疤,我每日里都按时涂,看来还是有用的。”   “何止是有用?太有用了,哥,不仅看不出啥伤疤了,还比前白了好多!”将祛疤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南子琢磨着要不自己也买一盒试试?   南子这态度却让裴华很意外,这家伙平日里可从没这么注意过这些个,今儿怎么这么反常? 第338章 送聘礼   一只绞丝镯,凹陷处也不见岁月沉淀留下的锈斑,可见奶奶平日里爱护有加,银面上被摩挲地光亮一片。   “奶奶的娘在庙里给这镯子开了光,奶奶将这个给你当嫁妆,会保你以后平平安安的。”阿青的奶奶拉着阿青的手,脸上含着笑将镯子给她戴上,阿青的眼泪实在没忍住,滚滚而下。   “傻孩子,哭什么?狗蛋儿家离咱们家这般近,你回娘家就和串门儿似的,咱们祖孙俩见面倒真个方便,奶奶还想抱曾孙呢!”   终于,阿青停了滚落的泪珠儿,害羞又撒娇地叫了一声:“奶奶……”   腊月里头真是热闹啊,家家户户的媳妇儿们将家里积攒的麦子洗淘干净、晾晒,石磨磨了白面,再揉成大面团,反复发酵,等到面团足够筋道,蒸出来的馒头软香爽口,热乎乎地直暖到心坎里。   村子里头炊烟此起彼伏地袅袅不停,村子的上空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青烟,隔着这层青烟日头也格外地柔和,货郎也来得勤了。   家里不宽裕的人家会趁着这个时候将自家婆娘媳妇们编好的梃子锅盖儿、扫帚、草鞋还有盛馒头用的篦帘之类,搭在肩上去集市卖了,回来时候就会顺带着捎回来几斤猪肉、三两条大鲤鱼、以及正月里招待亲友用的面点果子等物。   因为有“扫帚不上梁”的忌讳,所以村里人三三两两去后山上砍青杠树,因为青杠树的叶片上有锯齿状的尖刺,可以在家里大扫除的时候将梁木上的扬尘清扫下来,家里男人们举着青杠树的树枝将一年下来积攒在梁木上的尘垢扫下来,妇人们将扫落到地上的尘土扫走,而孩子们的乐趣就来了,将打扫时候掉落下来的树杈当做玩具,举起来互相追逐打闹。   点火上灶,伙食也丰盛了起来。剥蒜择菜,锅碗瓢盆响了起来,浓浓的香味从房屋内溢出,想关也关不住,最后都汇集在村道上,惹得在外面玩着的孩子们垂涎欲滴,争相回家去。   又有勤快的媳妇们炒红薯干、花生或者蚕豆这些零嘴儿,炒这些东西很是费柴,于是还会背着绑在竹篙上的弯刀去掰枯枝或者用镢头挖枯树根。特别是那些大树根,比家里常见的草柴火经烧多了,炒完这些零嘴儿,还能撑着打豆腐、烧豆浆。   而曹松家和阿青家自然比村里其他人家更加忙些,因为时间紧,所以两家按着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从那些合适的生辰八字里面挑了个最近的,正好腊月二十八那天,女家还好些,曹松的爹娘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即便如此,纳征,也就是送聘礼,并没有因为日子紧而稍有糊弄。   聘礼均是双数,取“好事成双”的寓意,满满当当堆满了阿青家一整桌,乡亲们也围了大半个院子,恭喜之声不断,阿青奶奶高兴地合不拢嘴,虽则不能下床照应,但精神头很好,阿青为了让奶奶放心,特意将那些聘礼一样不落地拿到奶奶屋子里让奶奶过目,杜芊芊和樱子都过来帮忙,曹松平日里看到阿青奶奶都要亲热地叫声“奶奶”,可今儿倒有些害羞了。 第339章 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   曹松的爹娘就笑着推他同阿青她们一起去,毕竟是个老实头,曹松挠着头红着脸不好意思上前,这几日曹松都喜得睡不着觉,阿青奶奶身体不好他也是一日日瞧见的,可是阿青的亲事突然急匆匆办起来他是没想到的。   自己长得敦实,不算好看,曹松心里清楚,小时候的情分能起多大作用他心里没底,却没想到居然阿青家答应了求亲,一下子这么巨大的惊喜几乎让他晕乎了几天,被家里人笑他几日就没怎么合拢过嘴。   悄没声儿地抬头瞅了瞅阿青,见她虽然没有招呼自己上前,却定住了脚步,没有扔下自己同芊芊还有樱子她们先去,俩人都红着脸,被周围好友亲邻围观打趣着,樱子的大姑二姑这阵子娘家跑得勤,等过几日婚礼正日子那天还得过来,因此这次没带了旁人,只自己来了,侄女儿的大事,腊月里再忙也要来的,看这两个孩子一个红着脸,一个挠着头,哈哈笑起来,就说起俩人小时候的事儿。   “后院儿里人都少去,杂物都一股脑儿堆在里头,里边的花木也没人管它,都长疯了,鸟儿啊蝶儿啊虫子特别多,这可乐坏了这几个小鬼头了。”   “可不是么,淘气得紧,那时候的狗蛋儿可比现在鬼灵精多了,胆儿又肥,什么事儿都是他带头去干,拿小木棍儿从土里挖蚯蚓去溪边钓鱼、把蚱蜢虫拨到蜘蛛网上,爬到树上摘野果子……”   “我家闺女不也同他们一伙儿,除了冬天冻得手疼脚疼,不然整日里不着家。那年几个娃儿还去捅了马蜂窝!个个儿脸上肿了好几个包,好多日才消下去!”   ……   一下子婆子婶子们就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说曹松和阿青他们这一群毛孩子的趣事儿。   “你说说,我家这小子小时候那么淘,如今却成了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了。”曹松娘就感叹道,“一眨眼,十多年都过去了。”   这里众人感慨着,那里杜芊芊拉着阿青、樱子拉着曹松,让这两个一同抬一个篮子,阿青和曹松被这俩人弄得没脾气,只好一同抓着篮子的把儿,往奶奶屋里抬。   “瞅瞅,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扣了环了!”身后众人皆笑着打趣这对小夫妻俩。   这下子阿青和曹松两个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脚下步伐也迈地更快了,屋子里头笑闹声不断,喜庆热闹得很,阿青奶奶有阿青的娘照应着,听见动静,心里也乐呵得紧,抬眼瞧俩孩子抬着彩礼过来让她瞧,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东西是小,难为孩子的一片心。   两对鸡,两雄两雌;两片相连开二的猪肉,以示丰硕诚恳;两条鲮鱼,有头有尾年年有余;四京果:龙眼干、荔枝干、合桃干和连壳花生,以祝福子孙兴旺,亦含圆满多福,生生不息之意;四色糖: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表示甜密、白头到老的意思;油麻茶礼:就是茶叶和芝麻,因为茶叶和芝麻种植须得用种子,暗喻守信不渝、绝无后悔;斗二米……   色色齐全,样样妥帖。 第340章 忙嫁妆   阿青的奶奶一边瞅着就一边笑,阿青就要拿里头的冬瓜糖给奶奶先尝一尝。   “使不得,奶奶就不吃心里也甜。”老人家终究还是有些忌讳,没有吃,“狗蛋儿,过来。”   说着就示意曹松去她炕沿边坐,这是有话要嘱咐这个准孙女婿儿了,杜芊芊忙拉了樱子两人出去,好让祖孙两辈人说说体己话。   聘礼曹家这里送了来,阿青家这边嫁妆也是忙得紧锣密鼓。比起男方的那些聘礼来,嫁妆可就小女儿多了。   对镜贴花黄时用的黄杨木梳子、蜀地篦子、梳妆匣子;檀香皂、桂花碱、鸭蛋粉、白兰头水;阿青的娘是村里的绣娘,自然床上用品分外精细些,绣着满床笏图案的幔帐、衾褥,八铺八盖的被子和鸳鸯枕,四季的衣物鞋袜,还有各色的尺头、被面,旁的不论,光是鞋子、姨夫、肚兜足够阿青嫁过去好几年不用置办新的了。   因为阿青如愿以偿没有嫁到外村去,樱子很高兴,就来同杜芊芊商量要送什么礼物给阿青。   “正好年根儿底下,娘给了我小半吊钱,上次我瞧着生日时候你送的面脂,阿青挺喜欢,要不,咱们还买了那个送她?”   此时的俩人正蹲在杜家的菜园子里拨弄地里的蔬菜。   “嫁妆里肯定都有了,昨儿个阿青娘去城里就是买这些去的。”杜芊芊摇了摇头。   这倒也是,樱子摸了摸鼻子,“那咱们买啥好呢?”   俩人一边拨弄蔬菜,一边绞尽脑汁。   冬天的菜地远不如其他季节丰富热闹,天气清寒,并没有多少可种的蔬菜,但依然有例外。即便前儿个下了一场雪,地里的大蒜也没被冻坏,一行行依旧青青的。尽管有些叶片萎黄了下去,但是长势却是一丁点儿也不示弱的。季桂月还在大蒜的行间撒了两把芫荽的种子,芫荽发棵之后,茎叶全都是匍匐于地上,再长些就会互相依附着经冬成长。   大蒜和芫荽都是用作配料的,杜芊芊打算摘了些,烧个鱼,再做个白菜炖肉,最后出锅时撒上些蒜段和芫荽碎,既提色又提味,非常下饭。   正挑着摘,屋里打扫着的季桂月出了屋门,手里拿着笤帚,嘱咐蹲着的二人:“紧着一处摘啊,下剩的我还要留着长蒜头。”   已经精打细算过日子惯了的季桂月早就将自己这片小菜地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八月不下地,五月不进家”,这说的就是大蒜的脾性了,季桂月预备着一些大蒜长蒜头,大概要长到转过年的端午前后,这期间,若是馋了还能提前吃到蒜薹,烧啊烧啊都够味儿。   杜芊芊紧着一个小角拔了几头,起土后,一头头蒜洁白鲜嫩,又抓了吧芫荽,重口儿的人闻着这两样刚出地的东西就能流口水。   又顺手将蒜旁的莴苣掉下来的叶子捡了些,切碎了喂家里的鸡和兔子。   在杜家,兔子的待遇是要高于鸡的,就比如这莴苣叶子,鸡只能吃枯萎或者被霜雪打下来的破叶子,因为内里完好的嫩莴苣叶,切丝和肉同炒,切了青椒红椒,脆嫩开胃,或者撕巴了同嫩豆腐一同熬汤,也是青青白白的一海碗,季桂月是舍不得来喂鸡的。   直到蒜剥好了、芫荽摘干净了,杜芊芊和樱子也没想好要送阿青什么。 第341章 扶杖西行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杜芊芊和樱子的礼物到底还没想出来、阿青的奶奶也还没有等到亲眼看到自家孙女儿出嫁,就先一步走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杜芊芊正送了第二盒祛疤膏给裴华,上次去阿青家看到了嫁妆里有个柳条编的篮子,个头不大也不是很起眼,是阿青娘自己编的,不过杜芊芊觉得有趣儿又别致。   这种编织的东西不拘难易大小,村里人多少都会些,只是这个寒冬腊月里到哪儿弄柳条去?藤条后山里倒有的是各种枯藤,可是手里事儿多,若是打藤、洗藤、晒藤一番折腾下来,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就太浪费了。   想了想,去了红薯窖,拉扯下十来根干薯秧,用杜大山木匠房里头的木贼草磨了顺溜,在季桂月的指点下歪歪扭扭编了个小小的花器,虽然样子实在说不上工整,但好歹也出了个大致的样子,十来根薯秧子也编不了多大,几个拳头大小罢了,不过敝帚自珍,杜芊芊还是乐滋滋地拿给裴华瞧。   “第一次做成这样,挺不错的!”裴华拿在手里,含笑左瞧右看着。   听裴华这般捧场,杜芊芊愈发高兴起来,藤编、草编的花器不比瓷器,不适合插放鲜花,可是杜芊芊也不愿意放干花,于是去山上采了几小截松柏枝并三五个松果,一个是木色的果实,一个是绿色的针形叶,更胜在出自同一棵树,植物属性上很是接近,搭配着放入藤编花器中十分和谐,较之娇嫩的鲜花别具风韵,用这个将裴华窗台边的腊梅给换了。   多出来两个松果,里头还裹着松子儿,裴华捏开了一颗,递给杜芊芊:“这松塔是油松的,不用炒直接就能吃。”   杜芊芊依言尝了,果然一股清香沁入心脾,“这倒是我第一次生吃松子儿,还真挺好吃的。”   “我小时候倒常吃。”裴华边说边给杜芊芊剥,杜芊芊吃一颗下一颗就送过去了,“那时候肚子里缺油水,这里头有油分,又好吃又解馋。”   “马尾松长得那么高,直冲上天,树干又壮,松子儿却比油松的小不少。敢情光顾着参天忘了长果儿了。”眨眼杜芊芊就吃尽了一个松塔了,接着第二个。   裴华被杜芊芊这个说法给逗笑了。   俩人正说着话,樱子满脸泪痕门也没敲,直接冲了进来,看到樱子这情形,杜芊芊就暗道不好,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芊芊,快同我去,阿青奶奶没了!”果然,樱子说得哽咽,仿佛鞋下的地烫脚一般,一刻也不能等,拉着杜芊芊就往外跑。   裴华在身后也皱了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老人家到底还是没熬得过今冬。   杜芊芊和樱子一路狂奔,樱子一路上眼泪就没停过,到了阿青家时,圆圆的脸蛋儿冻得青紫一片,而阿青坐在奶奶床沿边哭得眼肿的桃儿一般,阿青爷爷整个人也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背佝偻地半弯。   家里一片忙乱,又是阿青的聘礼和准备中的嫁妆,眼下又出了丧事。阿青的爹娘作为顶梁柱,越是这时候越要忍着悲伤挑起大梁,总不能所有人都光顾着哭,于是抹着泪,强撑着里外张罗。 第342章 遵礼成服   这个时候亲家就帮上大忙了,两个姑姑家送信是曹松去的,而阿青和爷爷一老一小,诸多事宜,幸好家里人早有准备,寿衣已经备好。   老人家屋里的窗子大开着,这是习俗。按照迷信的说法,是让煞气往出走,所谓“煞气”,指的是人死后的灵魂,当地人也称之为“殃”,这道子“殃气”必得要放出去,否则对家人不利。   可是杜芊芊怎么也不觉得眼前这位祥和如睡着的奶奶有什么煞气,许是因为最后一层心事都了了的缘故,口眼都安详地紧闭,不用家里人帮忙“揞眼”或者“合口”。衣袍袖口里鼓鼓囊囊,装好了“打狗饼子”,白面做好烤熟的小饼,数量和死者岁数相等,额外再加两个,“天一个,地一个”,鞋底贴莲花,阿青的娘准备地很细心周到。   阿青的娘忙着扯孝布,就是白色的粗麻布,就有村里的妇人,比如曹松的娘和张二娘她们,帮着扯布、搭线、贴红……这些杜芊芊和樱子这些小辈是一概不懂的,也帮不上忙。不多会儿阿青的爹娘已经穿了一身孝服,将麻纰辫成麻辫拴在腰间,鞋面儿上也用白布包缝了,称为鞔鞋。   “阿青,快过来,把孝服穿上。”阿青的娘将阿青的那身拿过来,阿青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看得人揪心。   杜芊芊和樱子也含着眼泪,帮着阿青穿,最后穿鞋子时候阿青哭得头轻脚重差点子跌了一跤,最后还是杜芊芊和樱子俩人蹲下身给她换了的。   孝服换好,阿青的爹就拿了冥钱来,就是剪成了铜钱形状的白纸,厚厚的几大摞,阿青一家三口身披重孝,跪于地下,焚烧冥钱,此时一直强撑着的阿青爹放声痛哭。   都说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魂灵离体而去,也因为是生鬼,一路上诸般坎坷,要遇到拦路鬼索财,要过恶狗村,闯圪针林,登望乡台,涉两界河,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家里人不忍其辛苦,备足了冥钱,用以买路;烧纸车用以代步;装小饼喂拦路狗……   隔着一层眼泪看着眼前烧得又高又旺的冥钱,听着阿青爹一个大男人跪地痛哭,杜芊芊想着这些讲究和习俗不仅仅是为了逝者,更多的是给尚在之人的慰藉吧。   而等曹松同两个姑姑家人到了又是一场恸哭,看到阿青哭得双眼通红,曹松想要去劝慰几句,却又暗恨自己嘴笨,组织了好几次语言到底也只敢挪到前去说了句“保重身子”,其余时间都是闷声卖力帮忙干活儿。   白事是件大事,需要的人手多,大家伙儿得闲都会过来帮忙,而陆续得信的阿青奶奶娘家亲戚也陆续来了,吃饭就是个忙人的活计,按规矩好歹也要备上几道硬菜招待赶来的族里人。   凑足一桌便可开席,众人或站或坐,菜盘里腾腾的热气漫上来,一时间院子里咬白馍馍的“啧啧”声、喝汤的“吸溜”声,间或还会响起两声因为天气寒冷的吸鼻涕声,增添了人气,多少冲淡了些笼罩在家里的悲愁。 第343章 轮回   来吊唁的人多,原本的厨房不太施展地开,临时的厨房就搭建在东侧一角的空地上,炉灶里的火烧得很旺,请来的做厨师傅站在锅灶旁挥舞着锅铲汤勺,手脚利索的女人们就在旁边的空地上三三两两蹲了:择菜的、剥葱的、刮鱼鳞的、刮土豆皮儿的……忙得不可开交。   案板上做厨师傅切土豆丝儿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大蒜压根不用费事儿去剥了,一头整蒜刀背用个巧劲儿,“啪”一声,原本紧紧抱着蒜肉的蒜皮儿就送了开来,很容易就将白嫩嫩的蒜从中取出,齐刷刷的“咝咝”切声,柴火喷吐着火舌呼呼舔着油黑的锅底,师傅倒上油,接着葱姜蒜刺啦的声儿伴着辛辣的香味飘散而开。   烟火气十足,而仅仅十几步远的地方,气氛又是另一番景象,阿青的爹立在风头,不过才两天功夫,人已经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穿着宽松的孝服,竹竿似地立在风头,强打着精神里外安排着人手,挂打鼓的、抬布联的、扛高照的、给来往亲友端茶倒水……   屋里更是悲苦,阿青和两个姑姑哭得最厉害,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复流,旁边有心肠软的年轻妇人和老人劝说的同时也陪着悄悄儿地抹泪,这几天连平日里最活泼坐不住的樱子都是红着眼睛和鼻头,安静地守着,也不吵嚷着要买这买那地置办年货了。   送殡那天,殡葬队伍按例要从村里的中央穿过,在杜芊芊眼里,这算是巡演一般的告别,是人一生中最后一次的灿烂。   村里的路并不宽,队伍像白蛇一般在村子的腹地蜿蜒,两边都是或新或旧的民居,第一个转弯的地方,夏天会挺立着一整片葱绿的芋叶,只是眼下的隆冬里只余下深色的、被深翻后的土壤。住在附近的人家门口,有个拄着拐的老人,风吹着白色的头发和满面的褶皱,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便手搭在额头上往这边打量,老人的神情专注又凝重,而更远处的干枯枝丫在目光的尽头只化作了几个黑色的小点儿。   接着,殡葬队伍也就渐渐地短了、也随之渐渐地瘦了。   至此,阿青奶奶彻底走完了在世上的一遭儿。   杜芊芊这几日虽不至于同阿青一般悲恸,但两世为人,有着更深一层的感叹,死亡,并非冷硬的固体,而更像是流动的液体,在带走一些时光、一些面容的同时,又会裹挟着某些不会消逝的事物去向更为广阔的地方。   裴华瞧着她经常笑弯的眼睛也好几日不见什么笑意了,钱掌柜那里也加了几倍地要货,愣是下巴尖了几分,裴华看着实在不放心,倒将他这么个平日里少言的人硬生生逼得话多了几倍,自己不管吃什么都让杜芊芊跟着吃上些,更挑了些杜芊芊喜欢听的山中四季变化这些事儿说与她听。   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杜芊芊很配合,每次都跟着喝上半碗补汤、吃上几块容易克化的糕点。   与死相对的是生,阿青奶奶下葬后的第五天,樱子的大嫂生了,足足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第344章 新肚兜   樱子的大嫂头上绑着根布,刚生完孩子的人很容易邪风入体,未免被风扑着得头风,落下虚风头痛的病根,都会带上一条红布条,头为诸阳之会,因此这红布条也有辟邪之用。   屋子里头升起了炉子,怕熏着大人孩子,张二娘舍了本、用的是不呛人的银骨炭,屋子里极暖和,被窝里头也灌了汤婆子,生怕骨头正松着的产妇着凉,旁边睡着小小的儿子,樱子的大嫂满脸喜色。   张二娘端来一碗炖得奶白奶白的鱼汤,“来,趁热喝了。”   已经当过一次娘了,樱子的大嫂十分轻车熟路,知道这些汤汤水水是催奶的好东西,即便里头比起寻常做法少了些提味儿的胡椒面儿、葱花段儿,盐也只捏了几小粒儿进去,也不能蘸着醋,因为这些都是会导致回奶,所以也不娇气,端起来“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   樱子在一旁看得皱了皱眉头,打心眼儿里佩服自己的大嫂,这么少滋没味儿的东西居然也喝得下去,旁边小婴儿睡饱了,咧着嘴奶声奶气哭起来,樱子的大嫂正在喝鱼汤,张二娘就过去轻手轻脚地抱了起来。   “娘,你给我抱!让我来!”樱子凑上前去非要从张二娘手里去抢着抱。   张二娘连忙抱着小婴儿背对着她,嘴里连连道:“你可歇着吧,孩子骨头还软呢,可经不住你马大哈的揉搓!”   “娘,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哪里就那么毛躁了?我知道要加小心!”仍不死心,还是想猴着身子想去抱。   被带着杜芊芊和阿青进门来的大哥又撅了一次,“好妹子,过两三个月正愁没人抱呢,到时候整日让你抱着都成!”   知道自己大哥这意思也不同意,樱子就“哼”了一声,“不让抱拉倒。”高兴地去拉杜芊芊和阿青坐。   阿青这几日仍是有些丧丧的,本来她不肯过来,一来家里刚去了老人,担心正诚哥他们犯忌讳,二来自己哭丧着脸,倒让家里添丁的张二娘他们看了不自在,还是樱子过来邀了几次,说那个奶孩子多好玩儿多好玩儿,杜芊芊也约了她一起过来,她才跟着杜芊芊来了。   两个人都不是空着手来的,阿青带了个新作的红色布兜,半圆形,上边缘用带子系于脖颈,中间两侧亦分别有带子系腰。这里有个讲究,孩子刚出生,都是处在极阴状态,要想让孩子正常健康长大,就得灌阳气,代表着极阳的红布不仅被村里人用来绑产妇的额头,也用来盖住新生儿的肚脐,如此组成的卦就叫水火既济。   阿青的娘的手艺自不必说,还特意用了罗绢,比一般织品亲肤、耐磨,吸湿性大而缩水性又小,给未出月子的婴儿做贴身衣裳再合适没有了。   “哎呦,好鲜亮的活计!”樱子的大嫂就接过来连声地夸,线头都处理地妥帖不会膈到孩子,“正巧儿缺个呢,这下好了!咱们就有一洗一换的了!”   其实怀胎十月,哪可能这都没准备呢?不过是一片好意让阿青心情好些。张二娘和正诚哥也跟着道谢。 第345章 奢侈的尿戒子   “哎呀,我被阿青比下去了!”杜芊芊也跟着逗阿青开心,“阿青送了个肚兜穿在身上,我送了一叠尿戒子来!”   说着,自己先笑起来,打开原本挎着的包袱,打开包袱皮儿,里头是一叠子裁地整齐的白棉布,尺寸可不就是婴儿尿布大小么?   芊芊这是预备用这新的纯棉布给孩子做尿戒子?!众人都有些吃惊,这年月的孩子出生都是用家里的旧衣服、旧被里、旧床单撕了做尿戒子,再往细了说,村里人哪里寻那么多的旧衣服去?都是一床浆洗地褪色的床单,剪开做成几片给孩子换洗,再没听说谁家孩子是用纯棉布拿了当尿戒子的!   正诚哥挠了挠脑袋,傻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张二娘将孩子小心地递给大儿子,去瞧那叠子尿戒子,这尿戒子不是随便比划着裁剪就成的,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厚,太大太厚会妨碍孩子的活动,但是太小太薄也不成,不然尿液会溢漏渗出,边缘处也会擦伤婴儿娇嫩的皮肤。   杜芊芊这一叠是照着季桂月的指点做的,开水煮了一遍,堂屋去湿炉子旁蒸了个松透,方形尿戒子里头还内絮了棉花,张二娘用手压了压,暄松软乎,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这真是,你瞅瞅……”   说着拿给喝完了鱼汤、勾着脑袋瞧的大二媳妇儿看,正诚媳妇儿也爱不释手的,这东西做衣服都难得的,更别说给娃儿做尿戒子了。   “小家伙,你的屁股可有福啦!”樱子就着自家大哥的胳膊,逗着这个刚出生的侄儿。   村里孩子出生第二天都要做“三朝”,刚出生大都双眼紧闭,总是要等到三超(也就是三天)或者三朝之后才能睁开,三朝里头是不见外人的,这时候也就出生第五天,眼睛要睁不睁的,晓得什么?只知道裹着嘴巴空空嘬了几下,在襁褓里头蹬了蹬小腿,对自己小姑的话充耳不闻。   “你看看你,这个当姑姑的,还不如这两个姨呢!以后让他只管叫芊芊和阿青姑姑。”张二娘和张正生夫妇二人夸着阿青和杜芊芊的用心,又去打趣樱子。   樱子今儿个连番因为这个小侄儿吃瘪,心里有些不平,眼珠子一转,搂着阿青的胳膊就着阿青旁坐下,“嘿嘿”一笑,“阿青,对不住啊。”   这倒是奇了,屋里人都瞧着她,看她为啥说这话。   “我为了哄你过来,就同你说我这个小侄子多好玩儿,可不是骗了你?长得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这也亏得张二娘家妯娌、姑嫂关系都很融洽,樱子这话不但没让屋里其他的张家人生气和多心,反而都笑起来。   外头张正生夫妻俩也从果园子里回来,听到这话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再没个姑姑样儿,顺子和虎子生出来时候也这么说,这句话你总也记得。”   “正诚哥,又多了个儿子,你可高兴了吧?”杜芊芊见张正诚这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其实我还真想要个闺女,闺女贴心,不过都是自家孩子,都喜欢!”张正诚笑着低头去瞧怀里的儿子,那个软软小小的婴儿似乎感应到一般,眼皮儿睁的开度大了些,嘴巴张开了个O形,小脑袋往后面顶了一下,像是回应,张正诚嘴角裂的更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的场景触动,阿青就站起来,去瞧那个软软糯糯的婴儿,抬起右手帮他掖了掖襁褓的一角,行动之间,棉布的衣袖里,一只绞丝镯闪着一痕银亮的光轻轻游动,半隐半现。   刚出生的孩子真是蛋黄儿一样,阿青都不太敢碰,正诚哥就抱着孩子往阿青那里又挪了挪,示意她没事儿,阿青就轻轻地用指头碰了碰婴儿的小脸蛋,结果这孩子立马给了反应,嘴巴立刻凑了过来,阿青又用手指头靠了靠另外一边,小脑袋也立刻跟着凑到了另一边,张着嘴巴找,逗得阿青忍俊不禁。   气氛很轻松愉快,张正生就开始给大家伙儿讲自己大哥去嫂子娘家送信的趣事儿。   那天孩子刚出生,张正诚就备好了染红的熟鸡蛋、煮好的猪脚姜这些东西送去岳父家,这个习俗叫做“报生”,而老丈人、丈母娘他们也在家里焦急地等信儿呢。   生男孩儿和生女孩儿报生是不一样的,若是生的是男孩子,这家女婿就提了茶壶,壶嘴向前,在壶嘴儿或者壶盖上挂两颗龙眼,壶嘴里头插上事先预备好的红纸和香柏,而茶壶里头装的不是茶,而是自家酿的糯米酒;若生的是女娃儿,壶嘴是朝后的,也不加其他装饰物,而老丈人、丈母娘收下报生酒之后也会回敬满一壶的糯米粒儿,再放上两只红鸡蛋,寓意着希望孩子吃了外公外婆家的米和蛋可以身强力壮、快快长大。   和张正诚不一样,老人家总是盼着自家闺女再生个胖小子,这样一来有两个儿子傍身在婆家地位更牢固些、日子也更好过些,因此正诚哥的丈人面儿上乐呵呵,可是眼神却一丝不错地盯着自家女婿如何报生,当看到张正诚往茶壶嘴儿上挂龙眼,一颗心就放了下来,笑得眼睛全眯缝起来,张罗着让老婆子赶紧照着规矩,将报生的物品分给左邻右舍,又忙着给自家坐月子的闺女准备鸡蛋、猪脚,给刚出生的小外孙置办“三诞”:衫裤、帽子还有小毯子。   说笑一阵,杜芊芊就拉着阿青告辞,正诚哥媳妇儿脸上已经有些倦色,刚生产过没几天的产妇本来就孱弱,夜里还得爬起来几次喂奶,着实是辛苦,看完孩子就别久坐了。张家几口人对阿青和杜芊芊送来的东西谢了又谢,张二娘更是将樱子推了出来:“好闺女,你们俩将她带了去,老是抢着抱孩子,尽添乱了,过会子正好去将顺子和虎子从学堂里接回来。”   这一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杜芊芊她们三个人已经好多日子没如以往那样泡了茶、做了香喷喷的甜点,好整以暇地做在暖和和的屋子里聊聊天。 第346章 山顶一棵松   只见杜芊芊端出来一碟子黑乎乎的小团儿出来,用干净的橘子叶裹着,虽然样子称不上多讨喜,但离老远就闻到一丝甜意,等近了甜味更甚,樱子和阿青拿大拇指和食指拈起来一颗,甜如饴蜜,但是连吃几个却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做的,只知这是种蜜饯。   杜芊芊解释道这是铺子里的杨梅蜜饯,不过做得不是很讲究,她就从裴华经常喝的那些补药里头稍稍抓了几味,加了做棒棒糖剩下的麦芽糖炼制,滚在其上,外头用橘子叶裹了,呷一枚于口内,生津补肺,还能煞痰火,比先滋味好了不知几何。   “这个比之前的可好吃多了,芊芊,你给我一点子,我给我嫂子带回去,她每日只吃那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忒倒胃口。”虽然自家大嫂同张二娘他们一样,也不放心她抱孩子,但是樱子吃着好吃的到底还是惦记着。   想了想,杜芊芊还是没答应,“虽然没了新鲜杨梅的酸口儿,但还是酸东西,还是等大嫂出了月子再吃吧,不然牙倒了,倒值多了。”   另外一碟子是钱掌柜那个蜜饯铺子里现成的云片糕,片薄而色白,犹如凝脂滋润细软,这东西可讲究,即便杜芊芊想立等做也是不能的,光是用的糯米粉,就得炒了之后搁阴凉地方贮藏五六个月才行。   据伙计说,每条糕块差不多也就两寸来长,切片师傅执这刀刃极锋利的大方刀,足足要切成一百三四十片,薄如书页,因此才得名云片糕。而省城里头最出名的那家蜜饯铺子里出的云片糕揭下一片可卷成戒指,点上一小角就能正片燃尽。   阿青从进屋一直到现在没说一句话,轻轻撕下一片,清香扑鼻,送进口里,立即如新雪溶化,压根不用舌头、牙齿和上膛费事儿,直接化为一汪细腻清甜。   数着吃了几片,阿青开了口,“爹娘和姑姑她们都说人走了,还能继续投胎成人,你们信吗?”   这简直是拷问灵魂的深度问题,樱子正喝着茉莉羊乳,被噎了一下,挠了挠腮,满脸为难的神色瞧了瞧杜芊芊,迟迟疑疑地道:“会……会的吧。”   阿青又扭过头来对着杜芊芊,“芊芊,你说呢?”   这个问题,杜芊芊在刚“穿”过来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那时候天气暖和,在山里摘野菜,停下在溪边坐着,鼻子里满是青苔的气味、青草的气味,脚边的小草叶子窸窸窣窣弹了一下,倏地蹦出了大蚱蜢,头上三两只雀儿扑棱翅膀的时候掉落一根细小的羽毛,飘飘荡荡落下,被一束狗尾巴草接住了,而溪边的杜芊芊想着想着眼睛眯瞪起来,几乎睡着了,头重重一点,清醒过来,不知刚才是梦还是眼前是梦,恍惚不已。   于是,迎着阿青询问的眼神,杜芊芊道:“或许吧,也许也未必就一定是人,说不定是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又或许是山顶的一棵青松,那也挺好的。”   阿青点了点头,似乎寻得了些许慰藉。 第347章 巧手催花   “孙不藏爷”,意思就是若父母仍建在,孙子辈是没有必要守孝的,所以阿青的婚事仍然是腊月二十八那日,眼看也就没几天了。   这阵子最让杜芊芊开心的一件事,裴华已经可以起床活动活动腿了,情况比他们原本预想的更好些,井大夫瞧了都笑呵呵直点头,原本都是说些两头都能圆的模棱两可之词,眼下终于改了口,“小子,恢复得不错,接下来这两三个月自己吃些苦头,这腿呀,伤前什么样儿,往后大抵仍是什么样,就是得留条长疤了,比脸上伤口长且深,只怕祛疤膏再用也难全消啦。”   腿能好,腿上留一道疤还算个事儿吗?!   因此井大夫这话说得很逗趣,裴华和杜大山俩人听得也是高兴得要蹦起来,在外头给驴贴料喂煮黑豆的张正诚也乐得驴也不喂了,满口喜道:“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正生哥的这头驴毛皮养得溜光水滑,尽管它牙口和胃口都好,正生哥也不舍得喂它粗硬的干草,腊月里头自然少不得磨豆腐、面粉之类,但是没有人会来借它,因为知道张正生舍不得,张家自家犁地都不用的,驴也争气,温顺又有灵性,许是感应到主人的开心,低着头吃黑豆呢,头摆了摆,两只耳朵支棱着甩动了几下,“欧―啊―”叫唤了几声。   家里将棒棒糖脱膜好了擎等着干透就成,杜芊芊空闲下来就去湿炉子里头添柴火,堂屋里头的温度立马又升了些,外头隆冬寒天,屋子里头暖和干爽,舒服得紧。不过杜芊芊也并没有一味地往里头加,而是加这么十来根,就往条桌那儿站一站,感受一下,看得季桂月云里雾里的,直问她这是做啥。   “我想让它四五天内开花。”   “哎呦,这花儿还能听你的话不成?”季桂月并不是很相信,城里头那些贵妇人的花房花匠离季桂月的生活太过遥远,她并没怎么听说过,靠天吃饭二十来年,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年复一年,在她认知里,野地里头、山坡上,一年四季各种花开得海了去了,老天按着时节刮风下雨出日头,花开花败地总也有个定数,还能拗得过老天爷的意思不成?催着些长的她听说过,但是掐着点儿的,还真是稀奇。   但她知道她这小姑子就爱弄这些花儿啊草儿的,又是阿青奶奶老人家给的,杜芊芊这么上心也正常,由着她折腾去罢了。   杜芊芊知道她嫂子调理菜园子那是一把好手,但是伺弄花草实在不在行,也不争辩,抿嘴儿一笑,只等着花开就分明了。   “花开随人意”自然是有道理的,温度最是要紧,二十度左右最适宜,低了水仙头可能会抽条陡长,花蕾少,开花就难了,但是高了也过犹不及,不利于花芽的分化。   这里去湿炉子里头温度调得差不多了,又去给水仙头换水,得,又是倒热水又是兑冷水的,手伸进去,摸了三五次才成了,季桂月对着手里攥着一颗牛轧糖用小牙尖松鼠一般啃着的安安道:“你瞅瞅你小姑,也跟着学学,有这细致的功夫干啥啥不成啊?” 第348章 一包酱肉   这还不算,杜芊芊接着从木匠房里头拿了个小刻刀,按着家里洗手洗澡用的猪胰子往下切薄片,手里忙着呢,门外老远就听到去城里医馆回来的三个大男人,嗓子贼亮地同路过的村里人打招呼,声音里都透着喜庆。   光听声儿就知道肯定是有好消息了,杜芊芊手里切了一半的猪胰子也不管了,扔下刻刀就往门口跑,切成透明薄片状的猪胰子卷着缩成一团儿,遇到旁边碗壁上的水汽很快就融得没了踪迹。   季桂月也抱了安安往院门口赶。   吃饱了贴料黑豆的驴跑得也欢快稳当,转眼就到了门口,车上坐着的三个人都笑得灿烂无比,张正生和杜大山都好意等裴华自己将好消息告诉杜芊芊,可是旁人等得了,季桂月这暴脾气急性子可等不及了,忙不迭地问:“咋样?大夫咋说?瞅你们这架势是不是真的能好了?华子,你走两步给嫂子瞅瞅。”   连珠炮一般,突突突地让裴华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不过语气里的热切和关心做不了假,极有耐心地一一回答:“挺好的,井大夫说可以下地锻炼了,至于能不能全好,端看这一个月了。”   话没有说得太满,接着就要真的从车上下来,早半拉月前出门就不用盖着被子睡着去了,出门前笼了脚炉盖上个毯子之类挡风就成。   “悠着些,你嫂子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大山馋了裴华,让他小心着点。   “没事儿。”裴华倒不是个只知道一味要强的性格,还是搭在了杜大山胳膊上借了力。   杜芊芊眼睛笑得弯了又弯,看裴华这家伙别看平时冷着一张脸,有的时候还怪反差萌的,就比如现在,他还真就乖乖地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两步给季桂月瞧。   “真不错!咱们好好儿练,想吃啥就说,都说吃啥补啥,明儿个让芊芊去买些猪脊骨回来……”   裴华走了几步,走到杜芊芊跟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打开一看,是一大包酱肉。   “上次你不是惦记着?有些凉了,饭锅上蒸热了吃罢。”   杜芊芊眉眼弯弯、嘴角也弯弯,接过来,一路上揣在裴华怀里,还温热着。这酱肉是上次俩人闲聊时裴华提到过,说来倒有趣儿,倒不是什么酒肆饭馆里卖的,是澡堂子家老板娘的手艺。   管你十几岁的小伙儿还是五六十的老头,在澡堂子里洗完澡,两头饭点全不靠,又痛快泡了一通澡,加之两碗酽茶涮了肠胃,五脏内难免空的难受,这时候澡堂子家伙计问一句,来点儿烧饼夹酱肉垫补垫补?谁也抵挡不住啊,他家的酱肉据说是老板娘娘家的秘方,陈年的酱汁,火候十分到家,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满口醇郁,端的是会做买卖,让客官舒服着就将银子挣了。   只不过满澡堂子的汉子,就是门边儿也没大姑娘小媳妇会去沾一沾的,杜芊芊当时就说了句可惜,裴华就记心里了,今儿个井大夫说能下地走动了,就一瘸一拐地进去给买了一油纸包。 第349章 二十两银子的归属问题   不洗澡专程来买酱肉的倒也常见,只是来人是裴华,掌柜的掌柜和伙计都十分热情,很是问了问伤势如何,又玩笑说两个多月没见,倒在家里养得白嫩,倒像刚好好泡了个澡洗了干净出来,掌柜的自己动手切酱肉,最后好歹又多切了拳头大做添头,关照裴华腿好了常来云云。   杜芊芊捏了一片进嘴里,酱肉当然是刚出锅、热乎的口感最棒了,但在杜芊芊看来,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酱肉,没有之一。   旁边季桂月就邀张正生进屋里头喝口热的暖暖,“都是托了水仙头的福了,咱们堂屋子里头可暖和,家里现成的茉莉羊乳,喝一碗坐坐再回去,顺便带些给顺子他娘。”   因为裴华恢复得好,几个人都十分高兴,张正生也点头答应着要去路边系驴车,院门外头就拐进来裴家婆媳俩,同时还有颇为尖利的抱怨声。   “华子,怎么一能走就不着家了?”   听着就让人不舒服,堵得慌,其实这阵子杜家和裴家婆媳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本来么,杜芊芊在裴华最落魄时候挺身而出,让已经在村里头不太抬得起头的裴大娘和李菊花好好儿长了一会脸,去了个管家千金,来了个财神小姐,村里有儿子的哪个不羡慕?   再者,如今端过去的东西多少都不会忘了给同样养腿的柱子捎上些,婆媳俩高兴还来不及,见着杜家几人也是笑脸相迎了,因此上,这俩人这阵子这种腔调的确少见。   不知今儿是发哪门子的疯。   婆媳俩一同走了进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华子,这酱肉,咱们旁人也罢了,娘也没尝过,你这当小叔的总不能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啊。”   弄得一院子人本来兴高采烈的,一下子气氛就冷下去了,真是扫兴透顶,这种场合不用旁人,季桂月第一个就忍不了:“也别只管挑儿子的理,华子腿能好,这么大的喜事儿,不见你们替他高兴,倒争较起几片酱肉。”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多高兴也是替别人家白高兴!”李菊花和季桂月针尖对麦芒,一句不让,看来是气得不轻。   众人都有些纳闷,为了点子酱肉就甩脸子得罪杜家,婆媳俩能得什么好啊?光柱子吃的那些就不知道比两斤酱肉多到哪里去了。   但是裴华是知道缘故的,上次南子来同他闲聊衙门的事儿,谈起栾县丞特意嘱咐南子,让他关照裴华好好儿养伤,职务给他留着呢,就顺带聊到上次还送了二十两的事情来,专好躲外边儿听墙角的婆媳俩正好听了个正着。   那可是足足二十两雪花白银!地里刨食的农户得攒多少年呐,婆媳俩先是旁敲侧击地打听,效果甚微,最后裴大娘也不端着了,直接就让裴华放她那里保管,还赌咒发誓绝不给他乱花了,不过裴华只说不用,急得裴大娘跳脚。   足花了十来日的功夫,裴华的里外衣裳、出门去城里时候更是将他屋里翻了个遍,就连杜家送过来的暄腾腾稻草褥子都将布套子打开,俩人从头到尾细细摸了两遍,于是婆媳俩一合计,准是给杜家那丫头收着了,别说,这次她俩还真猜对了,不过裴华只不承认,她俩也没法儿,拿又拿不到,话又套不出来,再听裴华到家隔壁欢天喜地,婆媳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巧裴勇又去学堂接柱子了,苏岳那里李菊花要管上好一阵子没脸去见了,孩子总也在家疯玩也不是个事儿啊,反正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让裴勇每日里背着来回,这下子能稍微拦着些的人都没了,婆媳俩这几天被二十两银子刺激得不轻,正好拿着那包子酱肉作筏子说与众人听,松散松散心中的憋闷。   而张正生看见裴家婆媳气势汹汹而来大有又要生事斗嘴的架势,站不住告辞而去。   “你看,烦你耽误半日一口热水都没喝……”之前留人的季桂月面儿上过意不去,伴随着驴蹄子开始“哒哒哒”击打土路的声儿,季桂月埋怨道:“你们懂不懂人事儿?人正生兄弟里外耽误了多少活计,就这么将人吵吵走了,好意思?”   “你可别紧着装好人了!哦,你们拿了二十两的好意思,我们有啥不好意思的?”   拦了两次没拦住的裴华,心下明白,要是不将这二十两银子打听明白,婆媳俩是不会消停的,正生哥走了也罢,省得被殃及,索性挑明了说个明白。   啥二十两?季桂月糊涂着呢,正想骂李菊花放屁,裴华那里已经说了:“桂月嫂子没拿那二十两。”   “你别护着杜家了……”   不待裴大娘说完,裴华继续道:“自打我受伤之后,一应饮食吃药都是芊芊打点的,累她日夜悬心,这二十两我交给她了,或存或花或用,都由着她。”   几句话听得裴大娘和李菊花愣得一时不知应对,想骂吧,却也没脸,因为裴华刚摔伤她们是怎么对裴华的,别人尚且罢了,这院子里的人谁心里没数?就差把嫌弃刻在脸上了,可是又气二十两就这么便宜了杜芊芊,还暗恨当初若是知道栾县丞会送二十两来,当初就该对裴华好点,紧着他吃才能吃多少?!   季桂月看着婆媳俩脸上红一阵、黑一阵,好不解气!华小子没白对他好,看得清好赖人,憋着笑看婆媳俩如何下这个台阶。   全场最淡定的就属杜芊芊了,被婆媳俩愤愤不平地盯着,面色都没改,笑盈盈地看了眼裴华,拉了钩果然说话算话,二十两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真算不上什么巨款,关键是裴华的态度。她这里越是淡定裴家婆媳越是生气。   裴大娘毕竟是裴华的娘,再怎么,小儿子腿伤能痊愈,她还是高兴的,就是拿惯了裴华的月俸,突然肥水流到外人田了,心里不忿罢了。反观李菊花,心态就复杂得多。 第350章 拐杖   裴华腿能好,李菊花倒也不是不高兴,但是这份儿高兴经不起推敲和,特别是看到裴华那么个高冷的样子,居然对杜芊芊这般好这般贴心,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自己刚能下地就一瘸一拐给她买酱肉去。   谁说她这小叔子不会说软话、不会疼人?那是没碰到罢了,你现在瞅瞅那腻歪劲儿,看着就碍眼。   “娘,回吧。”裴华见李菊花盯着杜芊芊的眼神颇有些阴恻恻的,心里不舒服,催着裴大娘回家,不过对自己的腿格外小心,当下也不硬撑,“大山哥,烦你扶我到屋。”   杜大山当然立刻小心搀扶,生怕再横生什么枝节,天大地大,眼下裴华这条右腿最大。   “等一下!”杜芊芊叫住了俩人,快速进厨房,将酱肉留下一半,剩余的一半仍旧用油纸包好,递给裴华:“难为你辛苦买回来,给大娘还有柱子他们都尝尝。”   立刻,裴大娘脸上不虞之色就消了好些,这丫头倒挺有眼力劲儿的,不吃独食。李菊花就更气了,敢情里外好人都让你给做了,还落个好名声。   杜大山扶着裴华回屋,裴大娘和李菊花也没什么好呆的了,白闹这一场,悻悻而归。   “妹子,可真有你的!”季桂月乐道,“我还担心你将来嫁过去被李菊花欺负,看来倒是嫂子小看你了,吃猪扮老虎,刚刚把她给气的,哈哈哈哈!”   “也没想诚心气她,其实菊花嫂子那人,她再跳,不理她就是了,没必要同她置气。”杜芊芊说得风淡云轻的。   季桂月“啧啧啧”摇着头:“你可说得轻巧,那是你有福气,裴华兄弟明事理靠得住,二十两轻轻巧巧就直接二话没说塞给你了,裴大娘要上门来都不顶事儿,否则碰到个软耳朵根的,你试试!一个恶婆婆一个凶嫂子,有你受的!”   听季桂月满溢的羡慕,杜芊芊笑道:“嫂子,你这话要让哥听到了可得伤心,他对你不也是这样?”   一句话说得季桂月慰贴,杜大山每次结了工钱都是一个子儿不留地交给自己,虽然没有二十两,可实在本分知道疼人,季桂月很知足。   等回了屋,哪里再去寻猪胰子片儿的踪影?早就溶化地没影儿了。   刚买回来的猪胰子大概有乒乓球大小,猪的胰脏不经久放,必须要在当天、最迟第二日剥了外表的油脂,挑了里头的筋络,这时候就分两种法子,“一揉二砸”,揉,就是剁碎后放在青石板上论起棒槌砸,直至糊状,接着放进盆子里头用箭杆梢按着同一个方向快速搅动、一边搅着一边将备好的碱水倒进去,起了反应,越搅越黏、越搅越稠,手臂肌肉琼结鼓起也搅不动,那就到时候了,用手抠出一小块儿,搓圆搓光,一块猪胰子就得了,剩下的不过就是晾干的收尾工作。   而砸就粗糙多了,往切菜板一搁,拿起粗擀面杖可劲儿砸吧,捣烂后放进盆里揉搓成形,和揉相比,砸出来的猪胰子皂体表面粗糙,因此也就是小作坊或者自家做的时候会用砸这个法子。   一头猪的胰脏能做十来块的猪胰子,够一大家的人用上大半年的。别看猪胰子既谈不上美观,也没有香气,但是它不仅将烈性的碱变成了温和的,但是在冬天皲裂的双手用猪胰子吸上几次就能变得绵软光滑,“猪胰子,油性大,手脚裂了全不怕”,村里头并不是家家户户都舍得买的。   杜芊芊买的这个比普通的更讲究些,还加入了些皂角和冰片,价格也贵上一些,不过杜芊芊切起来丝毫没手软,切好了一小堆用滚水冲入搅拌,等溶化冷却,用来浇水仙头,这样可以帮助水仙头吸收水中的养分,促进更快地开花。   “这能行吗?”季桂月在一旁看杜芊芊往里头浇猪胰子水,直犯嘀咕,瞧着怎么不太靠谱啊,迟点儿开就迟点儿开吧,别再将它弄死,不过后半句话季桂月咽进了肚子,没说出来,看杜芊芊这么忙忙登登的兴头,怕扫她的兴。   杜芊芊小心地用手指蘸了往水仙头上洒,毕竟是碱性的,一股脑倒多了还真不好,神秘兮兮地保证:“嫂子,你就放心吧,我让它开它就肯定会开。”   “哎呦,把你给能的,要是开不了看我不笑话你!”季桂月一面同杜芊芊说笑,一面注意在兔笼子前面逗兔子的儿子。   安安和这两只兔子感情算是处出来了,小孩子喜欢小动物似乎是天性,每天到了喂兔子的点儿,比家里大人都记得牢,听自己小姑说兔子不能吃沾了凉水的叶子,他就自己个儿坐兔笼子旁的小杌子上,仔仔细细地检查,若是发现一丁点儿水气,必定要拿自己的衣服角擦个干透再去喂。   原本季桂月他们还担心兔子会咬人,可是观察了几次发现,或许是因为人家兔子伙食太好,压根瞧不上安安肉嘟嘟的手指头,又或许是通人性,从来没咬过安安,哪怕安安淘了将手指头戳进去逗兔子,人家俩兔子最多蹦一边儿去不理。   杜大山从隔壁回来就瞅见堂屋里和乐融融的这一幕,儿子逗着兔子,媳妇儿同小妹看着孩子同小妹说笑,而小妹浇着花,三个人面儿都带着笑模样。   “咋了?吃了蜂蜜屎了,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季桂月就是这脾气,发现杜大山笑眯眯盯着自己瞧,虽然心里甜着呢,但脸上却有些臊疼,说些别扭话来掩饰掩饰。   “没有,就是柱子他娘回去就说俺妹妹的坏话,结果被柱子吼了,抹眼儿泪呢。”饶是老实人杜大山,也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架势,谁让她排揎自家的小妹呢。   季桂月佯装撇了撇嘴,“咳,你这做哥哥的还没人家孩子得力呢!”   “她在柱子屋里说的,我也没听着啊!”   杜大山的烟斗做完了第一批,工钱已经到手了,钱掌柜也是个爽快的,直接将杜大山同收烟斗的成品铺子搭了线,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不然自己横在中间,没得一分钱好处,时间长了也惹人猜疑,索性两头牵线,工钱当面两讫,自己这个人情也做稳当了。   下晌杜大山没忙第二批的烟斗,而是先赶着给裴华做个拐杖。   枣木最适合做拐杖,尤以干透的枯枣树最佳,杜大山自己个儿去后山上挑,寻了有小半个山头才选了颗满意的,既有适合做拐的树杈,长度也合适,粗细也合适。   都说“长木匠短铁匠”,木匠下料时可不能可着头做帽子,得适当多留出些富余,不然万一截短了,整个料就废了。   天然的枣儿树没有笔直上下的,杜大山将枣树枝扛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火烤,将弯曲不直的地方烤热,趁着热用力进行校正变直。   刀、锉上场,将枣树枝表面的树皮去掉,接着照着形状,又是削、又是砍、又是截、又是钻的,杜芊芊好奇赖在木匠房里瞧了一会儿,发现还真是神奇,就是这么削、砍、截、钻一番,刚开始还没看出什么名堂,可是渐渐的,拐杖雏形就出现在了杜大山的手里,发自内心觉得神奇,将自己哥哥好一顿夸。   将杜大山夸得笑起来,手里的斧子都有些抖,季桂月进来送羊乳,赶杜芊芊出去:“做完了你再来瞧,这东西一个拿不稳砸下去就不得了,大腊月里你给我做祸呢!”   杜芊芊也怕自己呆着让哥哥分心砸了手,乖乖往外走。   “不用,我这里动斧子的都做完了,就剩下打磨和上油了。”   木贼草表面有纵棱、粗糙,是木匠最常用来打磨东西用的工具,抓了一大把,将拐杖裹了个严实,稍稍用力,将拐杖表层的树皮、毛刺以及刀砍时候形成的缺陷给打磨掉,杜芊芊见这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想自己也帮帮忙,结果刚磨了几下手心儿里就扎进去好几根毛刺,疼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毛刺虽小,但是钻进肉里,光靠指甲是很难拔出来的,季桂月拿了针仔细地一根一根给她拔了,又是一阵疼,杜芊芊忍不住地想缩回手。   “让你逞能,这木匠活哪里是你这细皮嫩肉的姑娘能干的?”季桂月刀子嘴豆腐心,口里说着狠话,下手却更轻了。   那里杜大山打磨完了、给拐杖上油了,桐油澄清,不仅可以增加美观度,它还防水、防潮、防污还耐酸碱,杜大山舍得下本,刷了三四遍才罢,等干透了又自己拄着试了试,不妥帖的地方又细致打磨一番。   季桂月瞧着就感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说裴家那婆媳两个,要是对华子有这般用心,也不至于凉了他的心,同她们不亲近了。”   就如同裴华的腿伤好得这么快,用季桂月的话来说,就杜芊芊照顾的那份用心满天神佛瞧着也不忍心,再不好也不能够的。 第351章 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裴华能下地了,城里大夫说十有八九能好到看不出受伤的影形,吉安村这么大点地方,不过半日不到的功夫就传到了村长家。   这阵子村里发生了许多的事儿,又到了年底,村里人从早到晚都忙忙登登,倒也不比农忙时节空闲多少,只是这份忙碌并没有如何感染到李曼母女,她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栾夫人那里已经为李曼相看了不下五个了,可是李曼都能挑出毛病来,娘儿俩三天两头坐了马车往城里去,在家的天数倒不及在城里的多,本来那些事儿李曼也不甚在意,知道不知道的对她而言也没什么要紧,但裴华的事儿不一样。   昨儿被姨妈好一顿说,李曼正气不顺着,边喝着粥边同爹娘抱怨,“姨妈也真是的,嘴里说要给我挑个趁我心的,却还拼命撮合我和那个书呆子!”   这些话当着栾夫人的面李曼是不敢说的,但是不说不代表她就没有怨言。   “这怎么能怪你姨妈?你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文博这小伙子有什么不好的?”   “好什么好?呆头呆脑,话也不会说,成天只知道酸唧唧地背诗。”   真真儿是一物降一物,李曼娘心里腹诽着,像裴家那小子一样整天不理你,倒像个宝贝疙瘩了?   就着粥吃的是干巴菌炒青椒。   论起来,菌子是不值钱,孟夏草木长,夏日雨季的后山是明亮、丰满且浓绿的,草木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极度饱和的状态,显示出近乎于夸张的旺盛,特别是落几场雨、打几次雷后,村里人挎了篮子尽管采去,什么菌子经常出现在树丛中的哪片苔藓里都了然于胸,各种做法,足过月余的嘴瘾,但是隆冬腊月要想吃新鲜的菌子那是极难得的。   这些难得的东西,栾县丞家厨房里是不缺的,特别是备年货的这段时间,一车板一车板的好东西拉了来,从后门运进去,什么肥鸡野鸭子在这个时候竟排不上个儿了。   干巴菌听起来名字不怎么样,模样就更不怎么样了,首先颜色就不讨喜,深褐带着些绿,臊眉耷眼地长在数根儿底下,颇有些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者被采菌子的人一脚踩破了的马蜂窝,这还不算,里头还尽是些乱七八糟的草茎和松毛,但只要下点功夫,将那些草茎和松毛都清理干净,撕成蟹腿肉粗细长短的形状,和青色的辣子一同炒了,入口就能瞬间征服味蕾。   “你姨妈也是为你好,你可别只管使性子,若是明年考了秀才,你还打量着人家觅不到更好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这也是李曼娘的实在话,可是李曼听了就觉得好生刺耳,“这个村谁要谁拿去!姨妈要是真为我好,就别难为我。”   一直喝着粥没出声的村长发话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吃着你姨妈给你的新鲜菌子还堵不住你的嘴。”   “要是没你姨妈,你和你娘去相看的那几家,咱们一个都攀不上!”村长见自己闺女仍是嘟着嘴不服气的样子,话就又加重了几分,“你也不想想,嚷着没相中没相中,除了这个文博,又有哪个求着你姨妈巴望着你嫁了?”   李曼顿时觉得又羞又恼,脸上迅速一片绯红,将筷子往碗沿上一搁,眼泪要掉不掉的,站起来就进了自己的屋。   “你劝闺女就劝,怎么说这么重的话?”李曼的娘心疼了,有些埋怨。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看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儿了!我还不是为了孩子好?姑娘家家,左看右看都不成,一两次也就罢了,这都几次了?到最后连姐夫他们家厌烦的日子都有呢!你还真当咱小曼……”   正说着,门外传来叫唤声:“小曼她娘,在家不呀?”   听声儿是隔壁家二媳妇儿,村长夫妻二人立刻住了口,李曼娘起身去开门。   “我就说今儿没瞧见你们出去,必定在家呢!这是俺家炒的苕皮子,过年各色炒货炒了几样,这东西肯定不入你的眼,不过可甜,还加了点儿芝麻,香得很。尝尝!尝尝!”那二嫂子十分热情,理开了手里的小布口袋,从里头抓了一把往李曼娘手里塞。   果然炸得金黄,火候拿捏得挺好。苕皮子就是熟红薯刮成的薄片儿,炸熟后,清甜脆爽,满口生香,红薯今秋家家户户都收成不错,半个铜子儿不用,炸了苕皮子就能当零嘴儿吃,解了馋还省了银子,不用再去铺子里头花钱买去。   就是一样,做起来费事。必先挑个大好的晴日,将窖里的红薯取出来洗净削皮,堆作一处放入大铁锅里头蒸熟,红薯熟后清香四溢,趁着热将红薯捡到一个大盆子里冷却,挑了扇屋木头卸下来,支棱起两把高凳,铺上一块洗干净的棉布,将捣成泥的红薯拿菜刀的刀背如同刮腻子一般,将红薯泥刮到棉布上,这个刮可真是费精神,厚度要均匀、细致,不然不好晾晒,有漏处更不行了,一炸就散了。   晒干了用湿毛巾打湿棉布背面,将干透了的红薯泥从棉布上小心地撕下来,最后拿剪刀剪成菱形,拿油炸熟,这就是苕皮子了,得花两三日的功夫才行。   都说扬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李曼娘此时心里正烦闷呢,但这个二嫂子平时就很小心迎奉,处得还可以,又是送年货来,自然没有冷脸接客的道理。   “哪儿的话,一个村里住着,说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话,太外道了!”李曼娘将那一小袋炸苕皮子收下,看着来人还有话说的样子,说实话她不太想请进屋去,父女俩闹着别扭呢,这会子她也没心思拉瓜家常,但也不好将人堵在门口,脚没往后退,只迟疑地虚留了一句,“要不……进来坐坐?”   这二嫂子也不知是听没听出来李曼娘的意思,反正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挤挤擦擦进了院门,满脸堆笑,“成啊,小曼妹子也在家呢吧?” 第352章 谁比谁傻   迈进门,“哎呦,村长也在屋呢?没出门啊。”   “来串门儿?我正好有事儿出门,你坐吧。”村长被自家闺女气得头疼,出门透透气去,抬起身走了。   这下子这二嫂子肩膀一松快,她平日里看到村长是有些发憷的,毕竟县官不如现管,村长也不太爱说笑。   李曼娘倒了一盏茶,二嫂子急着聊八卦,正要说“不用”,但转念一想村长家肯定都是好茶,这阵子往县丞家里也走得勤,说不得能喝到什么金贵物儿,将谦虚的词儿吞了下去,一脸堆笑双手去接。   村长比较喜欢喝苦味重些的茶,又因为李曼的亲事着急上火,这阵子家里常备着滚滚的苦丁茶,止渴明目除烦最佳,又往里头泡了两支灵芝,苦丁茶本就很苦,灵芝也不遑多让,酽浓滚烫的一大壶。   打眼儿一瞧,茶汤碧绿碧绿,茶叶底鲜绿,各种茶叶在这二嫂子眼中并没法儿看出多大的区别,都是树叶一般,但是她认得茶壶里泡着的灵芝,心里暗喜,再一闻,的确清香四溢,赶紧先抿上一小口,唉呀妈呀,苦得她喉咙发紧,这什么茶啊,比自家的茶叶梗泡的还苦还难喝。   看见她眉毛鼻子凑成一团,李曼娘忙问道:“是不是喝不惯?小曼她爹喜欢这一口,小曼也不喜欢,我给你换我家小曼爱喝的。”   “不用忙,我在家刚喝了茶过来,不渴。”那二嫂子拉了李曼娘坐下,“你听说了没?”   明明坐在屋子里头,也没旁人,但是这二嫂子很会营造八卦气氛,说着就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   “听说什么?”   二嫂子往李曼娘那里又凑了凑,“也难怪你没听说,这阵子你在村里时间也少。裴家那小子听说能下地了!大夫还说要是好生练练,十之八九能恢复过来,你说可奇不奇!”   小曼屋里“碰”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了或者摔了的声音,那二嫂子眉毛往那屋的方向挑了挑,轻声问道:“小曼在家呢?我还以为她在城里。”   “啊,在呢。”小曼娘知道但凡是裴家的消息,坏消息就罢了,若是有丁点儿好消息,自己闺女肯定一点就着,上次她姨夫要给裴华留着职位,她回来足气了好些天,这下子听说腿能好,更不得了了。   小曼娘给这二嫂子打手势,意思让她别说了,二嫂子赶忙噤了声,谁料外头俩人没了动静,在屋里听着的李曼却按耐不住了,“倏”地站起身,“咣”地打开:“说啊,怎么不说了?”   二嫂子脖子缩了缩,自己来通风报信来的,这姑娘怎么将火气往自己身上撒了。   “二嫂子,你刚刚说裴华哥腿能好?是真的?”   被李曼丝毫不错地盯着,眼神又有些吓人,声音更是高了八度,那二嫂子虽看上去唯唯诺诺有些害怕的样儿,其实心里早乐了,她兴头地来说,要是李曼娘儿俩没个动静,自己不白来费唾沫了?   “啊……是啊,刚从城里医馆回来没多久,高兴得什么似的。”   李曼如遭雷击,喃喃道:“不应该啊。”裴华哥刚受伤的时候,自己都问过姨夫了,好的把握不大的呀,到底怎么回事儿。   见李曼不信,二嫂子继续添了把火:“真真儿的,华子从张家驴车上自己下来、走进杜家院子,周围好些人瞧见的,再做不得假。”   果然,提到杜家,李曼更是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李曼娘连忙从中打岔:“好了,他好不好的与我们什么相干,咱们只管咱们自己的事儿。”一面又用眼神让那二嫂子赶紧走。   但是李曼那认死理儿的性子,哪里肯放人,听自己娘讲的那些大道理,嫌她絮烦又唠叨,索性不搭理,拉着继续追问:“大夫说腿能彻底好了?走路也看不出来?”   “可不是么!”那二嫂子两边不想得罪,口中答着李曼的问话,眼睛瞅向李曼娘,眼中尽是为难之色,好像自己也是逼不得已走不了一般。   “不可能!”比起眼前的二嫂子,李曼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姨夫的话。   “姑娘,你看,我哪里敢到这儿来胡说呢?”那二嫂子叫起冤来。   这话倒是不假,眼前这个送苕皮子来的二嫂子,平时惯会小意迎合,要不是有确实的消息不可能敢巴巴儿地跑来学舌。   看李曼紧皱眉头掂量的样子,那二嫂子这才敢继续道:“听见说是伺候得精心,特别是杜家那丫头什么药配什么柴火都讲究得了不得,每日里人参鹿茸的,流水席一样轮流着吃,哎呦呦,糟蹋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说着一眼瞥见李曼愠怒的神色,立刻话锋一转:“我倒和姑娘一样的想法儿。”   也管不得那茶水苦不苦、难喝不难喝了,那二嫂子预备要要讲特讲,一口茶喝进去,苦得舌头一伸,眼睛一眯、脖子跟着一缩,举着茶盏的模样儿有些滑稽,李曼厌恶得皱了下眉,脸色颇为嫌弃。   等那股子苦劲儿缓过去,那二嫂子这才睁开眼,咂摸了下嘴,乖乖,怪道人村长能当村长,教书先生不是教自家孩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么,这茶一般人真喝不下去。   “俩月前说是要落下残疾,怎么这会子又能好了?大夫还是那个大夫,可不是个豁嘴子大夫,说话也忒不准秤了,我想着这必定是扯谎,刚开始肯定没那么严重,裴家小子想着糊弄姑娘你,正好哄你撒手,这里又大夸特夸杜家那丫头,真个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的,仙女儿下凡一般,那么重的伤她一调理,竟也能好了……”   这嫂子倒是向着李曼说话,只是话里头的信息听得李曼扎心扎肝一般,自己是什么瘟神吗?还要变着花样儿逃,更可恨踩着她夸杜芊芊,“什么仙女儿?二嫂子,我看是你打量着我好糊弄呢,受没受伤我姨夫难道也能骗我不成?整个村子里的人看我笑话,以为我不知道?你可别错打了主意,给我滚出去!” 第353章 撵客   说着,李曼说翻脸就翻脸,指着门口撵这二嫂子走。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小曼呐,我好心好意来告诉你消息来的,你别误会了……”那二嫂子唬了一跳,这小姑奶奶怎么突然就发起飙来了。   裴华这所谓的好消息如同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李曼的心头,一肚子火和憋屈没处撒,正好全都冲着她去了,哪里容得她争辩?   “好心好意?!你不就是来挑唆、看我出丑?赶紧给我滚!”   看来李曼这里是搞不定了,那二嫂子立刻向李曼娘求助,“小曼她娘,你看,我送苕皮子倒送出罪过来了。”   李曼娘心里也憋屈,刚刚示意你别说了,你偏要继续,得罪了这个小祖宗,求我也没法儿的,只好去拉李曼平举着指向门口催这二嫂子走的胳膊,被自己娘连劝带说这么一拉,李曼索性不指着了,将桌子上小布袋子直接一提,往那二嫂子身上一甩,“谁稀罕你的破东西?”   布口袋的开口处刚刚在门口,二嫂子往外抓苕皮子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此刻“哗啦啦”里头的苕皮子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金黄的一片直洒了那二嫂子一身,心疼地二嫂子嘴角直抽搐,立刻就想蹲下身去捡。   李曼娘深知自己闺女的秉性,这时候若是再没眼色,不赶紧着走,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不去忙着劝闺女了,立即去拉已经半蹲下身来预备着捡苕皮子的二嫂子。   “快别捡啦,我这里承了你的情,赶紧回吧。”李曼娘边拉边悄声说,搀着那二嫂子的手又使了些力气,暗示她快走。   无法,那二嫂子只得忍着心疼站起来,苕皮子捡不了了,赶紧一把捞起地上的小布口袋,好歹别再折了家里的这个口袋,嘴里直心疼地叨叨“罪过、糟蹋了好东西”云云,倒也不能怨她到了这田地还继续没眼色咕哝。   从霜打过后,苕叶就黑蔫下去,这是要扯了苕藤、一锹一锹地挖苕,今年红薯长势好,有时候一锹下去,就能挖出两三个超大的,长得又大又敦实,有些时候还能挖到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抱成一团,费力抬了箩筐回家,往年做苕皮子都是用那些破了皮的、长相不好的,可今年大丰收,都用的完好无埙的,何况又费了许多油。   往苕糊上撒零星点点的芝麻粒儿时,几个孩子在一旁馋的直咽口水,可也舍不得让他们可劲儿吃,用簸箕晒在屋门口时候,孩子偷偷捏几片解馋,还要被自己打手,让他们省着些过年时候再吃,你说这一下子被李曼洒了一小口袋,这二嫂子如何能不肉疼地心肝儿颤,又如何能忍住不念几句佛。   李曼从小长到这么大,吃穿用度,是从来没缺过好东西的,虽然一直住在村子里,但成长经历完全不是一个农村孩子,她哪里能体会或者体谅这位二嫂子不忍吃食被糟蹋的心情,听见她临走还在那里叨叨咕咕,什么罪过不罪过的?听着更像是咒自己一般,气得鼻子要喷火,扭头一瞧,桌上赫然是刚刚被二嫂子用过的茶盏。 第354章 统统都打出去   又想到刚刚这二嫂子用自家茶杯斜鼻歪嘴闭眼喝茶的样儿,李曼直接上手,也不顾茶盏里头还有约莫小半盏的茶水,一把端起跟着二嫂子身后摔了出去。   “咣当”一声,连茶盏带茶直接擦着二嫂子的后脚跟碎了一地,吓得这二嫂子抓着小布口袋的手抖了一抖,差点将布口袋给扔了,当下头都不敢回,小跑着一溜烟儿地跑出李家院门,几乎同进门来的李曼爹撞个满怀。   幸好李曼爹避让地快,可饶是如此,还是好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那二嫂子“歘”地一下子飞也地跑了,连陪个不是也顾不得了。   村长被弄得狼狈,有些愠怒,再看家里一片的狼藉,“这是怎么了?”   李曼娘是不敢答,而李曼是不想答,想到上次来家里报信说裴华受伤的那个,村里人也叫她二婶子、二嫂子的,发了狠:“以后那些什么二婶子、二嫂子,不管是谁,来了统统都打出去,一个都不许进门来!”   但是李曼娘知道,李曼的心病不在于什么二婶子、二嫂子的,而是在裴华那条说坏就坏、说好又好了的腿,她朝着村长悄摆手,示意他别问了。   等李曼屁股一扭气鼓鼓转身回屋之后,李曼娘蹲下身来去收拾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苕皮子以及砸碎的茶盏碎片。   “哎。”村长重重叹了口气,“小曼被咱们惯坏了,这孩子来得不容易,打小儿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想来惯孩子倒成了害孩子了。”   听说了事情经过后,村长在自己屋子里头唉声叹气,不管怎么说,那二嫂子也是长辈,平时看到小曼却倒处处陪着小心,再怎么也不该如同今日这样,不仅开口直接撵,还动起手来,更别提她糟蹋了整整一小口袋的苕皮子,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而李曼显然已经忘了本了。   “你也别这么说,孩子又不是无缘无故发脾气,这不是着急生气才这么着么?”李曼娘劝道。   村长一听,就算本来没气也生出三分气来,伸手一拍桌子,“你还护着?着急生气时候才能看得出秉性,无缘无故就发脾气的那是疯子!不过别人捎过来几句话,就对着别人这么样,你我以后还指望着她养老送终?”   这话李曼娘就更不乐意听了,“说得也太重了,孩子最近不顺心,咱们做爹娘的不体谅着些,难不成还去继续给她添堵?”   别看身为一村之长,在这个家里,村长的话语权还真没那么大,毕竟孩子娘的娘家那头有得力的亲戚,自己还要多靠县丞照拂,妻管严谈不上,但许多事娘儿俩一条藤,他也没办法。   “隔壁那里你别忘了送些东西回去,或者给二三十文,好歹别让人家吃了亏,再多说些什么闲言碎语来。”李曼的性格已经这样了,又有她娘还有栾夫人那里护着,自己多说无益,村长嘱咐眼前的善后事宜。   李曼娘撇了撇嘴,“还抱怨孩子不知疾苦,二三十文?!二三十文我能给你拎两大口袋苕皮子回来!”   说得村长烦躁起来,“你看着给吧,只管啰嗦个什么!”   而李曼娘也知进退,不敢十分违拗,“你看看你,舌红苔黄的,我去给你倒盏苦丁茶去去火。” 第355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收了二十个铜子儿,隔壁二嫂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即便心里对李曼是万般的吐槽,不过村长家哪里是她能得罪的,更不会到处去说了,自己去村长家说裴华和杜芊芊的是非,再说出去,平白又得罪两家人,真真儿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了,何苦来?只好哑巴吃黄连罢了。   这两三日杜芊芊简直时刻关注堂屋条桌上那盆水仙的动静,一有空就瞧去,要么试试室温,要么掐着点儿浇些肥皂水。静静瞧着的时候,杜芊芊仿佛还能听到它勃发而动的声音。   阿青奶奶还在时就已经冒出了几颗小芽,这些尖头的小芽互相紧挨簇拥着,努力一齐向上伸展,慢慢儿成了一丛葱绿的叶子,水仙叶子很有特点,又扁又长、十分青翠,一片生机盎然。   十来天前,水仙的花葶已经悄悄地从叶子丛中抽了出来,这时候的水仙活脱脱宛如一味青春萌动的小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在挺拔的花茎上先后生出许多个小小锥形的花蕾,外面有一层薄膜包裹,状小佛焰苞,恰似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朦胧而美好。   而最近这几日,杜芊芊为了催花做出了种种努力,瞧着她日也看、夜也看,季桂月就劝她:“我说你也是疯魔了不成?开也罢不开也罢,如今这么样不是就挺好看的了?”   这话说的也不错,含苞待放的花蕾在花茎上招摇,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害羞模样,有时花蕾会侧向一边,俨然又是一副美人卧榻托腮的娇憨场景,当然美,不过杜芊芊就是想它能在阿青成婚之日前开,等得自然心急。   后日就是腊月二十八了,花蕾还是要开未开的样子,杜芊芊想着尽人事听天命,实在开不了也没法儿。   这几天更是村里人忙着蒸年馍的日子。   这时候的人们讲究多,特别实在这辞旧迎新的年根儿底下,总有许许多多的“禁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讲究和禁忌,年味儿也就愈发得浓烈。   正月里是不能“烧干锅”的,因此腊月末,家家户户必得蒸好过年期间的“年馍”,蒸年馍的年俗在吉安村里,每家每户都进行地比较隆重。   杜家因为家里有着城里生意的缘故,准备地比别家都晚了一些。看了眼吸饱了肥皂水晒足了太阳、自己却不着急开的水仙花苞,杜芊芊有些失望地鼓了下嘴,挪去同嫂子一起起面去了。   拿了个大面盆,倒入温水,掰开“酵子”,这种严冬时节,得将面盆严严实实盖上干净的毛巾、捂在热腾腾的炕上才行。而砧板上是刚洗完、还带着水珠儿的白萝卜、葱和蒜苗,新买回来的展展方方白豆腐搁在碗里,季桂月看杜芊芊因为水仙的事儿有点子不开心,偷偷掰下一角豆腐,塞进了她嘴里,“你不是就爱吃香椿吗?再个把月就能吃到香椿拌豆腐了。”   “香椿为啥叫香椿,不就是咱春天才能吃得到?该啥时候长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不是着急的事儿。”季桂月用最朴实的例子安慰道。 第356章 冬日的麦香   第二日,外面还擦着黑,村里人家本来就没有睡懒觉的,今儿个更是起得早,因为今天是大部分人家蒸年馍的日子。   各家厨房里的炉子在今日就甭想着闲多少时辰了。蒸馍的同时,家里孩子都会眼巴巴瞅着大人,就等着大人们一个心软,可以在肆意舔着锅底的火堆里头烤各种小零嘴儿吃了。   比如平时用来炖汤的粉条儿,一根根扯出来放在锅头口那里,要掌握好火候,如果探得深了,粉条儿可就一下子就窜糊了,等让冒出的火苗稍微烤一下,一股香味就会迅速飘散开,刚刚还是青色的粉条儿骤然之间就变得粗粗胖胖起来,从一个青瘦条儿成为胖乎乎的圆滚胖子。   大人在上头忙蒸馍,两手都不得空儿,还不忘嘱咐蹲在下面的孩子:“小心着些,别烫了手哭鼻子!”   猴着身子烧粉条儿的孩子们没有心思去欣赏粉条儿肥嘟嘟的可爱,直接贪婪得入口嚼着,满口香,偶尔也有掌握不好火候的时候,吃得兴头上免不了一根又一根从粉条儿捆里面往外抽,扎着粉条儿的麻绳眼瞅着松了下来,手紧的人家就会呵斥、收起粉条儿:“别烤粉条儿了,等等烤面团给你吃。”   起好的面从炕上用小面盆端回厨房,摊到砧板上掺入碱面,用力揉,如何判断面的发酵程度和碱面的轻重,这就是经验了,一小块面团捏成个小小的袖珍馍,放入锅灶里头烤。   烤面团职责重大,关乎着馍馍能不能蒸得白胖,也关乎着未来一年的好彩头,必须得丝毫不错地盯着。   看着这个小面团从白到黄,慢慢儿胖起来,直到面团的四边有一点点发黑,就要快速将其取出,掰开的瞬间,一股蒸馍夹杂着烙馍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催得旁边的孩子直舔嘴唇,一到手,哪里还会去搀不够塞牙缝的烤粉条儿?   吃着欢的孩子,大人在上头含着笑有条不紊地将发酵、碱度都十分合适的面团揉成长条,用刀“沙沙沙”地利落切成小段,双手合拢将这些小段揉成漂亮的圆球,挨个儿整齐摆放在竹篦上。   “赶紧的,添把柴火将火烧旺啰!”   吃完了烤面团的孩子满足地舔舔手指,“好嘞!”然后尽职地添柴烧火。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燃烧声大了起来,随之而起的就是蒸馍的面香味儿。不大功夫,第一锅蒸馍出锅了,火候好、白生生、暄腾腾的大蒸馍,看着就特有成就感。   这时候大部分人家都会发挥“宁穷一年、不穷一节”的朴素信条,互相大度赠与蒸馍,拎着馍篮篮,周围人家都给几个,各自瞧一瞧比一比谁家的馍更白、更大。若是谁家有手巧的媳妇儿会将蒸馍做出各种图案来,比如牡丹花、十二生肖之类,那这家的蒸馍绝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香饽饽,各家都会争着要几个。   因为同一天蒸年馍,整个吉安村到处都弥漫着热馍出锅的醇香和烟火气,这份冬日里的热闹麦香让人踏实和心安。 第357章 玉蝶绽放   杜家人也起得很早,虽则蒸年馍前两天已经早先比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忙好了,但手头的事儿一丁点儿也没少,这是年前最后一次往城里送货了,但分量也是最多,从杨二叔那里往回直拎了三桶羊乳。   而杜大山手里的烟杆活计已经交了两批了,慢工出细活儿,这东西同过节大采购的关系不大,因此上烟杆铺子的掌柜倒也不急着催要,最近省城里的老爷们时兴抽鼻烟,这阵风估计很快就会刮到县里来了,掌柜的拿了个双口两膛的并蒂壶和两膛上下各一口的乾坤壶给杜大山,让他好生琢磨琢磨,转年也要带着做了。   而店铺里头已经开始卖上了叶子烟,储藏年深日久、已经凝练成黄豆粒儿大小的豆烟,实坚而果劲,要想捣碎是要费功夫的,因此平时都是吸多少才捣多少;酸味特浓、吸入鼻腔首先带着股酸意的蚂蚁屎,偶一透风就会立刻自然发酵;还有磋碜结成一块块儿不规则的酸枣面儿种类的,别看块头大,但其实其中外坚内虚得紧,叠空累累,到处都是蜂窝状,用手指头轻轻一捻很容易就被捻成细碎的粉末。   县里有那经常同省城那里打交道的、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有抽鼻烟的了,钱掌柜就是其中一个,他平日又同烟杆店铺的掌柜相熟,早已经去买过两次了。钱掌柜喜欢吸飞烟,之所以有这么个名儿,是因为不用捻,就已经细腻无比,比漠北的漫天黄沙还细,捏了些放手掌上,几乎都感觉不到,当然了,几种鼻烟里头,也属飞烟最贵。   这烟杆铺子的掌柜也是个会做人的,拿了两个鼻烟壶过来作样板时,还送了杜大山一小包深紫色的鼻烟。内行人都知道,鼻烟颜色以墨绿色最为难得,好这一口的都称之为神品,其次就是鸭头绿和孔雀绿的,再其次就是这深紫色了,是经过发酵的宿烟,吸入鼻腔清香馥郁,嗅一鼻子能去湿逐秽。   杜大山自己并不抽烟,因此也不大懂这里头的门道,想着白白放着也是可惜,送了阿青的爷爷。   今儿个杜大山将手里的活儿也放下,预备着同季桂月一齐帮杜芊芊忙着年节前最后一批货。   杜芊芊起床第一件事,仍然是去瞧那盆水仙,外头天还稍稍擦着黑,但是杜芊芊仍然一眼就瞧见花蕾挣脱了表皮的舒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摇身变幻成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朵。实在是出乎意料,杜芊芊使劲儿揉了揉眼、“啪啪”拍了几下脸,惊扰起旁边兔笼子里头酣睡一一和点点,支棱起耳朵蹲起了身,去瞧主人。   果然没看错!小小的花朵宛如一只只漂亮的玉蝶喁喁私语,每一朵都呈现六瓣、花蕊是嫩鹅黄色,副冠长成金色小酒杯状罩着花蕊,含羞的少女一般吐着丝丝甜香,“偷来梅花一缕香,借得梨蕊三分白”,杜芊芊高兴地大叫:“哥!嫂子!快来看呐!” 第358章 喝出来的性感   杜大山和季桂月刚起床,正睡眼惺忪着,听到杜芊芊的叫声,当然吓了一大跳,杜大山领口还一半儿没翻出来呢,忙慌里慌张往外奔。季桂月也紧跟其后,安安还在被窝里头香香地睡着。   结果到了堂屋,就看见杜芊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指着水仙花:“哥,嫂子!快看!”   “哎呦,还真被你给催开了!”季桂月奇道,上前去看,“我看是你这诚心通了天了。”   姑娘家爱花儿,特别是自己这妹子,而杜大山这糙大汉并不甚在意,见妹子没事儿,放下心来,“妹子,今儿打发奶油的活儿都包给我。”   今儿早上得吃些好的,不然可怎么干一天的重活儿?村里各家的大铁锅,锅壁相当厚实,在打好的蛋液里头加上油盐这些佐料,又掺了些五花肉末儿,杜芊芊想了想,又从碗橱脚旁的密封罐子里头抓了一小把黄豆粒儿,带上来的还有些剪成丝儿的辣子干,这些辣子干是为了保持黄豆粒儿不变质,仔细地将辣子干挑干净,安安和裴华哥都不能吃,煮熟了仍旧掺进蛋液里头。   倒在铁锅里生起火连烧带烤,蛋液迅速“滋滋”膨胀开来,作焦黄色,看着倒挺像后世的铁板烧,蛋液涨得老高起蜂窝,用干净又青翠的薄竹篾片划成菱形块儿上桌,解馋又挡饿。   旁边小泥炉里头裴华的药已经“嘟嘟嘟”冒着鱼眼儿泡泡翻滚了,最近药量已经比先少了一半,井大夫更是说裴华每日里吃的已经足够有营养,不用再开另外开补药了。   将涨蛋和药端过去时候,裴华早已经醒了,地上的火盆炭火半亮,屋子里很暖和,裴华穿着小袄儿自己下地锻炼呢。   人若是每日里相见,那么互相的变化是很难发觉的,杜芊芊今儿细心一打量,难怪井大夫那么说呢,裴华哥如今唇红齿白,气色极好,若不是腿伤未愈,一丁点儿都不像是伤病员。   见今早是杜芊芊来送药,裴华赶紧上前帮忙端。   “裴华哥,水仙花开了!”杜芊芊迫不及待将这好消息同裴华分享。   裴华瞧着杜芊芊因为兴奋而有些红扑扑的漂亮脸蛋,觉得屋子里都大亮了,打心眼儿里跟着她一同高兴,“这下可以送给阿青了!”   轮到杜芊芊惊讶了,她之前只是同裴华提过自己想催水仙开花的事儿,并没有说是为了阿青,没想到裴华已经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裴华将苦药一口抿了个干净,见杜芊芊微张着嘴看着自己,不由地笑了一下,唇边有一丢丢褐色的药渍,衬着高挺的鼻子和俊朗的眉眼,愣是显出几分性感。   笑得可真好看呐,杜芊芊心里感叹着,微张着的嘴没收反而张的幅度更大了些,眼睛却从圆圆的惊讶变成了弯弯的笑意,这笑其实是有些呆的,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裴华瞅着却娇憨得可爱,不由得笑容更大了。   自己的心思不用说,对方就能猜出来,这种感觉实在是甜蜜,可惜屋里气氛正好,屋子外头由远及近传来柱子的叫声:“芊芊姨,你来啦――” 第359章 闺蜜的贺礼   柱子皮实,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离学堂那里挺远,若是再下场雪,天冷路滑,仍旧是裴勇每日里抱了去,不过在家里,可就别想继续拘着他了。   听到杜芊芊的声音,外头的袄儿都没穿好就一溜烟窜了过来,身后跟着李菊花,手里拿着柱子的棉袄:“慢着点儿,把袄儿先穿了,大冷天你给我做祸呢!”   娘儿俩一前一后进了裴华的屋,李菊花看到儿子对着杜芊芊笑得欢,没好气地一把扯过柱子的胳膊往袄子里套,嘴里嘟嘟囔囔:“仔细冻坏了你的皮儿!今儿可没人有空一脚不错地跟着你!”   今天裴家同村里大部分人家一样也要蒸年馍,李菊花和裴大娘早起来醒面了。   上次那个二十两给李菊花添了场心病,因此这阵子她对着裴华和杜家人都没什么好气儿,不过她气归她气,杜芊芊也不理她,银票安稳地在自己屋里放着,裴华就更别说了,都向着自己说话,更犯不上同她置气了,看见柱子两眼亮晶晶地瞅着自己,用筷子夹了两块涨蛋,给柱子一手拿着一块,“快趁热吃!”   涨蛋里头又加了肉,一大早,又是肉又是蛋,伙食也真个是好,自己儿子手里攥着,嘴巴吃得油亮亮,李菊花直觉得一口气憋闷在心里,发作不得。杜芊芊要回家时柱子非要跟了去玩会儿,被李菊花一把揪住了耳朵,半拉着将柱子拎了出去。   杜大山和季桂月刚吃完,正在忙着洗果子,杜芊芊去堂屋里小心地捧了刚开花的水仙,同哥嫂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   “抱着水仙去哪儿啊这是?”季桂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儿,奇道,自己费了那大的功夫好容易给催开花了,急匆匆带着往那儿去啊。   “给阿青送去!”杜芊芊已经出了院门,扭头回了一句,继续赶路。   “怪道赶着下大功夫催花儿呢。”季桂月手里搓洗着果子,笑道,一旁的杜大山也跟着笑,“俺这妹子心思可巧,这礼送的必啥都强!”   阿青家里头比别人家更是加倍的忙碌热闹,明儿就是成亲的好日子了,女家要派人去男家一同铺设房屋,这道程序就叫“铺房”,而铺设之物,女家和男家要准备的各不相同。男家负责床榻荐席椅桌之类,而毡褥帐幔衾之类女家当具之。   这些都是阿青的两个姑姑负责去了,而阿青和她娘更是闲不下来的,蒸年馍比杜家弄得更早,就是为了这几日能安心忙阿青的亲事。   杜芊芊早同樱子约好,要一同将礼物送过去,先去了樱子家叫了樱子,樱子见了杜芊芊手里的水仙,“真漂亮!阿青见了肯定喜欢!”随即给杜芊芊瞧她准备的,一根桃木发簪,桃木木质细腻,木体清香,端部雕刻成两朵白玉兰的花形,两朵花儿中间垂下一颗琉璃珠,虽不名贵,但胜在精巧秀气。   “怎么样?”樱子紧着问杜芊芊的意见。   “嗯!好看!”   得了杜芊芊的肯定,樱子更放了心。 第360章 挽面   俩人到了阿青家,阿青房里摆放着嫁妆,只等着明儿个抬过去曹家,而阿青正背对着屋门坐着,旁边站着个村里的阿婆,听见她俩到了,阿青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还带着些紧张。   一扭头,看到杜芊芊手里捧着的水仙,青绿釉色、海棠花形制的水仙盆,里头赫然开着白瓣黄蕊的水仙花,煞是好看,更重要的是,那是奶奶的水仙头,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无需多言,杜芊芊将手里的水仙递给阿青,阿青捧着,略有些哽咽:“谢谢你芊芊!”   樱子在一旁打趣道:“别只顾着看芊芊的礼物啊,也看看我的!”说着拿出自己的那根桃木白玉兰簪,献宝一般。   “也喜欢!谢谢樱子!”阿青被樱子又逗笑了。   旁边的婆子、婶子们看着那盆水仙就纳罕道:“这么快就开花儿了?”水仙花香味有一点点像茉莉,更添了一缕甜香,屋里人都啧啧称奇赞叹。   杜芊芊并不是个爱邀功的性格,加之也是阿青的好日子,自己别抢风头了,因此对于这些日子辛苦催花的事儿只字不提,只去问阿青:“刚进屋见你坐在那儿忙什么呢?”   正是为这事儿紧张呢,阿青就有些红了脸,阿青的娘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可巧你俩来了,阿青正有些害怕呢!”   杜芊芊和樱子一瞧,桌上摆了两盆万年青,皆用红纸缠绕以取吉利之意,而刚刚站在阿青旁边的阿婆是来给阿青“挽面”的,手里拿着五色棉纱线,这位阿婆挽面手艺好,不知道为多少青葱待嫁的少女挽过面,村里人都亲切得唤她挽面阿婆。   阿婆手艺好,需要的工具很简单,一卷五色棉纱线并一块水粉就可以了。   出嫁前一日的这次挽面,意谓将为人妇,已开窍,懂持家,故此也谓“去开额”,因此阿青不好意思,而紧张则完全是因为有点怕疼。   挽面有个生动的状态描述:四脚相叉,四目相向;有人咬牙,有人忍痛。想着脸上的汗毛被生生绞下来,阿青就不由得手心出汗。   但是看着那盆绽开的娇嫩水仙,就像奶奶陪着自己,阿青心安定下来,乖乖坐着等阿婆操作。   这坐的朝向也有讲究,特意预先择了个吉利方位,阿婆笑着安慰阿青:“孩子莫怕,婆婆小心着些,不疼的。”   阿婆的五色棉纱线提前用花水浸泡过,先在阿青的脸上抹上一层薄粉,然后将一根纱线折成8字形的活结,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活结的一端,左手扯着纱线的一角,而牙齿咬着纱线的另外一角呈九十度,形如剪刀。   樱子同杜芊芊站在一旁瞧着,见阿婆架势一摆,五彩棉纱线真个如同一把剪刀一般杵在阿青脸上,俩人没经历过,好奇里带着些紧张。   反观那位阿婆,胸有成竹,手底丝毫不犹豫,双手一拉一合、一松一紧,纱线绞缠分合之间,就如剃刀一样在阿青脸上来回,看得樱子紧紧捏着杜芊芊的手臂,阿青还没怎么着,杜芊芊倒先感到疼了。 第361章 来年的石榴花   本来柔软无骨的细线,到了阿婆手里却如刀刃般锋利,从额头顶端开始,纱线顺着额头、鬓角、脸颊、鼻翼、嘴角上下左右游走,挽面这项技艺看似简单,但不起眼的几根纱线要操作得自如并非易事,十分费神耗力,非心灵手巧动作利索者莫能胜任。   阿婆利索地来回拉合纱线,动作干净利落,游刃有余,通过推、拉、卷、夹、拔等操作,阿青脸上的绒毛被肉眼可见地连根拔起。   的确是有些疼,不过却远比阿青自己想象的要好多了。特别是到了唇部边缘、眼周这些皮肤较为细嫩的地方,阿婆都会将线圈退一匝,力度也要轻一些。   结果就好笑了,樱子皱着眉头、哭脸龇牙地怪表情站在一旁觉得阿青应该挺疼的,阿青本人却越来越放松,而且拔汗毛这种细碎的轻微疼痛密集积累,反而脸上有些麻痒,更觉不出疼来了。   手臂被樱子捏得生疼,杜芊芊拍了拍樱子的手,让她镇定:“你看阿青的样子,像是很疼吗?”   阿青刚要摇头,被阿婆扳着脸:“孩子,别乱动。”手里的纱线仍旧来回剪刀般绞着,阿青只好趁着阿婆挽额头的时候说了句:“不疼的。”   当纱线行遍整张脸后,被挽者的面毛就被挽得干干净净,一般需要大半柱香的时间,而手艺老道如阿婆,不过约莫半柱香就完成了,阿青脸部变得光滑整洁,虽然肤色算不得白,但肤质不错,细腻没有什么瑕疵,本来么,十四五岁的年纪,满脸的胶原蛋白,压根没有丑姑娘,整张脸容光焕发。   “阿青,你真漂亮!”杜芊芊由衷地夸赞道。   樱子也赞叹着想去摸阿青的脸:“又嫩又滑,真好看!”   阿青被俩人夸得又害羞又高兴,周围几个媳妇和婆子都跟了笑着捧场,屋子里一时欢声笑语、喜庆非常,阿青的娘看着自己的闺女,心中感慨万分,想着自己养了这么大的闺女明儿就是别家人了,当然舍不得,但又一想,婆家离自家只不过几步远的路,复又高兴起来。   挽面完毕,阿青的娘塞了个红包给阿婆以作答谢,阿婆笑呵呵说了几句吉利话收了,又一边嘱咐阿青:“刚挽完,皮肤有些发热不碍事的,就是不能碰水,要等脸不热的时候才能洗去,不然长了红点明儿个可做不了漂亮的新娘子!”   说得大家伙哄堂大笑,阿青脸红了个透,那里阿婆继续道:“家里若有面脂,厚厚敷上一层,保管比现在更白嫩细腻上好几倍。”   阿青的娘一一答应着用心记下来,阿婆又将五彩纱线交给阿青的娘:“这个来年挂在石榴花儿上。”接着将用剩下的水粉也递了过去:“等阿青生孩子时候给孩子爽身子用。”   古代女人生孩子那绝对是鬼门关前面过一遭儿,这些做法都是为了讨个好意头,预祝新娘子生产顺利,大人孩子平平安安。 第362章 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做自己的奶奶   将水仙花摆在自己屋子里头,靠近床沿儿的地方,对于明日就要嫁做人妇,阿青心里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原本以为嫁人起码还离自己有一两年的光景,突然一下子就拉到了眼前,总是会无措。   眼前的水仙花,既不妖艳也不妩媚,洁白如雪的小小花瓣呵护着金黄色的花蕊,在这万籁俱寂的隆冬深夜,默默摇曳于葱葱的绿叶之中。   阿青看着花骨朵,想着奶奶在时的点滴。   遇上收成不好的时候,奶奶是家里的主心骨,安慰自己没事儿的,孩子,荒年不怕的,过日子总会有个在灾儿啊坎儿的,挺挺都会过去的……   奶奶在娘家没出嫁的时候家里挺困难,到了农忙时节,做农活是一把好手,在地里顶个壮劳力,耕种、打场、筛糠,样样都拿手……   小时候娘忙着给别人做衣服鞋袜,很多个晚上都是奶奶哄她入睡,睡前奶奶就会她讲自己以前的事儿,初冬季节,村里的人都会去拾红薯,但都没奶奶她拾得多,每年开春养个小猪仔,等到了秋天,正好长到快百十斤,每次去拾红薯都会赶着这头猪去,别看猪看上去憨厚,其实可聪明、鼻子可灵了,猪鼻子在土里拱来拱去,红薯地里落下的红薯块,别人刨不着的,却一个也别想逃过猪的鼻子,它三两拱下去,一大块红薯就会浮出土面,奶奶好整以暇地跟在猪屁股后面坐享其成……   拾来的杂粮可以填补家里口粮,好歹有了这些就饿不死啦,奶奶说的时候语气很轻松,导致阿青在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拾杂粮是件很有趣的事儿,除了红薯还有花生,那些个饱满的都一颗颗捡出来磨了榨油,而挑剩下的也舍不得扔,炒了或者烤熟了当零嘴儿也是好的……   当然了,奶奶也不是只说那些开心的事儿,有时候也会给阿青抱怨几句“好过的年、歹过的春”,春天缺粮少菜还要干重活儿时候,那才是真的难熬啊,奶奶说的时候微微叹气,或许是因为那种困苦和贫瘠太刻骨铭心了。   但奶奶总是叹了一句之后又换回轻松的话题,比如遇上这种时候她就会刮一下阿青的鼻头,笑着说捡的陈年黄豆就会派上大用场啦,黄豆泡好用石磨磨成浆,点了卤水,就是豆腐脑儿,那时候饿呀,别说咸、甜了,啥都不加都能喝好几碗,豆腐脑儿放进纱布里挤去水分,豆腐就得了。   奶奶咂摸了下嘴,在那个档口,能有块豆腐,那真是过年的待遇了,若是能撒上点儿盐粒儿、洒上些葱花,用筷子蘸几滴香油,家里老小能乐上半天……   想着想着,阿青突然意识到,在奶奶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脑海中的那些影像里,奶奶仍旧是眼前这个已经长了白发和皱纹的形象。   在阿青的眼中和记忆力,奶奶就是个老太太,她那么老,好像从来不曾年轻过,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做自己的奶奶,而自己从没有认真想过奶奶有一天也会死,总想着,再老,也总可以再活些年,毕竟,老了这么些年不也都过来了吗?   然而,就像土砌的院墙,风雨经历得多了,总有一天会塌下来,奶奶走了,而关于她做自己奶奶之前的记忆也仅限于她对自己讲过的那些,阿青现在才真正去想、去领悟,奶奶也年轻过,她也不是生来就是当别人的媳妇儿、娘和奶奶,她也曾是个鲜活的青葱少女,在嫁给爷爷之前的那个晚上,应该也会如同自己现在这样忐忑、难以入眠。 第363章 婚宴   缕缕花香仿佛有生命力,安抚着阿青的情绪,带给她踏实和安稳,眯了眼睛沉沉睡去。而按着吉安村的风俗,曹松可不是一个人睡的,寻了个姑姑家不满两岁的小孙子一起在婚床上睡一宿,叫“压床”,临睡之前,曹松的娘端过来好几样东西。   “娘,我不饿,吃不下这么些。”一看,又是包子又是桂圆又是鸡蛋的,曹松挠挠头,表示不想吃。   曹松娘含笑白了儿子一眼:“谁给你吃的?这是给孩子吃的!”   这些东西取个“包生子”的好寓意,是给压床的男童吃的。   孩子么,总是嘴馋的,包子和鸡蛋倒还罢了,总还是寻常吃的到的,就是这桂圆,属于比较稀罕的养身子用的,小孩儿吃到的机会少,且又甜津津的,二话不说,将一把桂圆吃了个精光。   怕孩子肠胃娇嫩拉肚子,曹松娘特意煮的热乎拿了来,孩子也吃了,两碗东西最后只剩了三两小口的包子皮儿剩下,吃得小肚子溜圆,收拾停当,曹松娘又让穿着贴身小袄儿的孩子在榆木大床上滚了两滚。   只不过孩子可不是那么好带的,包子和鸡蛋都是有些噎人的吃食,而桂圆吃了那么一把又容易渴,孩子刚睡下去没多久就嚷着渴,曹松就下了床去倒热水,喝完水,眼皮子刚合上没多久,孩子又说想尿尿,别看曹松干农活儿什么苦都吃得,对着这么个小娃娃,愣是被折腾地哭笑不得。   第二日的婚礼办得很是热闹,两家人又离得那般近,亲友全都聚在一起好好儿摆了十来桌,吉安村在这马上就要过年的日子里又迎来了这桩喜事,整个村子的空气里都透着热闹和喜庆。   曹松和阿青都是打小就在村子里长大的,街坊四邻来了好些,家里是决计不够坐的,索性在院子里、院门外的空地上摆了酒桌。   阿青家那边的临时厨房仍旧搭建在东侧一角的空地上,也仍然是那个做厨师傅,红白喜事、悲欢离合、来来往往,都在一顿饭里。   像杜芊芊爷爷一样,这些做厨师傅虽然能做得一手好菜,日子却并不富裕,因为替乡邻们主厨其实很多时候都带着些义务、帮忙性质,报酬多为几刀肉和酒,也有包红包的,但数额都不会太多。平日里,乡厨也和大家伙儿一样的砍柴种地,过着相同的庄稼人生活。   但是和城里那些大厨不一样,乡厨们有个绝活,哪怕只给他十桌酒席的食材,若是来的人多了,乡厨们照样拿得出手,不会让主人难堪,这个技能今儿个就派上了用场。   并不是曹松和阿青家抠门紧着人头算食材,而是许多平时走得并不近的村邻们不少也来捧场,这其中多少也有阿青奶奶刚走没多久、疼惜阿青的缘故。   请来的这位乡厨硬是在没怎么降低酒席标准的前提下,多端出来两桌菜,鸡鸭鱼肉这些硬菜一个没少,主客尽欢,端的是厨艺过硬。 第364章 上菜   除了亲戚,乡邻们哪里好去分什么男家女家?除了像樱子和杜芊芊这样实在同哪方走得近的,其余都是哪里方便坐便去哪头,总之坐哪家的桌子随礼给哪家便罢了,大家伙儿热闹聚在一起吃一顿、给新人捧捧场才是正经事。   这次不比上次,乡厨需得自己带了帮手来,只见他一把菜刀在砧板上挥舞地呼呼生风,切、捻、轧、剥、抽、砍、剁、削,暂且先不说口味如何,架势就气派。   樱子没和家里人一起坐,而是挤到了杜芊芊旁边,结果虎子和顺子也跟着来了,腻歪着不肯走,不肯便罢了,张二娘他们知道,对于虎子和顺子,杜芊芊虽说是个不沾亲带故的姨,其实感情处得同亲小姑樱子也差不多了,也就随他们去。   裴华原本也要来,但被杜大山他们劝住了,人实在多,若是不妨被踩了、推搡到了,那可值多了,阿青和曹松两家也不是那起不体谅的性子,都是一起长大的孩子,有这份心就行了,有趣的是柱子,见虎子和顺子都坐到杜芊芊旁边,心痒痒地就也要去。   刚探下凳子,就被李菊花发现了,“做什么去?要上菜了,别乱跑。”生怕随了份子、儿子却少吃一口,特别是头道热菜都是荤菜,上来这桌子每人一调羹下去,基本就空盘了,现在柱子疯跑玩儿去,等下吃不上岂不是吃了亏。   “娘,我也想坐那边去。”李菊花顺着柱子手指的方向一瞧,火气腾地就上来,死拉着柱子不让他下凳子,“你给我安生坐着,哪儿也别想去!”   柱子不死心,仍旧恣扭着往下拱,李菊花就“啪”一声拍在柱子后背,柱子被锤地一挺小胸脯。   “好好儿坐着攮搡,若是再闹,我就让你爹带你回去!”李菊花没好气地吓唬柱子,裴大娘在一旁就不高兴了,一是为了打了她宝贝孙子,二是凭啥是让勇子领回去留她坐这儿吃啊,做人媳妇儿,哪儿有这样式儿的?   脸上就耷拉下来摆脸色,李菊花立马低声解释道:“娘,这大冷天的厚袄子,听着动静响,不疼的,再者我就吓唬吓唬柱子,让他别乱跑。”   裴大娘嘴角还是向下不高兴着,柱子也仍是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地不老实,这时候是上菜的给李菊花解了围。   “孩子,小心着,滚烫刚出锅的,千万别乱动,烫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端菜的一叠声嘱咐柱子乖乖坐好,一面上了第一道热菜。   头一碗“全家福”,是道烩炙,香菇、木耳、玉兰片,玉兰片名儿讲究,其实就是冬笋片儿,因为烩炙过后形状和色泽都很像玉兰花的花瓣儿,所以得了这么个悦耳的名儿,上头覆了一层肉片并葱蒜等佐料。   肉片很有诚意,是连肥带瘦的五花肉,对于肚子里缺油水的庄稼人来说,肥肉比瘦肉好吃又解馋,这第一道菜往上一端,又让桌上的老人先动筷,大家伙儿都虚让一回,接着开吃。   李菊花发挥“快、准、狠”的风格,瞅准肉片下筷子,还都是肥肉多的,不过第一筷子先给了柱子、裴勇,裴大娘脸色这才好了起来。 第365章 野鸭和家养鸭   李菊花又作势往裴大娘碗里夹。   “不用你夹,我自己吃!”裴大娘的战斗力也不在李菊花之下,筷子一探,两大片连肥带瘦油亮亮的肉片儿就到了自己碗里。   一桌子人不过几下筷子起伏,一大海碗的“全家福”就被捞个干净,只剩下碗底的荤汤汁了,于是去夹桌子外沿一圈儿的凉菜,凉菜也有荤素之分,凉拌木耳光顾的人少,而腊肉是剩不下的。   长条的猪肉,经过腌制挂在当阳的屋梁上暴晒,若是逢上好日头,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能晒成金黄色,渗出的油脂一滴滴地往下掉,做厨师傅切了吸饱了阳光的腊肉成一片片儿,刀工极好,且为了多匀出几盘,切得极薄,几近透明,但却是实打实地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李菊花筷子专门朝着腊肉去,夹起来瞅了瞅,嘟囔道:“真个是拨得好算盘,切得和纸似的糊弄人。”   不过第二道菜很快就接着端了上来,这也是掌勺人的必备技能之一,热菜必得一道接着一道,不能太快,吃宴席吃的是个团聚的气氛,咣咣咣几道菜同时上齐了,很快吃完还有个什么趣儿?当然更不能太慢,吃完一道菜,让吃席人举着筷子巴巴儿地等,那就更扫兴了。   “芋头煮野鸭――”,上菜的人托着海碗拉长了嗓音报菜名,“鸭”字拉得老长。不过用这个名儿罢了,都是家养的鸭子,用野鸭价格太贵,这么十几桌,成本就蹭地上去了,芋头煮熟后加了鸭肉放在芋头块儿上,接着洒上葱花,大家都吃得很过瘾。   不过,樱子却同杜芊芊嘀咕:“这肯定不是野鸭子,野鸭肉比这个香。”   “那可不,你今冬吃了多少野鸭肉下肚,自然是知道野鸭、家养的区别,我们却是不知的。”杜芊芊抿了一口芋头,绵软香甜,一本正经地打趣樱子。   一开始樱子还没反应过来,“你不是也吃了好几只?南子哥哪次送来没你们的……”正说着,瞥见杜芊芊上弯的嘴角,又羞又急,跺了下脚,压低了声音叫道:“芊芊!”   整个场面热闹非常,人人边吃边交头接耳地聊着,而曹松穿着新郎官的衣服,端着酒杯四处敬酒,大家伙儿都各自取乐,没几个人注意到樱子她们这边。   可虎子和顺子紧挨着她俩坐,自然是听得到的,哥俩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问:“什么野鸭子啊?”   急得樱子赶紧夹了鸭肉到他俩碗里,“吃你们的吧,小孩子家家,别瞎问!”   顺子的娘正在坐月子,自然是不能出门吹风的,刚出生的小婴儿必然会赢得家里人大部分的关注和优待,大孩子难免会有些失落,杜芊芊就瞧见过顺子眼巴巴地倚在屋门口瞧着娘和奶奶围着才几朝的小弟弟忙活。   “来,顺子。”杜芊芊夹了块芋头,又去一旁冷菜碟里舀了一勺雪菜汁,将芋头从中戳了个小孔,将雪菜汁淋进去,咸鲜味渗入芋头里面,又粉又糯,极香。 第366章 妻管严   顺子高兴地笑眯缝了眼,埋头啃芋头,看得虎子眼热,“芊芊姨,我也要!”   爷们多的几桌闹酒闹得厉害,庄稼媳妇也有不少能喝的,半推半就、加之劝酒的说得热情,也就放开了喝,大冷天儿,冷酒喝下去得用五脏无暖它,手脚都打颤,做厨师傅想得周到。   临时厨房炉子里烧得红彤彤的柴火,散发着炙人的热浪,扑在做厨师傅的脸上,围着个油津浸浸的皮围裙,红案、白案一人包了圆,在忙碌和热浪双重作用下,不仅丝毫不觉着冷,额头上还渗出细密的汗珠儿,袖子高高撩起,大肚子瓦壶架在炉火上,一壶老冬酒烧得滚烫,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缕缕酒气从壶口漫出来,袅袅升腾,很快院里院外就都弥漫了诱人的醇香。没人会劝还未出嫁的姑娘家喝酒,可饶是如此,杜芊芊都觉着自己有些微醺。   吃酒席的众人都淹没在醇厚的酒香里,鼻孔里钻进了糯米冬酒的异香,异样的暖意,裹挟这炭火的辐射和淡淡翻腾的酒雾包围而来,吃饭的气氛更热烈了起来。   冬酒是用农家糯米做的,自蒸自酿,正值冬日,曹家特意加了点子枸杞和姜片进去,煮过的冬酒,倒一碗,澄黄清冽,直冒热气,泛着诱人的亮光,喝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咽喉直入肠胃,真叫人心底都透着爽利劲儿。   这种自家娘的冬酒,单论口味,可能比不上酒肆里好几文才能要上一角的,但是更配这欢喜的宴席,因为朴素的往往是烟火味的、贴心的、生活的和长久的。   再者,再好的白酒也不能像这样拿了炉火上热了喝,只有这冬酒,能用大酒壶装了加载炉子上煮滚了再喝,喝凉了,仍旧温上一温,酒香如初。   曹松举着酒杯到哪儿,哪儿就会掀起一阵小高潮,说上几句吉利话,年纪长的再嘱咐几句过日子的智慧,热酒下肚,心肺间都透着暖意。   很快,已经上了四道热菜了,曹松举着酒杯到了杜芊芊和樱子坐的这一桌,自然是和杜大山他们几个男人先喝上几杯,此时曹松已经喝得双颊通红。   杜大山是个厚道人,并不劝酒,反倒让曹松悠着些,别喝猛了头昏。就有邻桌的汉子起哄:“大山说的是!头昏事小,晚上耽误了正事可不成!”   一句话说得周围几桌汉子、并那些经历过的媳妇们都哈哈大笑,开始起哄,曹松脸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那说话的汉子也不过二十多,他媳妇儿是个脸皮儿薄的,比不得那些哈哈大笑的,拧了自家男人的耳朵:“这里还有姑娘家坐着,就知道嘴里胡浸,几口酒下肚就管不住嘴了,出息!”   那汉子几杯热酒下肚,又被氛围一感染,说话不妨起来,眼下被媳妇儿这么一揪,前后左右瞅瞅,打眼瞧见邻桌杜芊芊和樱子她们,花骨朵一般,也暗悔自己大嘴巴乱说话,挠了挠下巴,乖乖坐下,这下子取消对象从曹松变成了他自己,众人又哄笑着说他妻管严,好生热闹。 第367章 买地找我   坐席也总有个规矩,是按照辈分长幼来安排的,一桌上有一席、二席,村里人也尝尝称之为主席和陪席,吃酒席都是用窄长的长条凳,各家都有两三条,谁家办红白喜事办酒席,只需打声招呼,相邻几家一凑就够数了,酒席散时谁家的长条凳都记得清楚,各自带回家就是了。   一条长条凳大概能做三四个人,这也是拉近彼此距离的好机会。   村长坐在最中间的那一桌,同桌的都是村里有些年纪、在家族里说话有些分量的爷们儿,不过李曼母女却没到场,不过这也不稀奇,别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阿青和杜芊芊又处得那般要好,就是以往,她心气高、也不太参加这些个露天的宴席,一怕冷,二嫌脏。   除了新郎官曹松所到之处,也就属村长那里最热闹了,不少人过去敬酒套近乎,村长即便家里有糟心事儿,但大场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同乡亲们亲亲热热聊着地里的农活儿和今秋的收成。   正吃着呢,张二娘他们那桌有点小动静,就看见张二娘和正诚哥站起身来,看样子是要走,看神色是有啥事儿的样子,樱子连忙也站了起来,杜芊芊也不放心,同樱子一起过去瞧瞧,结果这俩人一走,虎子和顺子也扔了筷子要离了凳子跟了去,被季桂月拉住了,光瞧着张二娘母子并没有急匆匆的,应该没啥大事,俩孩子跟了去倒添乱,哄两人:“姑姑和芊芊姨保管马上就回来,你们先吃着,不然碗里的菜凉了。”   又抱了安安坐到他俩旁边凑趣儿,美食当前,哥俩瞅了瞅碗里的肉,乖乖听话坐着继续吃。   樱子到了跟前一问,张二娘只说“你大嫂子身子不太舒服,我同你大哥回去瞧瞧,没啥事儿”,提前离席自然得同主家和村长那里打声招呼,这是的曹松已经在院外那几桌了,村长倒是离得近,因此便先同村长说了下。   刚生产完坐月子的人,村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了头算是回应,倒是同张正诚提了下另外一件事,“听说你们那个果园子明年想多种桑葚?地可够吗?”   “正是不够呢,想着不行就将苹果那一片划出些来。”这事儿还是之前正生在芊芊那里吃饭时候谈起的,到了家里当了正经事盘算了盘算,也放出风去表示想买些地,没成想村长记到心上了。   村长咪了口热热的冬酒,咂摸了一下,久当村官的人,这动作不仅不猥琐,还颇有些气派:“好好儿的苹果白砍了也可惜,又不是卖不出去,既如此,过完年你就挨着果园子看看,想好了来找我。”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是看了看杜芊芊,明显这桑葚树是为了杜芊芊而种,村长是知晓的,眼神不见锐利,倒是有几分长者看晚辈、尤其是成功晚辈的欣赏。   张正诚巴不得呢,“那敢情好,那到时候就劳烦您老费心了。”杜芊芊本来对村长就没什么成见,甚至可以说,尽管沾了栾县丞的光,但吉安村治理的还可以,民风淳朴,没什么作奸犯科之事,特别是当年他帮过裴华哥的大忙,杜芊芊连忙对着村长感激的一笑,村长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让张二娘他们别耽误了,快回去看看。 第368章 为母则刚强   樱子要跟了回去,张二娘和张正诚都没让,只让她照应好两个侄儿就行了,连正生媳妇儿要跟了去也没让,樱子想了想:“要不让二哥回去吧,有什么也要搭把手。”   张正诚被呛得咳嗽起来,脸更是咳得发红,摆了摆手:“行啦,小妹你就别添乱了,累得芊芊站着同你好等,快回去吃吧。”   想着幸好正生被旁边桌子拉了去喝酒,不然糗大了。樱子直到落了坐还纳闷呢,心想着自己也没说啥呀,咋娘和大哥、二嫂他们神色都那么古怪,脸红个什么劲儿。   到了家,正诚媳妇儿正皱了眉捂着胸脯,很疼的样子,另一只手抱着小婴儿哄着,好小子不大点儿,嗓门却亮得很,哇哇大哭,张二娘母子俩离门口老远就听到了。   “孩子这是饿的。”张二娘有经验,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吩咐大儿子:“正诚,你去厨房梁上的篮子里抓些蒲公英和马齿笕来!”   张正诚去了很快又折返回来,那篮子里放了好些的干叶子,有几种实在长得像,抓了来问:“娘,这里头哪个是马齿笕?”   “啧”了一声,张二娘埋怨道,“庄稼汉子这些都不晓得?这个是奶浆草,这个才是马齿笕!”指着张正诚手里的几种解释。   这两种草倒也生得极像,叶沿都有些像马的牙齿,不过奶浆草叶片中央有个不显眼的小小紫色斑点,“喏,你按着这个拿了些,再加些蒲公英煮些水来。”   那里婴儿还在不停哇哇大哭呢,真真儿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来了,小脸哭得通红,小拳头紧紧捏在一起攒着劲儿,正诚媳妇儿本来胸口就疼得不行,被孩子一闹,太阳穴都跟了跳着疼,脸色很不好看,张正诚瞧着心下不忍,“媳妇儿,到底怎么着?要不咱们驾了马车去城里瞧大夫吧?”   张二娘就笑着催促他:“不用你蝎蝎螫螫的!你赶紧把两种草熬了汤来比什么都强!”   “娘,真没事儿啊?”张正诚仍然不放心。   “放心吧,女人月子里头常碰到的,你将汤熬上了就过来抱孩子,咱们这里还有事儿呢!”   张正诚还想继续问那咋生顺子时候就没这样,不过也知道现在问不是时候,既然娘这般有把握,听娘的尽快将草药汤熬了,出门时候,张二娘又嘱咐他把门给关严实了。   正诚媳妇儿这是闹奶疮了,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乳腺炎,坐月子的产妇常得的毛病,但是磨人受罪,整个胸部疼痛红肿,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而孩子也跟着遭罪,没奶吃,可不饿得哇哇叫么。   而张二娘让张正诚去抓的蒲公英和马齿笕煮水喝正是能缓解这些症状,虽然是土法子,但实践出真知,一代又一代婆子媳妇用下来,管用就行。   一阵疼过去,正诚媳妇儿缓过来一口气,刚刚那阵子紧着疼,都说不出话,这会子缓过来,真是为母则刚强,她不急着自己,“娘,我好些了,先抱了孩子去要几口奶,饿得可怜。” 第369章 百家奶   村子里也有两三个刚生了孩子的,奶水不够时候去要几口奶很常见,有些妇人刚生完孩子奶水很多,孩子也吃不完。   不过张二娘却是个好婆婆,“没事儿,早上刚喂饱了,这会子先给你热敷一下要紧。”   张二娘用滚热的开水烫了下毛巾,趁着毛巾冒着白气儿的热度就给大儿媳妇热敷,滚热的毛巾烫得胸脯皮肤都红了一片,不知道是疼痛转移还是热度真有疏通之用,反正正诚媳妇儿觉得松快了些,毕竟这点子烫同胸口的胀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光是用热毛巾敷肯定是不行的,张二娘又去拿了把桃木梳子。   论起来在村里,刚生了孩子的人家都会备上这么一把。桃木这种常见木材被这时候的人们赋予了很多特殊含义。   桃乃是“五行之精”,桃木亦名“仙木”,是鼎鼎出名的伐邪制鬼之木材。人们都认定桃树为百鬼所惧,这种想法古来有之,“插桃枝于户,连灰其下。童子入而不畏,而鬼畏之。”   生完孩子的妇人也会用桃枝洗澡,以祛血污晦气,而用来梳乳也是一大妙用,尽管村里人并不理解其中的原理,但办法实用。   桃木梳齿体圆滑,手感舒适,张二娘举着梳子,用背面儿替正诚媳妇儿从上到下满满地梳,刚两下,正诚媳妇儿就疼得冒冷汗,本来就被堵着了,红肿的地方别说用梳子梳了,哪怕碰一下就疼得一抽。   “孩子,忍着些啊,这不梳通了受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张二娘看着儿媳妇儿受罪也不忍,但是现在手底下含糊了,以后更受罪。   疼痛是真实的身体反应,再怎么忍也都有个极限,梳到十来下的时候,正诚媳妇儿实在忍不住了,“哎呦”大声叫了一声,光听着着实惨烈,听得厨房的张正诚一个激灵,丢了手里的东西就赶了过来。   “怎么了?!”   张正诚到时,就见自己媳妇儿惨白着脸,额头上全是冷汗,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滴,自己娘正在用桃木梳给梳着胸口,全是红色的刮痕,这里大的疼得流泪,旁边小的饿得哇哇哭,只把个张正诚急得直挠头发,“娘,这般疼,咱们别刮了吧。”   一听这话,张二娘气不打一处来,“恁高个子却没个什么用!”赶紧用被子给儿媳妇儿盖了肚皮,“让你快点子熬了草药汤过来抱孩子,咕叽半天不见个人!这会子冒冒失失进来又不知道关门,月子里头吹了寒风,坐下月子病来可怎么好?!”   张正诚被自己娘也骂得没脾气,赶紧回身去关屋门,侥幸道:“进来的急了,一时忘了,幸好屋子里生了炉子。”   接着有些歉意、又带着些委屈地解释:“蒲公英和马齿笕挂在屋梁上日头久了,都卧了不少灰,我一根根洗净了才耽误了。”   屋门关了,张二娘看着儿媳妇儿这么样,也不忍再梳:“顺子娘,歇会子再梳吧,先吃些东西。”正诚媳妇儿是个有韧性的,摇了摇头,“吃了东西,奶多了堵得就更厉害了,不如索性一下子疏通了好过等等更疼。”   “不吃东西,好歹我去给你剥几个桂圆肉含在嘴里提提气。”张正诚说着手底下也没慢,季桂月送了不少桂圆来,就放在床旁边,张正诚心急,蒲扇一般的手掌,相握起来一合使劲儿一按,“啪”的清脆壳儿碎裂声响起,有一两个直接核都被捏碎了。   张正诚将碎壳儿吹了,桂圆肉往媳妇儿嘴里送,他手大,一下子剥了七八个,直将媳妇儿嘴里快塞满了,恨不能她吃些补身子的脸色能缓些过来。   “你说说,也是两个小子的爹了,做事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倒三不着两!”张二娘在一旁气笑道,“你别只管杵在这里碍事,快去将草药汤熬来,这里有我呢!”   正诚媳妇儿知道他是好意,虽然疼得没心思说话,但还是朝他笑了笑,看得张正诚心里更酸了。   张正诚除了熬药,其他忙也帮不上,小儿子皱着鼻子闭了眼咧着没牙的嘴只管哭,哭得他心里发酸发胀,可是他总不能抱着孩子去找村里奶孩子的媳妇们要奶吧,碰上面皮儿薄的,还不得将自己打出来。   幸好张正生媳妇和樱子她们到底不放心,没多会子也跟着回来了,留了张正生并虎子、顺子三人在那里继续吃席,虎子和顺子也不愿挪窝,继续紧挨着杜芊芊坐着,张正生倒落个清净,放心吃酒。   姑嫂两人到了院门口就听到正诚媳妇儿的呼疼声,声音不高,但听着就知道是忍着剧痛的,两人进屋一看,正生媳妇儿倒还罢了,毕竟是生育过的人,啥场面没见识过?樱子却被唬地不轻,“大嫂这是生了什么病了?!”   奶疮正诚媳妇儿生顺子的时候就有过一次,但远没有这次严重,也没这么大动静,因此樱子没什么印象了。   正生媳妇儿拉了樱子一下:“别大惊小怪的,大嫂这是奶疮,拿梳子梳通了就好了。”   “奶疮?”樱子看着梳子梳过、留下的通红印记,再看大嫂满脸痛楚,不免心惊,“这啥病啊,咋这么严重?”   未出门的姑娘家没见过这阵仗,有这反应也不稀奇,正生媳妇儿没继续和她掰扯,上前将孩子抱了起来,又往外头裹了层小棉被,“娘,大嫂,我抱了孩子去村西头秀儿那里要口奶,孩子嗓子都快哭哑了。”   张二娘舒了口气:“还好有你这么个能帮得上忙的,那兄妹俩没一个指望得上的!”   正诚媳妇儿吐了嘴里的桂圆核,被张正诚喂得多了,足吐了六七个出来才停,瞅着跟变魔术似的,樱子在旁边看得笑起来。   “多谢你了弟妹,外头冷,好歹别让孩子吹了头着凉。”正诚媳妇儿自己也笑了,桃木梳梳的时候的确疼地受不了,可通则不痛,梳完之后真的比先好多了。   正生媳妇儿抱着孩子,将头上的被角掖了些下来,盖着些孩子的头,“放心吧大嫂,我去了,吃完就抱回来。” 第370章 马齿笕   张二娘跟着二儿媳妇儿出去了,不为其他,正生媳妇儿抱着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腾不出手来,她给正生媳妇儿口袋里塞了三四个鸡蛋:“给秀儿。”   老人常说女人家的乳汁都是血变的,自家孩子吃别人的奶,白吃哪里过意的去,村里的规矩一般都是给几个鸡蛋或者送些吃的过去。   樱子瞧着大嫂明明刚刚用桃木梳梳的时候疼得厉害,可偏偏这会子瞧着表情又缓了过来,感叹道:“大嫂,你可真能忍住疼,太厉害了!”   被拿完鸡蛋回屋里来的张二娘听见,“谁不是从娇滴滴的小姑娘过来的?就你知道怕疼不成?做了女人、当了娘了,那是没法子,逼出来的。”   且不说今儿个大嫂疼得鼻子眼睛都凑到了一处,单说两个嫂子生孩子时候,比今天可吓人多了,只是没想到生完孩子还不算,喂奶还能这般遭罪,思及此,樱子头摇地拨浪鼓一般:“这可太磨人了,干啥非要生孩子,就不能不生吗?”   听得张二娘和正诚媳妇儿都笑起来,正诚媳妇儿就同她打趣儿:“那怎么成?这些玩笑话倒罢了,你这脾气,只指望着今后别碰上什么厉害的婆婆、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   说得樱子脸“腾”地红起来,可巧张正诚那里也终于将两种野菜熬了汤端过来。   樱子正好转移话题,低下头一看,两种野菜被煮后伸展开来,比晒干了缩在一处更加好辨认,樱子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不是咱们包饺子吃的马齿笕吗?”   马齿笕是一种极其普通的野菜,盛夏初秋,田间地头只管采去,一颗颗贴着地皮匍匐着,茎秆斜生、甚至有些就干脆平铺于地,叶子就像过年嗑的瓜子儿,边缘一圈儿马吃形状,带着层蜡质,肥厚翠绿。也是开花的,颜色也漂亮,粉嫩的鹅黄,只可惜太小,和小黄米粒差不多大,羞答答藏在浓绿欲滴的叶片之间,不仔细看的话着实不起眼。   好容易等结果、长籽,果就更小得可怜了,比菟丝子的籽还小,若不是关系着后代延续,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马齿笕能当草药,樱子是知道的,比如肚子烧着疼的时候张二娘就会熬了喝,只是没成想还能有这用处。   其实马齿笕还有个更神乎的名字――“五行菜”,叶子是青色的、茎是赤色的、花是黄色的、根是白色的、而种子是黑色的,将五行附会于其上,也可见这种野菜用处之广、之多。   阿青今儿个成了亲,比樱子还小几天呢,虽说是因为家里有特殊情况,但眼看着不几日功夫又是一年,张二娘就有意教闺女:“你别只记着这些用处,这东西有滑利的作用,怀着孩子的吃了会滑胎,不能乱吃。”   晒干了的蒲公英同马齿笕熬的浓茶,不仅称不上好喝,还颇有些苦涩,不过正诚媳妇儿一口气喝了,不仅是希望自己奶疮能快点儿好,更是不想让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饿肚子。白天还好说,能抱了东家西家吃几顿,可夜里若是饿了可就没辙了,让才蛋黄儿大的小不点这么早就吃米汤,心里也不落忍。   “下午你再去山里寻一寻,挖几株地黄的根来。”张二娘嘱咐大儿子,“桃木梳梳了后再用地黄根捣烂了敷上,不出六七日就能差不多好了。”   张正诚一听,哪里还等得到下午?拔腿就往外走,“我这就寻去。”扛了个锄头就出了院门。   这么一会子过去,酒席那里也散了,张正生领着儿子、侄儿回去,而杜芊芊却被阿青的娘给叫住了。   “这是刚出锅第一份儿盛出来的,没人动过筷子,给华子带回去,放心吃,盛完了之后才加的辣子、花椒!”   热络地拉杜芊芊看,原来冬篮里头摆了好几道菜,芋头煮野鸭、香菇木耳炖肉、蹄膀炖黄豆、三道肉菜旁边还摆着一个小碗,里头是四颗圆头圆脑的糯米肉圆子。   村里婚宴上“无圆不成席”,肉圆上桌,寓意着婚姻美满、欢喜团圆,意头极好,不过做厨师傅们各有各的手艺和绝活儿,若是主家囊中羞涩,用糯米饭揉捏、外加点粗盐粒儿并葱姜,应应景就行了;可若是讲究起来,那种类可就多了,绿豆圆子、荤菜圆子、素菜圆子、山芋圆子……   今儿的做厨师傅往糯米圆子里加了些五花肉馅儿、配了点子香菇冬笋,都说本钱是师傅,这般下足了本,滋味必定不会差了,一口下去软糯绵柔,肉香和葱香氤氲而开,被带了来吃席的孩子们都争着抢,到最后都不够分的,没想到阿青娘一下子就给裴华留了四个。   刚刚吃席时,师傅在锅里炖蹄膀就馋的众人著着筷子伸长了脖子等了。清澈的蹄膀汤在炉火的攻势下热气腾腾,蹄膀浸在其中微微颤动,肉质酥软香味扑鼻,浸满蹄膀汤的黄豆更是一绝,既有肉的浓郁、又保留有本身的豆香,白嫩的蹄膀皮上香葱碎碧绿诱人,刚上桌,大家伙儿可没互相客气的功夫了,所有筷头一致伸向它,不一会儿一锅的蹄膀就被风卷残云吃个精光,还不过瘾,还有人拿了小勺儿在残羹里头捞,不放过一颗黄豆粒儿。   饶是如此,还是给裴华留了大半碗,扎实的一大块蹄膀肉。   裴大娘和李菊花是指望不上的,来前杜芊芊已经给裴华备了些吃的,年根儿底下,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吃食了,猪肉、火腿、肥鸡、野鸭,恨不能堆了半个厨房,不过阿青家这份心意,杜芊芊还是感动了。   旁边季桂月和杜大山也一个劲儿道谢。   “咱们两家不说这些外道话,有些凉了,回家热一热就能吃!”这阵子一事紧着一事,阿青娘里外操持,人眼见得瘦了一圈儿,不过今儿个是真高兴,还喝了好几杯冬酒,脸上透着红润和喜庆。 第371章 小耳报神   杜大山抱着安安,季桂月帮杜芊芊拎着冬篮,杜芊芊搂着季桂月,一家人有说有笑往回走,路上商量着明儿个赶早送些东西给杜小芹去。   “别送东西去了,能有多少吃进姐和妞子的肚子里?依我看,咱们不如直接将她们接来过年,热热闹闹的,多好!”杜芊芊提议道,想到那个彭大壮被一拳打漏风的嘴,吃着自家的好东西、骂着姐和妞子,不免浑身都来气。   可惜这件事情上,杜大山和季桂月始终抱着同杜芊芊相悖的看法。   “妹子,这里头的事儿你未出门的姑娘家不懂。”季桂月一张口,又是这论调,知道杜芊芊肯定又要急眼,连忙跟着解释,“大妹的婆家没事儿还尽想着法子挑理,给大妹母女俩不自在呢。哦,这会子大过年的,不在家里、却偏偏跑回娘家过去,这不是拿草棍子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嘛,现给人拿捏住错处,等回去了日子更不好过了。”   “那就别让姐她们回去了,不就行了吗?”这句话杜芊芊是想说的,可是她知道,这句话她说完,哥和嫂子必定又是之前的那一番理论,什么“出一家进一家多难啦”、“再生个儿子就好啦”、“世人都打这么过来的”……   她听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说了也徒增争吵,也知道争论到最后也没个了头,幸好裴华哥同自己是一边的,答应了自己等他腿好些了自有道理,不若就先按着哥哥的法子,送些东西去,先安生过完了这个年。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快走到自家院门口。   就见裴家门口有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这几个人也是刚刚去吃阿青、曹松酒席的,因为杜芊芊他们被阿青娘留了拿菜,所以比这些人迟了些回来。   虽然做出了窃窃私语的样子,但是说话声并没有压得很低,杜家几个人分明听到了一个高频词汇——小曼姑娘。   杜芊芊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李曼了,也没有怎么留心打听过她的消息,眼下这个情况听到她的名字,杜芊芊很意外,旁边季桂月已经嘟囔开了,“这又是出什么幺蛾子了?!”杜大山抱着安安,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这几个邻居围在裴家门口说李曼,明显是和华子有关系。   裴家院门敞开着,外头这些人议论的功夫,里头响起了李菊花洪亮的骂骂咧咧声:“谁在咱家门口嚼舌根?什么李曼、王曼的,和咱们家半毛钱关系没有,也不怕风闪了舌头!”   紧随着骂声,李菊花人已经到了门口,抬头看见杜家几个人都站在不远处往这里看呢,嘴里一顿,随机骂得更厉害了,手直挥舞着哄人:“大年下的,别自寻晦气,不然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着,这个年都别想好过了!”   李菊花和季桂月虽然都是泼辣风格,但好歹季桂月讲理,李菊花不然,她不讲理在整个村里都是闻名的,还有两三天就过年了,谁会不长眼同她硬碰硬去?裴家院门口的几个人顷刻间就散了。   而李菊花也并不理会杜家几个人,“哼”了一声,扭身进了自家院子。   “活一百年都有新鲜事儿瞧,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还有向着你说话的时候?”季桂月奇道,这句话显然指的是刚刚李菊花说的那句使劲儿撇清李曼的话。   杜芊芊笑了笑,她觉着李菊花刚刚那句“哼”颇有些扭捏傲娇的神色,心里发笑,“咱们也回吧。”   “这怎么成,你也是沉得住气,赶紧去打听什么事儿啊。”季桂月这暴脾气,就要撸了袖子即刻去问裴华。   杜芊芊拉住她,接过她手里的冬篮,往上提了提,示意她别急,有机会问去。   不慌不忙地将几个菜热好了,又热了碗早上的小米粥,金灿灿的,正好就着菜喝了不齁嗓子。这里准备着,柱子跑了来。   “姨!”柱子巴着锅台,垫着脚叫杜芊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柱子你怎么来了?”杜芊芊盛好了小米粥,怕柱子一个不妨打翻了粥碗烫着脸,将他从灶台旁边牵过来,随手用筷子夹了块蹄髈肉给柱子,哪晓得平日里那么馋一孩子,竟然使劲儿摇着头,“姨,我吃不下。”   还真不是柱子不馋了,而是刚刚被他娘喂怕了,刚刚那场吃下来,好家伙,光糯米圆子李菊花就抢了三个给柱子,自己桌上本来只抢到两个,后来硬是从邻桌又要了一个,糯米这吃食本来就饱腹,更别说柱子之前已经鸭子、蹄髈、五花肉一大堆吃了个饱,三个糯米圆子吃完,柱子觉得一直饱到嗓子眼儿了,对着杜芊芊夹到他鼻子尖儿的蹄髈肉一点儿也不动心。   吃撑了的感觉是很难受的,因此杜芊芊不勉强他,放下筷子,边往冬篮里放热好的菜,边问柱子:“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柱子又摇了摇头,只拿眼睛看她。   这孩子有点奇怪啊,杜芊芊用疑惑的表情瞅了瞅柱子。   柱子就解释道:“是我小叔让我来的。”   裴华?   “你小叔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柱子又摇了摇头,“小叔没说什么事,就让我过来瞧瞧你在干啥呢。”   所以这傻小子从刚刚进门就一直盯着自己,杜芊芊笑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柱子孩子气的行为,更因为裴华这个举动,他肯定是知道刚刚自己在门口听到了什么,心里不安,就派了这么个小耳报神来。   “那你看完了怎么不回去告诉你小叔去?”   这下子这小子又精明起来,这两个多月已经形成了习惯,芊芊姨一到,那十有八九有好吃的了,因此看到杜芊芊在准备吃的东西往外送的样子,就猜到这是去自己家,“姨,你等等要去咱家吧?”   “是啊。”   “那我等着你,同你一起。”   至于小叔?就让他等会儿吧。 第372章 啥病啊   裴华心内正七上八下,想着柱子这小家伙怎么让他瞅瞅,一瞅就是老半天,杜芊芊提着冬篮同柱子到了,笑盈盈的,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   人就是如此得矛盾,裴华既担心杜芊芊多心,可是见她没上心,却又心里有些不怎么是滋味。   以前刚来同裴华不熟悉,杜芊芊也同别人一样,觉得裴华年纪不大,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相处熟了之后,很能从细微的地方看出他的情绪波动。   比如此时,裴华虽然面上没什么异色,但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是躲闪的闪烁,而是带着些不安和欲开口辩解的迫切。   “柱子,你回屋吧,我同你芊芊姨有话要说。”   偏生柱子打定了主意要当小电灯泡,头直摇:“我不嘛,我就要在这儿!”说着,生怕裴华继续撵他,两只脚尖轮流抵着另一只脚的鞋跟,鞋子一脱,一骨碌爬到床沿儿上坐了下来。   裴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这叔侄二人,杜芊芊笑了起来:“柱子愿意呆就让他带着吧,阿青娘特意让我给你捎回来的,刚热好,快趁热吃了。”   文火慢炖的肉块儿方块整齐、烂而不碎,肉味浓郁醇厚,肉香里裹着香菇、木耳的淡淡清香;糯唧唧的芋头配了金黄的鸭肉;滴溜溜的糯米圆子滚圆饱满勾人食欲,可是眼下的裴华却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小叔,快吃呀,可好吃了。”柱子在一旁催促,拍着胸脯保证食物的美味。   索性将筷子放下,裴华看着杜芊芊的眼睛:“我也不知小曼怎么来了。刚和我说了几句话,娘他们就到家了。”   黑漆漆的眼眸清澈真诚,杜芊芊也收了刚才些许揶揄的表情,正色道:“我信你。”   小曼说了什么,裴华并没有明说,柱子在这儿,小孩子嘴里没防头,到处学了去,徒生麻烦,也伤姑娘家的体面。裴华想着若是杜芊芊实在问,等柱子走了再谈,没想到杜芊芊直接问也没问,只三个字就打消了自己心内的不安和疑惑。   不是她不上心,而是她放心。   这种被恋人充分信任的感觉很美好和很甜蜜,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没了,裴华喝光了一大碗小米粥,糯米圆子也解决了三个,其他肉啊鸭的也吃了十之八九,柱子在一旁看得呆了,小叔比自己可能吃多啦!   正吃着,“芊芊――”声儿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屋门口。   房门一推开,果然是樱子,真真儿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呼吸都喘不匀了,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她毛躁的性格大家都了解,只是今儿个杜芊芊知道正诚媳妇儿身子有些不好,所以紧着问:“是不是大嫂子怎么了?”   樱子先是拼命点了点头,又使劲儿摇了摇头。   “芊芊,你可真厉害!居然一猜就中。不过我大嫂没大事儿,就是需要一味药,大哥去刨了半日才刨了一根回来,我想着裴华哥这里有不少药,能不能先借我几根救救急?”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说完抚了抚胸口,大喘气。   “什么药?”杜芊芊和裴华同时问道。   “地……地黄根。”樱子终于喘匀了气,“我哥只刨了一根,不够用,大嫂又疼得厉害……”   不等樱子说完,杜芊芊直接道:“有的,我给你拿。”   霜降时节地黄叶逐渐枯黄,茎干枯,停止生长,根部进入休眠期,这时候采挖是最好的,这东西能卖上价钱,药材铺子里都收,不仅能给人治病,甚至还有富贵人家买了去给自家马吃,吃了地黄的马毛光可照地。   采挖也不难,一个一把铁锹、一个小锄头就成,因此到十月底,基本显眼地方的都被挖光了,再去寻也是难遇的,也难怪张正诚忍着半日的冻才挖到一根。   因为药都是杜芊芊煎的,所以裴华每次拿回来的药材都放在自家,杜芊芊去拿药樱子没挪地方跟了去,气刚喘匀,不想动了,看见裴华吃的,“裴华哥,这倒像是阿青家今儿的喜宴。”   柱子抢着答:“就是!是芊芊姨带回来的!”   语气里颇带着自豪,樱子就有些发笑,不明白小孩子的脑回路,这有啥自豪的,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今儿个可是吃饱了。”   光冲着李菊花护犊子和占便宜的发狠劲儿,只怕那桌的大人都没他这个孩子吃得多,可是天可怜见的,樱子说这话并没有讽刺挖苦的意思,她就是看到了喜宴上的菜肴,又恰好柱子也在这儿,想到了什么就随口一说罢了。   幸好裴大娘和李菊花不在这儿,不然又得多心。小孩子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颇自得地点了点头:“嗯!吃得太饱了,刚刚芊芊姨夹给我肉我都吃不下了。”   “哈哈哈哈!”樱子也笑得没心没肺。   樱子拿着四五根地黄进来了,而哈哈大笑的樱子却笑不下去了。   只因为裴华一句无心的发问:“嫂子怎么了?是吹了风着凉了吗?”生地黄最常见的作用是清热凉血,裴华才会有此一问。   这让樱子怎么回啊?直接说奶疮?打死樱子也说不出口啊,说胸口不太舒服?哎呀,这和说奶疮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万万没法儿解释。   挠了挠下巴,樱子满脸为难,索性扔下一句:“就是身子不爽利,喝些马齿笕、再敷些生地黄就好了。多谢啦,我先走了。”   快速说完,接着一溜烟夺门而出,倒像是有什么在后头撵着她一样,真正是来去一阵风,留下三脸懵的杜芊芊、裴华和柱子。   裴华想着自己刚也没说啥不妥的话呀,他好歹是有功夫在身、大伤小伤没少受的人,对药理多少懂些,又想着刚刚樱子说的什么“敷”和古怪的反应,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了,樱子刚刚只顾着急躲,没顾得上脸红,这会子,这份儿脸红的劲儿上了裴华的脖子耳根。 第373章 山韭菜   又怕杜芊芊追问,裴华主动转移了话题:“咳,听到刚刚樱子说马齿笕,我倒想起来这东西其实包饺子最好吃了。”   话题转地这般生硬,聪明如杜芊芊怎么会不知道裴华这是此处无银三百两,不过她更聪明地没有不解风情地拼命刨根究底,问个明白,顺着话题道:“可不?还得是配了韭菜,那才够味儿。”   松了口气,裴华就自然而然地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等来年我带你上山拔山韭菜去,比自家长得更鲜更香。”   “成啊!”杜芊芊来了兴趣,“我还真没吃过几顿,那时候刚来对山里还不是很熟悉,等熟悉了山韭菜的时节也过去了。”   口气里颇带着些遗憾,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裴华瞧着杜芊芊能为了来年的山韭菜都能高兴、盼望起来,就觉得有趣又鲜活得紧,这种鲜活让人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盼头,一食一蔬皆是情趣。   要不是柱子坐在一旁他都想去揉揉她的头顶。   “没采着倒不要紧,要是忙了半日都采了‘韭菜幌子’岂不是更扫兴?”裴华眉眼带笑地打趣。   “你也忒小看人了,‘韭菜幌子’和真韭菜我还是能分清的!”   杜芊芊知道裴华说的这个“韭菜幌子”,乍一看,同山韭菜十分相似,但是仔细辨别就能看出“韭菜幌子”的叶片更粗糙些,也没有真韭菜纤细的纹理,误食了倒不会出什么岔子,因为无毒,但就一桩,如同裴华所说的――扫兴,味如嚼草,辛苦一遭又是背、又是割的白忙活。   “我就闹过这笑话。”裴华说着自己就笑起来,“被我娘好一顿数落,采回来大半篓子,却只有不到一半的真韭菜。”   “那时候你多大?怎么还能分不清呢?”杜芊芊也跟着笑,弯弯的,可真好看,裴华心里想。   “都十来岁了。”   这话杜芊芊就不太爱听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裴大娘也真是,十来岁也没多大啊,帮着做家务就很不错了,辛辛苦苦采回来的,不能吃就算了呗,还埋怨干嘛。”   裴华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怨我娘,那是家里一顿的口粮。”   这才想起之前听哥嫂他们说的,裴家那时候的困难,脑海中自动描绘出裴华穿得大补丁、小补丁的衣服,瘦弱的肩头背着大篓子没在山间寻食物,鼻子一阵强烈的酸意,好歹忍住了,“那明年咱们去,你可别再割错了!不然,‘韭菜幌子’就罚你一个人全吃了。”   裴华乐呵笑着,可坐在一旁的柱子可就有些无聊起来,若不是他喜欢自己的小叔和芊芊姨,他早呆不住了,啥山韭菜,韭菜有啥好吃的呀,也值得小叔和芊芊姨讨论这么老半天,按他说,还是肉好吃,顿顿吃肉才好呢!   看着旁边冬篮里头还有小叔吃剩下的菜,柱子觉得这会子虽然肚子还是有些撑,但比刚刚好多了,能有些空儿塞东西了,就拿了筷子去夹那些剩菜吃,果然是吃货,第一筷子还是冲着肉去的,肉其实已经没有刚端来时候那么热气腾腾了,但是柱子仍然吃得津津有味,比听啥山韭菜有意思得多。   小吃货这厢吃得开心,而另一边的俩人也谈得兴起。   开春时候地里长的头刀韭菜,那叫一个鲜;而秋天时候韭菜花又另是一种美味,韭菜两头鲜,说的就是这个理儿了。   而山韭菜虽然同自家地里出的卖相上差不多,但是到了开花的时节,差别可就大了去了,家里长的开白韭菜花,而山韭菜一水的淡紫色,若不是因为本身强烈的辛辣气味,很是能装一装小清新的。   清明过后,吉安村的后山逐渐变绿了,也正是采摘各种山野菜的好时候。食物最是长情,头年长过的地方,等第二年你再去采,必定不会让你空了手。   常进山里采野菜的人,山韭菜并不难找,通常情况下,那些长山白菜、老山芹、山蒜、山菜的地方,往往也会长有山韭菜。通常这些地方都是低矮的树丛,低矮的树上长满了今年新叶的芽孢,山韭菜就在这些芽孢的下边儿,因为没人施肥的缘故,比家里长的瘦弱点儿,一簇簇、一丛丛,不一会儿就能采满筐,柔嫩清脆,碧绿新鲜。高兴地背了满筐回家,清洗干净,切碎,打上几个鸡蛋,放上佐料,和面做饺子,鲜美的一顿就成了。   “不仅能吃,晒干了磨成粉末,不太深的刀斧伤口敷几日就能好,特别灵验。”裴华饶有兴致地补充道。   “你用过吗?”杜芊芊更关心这个问题,她听到“特别灵验”这四个字,心里一刺,觉得这形容显得裴华对这个用途熟悉得过分。   裴华听出杜芊芊口气里的心疼,口气放得很软很软:“没有,只是我爹教我的,见过我爹用过。”   这时候柱子已经将那点子剩菜一点一点夹着吃完了,于是没事干的柱子就更感到无聊,几岁大的孩子哪里能懂恋人间的甜蜜,芝麻大点的事儿都能说出花儿来,重要的不是具体做什么,而是和谁在一起。   在柱子看来,就一个山韭菜,小叔和芊芊姨还谈起来没个完了,还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谈到高兴处还一起笑起来,割韭菜有啥好玩儿的?   有几次柱子想插话进去,想聊一聊自己喜欢的七巧板之类,可惜都没成功,撅了噘嘴,探下床,穿了鞋,回屋了。   到了自己屋,他娘李菊花正等着他呢,看他垂头丧气的,心想,肯定自己没猜错,“柱子,你在你小叔那里老半天,你小叔和芊芊姨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声音仍然无精打采。   “你小子别想骗我,咋可能没拌嘴?”李菊花不信。   裴勇见李菊花蝎蝎螫螫的,看不过,拦她:“你只管打听这些做甚么?没个大嫂样子!” 第374章 世上哪得知足人   “哎呀,问一问怕什么的。”李菊花拐了裴勇一胳膊,心想,要不是你在,我也用不着问柱子了,自己个儿在屋门口偷偷听一听就得了,又朝着柱子威逼利诱,“老实说!娘今晚给你吃刚买回来的点心。”   柱子回想了下,仍旧摇头:“真没有!还笑了,笑得可开心了。”   “还笑了?!”李菊花怪叫道,这俩人可真是奇了,这事儿若搁到她头上,她怎么也得扯着裴勇的衣服闹他一场,怎么到了杜家那丫头那儿,悄没声儿的不说,还有说有笑起来。   李菊花反复确认,弄得柱子比刚才还闷,本来在裴华那儿就没好好穿的鞋子,随便一蹬,窜上床,小心地拿出七巧板摆弄起来,不再继续搭理自己的娘。   “哎,你说这咋回事儿啊?”李菊花拐了拐裴勇,满脸八卦劲儿。   裴勇显然并不是李菊花,不想在自己弟弟和将来弟媳的事情上指手画脚瞧热闹,不过他倒是对另外一件事儿挺好奇,“我说你今儿个吃错药了?怎么帮起芊芊说话了,平时一看到人家小姑娘就跟乌眼鸡似的。”   “你知道个啥?小曼姑娘再好,那经过了这么多事儿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若是再弄跑了杜家丫头,岂不是鸡飞蛋打么?”李菊花算盘拨得可精,况且柱子吃了人家多少好东西她心里比谁都有数着呢,“你说,小曼姑娘也真个有意思,这会子巴巴儿跑过来做什么?当初干什么去了?一看到华子的伤势,吓得门边儿都不敢靠了。”   话题一下子又被李菊花扯远了,扯到李曼那儿了,裴勇不吭声,只管去瞧床上的柱子玩儿七巧板。   “一母同胞,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两个天差地别的来?别看华子平日里不吭声,还真是会哄人,小曼都跑上门来了,哄得小媳妇儿不吵不闹,还乐滋滋的。再瞧瞧你这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一问摇头三不知,锥子都扎不出个声儿来!”李菊花轻啐了一口,门口布帘子一掀,去寻裴大娘八卦去了。   其实李曼自打隔壁二嫂子说了裴华腿好得差不多的信儿,已经忍了好几天了,知道自己去了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可是心里那股子冲动,越是压抑就越是忍不住。可再想去,也不好直接就这么去了,裴、杜两家就隔了个院墙,如今往来又密,裴家那几个人她倒是不在乎,可自己这么跑去被杜家人、特别是杜芊芊看到,岂不是惹人笑话。   可巧阿青的婚事,不该在的人都去吃酒去了,只剩了裴华在家,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对着梳妆镜盘弄了半天,换了几套衣裳,最后一改自己平日里的贵气十足,挑了身自己顶素净的月白绫子棉袄儿,珍珠领扣拿下又戴上,戴上又拿下,最后还是没有戴,通身只左手手腕上笼了个素银镯子,或许李曼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些穿衣风格其实同杜芊芊很像,或许她已经意识到,但并不愿意承认。   她不愿意去吃酒席,她娘自然也陪着她,家里各色吃食堆积小山般,但李曼并不会做饭,也舍不得让她快过年了只吃几块糕点垫补、算作一顿饭。   栾夫人给的鲤鱼,说是黄河里出的,吃黄河鲤讲究的是当场摔杀了入锅,黄河地界离本地脚程可不短,将活的黄河鲤养在水里一路颠簸运过来,费时费力,物稀则为贵,到了本地地界,非富贵人家是吃不起的。   黄河水泥沙含量大,泥土味自然也就重,捕上来的鱼必定要在清水里养上几日才能将土腥味吐个干净,这吐沙的功夫正好在运输途中完成,送到府上恰好能宰杀入腹。鲤鱼都是逆流而游的,因此鱼肉虽活厚,但同时比起其他鱼种,紧也格外坚韧,要做得好吃,必得好手名庖丁将鱼身的大筋抽掉、做好的鱼肉才会鲜嫩可口。   李曼的娘没做过黄河鲤,因此栾夫人府上的厨子帮忙将鱼收拾好了、筋抽干净了,嘱咐得及时做了,不然鱼肉就不新鲜。这东西有钱都没处买去,李曼娘专门照着厨子教的法子做了道糖醋鲤鱼,又发面、揉面、切面,忙了半天,做了细面条儿,拿糖醋鲤鱼的卤汁拌了吃很是开胃爽口。   只是李曼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草草扒拉了几筷子就进了屋里,李曼的娘只道她心情不好,拿了块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湿润了,将剩下没煮的面条儿盖上,这样可以防止面条儿“回生”、变硬,等小曼下晌饿了,随时可以做上一碗。   李曼娘正在收拾整理从栾夫人那里带回来的年礼,有些经不住久放,过年亲友走动时候该送人的就送人,新年里头保不齐栾夫人那里又叫小曼陪着参加各色聚会,明着是夫人们之间走动走动,可是少不得各家给自家晚辈说亲保媒的,到时候小曼一色穿戴还得预备着。   正盘算着,李曼走出了房门,“娘,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李曼娘瞧她一身素净,的确不像是去特意见人时候的打扮,“外头怪冷的……”怕她吹了风,就想劝她别去,一句话刚说了半句,李曼眉头就蹙了起来。   “你披件银鼠坎肩再出去。”李曼娘立马改了口,放下手里的点心盒子就要去给她拿。   “不用了,娘,我不冷。”说完,抬脚迈出屋门,走了出去。   瞧着闺女往外走的背影,李曼娘叹了口气,她其实也发愁啊,其实吴文博那个小子真不错,小曼这个性子若是嫁了个同她一样脾气的,一个不让一个,小两口哪里能安生过日子?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小曼听了华子的消息意不平、正气头上,这会子倒像是卯足了劲儿,必要寻一个色色拔尖儿的方罢,她这个做娘的倒是也想,可那么十全十美的女婿哪里寻去?   手里拿着纯乳蒸就、一盒仅得四枚的金乳酥,李曼娘将盒子心不在焉地往桌上一搁,又深深叹了口气。 第375章 那年的槐花   即便任性如李曼,在去裴家的路上也不是没有犹豫过的。   从自己家到裴家的这条路,李曼之前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闭上眼光数着步数都能到。这条已经被自己熟记的路程,却也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走过了,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涌来,颇有些让李曼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春日里,这条既不直也不宽的乡间小路,连着耕种的水田、连着挑水的水井、连着许多户人家的菜地、连着进出吉安村的村口、尽头也连着通往后山的小径。上头布满了不知多少光腚小孩儿的光脚印、四季的草鞋印、牛蹄驴蹄印……   若是傍晚而行,天边远去的夕阳缓缓垂落,金色的余晖从发丝照耀全身,春风徐徐吹过发梢,若是再晚上一点,天色愈黯淡,月亮伴着最后一丝晚霞从俏丽的云层中探出了头,沿路人家的厨房里冒出阵阵的炊烟,饭菜的香味能随着微醺的春风飘得老远。   空气里似乎都透着甜,而李曼能从这些乡村常见场景里品出这份甜,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裴华。因为这条路的终点是裴华家,要么能见到裴华、再不济也能知道他最新的消息。   不管过去多久,李曼都记得十一二岁那两年,那时候年岁尚小,男女喜欢之事大人们也不过当小孩子的趣事儿随口说说罢了,那样小的年纪,谁会觉得刚刚少女心懵懂的千金万金大小姐,就真的能真情实感喜欢个穷小子喜欢好几年?   这种懵懂而稚嫩的年纪,也使得裴华远没有后来的抗拒和冷淡,这几乎是李曼和裴华两个人相处最为和谐的两年了。   那一年的秋天,李曼缠一会儿,被缠得没法儿,裴华也会挠了挠头往回送送她,沿着小路时不时有几颗槐树,摇摆着弯曲的枝干,一串串白色的槐花被秋风吹落的花瓣,犹如仙女散花一般烂漫。   可是十二三岁的裴华,别看坯子长得好,很像那么一回事儿,剑眉星目的模子已经显现出来,但到底不过是个愣头小子,看着簌簌落下的槐花,没觉着有啥美的,就心里叹着可惜了的,也不管旁边李曼正兀自陶醉,猴身上了树。   通常要采槐花,村里人都会用一个小镰刀绑在一根竹竿上头,然后举着竹竿跑到有槐花树的地方,勾着新开的一串串枝条,利落地搁下,从地上捡起数值,将一串串的槐花顺着一气儿捋下来放进小筐里头,香甜的气味勾得人边捋边往嘴里塞,甜甜糯糯的香了整个感官。   但是裴华同爹山里打猎,身手好得很,几下子“嗖嗖”就上了树,手劲儿又大,挑了槐花多的枝条一握、用巧力轻轻一折,枝条齐根而断,因为震动,有不少槐花纷纷往下掉落,沾到树下李曼的头上、脸上和肩上。   换做其他人,李曼早就竖着眼睛骂人了,可是,是裴华,李曼不仅不觉得生气,还觉得十分有趣,树上猴着身子掰树枝的身影也是好看的。   裴华抱了十来条槐树枝从树上轻巧跳下来,往李曼面前一伸,也没啥特别的表情,甚至还有些随意:“等掉地上都糟蹋了,你拿回去吃吧。”   一阵清香扑面而来,直渗透到李曼的心田,觉得这是世上嘴甜的气味,抿嘴笑着接了道谢。李曼打小儿不缺各色零嘴儿,槐花直接捋下来就吃,她从没试过,总觉着上头沾了不少尘土,也难免会藏着小虫子,吃了要闹肚子疼的,但是裴华给她采的那十来枝,李曼拿回去,硬是让自己娘做了拌菜吃了个干净。   这几年下来,李曼一直觉得自己和裴华的事儿是错不了的,哪怕后来裴华明确表示了拒绝,但李曼的这份自信和笃定从没有动摇过,可是造化弄人,事情竟然到了如今这个田地。   路过当年的那几颗槐树,叶子已经落光,一片萧疏,李曼停下怔忪地看了一小会儿,叹了口气。   如今的腊月寒天,加上一个村子倒有半村去给曹松和阿青捧场,因此路上行人很少,寒气逼人、冷清异常。对于阿青,因为她和杜芊芊走得近的关系,李曼是记得很清楚的,但是曹松,也不过是个有些模糊的印象了。   曹松这个人,长相不出众、性格也木讷,哪怕不出吉安村,也是泯然于众人。虽说曹家较之裴家里自家近多了,但是李曼对于曹松的印象细想起来,竟大部分还是几年前留下的。   尽管一个村子里住着,但是李曼的记忆同阿青她们显然很不相同,曹松年少时候领头做的那些事儿,挖野菜、打水仗、挖蛐蛐儿、掏鸟窝……李曼都没怎么参与过。   在阿青的记忆里,曹松的形象就饱满而生动多了,他教阿青辨别野菜,马齿苋叶小茎多又嫩,梗子红红的、且很肥大,吃起来虽然酸溜溜的,但能充饥;蒲公英长在荒地或土路旁,发芽出土都比其他的早些,用小镰刀头就能磕下来;阿青家养的小鸡没食吃的时候,曹松还偷偷从自家菜园子里揪了莴苣菜叶子给阿青喂鸡,结果自然又是被自家老娘一顿胖揍,毕竟那时候人还吃不饱,莴苣叶子同玉米面混在一起,熬稀粥时候贴了饼子,又好吃又扛饿。   同样村里一起长大的孩子,阿青眼中的曹松和李曼眼中的曹松完全不是一个模样,因此听说阿青嫁给了曹松,李曼多少还是有些不屑的,想着以阿青的条件,也就能嫁个这样的了,又因为阿青和杜芊芊是好朋友,李曼心中还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嗤之以鼻,你杜芊芊再牛,最好的朋友也不过就嫁了那么个泥腿子,而那个樱子,一天到晚傻乎乎大咧咧的,倒要看看最后嫁个什么人,到时候别现眼现在我眼里,惹得我笑话。   从这儿到那儿,一路上李曼只管胡思乱想,一个不留神,裴家大门就在不远处了。 第376章 好久不见   院门虽然不是大开,但是并没有锁上,想来裴大娘他们出门赴宴时候只是将门虚掩了。   以往不论何时都想进就进的院门,此时不过只是虚掩着,李曼都有些踟躇,一时之间她既希望裴大娘他们在家,起码她们会看在自己爹和姨夫家的面子上,从中做个缓和,裴华的性子宁折不弯,只怕这个面子他是不会给的;可是另一方面又想着还是只裴华哥一人在家比较好,起码能好好儿说上几句话。   走近几步小心地去听了听院门里面儿的动静,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来,是了,这么大冷的天儿,裴华腿又没好全呢,这会子怎么会在屋子外头晃悠?   院门还是那个院门,只是因为今年裴华和柱子叔侄两个都受了伤,觉得甚是不太平,等不及年三十了,早早儿就将桃符挂上了,企盼着能压压邪、送送祟。   这个习俗由来已久,辞旧迎新之际,吉安村的各家各户都会用桃木板分别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祗的名字;或者买了画着二神画像的纸张,或悬挂、或张贴于门首。往年不管是桃木板还是纸张,都要花铜子儿赶集时候买了,村里识字的人就很少,更甭提能写的了,可今年不同了,村里有先生了,桃木枝又多的是,各家各户捡了桃木枝,劈好磨光了,就请苏先生写上。   也有的更讲究些、同杜家关系近的,请杜大山帮忙修一修边边角角,修得溜光水滑了再拿去请先生写。裴大娘婆媳是不好意思去见苏先生的,叫裴勇去,裴勇也没肯,好歹央了杜大山这个好说话的,拿了去给写好了。   苏岳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同这婆媳俩一般见识,况且只要是村里人拿了桃木去,不管是谁,统统帮忙写了,若是村里的大爷、小伙子,苏岳还会煮了茶招待一番,反正学堂里已经歇了几日了,要等到明年正月里才继续,这阵子闲着也是闲着。   看着门口“神荼”、“郁垒”的桃符,李曼也清楚裴家为何挂得这么早,两三个月前的事儿自然更加清晰地浮现于脑海,让李曼想要迈入院子的脚愈发沉重和迟疑。   从李曼到了裴家院门口到眼面前,已经足足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了,李曼浑身冰凉,有些后悔刚没听娘的话,披了坎肩再过来,这般磨蹭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不趁着今日这个空儿,那要等下次旁人都不在的情况可就难寻了,自己哪里等得了?   伸手将门推开,门扇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分明,李曼的心不免跳了跳,脚底下一鼓作气,往裴华屋子走去。   院门响的时候裴华就听见了,他正在屋子里锻炼,想来不外是娘或者哥嫂他们,距离他们去赴宴也有些时间了,这会子回来倒也差不多。   不过,接下来的动静却不太对劲,只约莫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挺轻的,颇有些蹑手蹑脚的意思。裴华皱了皱眉,大中午的,应该不会是贼吧,再说村里一向安稳,没怎么出过牛二那种宵小,不过眼下正是年底各家各户好东西最多的时候,也难说有没有外人进村来,生些小心思。   虽然腿还没好利索,但是裴华心里一点也不慌乱,别说手旁有大山哥给他做的顶结实的拐杖,就是空着手,对付小毛贼,裴华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动静这脚步声还是往自己屋来的,裴华微微一晒,想着这若真是个贼,那也是个笨的,挂了许多肉的厨房不去,自己屋里还真没什么值钱东西。   刚轻轻挪到屋门口,门外这个“贼”却先出声了。   “裴华哥……”   声音里带着忐忑,声调也挺低,要不是两个人只隔了一道屋门没多远,裴华都未必能听清,这和李曼平日里有些跋扈、骄纵的风格是很不像的,但裴华还是听出来了,微微怔了怔,完全想不到为什么这个时候李曼怎么会过来。   门外李曼的声音又响起,声调高了些,却有些飘和抖,“裴华哥,你在屋里吗?”   裴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在。”说着就将屋门打了开来。   这是两个人三个来月以来第一次见面,李曼顾不得尴尬,因为惊讶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眼前这个人同上次看见的躺在床上狼狈不堪的伤病员判若两人,按理说,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一直好生养着,也不应该有这么好的气色。加上一直呆在屋子里头,裴华愣是白了好几个度,当真是个白里透红的脸色,配上剑眉星目,真叫个好看,比前更添了份俊俏。   而此刻裴华安稳地站在自己跟前,身形笔挺,要不是自己知道他腿上有伤,光靠眼睛,还真是瞧不出来的。   一双妙目丝毫不错地盯着裴华瞧,之前不是说脸上肯定会留下不小的疤吗?也就是左眉上方半个小指甲盖儿,有淡淡的浅印子罢了。裴华的唇形本就好看,这下子唇色又粉嫩起来,却一点也不女气,比她这阵子见过所有的富家公子哥儿加起来都好看,李曼心里简直不是复杂两个字就能形容得了的。   被李曼这般瞧着,裴华不自在起来,刚刚一丁点儿不怵偷家贼的冷静,这会子被别扭取代,李曼瞧着裴华这样子,并没有对自己怒目相对或者奚落嘲讽,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略低了低头,嘴角勾了勾。   裴华屋里这一冬火盆就没怎么熄过,很是暖和,屋门开着,暖和的气息往外涌,李曼觉着脚冻得更冷了。   “裴华哥,外头挺冷的,咱们进屋说罢。”   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再也不见刚刚的慌张和忐忑。   可是裴华并没有挪窝,还是如松一般站着,没有往后让人进屋的意思。 第377章 急死你   见裴华直愣愣地杵在那里,大约是看到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李曼小碎步跺了跺脚,又将冻得微微发红的双手拢在嘴边呵了呵:“裴华哥,里头挺暖和的,咱们别站在屋门口挨冻了。”   可是裴华还是没有挪窝,这会子周围只他们两人,再一起进了屋,不太好,裴华咳了一声,“咳,有什么话就在屋门口说吧。”   看来不是裴华没反应过来,而是惊讶于裴华过好恢复状态的自己没反应过来,当下就有些羞更有些怒,“怎么?现在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这下从口气到做派才是平时的李曼了。   “什么话?”裴华并没继续在这个能不能的问题上纠缠,直奔主题,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语气很平静,并听不出多少不耐烦或者情绪的波动。   低下头看了看裴华的腿,李曼又收了语气的锋利,缓下口气:“裴华哥,上次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至于什么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裴华听出李曼语气里有自责的意思,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   声音平稳温和且真诚,显然是出于真心,不过这并没有让李曼高兴,相反的,一团怒火“腾”地就从脚底板只往脑门钻,裴华越是风轻云淡,越是显得他其实对自己的不在意,他的这句“没有”说不准还有不少解脱的意味,幸好自己当时因为嫌弃而主动撇下了受伤的他,不然哪里能让他这么轻松就如了意?   裴华是个素日胸襟坦荡的人,自然并没有这么些弯弯绕的意思,当时别说李曼,就是杜芊芊他也是不打算连累的。这也侧面说明即便李曼和裴华打小儿这么一起长起来,但是相处时间并不能说明一切,真正的了解还真不是光有时间就够的。   就如同李曼误解了裴华,当李曼因此发起脾气来的时候,裴华也颇为愕然。   “不怪我?那意思还得谢我了?!”嗓音突然尖锐起来。   裴华蹙了蹙眉,人来得突然,情绪来得也莫名。   不等裴华吭声,李曼推搡了一把裴华:“不让我进,我今儿还偏进去瞧瞧!”   毕竟腿伤未愈,且又是不妨之下,裴华被推得趔趄了一下,李曼已经进了屋内,摆设和平时一样,也不一样。   仍是之前简简单单的床和桌子,但是氛围大不相同了。   火盆里的炭烧得红彤彤,床上是新换的厚褥子,蓬松柔软,同屋外头白惨惨的严寒一对比,暖和舒适。窗台上也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不仅擦拭地十分干净,还多了摆设。不是冬日里人们常折的梅,而是两三枝金银木。木本的枝条遒劲老怪,枝条上小小粒的果实点点红韵,颇有意趣。   这种摆设,村子里除了杜芊芊再没第二人。起先杜芊芊还真不太十分辨认得清,只觉着看样子很像茱萸,还是樱子告诉她,这叫金银木。长着深红透亮的小圆珠子,或两个并作一排、或三四个攒成一小簇,镶嵌于枝头,与苍绿的叶子互相映衬,虽不起眼,但很是有趣,随手从枝密处折了几条,樱子见状也学着折了些,于是就有了三户人家里的新鲜点缀。   不仅是视觉上的享受,金银木的花里有蜜腺,是很优质的蜜源,果皮里幽幽地保存着一些金银花独特的蜜香,有点像玉簪。   整间屋子处处都是杜芊芊的风格和气息,李曼看得心里的那股子酸和恨直满溢而出,恨不得上前去将白瓷瓶里头的金银木给撅折了、踩烂了。   而门口的裴华并没有跟着李曼进屋,本来身子是在屋内的,此时已经站到了屋外,李曼瞧着那张让自己惊艳的脸,刚才有多惊艳,现在就有多懊恼悔恨。虽然桌子旁倚着根拐杖,但是裴华没扶着也站得很好,之前一直躲在心里角落里不怎么见得了光的想法,如同盛夏的藤蔓,不受控地拼命冒出了头,不是说脸会破相、腿会残疾吗?怎么就都好了?为什么之前大夫说的都不作数了?!   李曼的表情有些扭曲,直勾勾盯着窗台上的金银木,从裴华的角度看,都能看到她后槽牙那里鼓了起来,明显是咬紧了牙根。   从刚刚叫门到现在,李曼的情绪波动太大,裴华看不明白,他不知道李曼今天为何而来,其实何止是裴华,到了这一步,李曼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隔壁二嫂子说的不是真的,裴华仍然躺在床上,脸上是疤、腿上是伤,李曼不仅会道个歉,还会拿出几两银子来嘱咐好生养着,可偏偏不如她的意,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裴华正为难着,由远及近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李菊花的声音穿透力最大,谈论着今儿的喜宴菜挺硬、吃得尽兴云云,看来是喜宴散了,裴华有些着急,等下杜芊芊和大山哥他们见了,总归有些不妥。   看到原本云淡风轻的裴华一下子有些急,如同烈火上头浇了勺滚油,李曼如何不知因为上心才会在意、才会着急,对着自己的那些所谓“不怪罪”,只不过没放在心上罢了。   怒极反笑,李曼“哼”地冷笑了一声,裴华正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李曼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上,你不是着急怕杜芊芊看到吗?我偏生不走了,不仅不走了,还坐你床沿儿上,急死你!   “你站屋门口做什么?厚袄子也没披,年节下的作祸呢?”裴大娘瞧见裴华就穿了个贴身袄儿、站在屋门外头,人还没进院门就嚷嚷着怪裴华,而柱子一溜烟窜到裴华跟前,“小叔,今儿我吃了好多好吃的!”拿两只比划了个大大的圆,一边比划着一边很自然地往裴华屋里一看。   “咦?”   叔侄俩一高一矮罚站一般同时站在了屋门口,引得原本打算直接各自回家的其他人也停了脚步,凑到裴家院子来瞧瞧这柱子到底看到啥了。 第378章 倒霉的槐树   “干啥呢?杵在那儿?”柱子挺着吃得饱饱的肚子站着,李菊花刚刚在饭桌上,悄悄儿地将勒在柱子小肚皮上的裤带松了松,转而勒在肚子底下,为的是能多吃些,不然棉裤的裤带恰好绑在肚子一周,吃多些就勒得慌了。   现在柱子站在屋门外的风口里,勾着脖子往屋里头瞧,肚脐眼儿空空地没个遮挡,李菊花担心他着凉,她是所有人里第一个到的,迈着大步跨到柱子跟前儿,儿子比啥都金贵,李菊花先不去管他瞧着什么,先两手提着棉裤的裤带,使劲儿往上一提,几乎将柱子提地半离地,裤带牢牢地重又将肚脐眼儿严实盖住,接着将上头的袄子下摆使劲儿往下一捋了捋,盖在了棉裤的上面,这才放了心。   给柱子收拾完也就几下的功夫,忙完李菊花就探头往屋里一瞧,哎呦!怪道叔侄两个这样式儿的呢,这个祖宗怎么来了?!   李曼的到来真是让院里院外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而李曼本人毕竟是村里门楣最高的娇小姐,屋外那些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她怎么会听不到,何况她刚刚只是气得脑袋发热想要气一气杜芊芊,可恨杜芊芊乃至杜家所有人连个鬼影都没见。   这下子再也坐不住了,李曼在李菊花和裴大娘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站起了身,这婆媳俩还真不怕她不起来,难听点说,光脚的还不怕穿鞋的呢,她一个千金万金的大小姐坐在了大小伙子的床上,反正自家不吃亏,因此都没上前劝说,甚至屋子都没进。   脚下的泥地仿佛灼人一般,李曼冷静下来,自觉站不住,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让这些人笑话,走到裴华跟前,轻声道:“裴华哥,刚刚是我不好,你能不能……”说着朝盯着她瞧的围观人等望了望,示意了裴华自己当下的难堪处境,“能不能送我出去?”   李曼知道裴华是个心软的,何况这要求并不过分,她料想裴华也不会拒绝自己,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拼了吃奶力气撮合裴华陪李曼的裴家婆媳,这会子却抢在了裴华前头拦住了。   “妹子,你这是许久没来了,不知道内里情况。别看华子这么站着四平八稳没事儿人一般,可到底也仍在病中,这样,嫂子送你,要不然,我和娘一同送你,你看咋样?”这时坏话反说的典型,明里是给台阶,其实在场的谁听不出来,这婆媳俩不想裴华同她再扯到一起?   李菊花说着就安排上了,和杜芊芊再不对付,那也是内部矛盾,经过上次的事儿,李家这根高枝儿是甭想了,别再弄黄了隔壁杜家财神爷,鸡飞蛋打岂不是倒霉催的。裴华这小子容易心软,若是等等李曼再掉几滴泪,拉拉扯扯地说不清,她甚至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这尊神上头有村长、县丞罩着,轻不得重不得的。   “勇子,你这做哥哥的也真是不上心,外头多冷啊,快馋了华子进屋去!”李菊花嗔怒地怪着自己男人,努了努嘴给了个眼色,示意他有点眼力劲儿,裴大娘那里也往外赶瞧热闹的邻居:“刚吃了个饱肚,别站风地里头吹积了食,赶紧回家暖暖吧。”   趁着裴勇反应过来去搀裴华的空儿,李菊花趁热打铁,凑到李曼跟前,满脸陪着笑:“姑娘,单嫂子陪着你还是带着你大娘一起?”   看李菊花表里不一的笑,李曼恨不得撕撸她的脸,不死心扭头去瞧裴华,裴华已经由裴勇缠着往屋里走了,站在外头这一会子,被寒气一吹,气色没刚才那般红润,却显得湛青的额雪白的脸来,李曼不由得又叫了声:“裴华哥――”   李菊花心下着急,想着这姑娘也忒不讲究了,以前喜欢得什么似的,受个伤人就跑没了,推了个干净,这会子又来,不管是不是想着“吃了吐”这主意,总叫人无端为难,算个什么事儿啊!   “哎呦,好闺女,嫂子面儿还不够大啊?这样,娘,咱们一起将小曼姑娘送回去!”还不算,更伸手轻轻拉了下李曼的袖口,其实这力道对于李菊花而言,还不如挠痒痒的,但是李曼心里那口郁结之气已经漫过嗓子眼儿了,她一直都不太看得起除了裴华之外的裴家人,更是觉得李菊花市侩俗气且爱贪小便宜,同裴华成了亲后是能不来往就不来往的。   今儿的一身月白绫子棉袄儿在裴华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眼下袖口被李菊花扯了,李菊花是刚吃了喜宴回来,光是为了给柱子抢菜那就没法儿吃得仔细讲究,难免手上沾了点子油星,李曼眉头一皱,直接将袖口从李菊花的指头缝里扯出来:“你有什么面子?少跟我拉拉扯扯!”   语气尖锐,竟是一点情面没留,李菊花手虚捏着,真真儿是没面子极了,立刻就想回嘴,要论吵架,十个李曼也不是李菊花的对手,再如何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吵得过荤素不忌的妇人?   可是李菊花不敢,她深知道李曼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若是真放开了对骂,只怕不用等村长找上门来同她算账,她自己个儿这个年都只能寝食难安地过了,只好急赤白脸地忍着,刚刚裴大娘请了出去的邻居,小曼没走,他们怎么舍得走?这下子李菊花的脸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窘迫。   就连裴华都看不过,想要开口,李曼压根没给他余地,刚刚发作李菊花的那股气势仍在,“哼”了一声,仰头就走,心里虚得很,她知道必须趁着这股气还在,才能体面地走。挡在院门口的人,谁敢拦她的路?自动让了出来,其中就有同李家走得比较近的冬冬娘,她也没敢上前去同李曼搭话。   这股子气势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就散了个干净,李曼觉得心里空得很,又觉酸涩难言,但更多的是无名之火,哪怕她知道自己没什么道理去生气,更不应该暗搓搓地希望裴华康复不了。   自己不是喜欢裴华哥的吗?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李曼想不明白,她也不想去想明白,只觉得若是此时不能出出气大约今天是会憋出病来的,那几颗槐树就遭了秧了,本来叶子就已经落光,光秃秃的可怜,李曼顾不得手疼,拼命去折槐树的枝丫,清脆的“咔嚓”声爆裂在阴冷的空气中,槐树枝七零八落躺了一地。 第379章 面茶   腊月二十九那日天还没亮就开始扯着往下洒雪点子,阿青和曹松的亲事还真是赶趟,不然雪天里摆喜宴可没晴天那么方便了。   杜大山将门拉开一条缝,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雪点子比夜里的还大,纷纷扬扬地直往下落,远处的天一片青灰色,已经商议好今儿个去瞧瞧大妹和妞子,顺便带些东西过去,因为要赶路,因此杜芊芊早饭预备了一大碗的白菜猪肉炖粉条、几条烤咸鱼,主食也不是清汤寡水的稀粥,而是削了几个大地瓜,熬了大半锅地瓜粥。   地窖里头的地瓜又大又胖,熬出来的地瓜粥冒着滚滚热气,香味扑鼻,桌边每个人的脸就氤氲在一片朦胧的热气之中,白的粥红的薯,分外诱人,端着粥碗“呼噜噜”,熬透的地瓜块香甜绵软,吃得那叫个香甜。   “给小芹预备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等等别拿漏了。”季桂月边喝粥边嘱咐道,“芊芊给妞子预备的糖都包了放在一个油纸包里了。”   那里安安要吃鱼,伸手自己去拿,草鱼刺儿多,季桂月怕鱼骨头卡了嗓子,就放下筷子先给安安小心地去挑鱼刺。   “都放油纸包里了?那棒棒糖岂不都粘在一处了?”一大筷子吸饱了汤汁的粉条儿,杜大山吸溜进肚子,问道。   挑完刺儿的鱼肉已经有些凉了,季桂月将鱼肉放在一勺地瓜粥上,让安安就着热粥吃,“自家人吃,不在意那点卖相。这大冷天你举着草靶子一路不得将手冻破了?”   接着同杜芊芊交换了个促狭的眼色,“再说了,这东西要是经了裴家小儿媳妇的眼,哪里还有妞子吃的份?你到了之后有点眼力劲儿,悄悄儿给妞子拿起来,大正月里孩子也好多点东西甜甜嘴儿。”   原来重点在这儿呢,杜大山笑了笑没吱声,喝完两大碗地瓜粥,全身暖洋洋的,等会儿正好赶路。   季桂月怕他太憨厚,又多嘱咐了一遍:“你可听没听见?别到了之后穷大方,拿你侄女儿的东西做人情!”   “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晓得了。”杜大山已经吃完了,略坐着歇口气,和媳妇儿还有妹子闲聊几句也该出发了,“都给大妹她们捎了啥啊?”   “虽然也不比荒年,年根儿底下送些填饱肚子的包子馒头,可到底是年节,我给包了些蒸丸子,好歹应个景。别的基本上都是挑了大妹爱吃的,柿饼、糖瓜也有,红枣、腊肉也有。”   杜大山听着,笑眯了眼,不忘夸媳妇儿两句:“做嫂子做到你这份儿上,那才叫好大嫂呢!都说你脾气不好惹,哪里知道你其实不过刀子嘴罢了。”   听了前半句,季桂月抿了嘴笑,心想这老实头也开窍了,结果第二句就露了馅,还是那么不会哄人,停了划拉地瓜粥的筷子,抬起头来含笑白了他一眼。   杜芊芊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   季桂月接着含蓄道:“说笑归说笑,这些调理身子的东西大妹这半年可吃了不少了,不知道咋还没个动静,你去了嘱咐大妹每日里记着吃。”   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杜芊芊没扫她大嫂的兴,忍住了吐槽的嘴。   这一趟,彭家人待杜大山倒也客气,不过话说回来,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了,何况是拎了大包小包来送东西的了。   彭大娘还倒了碗面茶招待,黍子面儿熬成了糊糊状,将芝麻酱提起来拉成丝状转着圈儿浇在上头,这东西寻常庄稼人不常做,因为既费粮食又不饱肚,也就过年过节时候做了解馋。喝面茶,讲究不用勺也不用筷,一手端了碗,嘴巴拢起,贴着碗沿,转着圈儿地喝。   面茶很烫,这样转着圈地吸溜,碗里的面茶和芝麻酱一起流到碗边再流入口中,每一口下去既有面茶又有芝麻酱,虽然喝的样子有些滑稽不雅观,但是个中香甜让人无法顾得这许多了。   彭大娘在那里催促杜大山快喝,十分热情,“大雪天的还跑这一趟,快趁热!”旁边彭老爹他们也都是笑脸相迎,就连彭大壮也咧着少了颗牙的嘴,“大哥,你看本来该我和小芹回去的,倒累得你跑这一趟。”   这些热情杜大山虽然知道都是冲着自己带来的东西去的,但是好歹做了个样子,要说真高兴的,当然是杜小芹和妞子了,自打杜大山来,妞子就没离了舅舅左右,左一声“舅舅”、右一声“舅舅”,就好像生怕他一扭头就不见了似的。   杜大山吃了饱饭来的,这会子真喝不下,可架不住几双眼睛、几张嘴一同催着自己喝,可端起碗,他就发现妞子站在一旁仰着头看他,眼睛都快高兴地眯成一条缝,虽然不是本意,但嗓子眼儿控制不住地咽着口水,要不是嘴巴抿着,杜大山觉得自己这个小外甥女儿肯定会流哈喇子下来,下意识地就瞟了眼彭二壮媳妇儿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却没有一点儿馋相,甚至不太在意自己手里这碗面茶,颇有些不耐烦地在他娘怀里恣扭,挣扎着要下地去玩。   两个孩子一个屋檐底下长着,一个白嫩地跟个粉团儿一般,另一个却面黄肌瘦,甚至个头儿都要被小的那个赶超了,杜大山心里那是一阵的酸,低下身子用另一只手一把将妞子捞起来,抱在怀里,“妞子,舅舅实在喝不下,你帮舅舅喝吧。”   接着不由分说,吹了吹面茶,就喂妞子小口喝了起来,其实妞子并不敢,她本能地想扭头去看奶奶他们,想看看他们生没生气,但是面茶已经凑近到嘴边了,碗沿略略倾斜,要是自己不喝就洒了,闻着又是那么地香,而抱着自己的是舅舅,妞子就着碗沿放心喝了起来。 第380章 妞子的心事   被碗沿挡住了脸,妞子自然瞅不到周围人的表情,但是杜大山可是看得分明,除了杜小芹,其他人脸上虽然尽力掩饰着,但是眼底的不满和嫌恶是盖不住的,特别是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不过一碗面茶而已,何况还是吃的自己那份。   怀里的妞子“咕嘟咕嘟”喝得极香,彭大娘在旁边笑着拦道:“哎呦妞子,你要是想喝,等后儿奶奶给你冲,你舅舅一大早赶路过来……”   话倒是没什么,可是她若是平日里舍得给妞子喝,妞子哪里可能是刚刚那样。彭大娘虽然笑着说,但是听在妞子耳里简直阴恻得吓人,她立马将微倾的面茶碗轻轻推正了,抬起了头对杜大山道,“舅舅,你喝吧,我不喝。”   “莫怕,舅舅让你喝你尽管喝,值几个钱?”老实人杜大山着实有些来气,伸手将妞子唇边的面茶擦了擦。   “她大舅,你看这倒是我多嘴了,东西事小,你大冷天又是年节下,合盖让你喝,孩子不懂事……”彭大娘忙往回找补。   杜大山不想听她啰唣,只想同大妹兄妹俩说会儿话,等妞子将面茶喝完,“小芹,去你屋里,哥有话同你说。”   “哥,你抱着妞子先去,我把这碗刷了就去。”杜小芹伸手去拿碗。   “一大屋子的人就你长了手?”杜大山看杜小芹手指头红肿得胡萝卜一般,今年一冬浸冷水的活儿没少干,心里的不满到了顶点,彭家大大小小也十来个人了,全都习以为常地让杜小芹去。   彭大娘心里也不太舒服了,蹬鼻子上脸来了,若不是看着那几包东西的面儿,他杜大山算老几啊,跑自家做起主来了,彭大爹那更不用说,整天著着烟杆子,“吧嗒吧嗒”几口,端的是有架子,家里都得听他的。   气氛一时就有些僵了,台阶却是彭二壮给的。   “多大点的事儿?嫂子,大山哥难得来一趟,你就同大哥进屋好生聊吧,碗我给洗了。”说着,彭大壮就笑呵呵地去收拾,面茶很粘稠,因此碗壁上残留了薄薄的一层。   那个黄毛丫头也配让自己男人去给她洗碗?也不怕折寿?彭二壮媳妇儿心里很是不忿,怀里的儿子恣扭半天她也不太抱得动了,拉了下彭二壮的袖子将儿子递过去,“哪有让老爷们儿洗碗的道理?我去。”   拿着碗,嘴角下撇,扭了头去了。   杜大山抱着妞子,同杜小芹进了屋,彭大壮却少有地很有眼色没跟了去。   “大壮,还不陪客去!”彭大娘撵他去,彭大壮摆了摆手:“我别去碍眼了,再说了,我大舅子送的东西我不得过过眼呐?”   母子俩都盯着杜大山带过来的那几包东西呢,彭大娘怕彭大壮再偷了去卖钱,而彭大壮也生怕彭大娘将好东西藏起来了。   “哥刚给你惹麻烦了。”杜大山那股气缓了缓,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冲了,自己火发完了松快了,自己一走,倒霉的还是这母女俩。   杜小芹笑着摇摇头:“哥,没有,我听着觉得很痛快。”   往杜小芹面上瞧了瞧,杜大山也乐了:“我家大妹也知道反抗了,这是好事儿,以后多学着点……”想要说多学着点彭二壮媳妇儿来着,可是毕竟是厚道人,即便是关了屋门到底也没好意思说,换了个人,“多学着点你嫂子,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杜小芹笑得更乐了。   说到彭二壮媳妇儿,杜大山就说:“看来这彭家也不尽是些不讲理欺负人的,彭二壮就比他哥好多了。”   杜小芹没吭声,既没附和也没反驳,只是眼底的笑意退了下去,淡淡的,扭头去摸妞子的头。   看来安安他娘没说错,自己的确看人还不够准秤,杜大山想着,接着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儿都给忘了!”   连忙又将声调降了下去,对着妞子招了招手:“妞子,过来,你小姨给你捎来的,只给你一个人!”   听到小姨,妞子眼睛都亮了,凑到杜大山跟前。   杜大山从怀里掏出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一层又一层包着,足揭了三层,里头一半的牛轧糖,一般的棒棒糖,因为是单独放在怀里藏着,一路上早已经有些融化了,特别是棒棒糖,透明澄净的糖稀粘连在一起,“妞子,你小姨和舅妈特意嘱咐了单独给你,舅舅就藏在怀里了,你看,都有些化了。”   “没事儿,舅舅,我很喜欢!”妞子兴奋地恨不得大叫,可是又怕惊动了屋外的人,原地蹦了几蹦,捧着糖果,笑得合不拢嘴,“娘,你看!”   献宝一样给杜小芹看,又想着该藏到哪里,屋子里这里看看那里试试,如同小松鼠藏过冬的食物一般。   杜大山想着季桂月嘱咐他最要紧的事,是让杜小芹赶紧再生个孩子,可是看着眼前的母女俩,想着她俩的处境和遭遇,以及彭家上上下下的这些人,杜大山开不了口了,犹豫了半晌最后也没有提。   杜大山并没打算留下来吃午饭,今儿个是小除夕了,他想早些赶回去,但是妞子藏好了糖果后寸步不离跟着他,非要让他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因为全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年,但是这些热闹和妞子并没有什么关系,娘整日里忙着打扫、预备年节的食物,她就更孤零零的了。   她也想和弟弟一起玩,可是奶奶和婶子她们都不让,再说别看弟弟比自己还小,但是他也是个大忙人。   爷爷用细竹篾子从一张年华上裁下来一条,将大的部分摊平了背面刷上浆糊,抱着弟弟站在灶台上,笑呵呵地让他贴在灶台上方,又将弟弟抱下来,拿出几个干净的小碟子摆在灶台上,里头都是些糖瓜之类的点心。   “爷爷,这是做什么的?”弟弟就问爷爷。   “祭灶啊。”爷爷说着从灶膛里头取了火,让弟弟举着裁剪下来的一条点燃了,又怕他烫着手,只做了个样子,就接了过来。   那上头一角画了个骑着马的小人,弟弟挠挠头:“爷爷,为啥要烧这个?”   “今儿送灶王上天汇报人家的事儿。”爷爷指着那些点心,“这些点心吃了嘴甜,多替咱们说好话啊。”   弟弟听了有趣,拍着手笑。   这些,妞子都只能巴着门边干瞅着,她也想去瞅瞅那个灶王爷的小相到底是个啥模样,但是不行,大家都说丫头片子不吉利,碰了灶王爷的东西会被怪罪的,看着众人忙里忙外,妞子觉得自己比平时更孤单了。 第381章 操不完的心   结果就是杜大山不仅被留下吃了午饭,也没能吃完就回去。下午雪下得更大了,杜小芹担心他天黑了不好赶路催着他走的,不然妞子估计还想留舅舅晚上别回去了才好。   彭家人都虚留了留,不过面儿上情儿,只有杜小芹和妞子母女俩直送到村口,妞子眼巴巴地,看得杜大山简直不忍心,只好蹲下来宽慰她:“没事儿,过几日就让你娘带你正月里头去舅舅家住一阵子。”   雪花扯得紧,“妞子,今儿是怎么了?你看这大雪地里头,你再留,舅舅可得摸黑赶雪路了。”杜小芹有些责备的语气。   妞子这才松了手,在母女俩目送下,杜大山步子都迈地有些沉重,走了一段,一大一小还在原地呢,雪落了一身,妞子就跟个堆的雪人一样,杜小芹低着头不知道同她说着什么,她也没挪窝,抬头看到杜大山回头望了,杜小芹直起身,朝着自己哥哥挥了挥手:“哥,你走吧,没事儿,等看不到你影儿了,她就回去了。”   娘儿俩在雪地里头冻得可怜,杜大山加快了步伐,很快人就出了妞子的视线范围,这才被杜小芹拉着失落地回了家,路上杜大山心里乱糟糟的,想的都是大妹和这个外甥女儿,想着自己之前一直的看法,是不是真的错了?   雪地里赶路,上半身倒罢了,虽然不断有雪落于头上、身上,但不停走路,并不会觉着冷,甚至后来头顶上的汗珠和雪被体温一蒸腾,还往上冒白烟,但是脚底下就受罪了,芦花鞋里外沾满了泥泞和雪水,一双脚特别是后脚跟,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等到了家,季桂月和杜芊芊都焦急地等着呢,姑嫂二人时不时出了院门看看,盼了许久,终于才将人给盼到家,还没等杜大山开口说话,季桂月就先自省了:“是我虑得不周了,竟忘了让你换双鞋,你看这双脚给冻得。”   这对于杜大山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苦,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儿,就是可惜了一双芦花鞋,估计穿不了了。”   小年夜看自家男人下腿肚子往下又是雪又是泥,季桂月真是心疼的,“什么鞋子不鞋子的?是人值钱还是双鞋子值钱?”   说着就张罗着给杜大山倒滚滚的洗脚水,拿干净的鞋去了。   “哥,你怎么这会子才到家?我和嫂子都着急得不得了,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儿了?”杜芊芊给杜大山递过来干毛巾,屋里头生了炉子暖和得紧,不过更让杜大山觉得暖和的是家人的关心。   “没,妞子留我多呆了一会儿。”   听得端着洗脚水进屋来的季桂月笑了,“啥?妞子留的你?不是大妹?”   “大妹担心雪天路滑,倒还催着我走呢。”杜大山见桌上的饭菜都摆着没动,“都做好了你们就先吃啊,何必等我。”   季桂月蹲着给杜大山挽裤腿,“那怎么成?小年夜的饭哪里能不等你就先吃了?”   不过说是等,其实也就季桂月和杜芊芊等着了,安安和两只兔子可早就都吃了个肚饱溜圆,这会子安安也蹲在杜大山旁边,学着季桂月的样子给他爹挽裤脚,杜大山觉着又逗趣又贴心,“没成想我儿子也能给他爹我洗脚了。华子那里给端过去了吗?”   “华子哥已经吃好了,我正要过去下,听说你没回来他也不放心,让等你回来了就只会他一声。”   “那你快去说一声,别让他白等着,说完就回来咱们吃饭。”杜大山催着杜芊芊快去。   “苏先生也吃完走了?”   给杜大山收拾完了的季桂月好笑道:“你倒是个大忙人,惦记着他惦记着你的,自己还没吃呢!芊芊去请了,苏先生不在家,约莫进城会朋友去了。”   “那也好,总比一个人小年夜孤零零的强。”杜大山放下了心。   季桂月也点了点头,赞同道:“可不是说么?各家各户热热闹闹,自己屋里头鸟悄儿的,不是个事儿。”   杜大山似乎有感而发,“要不是华子腿还没好,让他也过来一起吃。”   “你可别忘了,就算是他和芊芊成了亲,那我们也是嫁不是娶,又不是上门女婿,以后就该芊芊过去吃,哪里能让人家小年饭过来的道理?”季桂月将满是泥点子的棉裤先放盆儿里搁些沤子,临睡前揉搓几下泥就都下来了,这会子洗了手热饭填肚子最要紧。   听杜大山如是说,季桂月就去纠正他,谁料杜大山倒是笑了笑不在意道:“要我说,只要舒心,在哪里都一样的。”   杜芊芊恰好从裴家回来,“哥说得对!”   “你们兄妹俩一唱一和的,尽是歪理,我去热饭了。”   饭桌上季桂月自然就问起杜小芹母女俩的情况,“妞子见了那包糖肯定高兴坏了吧。”   杜大山吃着颗炸丸子,“唔”地含糊应了一声。   吉安村里,但凡过年,每家饭桌上都少不了丸子,年成好或者手头宽裕的就炸肉丸子,收成不好的时候也会搓了素丸子应景,炸过的丸子都装在一个干净的盆里头盖好,搁在院子里,随吃随拿。   今儿杜芊芊抓了十几个丸子又稍微过了下油,拿锅子烧了些炖肉的汤汁儿,勾上芡锅里一熘,蒜泥、甜面酱、虾皮还有香油兑了蘸料往上一浇,漂亮的熘丸子就得了,杜大山连吃了两个,季桂月见他只忙着吃,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要你同大妹嘱咐的事儿你都说了吗?咱们家杜家孩子太少了,拢共才这么两个,你看看张二娘家,正生家那二小子,多可人疼啊……”   季桂月是真喜欢孩子,说起这件事儿来,眉眼带着笑,越说越起劲,恨不能杜小芹来年也生个大胖小子才好。正说得兴起,被杜大山打断了,“吃饭吧,这事儿暂时还是别提了。” 第382章 真好   并没有去之前笑吟吟答应季桂月的口气,季桂月和杜芊芊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惊讶。   “怎么?去彭家送年礼难不成还给你气受了?”季桂月猜测道,若是杜大山点一下头,她拼了这个小年夜不过了,也得去彭家掰扯掰扯。   听季桂月口气十分不善,杜大山想着今儿个在彭家让杜小芹学一学季桂月的泼辣,顿时又笑了出来,弄得旁边的姑嫂俩不知道他闹的哪一出。   “我瞧着大妹和妞子在彭家实在是过得不好,再生一个,大妹还罢了,妞子就更可怜了。”杜大山略略地将今儿去彭家的见闻说了说,其实桌上几个人都知道母女俩在彭家过得不好,但怎么个不好法,还是亲眼瞧了才能真的有切实的体会。   因为这话的确也没法儿回,季桂月只得默不作声,杜芊芊却是高兴的,“哥,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别说妞子,就是姐再生,谁能保证下一个孩子就是男娃娃?若是万一再生个女孩儿怎么办?”   季桂月面上更不好看了,这问题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世人都打这么过来的,下一胎若还是个女的,那就再生啊,小芹才多大,总不能一肚子都是女娃娃,可是这话她眼下如何说得出口,就是自己也没法儿说服自己了,第二个还是女孩儿,杜小芹只怕在彭家这日子压根没法儿过了。   话题一起,满桌子的好菜都有些索然无味,杜芊芊就忙着给哥嫂夹菜,“这个大煮干丝不错,那个腐乳肉也好吃,刚刚裴华哥吃了好大一碗呢。”   “平日里说起你姐的事儿你别谁都上心,怎么今儿却倒个个儿过来了?”   杜芊芊抿嘴一笑,这可正中她下怀,省得哥嫂他们总是拿“再生个孩子就好了”这种观点来噎她,观念的转变总需要个契机,这次哥去得好,真该让嫂子也一并去瞧瞧。   添了新丁的张二娘家更是热闹。   孩子不过出生还没一个月,按理说应该在屋子里头娇嫩地养着,但是或许是这阵子他娘发了奶疮、他需要吃百家奶的缘故,竟也不娇惯,他二婶或者奶奶不管抱着他去谁家,来回大冷天偶尔襁褓头被风吹了开,小子脸蛋儿都被冻得有些红,倒也皮实了,一点儿没有,且虽也不认生,不管是谁奶他,闭了眼睛只管吃了个饱才完。   饭量也大,比人家自己孩子吃的还多,张二娘她们就不好意思只捎上几个鸡蛋了,索性拿绳子扣了两只鸡、或者草绳串了一大块连肥带瘦的五花肉。   “臭小子,幸好你遇上了好时候啰,不然奶奶都要被你吃穷啰。”张二娘抱着小孙子,嘴里这样说着,但眼睛都稀罕地笑眯了起来,众人都笑。   这小子乐了,可他娘却受罪了,奶疮一直有些反复,也就是这两天才大好了。月子里不能下地,饭菜端了去尽管不怎么有胃口,但仍是逼着自己喝了一大碗没放盐的鱼汤,就着汤泡了大半碗饭,每日里蒲公英和马齿笕的茶喝得她嘴里直发苦,没滋没味儿的鱼汤喝到嘴里也觉着鲜味十足、好喝了起来。   “这就对啦,是病怕三碗!多吃了身子骨好了比喝什么用都强。”张二娘看大媳妇儿大口喝汤,点着头劝她再多吃些。   “嫂子,我哥让我帮忙端进来的。”樱子端着盆热水进了屋来,正诚媳妇儿正吃完了饭正将枕头竖着抵在腰眼后头消食。   正诚媳妇儿就有些不好意思,她每天都用生地黄洗净捣烂成泥外敷在奶疮上,因此全身都是一股子药材味儿,她是让张正诚去弄的,连婆婆她都没好意思惊动,结果却是小姑子端进来了,张正诚媳妇儿连忙坐直,“你哥呢?”   “小子又拉啦,哥在洗尿戒子呢。”樱子撸了撸袖子,“来吧嫂子,我给你擦擦,屋子里这么暖和,你把上衣解了。”   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味。正诚媳妇儿不自觉地捂了下胸口的贴身袄子。   “哈哈哈,嫂子,你和我还不好意思啊?没事儿,快点。”樱子低下头去拧毛巾,刚烧滚的开水,十分烫手,樱子嘴里“斯哈”不断,时不时左右手互相交替着摸摸耳朵降温。   正诚媳妇儿哪里好意思,“樱子,你放下吧,我自己来。”   见大嫂的确是不好意思,天儿冷,屋里头再暖和,滚水也没法保持高温太长时间,樱子将拧地送送的热毛巾塞进正诚媳妇儿手里,“喏,给你。你快着些,别吹了风,也别瞎干净,擦擦去去味儿就得了。”   话糙理不糙,正诚媳妇儿接过来,笑道,“知道啦,看你这小嘴儿嘚吧嘚吧的,只管啰唣。”   “大嫂,你这可说错人了,这些话都是我哥让我嘱咐你的,还不是心疼你怕你冻病了。”樱子出了屋子,临关门前,头探进门内,还最后不忘逗一句。   一夜北风紧,雪就像扯着棉絮往下落,杜芊芊想着若是这般继续不停下,只怕正月这几日就真的要窝冬了,不过厨房的梁上挂满了猪肉、羊肉、火腿,地窖里头尽是地瓜、苞米、白菜、萝卜,而屋檐底下的大缸里头满是腌好的各色咸菜,碗橱底下摆了好几坛夏秋时节酿的果酒,木炭和柴火备得足足的,哥嫂子、安安都在身边,裴华哥就在隔壁,樱子和阿青在一个村子里,随时都能见面,杜芊芊想着就觉得日子这般过,美得很,真好。   要说唯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也就是姐和妞子了,若是能将她们从万恶的彭家解救出来,那就更好了。   不过第二日天刚亮雪却停了。门一开,房屋、树木、田地里、村后的山脉都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好大雪,昨儿刚扫完的又白搭了。”季桂月嘟囔着,去小杂物间去拿铁锹,这么厚的雪用扫帚是扫不动的。   可在杜芊芊眼里,整个吉安村就像是个巨大的奶油蛋糕,想着想着就不由咽了口水,过年其实最兴奋最有味儿的是年前备年货的那一阵子,到了年三十这天,除了贴对联福字,也就只需要包饺子了,反倒闲了下来,要不,今儿个就应个景,做个奶油蛋糕吧。 第383章 大年三十   季桂月和杜芊芊姑嫂俩站在厨房里,都在挽袖子,互相瞅了眼。   “你预备做啥?”   “我打算做个蛋糕。”   季桂月听了直接一摆手,“家里吃的东西这么多,赶紧别做了,下晌还得包饺子,做了蛋糕咱们可得几个肚子塞去。这会子赶紧将浆糊煮了要紧。”   接着不由分说,利索开始干活,杜芊芊看了看几乎占了半个厨房的各色吃食,再做了不经放的奶油蛋糕属实有些浪费了,煮浆糊她还真没怎么干过,就帮着季桂月打下手。   季桂月一手抓着面粉,满满洒进锅里的凉水中,另一只手用筷头顺着一个方向慢慢儿搅动,让面粉完全溶解在水里,口里叮咛着:“火有些大了,赶紧底下压低些。”   炉膛前的杜芊芊立即按照吩咐抽出了两根柴火,用脚踩灭了。   随着水温缓慢的上升,季桂月一直保持着匀速搅拌的动作,水分约莫吸收了一半左右的时候,面粉就开始“噗噗噗”地冒鱼眼儿泡泡了,反正炉膛里头也不用添柴火,杜芊芊就站起身来看,此时恰好是面粉向浆糊转变的过程,就见季桂月用筷头挑了些起来,长长地拉起了丝儿。   季桂月点点头,“去,添几根柴火。”   三根柴火一添,坐在那里的杜芊芊就看见季桂月手下搅拌的动作明显开始吃力了,就看季桂月快速地用手一抓,打量了一眼,“成了。”   动作一气呵成,杜芊芊就奇道:“嫂子,你手可真经烫!”   季桂月好笑地白了一眼。   杜大山踩着凳子往门框上头贴门笺,季桂月在一旁递浆糊,安安现在太沉手,杜芊芊抱着已经挺费力了,加上小家伙自打学会了走路也不肯老实被抱着,就牵了他的手在一旁瞧着。   门笺都是用青纸裁的,祈祷来年的庄稼长势好、收成好,上头还镂刻了些吉祥的花纹和吉利话,杜大山在顶端刷了层浆糊,往门框上一粘,下面的部分自然垂下,被冷风一吹就飘了起来,怪有趣的。   大年三十这日走门串户的少,不过杜家却来了三拨人。   第一拨是曹松和阿青,两个人一齐送了一小瓷坛的芥末墩来。   阿青成亲不过也就是三日前的事儿,可眼前的阿青挽起了头发,面儿上说不出的娇羞,比少女时候竟平添了些韵味,“这是娘做的,让我给你们都送些。”   芥末墩儿都是腊月二十几开始做,因为做起来比腌白菜麻烦许多,也更费东西,腊月里诸事繁忙,如今村里人十亭里头也就一两亭的人家还会费事做上一两坛。   不仅要青口的大白菜,还必得眼观手掂细心挑选那些顶瓷实的,掰了外头一两层的老帮叶,这时候手底下可千万别舍不得,不然保住了几片老帮儿事小,毁了一坛子的芥末墩儿事大。   中间段儿切了一寸来厚、粗的圆柱形状,圆柱这个形容还有点太客气了,其实就是个胖圆墩儿,用马莲草转着圈儿扎紧了,至于为啥非要用马莲草,杜芊芊也问过,也没个确切的说法,大概是因为这样肉里就有了马莲草独特的清香味,再问,季桂月就不耐烦了,“哎呦,这论起来,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都用马莲草,等明年清明烧纸,我让老人家给我托个梦给我讲个分明,再讲与你听!”   烧一锅滚水,用笊篱将这些马莲草扎紧的胖圆墩儿托住,逐个焯到半生不熟的当口,焯的时间千万不能唱,不然大白菜就烂成了泥,没了脆生的口感。   焯好的胖圆墩儿趁着热乎劲儿装进小瓷坛子里,挨个儿码整齐,码好一层,就在其上涂抹上一层芥末糊糊和一点儿糖粒儿,就这样一直码放到快到坛子口儿,此时锅里焯白菜焯出来的水已经晾凉,手腕用巧劲儿将上头浅浅一层浮沫撇了,余下澄净的舀进坛子里,盖子封严实,这还不算完,最后还得用家里的小被子裹了才行。   封好后的坛子一定要在屋子里暖和的地方捂着,否则芥末的辣味儿没法发出来。光是听这些琐碎的步骤,就够让人忙累的了,也难怪腊月里愿意做的人家越来越少。   不过做得了之后的好滋味却很好地证明了自己,证明了这些琐碎和忙累是值得的。   原本白嫩的胖圆墩儿已经被泡发成饱满的牙黄色,夹了十几个圆头圆脑的摆在盘子里,仅需要滴上几滴米醋和香油,酸甜俱佳、嘎嘣脆,开窍通气,过年这几日鱼肉吃腻了肠子,用它来解腻最合适。   杜芊芊在阿青喜宴的凉菜碟里第一次吃,她还真不会做,开胃爽口,回来就同季桂月商量自家也做,结果季桂月起先有些扭捏,挽了下头发,后来叹了一声,看开了,“不怕你笑话,你嫂子我,会是会的,就是做不太好,只怕做出来软塌塌的,别糟践白菜和芥末糊糊了,你要是想吃,我替你同阿青家要些来。”   结果混忘了,今儿个阿青就主动送了一小瓷坛子来。   阿青继续道:“已经做了三四天,芥末的辣味儿一揭开瓶盖就能冲到鼻子,正好能吃了。”   “这不是瞌睡就来了枕头吗?”季桂月接了过来,“芊芊前几日还唠叨着想同你要些呢。”   听了这话,阿青自然高兴,曹松也被杜大山热情地拉了坐下,季桂月忙着去泡茶,被杜芊芊拉住,“嫂子,曹松哥难得来,别泡茶叶了,给曹松哥煮一碗茉莉羊乳吧。”   “成!”季桂月连口答应着去了。   杜芊芊对曹松这般热络、周到,阿青心里更是慰贴高兴,拉着芊芊的手,“你若是喜欢吃,家里还有呢,我下午再给你送一坛子过来。”   “等这一坛子吃完,我自己去找你要去,顺便讨教讨教婶子怎么做的。”杜芊芊说着往堂屋门口瞅了瞅,抿了嘴偷笑道,“婶子手可真巧,会做衣服,这些腌菜也做得好,我嫂子说她做不出正宗的味儿来。” 第384章 喜讯   “不是我娘做的。”阿青红了脸,说完就又随机反应过来,扭头瞅了眼旁边的曹松,“是曹松娘做的。”   原来如此,杜芊芊也看着她笑。   打进门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曹松这时候开口了,见阿青着实害羞了,替她解围:“今年地里出的好青口白菜,我娘就做了好几坛,若是芊芊你爱吃,我家里尽够。也有黄豆肉酱,下午我给你送些来。”   杜芊芊知道曹松口中的黄豆肉酱,比芥末墩儿做起来更繁琐,光是要将猪肉皮内面上的油脂仔仔细细刮干净、外面上的猪毛拿镊子一根一根全拔光,就够费功夫、费眼睛了,曹大娘费事做这些,应该是专门为曹松的亲事特意做的。   一碗茉莉羊乳下肚,曹松更放松了,已经没了刚来时候的些许不自在,同杜大山聊得挺好,两人还相约开春了等裴华腿大好了一起上山打猎去。   杜芊芊虽然拉着阿青亲热地说话,但一直悄悄儿观察着曹松。   他对安安很有耐心,安安正是刚学了走路没多久的年纪,恨不得有人时时牵了他到处走,他俩刚来时是季桂月牵着的,季桂月去弄茉莉羊乳时候曹松就自然地牵过安安,带着安安走了一小段,安安食髓知味,就缠着站在他跟前,小手时不时去拍一下曹松的手,曹松一点没有不耐烦,还会带着笑牵了安安溜一圈。   溜到兔笼子前,安安就献宝一样指给曹松看,“兔子。”   还逐个介绍:“一一、点点。”   “还有名儿啊?”曹松逗着安安,弯着腰仔细去瞧笼子里的兔子,“咦?”   掉过头来,笑盈盈地问阿青:“怎么和咱家的那么像?”   “嗯,之前就是我养的,送给了樱子和芊芊。”   看着这些,杜芊芊觉得阿青真是嫁对了人,有这样的人以后照顾阿青,阿青奶奶可以安心了,他俩临走,杜芊芊硬是塞了半桶羊乳和一小包茉莉花茶,让他们回去自己煮了喝。   阿青还罢了,同杜家众人已经处得十分熟悉了,曹松再三推辞,安安小不点儿站在地上,仰了头,在季桂月和杜大山他们劝他收着的时候,也跟着着急伸了小手推曹松的大腿,意思是“你就收了吧”,逗得曹松掌不住笑了,“那就听安安的,多谢妹子了,芥末墩儿管够,尽管吃去。”   大年三十自然是要吃饺子的,各家各户午饭点刚过就开始热热闹闹准备上了,“当当当当”的剁馅儿声,在村子里此起彼落,仿佛演奏着交响曲般,馅儿早就预备好了的,今日子时一过,可就是大年初一了,这一天是不许动刀的,人们今儿可不得剁个痛快?   村里的旧历,管你什么家底,大年三十这日统统都得吃素饺子,因为老人家都说这顿饺子最重要是给神吃的,而不是给人吃的,除夕晚上天上诸神下界来视察人间的善恶,自然不能做肉饺子冒犯了。   全素饺子的饺子馅儿要是讲究起来,一丁点儿不比肉馅儿的省事和便宜,因为素馅儿的品种十分丰富,加工的方法也各不相同。   杜家的饺子自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讲究。   水灵灵的胡萝卜快刀切成丝,开水焯干了再细细剁烂;地里新鲜的耐寒乌塌菜加点盐杀出水分用屉布裹了挤干;黄花菜、粉条儿、木耳和香菇这些干货早已经泡发好,就等着切碎;一般而言,这几样一加一综合,饺子的味道就差不到哪儿去了,不过杜家的饺子远不止于此,切得细细碎碎的冬笋、白豆腐干儿还有芝麻粒儿,乃至于为了素馅儿的柔润口感而额外添加的油饼粒儿,季桂月在一旁看了直咋舌,“这也忒讲究了,这样的饺子只怕神仙也吃得了。”   如果严格按照祖宗的老规矩,葱、蒜和韭菜也是不能放的,因为这三样东西尽管并不是肉类,但到底称得上一个“荤”字,草字打头的“荤”,原本指的就是这些刺激性的植物,“腥”字更多的是指大鱼大肉,“荤腥”二字的区别大抵也就在这儿了。   不过吉安村的人们并没有那么彻底的讲究,大多数人家还是会切上几根冬韭菜,用来提鲜走串儿。   季桂月手里攥着一把碧绿而叶肥的冬韭菜,搬了个小杌子在厨房门口择着,不过这么水灵灵、清脆脆的一把,季桂月左右下不去手,没啥老叶也没啥虫眼儿,哪一根都舍不得给剥了不要,干脆,将已经散开的韭菜复又拢至手心儿里头,头朝下,在一旁的盆沿儿上磕了磕,将上头的泥点子磕了就成了。   院门外头有脚步声,听着是朝着自家这一溜儿屋子的方向而来,季桂月磕着冬韭菜叶片上的泥点子,一边捎带脚注意着动静。   很快,脚步声就到了自家院门口,停了下来,院门一推,却原来是南子。   季桂月非常意外,不过立马热情相迎,“南子兄弟,快进屋来。”   说着招呼离她最近、就在厨房里忙活饺子馅儿的杜芊芊,“我这里一手的荤味儿,芊芊,你倒杯滚茶。”   南子一身的寒气,被季桂月连催带赶拉进了堂屋,一进了堂屋,南子感觉屋里屋外简直两个季节,在路上被冷风吹得浑身发紧,眼下立刻毛孔都舒散开来,杜芊芊倒了一杯滚滚的松针茶,趁热吸溜了一口,南子长喟一声,“舒坦!”   “南子哥可是有什么急事?怎么这会子赶过来了?”杜芊芊是担心南子娘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可是看南子的神情也不像,年三十跑这么老远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的。   从刚进门,南子嘴上的弧度就没放下来过,这会子笑得更开怀了,“具体怎样还未可知,只是栾县丞那里透出消息来,说等裴华哥伤养的差不多了,还让他回去当差呢。”   杜大山和季桂月喜得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嘴都合不拢,紧着去具体问。   “裴华哥腿伤好了不少,栾县丞还问了我好几次,这事儿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过完年,栾县丞还要亲自过来瞧裴华哥呢,我想着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也得先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好叫大家高兴高兴。” 第385章 送饺子   家里诸人脸上皆是喜色,可唯独最应该高兴的杜芊芊,面儿上却看出有些淡淡的。   “你是高兴傻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季桂月捣了捣杜芊芊,“虽然回村种地也没啥不好的,但总归屈才不是?”   心里又暗道栾县丞还真是个好官,公私分明,若是换个但凡心窄些的,哪里还寻得这等好事去?不过到底南子隔了一层,话多传几遍总会走了样,还是忍住了立时讨论的欲望。   南子巴巴儿地来送信,也是存了让华子哥和芊芊高高兴兴过个年的打算,也笑盈盈地瞅着杜芊芊。   “谁说不当差就得种地?”杜芊芊见南子杯中的热茶已经见底,知道他赶了一路,必定渴,屋里温度又高,又热又渴,拿了洗好的梨子递过去。   梨子皮儿薄,酥脆无渣,核又小,一口咬下去满嘴爆汁,南子三两口就咬到只剩了核了,真是爽快极了,这梨子给的正中心意,伸手又拿了一颗,“芊芊,那你的意思?”   “做生意也挺好啊。”杜芊芊见南子吃得尽兴,几滴梨汁儿都往下巴滴也管不得了,只管拿袖子胡乱一擦。   季桂月却嗔怪地“啧”了一声,“你晓得什么?你别小看了衙门里当差,面儿上月俸自然比不上你,但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是真真儿的,咱就只看眼面前,你问问南子,若不是他在衙门里,大娘卤下水的铺子每日里生意那么好,旁边的铺子早就有话说了,再说说你,要不是华子同钱掌柜有交情,哪里有你今日?”   季桂月掰着手指头给杜芊芊讲道理,话也说得入情入理,杜大山和南子也连连点头。   “可拿命去博来的富贵,不要也罢了。”杜芊芊只一句,就让季桂月无话可说,这次裴华受伤大家可都还心有余悸,都说巧者劳而智者忧,裴华身手好栾县丞器重,让他去查案子也是提拔的意思,不过南子巴巴儿地过来告诉,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接着打趣道,“咱们不还有南子哥吗?”   这话听得南子甭提心里有多美了,面儿上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挠了挠头,结果手上的梨汁儿一股脑沾到了头发上,逗得杜家几人都笑了,季桂月赶忙去拿干净的帕子给他。   谈笑间裴华的差事也就混过去没再继续提。   “我等等还想去裴华哥那里坐坐。”南子边擦着头上黏糊糊的梨汁,边同众人道,“还有,我娘说摊子的事儿多亏了大家伙儿,想请正月里头没开市、大家都空儿的功夫去家里坐坐。”   南子娘的摊子虽小,但每日里的收入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也都替这母子俩高兴,杜家几人都凑趣:“必去!必去!就怕到时候大娘厌弃咱们太能吃了!”   “哪能呢!”南子捏着手里的干帕子,顿了顿,“我娘说,还想请正生哥他们也一同去,他们里里外外也帮了不少忙,那些个磕碰的果子都给俺们家换了,哦,换,换了猪下水了……”   越说语速也就越快,到后来颇有些语无伦次,帕子都被他捏皱了。   旁人不知道,杜芊芊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南子哥,你这可得说清楚了,别到时我们多叫了或者少叫了人。”   杜大山和季桂月听着这里头有事儿啊,南子手脚有点不知道咋放了,头微微低下,用手去拨弄刚刚擦的头发,于是夫妻俩用眼神询问杜芊芊咋回事儿。   比了个稍后再说的手势,杜芊芊将剩下的梨子一股脑儿塞进南子的手里,“好啦,我晓得了,忘了谁也忘不了樱子,左不过初五初六的样子。这些梨子你带给华子哥和柱子吧。”   南子红着耳根捧着梨子脚步匆忙逃也般去了隔壁。   “这事儿竟还真能成了?”季桂月满脸喜色拉着杜芊芊紧着问。   杜芊芊点点头,“我瞧着应该大差不离。”   “那可真是件好事儿!”   姑嫂俩说得兴高采烈,旁边的杜大山却仍是有些迷糊,“啥事儿啊?”   “你看你哥,榆木疙瘩脑袋!”季桂月收拾着桌上的茶碗,准备继续去拾掇那把冬韭菜,“你家妹子自己还没嫁呢就张罗起给别人当红娘了!”   杜大山一思量刚才南子和自家妹子的对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着,挺般配!”   裴华能重回衙门的消息带到了裴家,裴家上下喜不自胜自是不必细说,光说裴大娘,以往对着南子经常有些瞧不上,手头更是紧,这次破天荒地泡了杯好茶,只可惜南子在杜家已经喝了茶吃了果子,渴也解了,到底也没喝,年节下也想早些赶回去,自己娘还在家里候着一起过节呢。   杜家的素馅儿饺子包得差不多的时候,第三波客到了,不是旁人,正是樱子。   手里捧着个篦帘,上头是肚子圆鼓鼓的大胖饺子,人刚进院门口,口里就叫嚷着,“芊芊,快来接,我手都快冻僵了!”   杜芊芊赶紧从厨房里出来,雪后寒,这大冷天两只手都伸老长一路捧了来,连手腕都支棱在外面,岂有不冷的道理,见樱子两只手和手腕都冻得有些红彤彤,杜芊芊接过她手里的篦帘,“你也太实诚了,连着篦帘端过来,你放海碗里只用一只手,岂不又不用这么挨冻又轻巧?”   “哈――”樱子跺脚呵着手,“不识好人心!刚包好的饺子,若是放在海碗里端来,不都沾到一起了?到时候下了锅到底是吃饺子还是喝片儿汤呢?”   “没破的那些就是吃饺子,破在锅里的就是喝片儿汤。”杜芊芊和她斗嘴,“我这里也快好了,你赶紧先去堂屋里暖和暖和!”   樱子没听,直接跟在杜芊芊后头进了厨房,季桂月正在灶膛边往里添柴火,炉火烧得很旺,厨房里倒也不冷。   “嫂子,你往旁边坐坐,我烤烤火!”樱子说着就蹲下身,将冻得通红的手往炉火边凑了过去。 第386章 饺子里的奥义   “这饺子个头可真大!”季桂月将灶膛前最暖和的地方让给樱子,让她好好儿烤烤火,她自己起身去看樱子端来的饺子。   樱子将手在“噼啪”声不断的红彤彤柴火前搓了搓,立刻暖和了不少,就是这一热却又有些痒将起来,看来是要发冻疮了,回去得切点生姜片儿,“那是都挑了个头又大又好的才送过来,你们是没看到,家里大的小的、歪的斜的都有。”   年三十儿的饺子以前都是五更时辰包,和面、擀饺子皮儿和平时没啥两样,就是做剂子的时候不能动刀,必得用手揪,如今虽然包饺子的时辰提前了,但揪剂子的习俗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这顿“五更饺子”要全家上下老少一起动手包,甭管包得好不好看,全家人坐一起和和美美的,一年里头磕磕碰碰、疙疙瘩瘩,一顿饺子包下来,也都说笑间解开了。   村里人家怕孩子笨手笨脚糟蹋面粉这些食材,并没有几家会真的让孩子放开手来包,今年张二娘家添丁,难得的大喜事儿,顺子和虎子才有机会猴上桌子包上几个饺子,歪七扭八就不说了,只怕没入锅呢,两片儿饺皮就张了口了,不同其他饺子混在一起,单独煮了,权当喝片儿汤了。   “芊芊,你也是同我哥一样,正月初六才开始送货吗?”   “嗯,大家都初六开业,钱掌柜和杨二叔那里都说好啦。”   “那这几天你都打算干啥?”樱子坐在灶膛旁,火苗映衬地圆圆脸上红红的,一只手支在下巴上,“阿青刚成亲又是回门又是走亲戚去,只怕没空同我们一起耍了。”   这可不是巧了吗?季桂月和杜芊芊姑嫂俩互相递了个眼色,都笑起来。   “咋啦?”樱子抬起头,不解地问。   “刚南子哥来过,说要邀请咱们正月里去他家坐坐,这可不就是叫——”杜芊芊笑眯眯地说着,最后还卖起了关子。   樱子鼓着嘴,嘴角又是笑又是急,立时站了起来,作势去拧杜芊芊的嘴:“我就知道你又要编排我了。”   杜芊芊笑着仰脖子往后让,“哪有!真没编排你!你听我往下说呀!”   “成,那你说。”樱子虽然停下了动作,不过手指头仍然保持捏着的姿势。   “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哇,我就知道你嘴里没好话。”被耍了一遭的樱子和杜芊芊闹成一团。   饺子自然薄皮大馅儿的吃起来才过瘾,不过要把素饺子包得薄皮大馅儿却比肉馅儿难上许多。素馅儿比荤馅儿散,一旦馅儿塞多了饺子皮儿就不太容易捏上,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杜家姑嫂。   俩人还准备了十几二十枚洗干净的铜钱和小枣儿。谁要是吃饺子时候“嘎达”咬到了铜钱,新一年必定财运滚滚,而吃到了枣儿的,就是最有福气的。为了防止下锅煮时饺子的“财”漏了或者“福”跑了,饺子边儿上都捏了一排密密的小褶,就像花边一般。   第一盘不必说,自然要先给神祗供上,杜芊芊见杜大山带着安安恭恭敬敬供饺子,心里想着或许一年到底,神仙们这会子也该饿了。神仙不贪嘴,供桌上只摆了三碗,每只碗里头不多不少,五只大素饺子。   供完神祗就要忙活人了,杜大山和杜芊芊兄妹俩一人一碗端了往外走。   “不吃饺子做啥去?!”季桂月跟在身后问。   “不知道苏先生回来没有,我去瞅瞅。”   “我给裴华哥端一碗过去。”   得,这俩人还有啥好说的?   “去去就回,我和安安等着你俩吃饺子呐!”   裴华身子骨底子好,养伤这三两月被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自打能自己起床站起来,走得一日比一日好,又听得进劝,并不一味逞强,该歇息的时候就歇息,今日南子带来的好消息,又给他打了针强心剂,心情飞扬地快要飘起来。   南子这个消息也让裴家婆媳俩对裴华的态度更好了不少。本来李菊花是想着反正白花花的二十两被杜家丫头拿着了,那年三十的饺子只管让他等杜家端来就得了,可南子一走,李菊花恨不得第一碗就端给裴华。   同杜芊芊的饺子一起摆在了眼面前,卖相和口味先放到一边不谈,光是蘸料就优劣立现。   蘸料,乃是吃饺子的点睛之笔。这句话是杜芊芊对自家嫂子说的,虽刚开始被季桂月嘀咕穷讲究,可只一顿饺子吃下来就被征服了。   论起来吃饺子蘸醋呗,有啥好说的?了不起,口重的剥几瓣白嫩大蒜就着吃,也就齐活了。   可到了杜芊芊这里,菠菜馅儿就配芥末醋;羊肉白菜的,蒜泥加醋最好;韭菜馅儿的,荤味大,得用姜末醋压一压;冬日里惯常吃的猪肉白菜馅儿,腊八儿醋一倒、夹一小碟碧绿如翡翠的腊八儿蒜,美哉!   不过,“五更饺子”因为荤腥的忌讳,姜蒜一概用不上,即便如此,杜芊芊仍是用老陈醋滴了几滴喷香的香油来蘸。   “裴华哥,快趁热吃,嫂子紧着催我回去,我先回去啦。”说着,扭头往外头瞧了瞧,确定裴家婆媳没有在门外边听墙根儿,促狭地低声道,“可怜了菊花嫂子这盘饺子,要被比到地底下去啰!”   裴华咧嘴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杜芊芊想,这人平时笑的少,可惜了这口白牙。   “回去吧,别让嫂子等。”裴华很想让她留下来同自己一起吃,不过今儿个守夜,自然不好留的。   咬了咬下唇,杜芊芊有些吞吞吐吐地犹豫,还是嘱咐了一句:“柱子正好在那里忙着吃东西,我这一晚你就自己吃罢。”   裴华知道杜芊芊不是那起小气的人,填柱子里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了,她这样说,必定有缘故,没有犹豫,裴华立刻配合地点了点头:“好,我省的,我都吃了!”   直到杜芊芊回去了,裴华著起筷子开吃,才明白杜芊芊的用意。 第387章 大年三十的爆竿和烟花   每一个饺子里头必定有讨彩头的铜钱或者红枣儿。起先刚吃一两个的时候,裴华只当自己运气好,可是吃到一半,个个都有,这就必定是杜芊芊特意安排的了,想来也是为了冲一冲自己今年的霉运,用心良苦。   若是红枣,裴华都笑着吃了,而铜钱,裴华每一枚都仔细地擦净、小心地收了起来,一碗饺子吃到后来都有些凉了,可裴华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的晚上,裴华共吃到四粒红枣儿、八枚铜钱,只怕这个数字放眼整个县里也是无人能及了。加之南子下午带来的好消息,新的一年,就这样带着期盼和希望开始了,裴华心里透着敞亮。   外头响起了爆竹声,听着声儿是大山哥带着安安在院门口,接着“咚咚咚”,是柱子从门口经过跑出去瞧的声儿,后头嫂子着急地跟着:“祖宗,小心着点儿,正好雪化的时候,地上滑!”   裴勇显然也跟了出来,笑着道:“怕啥的?现在就算摔了跟头也是元宝跟头,吉利。再说咱俩都跟着呢,出不了什么事儿。”   “你说的轻巧,柱子腿才好了几天?”李菊花继续嘴里小声叽咯:“有俩闲钱就狗张犄角闹洋事儿,放起烟花炮仗来了。”   裴勇叹了口气,不想新旧之交的时候两口子也吵吵,只得忍了一口气,快步跟上。   裴华也披了件袄子,跟在哥嫂后头去瞧。   今年的杜家可远不止李菊花口中的有俩闲钱,光是杜芊芊现在就有六十多两的积蓄,而杜大山虽远不及自家小妹,但平时零零碎碎的活计,加之这一两个月的烟斗收入,也有小二十两了,因此上,给安安买了许多鞭炮烟花,全家人一起高兴高兴。   一长串鞭已经在树杈上挂好、“噼噼啪啪”响成一片,杜大山手里拿着点燃的香,显然刚刚就是用这个点燃的炮仗。   见裴华也来了,这还是裴华受伤后第一次出院门,走得也十分稳当,其实杜大山他们都想着雪后路滑、夜又黑,还是小心为上,不过这么喜庆的日子,又难得裴华有这样的兴致,大家都收了扫兴的话。   “华子,快来!”杜大山将手里的香递给裴华,示意他那边还有好些烟花还没放。   村里也有好些人家买了鞭炮之类,不过也仅限于几挂鞭炮,了不起再捎带个把烟花,这玩意儿不便宜,而裴家今年断了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裴华的月俸,自然不会去花这个冤枉钱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今年的柱子只好用简易版的爆竹来过过瘾了。将几根竹竿放进火里烧,爆裂之时也会发出同鞭炮类似的噼啪响声,若是觉得不够爽快,还可以将竹子截成一段一段的,挂到长杆之上再一同放进火盆里,动静就翻倍增加,十分热闹,柱子吃完饺子很是玩了一会儿的。   但是货比货得扔,这种爆竿也就听个动静,并没有炫目的火光和点燃火信的刺激乐趣,柱子看到杜家院门口码放着的一小堆烟花当然眼馋得不行。   这时候左右邻居围拢过来好几拨,特别是冬冬几个孩子,都拍着手跳着看热闹叫好。   虽然平日里常有口舌之争,但今儿个着实犯不上再同李菊花计较那些去,权当看在裴华和裴勇兄弟俩的面儿上,季桂月主动拿了个小烟花给柱子:“让你爹和小叔帮着你点,别炸了手。”   把个柱子乐得一蹦三丈高,缠着裴华要他手里的香,忙着去点,倒让李菊花脸上有些讪讪,想着刚刚自己排揎杜家的话,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杜家几人都不小气,聚在自家门口的孩子都让放了烟花,一时之间,院门口热闹至极,孩子们抢着点火信、捂耳朵、拍着手仰头看“咻――砰――”在空中绚烂盛开的烟花,大人们也乐呵一片,互相说着吉利话。   树杈上挂的鞭炮刚放完,旁边就放了两个大烟花,金色的樱子闪过,随后一条金蛇直窜而上,紧接着的是数十条小金蛇,须臾就在空中绽出美丽的烟花,映得半边天都亮了,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仰着脖子看得入神。   就在此时,杜芊芊只觉左手一热,低下头扭过来一看,却原来是裴华,刚刚他一直站着帮几个孩子递香、指导孩子们怎么点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旁边,更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看来果然是大好了,杜芊芊的手已经被冻得冰凉,可裴华的手心宽厚温暖,这份温暖通过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四处黑暗、头顶烟花绚烂,俩人并没有多言,只相视一笑,并排仰头去看半空中的灿烂。   大年初一开始各家各户忙着到处拜年,初一拜本家,初二拜岳家,初三拜亲戚。众人皆是喜气洋洋,孩子们更是乐坏了,既不用去学堂又有平日里吃不到口的好东西。   大年三十下晌苏岳就辞了友人回了学堂,这几日倒也并不孤单。经过一冬的相处、腊月里又帮着村里人写对子,苏岳同大家伙儿已经处得挺熟了,这几日被争着邀请吃饭去。虽然李菊花撮合他成亲的事儿并没有耿耿于怀,但是村里这些大娘婆子们热衷于关心他成家问题,他还是很无奈的,因此仍是去杜家,那里不仅东西好吃,布置舒适,同杜大山也能自在聊聊,给钱杜芊芊就收了,不会虚言推来让去,呆着更舒服。   杜家几道就饺子吃的年菜,苏岳对那道雉鸡炒酱瓜对赞不绝口。   村里后山上长有一种野生的万春藤,村里人都叫它草果,特别是溪边那一片生得最为茂密。这东西果实能入药,不过因为很常见所以并卖不上什么价,村里人忙活半天跑了大老远去城里卖去并不划算,因此也就是家里有人脘腹胀满或者食积疟疾时候才会特意去采。 第388章 独自而归   所以这些草果就成了雉鸡和竹鸡冬日里的恩物,喜欢吃点野味的村民,都会带了锄头、棍子之类往后山里跑一趟,运气好的总不会空手而回。杜家的这两只雉鸡是张正诚和张正生哥俩上山打来的,哥俩还说若是裴华去,必定得多捉好几倍。   雉鸡烫后,耐住性子将细小的鸡毛全都拔干净了,切丝后用姜末、黄酒、盐粒儿和野葱浸泡入味,腌渍好的酱瓜或者雪里红合炒,野意盎然,献岁发春,苏岳吃的赞不绝口,季桂月就背地里笑,到底是个读书人,吃个野鸡也能说出这许多道道来。   从年三十那晚第一次出院门,裴华就开始频繁出门走走了,听说苏岳在隔壁,便也来了杜家。   苏岳上一次看到裴华还是李菊花保媒那回,后来苏岳就再也没有踏足裴家,并不是生气,而是免得尴尬,苏岳本人对裴华就更没什么意见了。因此见裴华走了进来,苏岳倒先开口了,“这阵子没机会去瞧瞧去,恢复得不错!”   苏岳磊落,裴华倒更觉不好意思,“我替嫂子给苏先生陪个不是。”   这事儿杜家几个人也不好多加评论,就忙着给俩人倒酒,让两人喝一杯,事情也就算过了。   到了大年初二又下了好大一场雪,今儿是嫁了人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而年前杜大山就答应过妞子,正月里接她过来住几日,因此中午吃了饭就顶着雪点子就往邻村去了,可惜却扑了个空。   彭家关门闭锁,问了旁边邻居,说是去了小姑家。初二理该回娘家,怎么彭家倒了个个儿,举家去了姑爷家?再问,却原来是小姑家盖房,杜大山想着,原来是帮忙上梁去了,难怪。可那邻居又说估计要呆一阵子才会回来,杜大山心下就有些奇怪,可细问邻居哪里知道其中细理,也问不出什么来。   一个人去,仍是一个人回,家里杜芊芊和季桂月早已经做好了迎人的准备,听杜大山说了缘故,季桂月奇道:“上梁能上几天?再说了,他们家什么时候将大妹和妞子当个人了?他们家小姑生小子不就让她们母女俩在家里看门,没让她们去?”   还有这回事?杜芊芊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对彭家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分,“大不了咱们过几日再去接一次。”   也只能如此,安安还巴巴儿等着妞子来同他一起玩,七巧板、各色糖果和点心、就连喂兔子的草料和野菜都备好了,嘟着嘴闷闷不乐,后来还是樱子将顺子和虎子牵了来才又高兴起来。   男娃和女娃玩的东西又有不同,喂兔子也就图个新鲜劲儿,哥俩就不耐烦了,吃的东西这几日也吃了个饱,对于安安备着的那些零嘴儿,兴趣也没有平日大,献宝一样拉过安安的手,小心翼翼地放上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几根小鞭炮。   安安毕竟是男娃,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就爱这些枪啊炮的,立刻小手一攥紧紧握住,乐得口水都差点滴下来,旁边杜大山瞧着有趣,也不放心让几个孩子玩炮仗,就在一旁看着。   “你俩这鞭炮哪里来的?”   哥俩抢着回答,连笔带划:“从那么长一条鞭炮上拆下来的。”   三个孩子兴致高涨,杜大山就带着他们仨出去放鞭炮去。别看是从长串鞭炮上拆下来的小小个,这次还真放出花样来了。   埋在雪里,“啪”地一炸,雪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崩开在空中;在光秃秃的树桠上凿个小洞,小鞭炮在里头炸开,虽然威力小,但是仍然震得树枝乱颤,整棵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惹得树下的孩子们哈哈大笑;最后虎子仍觉得不过瘾,突发奇想,就要将鞭炮压在腌咸菜的大缸底下炸,被杜大山及时制止了,否则非得报废一缸子咸菜不可。   “瞧你哥,都当爹的人了,说是带着孩子们玩儿,我看呐,他比几个孩子玩得更兴头!”季桂月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同杜芊芊和樱子吐槽。   樱子这阵子伙食太好的缘故,眼见得脸愈发圆了,捏着自己的脸,皱着眉哀嚎:“我娘让我过完年就少吃些,不然开春的衣裳都塞不进去了。”   季桂月也笑着去捏一捏,手感还真好,“有点肉怕啥的?看着多喜人呐!”   不过看着喜人这个说法是无法说服樱子的,樱子又哀嚎了一声,“为啥芊芊你也吃得不少,就这么苗条?”   虽然口里这般说着,可手里的那杯羊乳还是喝了个精光,杜芊芊就给她出主意:“不如甜的、荤的少吃些,多吃些蔬菜和水果,一样饱腹解馋。”   “肉让我少吃些,我还能忍,可是芊芊你做的那些甜食,我是铁定戒不了了。”樱子说着说着就拉着杜芊芊,“咱们有些日子没做面包吃了,这几天做一次?”   转眼,就将自己要减肥的决心抛之脑后了。   外面一大三小正放着鞭炮,裴华也加入其中,变成了两大三小,将顺子和虎子带来的小鞭炮放了个精光方罢。   五个人连打带小有说有笑,洗了手进了堂屋来,刚掀开挡风门帘,顺子和虎子就捂着肚子嚷着饿了,疯玩了这么一阵子自然将中午吃的都消化完了,安安跟在后头有样学样,揉着肚子,“饿!”   杜芊芊将桌上的那些零嘴儿端下来给几个孩子,站在一旁的裴华也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就着虎子端着的盘子拈了块云糕,笑道,“被顺子他们一提醒,我觉着肚子也有些空了。”   坐在杜芊芊旁边的樱子惊讶地张圆了嘴,显然眼前这个和孩子玩在一处、和大家一起开着玩笑的裴华和她以往记忆里的那个冷脸村草很不一样,她悄悄儿套在杜芊芊耳朵旁,呵着气道:“裴华哥变得更好看啦!”   语气里带着促狭,颇有些芊芊你赚到了的打趣。 第389章 别搂错了人   两人不时看看自己嘀嘀咕咕,裴华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不过现在已经同几月前不一样了,这次他没有怎么慌张,只噙着笑吃着云糕。   “姑,你在说啥?”虎子捧着盘子,面对着盘子里好几种糕点,不知道该挑哪个。   樱子随手拿了块塞进侄子嘴里,“吃你的吧,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按下葫芦浮起瓢,杜芊芊跟着说:“樱子她刚刚说你……”   吓得樱子丢下虎子又去捂杜芊芊的嘴,对着裴华抢着解释:“裴华哥,我说你腿伤好多了,不说都不太看得出来,嘿嘿。”   这大雪一下又不知几日才能停,几个人就商量着去南子家的事儿,季桂月表示正生的驴车坐不下那许多人,自己和杜大山也没能帮上太大的忙,这次就不去了,等天气暖和了再去不迟,这一下就少了三个人,樱子就有些着急,她素日就爱个热闹,又担心此次不成行。   “芊芊,那你可得去呀。”   上次南子来同裴华交了底,这次去还有要事儿商量,他开口给樱子定了心:“不但芊芊去,我也要去的。”   樱子这才放下心来,又觉着自己刚刚态度急切了些,往回找补:“不过既然这么大雪,咱们等雪停了、路上干净了再去也不迟。”   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人,顺子和虎子也算是半大的小子了,若是再打趣樱子,回去不妨头学几句,倒不好了,因此其他人都说这雪下起来没个准头,初六就开门做生意了,那时候再去南子娘又要忙生意又要招待他们,再者雪后道路泥泞,不若趁着还没雪化还更方便些。   于是,初三一早,一行人就出发了。本来除了裴华和杜芊芊,其余都是张家人。顺子和虎子也要一齐跟了来,被张二娘圈在了家里,不然家里那么多人浩浩荡荡去了,两个小孙子的饭量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张二娘觉得不太妥当,本来两个小子说什么也不依,非要跟了来,也幸好正诚媳妇儿娘家来人,带了不少吃的,也一并带着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差不多岁数的小孩儿,有吃的、有小伙伴一起玩,这才作罢。   这下只有四个人,杜芊芊索性将哥嫂并安安一齐拉了去。南子家但凡过年过节家里一直都比较冷清,并没有什么亲戚好走动,人多了才热闹。   南子家的巷口很窄,驴车是决计没法儿进去的,一行人同街上卖水的茶炉子门口打了声招呼,将驴车停好、系了,正月里头其他铺子关门,卖水的却一直开着,掌柜的在里头忙着往四角火口里倒粗糠,火苗从四个角“蹭”地窜起老高,直起身打眼一瞧,看到了裴华,连声拜年,又夸裴华气色忒好,又拍着胸脯保证,驴车停在他这里只管放心,铺子里现成的热水,等等倒了放凉了些喂驴喝云云。   态度殷勤而周到,季桂月就悄悄捅了下旁边杜芊芊的胳膊,意思是之前同你说了吧,朝中有人好办事。   因为裴华的关系,一行人走得比较慢,说说笑笑拐进了南子家所在的胡同里。   南子母子俩在家并无什么事,与以往不同的是,往年是忍着穷、抱着汤婆子筹谋着下个月交了赁金,怎么还能攒出几个子儿来,而今年,即便南子娘还是不舍得,可备不住南子执意,白天晚上也升起了火盆子烤火,屋里的阴冷潮湿好了不少,家里更是预备了各色吃食,母子俩面儿上的笑比以往几年加起来的还要来得多。   若不是南子娘掌得住,闲来无事正坐着喝茶的南子又想将罐子里的钱统统倒出来再数上一遍。   “娘,你听,像是芊芊他们的声儿!”南子支棱起耳朵,惊喜道,“安安好像也给抱来了!”   胡同里头住的人家多,这几日大人小孩儿出入拜年的络绎不绝,南子娘有些不信,毕竟说好了初五才来:“我怎么没听出来是他们?”   南子已经坐不住了,娘儿俩快步出了门去瞧,可不就是他们?   南子乐得几乎跳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抢着上前去抱了下裴华,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哥!”颇为动情。   旁边站着的是杜大山和张正生,因为担心路滑裴华摔跤,俩人都紧挨着他站着,滑了或者崴了也好及时搭把手,南子实在是高兴,这几天日盼夜盼没成想大家伙儿还提前来了,意外之喜,作揖拜年南子一概省了,也顺带着拍了拍搂了搂这二人,也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   杜芊芊就紧挨着杜大山斜后方站着,再来才是季桂月抱着安安,以及逗着安安说话的樱子。   樱子瞧着南子高兴地大马猴儿一般,也忍不住跟着乐,见他搂了杜大山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缓下来,兀自兴奋地搓耳挠腮的,生怕他一个激动,顺着错搂了杜芊芊,赶紧从另一头跳过来,拦在杜芊芊前头,“嘿!我们也来啦!”   “我瞧见啦!”南子搓了搓手,心内明白樱子为啥突然跳过来,见到樱子他心内自然也是极欢喜的,不过大伙儿都往这边瞧,南子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瞅才好。   “快进来!外头怪冷的!”南子娘招呼着众人进屋,自己拉了裴华仔细去瞧,“不错,好孩子,恢复地不错!”   说着几乎欣慰地落下泪来,忙又强行忍着,往火盆子里又添了些炭,火苗子窜地很旺,张罗着众人落座,先抓了把花生给安安,又忙着去泡茶。   “大娘,不必忙,咱们还不渴。”大家伙儿都让南子娘别忙。   “没事儿,我娘这是高兴,咱们家过年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南子也极尽地主之谊,端着干果碟抓给大家伙儿。   打樱子有记忆起,家里人就不少,今天南子家里这十来个人也就和自家平时差不多,而自家因为大嫂娘家来了不少人看刚出生的小侄儿,更是滴滴拉拉热闹到喧腾的地步,听南子笑着这么说,心里突然酸了一下。 第390章 穷则变变则通   南子娘为了请大家伙儿这顿饭,东西是年前就预备齐整了。   鸡鸭鱼肉猪蹄汤都有、下酒菜也备了好几样,熏干、鸡腿、炸花生米,外加炒塔菜等时蔬,县里不比村里,蔬菜之类自家院子里尽管摘去,在这里一根葱、一头蒜都得自己掏钱去买,因此这样一桌下来少说也得三五百文了。   “头一次来大娘家,又是大过年的,好歹收着!”南子娘又拿出了一条红线,上头串了几十枚铜钱,看来是提前就精心准备好了的,每枚铜钱都是簇崭新的,塞到安安怀里。   杜大山夫妻俩哪里肯要,拼命推托:“咱们来就是蹭饭来的,咋还能收这个?”   “给孩子的压岁钱!不收就是嫌少了?”南子娘不容分说,只管将红线挂到安安脖子上,“压祟平安!”   嘴里说着吉利话,南子拉了拉安安的小手,“大山哥、嫂子,别推了,我娘的一份心意。”又去逗弄安安肥嘟嘟的小脸,安安还小,没什么金钱的概念,只知道脖子里挂的这串铜钱怪好玩儿的,拿手去拨弄那些崭新的铜钱,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杜芊芊帮忙,一盘盘好菜或烧或蒸或炒出锅,樱子也积极帮忙,来回端菜摆饭倒酒,安安坐不住,也要凑热闹,南子家本来就小,外屋做了十来个人就更挤了,安安一个小不点再一挤腾,来回端菜都不太利索,季桂月去将他抱起来,安安还是挺直了身子要从自己娘腿上往下探,南子见状,直接一把将他从季桂月怀里抱起来,一会儿站在屋子里听大人们讲话,一会儿站厨房门口看杜芊芊她们做菜。   这下子安安可乐了,樱子来回端菜的功夫见南子对孩子这样有耐心,抿着嘴笑,俩人偶尔视线相交,也相视一笑,即便仅仅是这样的沟通,俩人心里如同蜂蜜冒泡泡。   而杜大山和季桂月这里,看到樱子站在南子旁边,捏捏南子怀里的安安小手小脸,俩人笑得比他俩还乐。   “嘶――南子,你们家里莫不是年根儿底下多买了白糖?”季桂月故意捂着下巴。   “啊?嫂子,没有啊。咋啦?”   “那我怎么觉得甜得我牙酸呢?”   众人都笑,张正生虽然话不多,存在感不是很强,但是很多事儿他都是在场的,而对于自家小妹心心念念总想着来南子家,他这个做二哥的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说起来,南子这孩子张正生还真挺喜欢,长得虽不及华子吧,但也很可以了,不过要论做自家妹夫……不是张正生势利眼,而是连这住的地方都是赁的,别说自己了,就是娘也不放心让樱子嫁过来。   不过南子在衙门里当差,也算是吃官粮的,南子娘还在芊芊帮忙下开了个摊子,别看不起眼,但挣得却还可以,未来的事也未可知。   季桂月虽然嘴里开着南子他们的玩笑,但却留神打量张正生的反应,她是个急性子,今年樱子也十五了,和南子两人郎有情妹有意的,她有意帮南子探探口风,不过见张正生面儿上有些犹豫,心下就有数了,不过她抬头将这房子四周扫了一遍,是了,换做是自己,也舍不得让自家妹子嫁到赁的房子里,看来南子娘的摊子还得多挣点钱才行啊。   菜摆齐了,酒斟好了,杜芊芊和南子娘才从厨房里过来,南子将火盆子挪到桌肚底下,方便围坐一圈的大家一同取暖。   席上话题不外是裴华的腿伤恢复情况,还有南子娘的摊子之类,都是让人高兴的消息,席间的气氛很欢乐。   “旁边的馄饨水饺摊位见我这卤煮下水卖得好,也想了不少法儿。”南子娘给众人夹菜,笑着说道。   馄饨水饺摊子倒也不多暗怪南子娘插了这么一杠,自打卤煮下水铺子开张以后,一来口味的确没得说,二来独一份儿,三来也多少借栾县丞的势,毕竟是“栾县丞吃了也叫好的”,每天两锅供不应求,倒成了个人流量很大的小吃点。   赶早市的人互相打个招呼:“去吃点热乎的?”   “走着!”   都自动自发去那里,带动地旁边的馄饨水饺也卖得比以前好。   全家的营生皆系于此,自然也懂得变通。   食客多了,需求自然也多了。就拿馄饨铺子来说,别看本来就两个铜子儿的买卖,可挑着自家柴火、草鞋来卖的乡里人,即便是这两个铜子儿也是好的,使起来也是心疼的,都是自带干粮,饿了怀里掏出来啃几口了事。   馄饨挑子的老板想着就包了柴爿小馄饨,个数比正常的少了一些,馄饨皮儿薄得几近透明,馅儿也只用筷子头蘸了那么一丁点儿,在滚烫里滚个两开,捞进放了佐料的大瓷碗里,满满地冲上滚滚的高汤,馄饨皮儿一遇到滚的汤汁,立刻就如同被瞬时注入了灵魂一般,半舒半卷半透明,隐约露出内里肉粉色的馅儿芯。   紧接着,细碎的虾皮儿、冬菜、葱花和香油也跟着馄饨一齐浮将起来,一只馄饨一包汁,怎么一个“香”字了得?   这么一碗,本钱小,口味却好,价钱也更低,一大早辛苦赶路的庄稼人舍得掏钱来吃的就多了起来。   一张皮,一抹馅,一口汤。馄饨挑子的老板硬是要做出花儿来,听说等开了春,还想再做菜馅儿的。   笋蕨馄饨乃是采山珍做馅儿,端的是极鲜的,杜芊芊听了也连连点头,这个法子想得好。   水饺面条挑子也不遑多让,从最便宜的清水煮杂面到大肉面,种类多了岂止一倍,辛苦翻倍,收入也自然跟着翻倍。   裴华想着,可能南子说今儿有事儿要商议,可能就是想问问大家伙儿自己卤煮下水摊位上还能怎么求变,不过卤煮下水和馄饨水饺不太一样,要说再往里头加什么,裴华本就对厨艺这方面不大通,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大娘,你是想着再做素的?” 第391章 默契无需多言   “这个先不急。”南子娘满脸笑,又给安安夹了个鸡腿,“这次请大家伙儿来呀,是想商量商量买房的事情。”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又惊又喜。   “大娘,你这两个多月赚了多少钱呐?!”樱子首先惊呼出声,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其他人其实也是好奇的,但只有樱子如此不经大脑地直接问出来。   张正生连忙呵止小妹。   “没事儿,我就喜欢樱子这直肠子,家里多了她每天多说多少话,热闹儿的多好!”南子娘显然并没预备瞒着诸人,“托芊芊姑娘的福,别看这摊子小,每日里只两锅,但就这,一个月就净得三两多银子,去年年根儿底下,一个年货集,又比平日里更多赚了些。总赁着屋子住,到底也不是个长法儿,我们娘儿俩想着等初六开市,再攒上个把月也就成了。大家伙儿都是有见识的,来给咱们娘儿俩拿拿主意。”   南子娘娓娓道来,各人都点头称是,不管哪朝哪代,安家立命之根本起码得有个自己的住处。季桂月心里高兴,瞌睡的碰上了送枕头的,南子家除了人丁上弱了些,再要说有啥不足的,也就是没个安稳住处了,这下好了,等房子一买,可不就四角俱全、两全其美了。   “不知道大娘有没有相看好的?”这些人中,要说对县城里这些纵横交错的道路布局,最熟悉的莫过于裴华了,当差这几年,日日走、夜夜巡,闭着眼睛都迷不了路。   南子接过话头,“这阵子,除了当差、帮娘出摊子,我整日里就忙这件事儿了。这附近方圆几里,但凡是往外售的屋子,我都跑了个遍。”   话里话外透着意气风发,樱子抿着嘴偷偷瞧着他笑。   “拢共有四五处位置大小合适,价钱也过得去的。”接着南子就一一介绍了下,都是临街的小铺子后头带着两三间正屋。   在座的几个人,杜大山夫妇和樱子对南子口中的那些大街小巷基本没啥概念,但即便如此,仍是饶有兴致地听其他人有来有去的讨论。   虽然裴华在这些人里年龄远称不上最大,但他往那儿一坐,众人自动自发地拿他当主心骨,首先排除了只带了两间正屋的屋子,且不谈价钱贵贱,不仅铺子面积太小,光住的地方也稍显局促。   而带了三间正屋的几处,占地最大的那处价钱却不是最贵,铺子里头能放下约莫三四张桌子,后头除了三间正屋、小小一间厨房,厨房后边儿还带了个小杂物间,收拾妥当了,正是个专门用来收拾下水的好去处,屋后头还有不少空地,还能自己种些青菜、葱蒜。   拢共才二十三两银子,同庄宅牙行的牙保再谈谈,还能再谈些下来。   缺点也显而易见,离热闹的几条街市挺远,南子娘是有心这处的,逼仄的小屋子真的是住怕了,做梦都想着能住得宽敞些,又想着自己卤煮下水的买卖也打出了点名头了,总归还是有人来吃的。   南子是都可以,若是娘执意选这处他也乐意,他觉着,这么快就能买房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怕以后生意清减了许多,也是不碍的,反正自己当着差,够用了。   不过,杜芊芊一听说后头还带着许多空地,就蹙了蹙眉,这地儿也未免太偏了,南子说的那条街杜芊芊来往县里村里这么多次,也没听说过更没去过,足见一般人赶集是很少路过的,既然特意来问意见了,杜芊芊直言表示不妥。   最后裴华一锤定音,定的是最贵的那处,两条热闹街道相交的拐角,紧邻着一家糕点铺子和一家小饭馆,甚至饭馆招牌都仅用个竹竿挑子上头一块旧年的幌子,典型的苍蝇馆子,靠的全是好手艺吸引食客。   “三十六两,贵是贵了些,但是放远来看,多挣的岂止是十几两之数?”裴华简直比他自己买房还上心,“大娘,那处正屋也都不小,您住着也舒服。”   南子娘当然知道住着舒服,就是自己拢共手头才十二三两,距离这三十多两还远得很,这样一来,买房的事儿就又得往后推一阵子了。不过在南子娘心里,裴华不是儿子也胜似儿子了,一口应承下来:“那成,就听华子的。”   南子自然更没什么意见,“好,就定这一处了,等初六一早上我就去牙行交了定金,这处可是好几家盯着呢。”   说着,更豪情万丈地表示,“这二十两我这三两个月攒攒劲儿,每日里下了差让我娘回来休息,我再去多卖上一锅,也就有了。”   本来南子和南子娘表态时,裴华带着笑看了杜芊芊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透过他眼底盈盈的笑意,杜芊芊就是能感知到裴华的意思,他是想征询自己的意愿将那二十两银子先借给南子,杜芊芊从来不是小气之人,别说裴华的那二十两,就是让她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她也是愿意的。   杜芊芊还不及表示,南子已经发出豪言,满身的干劲儿,裴华又看了杜芊芊一眼,仍然是高度的默契,男子汉顶天立地自是让人刮目相看,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这股子干劲儿比借他二十两银子来得珍贵多了。   “挣银子是好的,身体更要紧,就是晚一年买又有啥的。”樱子微微嘟着嘴,带着些抱怨的神色瞅了眼南子。   这种带着娇嗔的关心,南子还是第一次体会,心头又暖又甜,过了电一般,结巴道:“没……没事儿,我扛得住。”   听了这话,桌上除了只知道啃鸡大腿的安安,其余人等心下都明镜儿似的。   作为兄长,张正生原本的担心也没了,村里的姑娘能嫁到城里有铺子的人家,当然能算是抬头嫁闺女了,南子和大娘相处了这么久彼此秉性都熟悉,没得说,加上裴华和南子这么多年的情分,其中再多了层杜芊芊的关系,再好也没有了的。 第392章 鸭肉馄饨   “正生,樱子今年也十五了吧?”南子娘笑呵呵地随口问到。   “嗯,是啊,今年过年我还同娘说呢,小时候跟在我和哥后头当尾巴的日子就好像还在眼面前呢,小丫头一下子就成大人了。”   “下次也带你娘来我摊子上尝尝卤煮。”   “成啊。”   这种含蓄的求亲方式大家心照不宣,只等着张正生回去透个口风,递个消息,若是张二娘那里允了,两方长辈再坐下来详谈。谁能想到杜芊芊、樱子和阿青三个姑娘家,最先定下来的是杜芊芊,却很可能是最后成亲的那一个,姻缘天注定,这话想来的确是不错的,该着嫁给谁、什么时候,皆是有定数的。   就着脚底的一盆炭火,十来个人边取暖边聊天消食。   大概一个来时辰,众人从买屋子到以后铺子里该摆几张桌子,谈到是用挑个幌子还是做个牌面,外头就有人叫门,“大娘,给开个门!”   杜芊芊觉得这声音还挺耳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等南子开了门,却原来是和盛的跑堂伙计,杜芊芊还是去年夏日里送黄桃罐头时候常见,后来就没碰过面了,难怪声音熟,却辨不出具体的人来。   “哎呦,好生热闹,大娘,给您老先拜个年!”那伙计是个积年做惯了生意的,刚打了照面就热络地招呼,按照辈分先给南子娘拜了年,接下来谁也没落下,就连安安也夸了句“哥儿长得可真俊!”   “咱们掌柜的听说大家伙儿进了城,让我来请诸位赏光去吃顿饭。”   大家伙儿不约而同都去瞧裴华,看他的态度。   “已经吃完了午饭了,还得往回赶,下次再去叨扰钱掌柜。”   伙计哪里肯依:“掌柜的知道大家伙儿想聚一聚,特意中午没来打扰,临来前头,叮嘱我千万要请到,若是不去,我实在没法儿交差。这会子和盛还没开张,只做这么一桌饭,早早儿吃了,我驾马车给大家送回村去。”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也说不过去了。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一路走着去了和盛,看着已经步行基本正常的裴华,那个伙计颇有感慨,嘴里念叨了几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夸南子娘的卤煮下水做得好、自己有几日不吃就想得慌。   “芊芊,这个伙计是什么人?话比我还多呢!”樱子同杜芊芊拉着手说着悄悄话。   钱掌柜见着裴华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关于腿伤的话,只亲热地拍了拍肩膀,带了大家伙儿去了二楼的雅间。南子娘和季桂月几个并没有什么出入这种场合的经历,显得有些放不开手脚。   “大家自在些,今儿也没旁人。”   偌大个和盛就裴华他们这帮人,真正意义上的包场了。   “丫头,来了城里也不来给我拜个年?”钱掌柜笑着问杜芊芊。   “正月里头您这么忙,我可去哪儿寻去?”   “来,这就是你的小侄儿吧?”钱掌柜从杜大山怀里将安安抱过去,“嗯,不错,这娃娃是个撑得住场面的!”   安安很给力,没有怯场,被一个陌生人抱着不仅没有哭,还抬起手去摸了摸钱掌柜的胡茬,逗得钱掌柜哈哈笑,同南子娘给的那个一样,红线串上了几十枚铜钱,仍旧挂在安安的脖子上。   压岁钱,寓意比钱更有价值,钱掌柜办事有分寸,并没有出手就是银锭子或者银豆子,收的人乐呵,给的人尽兴,唯一和南子娘给的那串不同的地方,就是形状精致了些,串成了鲫鱼形状,取“钱余”之意。   二楼的雅间有炕床和炕桌,最妙之处在于炕床上还设了一对瓷帽筒,很有排场了。   “大家伙儿都吃过馄饨,今儿也来尝尝我们和盛师傅做的,充充肠、落落胃,等等好吃暖锅。”钱掌柜说着,就有伙计端来边炉,是绿釉烧炭的瓦炉,铜底、形状扁且浅,鸭肉馄饨个头很大,锅子里各种佐料佐菜已经随着汤头“咕嘟”翻滚。   樱子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按理说虽然距离吃完午饭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但是她腹内并不饿,可是鸭肉馄饨往边炉里一推,鲜香味一起,她喉头不受自己控制地“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更糗的是,边炉里的沸腾声也没能盖住这声咽口水的动静,樱子满脸飞红。   “这姑娘识货!鸭肉馄饨味道保证不错,包起来费事,成本也高,是我自家吃的,店里没得卖,多吃些。”   钱掌柜解围的说辞并没有让樱子完全轻松下来,还是窘迫。   南子抢在杜芊芊前头给樱子解围:“旁的也就罢了,樱子最爱吃鸭肉,今年一冬吃了好多也还没吃腻。”   一句话让樱子如释重负,不是她没见过世面丢人,只是她爱吃鸭肉罢了,感激地朝南子笑了下,张正生看在眼里,对南子自然更加满意了。   有那等男人,这种情况不仅不会给解围,甚至还会觉得对方给自己丢人败兴,远了不说,彭大壮就是这种人,窝里横的货。   鸭肉馄饨一汆就熟,汤清味永,三五筷子下去差不多已经一扫而光,即便已经吃完了馄饨,边炉里头的汤汁仍然爽而不濡,众人都忍不住去喝,钱掌柜拦住:“不是我扫大家的兴,这汤喝下去,可惜了马上端上来的暖锅。”   钱掌柜对接下来的暖锅似乎很有自信,等端上来,杜芊芊明白了钱掌柜的自信从何而来。   今儿的暖锅同后世的东北那旮沓的火锅很相似。   果然,钱掌柜介绍道:“这是极北之地,洛州那里的吃法。”   东北那里冬天来得格外早,还没立冬,就能见到冰渣了,经霜的大白菜开水一渍,一层一层码放到缸里拿规整的大石墩子压上五六日的功夫,酸菜就得了。   杜芊芊不是不爱吃东北的火锅,也不是不会做,而是不具备那个条件。 第393章 递消息   做酸菜别看就这么两步,但手法各有巧妙,做得好的晶莹如玉,口感微酸且鲜。暖锅所用食材也一概有限,不过就是酸菜、白肉、血肠、粉条儿、木耳和山鸡等物,难倒杜芊芊的是汤底,除了野鸭子能弄到,其余蛎蝗、瑶柱和冰蟹本地压根没地儿买去。   钱掌柜招待的酸菜暖锅口味绝佳,众人除了杜芊芊也都未曾吃过,赞不绝口。   除了上面这些主菜,还额外放了白鱼片和大蛤蜊,滑香腴润,酸菜帮片成了两层切得极细,鱼肉甘肥适口。   外头扬雪酷寒,雅间内暖和热气腾腾。锅中白肉片儿、鱼肉片儿、粉条儿、酸菜丝在波涛翻滚中沉浮,蛤蜊、蛎蝗和瑶柱等海鲜将一锅滚烫鲜味升华,张羽煮海般热烈,一桌人围坐,不停下箸,从头暖到脚、散发全身。   众人吃得爽快淋漓,请客的钱掌柜最是高兴。一口没阻,看在裴华份儿上同杜芊芊做起了生意,大概是他去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光凭着牛轧糖这个独市,连带着自己整个糕点蜜饯生意利润翻了何止几番,眼下裴华复职有望,他目光比南子远些,知道这次立了功不可能仅仅止步于复职。   自己真是没帮错了人,这般想着,钱掌柜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等辞别了钱掌柜,众人赶回村的时候天已经擦了黑。   “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你大嫂娘家人还想等你们回来一起吃顿晚饭,左右等不回来,才走了没多会儿。”张二娘有些不太高兴,毕竟对正诚媳妇儿有些说不过去。   樱子吃得极为满足,特别是钱掌柜请的鸭肉馄饨和酸菜暖锅,更是第一次吃,自己吃了个痛快,却让大嫂的亲戚干等,很过意不去,对着床上抱着孩子的大嫂连声赔不是,“这原是我们不知道,等明儿我们一起去嫂子娘家陪个不是。”   正诚媳妇儿不是个挑理的人,“没事儿,等孩子满月他们还得过来,吃饭有的是机会。”   “可别去了,到了那儿,说是赔礼,实则又赚了人家一顿。”正诚给孩子拿了干净的尿戒子来打趣自己小妹,“今儿吃了人家大娘两顿,啥时候也请人家到家里来坐坐。”   张正诚本来只是无心之语,但是张正生听了不免想到今儿个南子娘的话,微微一笑。   “没有,后来钱掌柜请了咱们大家伙儿的。”樱子说着就有些捶胸顿足,“早知道就应该带了顺子和虎子去,安安去赚了两份儿压岁钱,小脖子上挂了满满当当,一动弹就叮叮地响。”   语气里颇有些捶胸顿足之意,毕竟两个侄儿就没去这一趟就少赚了小半两银子。   所以说樱子没什么心眼和算计,安安的两份压岁钱,哪里是给的孩子,都是冲着杜芊芊的面儿,南子家的卤煮挑子若不是杜芊芊,连个影儿都没的,钱掌柜那里更不必说了,但是樱子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一心想着自己两个侄儿没去吃了亏。   “行啦,这么一大圈回来你也不嫌累,快去洗洗。”张正生催着樱子出去梳洗。   等樱子走了,张正生回转身将屋门掩了,屋内张二娘并张正诚夫妻二人和啥也不懂的未满月的小婴儿,张正生媳妇儿在自己屋哄顺子和虎子睡了,俩小子一天疯玩,这会子睡得人事不知,黑甜一觉。   “娘,您看南子这孩子怎么样?”   张正生虽然问得没头没尾,但是张二娘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   “今儿个南子娘问了问樱子的生辰属相,是有这方面的意思。”   张正诚觉得这事儿简直没头没尾,怎么突然就呼哧一下子看中了樱子了?   不过张二娘和正诚媳妇儿却没有那么意外,婆媳俩都道:“怪道看这丫头这阵子肥鸭子、冒油儿鸭蛋吃个没完,心心念念地想,往年也没看她这么馋鸭子。”   女人的神经总比男人们细些。   “那您看这事儿?”张正生寻求自己娘拿主意。   张正诚还兀自跟不上节奏,怎么二弟才说了这么一句,娘和媳妇儿好像早就知晓了,三人已经谈到事儿成不成上了,“等等,南子和咱们樱子俩人互相有意思?”   怀里的婴儿右腿朝上虚虚一蹬,眼睛也开始迷迷瞪瞪起来,看来是困了,眼看着困了没几秒就睡着了,孩童的睡眠质量是大人们羡慕不来的,正诚媳妇儿将孩子小心轻放到炕上,带着笑白了自家男人一眼:“我和娘瞅着,这俩人看对眼估计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还亏你是大哥,自家妹子的心思都瞧不出!”   张正诚“嘶”的一声,挠挠头,想不透难道是自己太过迟钝?!   “你也早就知道了?”他不信只有自己没看出来,扭头去看张正生。   后者笑得特别欢,不过还是给大哥找了个台阶:“我同他们打交道多,看出来也不稀奇。”   又“嘶”了一声,张正诚继续挠头,嘴里喃喃道:“南子和樱子……”   语气里带着些不可思议,也带着些不舍,自家小妹一眨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没有一点点防备,居然就已经有看对眼的小伙子了。   张二娘没怎么管大儿子的动静,坐着只管想着什么,半晌,“我记得那孩子家里在县里还是赁着屋子住?”   “是,不过今儿个吃饭,母子俩正商议着买铺子呢。”   “买铺子?!”   “可不是?芊芊给张罗的那个卤煮挑子还挺挣钱,已经定了闹市的一间铺子,后头还带了三间正屋,虽称不上几进的住处,但这么个贵价地界能有这么一个小院落,住着宽敞,也方便做生意,极难得。”   张二娘点点头,“这才开了多久?就能买一处这样宅子?”   “那倒没有,还差一大半的银子呢,不过也就四五个月,最多半年功夫也就差不多了。”张正生细致地解释,没有按照南子那两三个月的期限报,尽量稳妥为上,“先去牙行交了定。” 第394章 梅花香饼   张二娘又点了点头,其余几人都看着等着她发话,“孩子是个好孩子,那就等宅子买好了再说。”   意思很明白了,对于南子的人品,张二娘放心没意见,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担心闺女嫁过去没安稳宅子住,樱子也才刚十五,半年还是能等的。这和势利眼没啥关系,谁也不希望自己闺女送日子会亲家是在赁的屋子里吧?   张正诚盯着张正生问关于南子家的各种问题,比如南子这孩子平日里为人如何?南子娘好不好相处?和樱子几时走得这般近了?等等,张正生知道大哥突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觉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还只是互相递了个消息,等樱子真的嫁到城里去的那日,指不定如何舍不得呢。   因此,十分有耐心,将自己知道的都细细地讲与其他几个人听。   说到下午南子给樱子解围的那件事儿,张二娘他们听了都不住点头,忍不住的笑意,更放下了心。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曼那里就没樱子这般顺当了。   自打上次从裴华那里回来,李曼就在懊悔和暗恨这两种情绪之间徘徊,但是她的举动已经彻底触怒了她爹,虽然没有打骂,但比喊打喊杀更为致命的是村长的一句,“人要脸树要皮”,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打在脸上,父女俩愣是好几日没说话。   李曼娘夹在中间两头受气,苦不堪言。幸而栾夫人那里得力,正月里头几日连番安排了好几个饭局。穿上华丽的衣服、带上名贵的首饰、出入云鬓香影的场合,是李曼一直以来的向往,为此,栾夫人没少费银子,更将李曼留在府邸居住,好歹分散了李曼不少的注意力。   在县丞府邸居住的这几日,李曼整日里只忙着搭配服饰、去认识县里那些有头脸人家的夫人,用心去记她们的关系和家底背景,丫鬟们每日里精心服侍,在这样的氛围里,李曼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正派的县丞家的正牌大小姐,   县城里再怎么大门大户,也很难称得上有底蕴的名门望族,不过有钱的人家还是不少的。   一件百蝶穿花大红缎子的褃袄,李曼拿在手里左右端详,栾夫人只当她舍不得穿,“快点换上,等等别迟了。”   今儿个栾夫人统请了五六位夫人,李曼她自己不知道,其实这会子不仅她娘着急,就是她爹也着起急来,背地里再三烦请栾夫人正月里多费点心,将这小祖宗的亲事今早定下来为好,不然还整日价惦记着裴家小子,落在村里人眼里就快成了个笑柄了。   “姨妈,这衣服也太艳了,我不喜欢。”   不是心疼衣服贵,却原来是嫌弃衣服的颜色。   “正月里头暂且别穿那些个月白、蜜藕的素净衣裳,这大红的就挺好。”栾夫人耐着性子劝她,“这衣服显身段,十五六的姑娘家穿才能穿出好来。”   裉者,上衣靠腋下的接缝部分。窄裉袄,顾名思义,就是一种比较紧身的袄,外头再罩上件刻丝的银鼠褂,衬得体型修长婀娜。栾夫人很了解自己的外甥女儿,若是只从衣服材质做工精细上来劝,未必有多大的效果。   果然,一说显身段,李曼将褃袄往身上比了比,算是同意了。   应邀而来的诸位夫人太太都穿得非富即贵,坐于一处品着茶谈论着如今京中流行什么样的首饰云云,屋内四角的铜炭篓散发着阵阵暖意,内中烧着从西山窑运来的银骨炭,其炭白霜,无烟,铜炭篓缝隙处以灰糁密封,其上用铜丝罩爇之,能燃烧一整昼夜,屋内温暖如春,   若用心细闻,银骨炭燃烧散发的热气之中还带着缕缕幽香。   梅花乃冬日之花王,香碳和梅花的结合,产生了一种有趣的风物,世人称之为“梅花香饼”。“石碳发香煤,盖捣石碳为末,而以轻纨筛之,欲其细也,以梨枣汁合之为饼,盖炉中以为香籍,即此物也。”这是古法制作梅花香饼的办法。   银骨炭、蜀葵叶加上今冬的梅花一起捣成粉末之后再用细沙仔细筛,混合枣肉汁捏成梅花饼状,晒干即得。仅仅从外观上看,梅花香饼除了形状之外,与普通的漆黑炭块并无多少差别,不过一经点燃,便如火绽放,清幽的香味时时外溢,风雅异常。   此次席间有几位夫人李曼是见过的,没见过的有一位李氏不仅外形较为出众,性格也是爽利异常。两弯柳叶眉,眼梢微微上吊,一下子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凌厉之气,可笑不离嘴角眉梢,正好中和了那股棱角,说话快且脆,年纪也比其他几位要小上约莫四五岁,与每个人都相谈甚欢。   见了李曼,拉了李曼的手,上下一通打量,“栾夫人,这就是您的外甥女儿吧?好标致模样!依我说,不像您的外甥女儿,竟像是个嫡亲的闺女!”   夸得无可无不可的,听得栾夫人和李曼都十分开心。   这位李氏若论门楣,是要比在座的其他人次上不少,就连夫家也是靠着她娘家的银两资助才一步步发家致富,两口从小本生意一步步到今日,没有些长袖善舞的手腕是万万不能够的,如今家里做着好几样买卖,在县里也勉勉强强算数得上的商贾之家。   此番来,不为旁的,专为三儿子的亲事。三儿子如今倒腾木炭生意,今儿屋里的梅花香饼就是他送来的。栾夫人原也不将这种人家看在眼里,不过听说这家的几个儿子长相都随了娘,算是拔尖儿的。   李曼爹娘又催得紧,这家条件也过得去,看一看也无妨。这个李氏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人,县丞府邸她还是第一次来,在这些家世比自己好的夫人之中也不见瑟缩之色,反而融入地很好,又会说话,将其他夫人都周旋地妥妥帖帖。 第395章 说话的艺术   同样是请客吃锅子,栾夫人的这一桌较之钱掌柜的酸菜暖锅形式上就诗情画意了许多。   这本是京中妇人们时兴起来的吃法,她们是各地贵妇们的风向标,一层一级学下来,各地都开始了效仿,还有了个极风雅的名儿――白菊宴。   白菊宴本来是立秋时节的特色产物。   那时候恰逢东篱菊放、一片的鹅黄衬紫的景象,贵妇们穿着薄衫襦裙赏菊吃宴。暖锅里的东西有限,不外是鸡鸭鱼肉、五花肉、虾仁儿、胗肝之类,心思巧就巧在最后在这些东西上浇一层菊花瓣儿,有了这层菊花,整个暖锅菊香饶舌、清逸异常,立刻从接地气的暖锅升格,不再是大家伙儿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在锅里捞着吃的俗物。   后来,吃的菊花又进一步有了讲究。   并不是所有菊花都适合入馔,所有菊花中,白菊花最佳,而白菊花里,又以秋餐菊最优,此种菊不但香气上乘,清馨芬郁,且口味上既不苦又不涩,经过暖锅蒸烫之后不会影响其他配菜尤其是肉类的口感。   再后来,很多人效仿,秋季里菊花遍地都是,白菊宴成了人人都能吃得到口的美食,岂不是无趣?有钱阶级便又时兴起在冬季里吃,寒冬腊月里,只有供得起花房的人家才能享用。这才能同那些下层泥腿子显示出差别来。   栾夫人尽地主之谊,著着筷子招呼大家多吃。   “听说你们家三小子刚从外地回来?”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是李氏是为了自家三小子求亲而来,其他人自然会有意无意多提一提,就有一个夫人问着李氏。   “是。去年一冬竟也没怎么有空在家呆着,光顾着四处跑了,到了腊月二十九、三十的承望才得了闲好好一家人坐下来吃顿团圆饭。”李氏嘴里尽是抱怨,但语气里骄傲和满意是掩盖不住的,自家本来只是小门小户,如今的这些家底都是老两口一步步经营来的,耳濡目染的关系,家里几个孩子都很上进。   纨绔子弟在她家还真一个没有。   “你真是好福气,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这种宴席,用后世的俏皮话来讲,不就是个商业互吹的场子吗?“三小子走南闯北也算历练出来了,小小年纪不容易。”   李氏客气了一回,很懂得自夸的分寸和尺度,没有一味在儿子能干的事儿上做文章,在座的有这么一两位夫人家里不乏好吃懒做或者醉卧烟柳的儿子,说多了怕引起反感,将这些儿子上进能干的话丢到一边,另起了个头,挑些儿子在外的听闻见闻讲与众人听。   “……幽州这地方离我们虽不太远,但种的庄稼和咱们可不一样。既不种稻谷、也不种苞米,地里一色都种油麦。那油麦干净得很,在地里就和水洗过似的,溜光水滑。”   这些夫人平日里聚在一处之时还真没讨论过这些地里庄稼之类的事儿,乍乍一听,新鲜又有趣,都带着兴致津津有味地听着,不过李曼是个土生土长的村里孩子,村里大片大片的农田,从小到大,看都看烦了,这些个夫人竟然对这些个感兴趣,李曼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这种气氛,就连姨妈也听得起劲,她不敢造次,只得忍着,做出也感兴趣的样子来。   李氏见对了隼,更是搜肠刮肚将那些有的没的野趣一一讲来。   “不怕诸位太太笑话,我那三儿子别看做生意机灵,地里的活儿也是一窍不通。”李氏尝了口白菊,赞不绝口,“做木炭买卖,就得懂木柴,这里头学问大,他跟了看林子的去山上认各种树,起先树还没认几种,倒先学会了采蘑菇了。”   说得众人笑起来,李曼的不耐又加重了几分,采蘑菇也能听笑起来,既如此,就该邀了这些夫人去自己村里,保管每日里乐得合不拢嘴,不仅能采蘑菇,能想到的农活儿一样也少不了,心里腹诽着,面儿上仍旧保持微笑。   “蘑菇不就是看了就采吗?还得学去?”有人奇道。   “林子里杂草多,得会认。下了雨,太阳出来一晒,空气里潮乎乎的,那时候蘑菇就出来了。蘑菇这东西可怪,都长在蘑菇圈里头。”李氏说得很是生动,拿两只手比划了个圆,“低下头侧着眼睛打量,草地上远远儿的有一圈草窝,颜色发着黑绿,上头还隐约有些几个白点,那就是蘑菇圈了,咱们吃的蘑菇就长在这一圈黑绿颜色的草窝子里,这些蘑菇圈都是固定位置,不挪窝的,今年长,明年必定还长。”   众位夫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口里赞着有趣,李曼几乎都想笑了,这些个都是村里黄髫孩子都知道的事儿。   “我家三小子可傻不傻?第一次采蘑菇可高兴坏了,拿了线穿起来,老长的一串,巴巴儿地带回家来挂廊檐上。”   这下子众位夫人笑得更欢了,要么说李氏能说会道,她不过玩笑着几小段话,她家三儿子在众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高分了,不仅上进、能吃苦,会赚银子,在李氏的形容里,还是个颇有趣的性子,据说长得又不错,这种孩子再不讨喜,那就没有讨喜的孩子了。   果然,栾夫人本来只是瞧瞧罢了,眼下真正上了心,开口问:“这孩子今儿个还特特送了两箩筐的梅花香饼过来,不如把他叫了来,让我们大家伙儿索性瞧瞧这个采蘑菇的小伙子。”   “既如此,那就让他进来同夫人们拜个年,只是他第一次来府里,不太懂得内里的规矩,若是错了一点儿半点儿,大家伙儿多包涵。”李氏就等着这句话呢,嘴里尽是自谦,其实心里对自家孩子的相貌极有信心,见了绝对是加分项,巴不得一声让丫鬟去请。   李曼“吁”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听这些地里农活儿了,这种相亲场合她已经经历过几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倒也没什么紧张不紧张的话说。 第396章 应对有度   李氏的三儿子李康跟着丫鬟刚一进屋,李曼的眼睛登时就亮了亮。   果然生得出挑。穿着一件茄色的皮袄,束了腰,足蹬一双青缎的小朝靴,全身并无半分红、粉艳色,但因很好地遗传了李氏的白皮肤和眼型,眼角微微上挑着,标准的凤眼,薄唇剑眉,天生一段风流,不过眼神却不邪不魅,中和了那股嗔视而有情的神态。   屋里这些夫人们很是见过世面的,不过这样的长相,她们见了也无不夸赞,“你家这个哥儿生得是好!”   “康儿,快给诸位夫人请安。”儿子很给自己长脸,李氏自然高兴,从栾夫人起,一一给她介绍在座的这些夫人。   李康一一拜年请安,进退也很有度,栾夫人瞧了也心内暗自点头,李曼挨着她坐,这会子自己这个外甥女儿有些扭捏却又忍不住偷着抬眼瞧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这次十有八九应该有戏了。   “这位是栾夫人的外甥女儿,小曼姑娘。”李氏最后介绍到李曼,“成日家说嘴你嫁出门的姐姐生得好,我就说你眼皮子浅,真正生得好的在这儿呢!”   李康微微一笑,“是我见识少了。”明明话里是在夸人家妹子漂亮,可态度却丝毫不见轻浮谄媚,右手成拳头,左手包住,用最为标准的姿势规规矩矩给李曼拜了一个年。   所以说事情得分人,一样的规矩拜年,若是换了吴文博来做,李曼必定会觉得他呆头呆脑愈发无趣了,但是李康这么微一鞠躬,她两颊迅速飞起一层粉色,忙也站起身来,不抱拳,左手压着右手福了福身,也以同样标准的拜年姿势回了个礼。   众位夫人都是过来人,瞧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看对眼了,栾夫人终于可以歇歇了,这两三个月,栾夫人为李曼的亲事操多少心,即便是栾县丞也未必有这几位夫人知道的清楚。   自然的,因着李曼的关系,众人心里都暗自将李康和裴华这两个长相俊俏的后生进行一番比较。这两人,虽则都生得不错,但风格全然迥异。   裴华自从受伤后,这屋里除了李曼,其余人等都再没见过他,印象中,仍然是古铜色的皮肤,和眼前皮肤比姑娘家还细润洁白的李康截然不同,体型也不一样,裴华因为有功夫所以更加孔武有力,若是仲春或者夏日时节穿的衣裳单薄了,能隐约看出藏于衣衫之下的肌肉线条,这是李康没有的,但他身材纤长却也并不弱柳迎风的羸弱。   最大的不同在于气质。裴华的俊秀带了分正气,而李康则更偏向于艳若桃花的俏,倒也分不出谁更好看,都是难得的俊后生,比不出谁优谁劣来。   “你今年多大啦?”   “过完年十七了。”   “听你娘说你做木谈生意?小小年纪真有出息!”   “不懂的东西还多着,慢慢学罢了。”   这些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李康问题,笑盈盈的,生的好看就是种天然的优势,李康的木炭生意虽经营的还可以,但在这些夫人眼里并不是很够瞧的,眼下这么热络的交谈,除了卖栾夫人的面子,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李康相貌好,漂亮孩子谁都稀罕。   栾夫人听他这样应对自如,谈吐有度,更满意了,“这话是了,谦受益满招损,你能这么想,很好。”   “多谢夫人教诲,晚辈都记着了。”   俊秀的脸蛋一板一眼的说这些平日里李曼最腻烦的客套话,却也不讨人厌,李曼听着倒还顺耳起来,嘴角自己都不自觉地噙着笑。   栾夫人有意考考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李氏所说,那样的勤于正事,“咱们刚还在听你娘说你外出的那些趣事儿,不过我倒是更想听听这木炭有什么讲究,你上头两个哥哥也没涉足木炭这一行当,你怎么却想到要做这个营生?”   “木炭,小至炊事、取暖,大到铜铁冶炼,乃至雕塑制墨,缺它不可。”其实这时候的墓葬形制也同木炭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是李康不是个傻瓜,大过年的在这种场合提及这种忌讳的字眼,因此直接略过不提,“虽是为赚钱,但也关乎民生。”   哎呦,这小伙儿有前途,不说别的,甭管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过问了句怎么做起木炭生意,却一下子将谈话拔高到了这么个高度,栾夫人,包括其他几位都如是想。   这种话非常容易听起来让人觉得有假大空之嫌,李康很聪明,他立刻往下说道:“炭,烧木留性,寒月供燃火取暖者,不烟不焰,可贵也。炭从木材里来,却也不是完全燃烧,燃烧之后还保留着自身原本的木之特性,实乃一项技术活。”   宕开一步,李康含着笑娓娓道来,同在座的夫人们耐心科普:“烧炭这活儿能往回追溯到商周时期。”   一句话,让在座的人都微微倒吸了一口气,原来冬日里日日见的木炭竟也有那么久的历史了?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们自然对这些不了解了,这次连带着李曼也听进去了,农活儿她懂,可是这些她却一点也不内行了,只知道木炭想用就有了,烧就是了,没成想也有这许多的学问,再加上说的人是李康,对着那张脸,就是他也和他娘一样,说什么采蘑菇之类,李曼也会觉得很有趣。   看到大家如此捧场,李康继续道:“木炭易燃又耐烧,又特别方便贮存和运输,青铜、铁器、陶瓷和酿酒都是炭火冶炼而来。”   这句话很好地佐证了刚刚自己所说的“关乎民生”,这种说话技巧大约也是从李氏那里言传身教而来。   栾夫人点点头,“这么一说还果真如此,不过听你娘说你上一趟去了孤城,那里只知道竹子多,怎么?那里也盛产木炭?”   “凡山林无煤处,当地的锻工择巨竹烧成火墨,孤城盛产竹林,那里的炭火质量也十分不错。”李康解释道。 第397章 送礼清单   在这次正月宴席上,李康以出色的外貌、得体的谈吐以及上进的态度成功赢得了满桌人的好评,更甭说原本就外貌协会的李曼了,她之所以一直对裴华还放不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之前相看的那几个加起来也没一个裴华带的出去,真同那几个成了,岂不活打了脸了?   这次终于遂了她的意思找了个不输裴华的,李曼很庆幸之前没有听家里人的话,迫于他们的压力从了吴文博,否则非得肠子悔青了。   消息传到李曼父母那里,也是高兴地了不得,闺女的亲事是老两口心头的重担,这两三个月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裴家那里后来是死命看着才没又去惹出更大的笑话,若不是看在自家权势的份儿上,村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定怎么排揎呢,反正等小曼嫁到县里,也听不着那些闲话,个人过个人的罢了。   村长夫妇俩定了心事,想起闺女的婚事倒也兀自发笑,李曼和李康,裴华和杜芊芊这两对敢自有趣,官场和生意场,这两对都各有分工,只不过男女掉了个个儿而已,真真儿是前辈子的孽缘,要不是出现了个外貌和裴华不相上下的李康,不知道小曼还得误到什么时候。   李氏那里自然巴不得早些看日子、下帖子将婚事定了为好,李康更是隔三差五就送东送西过来府上,交际手腕了得,栾县丞府邸从上到下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已经被他打点地妥妥帖帖,无不夸赞。   送的东西很考究,并不是说东西很名贵,而是难得。   太过名贵栾县丞夫妇不会放心收下,否则观感不好,但也不能上不了台面,李康的难得二字就体现在这里。   南方的槟榔,本地并没有种植的,李康分别用朱漆盘和瓷樽送了来,上头呈了三四种槟榔,盐水槟榔经过十来道工序的处理,上头结了一层盐霜,嚼之微涩带咸;糊涂槟榔口感最妙,焦而脆,上下牙齿轻咬就碎;与之成为另一个极端的,是槟榔面儿,槟榔被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儿,为了防止受潮就必须得放在带盖儿的瓷樽梨;枣儿槟榔,顾名思义,色泽棕润殷红,同树上刚成熟的红枣儿一般,因为泡在大颗大颗的冰糖粒儿里头一同蒸过,口味甘如饴,这种槟榔没有其他种类那么呛的口感和气味,最容易为外地人接受,因此也是栾县丞最喜爱的,闲来无事衔了一颗,倒也清爽提神。   李康观察发现后,之后送来的槟榔就都是枣儿槟榔了,他还特地向栾县丞介绍了槟榔的各种妙用,比如驱虫效力尤佳,还能消水肿、止痢止泻,听得栾县丞连连点头,心里想的是若有如此多功效,倒可以想法子在本县移植一些,也算是政绩一桩了。   如此这般想着,同李康之间的谈话,客套虚词少了不少,内容言之有物起来。   “……伙计都人手一把半月形的小刀,有主顾买了槟榔后帮着用小刀对开、四开或者六开切碎,用戥子称好了就成。至于枣儿槟榔,味儿是最好的,柔韧带甜,越嚼越香。”先给栾县丞戴了顶会品槟榔的高帽,“不知大人可曾听过当年王给事做的那首槟榔的诗?”   栾县丞来了兴致,“哦?还有诗?不知是哪一句?”   “端坐轿中吃槟榔。”李康说着笑了笑,“据闻不仅他自己独爱吃枣儿槟榔,就连他家小儿子也爱吃。”   大人爱嚼槟榔常见,小孩儿却没怎么听说,李康继续道:“不为别的,那哥儿独爱吃西瓜,西瓜吃多了又贪玩儿爱动,一肚子水乱晃荡,好生难受,这时候含一粒儿枣儿槟榔,屏气嚼两口,没一会儿,肚子里的食水就尽消了。”   说得有趣,栾县丞都掌不住笑起来。   知道栾夫人是个爱花之人,那日更是请了一桌白菊宴,李康送了精致的一小盆,实大粒壮,嫩叶卷舒,花如芙蓉,叶片渐渐展花朵,颜色由浅而深,袅袅又婷婷极为可人,这种寒冷天气寻觅得这样一盆不常见的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栾夫人就有些过意不去。   “夫人多虑了,这是槟榔那里顺带回来的。”李康忙解释道,“虽这豆蔻花长得娉婷,香气强烈,观赏的价值倒还在其次,这种白豆蔻还可入药,做香料,当地人特喜将其同槟榔同吃,味更浓烈。夫人若是喜欢,下次再去便多带些回来。”   这么一说,栾夫人便无负担地高兴收下。   而送给李曼的则是一色的新奇又不俗气的小玩意儿,什么一整个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不似胭脂水粉那么腻歪,李曼收到后喜欢得了不得,心里对李康也愈发满意,心中不免庆幸裴华受伤时自己的决绝,裴华虽然坯子长得好,可是论起生活情趣和对自己的用心,只怕他给李康提鞋都不配,原本心内的懊悔和愤懑全都烟消云散,一扫而空。   两家都没什么意见,年龄属相都挺适合不犯冲,下帖子定日子应该很快就会提到日程里来了,李曼心里着急程度并不比李氏小多少,这小半年在吉安村里受的种种闷气和闲话,只待同李康成亲那日便可一雪前耻,杜芊芊那么能嘚瑟,自以为眼下称心如意了,到底也是越不过自己去的。   而裴华,更别错打了主意,以为离了他自己就找不到比他好的,他和杜芊芊再怎么也不过是村里的货,两只井底蛙罢了,越想越解气,竟迫不及待想要早些完婚才好。   还是栾县丞劝了,“看人得看长远,这也才刚过完年,等上半年也不迟”云云,村长也是这么想,这才将这桩亲事往后压了压,不然大概三四月份就完事儿了。   李曼心里是不太乐意的,她不明白姨夫说的看一看,有什么好看的?姨夫自己也十分喜欢李康,每次他来了都相谈甚欢的样子,怎么却还横叉一杠,暗搓搓阻挠起来,不过也不敢违拗,只同栾夫人嘀咕:“姨妈,往后拖我是无所谓,只一点,若是拖到杜芊芊后头,我铁定是不依的!” 第398章 破五   正月里悠闲自在好吃好喝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功夫就到了正月初五,俗称破五。依照旧俗,要煮饽饽全家同吃。不过这个习俗一代代传下来远没有以前那般严格了。爱吃饽饽的人家会吃上两三天,而有的不好这一口,不过这日里做饭时候放几个锅边一热,意思意思就成了。   又说破五这日不宜做事,否则接下来的一整年遇事皆破败。杜芊芊就挺疑惑,怎么才算没做事?也没个标准,总不能刷牙洗脸扫扫地也不成吧?她诚心诚意地发问,却被季桂月一记无奈的白眼撅回来:“不过是让你歇歇别去做那些劳心劳力的正经事儿,怎么?明儿初六就要开始忙起来了,给你一天躲懒的机会你还穷叽咯?”   季桂月这是心疼自己的小姑子,自打来了自家这大半年光景,没有一天是好生歇了的,刚歇了没几日,明儿又要开始忙了,芊芊却好像坐不住了似的,巴不得有些事儿干才好。   杜芊芊心里惦记着杜小芹母女,她深知妞子眼巴巴盼着杜大山去接她来的迫切心情,想着那么个小人成日在彭家被吓得缩手缩脚的样儿,着实得可怜,今儿破五,反正大家都图忌讳不会办什么要紧事儿,想来杜小芹母女应该也该回来了,不过同杜大山提了提,兄妹俩一拍即合,杜大山这几日也在琢磨这事儿呢,大腿一拍,去就得了!   兄妹俩在屋里商量着呢,樱子和阿青手挽着手来了,阿青手里端着个盘子,远远儿打眼一瞧像是个规规整整、方方正正的泥土块儿。   等俩人走进了屋子才发现那是整块的熏豆腐。   “芊芊,没想到曹松哥还有这一手呢!”樱子抢在头里把话说了,“你们都尝尝,可好吃了!”   众人都凑过来瞧,阿青就笑着解释:“这是整块儿还没切的,等吃了再切成丝儿味道才最好。”   豆腐丝杜芊芊并不陌生,不过眼前的这一块灰里带着浅褐色,既不像吃早茶下早酒的那种白白嫩嫩、胜雪欺霜的千丝,也不是茶干那样的硬豆丝。   显然樱子已经尝过且很喜欢,拼命地安利杜家众人:“可好吃了!什么都不加,光这么切了吃就很好吃!”   季桂月和杜大山却认识,俩人都点头,“是好吃,不过如今这么做起来比普通豆腐麻烦多了,倒也好长时间没吃过了。”   阿青兴兴头头地送了来,当然得给面儿了,杜芊芊立即切了些过来,就按照樱子的说法,什么也没加,空口吃,淡淡的烟熏加上豆香,质地很劲道,越嚼越香,众人都夸。   而杜大山夫妇看到了这豆腐丝儿就忆起了当年,还感慨说如今大家伙儿日子比先好过多了,也懒多了,这种东西如今都少见了。   这话一听,杜芊芊就不禁莞尔,原来不管什么时代,大家伙儿都流行说这种话啊,那些已经过去了的时光才是最好的黄金年代。   经霜的大白菜心也切了丝,同这种豆腐丝儿加了麻油、酱油和米醋凉拌着吃,特别适合眼下的隆冬寒天。因此冬天必定生火盆之类,不管用的是柴火还是木炭,一冬下来,多多少少都会染些火气,这时候来一盘这道菜,能降心火,比药铺子里头卖的牛黄清心丸还管用。   杜芊芊前世的记忆里都是空调暖气,因此这种说法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道菜也是头一次见,很稀罕,“这是曹松哥做的?”   阿青抿着嘴微微地脸红,点了点头:“还是他奶奶教给他的。他说他也有两三年时间没做了,手生了,大伙儿将就着吃。”   两三年前?那时候曹松才多大?不过十三四罢了,比自己现在还小些,居然也能耐住性子磨豆子、做豆干,是个踏实肯干的性子,难怪当初好几家求亲,曹松是这里头长相最不起眼的,却能被阿青选择托付。   季桂月愈发感慨:“怪道说货比货得扔!我总以为我们家大山在男人里头,就算是个好的了,不打老婆、不骂老婆,活儿也勤快,可眼么前再看看曹松,真是还差了老大一截呦!”   这话挺俏皮,但显然是已婚的妇人们之间交谈的语气和口吻,阿青刚从大姑娘到小媳妇不过才小半个月的时间,身份的转换还没习惯,听这话没由来就觉得有些臊,赶紧转换话题:“嫂子,我和樱子刚进屋时候听见你们说去接人?去接谁啊?”   季桂月就将事情说了一遍,阿青还没来得及回答,樱子就跳将起来:“哎呀,大山哥自己走着去多麻烦,我哥在家闲的发闷,还想着去果园子里转转,还被娘好一番叮嘱,让他今儿别往院子里跑瞎勤快,我这就回去叫他。”   说风便是雨的性子,手里捏着的豆腐丝儿往嘴里一扔就要回去叫人。   杜大山又不好去拉她,示意杜芊芊将樱子拉住,“妹子,大正月里的,就别折腾你哥了。离得也不远。”   “大山哥,也不是光你一人坐,还有小芹姐和妞子呢,你走得不累,她们也该累了。”说完,樱子咬着下唇略一思索,计上心来,拉了芊芊和阿青,“反正今儿也没事儿,不如咱们一同去吧,我之前还答应过妞子,若是你们忘记去接了,我也一准去接,结果我一次也没去过。”   杜大山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是个顶怕麻烦别人的人,何况这大冷天的,让这几个丫头头顶寒风一路吹过去,若是彭家人懂礼数能招待倒碗热茶还罢了,就怕言语上有些不合,只怕一口热水也喝不到,因此连口推辞。   对于杜大山的这些顾虑,杜芊芊都明白,也觉得在理,可是樱子兴头上却偏偏要去,只说答应了妞子就要做到,正闹着,阿青却也突然开口道:“大家就一起去吧,妞子见到我们这么多人一齐去接她,不定得多高兴呢。”   阿青虽然平日里是这三个里头话最少、性子最内向的,但是她只消这一句就说动了杜家兄妹。 第399章 柱子的命门   想着妞子这个年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要是知道舅舅去接她却没接到,这几日肯定很难熬,今儿个连樱子和阿青都一同去,必定会乐坏了,况且破五,的确大家都闲着没什么正事要忙,杜芊芊有些动心,正生哥和樱子问题不大,都相处得这么熟了,的确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阿青如今是新婚,要出行还是不像从前那般说走就走的。   “阿青,你去的话,大娘他们?”   阿青抿着嘴微微笑了:“没事儿的,打声招呼就成了。”   “就是!刚刚我去阿青家,曹松哥他们还让阿青多出门同咱们聚一聚,别闷在家里。”樱子连忙作证,生怕杜大山他们还有什么顾虑。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只管将脚炉里头的粗糠填满点燃就成了。反正是接她们娘儿俩过来,可没那些个好东西去填彭家人的肚子,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吃食。   樱子早蹦跳着出了门回家叫二哥,杜芊芊不仅自己扎好了头巾,还取了季桂月的那条给阿青扎上。   “这是打算去做什么?”裴华牵着柱子进了门来,见杜芊芊这里收拾地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自从裴华能出入随意走动之后,他就不再让杜芊芊每日里辛苦端饭端菜了,都是自己来吃,煎药也自己煎。但是自从南子带来消息,等伤养好后就可以回衙门当差,裴家婆媳俩就开始让裴华别总吃人家的,毕竟还没成婚呢,就是成婚了,也没有自家不吃跑去女方家吃的道理,这不得让村里人笑话吗之类云云。   好像之前裴华刚受伤那会儿,恨不得用铁锹将裴华铲出门去的不是自己,究竟是突然转性舍不得负伤在家的裴华、还是觊觎裴华重回衙门之后的月俸,只不过是最后的一层薄薄窗户纸,一捅就破,不过裴华向来性格疏朗,甚少为这些事计较,一日三餐都去芊芊家吃也着实过意不去,因此依从了娘和嫂子的意见。   而这次明显婆媳二人在饭菜上用心了许多,不拘什么好吃的,也不只一味都紧着柱子了,裴华也能有一份了。   杜芊芊将事情一说,柱子就嚷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哪儿啊?不带你去!”樱子已经请来了张正生,张正生在院门口系好驴跟在她身后进来。听到柱子在这里踮着脚尖叫嚷,樱子张口就逗他。   柱子不经逗,立刻声音拔高八度,小碎步跳着:“我―要―去!我就要去!”声音拖得老长。   其实带了柱子一起并没什么,反正过年小孩儿带着走亲戚常有的事儿,但是裴大娘和李菊花这两人娇惯孩子,若是路上吹了风或者摔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可是小孩儿嘛,你越不让他干嘛,他就越想干,平时最听杜芊芊话的,这会子也不管用了,就要自己往驴车上跳,巴着车辕不下来,再闹下去裴家婆媳就要听见动静过来了。   “这几日总见苏先生过来,今儿是不是也快要到了?”裴华看着杜芊芊,促狭地一眨眼。   杜芊芊就乐了,连忙点头:“是啊,约莫这个时辰也该到了,正好好几日学堂没开,柱子学的可能都快忘了,让苏先生来给柱子温习温习。”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做戏,既为了吓唬他不让他跟了去,同时也是逗他玩儿,樱子做戏做最足了,还作势立刻要往学堂那里去,嘴里嘟囔着:“苏先生可别是忘了,我去瞧瞧。”   吓得柱子一个激灵,连滚带爬下了驴车,拽住樱子的袄子下沿:“樱子姨,你别去!你不是要去接人吗?你们快去吧!”   说完,扭头拉了裴华往家里拽,乐得众人哈哈大笑。   果然还是小叔最懂这个侄儿的命门,轻飘飘一句话让柱子自己乖乖抢着回家。   “路上小心,快去快回。”裴华含着笑嘱咐杜芊芊等人。   哪怕腿伤还未痊愈,但脊背仍然挺得笔直,鼻尖因为冷空气有点发红,愈发显出高挺的鼻梁,唇色十分红润,竟比先更养眼好看了,樱子心里有些花痴地想着,又思绪延伸,想着若是南子哥也这般免于风吹日晒地养上几个月,说不定也能白上不少,可是他眼下还想着如何每日里多摆摊,好尽快挣够买宅子的银子呢,哪里有这般福气。   不料裴华下一句就戳中了她的心事:“本想着同大家伙儿商议商议,南子卤水挑子的事儿,这下就等你们回来再谈也不迟。”   哎呀,这下樱子都不太想走了,但是她自诩是个讲义气的人,虽然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坐下来给商量出好主意来,但是答应了的事儿就得办到,何况还是自己提议的。   这般想着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妞子,咋觉得自己去是勉为其难呢?不行不行。   心里这一通反复和纠结,樱子反倒催着大家走了。   而柱子哪里等得及小叔同众人站在那里告别?早已经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回家去,生怕撞到苏先生。   而此时的苏先生正坐在家中吃蜂糖糕,是昨儿个友人来探望,顺道送来的。也是个实在人,那蜂糖糕是用大笼屉蒸的,蒸好出笼屉足有十来寸大小,他也不切了块,直接买了一整个带了来,没打开包袱之前,苏岳以为他拎了个磨盘。   味儿却好。松软香甜,压根用不着咀嚼,配了碗松针茶中和甜腻,正美滋滋品着,苏岳觉着耳朵有些烫,摸了摸,这是谁在背后惦记自己呢?   一路上杜大山陪着张正生坐在前头,而车后头三个姑娘将双脚一齐聚放在脚炉上取暖,头上又都扎了头巾,一点儿也不冷,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聊着天。   樱子鬼头鬼脑往前面两个大男人瞅了一眼,将杜芊芊和阿青搂了搂,三个人的脑袋紧贴在一处,低声问阿青:“曹松哥待你好嘛?”   从阿青成亲到眼下这会子,三人还真没有机会单独一起像以前那样说说话。 第400章 转变   “挺好的。”阿青声儿透过厚厚的头巾发出来,如蚊子哼哼,头巾底下的脸蛋儿红红的,因为正月里的寒风、因为脚底粗糠烧得热热的脚炉、因为曹松的体贴、也因为好友温暖的关怀。   樱子又接着紧着追问:“那曹松的爹娘待你好吗?”   杜芊芊有些哭笑不得,看樱子这架势,未出五服的曹家人都要问一遍的节奏啊?促狭地替阿青抢答道:“这还用问吗?若是大叔和大娘待阿青不好,她这个新媳妇还能这会子同咱们一起坐在这驴车上吗?”   “那倒是!看曹松就知道阿青的公婆就错不了!”樱子放下心来,不过阿青这里放下了,又顺着这话题发散开去,不过这话说得更小声了,因为若是被前头的二哥听见,肯定要训斥自己嚼舌根了,“嘿嘿,这话也不尽然,你看裴华哥对芊芊你那么好,裴大娘和菊花嫂子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阿青和樱子都知道别看芊芊看上去白嫩柔弱的和兔子一样,裴家婆媳还真不是个儿,她还没上心呢,已经擒下柱子这个小墙头草了,所以谈论这个话题并不沉重,几人完全是轻松促狭的调侃态度。   三个人都笑。   “哎。”樱子继续小声道,“没成想利害婆婆和嫂子都被芊芊给碰上了,幸好没有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   掰着手指头数,樱子自己就先笑得前仰后合了,挤眉弄眼的逗得阿青也跟着呵呵笑。   杜芊芊也不甘示弱,“可不是?谁像你一样有福气?南子和大娘都那么好,不久还有城里的大宅子住。”   啥?阿青听了愣了愣,满脸惊讶和惊喜,转而又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儿你们都瞒着我?”   这下樱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调侃来调侃去,结果却将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还得给阿青道歉去,“这阵子你那么多事儿,我和芊芊连同你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真不是有意瞒你,再说……”   饶是樱子,也有些脸红了,“再说宅子也才交了定,银子还差了好大一截呢。”   接着又同阿青细细告饶了,阿青哪里是真生气?她替樱子高兴还来不及呢,迫不及待问宅子的位置、大小有几间屋等等。   又给出主意,等宅子买了一定也要请大山哥帮忙照着样也砌个去湿炉子,今年一冬比往年那些刺骨的寒日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大寒小寒,冷成冰团。曹松娘每年到了冬天脾胃都会不舒服,可今年有了去湿炉子,一副药没吃居然也没怎么发病了,在家里直夸杜芊芊的法子妙。   “因为有了那去湿炉子,芊芊送的那盆水仙也开得极好,大家伙儿瞧了都说从没见过冬天里开得这般好的。”谈及那盆水仙,阿青目光柔和,神色却沉静了许多。   杜芊芊和樱子也收了刚才的嬉闹,说着今年春天可以多种几盆,还可以在奶奶坟前种些二月兰,花开时节恰好是清明前后。花朵不大,紫白相间,细论起来花形和颜色并无特异之处。若只有一两颗,那么在早春复苏的花海中它并不起眼,但它却可以以多取胜,和风徐徐吹拂下悄悄儿绽开出小小的花朵,起初只有几朵在风里轻曳,人们不妨间就会变成百朵、千朵,若是特意种了一小片,那么就会形成一团紫气、间以白雾。   奶奶生前是个喜静的人,家里人特意选了处幽静的地儿,两旁有苍松和翠柏,再加上一片的怒放小紫花,该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之所以会建议种二月兰,是因为之前去做客时候听奶奶提过,每年春天她都会去搜挖荠菜,而找荠菜有个巧宗儿,荠菜经常会生长在二月兰旁的青草丛内,当天的饭桌上必然满是荠菜饺子的清香。   阿青听着杜芊芊的这些话,点点头,“这法子很好,就照着芊芊说的办,明年我要将那一小片地多种上几颗。”   张正生和杜大山坐在前头也在聊自己的,听着后头三个姑娘时而笑闹成一团、时而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声音压低了,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要么已经嫁人了、要么也已经定下人家了,却还是如前一样嬉笑玩闹,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但是杜芊芊心里清楚,不一样了。不过才大半年的光景,她们三人已经从悄悄儿说一句“裴华哥真好看”就面红耳赤的懵懂少女,变成能坦然去聊婆婆、姑嫂、成亲后生活的大人了,而阿青更是经历了悲喜剧变。   虽然仍是少女模样,但对于悲欢二字却开始有了深入的思考。   而即便是自己,两世为人,离参透也远得很。恐怕就如阿青奶奶坟前的那些苍松和翠柏,问之也只能不语不答,目睹了悲欢离合的二月兰也皆沉默不言,兀自怒放笑对春风。   这种转变不能用好坏判定,而是生而为人的必经之路。   显然,对于这种深刻最不能适应的是樱子,不过片刻,她又想着等将妞子接来,明儿个开市正好去城里逛逛去,蹭南子家几碗卤煮尝尝。   杜芊芊知道她心里惦记着临来前裴华说的那些话,只怕樱子眼下恨不得能想个法子来,帮南子早点将买宅子的银子凑齐,不用每日里吃辛受苦才好。   “你放心,这事儿我一直记在心里呢,咱们大家伙儿一起想办法,众人拾柴火焰高嘛。”杜芊芊安慰她。   对于杜芊芊盲目崇拜的樱子,有了杜芊芊这句话,相当于服下一颗定心丸,亲昵地搂着杜芊芊的脖子:“芊芊,你真好!”   又拉了阿青的手:“明儿个你也得去,连着曹松哥一起。”   这句话杜芊芊也十分同意,“没错!曹松哥有空也多到裴华哥那里坐坐,或是去城里办事了,去南子娘挑子那里吃上一碗,顺便帮帮忙。”   裴华和曹松都是衙门里的人,南子家虽以前窘迫,但眼前都要在城里热闹街市买宅子了,这两人眼下比曹松可有能耐得多,杜芊芊和樱子这般,阿青说不感动是假的。 第401章 又有了   “娘,我吃不下了……”彭二壮媳妇儿看着自己面前碗里的烧碎肉,为难地摇摇头,表示实在吃不下了。   旁边彭二壮就着急起来:“不吃咋行?你从今儿早上到现在还没啥东西进肚呢。”   自己男人着急的口气在彭二壮媳妇儿耳里甚是慰贴,抿了嘴偷笑,“怕啥的,饿了再吃。”   “那怎么成?你不饿,肚子里的那个也该饿了。”彭二壮仍然坚持要让媳妇儿吃。   没错,彭二壮媳妇儿又怀上了。彭家二老高兴得了不得,本来全家就老二家一颗独苗苗,总觉得人丁少了些,过日子过的什么?不就过的是人吗?儿孙多了才有人气,日子过起来才有劲儿。   当然了,妞子在他们眼里是不算数的,竖不起烟囱的丫头片子,不过平添了一张吃饭的嘴,瞧着就心烦。彭二壮媳妇儿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老两口喜得合不拢嘴。可巧又碰上过年,家里各种吃食备了不少,等月份再大一点,又正好是蔬菜瓜果丰盛的时候,因此都觉得这孩子是个有口福、有福气的,更欢喜了。   这阵子的彭二壮媳妇儿简直是全家重点保护对象,毕竟还没满三个月,千万得小心着些。这几日又添了害喜的症状,一家子更是紧张小心。   彭老爹话不多,可眼里写满了高兴,“吧嗒”,吸了口旱烟,烟雾从烟嘴儿缕缕升腾而起。   “唔……”彭二壮媳妇儿突然捂着嘴,呕吐状。   “咋了这是?”其他人赶紧上前询问。   彭二壮媳妇儿干呕了几声,抬起头,眼圈儿都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道:“闻着烟味儿嗓子眼里不舒服……”   不等彭大娘呵斥呢,彭大爹自己就赶紧灭了烟斗,抬脚将烟斗里余下的烟叶一气儿都磕了个干净,“不抽啦。”   “这几个月里你就戒了吧,好歹等咱们小孙子出来了你再抽。”彭大娘上前摸了摸彭二壮媳妇儿面前的那碗烧碎肉,已经有些凉了,“不想吃就别吃了,荤腥东西凉了吃容易拉肚子,娘给你弄些清爽的来。”   彭二壮尤自不放心,一连声嘱咐:“娘,昨晚媳妇说她想吃白果儿。”彭二壮媳妇儿不好意思地捏了他一下。   “哎呦呦,这怕啥的?以后想吃啥都跟娘说!白果家里还有呢,都留着给你。”彭大娘乐呵儿的,正要往厨房那里去。   二房屋里又有孩子的哭声,看来是孙子醒了,“二壮,别只管傻愣愣杵着,你媳妇儿有身子的人了,别让她抱孩子了,小心闪着腰,你去抱来。”   几个人有说有笑、有商有量,一派的融洽喜庆,倒衬得坐在一旁的彭大壮像个过年来串门的外人。   他撇撇嘴,干啥呀这是,不就是怀个孩子吗?自己婆娘又不是没怀过,跟得了个金蛋似的,是儿子是丫头还不定呢,心里如是吐槽道。不过,他瞧着弟弟家的儿子也眼热,眼下又怀上了,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转念想到自己那个倒霉催的媳妇儿,已经有两三个月不让自己近身了,更是一肚子窝囊气,捏了几粒花生,心不在焉地嚼着,垂头丧气的劲儿和屋里其他人实在不搭边,坐不住了,索性站起身,预备去牛二那里耍耍。   和端着热腾腾一碟子素菜的彭大娘碰上。   “你往哪儿去?”   “还能去哪儿?左不过随处转转。”彭大壮懒洋洋答道。   “兜儿里就那么几个钱,省着些吧,别几把输光了,到时候可没地儿弄去!”彭大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恨恨道,说着将那碟子素菜搁到彭二壮媳妇儿面前,立刻声儿就变和蔼了:“趁热吃,里头娘多放了好几个白果儿。”   彭大壮知道他娘的话里有话,不光光是怕他将铜子儿输光了,更有些讽刺他去杜家每次都要不着钱,被噎得不行,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大过年的,什么输啊输的,娘您老也图个忌讳!”   “怎么同你娘说话呢?越大越没规矩!”彭老爹将已经熄灭的旱烟斗在桌上咣咣敲了敲。   “这家里就多嫌我这一个,我离了这里才罢了。”彭大壮嚷嚷着,抬腿出了屋门,往院子里扬长而去。   彭老爹老两口脸色不虞,明显被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给气到了。   “爹,娘,大哥就这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气坏了身子,今年秋天可没力气抱小孙子了。”彭二壮抱着刚睡醒的儿子,在二老面前卖着乖。   听话的小儿子、怀里的大孙子,还有肚里又怀着一个的小儿媳妇儿,哪还气得起来?   刚换了笑模样,外头就有好几个人声,而方才摔门而去的彭大壮也去而复返,往他身后一瞧,哎呦,杜大山带了滴滴拉拉好几个人过来。   再定睛一看,就连杜芊芊也来了!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彭家几个人都有些慌了手脚,结果还是彭二壮两口子最先反应过来,张罗着倒茶拿干果出来招待。   杜芊芊打刚开始见到彭大壮就感觉有些奇怪,这彭大壮见着自己这几个人仿佛被捏住错处的老鼠一般,贼眉鼠眼地就要搪塞几句夺门而去。   被杜大山一把拉住,这才没走成。   待进了屋,彭家上下众人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杜芊芊本来是不指望他们能知恩图报、看在拿了自家那么多吃食的份儿上热情款待的,但眼下又是倒茶、又是抓花生瓜子儿的,万般殷勤,却也太过了些。   “快坐呀!”彭二壮媳妇儿是个伶俐人,这会子也不光坐着说反胃难受了,张罗着众人落座,正要弯腰去挪凳子,被彭二壮一把拦着,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彭老爹,“娘刚才嘱咐你的,你可都尽忘了,别闪着腰,你坐着吧,我来。”。   杜芊芊扬了扬眉,立刻就明白了,看来彭二壮媳妇儿这是又有了,再看向桌面,一碟子烧素鸡,已经被吃了约莫一半了,仍兀自冒着热气,看来是现热的。 第402章 兴师问罪   烧素鸡是过年连日吃鱼肉之后一道清爽又适口的小菜,杜芊芊略细看了一眼,豆腐皮儿做的素鸡和腐竹,配了冬菇、冬笋,里头甚至还有十来颗白果,因着过年的关系,加了几粒红枣儿,颜色既讨口彩又能搭配菜色,看上去口味十分不错。   这么冷的天,这屋里却不冷,这里没有去湿炉子,供暖只能是火盆,这不?彭二壮媳妇儿脚底下笼着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仿佛不心疼般,堆了小半盆,红彤彤燃着。   再看看彭二壮媳妇儿穿着件玫瑰紫的绫棉袄子,刚她一站起身,杜芊芊就看到她屁股底下原本还垫了块厚实的棉褥子。红润的气色,同自己姐姐和外甥女儿简直一天一地,同一个家里住着却如此天差地别,可见待遇之不公。   虽然来了这么些人,里头还有两个男子汉,但钱是人的脊梁骨,彭家诸人都只管小心去瞧杜芊芊的脸色,看她有些不虞的样子,本来就心虚,这下子更是忙不迭地寒暄打岔。   彭二壮媳妇儿给彭大娘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将自己面前的那碟子烧素鸡端起来,又张罗众人落座:“怎么光站着?快坐呀!”   虽没和杜芊芊正面打过什么交道,但是精明眼厉的彭二壮媳妇儿瞧着眼前这三个姑娘,杜芊芊最拔尖也最标致,虽白净娇嫩得和窗台上的水仙似的,但是一眼就瞧出这丫头有主意得很,和她姐姐杜小芹完全不是一类人,不好惹。   彭大娘见了生人和大阵仗是指望不上的,剩下彭老爹和彭二壮两个爷们也不方便,正是用着自己的时候。瞧着杜芊芊将自己吃的用的看了一遍,心里一定是想到了杜小芹母女,自己怀着身子,还是莫要去惹她,于是伸手去拉樱子和阿青。   这俩人,一个大咧咧一个老实头,进了屋哪里能和杜芊芊一样一眼就能瞧出这么多事儿来?她们只知道上次大山哥来彭家没人,这次家里有人了,将小芹姐和妞子带走就好。   虽然对彭家人已经有了既定的不好印象,但是彭二壮媳妇儿一来怀孕了,二来十分热情周到,还给二人的凳子上铺了自己用的棉褥子,更是上前来拉了自己坐下,也不好意思推开,于是就着她拉的架势坐下来。   “哎呦呦,你说咱们村和你们村离得也不远呐,怎么你们村风水这么养人?养出来的闺女一个赛一个得漂亮,一把整齐的水葱似的。”   经过彭二壮媳妇儿这么一打圆场,彭家二老也镇定下来,招呼其他人也落座,喝茶吃些瓜子点心,又寒暄着这个年过得怎么样云云。   “怎么不见小芹和妞子?”杜大山没心思绕弯子,想着若是这母女俩在自己屋里,这么大动静也该听到了出来,该不会没在家吧?   “啊……”彭大壮虽然是杜家的女婿,应该是这次会面的主角和接待,不过刚刚不管是杜家人还是彭家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跟个愣头鹅一般扎巴着手站在那里,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刚不让自己走,眼下又没人搭理,一肚子怂气,“在我小妹家没回来呢。”   这可是没有的事儿,彭家的这两个姑奶奶都和彭家人一鼻孔出气,看着杜小芹母女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会单独留下她们在自家住?   “听说上次是去吃上梁宴去了?怎么独我姐和妞子没回来?”杜芊芊开口问道。   彭大壮一下子气息更虚了些,“啊……那个……”   怕他笨嘴拙舌再说出些啥来,彭二壮媳妇儿立刻接过去话头:“小姑家的孩子同妞子玩得来,因此留她俩多呆几天。”   彭二壮也连忙附和:“可不是?刚盖的新房,屋子宽敞,放心吧。”   正是因为你们说放心,我才不放心呢,杜芊芊腹诽着。   “不知家在哪儿?要是不远的话,我们正好坐了正生哥的驴车来,今儿破五也没啥事儿,顺路去接了。”杜芊芊又是一句直击重点。   这下子彭二壮夫妻俩也没了主意,人家自己去接人,你还能拦着不成?可这不坏事吗?!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彭老爹发话了,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语气和气势就有些压人了,他皱了眉头,将手里没点燃的旱烟斗在桌上“哒哒”敲了两下,“大过节的,怎么,你们这些个小辈跑到我家里兴师问罪来了?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小芹和妞子再怎么也是咱们彭家的人,不过是孩子投缘,在我小闺女家住几日,难不成我们还能将她们母女俩害了不成?”   说得其实没毛病,要不是他们彭家对待杜小芹母女实在刻薄,去小姑子家住几日还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杜芊芊也不会这么追根究底的。   彭老爹硬气地以长辈身份压了几句,接着立刻又怀柔政策,放缓声调,“你们若实在不放心,我让大壮明儿个或者后儿将她们接回来,送到你们家便是,多住阵子也无妨。”   很讲道理的样子。   樱子和阿青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听完彭老爹的这番话,有些信了,去小姑家能出啥事儿啊?芊芊也是关心则乱,想来彭家平时重男轻女惯了,才让大山哥和芊芊如此不信任。既然眼前这个老爹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等彭大壮过两日将人送来不就是了?   可杜芊芊心里很清楚,彭老爹别看话不多,但却是彭家真正的主心骨,说他阴损并不是无来由的,可是眼下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还盯着不放,倒显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不占理了,况且,再退步讲,彭家除了彭大壮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其余也都是地道的庄稼人,并出不了什么大事,这点是肯定的。   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同彭家人也没有什么坐下来聊天寒暄的情分,杜大山嘱咐了彭大壮让他这两天就将人接回来送到自家,一行人等就告辞离开了。   有杜大山和杜芊芊做样子,几个人在彭家一口水没喝、一个瓜子儿没嗑、一块糕点没吃,只虚坐了坐,挥挥衣袖,不沾彭家半点人情。 第403章 到底不放心   “你们瞧瞧杜家那丫头,大过年的来登门,爹和娘好歹也是长辈,且不说第一次登门备点年货啥的吧,带了那么些人来,又是那样的脸色,什么意思?”杜芊芊诸人前脚刚走,后脚彭家就有人抱怨起来。   不是旁人,正是当着杜芊芊众人的面最是热情周到的彭二壮媳妇儿。   彭大壮念叨了句“晦气”,觉得自己简直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刚刚被杜家兄妹一顿吓,眼下看来又要接着听家里人的埋怨话,正气不顺着,又瞧见弟媳妇儿手托着腰,这才怀了多久?还没显怀呢,就恁的娇贵,看得彭大壮既眼热又恼火,没好气回呛道:“既你会说,怎么刚当面不说呢?尽看你赔小心献殷情了,现在人走了,你倒敢自窝里横!”   这番话说得挺重,噎得彭二壮媳妇儿脸儿都红了,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大哥,我倒是乐得清闲想不管呢,大嫂娘家人来,按理该是大哥招待,谁知道大哥见了杜家兄妹俩,耗子见了猫一般,半句话也无,我这才是没法儿了。”   彭二壮媳妇儿可真是厉害,彭大壮还真就不怕她嚷骂,论骂街,彭大壮绝对不输阵,可是彭二壮媳妇儿这么阴阳怪气一内涵,彭大壮受不了了,原本已经积压到嗓子眼儿的闷气一股脑儿直冲头顶百会,索性破罐子破摔,挺着脖子嚷道:“惹到麻烦了就是我们大房的事儿了,那这次得了好处怎么就一个个都挤破了头来争呢?既如此,咱们索性将小芹接回来,咱们谁也甭想乐!”   说着,彭大壮还使劲儿瞅了瞅自己弟弟又重新端出来给他自己媳妇儿吃的烧素鸡。   这下动到自己利益了,自己这白果儿不也是因为杜小芹才有的吃?彭二壮媳妇儿打算暂且忍下这口气,上下轻拍着胸口顺气,屋里其余三人看不过了,别说一个整日价好吃懒做的彭大壮,就是他们大房一家三口全加起来也抵不得彭二壮媳妇儿的肚皮金贵。   正要同彭大壮理论,被彭二壮媳妇儿从中给拦了,彭大壮这个楞种,若是这会子一拍脑袋真被气出去接人,万一碰上刚走没多久的杜芊芊他们,可就麻烦了,“算了,我也有些乏了,爹,娘,我回屋躺躺去。”说着站起身扶着彭二壮的手要回房去。   “哎,躺躺好,没事儿别起来了。”彭家二老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过去,又吩咐加点儿小心,别磕了碰了等等。   瞧这阵势,不知道的以为怀了龙种呢,彭大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哼?”彭大娘抱着大孙子,“你也只这点本事同你弟媳妇横!正经事儿一点不着急,你看看人家二壮媳妇儿,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儿子,你们家那个倒好,几年了拢共添了一个丫头片子……”   个中缘由彭大壮哪里说得出口,“嗐”地一跺脚,压根不停他娘将话嘀咕完,抬起脚就出了门。   “你往哪去?别再一头碰上你小姨子他们!”   彭大壮也不搭理,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又不傻,好容易给请走的,没事寻那个晦气去,因此出了院门,离村里大路远远儿的,只挑那羊肠小路走,去了牛二家不提。   而刚出了村的杜芊芊等人,因此没接到人,气氛就有些低落,远没有来时那般笑闹畅谈,阿青不善于调动气氛,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樱子身上了。   “也不知我大哥打哪儿得的方子,说是将一枚铜钱套在鸽子嘴上,用这种法子杀的鸽子最是鲜嫩好吃,又补身子,正适合大嫂吃。巴巴儿地寻了两只回来,将铜钱套上了,被大嫂好一顿数落,直说让鸽子慢慢儿憋死这法子着实阴损,娘他们听见动静也出来了,都将大哥说了一通,可怜我大哥臊眉耷眼地将铜钱从鸽子嘴上取了下来。”   樱子由于救场心切,讲的这个事儿并不好笑,不过看她努力逗乐大家,杜芊芊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勉强集中精神答道:“这法子是不怎么好。且不说铜钱闷毙的鸽子血流不通,鸽子肉会变得又柴又硬不好嚼,单就鸽子要被活活闷着不能呼吸满满憋死,的确让人不忍。”   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总觉着若是自己就这么回去了心里这关过不去,于是杜芊芊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正生哥,麻烦你掉头,我还是不放心。”   车上的人都十分惊讶,不过张正生没有半分的犹豫,立马吆喝住已经驶出村外的驴车,韧劲极大的缰绳在寒冷的空气中破开一条口子,敲击在车辕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驴耳朵一抖,听话地开始拐弯,驴蹄“得儿得儿得儿”地敲着土路。   其余的人尽管惊讶,但也都没有提出异议。   杜大山怕妹子吃亏:“等等到了彭家,芊芊你别说话,让哥同彭老爹他们掰扯。”   “不用。”杜芊芊见大家这么支持自己,心情好了不少,微微狡黠地一笑,“咱们不回彭家,鼻子底下就是嘴,我们找村里其他人家问问彭家顶小的闺女嫁到哪个村了就行。”   樱子一拍大腿:“就是,咱们干嘛非得求着彭家人去接,咱们问了路自己去就成了!”   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人口流动率很少,嫁娶基本都是本村或者邻村之间,很少有隔了老远的。果然,只随便问了一户人家,就指明了去路,就在隔壁村,若是刚刚知道目的地,驴车往右一拐,左不过里把路就到了那个村的村口了。   路上杜芊芊就在想,她倒是要看看彭家这次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很快,到了村口,驶进去随便敲了一户的门,问了隔壁彭家小闺女嫁到了哪一户,同样一点事儿没费,那户的一个媳妇遥指着一处:“都不用我指,你们只管沿着村里这条路走,看到刚盖完房的那户就是了。” 第404章 小可怜   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果然能隐约看见一处新盖的屋子,比起周围的几处,明显房脊上的压瓦簇新,的确很好辨认。   “妹子,你们找他们家有啥事儿?”妇人瞧着杜芊芊这几个人眼生得很,就打听道。   “娘家的远方亲戚,过年来走动走动。”   道了谢,仍旧上了驴车往那处院落赶。不过那位妇人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心道,这些人穿得都挺体面,问路的这个姑娘更是白瓷娃娃一般,断不可能是去打秋风去的,可怎么过年走亲戚却啥东西也没带?   到了那处院子处,院门大开,里头人来人往,大人们边忙边聊、小孩儿来回追逐打闹。   众人下了驴车,互相看了眼,心里都想着看来彭大壮小妹家果然热闹。张正生左右瞅了瞅,挑了棵比较粗的树干去系驴车,又从车板上经常预备干粮的小筐子里抓了把干料给驴。   四五个陌生人站在门口当然挺打眼,院子里就有个年长的妇人出来:“你们找谁啊?”   寻常的农村妇人形象,穿得很朴素,语气也很和善。   “大娘,打听下隔壁彭家的小妹婆家可是这处?”杜大山客客气气地问道。   这妇人听了很是诧异,眼前这几个人应该是大儿媳妇儿的娘家人,可是前几日不是刚回去吗?这几个眼生得紧,“你们是?”   看来是这处了,这不比彭大壮家,礼数还是要有的。   杜大山摆了个年,“大娘,那婆家的大嫂杜小芹是在这里了?”   对着彭大壮小妹婆家的婆婆找她大儿媳妇儿娘家的嫂子,这嘀噜噜车轱辘话,里头好几层关系,也难为眼前这位大娘听得懂,她立刻脸上就变了变,狐疑问道:“你们到底是?”   “娘,门口同谁说话呢?”一个年轻的媳妇走了出来,脸上笑盈盈的,但一看到杜大山,她脸上笑容就凝住了。   杜大山也一眼认出了她,杜小芹成亲时候见过的,而杜芊芊即便没见过,但已经站在这座院子前,而眼前这位媳妇同彭大壮有几分相似的脸,还有什么认不出的?   “大山?”声音里疑惑夹杂着些惊惧。   樱子歪了下头,这个嫂子和大山哥还有芊芊的确算得上亲戚,怎么一脸见到鬼的样子,芊芊说得没错,果然有古怪。   “妹子,我大妹在这里呢吧?”   “啊……”含混地应了一声,彭大壮小妹不自然地转换话题,“你怎么来了?这大冷天儿的。”   一边说着一边给旁边的婆婆递眼色。   杜大山有那个闲心寒暄,杜芊芊可等不得了,不去管正在说话的几个人,直接抬脚往院子里走。彭小妹见状,上前就要去拉杜芊芊的衣袖,“妹子,你看你怎么自己个儿往里闯呢?”   杜芊芊皱着眉,往她伸过来的手瞧,颇有些嫌弃的样子,彭小妹瑟缩了下,手缩了回去。   “妹子,我们大老远来的,还不让我们进去坐坐?”杜大山和张正生两个壮实的庄稼汉挡在头里,站在那婆媳俩面前同两座小山似的,无法,只得让了道。   进了院子都被万般阻挠,杜芊芊的怒气此刻已经蒸腾而起了,拨开彭小妹径直而入,樱子和阿青紧跟在她身后,甚至樱子还为了壮壮声势还撸了撸袖子。   “我和阿青就像芊芊你的两个马弁,可有气势了!”这是后来谈及这件事时候,樱子的玩笑话。   可是在此时此刻,一行人谁都笑不出来。   刚一进门,杜芊芊就看见了妞子,一个人孤零零依着墙角站着,眼巴巴瞅着院子里其他几个小孩儿在一起跳啊玩儿的,身上一件旧袄子,鞋也不是上次买的新鞋,仍旧是一双破破烂烂的芦花鞋,鼻尖都冻得发紫。因为太过寒冷的关系,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将两只手互相拢在袖口里,远远瞧着弓腰缩背就和个小老太太似的,又好笑又可怜。   “妞子!”樱子兴奋地叫她,这小丫头,让大家好找,一眼瞅见,自然高兴,两只手都高举起来对着妞子挥舞。   妞子一扭头,看到众人,眼睛瞬间就亮了,也顾不得冻手疼,学着樱子的样儿,两只手全从袖口里抽出来,边挥舞边跑过来,嘴里欢快地叫着:“小姨!舅舅!……”   众人的称呼还没叫全呢,人已经跑到杜芊芊他们跟前了。   今儿个是彭小妹婆家姑娘回来做客,男人们忙着聊天,女人们忙着做饭,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都出来瞧。   “这打头的是谁?你娘家还有这么标致的亲戚?怎么也不见你带回家来做客?”彭小妹的男人在她耳朵旁悄悄儿问。   自家这个男人惯来有些眼馋肚饱的,彭小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他对着杜芊芊就差流口水了,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敢太怎么样,只得咬牙忍了,“你可别捣乱了,这是我大嫂家的小妹,这回来我看是带着气来的。”   “是她妹子?咋个一点儿都不像?那么个姐姐居然有这么个水嫩标致的……”彭小妹男人见自己媳妇儿真的有些生气了,住了嘴,“哎呀,再咋说也是你们彭家人,你大哥都同意了,轮得到娘家人来插嘴嘛。”   口气里满是满不在乎,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事儿全凭杜小芹婆家人做主,天经地义的事儿,没什么好怕她娘家人生气的。   那里樱子拉着妞子的手给她暖暖,“怎么手这么冷,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刚刚就只记得你舅舅和你小姨了。”   樱子乐得都有些傻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舅舅,你们是来接我的吗?”   杜大山想到年前答应妞子的事儿,这一遭儿若不是芊芊执意要来,只怕自己还心大到直接回了家等那个不靠谱的彭大壮送了来,看着眼前这个冻得面皮儿发紫的妞子,杜大山心里很自责也很庆幸。   “妞子,你娘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杜芊芊左右望了望,围过来的都是不认识的彭小妹婆家人,特别是彭小妹旁边那个汉子,眼神浑浊,色眯眯的下作,让人浑身不舒服。 第405章 瓦苔和瓦松   彭小妹已经让婆婆去叫杜小芹,好歹先收拾收拾再过来,谁知道眼么前也不见人,急得挠头,就用眼神瞪了眼妞子,让她别乱说话,好多争取些时间来。   不过妞子还太小,她并不能从她姑姑眼神里准确地读出具体的含义,睁着大眼睛缩了下脖子,原本蹲着同妞子说话的杜芊芊站起身来,也看了眼彭小妹,并没有发怒,只冷冷的一眼,却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   彭小妹本就心虚,被盯得一个激灵,而她男人却咂摸着,嘿,这小妞,挺带劲的。   将妞子转了个身子,不去看她小姑那边,又轻声问了一遍,樱子他们也都安慰她,让她别害怕。   “娘在后面忙着,说有灰眯了眼睛,才让我到前边儿来的。”   周围几个窃窃私语围观的小媳妇儿要么手里攥着两把青菜,要么拿着一把葱头蒜脑之类,杜芊芊并不知道妞子所谓的后面是哪里,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姐姐肯定也是在帮忙做饭了,心里纳罕厨房里哪来那么大的灰。   那头彭小妹婆婆却是从屋外头回来了,身后跟着彭小妹的公公,原来是叫出去打酒去的公公回来,彭小妹气结,心里埋怨婆婆轻重缓急也分不清,公公回来能顶什么事儿?而自家这些个姑奶奶只知道扎巴着手围着笑嘻嘻瞧热闹,都是拎不清的货!   她婆婆还兀自悄悄儿对着彭小妹比手画脚,意思是怎么样了?   而杜芊芊这边已经让妞子带着去找杜小芹去了,旁边那些小媳妇儿都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尾随着去了,饭也没心思做了,这几日将别人家的姐姐当牛马一般使唤已经使唤出优越感了,同样为人妻为人媳妇,难得有机会压着别人一头,谁让她男人她婆家不将她当个人看呢,娘家人来了也没用。   看到杜小芹的时候,杜芊芊的眼泪几乎没给逼出来。   穿着件旧日的袄子,站在一个凳子上,还要小心地微微垫脚伸手去够屋瓦里的东西,袖口一直褪到几乎半个前臂处,从指尖到手臂冻得发白发青,细得似乎用力就能折断,头发上满是屋瓦里掉落的浮尘,就像一头乌发一夜全白了似的,和妞子一样,脚上的新鞋也不知所踪,就趿着一双已经没什么芦花的芦花鞋。   随着手的动作,屋瓦里不断往下“簌簌”飘落灰尘,杜小芹被呛得难受,却也不敢用力咳嗽或者手捂住鼻子,不然从凳子上掉下来磕碰到头就麻烦了。   别人过完年胖一圈,到了杜小芹这儿,却比先又瘦了些,旧袄子穿着松松垮垮,细胳膊细手小心地在屋瓦里翻找,头顶上一团的尘土飞扬。   岂止杜芊芊如此,其余一起来的人都看不过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杜小芹小心地扭过头来,因为站在凳子上还要用力去够,一直处于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陡然间扭过头来眼前就有些晃神,看到了自己大哥和小妹还有张家兄妹,就连阿青也都来了,先是愣住了。   “小芹姐,你慢点儿下来……”樱子感情外放,倒是她第一个开了口,却没有了刚才叫妞子的欢快了,声调里有些哭意,樱子真的想不通,小芹姐的命咋就这么苦,在婆家受欺负,这会子大过年的又跑来小姑子家来做苦力,彭家的人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三个姑娘家一齐上前将杜小芹从凳子上扶下来。   “姐,你站在这凳子上做什么呢?”杜芊芊用手轻轻地替杜小芹拂去头上、脸上还有肩膀上的浮尘。   杜小芹刚刚看到这几个人的一瞬间,感觉原本全身掉进冰窟窿里里浸骨的寒意一下子全部消散了,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在摘瓦苔和瓦松呢。”   看到杜小芹还能笑得出来,杜芊芊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难过,抿着嘴角没吭声,只专心帮她掸灰。   “就算这么要紧,干嘛就让你一个人摘,这又不是你家的屋子,难不成摘下来的算你的?”樱子受不得这种窝囊气,跺了下脚嚷道。   本来从钢筋水泥的世界来的杜芊芊哪里懂什么瓦苔和瓦松?不过上次自家屋子修葺,听陈师傅讲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   看来这次彭小妹家同自家一样,并不是将所有屋子拆了重盖,而是挨着老房子新盖了两三间,刚进村时候看见的新房脊就是这两三间的了。   瓦房一般都用毛边纸做吊顶,冬暖夏凉,除此之外,还出产两味中药,就是杜小芹口中的瓦苔和瓦松,都是生长在阴处屋瓦上的苔藓类植物,别看根须很瘦弱,但是却牢牢扎根于瓦垄之间的缝隙里,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承大自然的雨露,蔓延于瓦顶之上。   瓦苔味道微酸,性凉无毒,是治疗小儿黄疸的良药,若是有暴热在肠胃,用高度酒腌渍后喝了不出几日便好;不仅可以内服,烧成灰和芝麻油调和后,烫伤烧伤敷上也有不错的疗伤之用。   瓦松也通常唤作瓦花,长好后呈松针形,因此而得名,秋冬季抽出松塔形状的花穗,白色微微带点红,整个摘下来都能入药,效用更是广泛,从最私密的痔疮到帮助眉毛、头发生长,都能出一把子力。   这东西都得老屋子才有,通常人家是舍不得拿出去卖的,也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留着自家用。杜小芹站的凳子旁边有个小篮子,里头已经堆得快冒尖了,听樱子这般说,彭小妹他们哪里舍得?   “这姑娘惯会说笑,亲戚之间还计较这些个。”   杜大山和张正生面色十分不好看,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在杜芊芊眼里,这不是一篮子瓦苔和瓦松,而是自己姐姐在这么冷的天里,站在这高凳上苦挨了几个时辰,一肚子火憋得她几乎要爆开,若是眼下杜小芹还懦弱得替彭小妹他们辩白掩饰,那杜芊芊真的会将东西带篮子全都砸到仍在不停东拉西扯的彭小妹的脸上。 第406章 欺人太甚   好在杜小芹没有,“这篮子我摘了小半日了,我小妹他们大老远来接我和妞子,就连她同村的小姐妹也同来了,大过年的我实在没东西拿得出手,这些就送她们吧。”   几乎没将彭小妹的嘴给气歪了,大嫂是吃错药了?这些年在彭家逆来顺受,大哥本就好吃懒做不成个体统,这大嫂就更没地位了,何况她肚皮也不争气,在彭家人眼里又有谁打心眼儿里认她做大嫂般尊重?   前些日子家里又是盖新房又是修葺旧屋,工钱水一般地往外流,家里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银子都砸屋子上了,这日子不过啦?   不料自己回娘家给信儿爹娘哥嫂他们,几日去自家吃上梁宴,大哥悄悄儿将自己拉到一边,只说家里年也差不多忙完了,大嫂左右在家无事可做,索性帮帮给帮帮忙去。   自然好了,虽然正经垒墙铺砌的活儿大嫂不会,但是搬砖瓦、上中檩时抬木材、垒灰勾缝、编苇簾苇笆、刷烟子灰水……这些却都能做,另外就更别说给师傅们烧水做饭了,彭小妹知道自家大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从自己成亲、生孩子到眼下建房子,从没见过这个做哥哥的半文钱好处,不忙着答应,只问他有啥要求。   “嘿嘿,俺家小妹就是机灵。”彭大壮伸出一个手指头,前后摇了摇,“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   一个打杂的师傅起码也得十几二十文一天,家里新盖了三间,又要将旧屋子通身修葺一遍,起码要半拉月,大嫂一人能顶俩人用,一百文自然是划算的,“可是大嫂她能乐意吗?”   “这你就甭管了。我就说带着去你家吃上梁宴,到时候将她留下不就成了?”彭大壮满不在乎道,在他眼里,这件事儿哪还需要杜小芹的同意?身子不让他靠、儿子也不给他生,难不成还真让自己白养着?   杜小芹就这样用吃上梁宴的理由被彭家一齐带去了邻村,去前妞子就有些不想去,她心心念念着舅舅要来接她,万一舅舅来扑了空可怎么办,再说她看到小姑就有些害怕,因为小姑总是笑着却用力地掐自己的脸和手,若是哭了奶奶和爹他们就会说自己脾气古怪、不经逗,只能死命忍着。   可是在彭家妞子母女哪里来的话语权,妞子就这么战战兢兢地同大家伙儿一同上路了。   结果当天下午其他人都走了,独留下了杜小芹一人,妞子既想跟着大家伙儿回去好等舅舅,又不敢离了娘,想了想,还是留在娘身边比较好,留也好去也罢,她怎么样除了杜小芹没人在意的,临回去前彭小妹的婆家又抓了些干果年货给怀了孕的彭二壮媳妇儿,东西自然是冲着杜小芹留在家里干活儿给的,大家彼此留着些脸面没有说破罢了。   这一留,噩梦就来了。   杜小芹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彭小妹婆家的几个孩子,不拘比妞子大还是比妞子小,不仅不乐意同她玩儿,见她靠得近了还会去推搡她,本来么,孩子因为从出生无生存能力需要仰仗大人的鼻息,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彭小妹起着头地欺负妞子,其他孩子不过几个时辰就学会了抱团合起伙来欺负她。   于是,就和在彭家一样,杜小芹到哪儿就将妞子带到哪儿。屋子的事儿忙完了还不算,彭小妹索性又让杜小芹将家里的被褥床单,不拘是哪个季节的,统统拿出来浆洗一遍,灶台底下积年的锅底灰也让杜小芹爬着给掏干净了,这东西专治小孩儿拉肚子,只不过清理的时候又累又脏,年前自己懒得弄,这下子可算找到冤大头了。   最后小到大人小孩儿的衣服缝补都一并交给杜小芹过了一遭儿,定要将那一百文使得开出花儿来才算。   今儿个实在想不出活儿了,眼睛往房梁上一瞅,又使唤着杜小芹去摘瓦苔和瓦松,若非家里有人生病需急用,谁会在这种天气摘这些?不过几日下来,杜小芹仍然如同往日一般好说话,懦弱到不堪的境地,让她干啥就干啥,半句抱怨也无,只一点要求,就是要让妞子吃饱了。   彭小妹愈发自得,本来公婆是老实人有些于心不安,只说人家既帮完了忙就让人家回去罢,可她自打还在彭家做姑娘起,就眼瞅着家里人如何对待这个大嫂,已经习惯了低看她一等,非要多留她多干几日的活儿才行。   谁料她娘家人一来,居然敢同自己张口要自家的东西了?!   这边彭小妹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里樱子已经一把将篮子给提溜起来,看得彭小妹直肉疼,“嫂子,你看,俺家这老屋子留着多少年的瓦苔和瓦松,好容易攒了这么些……”   杜小芹单独带着妞子呆在彭小妹家这几日在干嘛,杜大山一行人还用问吗?   “小芹妹子,这人是妞子的小姑?”张正生对着杜小芹,明知故问道。   杜小芹点点头。   “不知道的我还以为是你债主呢,哪儿有这么坑大嫂的小姑子?”张正生一直耳闻杜小芹的婆家很极品,对这母女俩很不好,不过也只是听樱子说,并没有亲眼见,今日一瞧,简直出离愤怒,也不管四周都围着彭小妹婆家的人,大声道,“要是你家姑子这么使唤你,不知道大妹子你自己乐意不?”   说得彭小妹公婆脸上都有些火辣辣,其余人脸上也讪讪的。   在婆家被公然嘲讽,彭小妹自觉没面儿,何况撅自己面儿的是自己一直踩在脚底下的大嫂,“你算老几?管我们家的事儿?我大哥可是收了我一百文的,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一句话说得杜家兄妹气得肝儿疼,彭大壮真的不是人,居然还能办出这等腌臜事儿,若是彭大壮此刻就在眼前,杜大山铁定上去再捶掉他几颗牙。   可眼下这些话只会让杜小芹更加窘迫,果然,杜小芹冻得发紫的脸色更添了一道煞白,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这一百文铜子的交易。 第407章 妞子的鞋   妞子不懂大人话里的玄机,但她能感觉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因为她爹的阴影,她最怕大人打架吵架,看到自己舅舅和正生舅舅垂着的手紧捏成了拳,害怕地几乎发抖,上前去搂住杜大山的腿,带着祈求的眼神抬头看着杜大山,用哭腔道:“舅舅,别打架。”   听得人鼻酸,杜大山和张正生俩人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仍然看在妞子的份儿上不同眼前这个彭家小妹计较,但是彭大壮这笔账算是牢记在心上了。   杜大山一弯腰,将妞子抱起来,“走,和舅舅回家去。”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彭家人那么没脸没皮,特别是彭小妹的公公,出去打的米烧酒还拎在手里,自家儿媳妇儿做的事的确太不厚道,如今被人家娘家人闹到家里,自己这个做老人的也面上无光。   樱子拎着一篮子瓦苔和瓦松,重重地朝着彭小妹“哼”了一声。   人嘴两张皮,这几日都夸彭小妹在娘家说得上话、使唤得动嫂子的人,这会子眼见着彭小妹不管是气势还是情理上都败下阵来,又都换了一副面孔,互相窃窃私语,对着彭小妹指指点点,十分看不惯的样子,就好像这几日跟着彭小妹一同使唤杜小芹干这干那的不是自己一般。   彭小妹被弄得下不来台,离得近的缘故,她对于杜大山还有张正生捏紧的拳头瞧得分明,既然他们要走就麻溜地滚吧,看她明儿回娘家如何同大哥还有爹娘告这笔状,眼下若是再嘴硬撩架,就怕真会彻底激怒这俩爷们儿,好汉不吃眼前亏。   如此想着,也不吭声,只等着杜大山一行人赶紧走,心里却越想越气,自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看看尴尬站着的公婆、看看对自己投来不屑眼光的婆家人、再看看自己被欺负了却眼睛只顾着盯着杜家小妹看的男人,抿紧了嘴唇却也止不住嘴唇的微微发抖,不仅是因为生气,更是因为委屈。   “等等!”   杜大山抱着妞子、樱子挎着篮子紧随其后,而张正生很有默契地等着杜芊芊和阿青先走,自己垫后,怕彭小妹他们搞什么小动作,谁料方才异常沉默的杜芊芊开口了。   关于这件事,从头到尾彭小妹的男人都是知情人,他的态度基本和彭大壮差不多,婆娘嘛,让她干点儿活挣点钱咋啦?至于杜小芹娘家人找来,他又觉得似乎他们娘家人生气得也有道理,反正活儿也干完了,领走就领走吧,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完全没必要动什么真格的。   他眼下只可惜这个娇娇滴滴的水灵丫头这么快就要走了,自己还没怎么搭得上话儿呢,而他自己婆娘被别人挤兑、满肚子的委屈,则全然不放在心上。   看到杜芊芊出声留人,他一下子来了劲,心里暗喜,这小美人不仅模样标致,声音也好听,黄鹂鸟儿似的,听得人心里甜滋滋的,又想到刚刚似乎还瞅了自己几眼,莫不是……?嘿嘿。   彭小妹瞅见自己男人那副模样,就知道他下作的秉性又来了,可是她的火气却直直冲着杜芊芊而去,这个小狐媚子又耍什么把戏?要走又不走,冷着一张脸做那副冰山美人的样儿想勾引谁呢?!   幸好杜芊芊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这对奇葩夫妻俩心中所想,否则非得肺给气炸了。她观察力强,刚刚分明看到一个和妞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脚上穿的鞋,同之前杜小芹之前在城里给妞子买的那双一模一样。   那双鞋是用生驴皮制成的靰鞡鞋,鞋帮用细麻绳纳了好几层,鞋子还用小锤沿着边沿细密地敲上一遍,防水防雪,比普通的芦花鞋或者麦草鞋要贵好几倍,彭小妹的婆家这些人她留神打量了,不是富裕人家,其他孩子脚上的都是自己家做的。   而这个小女孩身上穿的是最为寻常的袄子,针脚并不十分细,并不是外头买了或者花钱请裁缝做的,没道理脚上却穿一双这样的鞋子。   “妞子,你告诉小姨,你的新鞋呢?”杜芊芊问妞子。   彭小妹当时脸就绿了,这狐媚丫头心咋还这么细,而那个小女孩也下意识地将两只脚并拢往后缩了缩。   这个动作自然逃不过其他人的眼睛,影子当时就炸了,“阿青,你帮我拿着!”说着,将手里的篮子往阿青手里一塞,一幅摩拳擦掌要去揍人家孩子的模样,被阿青拉住了,要是真打了人家孩子,有理也会变没理了。   那个孩子这几日没少欺负妞子,虽然被舅舅抱在怀里,但是妞子看到小姑和那个孩子的脸,还是害怕的,她一扭头搂住杜大山的脖子,杜芊芊哄也不肯抬起头来,看来这几天是吓怕了。也是,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娘被周围人使唤地陀螺一样日夜忙,其他人都是不友善的态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真的是坐立难安。   杜芊芊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这家人,但是更不忍心去为难妞子,暗自叹了口气,想着只能算了。   “哈,我看你们是想钱想疯了!”彭小妹看到这样的情形,得了意,心里恨不得去撕了杜芊芊那张漂亮的脸蛋,说话也阴阳怪气,“拎了一篮子瓦苔和瓦松走还不够,怎么?还想赖我们家侄女儿的新鞋不成?”   说着还去将那小女孩搂到跟前,“别怕,有婶娘在,看哪个没脸没皮的敢动你鞋的主意。还有脸说我大哥,我看呐,梅香拜把子,都见钱眼开罢了!”   猪八戒倒打一耙,一副泼皮破落户的耍赖模样,可是杜芊芊却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那个女孩儿的爹娘也在围观的人里头,他们心里也有些惴惴,知道这鞋就是妞子的,可是这会子要是出声拆彭小妹的台,以后这亲戚还怎么处?因此都不吭声装蒜。   旁边的樱子气得直跳脚,“你们这帮子人好没脸!”   阿青当然也生气,可是又能怎么办? 第408章 换鞋   “小妹,这鞋子是你从妞子脚上脱下来给你侄女儿穿上的,说是妞子跟着我四处跑将鞋都弄脏了,眼下我们要回去了,将鞋还给妞子吧。”   声音温和,一点没有吵架的气势,但吐字清晰坚定,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在场的所有人不会有人相信这几句话居然是杜小芹说的。   彭小妹更是眼珠子快要瞪出来,这还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大嫂吗?搂着侄女儿的胳膊不自觉地用力,“大嫂,你胡说什么?别以为你娘家人来了有人撑腰了,少满口胡浸!”   她那个侄女儿本就心虚,被她使劲一勒,脖子都有些喘不过气,身子往下一探,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呲溜”跑到自己爹娘身边,躲到身后,伸出个小脑袋来往杜芊芊这里瞧,她能感觉出面前这个漂亮的姐姐颇有气势不好惹。   杜小芹的这句话听得杜芊芊心内那叫个痛快,自己的姐姐也不全然是被人头按到地上还要踩几脚的人,胸口堵着的一口恶气消散了不少,而樱子更是上前搂着杜小芹的胳膊摇了摇,那种欣慰又解气的意味看得彭小妹牙槽深咬,心道今儿个就来个死不认账,拼死也不能怂了将这双鞋给还回去,正预备豁出去同杜家众人扯皮。   谁料杜芊芊压根也不搭理她,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直接去了那个女娃娃那里。   她爹娘有些手足无措,手忙脚乱的,看着又像是在藏自己的孩子、又像是想将自己孩子拉出来。   杜芊芊心情比刚好了不知有多少,其实姐姐能这样有底气地在众人面前说出方才那番话,别说一双新鞋,就是送出去一百双也值了,不过她偏不想如彭小妹的意,越是霸着不想还她就越是得要回来。   “好孩子,你同姨说,这双鞋是不是妞子借给你穿的?”杜芊芊半蹲下身,含着笑问那个死命攥着她娘袄子下沿、不敢到前面来的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看到面前这个漂亮的姐姐,刚刚还一脸隐忍的怒气,说话也冷冰冰让人害怕,可现在却笑得那么好看,眼睛弯弯的,就和月牙儿一般,身上也是一股香香的味道,甜丝丝的,真好闻。   同样看呆了的还有彭小妹的男人,村里的女人他见的多了,还从没见过像杜小芹妹子这般模样,他不懂啥气质不气质的,反正就是不像庄稼地里刨食的,笑起来和刚刚完全两个人,整个人就像一颗嫩绿泛着红的冬枣儿,又脆又甜,彭小妹的男人对于自己这个比喻十分满意,果然对着美人自己都变得诗情画意起来了。   女孩儿停止了在她娘身后的恣扭,用将信将疑的神情看着杜芊芊,杜芊芊伸出手,女孩儿怯生生地将自己的手递到了杜芊芊的掌心里,看得彭小妹男人眼热得不行,要是侄女儿那只手换成是自己的就好了,旁边彭小妹注意到自家男人的眼神和旁人不注意察觉的细小动作,气得鼻翼随着大喘气一张一合。   “……是的。”那个女孩儿怯生生地点点头。   “二丫,你听婶子的,别听……”彭小妹欲要上前阻止,颇有要将杜芊芊一把推开的架势,不过杜大山他们离得远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止呢,彭小妹的男人倒出乎众人意料的自己拉住了她,“哎呀,人家又没同你说话,你就别插一杠子了。”   男人的力气哪里是女人能比的,彭小妹被她男人捏住了手腕,挣得脸都憋红了也没挣脱出来,恨不得朝着她男人的脚面儿狠狠跺几脚才解恨,可惜她没那个胆量,除非她不想在这个婆家呆了。   “二丫,你这个鞋真的是妞子的?”彭小妹男人装作自己不知情的样子,待彭小妹不挣扎了,松开了她的手腕,学着杜芊芊对着侄女儿亲切地笑。   二丫又点了点头,这会子她已经不害怕了,因为她方才承认了,这个漂亮姐姐也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鼓励欣慰的神情对着自己弯着眉眼浅浅的笑。   “不是叔说你,怎么还穿上瘾了呢,借了人家的就该及时还了才是!”彭小妹男人一副痛心疾首教育孩子的口气,接着将那个女孩子抱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将她脚上的鞋脱了下来,谄笑着向杜芊芊递了过去。   女孩儿的爹娘见自己闺女这么冷的天光着一双小脚,自然心疼,可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当时自己孩子穿上的时候夫妻俩还眉开眼笑觉得占了大便宜,特别是孩子的娘,本来没自家什么事儿的,硬是被扯了进去,在合家面前丢脸,心里暗恨起彭小妹来,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将孩子从彭小妹男人怀里抱了过去,自去穿鞋不提。   “妹子,拿去给妞子穿上吧。”彭小妹男人提着鞋往杜芊芊那里伸了伸,恨不得摸一摸杜芊芊那双白嫩的手。   杜芊芊往后让了让,直觉那双贼眼让人作呕。   另一边的几个人见状立刻上前来,杜大山抱着樱子,张正生拦了拦其他人,自己上前从彭大壮男人手里接过鞋子,神色不善地盯了他一眼,“芊芊,咱们走。”   杜芊芊将妞子脚上的鞋换了,换下来的那双破芦花鞋,大洞小洞露着风,也不知道彭小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哪怕是双不漏风的保暖旧鞋,她也不会这么生气。   “啪!”   杜芊芊轻蔑地瞥了彭小妹一眼,将换下来的那双旧鞋一把扔到了彭小妹脚下,如同清脆的一个巴掌声落在了彭小妹的心上,本来她还在忙着对杜芊芊怒目圆睁,被吓了一跳,待要发作,她男人哈着腰跟在杜芊芊后面,“妹子……”   已经扭过头准备走的杜大山等人停了脚步,转过身,齐齐拧着眉盯着他,他立刻往后跳了两步,连连摆手:“没啥事儿!没啥事儿!”   樱子和阿青一左一右将杜芊芊挽住,樱子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三人往前走了,杜大山和张正生垫后。 第409章 混战   可等众人又出发了几步,他又心痒难耐舍不得地留了声:“大家伙儿难得来一遭儿,吃顿饭再走吧。”   杜大山等人哪里可能搭理他,犹如未闻,径直走了,徒留他一人在后头勾着脖子看着。   院子里的其他人,包括彭小妹公婆在内,都知道这个儿子的臭毛病,看到漂亮姑娘、小媳妇就道儿都走不动了,其他人都有些叽叽咕咕地发笑,笑他的呆样,也笑他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方才杜家的姑娘,那么个模样儿,那么个气度,哪只眼能瞧得上他?   此时的彭小妹和众人一样,都面朝着杜家众人离去的方向,因此是背对着其他人的,也因此没有人看到此时的她已经满脸泪痕,嘴唇颤抖。身后众人的议论声和嗤笑声她又不聋,怎么会听不到,因为她男人这么个喜欢沾花惹草的性子没少让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来,亲戚邻里都说,男人有外心都怪家里婆娘没本事。   本事?地里活儿也做,家里的活儿也是一把捞着干,上门第二年就给夫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别的媳妇多少都会偷摸儿贴补些娘家,她都是倒过来的,娘家的东西她都往婆家搬,她倒是想知道还要怎么样才能叫做有本事?!   杜芊芊刚才同她剑拔弩张寸步不让的劲儿,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甩鞋的那一下子犹如当着婆家众人的面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婆家又有谁出来帮自己一下呢?自己大嫂来的这些天里干的这些活儿,他们哪一个没得到好处?出事了,就知道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外加架秧子看热闹。   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潜台词不就是自己和那只癞蛤蟆正相匹配么?一对烧糊了卷子凑合过呗,闹了半天,原来自己不过是个拿不出手的烧糊了的卷子,而杜芊芊就是天上的天鹅,凭什么?   彭小妹脑子里乱哄哄的,这么多的疑问她几乎都想不计后果地吼出来。可是她想了这么多,都只是想着自己的不容易,却不知道自己倒果为因了,若不是她答应她大哥彭大壮那么个没良心的馊主意,又哪里会引出这么多的糟心事儿呢?她不容易,却不体谅更加不容易的杜小芹。   而最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是枕边人的态度,彭小妹的男人站得比她更外面了好几步,依依不舍地勾着脖子望着已经模糊了的驴车背影。   透过泪眼,看到的自家男人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黑影,黑袄子,大棉鞋,双臂拢在一起,脖子前勾,还真有些像只巨型的癞蛤蟆,癞蛤蟆、癞蛤蟆……   彭小妹被这个词再一次刺激到了,脑子里本就崩得紧紧的神经此刻终于绷断了。   “哎唷!”彭小妹男人还兀自沉浸在美人离开的可惜之中,耳朵突然被别人一下子猛地拽住,耳朵上本就有每年都犯的冻疮,被这么一拽,生疼。   见自己男人疼得跳脚,彭小妹心里却更恨了,因为他耳朵上的冻疮,她今年顾不得冰天雪地,大冷天里在雪窝子里设笊篱抓家雀儿,用家雀儿毛烧了给他当药敷上,不管用,她又用地里的辣椒秸和茄子秸煮了水每日给他烫洗,如此种种,想着怎能不气,手底下就更加了几分力道,“我让你瞅!让你瞅!”   她男人疼得大叫,“你他娘的疯球啦?打起老子来了?”   右手捂住耳朵,左手使劲儿一推,将彭小妹推了个大趔趄,几乎跌倒,嘴里骂骂咧咧声不断。   谁知彭小妹迸发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分秒没耽搁地复又扑到他身上,没头没脸、毫无章程地厮打,直打得她男人发懵,自己这婆娘说不上多漂亮,但好歹勤快、对自己顺从,从嫁进来倒今儿个还从没有过像今天这么失控过,一时就有些愣,只遵循着本能两只胳膊将两边侧脸护住。   旁边看热闹的婆家人也看傻眼了,彭家小妹一脸的泪,闭着眼上下挥舞着拳头,拳拳冲着自家男人头上、身上招呼,嘴里哭嚷着委屈的话,诸如“嫁了你两三年,抵不过那小狐媚子几句话”等等,骂着骂着重点就偏了,“挨千刀的小狐狸精”、“驴车怎么不翻了摔死那一家”……再后来就更难听了。   众人上前劝和,拉扯成一团,混乱之中彭小妹一把挠在了男人的脸上,带出四道血印,将他从懵逼之中挠醒了过来,抬手一摸,火辣辣的疼,抬起手来看到鲜红的血迹,彻底暴怒,从挨打转变成打人模式,蒲扇大的手掌朝着自己婆娘招呼而去。   女人的力气毕竟有限,再加上刚刚又是哭又是嚎的折腾,力气已经卸下去大半了,眼下又被众人拉着更是连护着脸的空儿都没有,生生挨了好几下,额头、面颊和下巴都立刻肿了起来。   “敢出手打老子了,今儿不把你打背服了,以后还不得骑到老子头上拉屎撒尿!”彭小妹的男人啐了一口,打得更用力了。   其余人拉了女的拉男的,几个孩子在一旁吓得哭成一团,特别是彭小妹的儿子,和安安差不多大,看到爹娘这样,惊惧地尖叫着,连哭都顾不得了。   彭小妹的公公手里还拎着一壶米烧酒,赶紧放下烧酒去安抚自家的这些孩子们,嘴里嘟囔着“作孽呦”,将孩子们带进了屋内。   这场闹剧以彭小妹夫妻俩双双破相为收场,其余人背地里也多是责怪彭小妹的,本来么,她家大嫂也是她给留下来的、奴役着人家干这干那也是她领的头儿、连人家孩子的鞋也是她亲手给脱下来的,到最后没处撒气居然还敢打自己男人,真是疯了。   而彭小妹的男人对着那张被打肿的脸,更不待见了,骂骂咧咧了好几天,更是放了狠话:“要不是看在生了儿子的份儿上,看老子不休了你!”另一方面,心里对于那日惊鸿一面的杜芊芊念念不忘,想着若是哪日有缘得再见上一面才好。 第410章 净讲咸(闲)话   回家路上因为杜小芹和妞子穿得最为单薄,因此车板上的脚炉都是紧着她俩放的,让她们烤火暖和点儿。   三人还要将头巾给她们围上,被杜小芹死活给拦住了:“有脚炉就够了”,她知道自家小妹的脾气,岔开话题,“阿青,听说你成亲了,都没能去道声恭喜。”   不过杜芊芊还是将自己的头巾解了下来给妞子裹了个严实。   “没事儿的姐,这次多住些日子,别急着回去了。”阿青有些羞赧地一笑,给妞子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这几日杜小芹哪里有功夫给她梳头发,再被风一吹,要散不散的,营养不良的关系黄黄的,像个小疯子似的。   杜小芹笑了笑,没有答话。   杜芊芊瞅着,总觉得自己姐姐同以前很不一样了,以前杜小芹同任何人说话都带着些骨子里的自卑和没底气,生怕说错一句或者做错一步,这次姐姐她仍然话不算多,但好歹那种怯生生已经去了好些,多了些许以前没有的淡定。   季桂月这块爆炭,听到杜大山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气得直跳脚,一刻也等不得,非要去彭家同彭家那几个黑心种子算账,被众人拦住,杜小芹和妞子这几天被好一番磋磨,好歹让她们先舒服过上几日再说。   这次多亏了张家兄妹俩和阿青,若不是他们这边人多,只去杜家兄妹,未必就能这么顺利将杜小芹母女俩接回来,还给彭小妹一个下马威,这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众人都饿着肚子,杜家留人吃饭,不过他们知道杜小芹刚到,一家人必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告辞回去了。   “妞子,下晌你来姨家玩儿,有个刚出生的小弟弟,可好玩儿了!”樱子离走前不忘对妞子发出热情的邀请。   杜小芹气色很难看,送走樱子他们,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说想要先睡一觉,季桂月看得是又心疼又生气,新屋子的被褥早已经给收拾好了,利落地淘了条热热的毛巾给她擦擦脸上的风尘和寒气,便催着她去炕上休息了。   但是孩子就是孩子,堂屋里十分暖和,又到了让自己十分有安全感的地方,妞子很快就缓了过来,杜小芹问她要不要一同去,妞子连连摆手,“娘,我不困,我要同安安玩儿。”   本来打算等接了人回来一同吃个中饭,结果左等右等,饭菜热了又热,也不见人回来。   “芊芊,你去隔壁同华子只会一声,别让他悬着心,来瞧了好几趟了。”季桂月端了饭菜又要往厨房热去。   等杜芊芊出门,正好在裴家院子里同又一次来瞧的裴华碰了面。   “可吃了不曾?”   两个人同时发问,问完又同时笑了。   “我早已吃了,你们怎么这会子才到家?”裴华见杜芊芊脸颊和鼻尖红红的,有些心疼,不想让她再站在外头受冻,边同她说着话边加快了些步子同她一齐去了杜家。   “啧啧啧……”俩人估计还没进杜家院门,李菊花就啧开了,“这俩人真是蜜里调油,多大点的事儿啊?就笑得跟花儿似的。”   酸溜溜的口气。   “可不是,见着杜家丫头走得也比平日里好多了。”裴老娘将手里两三个拳头大小的番薯互相磕了磕,柱子闹着要吃烤番薯,刚从地窖里头拿出来,上头还带着些去年的旧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二小子以后多半是个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主儿。”   裴老娘前后看了看,想着要在哪儿搭土寮,土寮要留个洞口塞柴火,搭一圈绕一圈,一圈圈往上越收越窄,若是手不稳当不小心弄倒了一块,那底下就会整个塌陷下去,要推倒重新来。本来裴老娘也不想费这个事儿,直接扔灶膛里头用柴火焖熟了就是了。   可是小祖宗不依啊,偏要搭土寮来烧。其实与其说柱子是馋了想吃,倒不如说他是更想要玩。故意从柴火堆最底下抽了蕨类和蒿草,被前几日的雪打湿了还未干呢,要烧就得用嘴猛吹,烟熏火燎,必定会弄得满脸通红,但是孩子嘛,就觉得这样特别有意思,还非要逼着大人给他捉草蜢,用牛筋草串起来,一齐投入火种烤,掐掉烧焦的地方趁热丢进口里,非常得香。   这大冷天去哪儿弄草蜢去?弄不到,柱子就又哭又闹,被裴勇呵了几句才作罢。   看着虎头虎脑的孙子,裴老娘是越看越喜欢,放心尖尖儿上疼都嫌不够,裴勇呵完柱子,又问着他这么冷天让大人们在外头搭土寮,是不是做错了?   柱子被问蔫吧了,垂着头,裴大娘立马护过来:“作甚么?你不搭,我去搭!”招呼着柱子,“乖乖,来,看奶奶还给你备了什么?”   几片山橘簕的叶子。   这东西覆盖在番薯上烤,叶片里的清香薰进了番薯之内,烤熟后馥郁气味挡都挡不住。   “二小子靠不住,以后奶奶可就靠着乖孙子喽!”愈说笑意愈深,眼角的褶子都凑到了一起,鱼尾一般。   只可惜这会子柱子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烤番薯上了。   “小叔去哪儿了?”   “咱们甭管他,同奶奶搭土寮去。”   “奶奶,小叔是不是去了芊芊姨家?”   “对呀,又去了。”说这句的时候裴大娘语气不太高兴,“这几个番薯够不够?要不要奶奶给你再拿几个?”   “那是不是芊芊姨回来了?”柱子立刻反应过来,期待地问道。   李菊花在一旁正忙着换柴火,柱子挑的那些半湿的柴火不仅烧起来辣眼睛,也不好控制火候,火候不到,番薯半生不熟;若是太过,番薯则成炭矣。   听着实在忍不了,吐槽道:“这孩子,喝盐开水聊天,净讲咸(闲)话,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妈也没你这么爱打听,奶奶同你说烤番薯呢,管这许多闲事!”   没想到她急,柱子更急,左脚往地上一跺,“到底是不是芊芊姨她们回来了?”   “是!是!是!”被缠不过,李菊花应道。   “那我也去喽,奶,别烤了,我不吃了!”好家伙,一溜烟儿就呲溜出了院门拐进了隔壁杜家,速度比刚才他小叔更快,留下气鼓鼓的裴家婆媳。 第411章 汆儿卤   虽然季桂月为了迎接杜小芹母女做了不少好菜,但不管是荤菜还是素菜热了几遍之后味道都不怎么样,绿叶蔬菜全部蔫吧发黄,肉类早已水渍渍的串了味儿。   看起来实在让人没什么胃口,杜芊芊想着还是重新做些新鲜的,可是妞子却吃得很欢,特别是糖醋排骨,季桂月手艺本身就算不得好,又热了三四遍,已经由焦黄变成了黢黑,肉质老硬,妞子咬下去肉眼可见地上下排牙齿又弹开了些,腮帮子高高鼓起来费力咀嚼着。   “妞子,你别吃了。”柱子看着妞子嚼得费劲,自己表情也跟着扭曲起来,眉毛皱成了一团。   妞子看了看表情怪异的柱子,又低头瞅了瞅碗里的肉,有些困惑,嘴里又硬又柴的肉仍然没嚼透,有些含糊地发问:“多好吃啊,为啥要不吃了?”   听了妞子的话,柱子也有些懵,这还叫好吃呀?黑乎乎的,嚼着都费劲。俩孩子互相大眼瞪小眼,谁也说服不了谁,妞子嘴里还在不停嚼着,终于将那块肉嚼得差不多了,脖子一伸,“咕咚”,艰难地咽了下去,看得柱子也是喉咙发紧,跟着妞子伸长了脖子。   这场景其实挺搞笑的,但是在场的几个大人可笑不出来。   “杀千刀的彭家人。”季桂月在一旁低低地骂了这么一句。   杜芊芊上前将妞子手里的碗筷夺了下来,“妞子别吃了。你先同安安还有柱子玩会儿,小姨给你做好吃的。”   “姨,你做啥好吃的?我也想吃!”柱子笑嘻嘻的。   裴华知道杜芊芊现在心情不好,故意轻轻敲了两下柱子的头:“还吃?中午吃了满满两大碗白饭,也不怕吃撑了肚皮!”   “嘿嘿。”柱子抱着头毫不在意地揉了揉,“我又有些饿了,刚还想让奶奶烤番薯吃呢。芊芊姨做的肯定更好吃!”   “被柱子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些饿了。”裴华也十分配合地捧场,“那我也来点儿吧。”   杜芊芊原本低落的心情就被这叔侄俩逗得好了许多,裴华这个人打小就有些少年老成的性格,长得又那么拔尖儿,光是往那儿一站,就有些高岭之花的意思,季桂月还挺难得见到他这一面的,心里不免感叹,万般皆是命,都是杜家的闺女,可各自的男人却是天差地别。   “行吧,行吧,这些个菜我自己个儿看着也拿不出手,大家伙儿就擎等着吃芊芊的吧。”季桂月自嘲地哂了一声,笑着将桌上的菜一一撤了。   这个天气,就来几碗热腾腾的打卤面吧。打卤面的面条宜粗不宜细,但是家里人都更爱细面,所以杜芊芊在揉面时候多搭了一扣做了细细的窝丝面。   家里现成的鸡汤,但是做汆儿卤一定得比寻常的汤汤水水口儿重些,否则再加上面条儿就会淡而无味。杜芊芊觉着既然要做打卤面,那必得稠乎乎才名副其实,勾了芡的卤才能算作正宗。   吉安村后山上的灌木林里寻那枯黄的旧草丛,若是运气好,就会发现十分棘手的鹿角菜,经过阳光暴晒后的鹿角菜很扎手,细皮嫩肉的姑娘们若是不小心,只需戳那么一下子手上、胳膊上就会多出一小簇细密如针尖的血点子。   不过村里的孩子更乐意叫它老鼠尾巴,因为其形状还有灰绿的颜色,不过等晒干后的鹿角菜完全泡发开来后,就完全摆脱了这么个外号,在泡发后的水中轻轻一抖提溜起来,碧绿鲜活,厨房里还有嫂子中午做饭用剩下的口蘑、虾米和竹笋,合在一起一股脑儿切丁,最后撒上点儿年前新磨的白胡椒粒儿,这样勾出来的卤凝而不浊、腴润而不濡。   铁勺里舀了点香油、又洒了些花椒去炸,花椒变色,香油开始“滋滋”地冒烟,裴华进了厨房,见那股青烟从铁勺里升腾而起,看着温度就极高,铁勺的上端握在杜芊芊细嫩白净的手中,生怕她烫着,“给我吧。”   被杜芊芊轻巧的一个小挪步给躲开了,“火候不好掌握,还是我来吧。”不过他好意相帮,自然不好冷落了他,笑着给他派了另外一个轻省、能驾驭的活儿。   “裴华哥,你帮我将那篮子里的那几把蔬菜洗一洗、切一切,做面码儿。”   “好。”裴华于厨房里的这些事并不精通,但他得了令,一丝不苟地执行。清洗不是麻烦事儿,但是他格外经心,顺着每颗菜的茎叶和脉络过了三遍清水才罢,切之前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杜芊芊面前调整长度比划着:“切这么长还是这么长?”   有一种不同于平日里的笨拙可爱,杜芊芊抿了嘴无声偷笑着。   花椒油趁着热往卤上那么一浇,“刺啦”的响声伴随着椒香四溢,裴华被这么麻香热辣的气味一刺激,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再往案上一瞧,没浇花椒油的卤子里又加了些火腿丁和毛豆仁儿,显然是给三个不能吃辣的孩子特意预备的,也勾了嘴角,笑意直达眼角眉梢。   “我来盛面。”裴华又一次自告奋勇。   “好!”杜芊芊端来一海碗的清水。   裴华愣了愣,瞅着杜芊芊,显然不知道这么一大碗的清水是用来干嘛的。   “要是不过水,黏成一团就不好吃啦。”   “哦,哦。”裴华试着夹了一筷子面条,在清水里快速摆了摆,盛入面内,“我也学会了一手,以后打卤面都交给我做。”   以后……   俩人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面颊都有点儿泛红,但是眼睛里光彩和脸上的笑意却让彼此都无法错开视线。   “姨,小叔,我都饿啦,还没好啊?!”柱子拉着妞子嚷着往厨房来催,揉着肠子唤饿,身后跟着季桂月,“哎呦,两个小祖宗,别去!”   柱子滑的泥鳅一般,院子里左右躲避季桂月,“抓不着!抓不着!”   带动地妞子也有样学样,开心地大笑。听得墙那头的裴家婆媳一个比一个脸更黑。 第412章 白的、黄的、红的   到临了,别说裴华了,就是安安也又多吃了一小碗打卤面下肚。吸溜吸溜的吸面声此起彼伏,妞子边吃边不时抬头朝着周围人瞧瞧,咧嘴傻笑几下再低下头继续吃面,如此往复循环了好几次。   “这丫头,傻乐呵儿啥。”季桂月帮她将嘴边一周的汆儿卤擦了擦。   柱子吸溜了好大一口面,口齿不清地同妞子道:“看见没?这才叫好吃!”被裴华拍了下脑袋。   下午一直等到樱子带了顺子和虎子玩儿了一趟,杜小芹都没醒。等她睡饱了起来天都已经黑透了,众人连晚饭都吃完了,给她留了两码子窝丝细面和卤汁。   看着杜小芹大口大口吞面的模样,即便杜家其他人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她,比如她为什么同意留在彭家小妹那里给人当牛做马,难道在彭家受欺负还没个够,还跑去小姑子家上杆子找罪受,又比如为什么这么累却不反抗,听凭别人揉搓,实在没有这个道理……但谁也不忍心开口。   杜小芹这边吃着面,安安和妞子一人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兔子笼前头逗弄兔子,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谁听话就给谁吃白的!”妞子煞有介事地同两个兔子交流,手里攥了几条干叶子,分给安安两条,“弟弟,这是白的和黄的,给你喂,剩下的红的给我。”   安安并不懂什么白的、黄的或者红的,点点头,口齿还不是很清晰,“好,姐姐。”可能“姐”这个字发音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听起来很像“好,爹爹”,很搞笑,妞子清脆地笑了两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一冬的寒风吹下来,妞子的手被吹得黑红皲裂,同安安白嫩的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一和点点都听话,弟弟你来喂,我手里的红的不好吃。”当然了,两个孩子手里的菜叶子是一样的,不过是过家家玩儿罢了,妞子见安安懵懂的样子,便耐心地解释,“红的又苦又涩,咽下去会刮得喉咙痒痒,不过等白的还有黄的都吃完了,不爱吃也得吃呀,不然就要挨饿啦。”   经过妞子的一番解释,安安仍然有些懵懵的,但仍然按照妞子的示意,将自己手里的菜叶子喂给一一和点点。   “什么白的、黄的、红的?姐,你听得懂妞子在说什么不?”杜芊芊有些奇怪,就去问正在吃面的杜小芹,在她想来,估计就是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罢了。   谁知,杜小芹突然就停下了吃面的筷子,杜芊芊本来一直看着两个孩子过家家,感觉到杜小芹的举动,就往她那里无意识地扭头看了一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   杜小芹抿着唇,豆大的泪珠往面碗里砸。   “姐,你这是怎么了?”   杜小芹摇了摇头,怕旁边孩子看见,赶紧抬起胳膊往脸上胡乱擦了擦,将脸上的泪痕拭去。妞子口中的白的、黄的、红的,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年前杜大山送了些年货给彭家,这本来让彭家人对她们母女俩的态度好了一些,但这里面不包括彭大壮。在和彭家其他人的争夺中,彭大壮败了北,经过上次的偷糖事件,彭老娘防彭大壮较之防贼更甚,虽然经过彭大壮的强烈抗议,彭老娘也给了些东西,但是杜大山这次本来也没有给多金贵的东西,再到了彭大壮这里基本也转卖不了几个铜子儿了。   满打满算弄了不到五十文,上次大家伙儿被裴华好一顿吓,当着裴华的面儿胆儿都快给唬破了,自然不敢怎么样,但是等裴华走后,彭大壮的日子可不是很好过了,总是话里话外刺哒他、埋汰他,抱怨因为他害得哥几个跟着受罪,在牛二家里受的这些怨气彭大壮又一股脑儿地撒在杜小芹母女身上。   这五十文请了大家伙儿喝了顿酒,又好歹从家里顺了只鸡,整了道硬菜,哥几个脸色才好看,只是口袋又空空了。   从哪里能弄些钱耍耍呢?这问题简直让彭大壮抓破了脑袋。终于,他想起来一件事儿。   “哎,你妹子给你做的那套湖蓝刻丝的袄子怎么不见你穿?”   杜小芹没吭声,继续给妞子缝补有一个小破洞的裤子。   看着杜小芹这种态度,彭大壮已经有些火大,不过既然有求于人,态度还是要和软些才行,“嘿嘿,小芹,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彭大壮能有什么正经事儿?肯定又冒什么坏水呢,杜小芹仍然没搭理。   “你那件袄子过年也不拿出来穿,白放在家里可惜了,那么压着一冬,来年也是旧衣了。”杜大山形容猥琐地搓着手,那姿势就像盛夏里的苍蝇,“要不……要不你先把那袄子给我,我最近手气可好,牛二他们都不是个儿,包管给你全赢回来,不,是给你赢双份儿的回来,开春了给你好好儿做几件新鲜衣裳。”   杜小芹眉头蹙了蹙,没想到彭大壮居然在打这个主意。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想得好,彭大壮仿佛都看见几百个铜子儿排着队在向他招手了,越发缠着杜小芹游说个不停。   知道他的秉性,杜小芹知道光不作答是躲不过去的,“那件袄子我早就给当了,得的钱也都给了娘了。”   “啥?!”彭大壮直接跳将起来,“啥时候的事儿?”   杜小芹便将日子说了下,彭大壮掐着指头算了算,不错,那次她是拿了些钱回来,那会子还以为她同娘家要的,这婆娘居然胆儿这么肥,背着自己就敢去当铺当东西了,彭大壮不愿相信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发了疯一般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翻腾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杜小芹说的是事实,颓然之余更是怒不可遏。   一顿打,杜小芹没躲得过去,妞子也跟着挨了好几下。这还不算,彭家其他人听说这件事,划算着那件刻丝袄子绝对不可能只当这么多钱,铁定是贴补娘家了,再一联想,怪道杜大山这么好年前巴巴儿地送东西来呢,敢情羊毛出在羊身上!完全不去管那刻丝袄子本就是杜芊芊出的钱这一事实,只管小心眼去盘算这些个不着边的。 第413章 改变人生的决定   可想而知,后来几日杜小芹母女的日子会有多不好过。首先最直接的就是每日里的饮食。   过年前准备的那些好吃的,那是绝对轮不到她们娘儿俩了,就连杜大山送来的东西,也不用想了,而妞子口中的白的、黄的、红的就是由此而来。   白的是麦子面儿饼子,口味最好;黄的是小米面儿或者棒子面儿饼子;红的是红高粱饼子,又苦又涩口感最差。做成了饼子,孩子记不清各自的作物名称,就用最直观的颜色来称呼。彭家人都被杜小芹这次所谓“贴补娘家”的行为气得不轻,作为惩罚,吃食上杜小芹和妞子被更加区别对待,上顿下顿都只有干巴巴啃高粱饼,导致吃了好几日后妞子谈“红”色变。   再后来彭大山就想到了让杜小芹去自家小妹家里去干活儿挣钱的馊主意。   不过这些事,杜小芹不打算同家里人说了,省得大过年的给哥嫂还有妹子添堵,她抹完眼泪,“芊芊,你去将哥还有嫂子叫来,我有话同你们说。”   几人围着桌子坐定。   杜小芹又看了看兔子笼前头坐着、手里攥着干菜叶的妞子,微微叹了口气,又顿了顿,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哥、嫂子、妹子。”   三人抬头看着她,静候她的下文。   “我想要和离。”   杜小芹这个念头在彭小妹家就已经想好了,原本以为开这个口会很难,没想到真正开口的时候却很平静,肩上仿佛被卸下了千斤重担,霎时轻松了。   五个字一出,桌上的其他三个人反应各不同。   “姐!你终于想通啦!太好了!”杜芊芊拉了杜小芹的手,高兴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原以为照着杜小芹的性格自己要拉她出苦海只怕还要费一番工夫,没成想她自己能悟过来,看来是这次彭家做得太过的缘故,坏事变好事了,这也算彭大壮弄巧成拙办了件人事儿。   杜大山点了点头,自打上次年前去送年货,见到妞子眼巴巴站在村口送自己的一幕,内心就早已动摇了,更甭提这次的事儿了,“成!哥支持你,你和妞子安心在家里住下,再也甭回彭家了。”   而季桂月并不是事件目击者,少了那份视觉冲击,加之她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村里妇人,“和离”这个词压根就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两口子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再正常不过了,因此她一贯的主张都是劝杜小芹生个儿子以改变自己的处境,可是季桂月又和其他的村里妇人不一样,脾气火爆又热心,相较于打破那些脑子里固有的观念,彭家人的所作所为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嫂子也支持你!有嫂子在,我倒是要看看到底哪个不怕死的彭家人敢找到门上来闹事儿!”袖子一撸,颇有些气势。   杜小芹点了点头,眼睛湿润,“我想着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是我地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都能干……”   越说就越有些慌乱,生怕自己和妞子成了这个家里光吃饭的闲人,听得杜芊芊心里发酸、眼里发胀。   “大妹,你说啥呢,再说这种话嫂子可要生气了。”季桂月拦着不让她往下说了,“你看你瘦的,这事儿就交给嫂子了,包管三个月就让你们母女俩养得白白胖胖。”   杜芊芊打心眼儿里感激自己的嫂子,这个家说到底那是哥哥家,这些话不管是哥哥说还是自己说,效果都没有嫂子来的好,何况嫂子言辞恳切、言语慰贴,让人怎能不动容?   旁边过家家的妞子扭过头来看这神情或激动、或动容、或欣慰的几个大人,并不知道她娘突破了自己内心重重的关卡、终于做了一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决定。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六。   初六占马,送穷鬼。年前各家各户院门上都挂了红色挂笺防止穷鬼进门,今儿个一大早就忙着将过年积存的垃圾全部扔出去,谓之送穷鬼,同时,那些挂笺也可一并摘下扔了。   而这一天对于做生意的商户,则是开门大吉的日子。村里里自然安静没什么感觉,但是到了城里,大小铺子都忙着放鞭炮开市,热闹不亚于除夕。而更有那讲究的铺子,会请了“全服人”(丈夫、孩子以及公婆都有的妇人)到各个屋子里转上一转,说上几句吉利话,譬如“开市大吉、事事平安”或者“金子银子赚一炕”之类。   杜芊芊自然格外地忙碌,棒棒糖的模具拿出来过几遍开水;果子是早两天就从张二娘那里买了来,好几篮的果子清洗也是一桩大工程;还有牛轧糖需要的奶油都需要天没亮就开始打发……   家里除了没劳动力的安安,其他人,包括妞子在内都起来帮忙,但她小小个儿能帮什么忙?让她继续睡会儿,偏不干,没法儿,只得兑了温水将桶搬进升了炉子的堂屋里,让她洗果子。别看她小,做事却极认真,就连果蒂处都细细洗得干干净净。   “大山哥,这个交给我吧。”这位将袖子卷起,一大早主动来帮忙的,自然是裴华了,他知道歇了一冬,昨儿又是初五不能提前忙活,今儿个杜芊芊必定忙得早饭都顾不得了。   大家伙儿分工明确,有说有笑,杜芊芊觉得这日子简直美得冒泡泡儿。   只不过,有一样和裴华预想的不同。   大米熬成的稠粥,细软中还带着浓浓的米香;一小叠自家腌的脆嫩萝卜干儿;一小叠冬笋炒咸菜;芸豆煮到糜而不烂的程度,用勺子舀了搁在雪白的粗堂布上,捏成了豆团子,豆团子分了两碟,一碟洒了细粒儿的花椒盐,而另外一碟洒上一层碎芝麻和细白糖粒儿,入口沁甜软糯。   米粥易消化,配上的小菜咸甜由人,滋味尤佳,这让这阵子吃怕了干巴高粱饼的妞子欢呼了一声,就像小松鼠掉进了松子罐儿,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包围。别的还罢了,芸豆团子和那些花椒盐、碎芝麻等物,做起来很细碎磨人,裴华有些意外。   杜芊芊甜甜地对着他一笑,显然心情极佳,和捧着芸豆团子小口小口吃着的妞子,一大一小,笑意盈盈,俨然两只摇着蓬松尾巴的快乐松鼠。 第414章 菜园子   昨天杜芊芊还因为彭家人欺负姐姐和妞子有些心情低落,今早就这般开心,裴华估计昨晚肯定发生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不管具体是什么事,看着她这般开心他也跟着高兴,心里巴望着她天天这样高兴才好。   杜小芹虽然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和离,这也不过才是第一步,之后的事情得一步步来,而且这里头牵扯到律法上的规矩,周围又没有可参考的案例,这事儿得去好好咨询裴华看看,今早是来不及了,好在这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开年的第一批货送完了再商议不迟。   “南子娘挑子的事儿我倒是想了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成不成,裴华哥,你要是今儿得空同我们一起去吧。”   那么多纷杂恼人的事情积在心里,却仍然记得南子家的难题以及自己昨儿在他们临行前的一句嘱托,裴华忍不住抬头去细瞧了杜芊芊几眼,眉眼如画、巧笑嫣兮,心里涌起满胀的甜蜜,“成啊。今儿外头风大,头巾别忘了。”   看得一旁的杜小芹既羡慕又欣慰。   “樱子十有八九也为这件事儿着急呢,我去叫了她一起。”杜芊芊知道,虽然樱子因为姐姐的事儿口上没说但怎么能不惦记,“姐,你和妞子也一同去吧,今儿城里可热闹。”   正好带着她们散散心,瞧瞧外头的广阔天地,离了彭家好日子在后头呢。   妞子听了立马眼睛亮起来,却被杜小芹给拦了:“今儿你们去办正经事儿,以后去瞧的日子多了。”   说完继续微微笑着摸着妞子的头补充解释:“昨儿个可能白天玩儿疯了,这小丫头说了半宿的梦话,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若是带了她去,只怕你们没到城门口呢她就睡着了。再者……”   顿了顿,“再者,我想今儿在屋后那片空地上再整个小菜园子。”   杜小芹一向胆小怯懦,是个最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让她带着妞子白白住在哥嫂家里,一点进项也无,不管哥嫂和妹子对她们如何周到不计较,她还是诚惶诚恐得忐忑,要瞅着要开春了,弄个菜园子起码家里的时蔬自己还能分担了去。   这是件好事,起码她开始着眼于以后的生活了,人的性子哪里可能一下子说变就变,要让她和妞子安心住下,有件事儿忙,让自己有价值感,挺好。   杜大山和季桂月正要说家里菜园子里的菜够吃了,大冷天别弄了,被杜芊芊抢先答应了:“姐,我正想着吃薤白,你的那片菜园子里种上几垄吧。”   “好!好的!”听说小妹爱吃,杜小芹高兴起来,“我多种几垄。”   薤白其实就是小根蒜,这东西多生长于田野之中,尤其是地头和道边这些土质比较松软的地方,而那些土质硬的区域,比如溪边的石板之类,即便偶然长出一点来,也骨瘦如柴般小得可怜。各类时蔬也各有秉性,这小根蒜如同人类、一样喜欢群君生活,所以要不就一根也遇不上、一旦遇上了就是连着的一小片。   采起来要比其他的野菜费点事儿,必须得用锹或者镐之类,等你采完了一小片,基本上等于给别人免费翻了一遍地,特别是人家地里的土还未播种前,你扛着锄头去挖薤白,人家正巴不得呢。   而且只要是薤白长过的地方来年肯定还会继续,不管之前挖得再干净,多少还是会有零星丁点的痕迹,有苗就不怕长,就凭借不起眼的“零星半点”就能长出一大片来,用村里老人的话说——“比苣荬菜和小蓟草还要二皮脸”,换句话说,就是生命力旺盛、好养活。   杜大山夫妇瞧着杜小芹高兴的模样,反应过来杜芊芊的用心,连忙附和道:“没错,以往想吃还要往后山里寻去,小芹种了咱们就有口福啰。”   “你大哥他最喜欢薤白和辣椒粉、胡椒面儿这些拌了当凉菜,能多喝两碗粥。”季桂月帮忙杜芊芊做最后的整理工作,棒棒糖在草靶子上插牢靠,牛轧糖盖好、别沾了水气。   “拌豆腐、炒鸡蛋都挺不错,等小芹姐种成了,我也跟着有口福了。”   这句话是裴华说的,他是个面儿上不动声色但内里顶聪明的人,从刚刚杜小芹说要在屋后开垦一小片菜园子他就有些留心了,再联想之前杜芊芊同他说的打算,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答案,他对彭大壮深恶痛绝,因此从一开始就是坚定地站在杜芊芊这边的,眼下看来和离的事情应该是定下来了,真心地为杜小芹高兴。   长期生活在打压、排挤环境里的杜小芹,早已经不习惯别人的赞美和喝彩,更何况这些赞美和喝彩是来自于裴华,整个村子里顶顶拔尖儿的小伙子,别说吉安村,就是自己那个村子里也是出了名的长得俊。杜小芹有些脸红地手足无措,不过是因为高兴、因为周围的善意和他人对自己的肯定、也因为对新生活的期待。   杜芊芊偷瞄了裴华一眼,谁说他为人高冷?明明是暖男一枚嘛。   裴华的腿恢复情况也一日比一日好,每次去医馆都比上一次有明显的进步,井大夫很惊讶,连连说“到底是年轻人,恢复起来就是快”。他不知道的是,这些进步的背后是常人做不到的,不辍的锻炼和不急于求成的耐心,这两样看似矛盾却又缺一不可,要两者兼顾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被杜芊芊料中了,樱子听杜芊芊说已经给南子娘想了个主意,高兴地搂着杜芊芊蹦了好几下,“我就知道你将这件事儿记在心里呢!快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主意!”   “真是个疯丫头!”张正生摇了摇头,捋了捋旁边的驴脊背上的毛发,经过这几日的休养,正生哥的这头驴毛色锃亮、膘肥体壮,看来没少吃好的,因是新年第一日开市,张二娘还特地用红绸布做了个大红花戴在驴脑门儿上,瞧着又喜庆又有趣。 第415章 僵持   半车板的水果和货物、半车板的人,杜大山特意帮忙将脚炉里的粗糠加得足足的,再三叮嘱几人小心照应裴华,宁可慢些路上少些颠簸。   “芊芊,这是你哥还是裴华哥的哥呀?”樱子夸张地将脚炉使劲儿往裴华那里挪了挪,“喏,裴华哥,这个今儿就都紧着你用罢。”   不同人的性格决定了面对同一件事情的不同态度和反应,换做多心敏感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反复嘱咐两个小姑娘多加照顾自己的伤腿,只怕会有些羞恼,不过裴华却不是这样的人,素来心胸豁达,他知道杜大山是好意,因此都一一含笑答应。   驴车到了村口时候,对面迎面碰上一辆马车。   前面拉车的马匹威风凛凛,在本就不算十分宽敞的村口泥路上颇有些横冲直撞的意味,赶着马车的人也威风得紧,前头蛮横的马儿敌不过他的鞭梢,他稍稍勒了下缰绳,让马停了下来,但却并没有往旁边让的意思,马匹比张正生的驴高出一个头,忽然歪了下头打了个响鼻。   幸而张正生的这头毛驴每日里进出城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驴了,并不怵它,昂首挺立,也毫无退让之意,一马一驴微妙地对峙而立。   “哎哎哎,你们是这个村的不?”整个马车比驴车也高了些,那个车夫有些盛气凌人的气势问着张正生。   “你是哪个?”被这样诘问,心情自然好不了,张正生并不答话,反问他。而车后的几个人听见动静也到了前面来。   全村人能坐得起马车的,不用猜,十有八九是村长家的人,只是栾县丞惯常派来送他们的马车却不是眼前这辆,而原本的车夫裴华在衙门里当差也是认识的,而面前坐在其上的车夫却眼生得紧。   “怎么了?”马车里响起娇娇柔柔的声音,不是李曼还能是谁?   说着,一只玉手撩起遮风的帘子,第一眼就瞧见了站着的裴华,第二眼就看到了靠着他站的杜芊芊,端的是一对璧人,即便是眼高于顶的李曼也不得不承认,这俩人的外貌的确是百里挑一的好看。   “小曼姑娘,这几个人是你们村里的人吗?”那个马夫见惊动了李曼,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陪着小心笑着问。   “哼。”李曼白了对面几个人一眼,语气颇有些轻蔑,“可不就是土生土长吉安村人么。”   潜台词约莫是“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怎么也摆脱不了村里人的身份”。   李曼的娘也从帘子后头现身了,同样瞧见了裴华等人,“咱们这车轻便,往旁边赶两步,让他们先过去吧。”   “娘,这事儿你别管。”李曼直接将她娘重又按回车内。   马夫很有眼色,不过通过李曼几句话几个微小的表情,就已经能判断出这几个人不仅就是村里人,而且还同李曼不睦。   “既是村里人,却也忒不懂规矩,见着村长千金的马车不说避让,反倒直愣愣杵着。”马夫对着对面的几个人摇头地叹了口气,“姑娘好脾气,若是在我们府上,这样的早就鞭子挨上身了。”   说得李曼心中畅快不已,只觉出了好大一口恶气,抬高了下巴,好不得意。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樱子气急,冲着马夫骂了一句。   马夫却不恼,“我是上不了高台盘,但我们家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要将小曼姑娘安全送回家中,若有一点差池,我这小命都不够赔的,这位姑娘,村长和县丞,咱们都一样,都惹不起,就别为难我了。”   话里话外拿李曼的家世来压樱子,几乎就差明说“我不算个什么东西,你和我也是一样的人,还不快给千金让路”,气得樱子满脸通红,却又一下子想不出什么话能怼回去。   裴华看了李曼两眼,虽然无甚表情,但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预示着他已经不太高兴,李曼心中一动,听说有公子送我回来心里不是滋味儿了吧?本姑娘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看着裴华俊朗的模样,李曼巴不得此刻的他越生气越好,这代表他正在吃自己的醋。人呐,本性就是贱,巴着你的时候你不珍惜,如今听见说有富贵公子相中自己了,却又摆出这么个样儿,活该,气死你!又想着若是李康此刻也一并在这里就好了,那个模样气度,一点儿也不输裴华,岂不是更有面儿?于是又暗怪自己,方才李康要送自己回来却拒绝了他。   “三品以上、京堂舆顶用银,盖帏用皂;四品以下文职,舆夫二人,舆顶用锡;司道以下,教职以上,舆天四人;杂职乘马。”说到这里,裴华顿了一顿,端详着眼前这辆马车,“庶民车,黑油,齐头,平顶,皂幔。”   李曼正自己胡思乱想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不是应该纠结那个公子到底是谁吗?怎么话题突然跳到马车上了?   裴华最后一句所说的庶民车,正同李曼所乘的这辆一模一样。   “平民百姓的车要避让官府的公车,可是,这明明也是辆庶民车,又和来避让一说?”杜芊芊第一个反应过来裴华这几句话的意思,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但每一个字都在打那个马夫盛气凌人的脸,“咱们同你自然不一样,既不是家生的奴才,也不是从外头买回去的杂役,伺候人的规矩当然不用去懂了。”   杜芊芊最烦这种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人,自己膝盖弯久了直不起来,还作践别人的自尊,特别还是对着樱子,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忍了,因此说话自然也不客气了,感动地樱子在一旁紧紧搂了搂她的胳膊。   不过两个呼吸之间,李曼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首先蜂拥而入的感觉是巨大的失落和失望,裴华居然压根没有去想自己想的那些事儿,接下来便是无法遏制的羞恼,脸皮青一阵、白一阵,口不择言起来:“我今儿就在这儿不走了,你们不是急着赶进城卖货吗?我倒是要看看谁熬得过谁!” 第416章 命要紧   一副泼皮耍赖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高人一等的村长千金气度?   那个被撅了面儿的马夫也立马想要找回场子,勒了缰绳,在村口当中牢牢堵住,半分不让。   “你……你真是不讲理!”樱子跺脚气呼呼道,不仅是气李曼,更是气自己,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自己就没词儿了,还结巴了起来。旁边的杜芊芊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哭腔,捏了捏她的手,让她镇定别慌。   “我就是不讲理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李曼还当真同樱子拌起嘴来,她知道杜芊芊遇事沉着,见了自己姨妈都不发怵,所以将矛头对准了情绪容易波动的樱子,恨不得能将樱子激地哭出声来,自己才能出了这口气。   见李曼如此,裴华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失望,而他好看的眸子里满溢的冷淡和失望又进一步刺激了李曼的情绪,她看着裴华站在杜芊芊的斜前方,颇有些保护的架势,嫉妒混杂着愤怒,还有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不甘,心脏一阵针刺般的尖锐疼痛,扎得她比樱子更先失控了。   “你们再不让,可别怪我不客气!”声音尖锐起来,喝令马夫,“松开缰绳,给我冲过去!”   这不是吵架,这是要人命呐,马夫哪里敢?他们家公子是让他来送人,可不是让他来惹人命官司来的。   “姑娘,这……这弄不好可是要出事儿的呀。”   李曼的娘坐不住了,她深知自家闺女的脾气,这是气急了,最听不得劝的时候,她撩开帘子下了车,“正生,看在大娘的面儿上,将驴车往旁边赶一赶。”说着往后略略努了一下嘴,意思她也劝不动李曼,只能让他们退一步了。   其实这真算不上什么事儿,要不是那个马夫那般跋扈出口伤人,给他们让了道、让他们先过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李曼的娘平日里对待村里人倒也是过得去的,又是长辈,张正生想着算了,车后的那些货物要紧。   前头的毛驴一点不输阵,站在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马匹面前愣是没往后退缩半步,支棱着两只驴耳朵,顶着头顶的喜庆大红花,静静地等待张正生的指示。   张正生对于这位老伙计的表现十分满意,拍了拍它的背,打算让一步就算了。   可是不干的人居然是李曼,她对于自己娘向对方求情的行为感到十分羞耻和丢脸,气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了,见那个马夫迟迟不敢动作,就要上前推开他自己去抽马匹让它提足往前冲撞。   裴华反应快,连忙推了杜芊芊和樱子一把往旁边退了几步,自己却顾不上,还扭头去帮忙张正生拉驴车避让。   之前对峙过程中就已经有村民隔得老远往这里看,但是都有眼色,李曼对上了杜芊芊那还能有好儿?得罪了哪边都不成,因此也只敢远远看着。可眼见着高头大马就要往站着的人面前冲,这可要出大事啊,都凑上前嘀咕议论:“哎唷哎唷,这小曼姑娘胆儿可也真大,赶着马车就要往人堆里撞。”   “可不是说么,万一出了事儿可咋办。”   “这马车眼生得紧,不像是平时栾县丞府里的啊?”   “……你不知道,我刚听到了什么什么公子,看来小曼姑娘是说下人家啦。”   ……   旁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李曼的娘最怕的就是这个情景。临回来前栾夫人就嘱咐过自己,这个李康家太过心急,只不过才相看了一面,就急着要看生辰下帖子定下来,即便已经同李夫人商议好了缓个几个月再说,可是李家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四处将消息透露出去,吴文博那个愣头小子还让他娘过来问,栾夫人只得推说没定呢,含混过去。   村民们越聚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多,那个马夫既不敢同李曼去争抢,也不敢真的撒开手让她去操纵马匹,左右为难,李曼却不管不顾,非要去夺马鞭。   “好了!”李曼娘越看越觉得自己女儿果真被自己惯得不成个体统,厉声道。   极少被自己娘亲责骂的李曼被吼得愣了一下,随机眼圈儿一红,十分委屈。   “上车,回家,再闹我丢了你,叫你爹来!”李曼的娘丢下这么一句,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李曼看了看对面拧成一股绳的裴华众人,再看看聚在一起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村民,再闹下去必定没什么意思,而就这么偃旗息鼓又似乎太没面子,当真是进退两难。   马夫伶俐,哈着腰躬身,十分恭敬,“姑娘,外头怪冷的,那几个已经让了路,咱们先回去烤烤火暖和。”   给足了面子,李曼正好顺势而下,“哼”了一声也坐回了车里,马夫驾着马车从裴华等人旁边驶过。   驴车往城里赶去,路上樱子仍有些愤愤不平,“刚才二哥就不该心软,听了李曼娘的话,我看她哪里敢真地撞过来!”   李曼敢不敢真地撞过来,杜芊芊不知道,但她知道没必要为了一时的争长短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别想了,咱们的性命难道还不值让一条路?”   “那倒也是。”樱子点点头,想着刚才的画面,心有余悸道,“不知道那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不长眼嫌命长,以后可有他受的。”   按照村长家的人脉,这是必然的结果,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杜芊芊完全没有什么想法,被樱子这么一说,倒有些忍俊不禁,想着姻缘这事儿倒也难讲,说不准这个公子就能降服住李曼,倒也未可知,心里这般想着,不由抬头去瞅了眼裴华。   裴华也恰巧看着她微微笑呢,俩人对视一眼,没来由地同时加深了笑意。   倒是旁边的樱子自觉说错了话,裴华哥还坐在车上呢,连忙双手捂住了嘴,逗得其他两人笑出了声,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就算过去了。 第417章 无条件的信任   从南子有记忆开始,今年的除夕和大年是他过的最幸福的一次,没有之一。这个春节里亲友相伴、爱情萌芽、“钱”途可期,真是睡着都能笑醒了。作为一名颇有行动力的小伙子,昨儿个破五不能做买卖上的事儿可把他给憋坏了,衙门里头夜里散了回来躺在外单屋搭的狭窄小床上,一会儿盘算着啥时候才能攒够买宅子的银子,一会儿又想着衙门里大家伙儿都在传的裴华哥复职的消息,一会儿又惦记着张二娘回复的那些话约莫算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吧?   理也理不清的各种念头钻入脑里、生根发芽,越想越精神,明明已经当了大半夜的差,却是一星半点的睡意也无,这些年居无定所、漂着的日子南子是过够了、也过怕了,自打去牙行交了定,南子有事儿没事儿就会去那所宅子处逛逛,哪怕只是站在门口看几眼,心里都无比地踏实,犹如种子扎实地落入土壤之内,安稳生活的美意比胸口娘给灌的汤婆子更加暖人,温暖到皮肤微微发烫,南子将汤婆子往被子边儿推了推,顺势发了个身,床板跟着“吱呀”响了一声。   娘睡觉浅,声音大点儿就容易被吵醒,南子想了想,左右躺着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将下水都收拾好了,娘也能多睡会儿。蹑手蹑脚地起身,外面天还透着黑,南子却连油灯也没舍得点,摸着黑在厨房里用面粉搓揉下水去脏去腥。虽然伸手几乎不见五指,但是南子觉得心里透亮,亮得似乎能从这间逼仄的厨房一直看到那所宽敞的宅子。   “鸭蛋兄,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是张正生他们交完了货物去到南子家,樱子说的第一句话。   “啊?!”南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咋了?”   “乌青乌青的。”樱子说着还往自己眼圈儿部分比划,“就像被别人一边揍了一拳。”   南子娘呵呵笑道:“夜里当差回来一夜没合眼,可不是得熬青了眼圈?”   裴华听了仔细去看南子的脸色,的确眼圈发青,面带倦容:“赚钱日子长了,身子熬坏不值当的。”   温和的关心,可樱子却有些生气,微微撅了嘴不吭声。她性格外露,有什么都写在脸上,见她这般,南子多少能猜出来她的不高兴是心疼自己的缘故,暗自欢喜,可又不好明说,挠了挠头,“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樱子脸儿一红,“谁生气了?”扭了头去搂着杜芊芊的胳膊,不去看南子。   俩人看似拌嘴其实暗戳戳地撒狗粮,杜芊芊暗笑这腹诽,“大娘,今儿个生意怎么样?”   “不过半个时辰,两大锅卖了个精光!”南子娘笑得合不拢嘴,“今儿个咱们别去上次的苍蝇小馆了,大娘请你去酒楼!”   听说生意好,谁都替这母子俩高兴,特别是樱子,刚刚还想着要矜持、装一装生气的样子,扭头就立马笑开了花。张正生自然也是高兴的,不过心里仍然惦记着门口的驴,“大娘,家里可有热水?我想喂驴喝几口。”   “有!有!”南子抢在前头去倒滚水,还热心地拿了两个大瓷碗左右过了几遍以便滚水冷却不烫口,有些倒多了,水几乎与瓷碗的碗沿齐平,自然是烫手的,南子一边“斯哈”吹着一边左右过手,樱子瞧着他笨拙的样子噗嗤笑了。   “大娘不用了。”裴华和杜芊芊同时出声婉言谢绝。   裴华知道杜小芹和妞子刚来,杜芊芊哪里放心的下,杜芊芊抬头看了裴华一眼,知道他猜中了自己的心思,甜甜地一笑,而后对着大娘解释了姐姐和外甥女儿在家。   南子娘就抱怨怎么不带了一起来,又千万叮嘱下次一定要一起带了来,哪怕到下水挑子那儿坐坐也好。   “大娘,您放心吧,下次不仅要将小芹姐和妞子那小丫头一起带了来,就是阿青和曹松哥我也要拉了来,这才热闹,就是半锅卤煮都要进我们的肚子了。”   “有,只管来吃,管够!”   杜芊芊当然记着这次来的主要任务呢。   众人捧着热茶坐定,脚边笼着盆炭火,倒也不冷。   南子娘也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譬如带着卖些茶水,左右卤煮也离不了炉子,冬日里就卖些热茶,等天气热了,愈发连炉子都不用,直接一大锅凉了的大碗儿茶,客人吃卤煮若是腻了口,正好来一碗。   这主意是好,不过杜芊芊却觉得只怕不妥当,容易有扯皮的情况发生。食客吃两碗卤煮,要了一碗茶,若是想要续上半碗,是要钱还是不要?卤煮下水的挑子本来主要做的就是来往赶集人的生意,老主顾若是口渴了,来要上一碗,给是不给?很容易吃力不讨好。   于是她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大伙儿一同出主意,弄个小风炉,坐上一盆茶叶蛋,一盆好歹也能赚个三四十文,虽然不多,但胜在省事,食客要了直接舀了走人,半点功夫不耽误,哪怕卖不完也不碍的,煮在卤汤里头不怕坏,浪费不了。   “只不过,这鸡蛋的来处却是要打听打听……”杜芊芊话没说完,南子娘手一扬,高兴道,“这个姑娘不必担心,大娘恰巧认识蛋行里的人,住得虽远,但买办每日里来城里卖鸡蛋,总来挑子吃完卤煮才走。”   杜芊芊不过才说了两三句话,她的意见已经被大家一致采纳,樱子更是夸张:“芊芊,你真厉害!这个点子极好!”   这就极好了?!杜芊芊有些哭笑不得,再薄利多销的东西,毕竟也是买卖,事关钱财,何况这茶叶蛋也不是什么独市生意,光她看到的就有好几处,是常见的街边小吃。原想着起码等大家伙儿尝了她做的茶叶蛋才能考虑成不成,结果刚刚来之前买好的配料还在袖口里放着呢,大家伙儿已经定了就加卖茶叶蛋了,这让杜芊芊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压力,亏本是不至于的,但若是让大娘白忙一场岂不是自己的过?   仿佛能感知杜芊芊心中所想和不安,裴华在大伙儿兴奋地讨论声后加了一句:“不妨先卖上几日试试看,若是剩了,我带了正生哥还要曹松哥他们一人吃几个也保管给包圆了。” 第418章 茶叶蛋   茶叶蛋这东西具体什么时候有的还真不可考了,在街上磕头碰脑地总能看到,但即便如此,真正色香味俱全的还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口的。   每当到了年终岁末或者献岁发春的承望,茶叶蛋就会有一个喜庆吉利的名儿:元宝,大家伙儿赶集时候吃茶叶蛋就叫做捧元宝。这笔生意做得最为热闹的是澡堂子,他们同茶叶蛋一起卖的还有元宝茶,所谓的元宝茶,就是用一颗福橘并两枚青果泡制成的热茶。   澡堂院内有一水井,井口之上安设了轱辘架,其上搭设了引水管、水管穿墙而入,由伙计用水桶接盛后倒入铁锅;而另一边的墙角之下砌了一道排水沟,沐浴后的剩水就是从这里排出室外。   除了番笕水,这时候的澡堂在井水加热时候通常还会加些香草或者竹叶、槐枝等物。而灶火间与洗澡的地方以一墙相隔,有伙计不间断地将大锅里的井水烧热,再通过隔墙中的管道输送至洗澡之处,因此灶膛里头整日都热火朝天。   男人们有个抢头汤的习俗,澡堂门一开、头一道热水刚注进去,自己第一个洗,那叫个痛快干净,洗完之后切几片牛肉、剥几颗茶叶蛋,再呷上几口元宝茶,再舒坦没有了!   裴华几人是吃过澡堂里的茶叶蛋的,一致认为那里的茶叶蛋口味算是市面儿上很不错的了,因此可以以此为标准,来尝尝杜芊芊做的如何,口味上需不需要进行什么调整,毕竟在街上买东西来吃的大多数还是男人。   澡堂里的东西,杜芊芊只吃过裴华给带的酱牛肉,她只管按照自己的法子来做。   鸡蛋壳儿洗干净,先用冷水煮开,接着改用小火煮上一炷香的时间,若用大火蛋壳儿就很容易炸裂。杜芊芊带来的是红茶,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否则赚的都不够倒贴的,当然了,也不能一味为了压缩成本去用那些个碎茶叶末儿甚或喝完了剩在杯底的,否则煮出来的茶叶蛋色泽发黑,蛋白老韧、蛋黄干实,谁吃了都得摇头。   茶叶蛋越煮蛋黄越松、蛋白越嫩,茶叶只要挑选那种色浅而味淡的即可,以保证久煮色不变黑、味不变苦。   煮熟后的鸡蛋逐个将蛋壳敲碎,樱子见杜芊芊要敲蛋壳儿,其他的她不会,这还能不会吗?袖子一撸,“芊芊,我来帮你!”   被杜芊芊一把抓住,不让她乱动:“别!”   樱子倒被吓了一跳,“咋了?”   敲蛋壳儿也不是乱敲一气就行的,也得需要点小技巧,敲得太碎了煮出来味儿就齁咸;敲得不均匀表面冰纹就会凌乱卖相不好看;敲得不够,片儿大了又不入味,必须得用巧劲儿将蛋壳儿敲得均匀疏密一致,这样煮出来的茶叶蛋才会呈现漂亮的“冰纹”,卖相佳更添食欲。   杜芊芊倒也不是舍不得这几个鸡蛋,樱子敲坏了大不了自己吃了,但南子家拢共就十来个了,敲坏了还得现出去重买,这不瞎耽误功夫吗?   “樱子,别闹,这里办正事儿呢。”张正生手劲儿大,一下子就将樱子提溜到一旁,樱子也不恼,嘿嘿一笑,“哥,你别揪着我脖子领儿,我不敲了,我就站着瞧瞧。”   “你瞧了有啥用?赶紧让开给大娘和南子先学了是正经!”   煮茶叶蛋的用料各人有各人的配比,但大抵就差不多。有人喜欢放几粒八角增加香气,倒也不错,但绝不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抓入花椒粒儿,否则麻辣必定会将清淡的茶香破坏个精光。   “大娘,我用的这些佐料等会儿一一说与你。”杜芊芊见南子娘在一旁两手攥着衣服下摆有些紧张,放慢了动作,安慰道,“大娘,没事儿的,咱们一次记不全,多学两次就成了。”   南子娘努力将杜芊芊的一举一动都用心去记,生怕漏了一点半点以后还得麻烦小姑娘,但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刚刚说的茶叶从哪个铺子抓的她在嘴里颠倒嘀咕了好几次,偏生这会子又去记那些个佐料,将铺子又给忘了,懊恼又好笑地往自己额头上一拍,“你看大娘,人老了记性也差了。”   “没有的事儿,等会儿我让南子哥同我们一起去那里多抓几斤,够用好久了。”杜芊芊一边慢慢儿地往鸡蛋盆里倒卤水,一边叮嘱,“大娘,卤水一定得漫过鸡蛋最上面才行,不然哪怕只回锅热个一两次茶叶蛋也会变得又硬又难嚼。”   “哎,好!好!大娘记着了!”   杜芊芊著着双长长的筷子上下左右地伺候着湃在卤水中的茶叶蛋,底下的火舌尽情舔着锅底,煮好后的茶叶蛋热气顺着锅沿外溢,满屋子的茶香。   茶叶蛋就得趁着热吃最香,刚出锅的茶叶蛋非常得烫,从嘟噜翻滚着的卤水中夹出一个搁在手里,烫手得紧,斯哈左右换着手、捏了耳朵降温,这个过程也恰是吃茶叶蛋的趣味所在,那些渗透入蛋壳儿里的滚烫卤水从敲开的“冰纹”处杀出,挑逗着味蕾。   樱子心急剥和吃都是最快的,连蛋白加蛋黄一口下去咬了小半颗,又要往外吹气以便口中降温,又要竖着大拇指直夸好吃,忙得一张嘴都用不过来了。   杜芊芊虽然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是澡堂家已经开了有十几个年头了,这些小食做得必定也不会差,有些紧张地等待裴华等人的评价。   “嗯?”南子剥着蛋壳儿嗯了一声,朝着裴华和张正生望了望,后者二人也微微歪了下头,仿佛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却又不说只顾着吃。   看得杜芊芊那叫一个着急,难不成这茶叶蛋里有什么问题,不能啊,樱子和大娘不是都直说好吃吗?   裴华看出杜芊芊的着急,“好吃,不输澡堂家的!”先肯定了一句,接着又问,“澡堂里头的茶叶蛋拿着却没有这么清爽。”   南子和张正生也附和道:“不错,他们家的茶叶蛋吃完了手里总是黏糊糊、油腻得紧。” 第419章 蛋行   杜芊芊不过细一想就明白了,澡堂的店家肯定是用猪骨头熬煮高汤而不是用井水,这样可以为茶叶蛋增添一些鲜味,但有利也有弊,在澡堂子里头吃没事儿,吃完了大可以用毛巾擦擦,但是若是摊位上卖、食客拿在手里吃便油腻腻的很不受用了。   “还是这个好!好吃又方便!”南子吃完一个,也不讲究,直接将手指头儿往衣服上蹭了蹭,“喏,擦两下就干净了。”   获得樱子娇嗔的白眼一枚。   南子娘也连连点头,“蛋行那里下午我同南子去一趟,买办都是认识的,好说话。”   这件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杜芊芊想着所幸成本不大,满破两盆子茶叶蛋,自己的手艺总不至于卖不出去,好歹每日也多笔进项,买宅子也就更进一步了。   又细细地将做法和佐料教了两边,起码比卤煮下水简单且常见多了,南子娘基本都记住了,裴华等人绕了杨二叔那里买了羊乳回村不提。   而蛋行这会子正是忙的时候,娘儿俩到的承望买办恰巧出去办事儿去了,蛋行里头其他人招待的,南子衙差的身份还是顶些用的,蛋行里的人都挺客气。眼下南子娘的卤煮摊子也算是有点名头,这桩买卖既能和衙差攀上点关系、鸡蛋又能多个长期的销路去处,招待的伙计更是热情。   “鸡蛋有的是,官爷要多少,每日买办的送到家去,不用您费半点儿事。”   寒暄着,还不忘领着母子二人四处转了转,“您瞧,这是在挑种口呢,咱们这儿的鸡和蛋,只管放心,没有孬的!”什么样的鸡容易养活、什么样的容易长得高大、什么样的能多下蛋,这些都是蛋行里人的基本功。   生鸡蛋分别放置,那些个壳儿太薄的、黄儿散了的、个头太小的、时间放了久的,全都不能要,就连那些带子乱了的鸡蛋都要挑选出来,只能卖不能用来孵小鸡的,所谓带子乱了,就是系着蛋黄儿的那条白色韧带断了、蛋黄儿因为重量无法维持在蛋的正中央、而是偏到了一边,这得有经验、眼力毒的人才能辨别得出来。   “您老看着点儿门槛!”伙计殷勤地嘱咐了一声,“这里头就是咱们的炕房了。”   炕房其实就是几间不透光的暗屋子,门扇上开了一个小洞,南子娘也不是没养过鸡、知道这是孵鸡蛋最关键的地方,“哥儿,这里咱们就不进去瞧了,正忙着呢。”   “没事儿,您瞧您的,咱们今早照过了、已经下炕啦。”   “照过了”是行内话,门扇上的小洞是用来放鸡蛋的,炕房的师傅要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反复地确认、查看,这就是“照蛋”,而第一次“照蛋”就是“头照”。这一步的目的是照鸡蛋里头的胚珠是否受过精,没受过精的就是寡蛋,是孵不出小鸡的。等照完了符合要求的鸡蛋就“下炕”了。   三四天之后鸡蛋取出来再照,“二照”,查看胚珠的发育情况。“头照”可比“二照”简单多了,甚至门洞都用不着,手轻轻握着,透过手指卷成的筒状映着日头,观察鸡蛋,如果蛋黄儿里头有一个晕晕的圆形影子,那就是受过精的胚珠了。“二照”费功夫,胚珠本就小,是否发育端看上面是否隆起了一个小点儿,没点功夫还真判定不了。   被“二照”淘汰后的鸡蛋可以照常拿到市场上去卖了,买主是看不出这是炕过的鸡蛋,但是三照、四照之后炕的痕迹就很明显了,哪怕胚珠发育得不好,也不能当做鸡蛋卖了。长不全的小鸡多半是上面长了个头、下面却还是颗蛋,甚至有些连翅膀都有了,就是出不了壳,按理说这些非鸡非蛋的都废了,但是人类的美食创意永不停歇,这些倒成了另一种特色美食――“活珠子”。   “朱衙役,送你几个,这个玩意儿可是大补!”   南子连连摆手,“活珠子”他和裴华俩人吃过,都说是大补,下了差几个人偏怂恿着同去尝尝,结果磕开蛋壳儿却见一双鸡眼珠子,唬得他俩一大跳,从此再也没碰过。   正说着话儿,买办回来了,自然又是一阵寒暄,表示送鸡蛋的活儿都包在他身上了,“您家的卤煮我是吃上瘾了,哪怕不送鸡蛋,我也得每年去一遭儿呢。”   说得几人笑起来。   而另一边,吉安村的杜家后院,杜小芹也在勤快地劳作。   按理说,庄稼人总要等到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过完,才算“出节”,方才开始顺应农时节气着手新一年的农活儿,可杜小芹等不得了,不仅仅是因为不想在哥哥家白吃白住,这方小小的土地承载了对新生活的向往,每一个锄头夯下去,都代表了和过去生活的决裂,将往日的那些懦弱、妥协和犹豫统统击个粉碎。   握锄、弯腰、扬锄,锄头划过之处发出“突突”的声响,上头肆意生长的野菜立刻被拦腰斩断,剩下的部分耷拉着身子匍匐在地。锄下一小片野草之后,用锄头拢成堆,季桂月在一旁帮忙,用鸳箕将那些野草装了倒掉。   妞子在一旁一会儿帮忙拔一拔野草、或者捋一捋鸳箕,一会儿带着旁边的安安弟弟围着走上一圈取乐、又或者抬起头看看天,高兴得了不得。   “妞子,听舅妈的话,小脸都冻红了,带着弟弟回屋去吧,外头风大。”   对着舅妈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妞子摇摇头,但却忙着将安安脖子上的小头巾取下来,利落地罩在头上系好,安安的小脑袋整个儿包好,又左右看看,确定安安左右两腮都吹不着风方罢,妞子觉得眼下的自己简直太幸福了,就连吸进鼻子里的寒气也透着松快劲儿,因为娘对她说她们不会回彭家了! 第420章 讨酒喝   从舅舅送完年货走的那刻开始,她就在掰着手指头算日头,能在舅舅家住几日妞子都觉得无比知足,更何况能一直住着?!“和离”是什么妞子不懂,但她知道那个让她望而生畏、坐立难安的“家”她可以不用回了。   “娘,再砸大力些!”妞子将双手拢在唇边,给娘加油。   “好!”杜小芹微笑着将手中的锄头扬地更高了些,重重一锄头下去,下面的泥地发出“砰”的一声。   季桂月看着母女俩高兴成这样,也跟着乐呵儿地笑,手底下继续往鸳箕里扒拉锄下来的野草叶子,不多时,季桂月和杜小芹已经额头冒汗、全身都暖了起来。田埂边儿的除草更是个技术活儿,既需要除草又需要“帮岸”,“帮岸”是庄稼人自己惯常的叫法,有塌陷的地方要扶泥,好让田埂变得更加平整和丰满,这活儿不仅要有一把子力气、还得有积年的经验,通常情况下这种活儿都是由家里的男人们来干。   家里原本就是靠着杜大山的手艺吃饭,并没有多少地,因此季桂月在农活儿上是不在行的,不过田埂上“帮岸”了十几米,已经从刚刚的微微出汗到气喘吁吁了、两臂发酸。别看杜小芹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倒,在家里干惯了这些粗活儿,一个人顶俩人使,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手底下挥锄、平土的速度丝毫不见变缓。   “嫂子,你歇会儿吧,这么点地界我自己一人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没事儿,我……”季桂月抬头同杜小芹说这话,脚下一个不妨跌了个屁股蹲儿,“哎呦。”   季桂月连忙扔下锄头去瞧,妞子小跑过去,“舅妈!”,安安小豆丁也跟在姐姐身后,奈何小短腿跑不快,嘴里急得忘了叫自己的娘,只管发音不清晰地“姐姐”、“姐姐”唤着。   “孩子们,没事儿!没事儿!”季桂月怕吓着孩子,坐在地上笑着边喘边摆手。   杜小芹立马自责起来:“嫂子,都怪我不好……”   昨儿趁着杜小芹睡觉的时候杜芊芊就已经同杜大山和季桂月夫妻两人叮嘱过了,杜小芹虽然勇敢迈出了第一步,但是性子不是说变就能立刻整个儿变过来的,不仅要有耐心,更要真正一家人一般,太过客气小心反而不好,当时季桂月只说芊芊太多虑,人都接到家里了,想开还不是几天的事儿。   也不能怪季桂月想得不周全,各人有各人的秉性和际遇,季桂月泼辣外向,杜小芹的那些敏感要她完全体察出来的确为难人,不过经过杜芊芊的提醒,季桂月就多了份心,没有同她万分客气、安慰,而是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膝盖上的泥点儿,“嫂子以后可得同你多学一学,整日价除了种点蔬菜,地里的活计都生疏了好些。渴得慌,嫂子实在累得膝盖打不直,烦你倒点水来。”   “好嘞。”杜小芹答得清脆利落,“妞子,在这里帮舅妈照应好弟弟。”   说着转身往前面去了。   看着杜小芹明显雀跃的神情,季桂月暗道,芊芊这丫头真是个鬼灵精,法子就是管用。   杜大山此时已经在木匠房里忙活了,正月十五前后钱掌柜那里就要送新年第一批货了,年前的几批做得都不错,量虽未大幅增加,但长期供应算是基本定了。   这地界一年四季对于烟丝和烟斗都有较大需求。三九天里即便不撒雪珠儿,但只要西北风一刮,小冰粒儿铁定跑不了,哪怕穿着厚厚的皮袄坐在通风屋子里,也会觉得寒气袭得全身骨头缝难受;到了夏日,就更难熬了,雨量大、湿气重,蒸郁溽热,这种严寒酷暑,身子弱经不起外邪,肠胃不调拉肚子或者湿热伤风是常有的事儿,用烟味最淡的烟丝卷了小小一烟斗,抽了之后症状就能缓解不少。   这种用途和那些个老烟枪不一样,都是不惯用烟斗的人,没甚么烟瘾只为治病吸两口,因此斗窝一定得比市面上的小些,不然一斗窝的烟丝还没抽完,本身的身体不适还没来得及缓解,人已经头晕呕吐、手脚发凉了。   杜大山还是第一次做这种种类的,对于尺寸拿捏不是很有数,因此等杜芊芊他们走了之后就一头扎进了木匠房忙活。   絮了厚厚两层棉花的保温茶桶里满满一桶碧绿清澈的松针茶,正好满口喝的温度,杜小芹刚倒了一碗,院子里头就有人声:“大山可在家吗?”   厨房里院门最近,杜小芹在厨房灶台边一抬头就看见上次来时见过一次的教书先生站在院中,前院只有自己一人,顿时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幸好杜大山听见了动静出来,“苏先生!快进堂屋坐。”又一眼瞧见厨房里的杜小芹,“大妹,烦你给倒两杯茶来。先生最喜欢喝松针茶了。”   由于常来的缘故,苏岳和杜家几人都已经十分熟稔了。   “不用了,朋友今儿来做客,中午留了吃饭。什么东西都齐备,就是想来要一小坛芊芊姑娘酿的石榴酒。”   上次家里石榴酒就剩下浅浅一坛底了,朋友喝得摇头晃脑:“石榴酒、葡萄浆、兰桂芳、茱萸香!”这次点名还要好好儿喝上一遭。   杜小芹闻言松了一口气,不要喝茶就好。   杜大山二话不说,拎了坛年前酿好的石榴酒递过去,“大妹,哥手里都是木屑,你再给先生夹两碟子咸菜来下酒。”   “那更好了。”苏岳不喜那些个推来让去的琐碎,很爽快地答应了,举手将十来个铜子儿递给杜大山。   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杜家人都知道苏岳的脾气和做派,苏岳这铜子儿给得爽快,杜大山接得也爽快,毫无拖泥带水忸怩之态,杜小芹看着倒觉得新鲜,或许是这两人之间熟稔轻松的气氛,她一下子也放松了许多。 第421章 老牛   著了筷子,托了干净的小碟,从自家腌菜坛子里夹了几样,腌萝卜,杜芊芊特意选了缨子只有寸把长的,腌成后缨子仍碧绿,极嫩,口感脆爽夹杂着微微甜;另一个坛子里可就丰富了,是杜芊芊学了钱掌柜酒楼里的做法,腌了一小坛的“四鲜”:芥菜心、白菜心、红辣椒和苦菜筋,加了醪糟腌成,用料便宜,在钱掌柜的和盛那里都是免费赠送给喝酒食客的添头,不过味儿的确是不错的,尤其适合下酒。   杜小芹便另外拿了个小碟子,又夹了满满一碟子的“四鲜”,两碟子满满当当,正想着要不拿冬篮给装一下吧。   “送的倒比买的多了。”苏岳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端着走就成。”   这事儿他没少干,村里人刚开始还会瞧着新鲜,读书人端着各色吃食招摇过市,现在已经习惯了,嘴馋的甚至还会嘟囔上几句“苏先生又有口福了”。幸而苏岳磊落,每次拿了铜板来,吃地青青白白,不然人嘴两张皮,“杜家跟红顶白”或者“苏先生爱贪便宜”之类的议论保不齐就传出来了。   将石榴酒的酒坛上的绳结用指头勾了,从杜小芹手里接过两碟子小菜,“多谢大妹子!”又同杜大山打了声招呼,连拎带端地将酒和小菜拿回去了。   杜小芹看苏岳就这么大摇大摆端着两碟子菜往回走,不由得失笑。   “大妹,你别看苏先生这样,他可有学问了!”杜大山见自己大妹有些发笑的表情,忙道。   其实杜小芹不觉得苏先生这样有什么不好,离了彭家,离了那个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睡不着觉的地方,如今看周围这些人,个个那么和善鲜活而有趣儿,就连裴华他们走了,李菊花带了柱子过来找人,杜小芹都觉得李菊花也变得面目可亲起来,即便李菊花阴阳怪气刺哒了她两句怎么老回娘家,可她仍是笑脸相迎,反而弄得李菊花心里毛毛的、没了底,吃不准这是什么路数,嘴里嘀嘀咕咕地拉了柱子走了。   “哥,嫂子等着我的茶呢。”杜小芹说着顺带手端了一碗给杜大山,剩下的一碗端着往屋后赶去。   杜大山跟着往后一瞧,还真利索,屋后的那一片空地野草已经锄了个七七八八了,看大妹兴兴头头的样儿,本来想说“歇会儿吧也不急于这一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给你们去借头牛来,恰好这会子其他人家还没开始忙呢!”   犁地可不是件轻省的事儿,不是逞能就行的,杜小芹做惯了农活深知这一点,也不强撑着非要自己干。   借来的老牛犄角间不停扇动着一双灵敏的耳朵,仿佛在随时待命一般。因为岁月的侵蚀已经让它变得毛稀皮粗,妞子上前轻轻摸了摸它的脊背,这头老牛十分温驯,一动不动地站着,犄角微微前后摇了摇,“哞――”悠长地叫了一声。   到了犁地的时候,杜小芹就怎么也不肯让杜大山来帮忙了,“哥,犁地的活儿你也许多年没干了,没我熟,等我累了你再来替我!”   说得杜大山心里一酸,也不去拗着她,只不忙着回木匠房做烟斗,也在屋后一起帮忙。   老牛高耸而厚实的肩胛之上驾着轭头,双眼目视前方,步履稳健,负重前行。杜小芹站在老牛身后,扶着被打磨得油光发亮、木纹清晰的犁杖,熟练地不时给出指令,所到之处犁铧耕翻处一道道笔直的黑色泥花。   等犁到了田头拐弯处,妞子就朝着她娘还有老牛挥手,“娘,你们犁的地真漂亮!”   杜小芹吆喝了一声让老牛停了下来,站着的老牛对着妞子眨了眨深邃的眼睛,如同小烟囱似的两个大鼻孔里喷出两道热气,系着缰绳的黑色鼻头上冒出了点点汗珠。   已经耕了三分之一左右,泥土变得松软,等开春的三月暖阳和风蒸腾出土壤的精髓,就会孕育出饱满的蔬菜瓜果,想着这些杜小芹心里既踏实又觉得有奔头。   “娘,你歇会儿吧,让老牛也歇会儿!”   杜大山和季桂月闻言也都笑了,“妞子,你这到底是心疼你娘呢?还是心疼老牛呢?”   妞子的大眼睛笑弯了,抿着嘴不说话,眉眼间还真有点像她小姨。   等裴华他们回来,后头的地全部犁完了,只不过,家里几个人也累得不行了。   “芊芊,我们是再也不能了,今儿中午将就着些吃吧,啊?”季桂月恨不得草草扒拉几口饭去补个午觉。   “你们就这么点功夫就将后头收拾立整了?!”杜芊芊和裴华看得目瞪口呆,这好歹也是起码大半天的农活儿,怪道都累坏了。   “华子,你走没多久菊花嫂子来找过你,看着像是有什么事儿。”杜小芹将李菊花来找人的事儿及时地告诉了裴华。   裴华笑了笑,“没事儿,姐,没多大事儿。”居然也不忙着回去,也留下吃了午饭。   果然如季桂月所说,中午的菜非常之简单,三道蒸菜,蒸蛋、蒸鱼和蒸一盘什锦菜,什锦菜还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一盘折箩,早上剩下的咸菜全都折到一起,又去菜园子里摘了几样菜叶子,三道蒸菜也不耐烦一道道分火候了,煮饭时候一齐搁在上头蒸透、蒸熟了就成。   而至于汤,倒也做了一海碗,杜芊芊看着都笑起来,这汤名儿可好听了――“神仙汤”,但其实就是用酱油、醋用滚水兑了,撒些胡椒粒儿、芫荽碎儿就得了,这还是荒年灾年或是家里着实捉襟见肘时候发明的法子。   不过让杜芊芊十分欣慰的是杜小芹并没有一味地赔不是、揽责任,歉意地解释了两次就停止了,“等晚饭我来给大家做一顿好的。”   这就对了,杜芊芊拉着杜小芹的手摇了摇,无需多言,姊妹俩相视笑了笑。   “小姨!小姨!那个老牛有这――么大!眼睛那――么圆!还会停下来朝我喷热气……”妞子兴奋地向杜芊芊描述耕地的老牛,一家人就这么说着笑着吃完了简单却温馨的一顿饭。 第422章 猜得真准   一顿简餐吃完,杜大山、季桂月还有杜小芹实实掌不住都去睡了,连带着安安和妞子俩孩子因为犁地时候前后助威、凑热闹,也困得睁不开眼,小脑袋刚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   “裴华哥,耽误了你在南子家吃顿大餐,我赔给你!”   “怎么赔?”   “请你吃烤羊肉!”   杜芊芊俏皮地拎着羊肉往上提了提。   “好!”   俩人相视一笑。   杨二叔说羊肉膻不膻,其实不取决于喂羊吃的什么,而是取决于羊的产地。同样喂门前屋后的青草和自家种的苞米,有的羊膻味儿大有的羊几乎就没有。   新年第一次登门,杜芊芊特意给杨二叔家的孙子孙女儿带了些糖果,都是早上刚做好的,特别是棒棒糖,上下错落有致地插在一个小草靶子上,两个孩子高兴地直蹦,杨二叔割了几斤羊肉,“这种羊同咱们当地的不同,从北边那儿买过来没多少日子,当地有一种叫地椒的草,羊吃了就不容易有膻味儿,带回去尝尝!”   千人千口味,又所谓众口难调。有人觉得羊肉不膻就没劲,可也有人觉得羊肉膻了难以下口。   “既如此,不若买些那地椒的种子,在河边那一溜种上些,总比去买羊羔便宜多了。”杜芊芊也不虚客套,接过羊肉,就给杨二叔出主意。   泰禾在一旁也附和道,“正是这个理,我和爹他们也正在琢磨呢,就怕水土不服不好养。”   “既然是草想来也金贵不到哪里去,若是不放心,大不了去那里多挖些土回来,总没问题了。”   裴华含笑看着杜芊芊,不由感叹真是个做生意的料,脑子活泛行动力又强。   “就是,我二哥最会这些了,家里果苗嫁接都是他和我大哥打理的,种草就更没问题了。”樱子大包大揽,竭力推销着自家二哥。   张正生也是好说话的主儿:“倒也不敢说肯定能种成,不过种子曝晒、育苗、苗床撒细土这些还是有些经验,到时候一块儿摸索着干就成了。”   杨二叔他们自然高兴,连声道谢,而最高兴的人却是樱子,方才帮南子家解决了茶叶蛋的事儿、现在又帮杨二叔他们解决了种地椒的事儿,哪怕细究起来这两样没一样真正是自己出力的,但是!今天真是太有成就感了!樱子满足地笑着如是想。   “芊芊姨!”泰禾家的闺女踮着脚尖、伸长了手臂去争取杜芊芊的注意力,杜芊芊看她小小个儿、过完年小脸儿直接圆了一整圈,同样长胖了的还有大黄和豆豆,俩傻狗踩脚面儿上已经觉着疼了,可想而知这个冬天杨二叔他们没少喂好东西。   杜芊芊将羊肉回身递给离自己最近的裴华,然后蹲下身,捏了捏她的小脸,肉滚滚、滑溜溜,心里想着哪天妞子也长到这么肉乎就好了,“咋啦?”   小姑娘还有些不好意思,望了周围一圈大人,套在杜芊芊耳朵上:“姨,我喜欢小猴子的。”两只大黄狗在一旁摇着大尾巴“哈赤哈赤”来回欢脱地跑着。   “行!下次姨给你都带小猴子的!”   这下男娃也憋不住了,朝着杜芊芊一溜小跑过来,“姨!姨!我也喜欢小猴子的!”   大黄和豆豆这下得了乐子,跟在这小子身后朝蹲着的杜芊芊冲过来,幸好裴华和樱子反应快,一人拉了杜芊芊起来、一人拉了小女娃让到一边,不然两只大傻狗的惯性下来可有的受。   羊肉是新鲜的,即便眼下天寒地冻,肉质还是软弹,没有些手艺是切不出飞薄的肉片儿来的。杜芊芊从自家柴火堆里挑了两堆松树枝子作为柴火、又捡了半小筐的松塔,敷于柴火之上,松香浓郁。   “滋滋”冒着热油的肉片儿配上大葱的葱白,真个锦上添花,葱白粗如甘蔗,斜斜地切了片,不同于小葱的荤味儿,细嫩且甜。   裴华吃得口颊生香,尤其是对着杜芊芊笑得弯弯的笑眼,直觉心里一汪蜜,甜得外溢。   “说吧。”   两个字,让杜芊芊眼睛笑得更弯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   “我都猜着啦。”裴华见她只顾着看自己吃,夹起来两三块刚烤熟的,配了葱白,蘸了点芫荽和酱油,刚要送过去,想了想还是细细吹了吹,自然地送到了杜芊芊嘴里。   用的是裴华自己的筷子,裴华的脸突然就有些红,肉片儿有些多,杜芊芊两腮鼓起,犹如气鼓鼓的河豚,配上白嫩的脸、红润的唇,着实有些可爱,裴华又掌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气氛突然就有些冒粉红色的泡泡,杜芊芊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在微微地发热,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她边嚼边问:“既然你这么厉害,能猜出我要说什么事儿吗?”   “嗯……”裴华沉吟着,故意作出思考状。   真要命!杜芊芊有些花痴地想着,帅的人皱眉思考都这么性感。   “我猜你是要说小芹姐的事儿。”   杜芊芊颇有些惊讶地朝着他竖了竖大拇指,“果然厉害!”   “两性节好、讲求夫妇之义,若情意不相谐和,无法使之强合,故设有和离之法。”裴华先给杜芊芊喂了一颗定心丸。   杜芊芊微微皱了眉,双手托着腮支棱在桌面上,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毕竟周围一个也没见呐。”   见她这样,裴华有意逗她开心,将这些个先宕开一笔,“怎么没有?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有个姓李名孝德的男子去衙门告发寡嫂以一夫人几易其夫,结果当时的地方官替这位阿嫂辩护,认为嫁或不嫁都是自由,斥责李孝德不务正业,赏了他一百大板。”   裴华说到“赏”这个字的时候还配合地做了下打板子的动作,杜芊芊“噗嗤”笑了出来,“还有这样的事儿?!”   “当然!你只管放心,有律法在、有案例在,咱们不怕的。” 第423章 打他!   杜芊芊点点头,喉咙却有点发紧。在哥、嫂子还有姐姐面前,杜芊芊不敢也不能表现出这种担忧的情绪,因为他们三人还得靠她加油打气、坚定信念,特别是姐姐,若是看到自己为她的事情其实内心同样焦灼不安,她肯定是要打退堂鼓的,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还好还有裴华哥,能让她有个安心释放情绪、表达不安的依靠。这般想着,眼眶和鼻腔就有忍不住的酸意,可是这样就流眼泪未免也太丢脸了,生怕出声就露了馅,杜芊芊站起来去给裴华倒了一碗酽酽的松针茶,去去腻。   瞧着她眼圈儿红红的,裴华心里有些不舍,更觉疼惜。从她投奔了大山哥以来,这一路的不容易自己都瞧在眼里,帮了周围人大大小小多少的忙,大家伙儿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她的能干和聪颖,总觉着没有她抗不了的事儿。可她自己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可能那般刀枪不入。   她愿意在自己面前坦露出这一面,被自己中意的人信任和依靠,裴华觉着窝心又欢喜。   见她倒茶掩饰小情绪,裴华也不去戳破,继续道:“要绝两性之好,有三个途径。七出、义绝与和离。”   这些就是杜芊芊今儿个想要一气儿问清楚的地方,这些她“穿”来之前多少也知道些,但也都是顺带听一耳朵的程度,再细些的哥嫂还有乡亲们也都只能说个大概,毕竟庄稼人没读过什么书、且都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不管日子或好或歹,没有谁会去琢磨这些个。   “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恶疾、多言、盗。不顺父母去,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盗窃,为其反义也。若女方触犯了这七条中的任一条,男方可以单方面做出休妻的决定,无需报官府。只需写一纸休书,邀双方近亲属或邻人见证或署名即可。”   真是个万恶的旧社会!杜芊芊心里疯狂吐槽着,“那女方岂不是不愿意都不行吗?”   愤愤不平的语气让裴华失笑,连忙安抚她;“也不是,这是七去,还有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与更三年丧、有所娶无所归,若是这些情况想要休妻也是不能的。”   杜芊芊努了努嘴,嗨,持家致富、为公婆守丧三年,这不还是以对男方家族的利益和秩序为出发点吗?   “那义绝是不是就能女休男了?”   “嗯。”裴华点了点头,手里握着茶盏,松针的清香氤氲而上,瞧着杜芊芊因愤懑而皱起的鼻头,有些忍俊不禁却又有些为难,清了清嗓子,“咳咳。”   “嗯?”   见裴华突然停下不说了,杜芊芊疑惑地朝他看了看。   裴华又清了两下嗓子,抿了口茶,硬着头皮道,“夫或妻与对方亲属之间或双方亲属相互之间有谋杀、重伤……”   顿了顿,“重伤或者奸淫等行为的,不论夫妻双方感情如何及是否愿意,必须离之。”   “噗嗤”一声,这下子轮到杜芊芊咳嗽了,她正喝着茶,听到“奸淫”二字,怪道裴华刚才吞吞吐吐的,当下又想笑又觉得没有来的害羞,被茶水呛到,咳得惊天又动地。   裴华连忙上前来给她拍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给她顺气。   就这个小动作,杜芊芊觉得十分窝心。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急着追问被呛到的人“没事吧”、“要不要紧”之类的话,被呛到的人这里还喘不过来气呢,还得去应付这些个没眼色的问题。   从裴华的视角来看,因为大力的咳嗽,杜芊芊刚才拼命忍住的泪花此刻就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颇有些泪盈于睫的娇俏和可爱,鼻头和脸颊都红彤彤的,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害臊。   他一个大小伙子说这两个字都怪不好意思的,也难怪她这么个小姑娘反应这么大。   “那――”杜芊芊黑亮的眼珠子一转,“什么程度的伤就算是重伤了?一颗牙肯定不算的,那三五颗算不算?”   裴华一听,好家伙,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有时候他真想知道眼前好看的小脑袋瓜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你这厢以为她在害羞呢,她那里已经动起了将彭大壮打成重伤的主意,纤纤玉手伸出白嫩修长的手指头比划着要打落彭大壮几颗牙。 第424章 甜得掉牙   “将人打成重伤可是得蹲牢房的,为了彭大壮那样的人,咱们不值当。”裴华笑着将她的指头又按了回去。   “咱们”两个字让听得杜芊芊心情大好,“那看来还是只有和离这条路可走了。”   裴华点点头,“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接着稍微顿了顿,理了理思绪,尽量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味报喜不报忧也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趁着这会子杜芊芊心情好,逐条娓娓道来,“虽则短短一句话,但是这里头的条条框框还是不少的。首先得男方先写一纸放妻书,双方本人得在其上画押,其次,得会及诸亲,也是双方的六亲眷属皆要作为见证人一同画押,放妻书如此才算生效,否则就会被视作私放,那么自然的,和离行为就无效了。”   杜芊芊边听边点头,她对于这些早就有心理准备,好歹也是婚姻大事,若是草草就能完结岂不成了儿戏。   “对了,放妻书通常男方双方各留一份,这是日后再婚时候的重要凭据。”裴华补充道。   “嗯……”杜芊芊沉吟着,迅速总结了重点,“如今看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彭大壮乖乖写了放妻书,还有如何让彭家人同意在放妻书上画押。”   果然聪明!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杜芊芊不仅没有被这些繁琐弄得烦躁,还已经准确地抓住了重点,什么是“会及诸亲”、“聚会二亲”?这是面儿上的话,说穿了可不仅仅是让这些亲属见证,而是让他们参与了审查并行使同意权,其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家族的利益关系。   以彭大壮那样的条件和品性,一旦和小芹姐和离了,还会有哪家不长眼将自家闺女送过去活受罪?更何况眼见着芊芊和大山哥这边钱匣子鼓了起来,彭家过去这大半年没少占便宜,哪里会肯放手?   杜芊芊微微咬着下唇,锁着眉头使劲儿地想着,裴华轻轻起身去了厨房,等他回来手里多了个茶盏和一根棒棒糖。   揭开茶盖,却发现不是松针茶,只是另一茶桶里的白开水,因笑道:“裴华哥,你可真是粗心,松针茶在另个茶桶里,怎的没瞧见?”   裴华不答话,只微微笑着,“喝口润润嗓子。”   不管茶桶再怎么絮了棉花,保温效果也是有限的,原本的滚水已经成了温的,倒是正好满口喝的程度,杜芊芊其实不渴,但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抿了一口,“嗯?这?”   却原来是甜的。   “原本想用蜂蜜的,可找遍了碗橱却没找到,只能舀了些白糖兑了。”裴华解释道,接着将手里的棒棒糖递过去,“喏,和糖水一起吃。”   就像哄柱子的语气,杜芊芊有些想笑,不过被心上人当孩子宠的感觉还真不赖,只是,“为什么?”   裴华被问得微微一愣,“啥为什么?”   “这些啊!”杜芊芊举了举左右两只手,一只手里端着糖水、另一只手里攥着根棒棒糖。   “哦,你说吃了甜的心情会好。”   杜芊芊不知道这种话能不能算作情话,但在她这里,这简直是再动听不过的超满分情话了,这句话她并不是对裴华说的,而是和柱子无意之间说过,那会儿柱子嘴里嚼着牛轧糖,口齿不清地问自己:“芊芊姨,怎么你做的零嘴儿都是甜的啊?”   牛轧糖粘劲儿大,柱子用力地嚼着,咬下去的时候还罢了,上下排牙齿再要打开可得费点儿力了,“嘶嘶”吸溜着口水,真怕他把嘴里原本换牙期已经岌岌可危的牙齿给粘掉了。   “因为甜的吃了会让人心情好啊。”   就这么一句,让站在一旁的裴华听见了、记住了,所以今儿就照着做了。   其实糖水加上棒棒糖,真得甜度过大,嗓子眼儿有些齁儿得慌,不过不妨碍杜芊芊开心地又吃又喝,有了这份用心,这不起眼的糖水和糖果比世上的所有甜点来得可口。   “裴华哥,我没事儿。起码现在知道步骤了,要往哪方面攒劲儿,总比之前无头苍蝇强多了。”   裴华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在他眼里,世上的所有甜点也没眼前人的笑眼来得甜。   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想要告诉杜芊芊,但是他忍住了,过不了几天就到芊芊的生日了,他想要等到那天给她个惊喜。   “还要吗?我再给你倒一碗。”看杜芊芊喝得眉开眼笑,裴华心里暗道,这法子果然有用,还盘算着等等再多舀些白糖。   呃……杜芊芊暗自吐了吐舌头,就不了吧,现在喉咙就已经甜得直发紧呐,再来一碗只怕真的要甜得掉牙啦。   她聪明地没有作答,而是站起身拉了裴华,“裴华哥,咱们去后院瞧瞧我姐归整的菜园子,除了薤白看看还种些什么?我记得你爱吃茄子,我让我姐也种几垄……” 第425章 衙参   虽然进出县衙府邸也有几次了,但这还是李康第一次见到衙参的情形,方知道原来所传皆真、而非杜撰。   “一曰乌合,二曰蝇聚,三曰鹊噪,四曰鹄立。”   主簿、训导、教谕、典史、巡检等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官,出身也各有不同,这句颇有些挤兑的意思,说这些人有如乌合之众,赶在黎明前像蚊蝇一样于县衙里聚集,吵吵又嚷嚷,鸦聒鹊噪。等堂上梆发作响,各自像“鹄立”一样站好,也就是小站班的意思。   “五曰鹤警,六曰凫趋,七曰鱼贯,八曰鹭伏。”   等二梆敲过之后,堂鼓就一阵紧似一阵,虽然这与李康并不相干,但他听着也心如擂鼓颇有些激动。那些县衙里的官员们就如同鹤受了惊吓,立即抖擞了精神,接着鸭子一般摇摇摆摆、又似游鱼首尾相接,一齐上堂参见县丞老爷。鹭鸟体型高大瘦削,颈项和足都很长,这些佐杂官吏们见主官时不用行大礼,因而他们的动作均像“鹭伏”一样。   “九曰蛙坐,十曰猿献,十一曰鸭听,十二曰狐疑。”   参见之后栾县丞赐座,但为了表示恭敬,这些佐杂官吏们并不能挺起腰板来坐直身子,必得如青蛙,微微前倾,因而称之为“蛙坐”。随后进行的献茶仪式,他们必须躬身起立谢茶,这会子身形又像长猿。下面就由栾县丞训话,这些人就鸭子听雷,不知所以然了,所以被称“狐疑”。   “十三曰蟹行,十四曰鸦飞,十五曰虎威,十六曰狼餐,十七曰牛眠,十八曰蚁梦。”   衙参结束,诸人退出,速度也有要求,不能快也不能慢,脚步得稳,此乃“蟹行”;等到了衙门大门之外,完全出了栾县丞的视野,这下子一点儿束缚皆无,“鸦飞”一般;这会子就两幅面孔了,临上轿子得大耍一番“虎威”,唤交付、骂跟班,一路威风赶回家去饱餐一顿,更甚者有的还要再补上一觉,好做一个“蚂蚁缘槐夸大国”的美梦。   这种对权力的向往看来是刻在男人的骨子里的,李康看完,心中叹了又叹,此种“叹”不仅是感叹更是赞叹,而与栾县丞这样的人攀上了紧密的联系,李康也是十分庆幸,不仅他爹娘和兄长,就是他自己也是想着今早完婚才好。   “李公子,老爷请您进去。”有丫鬟来传。   李康还兀自琢磨着心事,丫鬟声儿也没敢大,见没反应,又微微提高了点儿嗓门:“李公子!”   “啊?”李康回过神来。   “老爷请您进去。”   “好。”李康答应着朝那名丫鬟轻轻笑了一下以示感谢,略上挑的眉眼配上这笑容,看得那丫鬟双颊绯红,转过身去,悄悄儿捂了捂小鹿乱撞的胸口。   李康在栾县丞那里比平时呆的时间久了不少。   “老爷,康儿那孩子今儿个来怎么呆了那么长时间,走的时候还兴致却不甚高的样子,莫不是他办错了什么事,你训他了?”   栾县丞呷了口茶,是栾夫人惯常喝的花茶,这会子心里有些不爽快,嫌这花茶腻歪,招了下手,示意一旁的侍女给重新换了乌龙来。   “不是我训他,竟是他为难我呀。”   贴身服侍的丫鬟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上的,且不说每月月例银子比其他丫鬟要多,且地位也要高上一阶。一众丫鬟里,得那些出挑儿、惯会服侍的才能被选中。丫鬟领命后复又端上的,是栾县丞最近最爱喝的金萱乌龙,因着发酵程度重的关系,汤色呈现澄净的橙红色,虽有淡淡果香,但却是不折不扣的乌龙。   “嗯,不错。”栾县丞咂摸了一口,随口夸了一句,随后嘱咐道,“这金萱乌龙两三泡以后方出彩,留着别倒了。”   “是。”   接着,栾县丞才同栾夫人道,“这小子,倒真是个上进的。”   “怎么?”栾夫人朝着身后示意了下,丫鬟便赶紧上来给她揉肩捶背,昨儿个被小宝缠不过,抱了会子,今儿个肩颈连着腰背就酸疼的了不得。   “也是会琢磨,想着当咱们县木行的头儿呢。”栾县丞说着,摇头笑了笑。   栾夫人先是愣了愣,接着便也笑了出来,“这孩子,他才多大了?哪里能压得住那些个行商几十年的老狐狸。”   “我也是这般说,他这么个毛头小子,说出话来也立不住。”   “再说了,人家祁家兄弟两个当了这些年了,同咱们往来也近,哪儿有将人家换了的道理?”栾夫人这话够婉转的,言下之意谁都懂,祁家平时没少往自家进贡,“那孩子聪明,你指点一下也就是了。”   栾县丞轻轻哼了下,“哼,若果真如此倒也罢了,那小子见头儿当不了,便将主意又动到开春往巴陵贩运木材这笔生意上。消息倒是灵通得紧,就是这么大笔生意,他可担不起,万一若有差池,他家老底都得空了一大角。” 第426章 木行   这里地界虽然比不得真正的山林大县,但几座峰峦叠嶂的高山还是有的,更别提零星分布的小山,尽管木材远称不上当地百姓的衣食之源,每年还是利用途径本县而过的江流运出不少当地的木材换取钱帛。   这时候的条件有限,人们已经十分懂得充分利用大自然的力量,木材商人拼木和贩木须得讲究周期性和季节性,乃至整个采伐与贩运的过程也有一定的规律。通常情况下,都是在冬天提前将树木砍倒、待到来年春天梅雨季节溪水上涨之时利用水力将木材运出山,接着销至各地。   该种水运木材细分为两类,一类是扎排运输、另一类是不扎排运输。从字面上就能理解,不扎排么,就是将砍伐下来的林木堆到溪流河道旁,等待春季涨水时将林木推入水中顺流而下;而扎排适用于大河道,这法子第一次还是用在运竹子上,毛竹劈开制成篾缆、扎成大木排,这样通过水路运输,省工省钱、且牢固异常,大大减少了木料在运输途中流放的损失,后来被木材商纷纷效仿。   每年一到了五六月份的承望,雨水充足、河流水面猛涨,河面比平时要宽上许多。只要有木材商队经过,河面上必会漂浮着一排排扎好的木排,声势浩大、首尾相接,在水夫的控制下顺流而去,时不时溅起堆堆的浪花,场面十分壮观。   李康已经加入这个行当约莫三年的光景了,可每一次置身这样的场景都不免心中激荡、豪情万丈,立誓要闯出一番天地来,却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县里的祖辈木材商们有胆识,早在百十来年前就成立了木行,旨在维护同行的利益,还约定俗成承担着解决木材经营中发生的各类纠纷,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极大的权力。历年来经营木业而成功出人头地的还是不少的,发家的途径却也惊人地相似,同官府老爷们打好交道、替官中采办木材借此机缘发家致富。   随着木行发展地愈加成熟,渐渐就形成了专为木材买卖双方说合交易、抽取佣金、监督行业中人纳税、并向官中缴纳牙税的正式组织。   经过这百十来年的发展,县里的木行规模尚可,在江畔用来停靠木筏、堆放木材的用地有三四百来亩。每年一到了六月初一,本地的木材商们集合到一起,盛况空前,而祁家兄弟二人稳坐第一二把交椅,位高权重,所到之处皆是恭维之声,手中权力也颇大,不谈其他,只谈孔方兄之事,光就撮合木材买卖双方促成交易之后,从中抽取的佣金就十分可观了。   李康瞧着怎能不眼热和艳羡?且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以前是没法子可想,如今天可垂怜,现成的捷径送到了自己眼面前,自然要好好儿把握了。李康虽年纪尚小,但也知道祁家占着这个位置这么些年,根基绝对浅不了,压根不是自己说撬就撬的,他先提了这么句,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能成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儿,不成也罢了,徐徐图之,有枣儿没枣儿打两杆子。   他的重点是在后头巴陵贩运木材这笔生意上,李康想着加塞他一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可谁料两件事栾县丞一件没松口,心里郁闷异常,但也不敢现于脸上,出了屋子兀自耷拉着头罢了。   栾夫人想了想,缓声劝道:“老爷,我看这笔生意让他去历练历练也不错。”   “妇人之见!”栾县丞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茶托之上,语气倒也没有多少不悦,“你忘了前年那次木头被大水冲了,亏本足九百余两,他们几人摊赔了,分到每人头上可都二三百两之数,他一个毛头小子,家根又不牢,够他几赔的?”   栾夫人听了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实话,但是仍笑着劝道,“话是这么说,但哪里就能这么巧了?天灾人祸皆有定数,就这么巧碰上了?若是实在不放心,让他少出些本钱份子也就是了。”   “说得倒个轻巧。如今这孩子同小曼也不算定下来,我这般加塞里头的牵扯太多。”栾县丞摆摆手,表示这事儿没得商量,“何况我看这孩子气太盛,上进是好,到底也要沉得住气些。”   “可到底以后也是自家的孩子……”   这种规模的生意动辄数千两银子上下,兹事体大,栾县丞将茶盖盖上,“那就等真成了自家孩子再说。” 第427章 穷富之间   “……南子他娘,听说你们已经给牙行下了定了?”   “是啊,就是现银还短手呐。”南子娘一边熟练地给食客切火烧、舀卤煮、夹茶叶蛋,一边抽空同旁边馄饨、面条儿挑子话家常。   “哎呦呦,你说说,咱们几个挑子你们家是最后支起来的,眼瞅着你们都要买铺子了,咱们还在风吹日晒地熬呢,可当真是眼热得紧呐。”馄饨挑子上负责包馄饨的妇人,说话之间眼都不用往手上的馄饨皮儿和手边的馄饨馅儿瞅,一手掐了一沓子薄薄的馄饨皮儿,另一只手著了根筷子沾抹肉馅,一抹一卷之间,馄饨即被送入锅中。   热气蒸腾的锅边摆着几根棒骨,这几乎是馄饨挑子的必备,用以说明自家的馄饨汤底用料实在、汤头鲜美,要不总有人戏称买馄饨的锅沿儿边上的那块棒骨永不见换,而碗里的肉馅儿也从不见底。   南子娘忙着收钱,小本买卖,都是铜子儿结账,“叮叮当当”拢进挑子的屉笼里,心里甭提多踏实多有盼头了,“看你说的,你们是不想买,想买还不早买了,哪里像我们母子两个,住的地儿还是赁的,长久下去总归不是个法儿。”   “那倒也是,别说,你们刚来的承望,我们几家打心里还真挺不乐意,可眼下你们要搬走了,还空落落的。”馄饨一颗接一颗往滚汤里跳将进去,发出“咕嘟嘟”的声响,这话倒不是假话,全家老少都指着挑子的进项吃饭呢,冷不丁来了个抢生意的,自然不爽了,奈何人家朝中有人,甭管只是个衙役,但经常成三成五的衙役们下了差结了伴来捧场,再有不满也只得咽进肚子里。   谁料因为这独市的下水卤煮,小小的几个挑子竟也成了口碑,就连自家的馄饨、面条的生意也带动了起来,走了只怕生意很难维持眼下的热度了,几个挑子的炉火烧得通红,舔舐地锅里沸腾翻滚,香味儿争相散发开去,食客一波接着一波,认识的之间互相寒暄让座,没熟人的恰好低了头心无旁骛吃个痛快,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面条铺子的拾掇着案板,“我也是这么说,不怕你笑,我还吃惯了你们的卤煮了,你们这一搬,我哪里还吃得着,倒不是舍不得钱,是抽不开身呐!”   南子娘呵呵笑道:“那这么的,你们几家索性在左右都买了铺子,咱们还在一处做生意。”   说笑一通,又说到南子身上,“南小子真是个好的!既踏实又肯干,还吃着公家粮,只怕做媒的要把你家门槛给踏破了吧?”   南子娘摇摇头,心里想着外人现如今瞧着自家吃官粮、做买卖、买宅子,殊不知几个月前娘儿俩交了屋子的赁钱吃顿肉还得算计半天,老话怎么说来着?“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八钢构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舞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话糙理不糙,还真就这么回事儿,以前做媒的谁愿意替自家南小子说项?估计还担心吃不到猪头,就算愿意了,又有谁家姑娘愿意嫁进赁着屋住的人家?   “哪里来这么好的事儿!”南子娘笑着答道,忙碌的早市快过了,食客渐渐少了,锅里的下水不剩多少了,估计也就只能凑两三碗的样子,挑子面前还围了三四个人,“哎呦,拢共就剩三碗了。”   都不是第一次来吃,几人互相退让了下,没吃到卤煮的倒也大度:“大娘,给我来俩茶叶蛋吧,明儿个可得给我留一碗。”   “成啊!”南子娘利落地用油纸包了俩茶叶蛋,“明儿大娘给你留两碗保管你吃个痛快!”   旁边挑子的媳妇儿瞧着,好家伙,两大锅的卤煮外加一大盆儿的茶叶蛋,几乎卖了个精光,都是做买卖的人,心里明白,千万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小买卖,做的好了可不比那些个看上去体面气派的铺子少多少,将话题又绕了回来,“那这么说,南小子竟还没定?”   嘴里如此称呼朱南,这媳妇都颇有些与有荣焉,这可是衙役!每日家巡街,不管大小铺子谁都要给些体面的,自己居然也能亲亲热热地称呼一句“南小子”,多少也算是攀上了些关系。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南子娘听出来这是想要给自家儿子说亲,用大漏勺归置着盆里剩下的茶叶蛋,锅底的茶叶蛋“冰纹”里充分吸取了深褐色的美味卤汁,吸涨得饱满,小心地避免磕碰掉这些冰纹,因笑道,“已经相中了一个,擎等着女方家点头了。” 第428章 软耳朵   “哪家的闺女啊?”那媳妇儿追问道。   毕竟还没有下定,这般冒冒失失说了出来到底对人家姑娘不太好,南子娘笑了笑,“等定亲那天我请你们一齐来吃一顿,热闹热闹。”   “那敢情好!”说着,馄饨挑子的主顾基本也吃完走人了,馄饨可不能再包了,早市基本散了,再包就浪费了,馄饨不同茶叶蛋经放,就得现包现吃才好吃,那媳妇利落地拾掇着碗筷,“啧”地叹了一声,“有中意的姑娘了,哎,我说迟了一步,本来我婆家堂表妹,模样儿、品性那都是没得挑的,倒和南小子挺般配。”   “多谢你还费心想着!”南子娘道着谢,挑子上的一应家伙事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家了,家里樱子二哥送来的坏果子还没去肉铺换了下水,得赶紧去换了,那些坏果子已经有磕碰,破口处果子的汁液向外渗出,眼下的天气倒不碍的,再过个把月暖和起来,就耽误不得了。   “娘,同你说了多少次了,临回去前等我给你挑回去!”南子说着从街头拐角拐了过来,将挑子的扁担从自己娘的肩头上卸下,旁的南子娘抢着干,南子都应了,只一样,挑挑子这事儿不行,连锅带灶、加上那些个碗筷、木炭、笼屉,眼下又多了一大盆茶叶蛋,扁担都被压得两头弯弯,没有一把力气和平衡感真个是挑不了的。   所以南子哪怕是自己当着差走不开,也会请了门房里休息着的其他人帮下忙。   “哎呦没事儿,这会子收摊,比早上出摊的承望轻多了!”南子娘虽口里这么说,但仍笑呵呵地将扁担递过去,贴心地在儿子的肩上垫了块松软的布头,好减轻点压力。   方才给南子张罗着介绍姑娘的媳妇在一旁见了,“瞧南小子多孝顺,大娘,以后您老就等着享福吧!”一面又懊悔自己说迟了,不然南子这小子真个儿不错。   这般想着,到底意难平,“南子,同你一起当差的还有没有没成亲的小伙子?”   南子每日家早起挑满满当当的挑子业已习惯,如今下水卖光了、茶叶蛋也不剩了几个了,挑着如同耍着玩儿似的,左右两手一前一后搭在扁担上,“嫂子,你要给人做媒?”   “可不是么?嫂子家堂妹模样儿可水灵了,虽比不得常来常往的杜家闺女,但那模样儿,打着灯笼可着咱们这地界挑,又能挑出几个来?”那媳妇也将挑子收拾了停当,一拍脑门儿,“看我这絮叨。是!嫂子本想给你说合说合,可大娘说你已经说了别家姑娘了,这不,让你给嫂子长长眼,看你们一同当差的里头有没有还未娶亲的大小伙子!”   南子“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成啊,我给嫂子你留心着。”   “那嫂子可就等你信儿了啊!”   “好嘞!”   热闹的早市忙完,就到了这母子俩每日里最开心的时刻――数铜子儿!其实摆摊这么些日子,每日里的进项都是有个定数的,左右不过十几二十文的偏差,但是每一日从笼屉里头“哗啦啦”倒在桌上,心里头都灌了蜜般,甭提多踏实了。   做吃食的,收的铜子儿难免沾了油腥,捏在手里腻腻的,不过母子二人丝毫不以为意,郑重地一枚枚数了、串好,几乎成了每日里的虔诚仪式。   “娘,看样子咱们入夏之前就能把宅子给买下了。”南子将串好的几串铜板盘在手心里掂了掂,接着想要挠头,可手上都是从铜子儿上沾了的油污,半空中停了挠头的姿势,“娘,今儿隔壁嫂子给我说媒这事儿,可别说漏嘴了,让那丫头和正生哥他们听见可就不好了。”   南子娘嗔笑着瞥了眼儿子:“既没应承下来、更没去见,瞧你紧张的。还没成亲呢就知道怕媳妇儿了。头伸过来我瞅瞅,以前也没发现你小子还生了对软耳朵啊。”   大家伙儿经常戏称软耳朵的人怕老婆,是典型的“妻管严”面相。   “我这不是怕她,是省得麻烦,那丫头话多又爱戏耍人,要是被她知道了,又不知怎么编排我呢。”南子嘴硬道,“芊芊也不能让她知道,她和樱子俩人好得亲姐妹一般,啥话都说。”   “老话都说,红柿好吃,蒂从何来,咱们得了芊芊姑娘多少的恩惠,不能忘本啊。”南子娘感慨着,“我想着咱们如今手头也宽裕了,不能只想着自己早日买宅子,怎么着也该答谢答谢才是。” 第429章 掌炕   南子娘继续道:“这两日我总在想,咱们也就过年承望给了安安那白胖小子一串压岁钱,到底心里过意不去……”   “娘,您老别合计了!”南子嘿嘿一笑,打断道,“我都想好啦,过几日就是芊芊妹子的生日了,咱们好好儿挑个好东西送过去,不然她是决计不肯收咱们的谢礼的。”   “可不是,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闺女。”南子娘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到底买什么好了,“这么着吧,咱们给她打根簪子,满破费上一两银子也值了!”   南子听了连连摆手,“使不得,她铁定不能要,这事儿您就交给我来办,家里下水不够了、愈发茶叶蛋也紧手,买办昨儿送来的也不剩下多少了,我等不得他明儿来了,打算自己拎两篮子回来。”   于是娘儿俩一个往东换下水、一个往西寻鸡蛋。   南子到蛋行时正热闹得紧。猪头三牲、香炉蜡烛、鞭炮齐鸣,蛋行里头甭管是掌事的还是下面的伙计,通通都要磕头拜祖师菩萨,十分庄重。因为对于蛋行来说,这炕房一年就做这一季的买卖,究竟赚钱还是蚀本,端看这几日的情景,因此上下人等无不谨慎小心,妥帖行事。   鸡蛋下炕的“炕”并不是睡的铺,这是个行内话,指的是一口一口的大缸,缸里头糊了泥巴和草,缸下边点着粗糠和稻草,且要有人不分昼夜守着,不断用火去烘。火势微弱,那火星儿被缸底压着,南子几乎都不太能瞧得清。这把火的火候拿捏极端重要,太热了一炕的蛋甭想着孵小鸡了,都成了熟鸡蛋;太小了温度又没法投进蛋里头去,同样也孵不出小鸡来。   什么时候该添些草和糠,什么时候又该撤掉一些出来,全凭一双眼去瞧、一双手去淌温度拿捏,这种细微差错都不能有的担子只能蛋行里积年的老伙计才能挑得起来,缸前的那个小杌子虽不起眼,却坐在上面的人却是蛋行里人人敬重的角儿。   坐在上头的叔约莫四十开外的样子,国字脸、方下巴、方肩膀、大块头,神色极度认真,哪怕买办和南子站在了屋门口,也没有挪挪窝、站起身来打招呼的意思。   南子还是第一次见鸡蛋下炕的情形,因此多张望了几眼,买办轻声地解释了几句:“朱衙役别见怪,这会子最是费神的时候,哪怕现在天上往下砸冰雹,余五叔都不可能往外多瞅上几眼。”   “没事儿,我就是瞧着新鲜。”南子也压低了声音。   这位余五叔神情有些奇怪,从南子的角度来看,他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偶然火星子蹦几颗出来,烟火气熏得余五叔似乎想要咳嗽,但他仍然努力地憋住了,哪怕轻微的咳嗽声都未闻,他全部精神聚集起来,沉浸在十分敏感的状态里。   炕房里头光线暗淡、温度挺高,且湿濡濡的,蛋炕好了之后被放在一张张的木架子上,那就是鸡的“床”啦,床上垫了松软的棉花,买办同南子从屋门口退了开去,不敢多有惊动。此时,买办才敢放开声儿,给南子介绍道,等炕好的鸡蛋放上去不久就会“出来”了:小鸡一个接着一个地将蛋壳儿啄破,“啾啾”地叫起来。买办的学得有趣儿,嘴尖尖地撅起来模仿小鸡破蛋壳儿后的样子,南子被逗得掌不住笑起来,买办的跟着叹了一句:“余五叔等到这会子才能从那小杌子上下来,安心睡个觉啊。”   “啊?那余五叔今儿晚上不睡觉吗?”南子吃了一惊,这功夫也忒大了。   “可不是么?这行饭可不好吃,一炕下来人都要瘦上一大圈,不比生场病松快。”   原来在这炕蛋期间,余五叔吃饭睡觉都不能有一刻的马虎,前前后后有半个多月的跨度,在此期间真正意义上的睡觉是很少的,实在疲乏了窝在屋角的一张小床上囫囵抽会儿旱烟、或者闭上眼睛假寐一小会儿,渴了就着茶壶嘴抿上一口茶润润嗓子,在这些缸前头,自己要成为一个精细的测量表,全以神遇,稍许差池都不能有。   “这份活儿可也太苦了。”南子拎着鸡蛋摇着头道。   “哥儿这话差了,咱们整个蛋行里,除了掌柜的,俸禄最高的就属余五叔了,且只管这半拉月的掌炕,其余事体一概不管,提了紫砂茶壶到处闲逛去,端的是吃手艺饭。”   南子点点头,这话不假,这身本事原也该得的,“得回了,还有多少事儿要忙。”   “今儿下午还有一摊?”   南子只要下午没当差,都会额外再去摆了一摊,只为早日凑足那三十几两买宅子的银两。   “是!”   “那敢情好,好歹给我留两碗卤煮,就馋这一口!”   “好嘞!”   拎着鸡蛋回了家,而自己娘早到了家正在拾掇下水,为下午那摊做准备。 第430章 没一个能打的   今年的元宵是彭大壮有生以来过得最为憋气恼火的一次,庄稼人的年总是等到正月十五闹元宵过后才算是真正结束,到了元宵的第二日就算是“出了节”,要开始顺应农时节气开始新一轮的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因此乡里人的元宵节也十分热闹。   不过再热闹也赶不上城里,村里左不过是家里做几道好菜、搓一簸箕的元宵、再好些的,也不过是给孩子们买些炮仗。   彭家却比其他人家更热闹些,原因在于彭二壮媳妇儿还未明显显怀的肚子。   几个汉子一齐举着一条“麒麟”,这“麒麟”分量可不轻,是用一张特制的长木板凳、外头用纸糊了扎成的,其余还有两个汉子,一个手里敲着小锣,另一个忙着打小钹,“咚咚锵锵”敲一气,后头也跟着将举着的“麒麟”舞动,颇有些类似“舞狮子”的样子,唱着些吉利的小调,不管开头和前面都唱的什么,结尾都是以“麒麟送子到你家”作为结束。   村里不少人来瞧热闹,毕竟不用花一个子儿就能免费听戏,彭二壮媳妇儿作为主角,满脸喜色双手托在腰间,听着“送麒麟”队伍的吉利话,彭老娘笑得合不拢嘴,给那几个汉子手里递铜钱串,上头串了约莫四十来枚,得了铜子儿,汉子们唱得更起劲了,吉利话不离口。   “啧,你瞧这肚子,尖尖的,保管这一胎又是个小子!”瞧热闹的媳妇婆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二壮,你这媳妇真是个能干的,该不会一肚子儿子吧?”   说着哄笑起来,彭二壮高兴地直搓手,“借大家伙儿吉言,要是还是个小子,给大家伙儿送红鸡蛋吃!”   当然也有人暗自撇嘴的,毕竟也有嫁到婆家只了闺女的,听不得这些什么“一肚子儿子”的话,小声嘀咕着:“这还没显怀呢,就能看出肚皮是尖是扁来?别高兴过了头,到时候生不出带把儿的来活打了脸。”   除了彭二壮媳妇儿的肚皮,众人还有另外一个关注点:“彭大壮媳妇儿跑哪儿去了?”   彭大壮在“送麒麟”队伍往家里方向来时就拍拍屁股走了。   杜小芹被杜大山等人从彭小妹家接走的第二天,彭小妹就回娘家告状来了,自家的男人对着杜芊芊就差流哈喇子的眼馋肚饱那下作样儿几乎没将她气死,可她不仅没办法,还被婆家人集体针对埋怨了一把,一肚子的火没地儿撒,专等着告完状自家大哥能好好收拾杜家人一顿,但是希望又一次落空了,彭大壮不仅没有暴跳如雷急着去杜家揍人,反而面如灰色,懊恼地直挠头,“哎呀这下坏了事儿了,怎么他们悄没声儿地找到你家去了?”   彭家其他人面色也不是很好,压根没有半分想要为彭小妹出口气的意思,只顾着问具体的情形、具体去了哪几个人、杜家兄妹都说了些啥……彭小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是担心以后蹭不到杜家油水了,当下面冷心更冷,“大哥,若不是你当初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我何至于让大嫂娘家人跑上门来欺负,在婆家丢尽脸面?”   “小妹,这话不外道了吗?大哥我……”彭大壮还没说完,就被彭小妹硬生生打断。   “眼下我看你们也没心思管我死活,我也不指望你们了,将我给你的那一百文给我,好歹让我这次回婆家有个说法。”   谁要同彭大壮要钱,那就等同于要他的命,刚才还想着安抚小妹几句,一听同他要钱,立马梗起了脖子,“小妹,你这算盘也打得忒精了些,你大嫂给你家活儿干完了没有?”   彭小妹被噎得没吭声。   “既干完了,你凭啥跑回来要钱?要我说还是你们没本事,他们才去了几个人,你们婆家连打带小十几口人,竟一个能打的也没有?你大嫂在你们家被接走的,我没和你要人也就罢了,你倒敢自回来同我要钱来了?”   绕了一圈,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彭小妹被彭大壮这一通胡搅蛮缠气得心口疼,知道和彭大壮也理论不出个什么好歹来,一扭头,“爹,娘!你们就忍心看我这么空着手回去被婆家人挤兑?”   彭老爹因为二儿媳妇儿闻不得烟味,这阵子都没抽旱烟了,不过几十年的习惯,乍乍改了哪里能熬得住?于是每日家仍旧将烟杆子拿在手里,烟瘾犯了鼻子嗅一嗅好歹也能过过瘾,当下只举着烟杆子一言不发。   “闺女,你怕啥呀?刚嫁过去一年就给他们家添了个大胖小子,他们家敢把你怎么着?”彭老娘开导着小闺女,“要是再作怪,娘和你二哥去给你做主。”   彭小妹知道这一百文是要不回来了,但是自己娘的话多少还是给了些慰藉,罢了,自家这大哥一贯扶不上墙的主儿,和他要钱,不是从狗嘴里抢肉包子么。 第431章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送走了彭小妹,也没吐出那一百文钱,彭大壮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上一点,他其实挺不安的,自己这次做的事儿过不过分,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原本想着不过杜小芹去小妹家干活儿不过十来天功夫,哪里就这么点儿背被杜家人发现?   倒也不是怕丢了什么面子里子的,彭大壮忧心的是以后想要同杜家兄妹要东要西愈发难了,因此也没敢跑去接人,只等着她们娘儿俩在那里住上一阵子,气也差不多该消了。   这么一想稍稍安心了些,杜小芹这三俩月也吃错了药一般,屋门一关碰也不让自己碰一下,但口上却也不顶撞,只软反抗,弄得彭大壮万般郁闷,而妞子那小丫头片子本就看着心烦,这母女俩不在家自己倒也乐得自在几日。可是偏生不如彭大壮的愿,彭二壮媳妇儿的肚皮儿成了全家的焦点,天天变着法儿的做给她吃,彭大壮看得眼气心妒,不仅气那些吃食没一样能落到自己嘴里,更妒自己弟弟眼看着又要添第二个白胖小子了,一面又暗恨自己婆娘不争气。   因此到了正月十五那天“送麒麟”还没拐进自家那条路呢,彭大壮就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不然那些个吉利话听在他耳里实在是扎心得紧,索性离了家里,眼不见心不烦。   在牛二家耍了几把,身上的十来文很快就输了,彭大壮骂了句“晦气”,众人瞧他性质不高的样子。   “大壮,咋啦?不过十来文输赢你就这么着,有点儿出息没有?”   “是不是婆娘没回来,耐不住啦?嘿嘿。”   “你那婆娘针扎不出个声儿来的,你还降服不了她?”   ……   正说到彭大壮心烦之处,将骰子一扔,六颗骰子滴溜溜在碗里转了一圈停了下来,在大碗底卧着,那一百文已经输得没多少了,此刻已经没什么赌兴,坐在小杌子上瓮声瓮气道:“赢的照例做东,别废话。”   其余几人互相交递了眼色,暗自发笑,却也不再刺激他,毕竟气走了他到哪儿再去找冤大头去呢,“多大点儿事,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酒!”   “人之初,鼻涕拖,油炒饭,拌萝菠”,由此可见这道菜在农家饭桌上的普遍,牛二媳妇儿抓了几个小红水萝卜,只去了根须,外头那层皮儿没舍得去,连皮儿斜切成薄片,再细细得切了丝,撒上点儿酱油、香醋和香油,青红嫩白,又摘了菠菜焯熟了切为寸段,淋上一勺芝麻酱和蒜泥儿,两道下酒菜,配了一角烧刀子,虽没什么荤腥但也喝得挺过瘾。   彭大壮喝得微醺到了家,正打算上炕美美地眯上一会儿,彭老娘却拉进了堂屋。   屋里不停的有“圪垯圪垯”声响起,那是彭二壮儿子手里的绣球灯,绣球灯是用纸扎成的球儿,内里有一个竹篾制成的架子,架子下面是两个小轱辘,彭二壮儿子手里执着竹竿,将绣球灯往前推,球就不停地滚动,发出声响,彭大壮瞥了一眼,撇了撇嘴,“嗝……”,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儿。   彭老娘被熏得直皱眉,用手在鼻子前边儿扇了扇,“大白天的就喝得烂醉,成个什么样子。”   “娘,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躺会儿去。”   “你媳妇儿也在娘家呆了十来天了,明儿个赶紧去把她接回来。”   一听这话,彭大壮立刻皱了眉,“接她做什么?我不去。”   彭老娘捶了彭大壮的手臂一下,“明儿个地里活儿开始忙了,家里家外多少事儿,你弟媳妇儿怀着身子,总不能让她洗衣做饭,上下打扫去。”   不提这茬不来气,彭大壮立刻眉毛倒竖,“怀着身子却与我什么相干?谁家老娘们儿不是这么过来的?就这么金贵?”   这话又荤又没个体统,听得彭二壮夫妻俩立时脸就变了色。   “胡闹!你们家三口人嘴都上了封条不吃饭?!既要吃饭就没白躺着吃现成的道理!不去杜家将小芹接过来也成,你明儿个起去地里干活!”彭老爹平时不怎么发话,但是只要张嘴就能镇得住场子,将彭大壮说得哑口无言。   彭大壮酒已经被气醒了,可自己的确不占理,“哼”了一声扭头回屋。   “明个儿就给我去接回来!”彭老娘在他身后又嘱咐了一遍。   彭大壮只管往自己屋走,没应声,但是他知道这趟是推不掉的,因此睡在炕上如同烙烧饼一般,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直犯嘀咕,想着到了该怎么说才能好过关。 第432章 围屏、高升和灯笼   今年的元宵,整个吉安村里把玩东西最多的却不是十岁往下的黄髫孩童,而是李曼。   李康下午就巴巴儿送来架围屏。硬木制的长方框,约莫二尺多高、半尺来宽,上头镶了绢布,绢布上头细细画了民间演义的人物和故事,一堂的围屏大概有三十多幅的绢布画,在看之前需要在围屏后头点上蜡烛,一根是不够的,起码预备上十来根才行,等这些蜡烛都点亮了,那些绢布画就成了透亮的连环画。   元宵看围屏的风俗并不属于庄稼地里的人,这东西金贵且费蜡烛,地里刨食的人断没有谁舍得花这个冤枉银子,李曼一家三口倒是在县丞家里看过几次,但是在自家支起来足不出户地看也是头一次。   幸而家里屋子够大,天擦黑了将蜡烛一点,映衬地围屏上的绢布画霎时一片亮堂,画上的人物和故事走向一帧一帧地栩栩如生起来,热闹喧腾。   李康将蜡烛点好,柔和的烛光映衬着他俊美的脸,更添英俊。李曼本来该聚精会神看围屏的双眼却忍不住总是想往屏外的李康身上瞅,心底被感动和惊喜塞了个满满当当,除此之外还有不便宣之于口的遗憾,遗憾的是这份情景不能让全村人、特别是裴杜两家人看见,不然得多有面儿多解气。   似乎能参透她内心的想法,看完了围屏李康又拉了她去门外放高升,起火一路“咻”地攀至高空,发出振聋发聩的“砰”,引起周围的人家都出来瞧热闹。因着围屏的大体积,今儿个李康特意用了大马车,进村的时候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还有好奇的孩子一路追着马车到了李家院门口。   只看那昂首撒蹄的马匹、颇有些盛气凌人的马夫,就知道这主家来头不小,等李康下了马车,村里人眼都瞧直了,都说裴华那小子长得俊,百里挑不出一来,谁成想今儿个就来了一个。只可惜李家院门一关,将村里众人拒于门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如今高升这么一放,众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孩子们是为了看放炮仗,而媳妇婆子们则是为了偷偷瞧人来的。   车夫在那里放完了高升,李康又取出了盏红灯笼,竹篾作骨,外头糊了层红纸,灯笼却是个长方形的筒状,里头点了根蜡烛,比起风筝来,灯笼是很好放的,愈发连脑线都用不着,在底下一个角上系好了线,很容易就飞了上去,原理同孔明灯类似。   红灯笼高悬于顶,在元宵佳节里很是应景,李曼瞧着嘴角噙笑的李康,再放眼看四周投来羡慕眼光的乡邻,幸福、骄傲得都有些恍惚。   村长夫妻二人对李康的表现也十分满意,毕竟这份用心就难得。   晚上好酒好菜自不必说,还特别用了从栾夫人那里带回来的羊油代替平日里的猪板油炒菜,一来这是稀罕物儿,可以不在李康面前露怯,二来这东西也的确是讲究。县丞府邸的厨子特意掐着火候熬炼,分了老油、中油和嫩油三种,分别用瓷坛子装了。羊油是越炼膻味儿越小,可以根据菜品的需求进行选择,切了块发酵地掐到时候的麻豆腐,酸里带了甜,浇上嫩羊油“滋溜、咕嘟”一气儿熬煮,别有一番滋味。   李曼娘还特地学着做了样新鲜的吃食,蛋白打得起了泡,裹了筛过的细腻豆沙,外头再滚上薄薄的一层小麦面,用老油炸了,倒是道别致的甜菜。   虽然只不过勉强成为城里的“新贵”,但认真论起来李康的家底到底比村长家丰厚许多,且他走南闯北是个见过世面的,因此李曼娘很用心,一桌子菜上了桌,也十分过得去了。   “听说你过几日就要出趟远门了?”村长同李康话着家常,而李曼还兀自沉浸在刚刚的开心里,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夹了一筷子烤鸭丝到李康碗里。   李康一面对李曼回着笑,一面恭敬答道:“是!不过这一趟也不算远,不过隔壁县,来回四五日罢了。”   村长点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这般上进日后不愁奔不着好前程。”   “托您老吉言!”李康态度十分恭敬,又同李家三口人进一步说了说这趟出门的具体事宜,譬如到那里是去收购柏木,“自古就有悦柏之美称,那里的南柏比北边的更佳,纹理细直、质地坚硬还耐腐,且色泽橙黄有香味,还是味难得的药材……”   李家三人对于木材懂的不甚多,只知道村里后山上长了许多木头,砍了建房子或者做柴火用罢了,听李康如此说,半懂半不懂的,跟着点头附和罢了,见李康说得耐心细致且条例分析,分明对此十分在行,对李康的好感更甚。 第433章 雄心壮志   话题自然而然就围绕到了李康的这笔生意上面。   “那这批柏木运回来是预备做什么用?”   李康见村长问起,连忙答道:“咱们本地建佛庙用。”说着又给村长斟酒,上好的绍酒,在制作酒坯子的承望就分了京庄和粤庄,分别销往京城和粤东,两地皆是富贵的所在,且山遥路远舟车辗转,而绍酒是最怕颠簸动荡的,摇晃的若是太厉害,就会变得浑浊口感变酸,因此运往这两地的绍酒都是最上乘的、不易变质的佳品。   虽然本地界不属于京庄和粤庄,但有钱的大户都会选了此种来享用,白瓷质地的荸荠状扁平小酒盅,斟满了,继续道,“这一趟来回却倒也赚不了几个钱,不过长长见识、通通门路也不算白跑。”   语气里能听出些许的无奈,不过李康掩饰地挺好,语调刚稍稍低了,立马就又上扬,洒脱地一笑,倒是让李曼听得更不是滋味,两个县之间贩运木材绝不是什么轻省的差事,加之这会子还冷得厉害,个中辛苦自不必说。   “既如此辛苦,何必急着这一趟?等天气暖和了再去也是一样。”   李曼话音刚刚落地,村长倒被气笑了,招呼李康吃菜,“她一个姑娘家家,哪里知道生意场上的厉害,让你见笑了。”   “爹!”李曼半撒娇半生气地娇嗔了一句,觉得在李康面前有些没面儿。   “闺阁中的女儿,自不用操心这些黄白俗事。”李康笑着给解了围。   李曼抿嘴儿一笑。   “不过伯父说的极是,生意场上的事儿瞬息万变,别说等到天气暖和了,哪怕错了几日消息就是不小的损失。”李康见村长面前的小酒盅里空了,又给续满了,“眼下倒是有大生意,只可惜我资历尚浅、无缘见识了。”   “哦?”村长听他前半句连连点头,很认可他勤勉的行事风格,听到后半句自然问起。   “等开春就有往巴陵贩运的一笔,我这点子买卖和这宗比起来着实不够瞧,足有千两上下。”   听得村长一家三口咋舌。   “只这一宗赚的抵得上我一两年的营生。”李康说着摇头感慨,颇有些心心念念的意味。   李曼听了心思一动,这县里头凭你大事小事不都归姨夫掌管?见李康如此,不免生了要显显家世、连带取悦李康的想法,因此上故作懵懂地歪了歪头,“这生意是大,难不成我姨夫也插手不了?”   “这怎么能够?县丞大人乃一县之长,咱们木行里的头儿也得卖面子。”   “那就去同他说了便是。”李曼理所当然的口气让李康暗喜,一来是因为看情形她是铁定乐意帮忙,二来人都说县丞夫妇对小曼姑娘视如己出,如今看来的确属实,否则不会有这种态度和语气,自己的筹谋算是完成了一半。   李康微微叹了口气,笑道,“可能是我年纪尚轻、缺历练的缘故,县丞大人不放心。”   村长只是个村官,对于如此大数目的生意也无甚经验,听了李康想要参与的想法觉得挺好,再一听   说姐夫不放心又觉得有理,“嗯,不错,还是踏实些好。”   看村长左右摇摆,李康加了把力道,“县丞大人虑的是周全,只是我在木炭行当里也浸淫了几年的光景,其中关窍也摸了个大概。这样的生意也不过拼的是关系和门路,一笔下来进账数百两,又何必白白让了外人。”   言外之意很明确了,白白便宜了外人,那么谁是自家人还用说吗?   李曼从小娇惯、吃穿用度一应事宜都没受过什么委屈,因此在钱财上的心思并不重,李康的“一家人”更让她窝心和羞赧,不过她爹娘可不是喝露水长到这把年纪的,心里清楚李康这是到自家这里来通关系走门路来了,生意成了自家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动动嘴皮子就有几十两雪花白银,谁能不动心?再说求的人是谁?十之八九李康就是未来的女婿,老两口到老的倚靠,更是与旁人不同。   “再者…”李康顿了顿,微微笑了笑,明眸皓齿的属实好看,“千余两,说多也的确是大买卖,只是目光放远些,千余两就吓得缩了步,哪里是我们李家男儿的气度?想当初我爹娘空手起家,不过十来年就有了如今的产业,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辱没了家风。”   这番话听得李曼心中激荡,再怎么衣食无忧也不可能魄力大到千余两谈笑了之,果然自己就是命好,想来可笑,不过二十来天前自己还为裴华的事情懊悔不已,如今看来一切皆有定数,果然有更好的在候着自己。 第434章 落空   李曼爹娘也是难掩内心激动,眼前这个年轻小伙子,不仅生得好,更是个极有抱负的,看来自家这回是得了个乘龙快婿,村长将酒盅端了起来,对着李康一示意,“既你有这等心胸,我们做老人的自然得支持了。”   “多谢伯父!”李康忙也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将杯中烧酒尽数喝下。   这就算在李曼这头打通了关节。   可等到了栾县丞那里,事情就远没有村长一家三口想得那么简单了。   “这小子…”栾县丞没急着表态,先是笑了笑,“倒是个钻营的。”   李曼听着就不太顺耳,毕竟“钻营”这个词用在李康身上也未免太功利、俗气了些,不过桌上都是长辈,也轮不到她强出头的份儿。   “孩子上进倒也是好事,况且他也说了,也不是那起贪心之辈想要将这一大笔生意一人独揽了,就是想参一份子,一趟买卖办下来也好涨涨世面、同行里的人也熟悉熟悉。”村长解释道。   栾县丞微微皱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李曼轻轻拽了栾夫人的衣角,撒娇地一努嘴,求着姨妈帮忙说两句好话。   不等栾夫人开口,栾县丞已经出声道:“你们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既你们开了口,我就说与你们听。眼下不比天气暖和的时候,河里且都结着冰。这么大笔的生意且木材多高大粗壮之形,从陆路那   是万万不能的。”   到底是自家走动密切的亲戚,因此栾县丞知道这其中又牵扯到小曼未来婆家的事体,必得细细说明白了,免得心中生出罅隙,继续道,“一排排、一列列的顺着河流,由放排的牵引着飘到需用木材的地界。为了便于破冰,木材的前端要紧紧绑成三角形,后头的捆绑也有讲究,不仅要技术还得有经验。”   “而到了刚化开冰的地方就更危险了,水流如果变得湍急后面的木头就很容易冲到前头来,放排的人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在木头间走动查看送进情况,一旦送了就得立即用钉和绳子绑紧,因为木头冲到前面来压死人的事儿也不罕见。”   村长诸人听了不免吃惊,没想到不过就是水上漂木头,还能闹出人命官司。   “呸呸…”专心吃着饭的小宝突然连连往外吐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栾县丞夫妻俩同时去瞧,小宝贴身服侍的丫鬟吓得连连解释,“里头的生姜我已经挑净了,不成想醋碟子里泡了点姜丝沫儿。”   桌上有道肴肉,盐渍之后加了硝,置入大盆之中,用干净的巨石压了,等肥瘦都压板实了取出,上锅煮熟,晾去水气,切成了厚片儿装盘,瘦肉殷红、肥肉白如羊脂琼玉,椭圆形碗口大小的上品醋曲酿成的好醋里头泡了切得细碎的嫩姜丝,蘸了肴肉美味不腻,但是小宝向来不爱吃姜,刚刚醋里只不过沾染了点姜末的辛辣味,他就直吐舌头。   那丫鬟边解释边忙着小宝倒了温水漱口,小宝“咕噜咕噜”过了几遍,“咂摸”了两遭儿,觉着口   里已经没有讨人厌的姜味儿了,小手朝着肴肉一指,表示仍然要吃,逗得栾夫人笑盈盈地揉了揉他的小手。一旁的丫鬟也松了口气,忙重新准备了醋碟。   被小宝这么一打岔,栾县丞“斯”了一声,“刚刚说到哪儿了?”   李曼正等着这个机会,“姨夫,这些放排的肯定都是经验老道的,特别这种大宗生意,肯定挑选本领过硬的吧?”   说着小心打量着栾县丞的神色。   “小曼提醒得好,可巧正要说这档子事儿。这些大宗的买卖自然不可能用新手了,那些积年放排的人家接手大宗的活计都会干脆连家都搬到木排之上,好方便随时检查和绑扎,各中辛苦自不必细说。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祁家,哦,也就是木行的头儿养着,且不说万一出了岔子或者人命官司,损失就小不了,单论非要横插进去分一杯羹,祁家兄弟卖我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心里头铁定不乐意。李康那小子还没扎稳脚跟,又何苦太过着急落人埋怨去?”   栾县丞讲话挑明、说透到这个地步,众人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其他人倒罢了,唯独李曼,颇有些闷闷不乐,本想着等帮李康做成这件事在他面前露露脸,可惜偏不遂愿,夹了两片肴肉心不在焉地在醋碟里蘸着,等夹起来已经浸满了深色的陈醋和辛辣的嫩姜丝,又酸又辣入不得口,悻悻地放下筷子,旁边小宝看到了,将自己刚刚漱口用的茶水推给她,小孩子手底下没轻重,推得急了,茶盅里的茶水洒了出来,虽然身后的丫鬟已经伸手去擦,但仍是晚了一步,还是溅了点到小曼的衣服上。   虽然不敢发作,但李曼正在生着闷气,趁着低头擦茶水的功夫偷偷朝旁边的小宝白了一眼。   “臭姐姐!臭姐姐!”小宝举着筷子用筷头去戳她,旁人只当姐弟俩闹着玩儿,也不甚在意。   “坐好了。”栾夫人拉住了儿子,又扭头吩咐丫鬟,“茉莉羊乳温好了端来。”   想到李康失望的神情李曼已经没心思继续吃饭,起身去换衣服。 第435章 鸭子荡   李康对此事很上心,专等着信儿呢,所以不过第二日就知道了,在李曼家人面前只笑着说没事儿,但到了家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康儿,来,喝杯茶。”李康的娘倒了杯滚茶过来,倒不是什么贡品茶种,而是“高末”,说白了就是高级一点的茶叶末儿,虽价格低但却不是寻常的茶叶,李康的爹同颐悦茶庄的掌柜颇有些交情,年前清仓底,扫出来几萝的茶叶末儿来,李康的爹可巧那会子正在茶庄里头同掌柜的品茗闲聊,闻着挺香,就要了一包回来,结果到了家用滚水一冲泡味醇厚、香留舌,很是不错。   原来高末儿里头有极品的茶叶末在里头,且颐悦茶庄上品的香片卖得多,因此他家的“高末儿”香气高昂,索性将那几萝都买了回来,都说窥一豹而见全身,李家的做事及持家风格由此可以看出些来。“新贵”的“新”字就在这儿了,虽外头排场、家中奴仆同那些富了几代的都相差无几,但内里的做派仍是不同。   李康端了茶盅抿了几口,仍然有些郁卒。   “做生意哪有事事顺己意的?”李康的娘安慰着儿子,“不过一宗没办成,往后咱们机会多着呢。”   “娘,这可是个巧宗,原以为小曼那里说了就能成事儿呢…”李康说着顿了顿,底下不满的话没继续,“算了,也只能如此了。大哥人呢?怎么没见着他?”   “你大哥一大早就去了郊外的鸭子荡了,可能得下晚才能赶回来。看你要出远门,特地去让许三给你挑两只肥的回来补一补。”   李康的大哥当然不是去放鸭子了,鸭子荡也是自家的产业,十来亩的地界养了好多只鸭子。而李母口中的许三就是专门负责给李家放养鸭子的佃户,每日早晚都要于雾霭之中哧哧喳喳赶着大群的鸭子经过荡口。   放鸭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儿,若要问许三,顶顶苦的是什么?或许许三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磨人。放鸭子和种庄稼很不相同,种地热闹,播种、洒水、薅杂草、打谷场,人声锣鼓不绝,到处都是人的气息;而养鸭子却颇像流放。每日天刚露白,许三就要撑着一条又扁又浅的小船,手里握着一根竹篙,竹篙的顶端系了一把破了的蒲扇,竹篙往水里一点,仅能容身一人的小船就晃悠悠往茫茫的荡子里去了,而这一去就是大半日。雨天就披了蓑衣、日头大了就戴上斗笠,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是常态,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压根没人同他说。   不过这两日许三是高兴的,马上要去卖一批鸭子,自己攒的娶媳妇本儿又多了一笔。   见李康的大哥到了,许三知道这是东家想要吃鸭子了。   “少东家,你来看,这只嘴筒子多硬,脚蹼也深红色了。”说着许三又捏了捏那只鸭子的咽喉部位,“您瞧,气管也坚硬着呢。”   又将鸭子的一对翅膀提溜起来,鸭子扑棱着“嘎嘎嘎”地叫唤,“胳肢窝的羽毛都长出来了,这只老鸭煲汤最好。”   说完麻溜地将鸭子绑好,又擒了另一只,“您看看这嘴筒子。”   用手轻轻去折,那鸭子的嘴筒子挺软,随即就被折弯了些。   “看这皮色又白又光润,胸骨也软得很,这只嫩鸭子拿来烤了滋味最好…”   许三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样子,李康的大哥知道他这是在荡子里憋闷得狠了,好容易抓住个人说话,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因此也不忙着去搭腔,只让他说去,许三又将这几日鸭子的吃食情况讲了一遍,终于停了下来,挠了挠头“嘿嘿”发笑。   “你小子说完啦?”   “说完了!说完了!少东家,这两只够不?”   “嗯,够了。过两日就要去卖一批,今年鸡鸭都是好行市,你小子可得用点儿心预备好了。”   “少东家您放心吧,小鱼小虾米都预备好了。”   许三说的小鱼小虾米是给鸭子预备的。运鸭子同运鸡不同,鸡只管抓了装进笼子里就成了,运鸭子还是得用船,船上装了鸭圈,人在船上行船,而鸭在水里跟着游走,一路上,人、船、鸭子迤逦而行。在运的途中鸭子得吃活食,通常都是些小鱼小虾米之类,这样等鸭子运到了地方才不会掉膘。   李康的大哥点了点头,对于许三他还是放心的,“行吧,自己加点儿小心。”   不过白嘱咐几句,临走前,许三指头往那两只鸭子的三岔骨使巧劲儿一戳,连刀都没用,两只鸭子挣扎的功夫都没有就死了,省了李康大哥拎着“嘎嘎”叫唤、扑棱翅膀的鸭子费事。   等到了家,李康大哥问了那批木柴的事,李康闷声说了,李康大哥听了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没说什   么,原本李康已经同他大哥开了口,一旦说通了兄弟俩就一齐入三四百两,李康自然知道自己哥哥有些失望,这什么都不说比说几句抱怨的话更让他难受。   “行了,别耷拉个脸,既然行不通就撒开手,荡子里的鸭子忒肥,正好给你饯行。” 第436章 波折的生日宴(上)   因为地理条件的制约,海鲜在这个年代的内陆人饮食结构中是当之无愧的奢侈象征,因此它通常都是同“山珍”并列。物稀则价贵,市面上也有倒腾海鲜的买办,普通人家一年也光顾不了一次。   乌鱼平日里都在极南地带的海底里栖息,每年到了冬至的承望,海水渐渐变凉,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游到水面上来,这时候渔夫们才有机会将其捕获。   响螺一个个均个头饱满,螺肉鲜脆且嫩白,不显茶色;刺参是蓟运河那片海域特有的,这东西对小孩儿出麻疹有奇效,因此在此地是最多见的,为了让孩子将疹子早早发出来,大人就买一两只回去熬汤给孩子服下,一试一个准;最后一个杜芊芊看了眼前一亮,哈喇子开始分泌,身体呈银红色,上点缀有淡蓝色的斑点,分明是四五条鲷鱼,每条约斤把来重,自打“来”了这里,杜芊芊还真没吃上一顿海鲜,她一手提溜着篮子,另一只手欣喜地清点着篮子的物什。   大家分明看到她在刺参下面翻到鲷鱼的时候,激动地手指头都有些打颤,笑将起来,都说,“还是第一次看见芊芊为了吃食这么高兴。”   而南子比芊芊还高兴,这些是他买来送给杜芊芊的生日贺礼,精心挑选的东西得到收礼人激动兴奋的反应,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送礼者更高兴的了。   “南子哥,谢谢你!”杜芊芊知道这些海鲜起码花了南子一两银子,但是她不是个扫兴的人,既然南子和大娘诚心诚意拎了东西来道谢,她高高兴兴收了、让他们以后安心做生意,她再给大家做一顿   海鲜大餐热热闹闹吃上一顿,两全其美,多好!   “芊芊,你看!这乌鱼得蘸了白酒、切了片儿架着火烤,倍儿有嚼劲儿!响螺雌雄成对、黄满肉肥,用炭火熨熟了最妙,那买办都说鲍参翅肚易得,而响螺不易得…”南子高兴地将买办的话复述给杜芊芊,毕竟手艺再好也没法儿料理头一次见的食材不是?   杜芊芊深知其意,含笑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答应着,旁边的樱子心里却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南子知恩图报、这很好,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吃上名贵的海鲜,而另一方面看南子眉飞色舞地在那里掰扯比划地细心介绍,心里有些抑制不住地有些许酸意,这份酸意不仅仅是因为南子这么精心地为杜芊芊准备礼物,更因为这么大份礼珠玉在前,芊芊岂不是瞧不出自己礼物的好儿来?   “你倒真个会买东西,咱们备的都不敢拿出手了!”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撅着嘴道。   南子赶紧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嘱咐,正要习惯地去挠头,又想起自己满手的海腥气味,扎巴着手嘿嘿一笑,“樱子,你今儿多吃点,这几样保管你都爱吃!”   “有什么不敢拿出手的?你们送的,我都喜欢,快拿来我看看!”杜芊芊作势要去抢着瞧。   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不过两句话,樱子已经转嗔为喜,将怀里的东西往外一伸:“喏!”   阿青见状忙也将自己的那份奉上。   一人送了胭脂、一人送了花露油。   上好的“绵燕支”拧出汁来,将渣滓淘澄干净,接着加了花露蒸馏而成,用的时候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儿就够,抹在手心儿里,用一点子井水化开,抹于唇、腮之上,色泽滋润,甜香异常;花露油是比   桂花头油更细致讲究,初开的桂花二两、香油一斤,一齐浸在有嘴磁瓶中,油纸密包,滚汤锅内煮半晌,此一步骤称为「蒸」,蒸好之后可每日从瓷瓶嘴儿中倒出少许擦头发,久而愈香,这两样都是二人自己都舍不得买的物什。   杜芊芊一人执了一样,左看看、右瞧瞧,都喜欢地了不得,东西倒在其次,可贵的是朋友的心意。   听说今儿是芊芊的生日,柱子闹着学堂也不想去了,直到屁股上挨了李菊花结结实实的几下才老实了,去前再三叮嘱自家小叔到了点就去接他。   而妞子和安安两个小萝卜头简直眼睛看不过来了,特别是篮子里的大响螺,从未见过,自然新奇,可是那胭脂和花露油香喷喷、怪好看的,又想去敲那响螺的壳儿,又想去闻那香,樱子就逗他们,“只能选一样,摸了响螺可不能再来碰这些个了,多腥啊!”   妞子为难地鼻头直皱,旁边大人都笑起来。   “阿青,今儿我生日,都说添人添寿,你回去将曹松哥一同叫来吧!”   阿青仍旧不好意思,直推说不用,可是其他人都不依,立等她回去叫人。 第437章 波折的生日宴(中)   “若是阿青妹子不好意思,那我替你走这一趟。”杜大山笑着就作势要走。   阿青没法儿,只得回家叫人去了。   等曹松一同过来、裴华也将柱子从学堂里接了回来,柱子这几日已经同妞子混得相熟了,伙同妞子悄悄儿拿了个响锣把玩,螺壳上满是美丽的花纹,耳朵贴近壳儿边,用指头轻轻敲着听响,安安在旁边急得直垫脚,妞子连忙让出位子,让他站在自己身前去勾了小脖子侧耳倾听。   只可惜虎子和顺子被张正生媳妇儿带回娘家走亲戚去了,要不然五个孩子估计得更热闹。   乌鱼黄中透着亮,色泽如琥珀,先用自家酿的果酒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直到表面那一层膜在酒精的腌渍作用下脱落,接着利落地将皮撕去,里头的乌鱼肉切了小薄片儿,小泥炉子生了火,用文火微微炭烤,腥味被除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那一二分伴随着果酒的甜香和炭火的木香迸发出脆嫩、绕齿颊而不绝的脆嫩和爽口。   因为在果酒里头充分浸泡的缘故,吃多了可能会上头,因此三个孩子都只让他们吃一两筷子尝尝鲜便罢了,不过倒是个绝佳的头菜,几大块乌鱼肉下肚相当于喝了小半盅果酒,原本最拘谨的两人――曹松和杜小芹,放松了神经。   曹松原本有些拘束,这会子已经同杜大山还有裴华相谈甚欢了,说笑两件儿时的趣事,立马距离就拉紧了不少,更是相约以后要常聚才好,阿青弯了嘴角同杜芊芊感激地笑。   而杜小芹双颊因为酒精的关系已经有些许的红晕,她用手背捂了捂脸,微微有些发热,杜芊芊一直留心观察,知道她爱吃,特特加了一小碗端给她,今儿的东西都金贵着,按着杜小芹平日里的性子她是不好意思接的,可是在座的都是心善妥帖的,没有谁碎嘴地问她婆家的那些烦心事儿,再加上有些微醺的缘故,爽快地从小妹手里接了过去。   全桌最忙的就属季桂月了,张罗着给南子娘夹菜、劝杜小芹多吃、照应几个孩子,尽量将事情顾全,让小妹高兴安心地过个生日。大家你来我往,说着笑着,一时间饭桌气氛热络起来。   至于响螺,杜芊芊可没小气,特意割了火腿切了末儿,配了小米辣、葱、姜、酱油和黄酒调了烧汁,清洗的活儿被南子揽了去,他特意同买办的问了清楚,不然一众人等都没吃过,响螺有特殊的腥臭味儿,不处理好了,岂不白糟蹋可惜了得。   响螺之所以有腐臭味,是因为它们都是以腐殖的海藻为食,南子牢记买办的叮嘱,用筷子尖儿去刺一下螺鼻,那响螺就如同打喷嚏一般吐出粘液,看得三个孩子“哇哇”直叫,接着往螺口里头倒一遍烧汁儿,这就是“洗螺”了,而第二遍的烧汁被螺肉尽数吸收,置于炭火之上,先“武火”后“文火”,在火舌的催发下,海鲜独有的鲜香愈来愈浓烈。   看到杜芊芊割火腿,樱子就伸了伸舌头:“好家伙,几个大海螺倒要几两上好的火腿去配它。”等再去看南子收拾,更觉吃个响螺还真是讲究多,等会儿一定要细品品才不辜负那么多银子。   炭烧好了的螺尾滑溜柔嫩、既鲜且香,而螺头也不能浪费,用水鸭子熬煮了作为汤底,加了暮春时节在山上采的草笠竹,晒成了干存了大半个油纸包,这会子正派上用场,给汤底加了份鲜甜,海里的   鲜、水里的鲜以及山里的鲜汇同至一处,肉嫩而汁浓,融合成为最滋补绝妙的美味。   螺尾肉横切成片用白瓷碟子端上来,樱子吃得直想舔手指头,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不断夸着“好吃!太好吃了!”   响螺肉吃完了,壳儿可得留着,三个孩子一人一个,剩下的给樱子带回去给顺子和虎子,只要将吧尖的地方用石块磨通了,鼓起嘴巴一吹就会发出洪亮的响声,不过这得饭吃完了再磨去,否则这仨孩子今儿个可就没心思吃饭了。   等刺参和鲷鱼上桌,才是杜芊芊最高兴的时候,特别是清蒸的鲷鱼,原汁原味唇齿留香,这是她“以前”最爱的海鲜,吃上几口,直觉自己今晚做梦都会砸吧嘴儿了。   一顿海鲜大餐,吃得众人何止是心满意足?简直是意犹未尽。“以后要月月吃海鲜”成了樱子新的人生理想。   “对了,裴华哥,到底你送的是什么礼物,还藏在瓷盆儿里头,这会子咱们酒足饭饱,给我们开开眼!”樱子生怕等会儿散了自己看不到,催促道。 第438章 波折的生日宴(下)   柱子昨晚就瞧见了,见大家都十分好奇,小孩子心性,垫着脚巴巴儿地就要说出来,“芊芊姨,我看见…”   忙被裴华笑着一把捂住了嘴,不让他提前说漏了消息。   领了众人到了外面,大家都十分好奇裴华准备了个什么物什,柱子性子比较虎,被家里娇惯地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在他的带领下妞子胆子也大了些。   “柱子,是啥呀?”妞子悄悄声问柱子,柱子套在她耳朵上嘀嘀咕咕。   大瓷盆儿揭开,里头居然是一棵横斜弯曲的枯树,上面串结了许多各色的小小花炮,裴华上前点燃,霎时满树银花,成为名副其实的“花树”,众人目力所及之处皆是璀璨的花火闪亮,妞子也没心思问了,仰头看着满目的“噼啪”绽放,惊艳地张大了嘴。   同样的动作发生在樱子、阿青和杜芊芊身上,就连季桂月和南子娘都微张了嘴,被眼前美丽至极的场面给震撼住了,论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心”吧,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年龄阶段,爱美是刻写在女性骨子里的显性基因。   小小的花炮成为枯树上新的花骨朵,接着树梢上的花骨朵“咻”地从枝头窜上了半空,绽放成空中的花朵,发出夺目的光彩,透过这光彩裴华和杜芊芊四目相接,看着裴华含笑的眼睛,里面倒映出朵朵花火,杜芊芊内心被脉脉的温情和暖暖的感动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份礼物的确出乎她的意料,对于浪漫,她自己本身并没有对眼前这个处事皆有章法、少年老成的家伙抱有多大的期待,可偏生是这个家伙总是能给她出乎意料的惊喜,满腔子的柔情满溢出来,眸子就不争气地起了一层水气,嘴角眉梢却忍不住笑意,裴华觉着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笑脸了。   季桂月胳膊肘捣了下杜大山,又瞅了他一眼,这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含义,有高兴有欣慰也有羡慕,杜大山被媳妇儿瞅得“嘿嘿”一乐,挠了挠头,将跟不上柱子和妞子围着火树银花兴奋绕圈脚步的安安一把举过头顶,架在自己脖子上,安安乐得直拍手,瞧这高兴的父子俩,季桂月也抿嘴笑。   本来众人以为等这些小花炮齐齐放完也就结束了,谁料等火花散尽,树枝上还留下朵朵梅花,发出蓝莹莹的光泽,静悄悄地开放,经久不熄,是与刚才漫天绽放不同的静态美。大家都奇怪,等凑近了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是用团成团的棉花球儿满浸在高粱酒后做的,裴华为了亲自做这个手指头愣是被烫破皮儿好几处。   不过还不止这个,裴华带来了一个更好的消息:“栾县丞那里已经说定了,要让我回去当差了,兵房的副典吏。”   “哎唷!”众人又惊又喜,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南子终于松了口气,这消息他早几日就知晓了,因着裴华嘱咐了先不说,可把他憋闷坏了,这下子终于松快了,“可不是么,栾县丞对待咱们手下真是没话说的,本来还想着让裴华哥当户房的副典吏…”   南子娘凑趣道:“我就说芊芊姑娘是仙女儿托生的,你们瞧瞧,今儿她生日,这么多喜事儿!”   其他人也连连道贺,这一下可是升到了副典吏!虽则比典吏老爷们低了两三级,但好歹大小都是个官了,这可是吉安村有史以来头一遭儿!大家伙儿都满脸喜色,樱子更是嚷着让裴华请客。   可唯独一人没那么高兴,就是杜芊芊。虽然控制着表情仍旧盈盈地笑着,但是心里已经升起一股焦灼之意,这也不怨她焦灼,兵房主管兵丁、马匹的征集,以及训练丁壮,其他例如铺兵、驿站、城防以及剿匪等事宜也属兵房管辖之范畴;而户房则主管全县范围内的税银征收、辖内百姓交粮纳税,并负责将收上来的皇粮折成现银,然后监督银匠们将散碎的银子熔铸成元宝、中锭以及银裸子等等,上解到朝廷的国库。   这么一比较结果很明显,户房是个不必什么拳脚功夫地方,同为副典吏,户房副典吏却比兵房的要清闲安全许多,正因为这次裴华里的功同库银相关,能够服众,不然这种美差还未必能轮得到。   “裴华哥,为什么不去当户房的副典吏?”杜芊芊并没有忙着高兴,而是开口便问了这么一句。   裴华微微一愣,他之所以让南子暂时瞒着就是想给芊芊一个惊喜,可看着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高兴,杜芊芊并没有樱子那般喜怒皆写于脸上,但是裴华很能从细微的地方准确地判断出她真实的情绪,譬如方才放烟花的时候,她欢喜地眸子都亮了,再譬如眼下,虽然也在笑着,但明显情绪已经低了下来。 第439章 煞星来添乱   “兵房的事情我更喜欢也更擅长些。”裴华解释道,对于城防和剿匪这些事情他更有经验、也觉得更有意义,护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是他一直以来的志向,因此栾县丞问自己时他几乎立即就做出了选择。   杜芊芊又怎么会不明白裴华是怎样的性格、怎么样的人?只是她无法忘记那天裴华满身是血被抬回家来的画面,午夜梦回之际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悸,之前不过一个衙役就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一旦当了兵房副典吏,身先士卒、冒险缉凶完全是可预见的事情。   旁边的人察觉出气氛不对来。   “芊芊,裴华哥升官儿了,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樱子对于县衙里的编制不是很清楚,管你哪房的副典吏,反正大小是个官儿了,要当官太太了,芊芊倒不是开心的样子。   杜芊芊这会子没有心思同樱子玩笑,阿青虽然也不明白,但是她看出芊芊脸上的凝重,上前挽了樱子的胳膊,示意她先听听旁人怎么说。可除了南子之外,旁的人也不是十分懂内里的情况。   “剿匪缉凶这些事儿都是兵房的差事。”南子替众人解惑,“嗐”了一声,“可是我多嘴了,偏生要说户房副典吏的事儿…”   其实南子的想法同裴华是一致的,大丈夫顶天立地,成日家窝在屋子里头捣鼓那些铸银、收粮,又有什么意思?如果让他选,他必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岂料姑娘家到底想法不一样,这不,芊芊妹   子竟有些动怒了的意思了。   “南子哥,与你不相干。”杜芊芊出言打断,“如若只有兵部副典吏可选,这衙门不回又何妨?”   其实这话已经有些重了,气氛一下子更是冷了下去,几个孩子也不光顾着举着响螺壳儿、围着“花”树乐呵了,妞子是最怕这种场面的,立刻缩到杜小芹身后,小心地捧了自己的那枚响螺,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小脑袋去瞧动静。   这要换做是杜小芹简直想都不敢想,她也的确不能理解杜芊芊拂男方颜面的行为,何况裴华方才还给她这么大的生日惊喜,将妞子牵给季桂月,碎步走到杜芊芊旁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有什么话私下里说。   但裴华并没有生气,俩人心意相通,他又怎会不知杜芊芊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上前几步,对着杜芊芊好声进一步解释,“也不是马上就去上任,栾县丞许我伤全好透了,总要下月初的样子,拳脚功夫勤加演练,我会自己多加小心,你放心。”   放心?!不说这话还好些,说了这话,杜芊芊打从裴华受伤以来所受的惊吓、压力以及委屈一股脑统统翻涌而起,鼻子一酸,泪意顺着鼻腔窜了上来,杜芊芊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因此忍着鼻腔的酸意扭头往自己屋内走去。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刚刚那么乐呵的一顿饭眨眼功夫怎么成了这样?南子娘拍了南子后背一下,“你小子哪儿都有你,就那么憋不住话?”   打得南子一缩脖子,裴华拦住南子娘,“大娘,这事儿不怪南子,迟早要说的。”   樱子和阿青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杜大山和季桂月却也为难,这件事儿两头都有理,帮谁好?杜小芹倒是想进去劝的,可她还没来得及抬脚进屋,脸色一下子就煞白了。   因为院门口出现了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第二眼的人——彭大壮。   眼前的彭大壮没有了以前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无赖样,毕竟心里有鬼,整个人蝎蝎螫螫的,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他也看到了杜小芹,可是他不是太敢认,嘶,眼前这个挺标志的小娘们儿是自己婆娘吗?彭大壮揉揉眼,明明眉目就是杜小芹,可整个人看着就是不对呀。在娘家的这小半个月,吃得好睡得好,更重要的是心情好,加之每日里杜芊芊的那些个养人的甜汤,脸上的黄气一去,白肤底就显了出来,同为姐妹,看看杜芊芊就知道杜小芹的底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唇色也跟着红润起来,穿了件新袄子,一改在彭家低头佝偻的神态,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彭大壮看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杜小芹,就想到了几年前杜小芹作为新嫁娘刚进自家门的承望,白嫩的面皮儿、鸦青的头发以及柔和秀气的眉眼,自家的婆娘也曾是漂亮的小媳妇儿来着,自己都几乎忘了,如今看来虽然仍不及自家小姨子,但总比二壮媳妇儿标志多了。 第440章 使油这么一过,使芡儿这么一勾   原本是被爹娘逼得没法儿才来的彭大壮,一下子觉得来值了。   “小芹!我来接你们了!”   看向杜芊芊进屋方向的众人扭头就看到了彭大壮,本来就缩头耸肩的,加上看到杜小芹后两样放光、两手直搓,形容更加猥琐。   院子里的人看到他没一个有好脸色的,特别是妞子,原本因为小姨生气、已经跟着悄悄溜进屋里的妞子听到他爹的声音如同五雷轰顶,尤自不相信,探出头来一瞧,居然还真的是!当下立马小跑缩到杜小芹的身后,柱子看了蹊跷,跑到妞子旁边:“妞子,那人是谁啊?你这么害怕?”   妞子只管将脸埋在她娘后面的袄面儿里,有些瑟瑟发抖,让她害怕的不是他爹的拳头,而是他爹刚才的话,不是不回去了吗?怎么又来接娘和自己了?   哎唷,自家这小丫头片子半拉月不见也俊了不少,脸蛋子长了些肉,发黄的头发也有了些光泽,新鲜花色的袄子一穿,人了,看来还是这杜家的风水养人呐,可杜小芹也不搭个腔,自己扎巴着手光在院儿门口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摸了摸鼻子,好在他脸皮也厚,嘴里给自己找补,“妞子,见爹来了也不知道叫人,平日里在家里怎么教你的?”自己讪笑着进来。   在院门口就只见里面重三叠四地站了好些人,走近一看,裴华和南子居然都在,全都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彭大壮魂都差点唬飞了,裴华不是瘫了吗?咋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还…还有这个打掉自   己一颗牙的瘟神,不年不节的,怎么也在这儿?!   彭大壮腿肚子软了软,挪到杜小芹旁边,“小芹…”   不等他说完一句话呢,屋门“砰”地一声被从里面拉了开来,随着出现的是杜芊芊那张愠怒的俏脸,她正在气头上,偏生彭大壮也跑了来添堵,加上之前的事儿,当真是新仇加旧恨,眼内分外冒火,彭大壮被开门声吓得一个激灵。   “小妹,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家里怎么来了这么些人?”彭大壮想打哈哈,杜芊芊怎么可能搭理他?   倒是有个人给他解了疑惑。   “今儿芊芊姨过生日。”是柱子的声音,“你是谁啊?”   彭大壮低头一瞧,这小萝卜头是哪个?不管了,管他大人小孩儿,起码有个人搭理自己不是,怪道院子里那么大棵枯树,说是枯树吧,上头还有梅花,蓝莹莹,怪好看的,不知是个什么爱物儿,果然是有钱了,就是会享受,再闻闻这满院子的酒味,看来中午吃了不少好东西,今儿自己这是来对了,芊芊的好日子,再怎么这些人图个喜庆吉利也不能同自己真置什么气不是,于是神经放松下来。   “小芹,我这一路赶过来,饭还没吃呢,你们中午剩了些啥,给我热两仨的,饿死我了。”满嘴嚷饿,嬉皮笑脸地往杜小芹面前凑,越离近了瞧,自家这婆娘还越瞧着比先俊多了。   樱子朝着他厌恶地皱了皱眉,这人咋这么没脸没皮的呢。   杜小芹往后让了让,“没剩的了,都吃完了。”   “啊?”彭大壮愣了下,随即笑道,“没事儿,那你给我下碗面条儿也对付了。打卤面不费事儿,弄点儿肉末儿,打俩鸡蛋,搁点儿黄花、木耳啥的,使油这么一过,使芡儿这么一勾,出锅承望别忘了多淋上点儿香油…”   若不是眼下情形不对,杜芊芊真的要被他气得笑出声来,下意识地扭头去瞧了裴华一眼,见他也微微摇了摇头,一副看着彭大壮耍宝无赖的哂笑表情,俩人四目相接,微微一笑,嘴角刚扬起来,想到眼下正和裴华闹别扭了,赶紧又收了笑,别过眼睛。   而樱子和南子这俩人都“噗嗤”轻笑出了,曹松只听说小芹姐嫁了个泼皮汉子,今儿个是头一遭亲眼瞧见,果然是个倒三不着两的人,从进院门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成文的话。   杜小芹面儿上早就掌不住红了,既因为彭大壮丢人,又因为愤怒,之前不过为了百十个铜子儿就将自己“卖”到了彭小妹家足足干了好几日的苦力,现如今到了这里还不忘了指手画脚地使唤人。   也不答他要面吃的话,只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刚不是说了吗?”彭大壮裂了嘴满脸堆笑,露出那没牙的豁豁儿,“来接你和妞子回家。”   妞子听了“回家”两个字,又不安地往杜小芹腿边靠了靠,抬起头巴巴儿地看着自己娘。 第441章 气得发疯   “我们不回去了。”杜小芹挺了挺腰杆,心理暗示般给自己打气,毕竟被彭家人、特别是眼前这个彭大壮磋磨的时间长了,看到他仍然是心里有些打颤。   彭大壮咧着嘴等着自家婆娘给他做打卤面吃呢,小姨子这里多的是各色吃食,今儿又是她生日,就算中午吃完了,折箩总归是有些的,吃一碗香喷喷一碗面条儿还不是小意思?不过杜小芹站着纹丝未动,还说啥?不回去了?   “小芹,你说啥?”彭大壮有些发懵,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用右手小指头掏了掏耳朵眼儿。   杜芊芊将妞子从杜小芹身后搀了出来,交给嫂子,“听不懂人话?我姐和妞子不回你们彭家了。”   “不回去了?”彭大壮他还是不明白这个不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只道因为上次事情闹大发了,杜家人要多留她们母女俩住一阵子,怄气呢,他眼下就是觉着杜芊芊这态度让他在这么些人面前太没面儿了,“芊芊,好歹我也是你姐夫,怎么对姐夫说话呢?”   有裴华和南子在这儿,也不敢怎么样,嘴里分明是说教的话,可态度却是怂包一个,舔着脸陪着笑。   因为裴华的事儿,杜芊芊心里已经悬着心,甭说再来一个彭大壮啰唣,况且本来也在琢磨这事儿该如何去办呢,赶早不如赶巧,“就凭你对我姐做的那些个腌臜事儿,你也配我叫你一声姐夫?何况很快你就不是我姐夫了。你只管回去,和离的事儿我们自会去彭家谈。”   “和离”两个字而几乎没将彭大壮震懵了,这俩字从来都不在他的认知范围里,若是让他知道了谁家爷们儿让自己婆娘给和离了,只怕他大牙都要笑掉,婆娘嘛,打几顿就背服了,还敢想其他?就连他自己弟弟彭二壮对媳妇儿鞍前马后些,他都从心底里很是瞧不上。   可今儿这事儿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彭大壮先是不信,他犹如头被罩在棉花口袋里,直晕乎,四周转着看了一圈,自己突然变得俊俏的婆娘,睁着大眼睛如防贼般戒备地看着自己的闺女,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兼带着鄙夷神色的哥嫂以及众人,特别是那个叫樱子的丫头,更是冲着自己翻了好几个大白眼,几个呼吸之间,彭大壮明白过来,杜芊芊不是在说气话,是动真格的。   这股晕乎劲儿一过去,汹涌而来的就是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的羞恼和愤怒。这种事儿若是能忍,那还是算是个老爷们儿吗?!   这下哪里还去管什么裴华、南子?彭大壮只管跳着脚嚷叫起来:“我呸!我看哪个敢?!”   说着就往杜小芹跟前走,脸上尽是凶神恶煞之色,“哪个瞎了眼、烂了肠子的给你出的这个主意?撅草根儿抽长短,管那些肏事儿…”   嘴里的骂声不堪入耳,眼内更是冒着火,红血丝都挣出来了,杜小芹心内是怕的,不由得就往后退了两步,但是旁边好几个大小伙子,将杜小芹挡在身后,彭大壮就连衣角也甭想摸到,汹涌的怒气憋在胸腔之内发作不得,彭大壮气得发疯,却又半分也进不得前,掉转目标直奔杜芊芊而去。 第442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自家婆娘向来逆来顺受、无论如何打骂都不敢还一句口的人,怎么忽喇巴的生出“和离”这种骇人听闻的想法,还不是有人背后撺掇的?!这人还能有谁,还不是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好妹子――杜芊芊,彭大壮越想越觉得窝火,自打这个小妹同自家婆娘走得勤了,生出了多少的事儿?再一想,刚刚和离这连个字也是杜芊芊说出来的。   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鼻孔了喷着粗气往杜芊芊方向迈去,细碎地写来似乎时间挺长,其实不过几个呼吸的事儿,杜芊芊瞧着彭大壮面色铁青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幸好裴华谨慎,在彭大壮往杜小芹那里冲去的时候并没有跟着大伙儿一块涌过去拉人,一直站在杜芊芊旁边注意着动静,见彭大壮复又冲着杜芊芊冲过来,赶紧拦在前头。   这承望院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了,都是听见了动静来瞧怎么回事的乡邻,里头赫然就站着李菊花和裴大娘,裴大娘倒也还好,她瞅着彭大壮往裴华那里冲过去还是担心的,生怕他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的腿再被撞出好歹来,可不等她进去拉架呢,就被李菊花拉住了,“娘,您老这身子骨,就别去添乱了。”   为了杜芊芊的生日,裴华在家里捣鼓好几日了,自家这个小叔平日价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样子,居然还能有这份心思,看得李菊花又眼热又眼气,以后都是裴家的媳妇儿,谁还比谁高贵不成?不仅气杜芊芊的好福气,还同裴勇闹了两晚的脾气,如今可是现眼现在自己眼里了,她怎么可能进去帮忙?   只拉了婆婆在门外瞧热闹。   众人都没注意呢,却有一个小身影比裴华还快了半分,“呲溜”窜到彭大壮脚边,支起两个小胳膊去推彭大壮的腰腿部,“不许你欺负芊芊姨!不许你欺负芊芊姨!”   彭大壮裹挟着一腔子的怒意,势头自然小不了,突然间一个小不点儿蹦出来,不耐烦得紧直接一把将他推搡开去,小孩子家家的力气哪里能同成人比,柱子眼看就要被推了个屁股蹲儿,李菊花刚才不让婆婆进来拉架,这会子自己就是再急也飞不过来啊,幸而裴华眼疾手快,一把将柱子稳稳拉住了,另一只手将彭大壮往后用力一推。   裴华虽然腿伤痊愈得仍然不是十分牢靠,但是身子骨岂是平日里被酒肉掏空了的彭大壮可比,彭大壮被推得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   彭大壮处处碰壁,有气没处撒去,不仅心里憋闷地要爆炸,面儿上也十分难堪,可他知道裴华的拳脚功夫了得,也不敢向前,嘴里只管胡浸乱骂。   各种难听到不堪的词不经大脑直往外冒,南子抡圆了拳头就要朝他砸过去,彭大壮赶紧往院门那里躲,而李菊花和裴大娘早已经冲进了院门内去瞧柱子的情况。   彼时杜芊芊已经蹲下去问柱子有没有伤到哪里,心里还是挺感动的,平日里没白喂这小子,柱子皮实得很,咧着嘴直乐,“姨,没事儿!”   李菊花看得牙根儿痒痒,一胳膊拐开杜芊芊,两手只管去摸儿子的腿,生怕之前断过的地方生什么枝节,见没什么事儿,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重新放回腔子里,重重拍了下柱子的后背:“你小子都是   和谁学的?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货!”   接着站起身来冲着彭大壮就去了,“你他娘的算老几,敢打我儿子?”   她可不是杜小芹,面团儿般的个性,任凭自己男人搓圆捏扁,照着彭大壮面门就去了,一把将彭大壮挠地捂住脸哀嚎,倒不是他彭大壮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而是他实在防不胜防,又是杜大山又是南子,还有个面生的后生也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彭大壮都快缩到院门口了,一个不妨就被突然冲过来的李菊花给挠了个正着,脸上火辣辣得疼,松开手一瞧,出血了!   李菊花仍然不依不饶,上头嘴里骂着,底下手也来脚也来地朝着彭大壮招呼过去。   悍妇对流氓,这厢闹得热闹,院子里一片的鸡飞狗跳,谁都没想到今儿个对付彭大壮的居然是李菊花,倒也是歪打正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彭大壮的怒气对着杜小芹、杜芊芊、柱子都怼了个空,气焰被挫败下去,李菊花这种骁勇的作风他一时还真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要不是眼下实在气氛不合时宜,樱子早就憋不住笑了。 第443章 坚决不让步   “肏你大爷的,你这老娘儿们从哪儿跑出来的…哎呦!”彭大壮满肚子的脏话都来不及骂出来,没头没脸地就又挨了好几下,脑门和两颊火辣辣得疼。   “你骂谁呢?谁是老娘们儿?看姑奶奶我今儿不把你头上的杩子盖似的几根毛撏个干净!”李菊花越捶越顺手,感觉因为杜芊芊过生日、儿子不同自己最亲近而生的那些碎碎杂杂的不快倒去了好些,心里对杜小芹愈加鄙视,就眼前这么个怂包废物点心,居然被他骑在头上欺负这么些年。   左邻右舍将院门口堵了个严实,后来的人看不明白怎么李菊花在杜家院子里同一个汉子厮打了起来,那些看了全程的人就套在耳朵上告诉,“啧啧”声不断。   安安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早就吓得大哭,季桂月将他抱着背对撕扯的二人,在那里哄着;杜小芹见因为自己闹成这样早就手足无措,阿青和南子娘在那里安慰她;柱子这小子野,也要冲上去助力,被南子和曹松一人一胳膊死死拉住了,拳脚无眼,真磕了碰了倒值多了;杜大山顾着瑟瑟发抖的妞子,而杜芊芊面沉如水,嘴唇抿成一条线,樱子紧靠着她看着彭大壮和李菊花那里,只不过樱子的表情显然丰富得多,看着彭大壮挨打,满是藏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院门里外乱成了一锅粥,好好儿的一场生日宴变成了一出闹剧,裴华既愧疚又恼火,不管怎么样先将彭大壮那里料理了再说。   彭大壮护住脸、准备抽冷子反攻的时候,从指缝里看到裴华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唬地一丁点儿打将   回去的念头都没有了。今儿个看来是不服输不可了,不然自己这身板儿经得住几捶?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撤了再做打算。   于是朝着门口的众人拼命挤过去,也不管瞧热闹的都是些婆子、媳妇儿,只一味往人堆里混钻,惹得那些媳妇婆子纷纷咒骂避让,彭大壮正好钻了出去,李菊花在后面只管冷笑:“饿不死的野杂种,你跑什么跑?看你下回还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不敢?”   彭大壮自诩“能屈能伸”,暂且不同这泼妇一般见识,一边沿着院门前的土路往村口方向退,一边仰着头、憋足了劲儿往杜家院子里嚷嚷:“别他娘的作甚春秋大梦!和离?老子就是死也不可能答应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心里知道裴华的厉害,追自己不过几个起伏的事儿,说着加快了步伐,可到底还是意难平,又发狠赌咒地骂了好几句,不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有的是功夫陪着耗云云。   骂完顺着墙根儿一溜小跑走了。   李菊花朝着他落荒而逃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扭头进院子,佯怒地睨了柱子一样,“走,跟我回去,成日家就知道在外头浪!”   目睹刚才自己娘的那一番“骁勇”,柱子也顶不住啊,于是乖乖听话跟着回了家,看热闹的诸人看了出好戏,戏落幕了也不好意思总堵着人家院门口,渐渐地也散了,但是可以想见,杜小芹要同自己男人和离这个爆炸性的大八卦,不消片刻就能传遍整个吉安村。   院子里那株蓝莹莹的枯树梅花,已经在李菊花单方面殴打彭大壮的过程中被撞得七零八落,树梢上   仅余的不到三分之一,其余都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好不凄凉,裴华默不作声地蹲下身子去收拾,背影很是有些萧索。   “哎呀,你腿刚好,别弯着了,放着让嫂子来收拾!”季桂月看不过,将安安递给杜大山,抢着去收拾,其余几个人也都上前帮忙。   樱子也是个心软的,玉树临风的裴华哥何曾有过这样?她悄悄儿用胳膊肘捅了杜芊芊一下,努了努嘴,示意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赶紧和好。   别人尚且如此,杜芊芊看着裴华这样垫着伤过的腿,她心里只有难受千倍百倍的,可是这一次她不想退步,裴华的那些理想和抱负她自然知道也能理解,按照正常的套路,这时的她应该支持这么崇高的理想,可是现实不是“伟光正”的电视剧,那个带着血腥气味的雪夜噩梦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她不想、也不能让步,看着裴华在那里继续收拾着一地的残败“梅花”,咬了咬牙,扭身进了屋。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樱子瞧着杜芊芊态度坚决的背影,跺了跺脚,嘟囔道。 第444章 不过如此   杜家今儿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村里惯会讨好卖情的妇人去同李曼学了个仔细,起先说到杜芊芊过生日的情形。   “哎呦呦,都是些咱们一辈子没见过的好东西,打老远的南边儿海里出的爱物儿。”那妇人边说边啧啧有声,“那一顿饭没个二三两银子也拿不下来,可惜了得这四个字竟也顾不得了。”   李曼心里直冷笑,不过二两银子罢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但心内还是颇有些不忿的,第一见面那个身后背着背篓、手里握着两朵莲花、满头是汗狼狈不堪的投亲姑娘,当时的自己何曾将她放进眼里,可早已经今非昔比了,不过随即一想,罢了,一顿海鲜而已,难得她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李曼有些恶毒得想。   可是这种伪装出来的释然在听到裴华给杜芊芊准备的那些新奇物什的时候,就有些绷不住了,看着那婆子上不了高台盘的小家子做派,见过的市面少、眼皮子也浅,裴华弄的那些新鲜的玩意儿她应该是没见过,学也学不周全的样子,只能用比较夸张的语气和神态来表示东西的细致,李曼微微皱了眉,这婆子真是没个眉眼高低的,巴巴儿地跑来同自己说这些,不是存心来找不自在的么。   李曼的娘也忙在一旁使眼色,示意那妇人赶紧别说了,她们母女俩刚从县里回来,小曼心情挺好,别又平端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姑娘,你别急啊,好戏还在后头呐!”那婆子忙收了话头,开始了正戏部分,“…老天爷呦,大   娘我活了这么些年还头一次听说有婆娘要休了自己男人的!”   听得李曼母女俩两脸懵,李曼的娘也骇然道:“就是那个针也扎不出一句话来的杜小芹?”   “可不是么!要我说,都是被芊芊那妮子生生给带坏了,那闺女自打来了咱们村,生出了多少稀奇古怪?!”   这话说到李曼心坎里去了,脸上露出了些笑模样儿。   李曼的娘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和离这事儿多么得骇人听闻,居然自己村子里闹出了这档子事儿,而且还是平日里最懦弱、最无用的杜家大闺女,奇道:“杜小芹嫁的那个男人听说可不是个好缠的主,他能同意?”   “可不正是不同意么!闹得那叫个鸡犬不宁!”将后头的那些个闹剧二一添作五地添油加醋说了一遭儿,特别是彭大壮临走前放的那几句狠话绘声绘色地学了一遍,听得李曼的娘连连摇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再怎么这杜家也过分了些,将嫁出门的人带着孩子留在娘家不让回去,还要和离,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那妇人得了这口风,愈发来劲,上下手相叠起来拍得“啪啪”作响,“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吗?我在杜家院门外头瞧得真真儿的,那和离两个字就是芊芊那妮子提出来的,她姐还没怎么着呢,她却冲在了前头,这主意我瞧着分明就是她出的,看上去甜津津的没出阁的大姑娘,实际上少说也得有个一万个心眼子。”   李曼听得更加得了趣味,屈尊降贵地将桌上的精巧点心往那妇人那里推了推,“婶子,别光顾着说   ,尝尝吧。”   一贯眼高于顶的小曼姑娘鲜有的热情,村里还少有人有这样的待遇,那妇人受宠若惊,更要无话也得搜刮肚肠寻出些话来凑趣,小心地捻了块点心,“可话说回来,要说她心眼子多吧,偏生轮到自己头上的事儿却又犯糊涂了。”   彭大壮来之前杜家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大家伙儿也还没开始围观,因此裴华同杜芊芊之间具体的矛盾外人并不十分清楚,但最后杜芊芊气呼呼地一扭屁股进屋,理也没理蹲身收拾的裴华,这一幕大家都是瞧得分明的,互相打听,只隐约听说杜芊芊不同意裴华去当兵部的副典吏。   “你说说这天上吧唧――砸了块大馅儿饼下来,这丫头却还一门心思往外推!”   但李曼早就从姨夫那里知道了他对于裴华哥差事的打算,自然也就能明白杜芊芊的想法,这是出事出怕了,当上了兵部的副典吏,每日里的打打杀杀怕是比衙差时候翻几倍,风光是风光,但是再出了事,恐怕未必还能有上次的好运气,不过她可没那份耐心去同眼前这个妇人解释去,再说了,巴不得她们继续误会下去、多排揎排揎杜芊芊才好。   李曼只顾着紧着问:“那她和裴华哥还为了这事儿拌嘴了?”   “何止是拌嘴了?我看闹得挺凶,俩人都不说话了,一个一扭屁股就往屋里去,另一个也没赔小心上前去哄着,看着就已经生分了。”   “哼,活该!”李曼好不得意,裴华哥的性子她多少还是清楚的,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原想着对她杜芊芊是个例外,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闹掰了才好。 第445章 嫌隙   年节一过尽管春姑娘的步伐迟早要来,但总归大家闺秀般闲庭信步来得姗姗,天气仍旧清寒得很,菜园子里的蔬菜有限,不少都是去年秋天时分种下的,比如大蒜,冬天雪覆了一层又一层、一次又一次,也没冻坏,一行行的仍旧郁郁青青,虽然有些叶片萎黄了下去,但长势却无分毫的示弱。季桂月还在其间撒了些芫荽的种子,发棵之后,芫荽的茎叶都匍匐生长,接着相互依附经冬成长。   杜小芹的菜园子不过才修平整、勾了垄,要想长出蔬菜瓜果来还得等上一段日子,因为彭大壮几天前的一场大闹彻底弄砸了芊芊的生日,杜小芹本就心思细且重,内心愈发不安,这几日里头家里大小活儿都抢着干,屋后的那一小片地她恨不得每一块土坷垃都用手细细捻过一遍,季桂月那一小片菜园子里的活儿也都被她抢了去。   浇水施肥,精心伺候,那些个大蒜、芫荽、莴苣啥的都长得肥头大耳、完全不像这个季节该有的蔫儿样。大蒜芫荽往往是用来作为配料,烧鱼、炖肉,出锅时往里头撒些蒜段和芫荽叶,既能提色也能提味儿,当然了,单独用大蒜与腊肉同炒也十分下饭,但是杜小芹没怎么舍得如此,想要留着大蒜长蒜头,通常大蒜都能长到端午前后,“八月不下地、五月不进家”,这说的就是大蒜的脾性了,留到那个时节还能提前吃一两茬的蒜薹;而那莴苣被杜小芹伺弄地更是长势壮观,叶片中间挺拔出粗壮的苔,用刀从底部轻轻砍下来,小心地宣去外层的老皮,内里苔心翠绿如玉一般,除了烧豆腐、烩肉块儿,杜小芹更是将其切了条过热水焯了晒干备好,吃时抓一把起来用水泡了,只需加点醋和麻油,倒   也是一道清爽可口的佐菜。   妞子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杜小芹成日家里外忙活,她也跟着瞧,碰到自己能做的也会上前帮她娘的忙,内心十分得恐惧,生怕舅舅这里待不下去还要回彭家,所以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爹口中的“赔钱货”,这娘儿俩倒整日没个闲着的时候,杜家其他人哪里看得下去,说了好几次都没用,说的时候杜小芹点头答应着,一转眼,扭头又去找活儿干了。   钱掌柜那里已经照常送货了,杜芊芊复又忙碌起来,但仍旧抽了空同杜小芹深谈了一番。   “姐,你若是再这样,以后妞子可就养成了唯唯诺诺、只知一味讨好别人的习性,一辈子吃亏的命。”杜芊芊知道杜小芹不怕苦、不怕累,哥和嫂子劝了也不是一两回了,都没啥用,因此上还得从妞子这里入手。   果然,一提到妞子,杜小芹才意识到自己这几日的确让孩子也跟着自己提心吊胆,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全家人的脸色,之前还会和安安一起嬉闹抢玩具,现在压根不敢了,自责和内疚针尖儿般扎在心窝里,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哥嫂妹子都跟着自己受连累,自己若不再勤快些,更对不住大家了,想着眼圈儿就红了。   对于杜小芹的想法,杜芊芊洞如观火,自家这个姐姐被彭大壮在自己生日宴上闹了一场之后,尽管不安,却从未提过一句放弃“和离”的话,这就是最大的进步,能做到这样杜芊芊已经很欣慰了,她握了姐姐的手,“这里就是你和妞子的家,安安心心地住下就是,可千万别再像这几日这样了。”   杜小芹想要说上两句却也不能了,因为喉头已经有些哽咽,只好拼命点了几下头。   “再说了,彭大壮这一闹是迟早的事儿,倒省得咱们亲自跑一趟去知会他了。至于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姐你放心,这事儿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想不出法子来?”   有了杜芊芊的这番话,杜小芹才算放下些心来,可她更记挂另一件事儿,“不是姐说你,华子这几日来了几次了,你都没啥好脸色给人家,男人自然想要在外头立一番事业,咱们做女人的咋个能拖后腿。”   杜芊芊只摇头,“别的事好商量,这件事,不行。”   知道自己小妹的脾气,再多劝也无益,杜小芹叹了口气,有些担心道,“因为这事儿你俩弄生分了可怎么好。”   闻言,杜芊芊弯了唇角眉梢,甜甜的一笑:“姐,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头吧,不会为了这事儿生分的。”   杜小芹有些诧异,在她看来,这俩人还从未为什么事情红过脸,这次的事情可算是个大事儿了,又闹得如此不愉快,怎么自家小妹没事儿人一样笃定不会因此而产生嫌隙。 第446章 香椿拌豆腐   看杜小芹仍然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杜小芹知道自家姐姐就是个爱操心的命,这件事儿上姊妹俩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也不在这话题上继续,问道:“姐,今儿一早起来就看见你在厨房里忙活了,扑鼻的豆子香,你在家做豆腐呢?”   “嗯,家里做豆腐的家伙事儿挺齐全,又有现成的黄豆,我就做了点。”杜小芹突然一机灵,“反正家里也吃不完,你送些去隔壁吧。”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华子已经几次主动来亲和了,总是碰了壁回去也不是个法儿,让芊芊送些豆腐过去,互相给个台阶下。   杜小芹点的豆腐比较嫩,趁着豆浆表面那层凝结承望,又挑了好几张薄皮儿,晾干了就是豆腐皮儿了,杜小芹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用的是吃豆腐作为简单的法子――拌。地里早春的一茬香椿正好能吃了,恰是拌豆腐的上上之品,嫩香椿头,芽与叶均未舒展开,颜色紫中带赤,不用凑近了嗅,离老远就能闻见清香扑鼻,用滚水稍稍汆烫了,梗叶立即转为喜人的碧绿色,捞出来用细细的盐粒儿揉搓,冷却后切成碎末儿,同豆腐拌了,再滴上几滴香油,虽无甚金贵的食材,但胜在新鲜,正当季的蔬菜、刚磨好的豆腐,一筷子连香椿带豆腐夹了入口,滋味三春不忘。   东西是好,但是杜芊芊不愿意去,虽则裴华来了几次,但并不是真的低头来的,而是想来说服自己,同意他当兵部副典吏的事儿,既然这件事是自己的底线,这会子端了这碗香椿拌豆腐去,不稂不莠   的,反倒显得没主见得很,因此不肯去接那碗,杜小芹这里就拉着她催她去,姊妹俩正笑闹着呢,苏岳端着个空碗进得院门来。   杜小芹一见苏岳那个空碗,就想到之前那次他端着腌菜在左邻右舍稀奇的目光中大摇大摆而去的情形,当下就有些想笑,不过她这么个内向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真得笑出来,低了头停了打闹。   倒是苏岳看到杜小芹有些微微诧异,眼前这个大妹子瞧着挺眼熟的,但一时却认不出到底是谁,再看看旁边的杜芊芊,俩人眉目之间的相似,反应过来,应该是杜芊芊的姐姐,不过才月余没见,倒像是变了个人,气色好了好些,不过个性使然,他也没过多地打量、也没去打听这姐俩刚才闹作一团在做什么,注意力倒是被杜小芹手里那碗豆腐吸引住了。   “这是今年头茬的香椿?”   杜小芹不好意思搭腔,忙将手里的香椿拌嫩豆腐塞进杜芊芊的手里。   “是啊先生,豆腐也是早上我姐现磨的,香椿最好吃也就这段日子了,过阵子叶绿梗硬,香气可就大减。”   苏岳点点头,“此话不假。”   闻弦歌知雅意,杜芊芊知道先生这是馋这碗豆腐了,将碗往苏岳面前一递:“先生,刚拌好的,你尝尝鲜。”   “好!”苏岳巴不得一声,也不扭捏,一手接过碗,一手就去掏铜子儿。   杜芊芊笑道,“不过一碗香椿拌豆腐,值不了几个钱,先生若给钱也太外道了。”   “那倒不是。”苏岳摆摆手,表示自己怎会那么迂腐,“这些个铜板是想让你再夹些咸菜,切几片火腿来。” 第447章 沟通?没必要   苏岳一手端着香椿拌豆腐、另一只手端着咸菜盖火腿片儿,前脚刚走,后脚裴华就进了院门来。   按理说吃了几次软钉子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呢,杜小芹是真地担心他絮烦了同芊芊生分了,可看他面色却并无半分不虞,温和如常,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然了杜芊芊也同样是笑模样,“裴华哥,你想通啦?”   想着刚才苏先生馋那碗豆腐,扭头就去盛,本来要招呼“想吃豆腐吗”,再一想这么说实在怪怪的,转了话头:“头茬的香椿芽儿红、叶儿新、枝儿翘,最好吃啦。”   须臾,一碗嫩生生的香椿豆腐就得了,白、紫、赤配上碧绿,俨然满满的一碗蓬勃的早春气象。   裴华含笑接了过来,翕翕鼻翼,香椿清新的香气愈加浓烈、沁入肺腑,杜芊芊忙递了双筷子过去。   “想通啦?”   裴华嘴里含了一筷子的豆腐微微呛了几声,没做声。   得嘞,这还是想过来说服自己呐,杜芊芊也不恼也不气,“裴华哥,你端回去吃吧,顺便给柱子捎上一碗。”   裴华英挺的剑眉无奈地微皱了皱,知道杜芊芊这是不让步的意思,端了两碗豆腐回家,从打进院门来还没能说得上一句话。   “小妹,你…”杜小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叹了口气,“好歹你俩敞开了聊聊啊,你这般没说到两   句话就赶人走,也不是个事儿啊。”   杜芊芊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俩之间不用。”   当然不用,沟通是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想法,而她和裴华哥不需要,互相都明白对方的想法,她懂裴华志向高远,宁愿放着肥差的清闲户部副典吏不当,而裴华也懂她宁愿他没了衙门的差事也要一生平安。正因此深切的彼此理解,反而更加焦灼,沟通是不必的,端看双方谁愿意让步了。   “芊芊姨给我的?”柱子高兴地捧着碗,今儿个学里逢初五休沐日,却被他娘拘在家里背书,去年一冬先是腿摔伤了,好歹那时还能三不五时请苏先生开开小灶,可后来偏生出了自家表妹那档子事儿,彻底没脸去找苏先生了,功课落下好些,以前还总能听到柱子回来炫耀自己被先生夸,现在是一句也听不着了,李菊花也曾偷偷在学堂窗前瞧,旁的孩子同先生有来有去答地欢实,柱子却半张着口木愣愣地犯困。   自家孩子这样,李菊花如何能不急,索性休沐日拘了柱子让他下死力气背去。   “嗯,特意给你捎的。”裴华摸了摸柱子的脑袋,上次“护驾有功”,这几日小子没少得小零嘴儿。   李菊花在一旁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一声,显然对于那日柱子差点被推了个倒仰的事儿还耿耿于怀,但吃人的最短,“柱子,赶紧吃了继续背,别躲懒!”   一边手里还忙活着种眉豆和豇豆要用的竹架子,庄稼人经常将这两种豆子种在一处,须得搭架子,这竹架子很快就要派上用场,春日里头种下去没多久,先憋闷着劲儿,没多大动静,可“先胖不算胖   ,后胖压倒炕”,不经意间一下就会发出四五颗芽叶来,攀缘着架子不断地上窜,每日里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瞧着就让人心内欢喜。 第448章 箱底的青布口袋   李菊花看裴华端着两碗香椿拌豆腐从杜家回来,从出门到回来不过片刻,就知道这是又在杜家那丫头那儿吃了瘪,撇了撇嘴,还没成亲呢就往自家老爷们儿头上骑了,等成了亲还得了?   兵部的副典吏!那真是裴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才有这份荣耀,她敢自拦在头里,不过李菊花也不着恼,反正没了兵部副典吏还有户部副典吏这肥差候着,也不怕到手的鸭子飞了,只是自己心内拈酸吃醋的劲儿又上来了,都是裴家的媳妇儿,一个马上就是县衙里头的官太太了,而自己却仍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命,心里那股酸意弥漫开来,呛得喉咙发紧。   “华子,要我说,媳妇儿也不能太惯着了,等成了亲你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这般被她一个丫头片子拿捏着,实在不像个样子。男子汉同女人家不同,自然要出去立一番事业不是?”   暗搓搓挑拨着,实指望能给杜芊芊下点眼药。   李菊花言语关切,可裴华十分清楚自家这个嫂子“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的性格,既没点破,面儿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囫囵应了一声:“嫂子,菜园子里的篱笆瞧着今年该换了,我去用木槿花树枝做了。”   裴华瞧着杜家菜园子里杜芊芊用了这法儿,紧挨着木槿花篱笆旁种了几棵瓠子和冬瓜,这两种瓜果会顺着篱笆攀援,等到六七月份里头瓠子开花,“瓠子花”名儿虽不好听,但白色的花瓣如同湖绸纱,颇有股媚态,冬瓜的花也开得十分鲜明,黄黄的一大朵,配上一朵朵粉色的木槿花,定是个十分明   艳的夏日角落。   说完进屋去换粗布衣裳,方便做农活儿。李菊花不满地暗自嘟囔了两句,裴华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因此他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李菊花无从分辨,见柱子噘着嘴瞅着自己。   “干啥?”   “娘坏!”   “娘咋坏了?”   “你说芊芊姨的坏话!”   几乎将李菊花气得倒仰,将手里的竹架子往地上一摔,狠拍了一下柱子面前的书本:“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还反了你了!赶紧背书,明儿个学堂里再走神看我捶你不捶!”   裴华衣服少,连同里衣在内一个半尺来宽的木头箱也没放满,虽然件数少、布料差,但干净整洁,整齐地叠在一起,因为受伤的缘故,那些下地干活儿的衣裳也要三四个月没派上用场了,都压在了箱底,伸手进去取,却意外在箱子一角摸到了一个小布口袋,裴华心中一动,将小布口袋拿了出来,很普通的青色口袋,将袋口打开,摊开手掌,到处里头的东西。   “叮叮当当”八枚铜钱倒于掌心,每一枚都被擦拭得十分干净。   这是年三十杜芊芊给自己端来的饺子里的,每只饺子咬开,或是红枣或是铜钱,里头包含了太多的含义,劫后余生的庆幸、驱除霉运的殷切、融融暖意的祈祷…   那顿饺子越吃越凉,心却越吃越热,如今那几枚铜钱正静静地躺在自己手上。 第449章 红薯藤   于是,粗布衣裳也不忙着找了,裴华握着这八枚铜钱出神,想着这几个月来杜芊芊对自己的点滴照顾。药饮、饭菜、被褥、火盆、乃至窗台上的各色花卉…无一不用心,自己这一场伤病,倒让她成了担子最重的一个,日夜悬心坐卧不宁。   懊悔如山倒般涌来,裴华“腾”地站起身来,将那八枚铜钱重又装回那青布袋子里,妥帖地于箱底放好,拔腿出了屋门就往杜家去。   “小叔,你去哪儿?”柱子被他娘拘着在堂屋里背书,正不耐烦,瞧见他小叔脚步匆匆往外,巴不得让小叔带上自己离了这里。   可裴华此刻心内焦灼、恨不能立时见到杜芊芊才好,压根没听到柱子那里的动静。   李菊花顺手抽了根手边用来编竹架子的竹篾子轻抽了下柱子的胳膊,竹篾子韧性大,发出“咻”的破空之声,听着唬人,其实打在厚厚的棉衣上倒也没什么痛痒,“看来今儿你是皮紧了,不真来一顿你就不老实!”   佯装又要扬起竹篾子,柱子被吓得抱住了头。   “说是去弄篱笆,怎么转脸又忘了,跟吃了蜂蜜屎似的成天往隔壁跑。”李菊花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见柱子抱着头,一双眼睛却在两只胳膊中间咕溜溜乱转瞧着自己,知道他这小子在听着呢,到了狗都嫌的年纪,指不定还会乱学舌去,噤了声,可想到自家男人此时正在地里忙着,同为兄弟的却马   上要穿上官服彻底当上人上人了,心内总归不是滋味儿,眼下去弄个篱笆还推三阻四失了魂儿似的,并不舍得真打儿子,只能拿手里的死物撒气,那竹架子被上下摔弄得几乎散了架。   裴华兴冲冲到了杜家厨房,实指望杜芊芊会在那儿,可惜却扑了个空,出了厨房,木匠房里有动静,进去一瞧,是杜大山三口在里头呢。   烟铺掌柜给拉回来的忆木,刚做出了一批烟斗,材质坚固,其实是做弓把子的上好材料,用来做烟斗着实是奢侈,杜大山每一刀下去都格外用心,因而特别有成就感。   “安安你瞧。”杜大山献宝一样拖着一个烟斗,“这斗窝大小深浅多合适!”   安安哪里懂这些个,新奇地一把将烟斗抓在手里。   “别人家教孩子读书写字,你可倒好,教儿子做烟斗!”季桂月好笑道。   杜大山嘿嘿乐道:“做烟斗咋啦?一般人还做不来,斗窝大小深浅、烟道宽窄高低,里头讲究可大了,做得好了,让人一叨烟嘴立刻唇喉就能感受到烟气通畅,要不然烟油子倒流,一嘴苦辣…”   说得兴致高昂,显然这一批烟斗做得很成功,杜大山完全沉浸在成就感中,季桂月瞧着自家男人这般高兴,她当然也跟着高兴,不过嘴里却仍不忘了打趣,“我瞧着你是要疯魔了,整日价烟斗烟斗,快歇了,将这碗杏仁豆腐吃了,大妹和小妹一齐做的。”   裴华一走进来就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华子…”杜大山正要招呼,可是裴华等不及了,“哥,芊芊呢?”   杜大山一直泡在木匠房里,并不清楚,瞧着裴华挺着急的,“咋了?出啥事儿了吗?”   “没有,就是找她说几句话。”裴华面上含笑,也的确不是有什么坏消息的样子。   “她们姐俩领着妞子在屋后的新垦菜园子里忙呢。”季桂月给他指了条明路。   裴华得了信儿,同房里人匆匆打了招呼,扭头就奔了出去。   “这是有啥急事儿啊。”杜大山还是有些不放心,季桂月将他手里的碗举到他嘴边儿上,“你就放心吃吧,你瞧这样儿还能是啥坏事儿?我看呐,咱家这小妹是真厉害。”   “咋厉害?”杜大山仍然不解风情,季桂月催着他喝了甜汤,别紧着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红薯都是在麦收后用秧子种下的,秧子从哪来呢?将一冬没吃完的那些在早春的时节埋在土里,等天气和暖后这些红薯就会便发芽,抽出一条条的茎叶,等这些茎叶长得很大之后就可以直接摘下了,这就是秧子,这些秧子没有根部的,一节一节,朝土里一插,浇上水,几天便活棵了。   早春温差大,午后的大太阳下温度要比早晚高上许多,杜芊芊忙完了送货要忙的那些活儿,就陪杜小芹在这里忙菜园子,她对于种菜这些庄稼地里的把式活儿并不在行,时不时问一问姐姐,觉得十分有趣。   “姐,你说这些阿青送来的这些红薯好,为啥呀?”   “你看这皮儿,紫红紫红的,里头粉面儿含的多,煮熟后又甜又粉又糯,用来做粉条儿也是顶好的。”   “这些红薯藤长得多了还能喂猪。”   杜芊芊突然笑起来:“那可不成,我还想吃呢,外面那层皮儿给宣了,里头清脆的茎配了青椒丝炒   了多好吃啊!”   弯弯的眉、甜甜的笑,在午后的大太阳底下干活儿累出额头的细密汗珠,在阳光底下生机勃勃的美。 第450章 葡萄出窖   “你看看你小姨,还想着同小猪抢吃的呢。”   妞子被逗得哈哈笑。   红薯地是有些要求的,得将土两边的脊堆起来形成一条条的红薯沟,这些红薯秧就栽在这些隆起的脊处,这样既可以方便红薯秧扎根生长,又有助于红薯在土壤里结果,到了秋天将起脊上的土用铁锹一推,或大或小的红薯块就一个个乖宝宝似的一根藤冒出头来。   妞子也帮忙扒拉,其实她那小胳膊小手的,几刨子下去也刨不了多少土,压根帮不了什么忙,不过杜芊芊将她的袖口挽起来,由着她玩儿去,妞子比其他同龄孩子会察言观色得多,她分明可以感受到自己娘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小小一个人儿也跟着狠狠送了口气,若眼下是在彭家,肯定已经被奶奶他们多嫌着丫头片子碍事了,但是在这里不会,妞子笑嘻嘻地用手抓土帮忙堆垄。   裴华原本急着找人的心情莫名平复了下来,站在离新垦菜园子十来步远的屋墙那儿含笑瞧着地里忙碌的人。   “芊芊!我拿来啦!”清脆的叫声由远及近,“哎,裴华哥你怎么自己个儿站在这儿?”   樱子手里拽着葡萄藤,一阵风似的旋过来,看到裴华,蓦地停了下来。   “我来找芊芊有点事。”地里的三个人听到了动静也都扭头过来瞧,神情都有些惊讶,表情都带着疑惑,自己刚回了家去怎生这么快又回来了,对着那三双有些神似的眼睛,裴华有些不好意思,“这   葡萄藤是拿给小芹姐来种?”   “嗯,是啊!”樱子兴奋地点了点头,“我哥特意挑了最好的,保管长出来的葡萄又多又好吃!”   说着招呼杜芊芊她们也过来瞧,邀功一般紧着介绍。立春时分要挂上四五十日的摆条风,枝条随风摆动,树便醒了,忙忙跌跌将汁液输送到全身,枝条儿软了、雪也化尽了、土壤是肥沃的黑。   “地里碧绿的茵陈蒿长出来了,我大哥、二哥他们就将葡萄出窖了,那葡萄窖一锹一锹挖开,葡萄藤露出来,乌黑乌黑。”樱子将手里的葡萄藤往上捧了捧,献宝一般,“你们看,这几根梢头已经开了芽苞。”   果见樱子带来的这几根已经吐出指甲盖儿大的小叶儿,还嫩得紧,白白的小片儿,杜小芹听裴华说找芊芊有事儿,心里有些着急,但是樱子兴头头地来给自己送葡萄藤,也不好打断。   “小芹姐,得备上松松的湿土,可别小看这小叶儿,种下去不大一会儿就会变了颜色了,先是叶边儿发红,再一会儿就全绿了!”   “备好了,正好樱子你懂,你来帮忙姐来看看这土成不成?我怎么瞧着我备好的这些太湿了些?”杜小芹正挽了樱子,另一只手牵了妞子。   樱子还想回头去拉杜芊芊,被杜小芹含笑悄悄儿捏了下手,这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二哥说了这几根是今年出窖里头长势最好的,刚刚自己只顾着高兴说自己的了,完全没在意裴华哥刚刚说的话。 第451章 雷声大雨点儿小   “说吧。”杜芊芊擦了擦额前的薄汗,庄稼果然不是那么好种的,刚刚不过堆了几垄红薯地,从胳膊到腰连着双腿都泛着酸,想想村子里那些靠天吃饭的乡亲们,不由得感慨地里刨食真是件顶辛苦的事儿。   恰逢早春料峭,前一刻脖领那儿还觉得热得微微发汗,可站起来后风一吹,脸上毛孔忽地一紧,觉着寒津津起来,忍不住稍微哆嗦了一下。   裴华瞧着她嫩苹果一般细白的脸,生怕她受了寒,“去堂屋吧。”   “成!”脆生生地答应着在前头带路,杜芊芊也不忙着先进屋,反而先进了厨房,仔仔细细将十根手指都洗净了,特别是指甲缝里,已经干了的泥巴粘在里面很不舒服,熬炼好了的猪油炸了吃食,剩下的若是直接倒了可惜了得,灶台底下多的是草木灰,抓两把加了清水搅拌后澄清了,同猪油一齐熬煮了就成了最原始的肥皂,用来洗脸会皴,不过用来洗手却挺好。   杜芊芊两只手都搓满了肥皂,滑腻腻的,见裴华笔挺地立于一旁,心中生起促狭之意,不忙着洗完,开始用标准的七步洗手法,手掌、手背侧、掌心对手背、掌心侧指缝、手指指背、大拇指、五指并拢小鸡啄米一样洗指尖、接着还洗了手腕,揉搓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除了瞧着挺新奇,裴华并无任何不耐烦的意思,杜芊芊抿嘴一笑,表现不错,赏他口茶喝吧。   洗净、擦干了手,倒了两杯菊花茶。春日里容易肝火旺,需要茶水的补给来消退肝火,烧滚水的空   当挑选出三五朵菊,滚水冲滚而下,菊花在沸水里翻滚,花叶得到井水的充分浸润,盖上茶盖,花叶在水汽的蒸腾里复又经受一遍洗礼。   杜芊芊拿捏着时间,茶盖再严严实实盖个片刻饮用最佳,端了两杯茶就要往堂屋去,裴华手臂从上方伸过来,“我来。”将两杯茶接了、往堂屋而去。   态度这么好?莫不是想着这样就能让自己心软?杜芊芊跟在他身后腹诽着,捏了拳头提醒自己切不可中美男计!   杜芊芊这厢还在默念“原则”二字时,“就听你的,我去当户部的副典吏。”   “啊?!”杜芊芊嘴微张,还有些愣愣地反应不过来,模样怪可爱的,裴华心中又怜又爱又悔,悔的是自己悟得太晚了些,累地她平白多受几日的惊。   “听你的,那个兵部副典吏不当了。”裴华声音又柔和了几分,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杜芊芊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怎么回家一趟就突然变了主意,要下定决心说服自己放弃理想多么不容易,杜芊芊心里比谁都清楚。   “真的!”裴华含笑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答道。   一双略丹凤、一双如月牙,四只美目都噙着笑,不过显然杜芊芊的情绪要激动得多,内有流光波动,有些氤氲的雾气,看得裴华心里如同被揉了一下,有些疼,轻声问道:“怎么还哭了?”   杜芊芊咬了下下唇,“为什么?”鼻音有些重。   “户部副典吏难道就不能护百姓、保平安吗?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杜芊芊知道裴华这是避重就轻,揉了揉眼睛,“骗人!”   “不骗你。”裴华正色道,“你放心,那些你担心的事儿我都不会做。”   杜芊芊知道自己贪心,不仅想论迹、更想要论心,但她明白,眼前这个人,不论论迹还是论心都是值得相信和托付的人。使劲儿点点头,俩人之间第一次重大的分歧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儿小地轻松解决了。   心结一解,俩人安心品茶。   再揭开杯盖,顿时菊花的香气从茶盏中升腾而出直冲鼻端。原本干瘪的菊花如同回到了初开时的状态,体态轻盈地在杯中舒展而开,翩翩似山间清秀的佳人婆娑又质朴,摇曳又羞涩。瞧着菊叶在滚水中慢慢儿浮沉,时间似乎也放缓了脚步,空出大段的留白,任凭品茶之人遐想山野之间的恬淡:天光乍亮,云气缭绕鸡鸣阵阵,郁郁青山下的沟垄之上,朵朵白菊在徐徐微风中轻曳,来自深山腹地、吸收日月甘露精华,方成就这两盏茶。   俩人对坐着,交谈并不多,偶尔聊上两句,时不时笑着对望一眼,啜饮口中的菊花茶不自觉间甜得醉人。   屋里甜丝丝,屋外笑吟吟。   杜小芹和樱子在堂屋外垫着脚悄悄瞧着这是和好了,放下心来,又踮着脚离开,生怕惊扰二人。 第452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品着茶,谈起彭大壮这事儿来,杜芊芊深知这是个块难啃的骨头。   “这事儿你别急,办法我来想。”裴华又抿了一口,带着笑对杜芊芊道。   因为杜芊芊并不知道上次裴华去找彭大壮、牛二等人给自己料理了后顾之忧,因此只当这是在安慰自己,裴华这么个正直的个性,碰上这种难缠无赖的小人只怕多半是秀才遇到兵。   裴华瞧着杜芊芊的神情,料到她心中所想,也不多解释,且等事成之后再做道理。   正说着,杜芊芊却“噗嗤”笑了出来,“要治彭大壮,就得菊花嫂子那样的人。”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彭大壮被李菊花厮挠地毫无招架之力,裴华也掌不住笑了。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说得就是这样了。   “要是变得有菊花嫂子十分之一厉害就好了,看彭大壮还敢不乖乖就范!”杜芊芊嘟囔着,彭大壮这种要啥没啥的人,其实最难对付,反正也没啥可失去的,自然也就没啥可怕的了,反正烂命一条,现在拽着杜小芹,起码能三不五时过来杜家捞点油水,若是和离了,臭名在外,再要找媳妇儿只怕是妄想。要让他和他家里人同意倒也不是没办法――砸银子!   别看彭大壮这烂泥扶不上墙的酸窘样儿,其实彭家田地不算少,实实称不得那起吃饭都成问题的薄祚寒门,让他们开价,狮子大张口是跑不了的,反正不可能赔本了去,只管往高了要又何妨?再者彭大壮反复无常的小人,临时变卦或者加码那还不跟闹着玩儿似的?总之,用银子砸彭家人是下下之策   。   不过无心的两句话,听得裴华心里一紧,面皮儿都绷了绷,欲言又止地瞧着杜芊芊,让后者更是笑得泪花儿都出来,看来菊花嫂子这做派不仅小人害怕,正人君子听了也犯愁啊。   于是,李曼翘首以待的裴杜二人分崩到底是没有盼来,虽然很是扫兴,但却并不是她最在意的事儿,这两日她心心念念的全是去邻县未归的李康,本来说好来回不过四五日的功夫,可这会子已经十来天过去了,却仍没见他的踪影,不知是他还没从邻县回来、还是从邻县回来了却没来自己这里。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李曼都挺烦心的,前者是担心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变故、或者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后者那问题就更大了,已经习惯了李康的小意殷勤,突然冷下来,李曼哪里适应得了,在家里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怕他遇到了剪径的贼人,一会儿怕他对自己的心意有变,真个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如此焦虑了两天,仍然没等到李康,李曼等不下去了,她决定先去姨妈那里问一问,毕竟从上次过年见面以后,李康的娘已经正式成为了这个县里以栾夫人为首的贵妇交际圈之一员,本来又是长袖善舞的性格,最近同栾夫人走动得很勤。   “李康这小子这几日都没去你那儿?”栾夫人惊讶地道,“他几日前就回来了啊。” 第453章 忐忑不安   栾夫人这般惊讶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李康已经来府里一两次了,没道理一次没去找小曼啊。   这么一说李曼更是着了慌,“那他来找姨夫是为了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左不过生意上的事儿。”栾夫人顿了一顿,避重就轻地应了一句。   李曼心里无法自制地“砰砰”狂跳了几下,李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却没察觉?但拧眉虑了一遍却没想出什么来。   “我听他意思是生意上有些麻烦,估摸着正忙这事儿呢,你且安心,不出两日必定会去找你的,咱们自己得稳得住些。”栾夫人见李曼乱了心神的样子,安慰道,但是心里隐隐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浦阳镇四处高山,处于盆地的腹部,鲜有山林,因而缺乏柴薪,镇里人需要柴薪时都需去市场上购买,这里的柴炭生意也就兴旺异常。   这里处于县城的下游,需要大木料就都去县城购买,回程时利用途径这里的水路进行运送,不过水路比较浅窄无法如同大流量的江河一般立于、甚或住在木柴之上。于是这里的集市上会出现一个其他地方没有的现象:山区的乡民进城赶集常扛上几根木料、半夜就动身,点了灯笼,翻山越岭后天亮前到达集市,卖完了之后匆匆扒拉几口饭,给家里添上些生活必需品,接着徒步回家,等待下一个赶集日的到来。   而买主就会在这里选购好木料,银货两讫之后雇人将这些木料抗到北桥头,在桥头边有一个埠头,那里有不少专门以放排为营生的人候在那里,看到主顾来了就会一拥而上招揽生意。   放排绝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因此这些放排人会几人一起合作,组成一个个小团体,放排的价格依据木料的数量和路程的远近来定,价钱一旦谈妥当了,木料之上刻了货主的姓名和地址,绳索捆扎好了放入水里顺流而下。   放排人手持竹杆,沿着溪堤一路跟随,遇到水流拐弯处或浅水滩,木料在水中难免打旋或搁浅,放排人就用竹杆轻敲一下、将木料引到主水道里头。一路上,放排人需要时刻跟着木柴的进度时而慢行、时而小跑,有时甚至要涉水作业,到达目的地后,用一个特制的钩子搭住木料,把货物拖上岸,再通知货主。   而此时的水量不大,更是三不五时出现断流,上游的村民们闲时就会将山中的杂木伐倒,锯成了段状,再用斧头劈开、藤条捆了结实,堆在河流旁等待时机。   三四月份的汛期一来,选好木柴截留的场所,通常是大片裸露的溪滩,拿着大榔头于此处打下一排长木桩用于拦截木柴,等木柴随着水流到了这里,不会儿就会堆积如山。   李康脑子活泛,这里的需求量极大,上一笔生意跑完就筹谋着这里了。来府邸这一两次也正是为了此事,来找栾县丞打通关节,有买就有卖,有生意就有竞争,没有门路如何淌得了这里的水? 第454章 干酪   只是通门路而已,比上次的木行事情要简单许多,李康也就跑了两次,栾县丞就应承下来了,但是背地里对着栾夫人却已经有些微词了,“上进是好,但是功利心也太强些则个”,倒是栾夫人劝了些“提携提携自家的晚辈后生也是分内应当”之类的话。   虽然李曼心内焦灼不安,但是栾夫人再三叮嘱她宽心沉着,其实除了耐心等也无他法,果然,到了第四日的承望李康出现了。   一见到李康的面儿,李曼满心的委屈还掺杂着些无法言说的怨怼,可是李康却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般,仍然笑脸相对、各色妥帖,倒让李曼无从张嘴质问。   这次李康更是将栾夫人和李曼请到了自家宅子做客,这还是李曼头一次到李府,府里上下无不精心筹备,自打李曼从马车上一下来,就受到了李府最最上乘的招待。   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小心服侍。   家里厅堂严格有序、中规中矩,以正厅的中轴为基准,是大户人家惯用的成组成套对称式摆放,如家具、楹联、匾额、挂屏及书画等,十分有气派。入门正对着屏风,“屏其风也”,上头绘了《荷亭儿戏图》,可看出精细的峰峦云水状纹理,不仅挡风辟邪、更添雅致。   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两边各配了太师椅,以右主、左宾或左上右下为序,皆以“序”来入   座。墙正中挂着中堂字画及翰林为序的匾额,堂两侧摆放着对称的几和椅,是晚辈等人的排列座式。   整个厅堂端方肃穆,同一旁喋喋称赞李曼的李夫人气质倒不是十分相称,“今儿个人倒也齐全,独缺了康儿的爹和姊姊,老爷外地生意里忙着,他姊已经出嫁,均不得空儿,康儿这孩子,忽了吧地说要请你到家里来做客,不然他姊念叨着要见也不是一两日了,康儿总也夸你是这个咱们县顶标致的,他姊正不服要亲眼瞧瞧呢。”说着,又是一阵笑,“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曼听了这话拿眼偷瞧李康,后者俊俏的一张脸含着笑看着自己又躬身去微扶栾夫人注意台阶,李曼心中暗喜且大定,不由就自己给他找好了理由:必定是这阵子太忙,因此才没来找自己云云。   通常而言,厅堂的家具布置最能体现家庭的生活品味,即便李宅还远不能称上“添一笔则无章,少一笔则意寡”或“相得益彰,起坐之间自成天地”,但竟也不俗,没有股子暴发户做派,只管金银堆砌,栾夫人心内还是比较满意的。   新贵就凸显在“新”字上,物什一应都较之其他李曼见过的大户人家要新上一些,就比如栾夫人府里所用坐褥、椅袱、引枕之物半新不旧的居多,但这里大多却是簇崭新的,栾夫人一看便知这是乍乍迈入上等之流的做派,但李曼到底眼浅了些,瞧着这些或殷红撒花、或青缎刺绣的崭新用度,想着以后便是这里的女主人,心内还是十分受用的。   而茶果点心也是极用心。但这方面李曼的确是见了不少市面、吃过不少好东西的,那些个吃食在她眼里也就精心准备的水平,倒是一样引起了栾夫人和李曼的注意。   丫鬟端上来两种酪,五尖瓣白瓷碟端上来,胎白质细,釉色洁白莹润,碟中的酪被切成精致的小方   块儿,愈发被白瓷碟衬得可口异常。   这时候的酪做起来十分费功夫,因此价格很是不菲,但栾夫人瞧着总觉着有些眼熟,笑着拈了块,随意问道:“倒难为你们好找,这酪想必是从外地捎回来的?”   李康的娘忙笑道:“倒是想岔了,这是家里买办从此地买回来的,价比外地的那些酪便宜不少,虽是用羊乳做成的,但口味竟也不比牛乳的差,夫人、小曼姑娘,你们尝尝看。”   分了水酪和干酪两种,那水酪颜色更白些、虽然羊乳浓度略低,但胜在细嫩且香;干酪甘沁凝脂,颜色微微带着乳黄,细闻隐约含着糟香。   入口一小块干酪,栾夫人心内已经有了几分确定,再等其中熟悉的茉莉香味从舌端散开,栾夫人已经完全确定这酪是出自谁之手了,可那厢李夫人已经连声叫了丫鬟去将买办寻来、拦无可拦了。   那买办的很快就随着丫鬟到了。 第455章 浓墨重彩的“酪”字   但凡做买办的就没有不机灵的,自是会看眉眼高低上下,更何况栾夫人带着未来的三少奶奶头一次登门,更是要殷勤应对。   躬身给栾夫人和李曼作了揖,行了礼。   “这酪是从哪个铺子买的?”李夫人问道,“让下头备一包等散了宴给小曼姑娘带了回去。”   “是!”那买办先遵了命,“是惯常给小少爷买零嘴儿的那家。”   “那家东西是不错,夫人,他们家的新鲜东西是真多,我这小孙子顶爱。”说着怀里约莫两三岁的男娃娃使劲儿点了点头,长相显然明显继承了家族的优势,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看了就让人心生喜欢,“好吃!”   奶声奶气的,大家伙儿都笑起来,很是带动气氛,李家的大儿媳妇儿见儿子给自己长脸,也十分高兴。   栾夫人想着让这话题早些结束,面儿上笑着却没有追问什么,倒是李曼,瞧着气氛好,李家众女眷也都对自己十分奉承之意,李康显然也十分疼爱这个小侄子,想到“疼侄子”这个话头,突然不妨头心里就刺了一下,因为她想到了裴华,但环顾眼前这个大宅子、一应的用度、加上俊俏无双的李康,那种意难平很快就消散了,为了体现自己的随和,她收了香帕,去逗弄那个娃娃粉嫩的小脸:“真的啊?有那么好吃?”   “好吃!”奶娃娃使劲儿点了下头,重复道,一时间,满堂的笑声,气氛极佳。   “猴子糖最好吃!”娃娃又加了一句。   “猴子糖?”李曼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   “姑娘,肯定听说过和盛钱掌柜吧?就是他开的蜜饯铺子,咱们县里的新鲜甜品就属他们家出的多…”那买办絮絮解释着。   李曼嘴角的笑已经凝住,是啊,她如何能不知,那个做甜品的人她只要想到名字就恨得牙痒痒。   李曼同裴华的纠葛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可出了吉安村,也就同裴华以及杜芊芊相熟的人才知道内里,其他人无非就是听说裴华同村里其他的姑娘定下了。   李康的嫂子笑着从婆婆怀里接过儿子:“听说是位姑娘家做的,真好巧的手!”   “康儿,你大哥前几日不是还专门买了好些,特意请了做糕点的师傅回来照着试试看吗?可那似酒非酒、似糟非糟的香却始终出不来。”   “街上孩童手里经常攥着的新奇糖果竟也是同一个姑娘做的?”李康想起来了,惊讶道,“倒是好本事,那些东西我在省城里都见了,卖得极好。”   倒是好本事!李康对杜芊芊的评价如同在李曼平地炸了声响雷。   李曼这下子连嘴角的笑都维持不了了,后槽牙咬紧,控制住不发出“咯吱”的磨磋之声,杜芊芊!杜芊芊!这三个字怎么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   也许是李曼的表情控制太过失败,李康家的几个人都感觉出不对来,却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只   好赶紧转换话题,遣了买办,吩咐赶紧准备午饭。   这水酪和干酪的确是杜芊芊新出的甜品,原本只是个意外。那日杜小芹太过勤快,帮了个倒忙,将几桶的羊乳都做了奶酪,远远超出了牛轧糖所需的量,杜芊芊灵机一动,于是水、干两种奶酪应运而生,可偏偏无心插柳柳成荫,反响极好,竟也成了抢手货,销售量甚至超出了牛轧糖一大截。   如今铺子门口墙上专门竖了一块木头板,用毛笔蘸饱了墨汁写了斗大的一个“酪”字于其上,酪都用大碗装了,不到十个铜子儿就可以买上一大碗,随意用刀切了吃罢了。可到了李家,厨子极讲究,切了大小均匀的小方块儿,又用了五尖瓣白瓷碟的精致碟子端上来,一碟子里头拢共也就得五六小块儿,颇有些“螺狮壳里做道场”的细致,因此上刚开始栾夫人没有认出来。   栾夫人什么场面没经历过,面色如常,将这个小插曲轻轻揭过,又以眼神示意李曼稳着些,别失了气度。即便如此,李康无心夸奖杜芊芊的那几句话被李曼在心里从前到后、又从后到前每个字都琢磨了好几遍,话里的欣赏和赞叹如同有实质的温度,烧烫地她心里生疼。   李府和府也不知哪里不对榫,只得拼上十二万分的气力招待。   前一阵子适逢过大年,家家都是大鱼大肉,更何况县丞家?膏腴膻鲜吃得必定肠胃油腻,李家深谙待客之道,明白清淡适口、腴而能爽才算上品。 第456章 种薯块儿醒了   经过霜、进过窖的白菜既脆且甜,白菜心微微腌渍后横切成一寸来长,芥菜的果实磨成的粉末加了糖醋,一股脑浇于嫩生生的菜心上稍加闷煮,再滴上几滴腊八儿醋,酸甜里带着辣,爽口异常;最肥厚饱满的黄豆发了黄豆芽,配了胡萝卜、芹菜、木耳、冬笋等十样时蔬鲜蕨,统统切了细丝,因为新鲜就是最好的调味料,所以只加了少许油盐清炒就是一盘足以代表早春的炒什锦;这个时节的胡瓜不过成人小拇指粗细、蒜苗嫩且绿、豌豆嫩而甜,不论荤菜、素菜都能加些进去,提味的同时还有股子难得的清香。   当然了,贵价的菜也少不了。豆皮儿做的素鸡,撕了些发菜温水泡了,将羼里的杂物细心挑拣干净,素鸡焖烂,发菜同煮,发菜与“发财”同音,是最好的口彩。这道菜得见过世面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端倪,素鸡不过豆制品而已,菜品端上来平平无奇,关键在发菜上,虽然口感类似于藻类,可却不是水生或者海生植物,乃是大西北荒漠草原所产,浸以滚水,拌以姜醋,其可口倍于藕丝、鹿角等菜。这东西在大西北为值甚贱,可经过商队辗转千里运输,物稀则价贵,到了此地一斤就要几两白银,即便发菜不压秤,但李府也不过只购入了几钱罢了。   风鱼腊肉、金银肝,年前就买了挂在房檐下风干,经过了朔风凛冽、滴水成冰的冬季,硬邦邦早已入味,上蒸笼一蒸,腊味十足。肉类还有葱烤的鲫鱼、爆腌的白鱼,更有野味助兴,山鸡配酱瓜同炒、兔肉用五香酱了,一桌的菜虽非鹿尾驼蹄,但胜在配搭得宜、腴而不腻,显然为了这顿饭,李府的   厨子很是废了心思的。   一顿饭毕,气氛才又和融起来。   只是前几日的若即若离反倒让两人的相处隐隐倒了个个儿,原本应该李曼生气诘问的,却变成了患得患失的那一方,只能说李康年纪虽小,对于姑娘家家的心思却洞如观火,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李曼的心思掌控住了。   二月里,春天的脚步轻。薯井旁的苦麻菜醒了、抽出嫩苗的茵陈蒿也醒了,而戴着虎头帽、穿着毛窝的萝卜头孩子前后左右地玩闹,白薯块儿也跟着复苏了。   杜大山是个手艺人,家中田地不多,杜家院子里倒是杜小芹最有农活儿的经验,自是因为在彭家早就做惯了的缘故。将压了整整一冬的大石板搬起撂到一旁,接着从三四捆的苫草扒开一道缝,白薯块儿这才透过气来。   “小芹,给弄来了。”季桂月抱了半怀的高粱杆儿,搁在地上掸身上的灰,“那驴粪也晒得半干了。”   杜大山在木匠房里忙活、杜芊芊去了县里送货、季桂月和杜小芹领着两个孩子在薯井边上忙活,将日子过得生机勃勃、红红火火。   用高粱杆儿搭了床、再用驴粪铺炕,薯炕底下置了火道,秸秆之上铺了约莫一尺来厚的粪肥,杜小芹小心地揪下薯蒂再一块一块地插入粪肥里。 第457章 “报春”   往粪肥里头插种薯的姿势也是有讲究的,得保持斜仰,既不能太密也不能太松。季桂月也不闲着,在一旁检查种薯块儿上有没有破败的地方,妞子在彭家也是看着她娘做这些活儿过来的,做起来竟也不比舅妈差。   “舅妈,舅妈,你看,这个上头有个小破洞!”   “咱们妞子真厉害,比舅妈眼睛还尖。”   “舅妈,你看!又找到一个!”   “哎呦,比舅妈挑得还多了!”   季桂月变着法儿地夸妞子,妞子高兴得两眼亮晶晶,春天日头里一照,方有了几分孩童应有的明朗与活泼。   安安这个小不点儿在一旁捏着根棒棒糖,咧着嘴笑瞧热闹。   等一盘炕都摆了个满,杜小芹提了喷壶潲一遍水,边边沿沿都不能有疏漏的地方。等水潲完,在用宽柄的铲子将细肥蒙于种薯块儿上。   苏岳手里提溜着两张对联似的东西进来时,正瞧见杜小芹将右手拇指和食指撑开去量细肥的厚度,种薯块儿上头盖着的细肥过薄过厚都不行,太薄了肥度不够,长出来的白薯又小又干巴;太厚又容易将茎块烧坏,得掌握在约莫一扎的位置。   “大山在木匠房里忙着,我瞅着活儿挺精细就不去扰他了,你拿了吧。”苏岳说着将手里那两张红长条儿的纸头递给季桂月。   上头分别写着“黄龙盘谷仓”和“青龙盘米缸”,这是前几日杜大山拜托苏岳写的。   这是庄稼人迎春和庆春的方式。   家里有黄髫孩子的,会去后山上采了松柏的枝条变成圆环戴在孩子头上,以祈“四季清健”;而大人们心里的头等大事,不必说也定然是庄稼地里的收成,春天正是一年农忙的起点,在这样靠天吃饭的年月,各种“报春”祈求丰收的活动也就愈加频繁和多样。比如,带着木刻印制的春牛图、唱代代相传的春歌、举着青铜质地的小牛在米缸和谷仓旁边左右绕上三圈、在屋头贴上春牛图等等,这些“报春”的民间活动通常从立春当日就开始了。   而杜大山托苏岳写的这幅对子是贴在家里米缸上的,往年村里没几个人识字、更别说写了,想要帖得特意花铜板买去,如今村里有了苏岳,不少村里人都上门求了,内容也不尽相同,除了“黄龙盘谷仓,青龙盘米缸”这样略高雅的,也有诸如“春牛到门庭,今年交好运”或者“春牛耕烂田,今年大熟年”之类更接地气的,村民们也不拘什么内容,反正有了便好,左右图个吉利的彩头罢了。   正因为如此,苏岳还多了自我发挥的空间,下了学堂就琢磨些咏春、祈丰收的词句,写了送与村里人,倒也十分开心。   此时的季桂月连带着杜小芹和妞子的手都是脏的,余下就只有安安了,可这萝卜丁又排不上用场,季桂月忙笑着招呼:“多谢苏先生,你看我这里一手的泥,烦您稍等,我去洗了手来。”   说着小跑着去舀井水洗手去了。   “这底下是什么?”苏岳对于农活儿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看着杜小芹扎巴着手在量那细肥,好奇问道。 第458章 尽职的捧哏   杜小芹有些局促,但在娘家这些日子已经让她拘束内敛的性子放松了许多,更关键的是正好手里占着活儿,因此边张着两个手指去比划细肥的厚度,边弯着腰答道:“种薯块儿。”   声音虽不大,但比之前见了人就远远躲开要强多了。   “哦,原来白薯竟是这样种的!”瞅着那厚厚的细肥,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想着底下的薯块儿被这样严严实实地盖着,等到了秋天就能长出圆头圆脑的白薯,苏岳感叹了一句,加之这几日都在帮村里人写着咏春、祈丰收的词句,生性又是个喜爱自由田园生活的,并没有因为覆盖细肥的农活儿脏而露出嫌弃鄙夷之色。   如此轻松的口气让杜小芹松了口气,心内对于“读书人都清高气傲”的固有印象稍有改善,尽管如此,她秉性罕言内向,只管低头干着活儿没有搭腔。比划着细肥差不多一扎的高度了,利落地复又苫上芦苇席,如同在细肥之上又盖了一层纱巾。   倒是妞子打小就习惯看着大人眼色讨生活,她看出眼前这个手举着红纸头儿的叔对于娘眼下正在做的事儿很感兴趣,面色又善,学了舅妈对他的称呼,仗着胆子解释道:“先生,不是种薯块儿都能盖了细肥就能生出大白薯的!”   声音是孩童特有的稚嫩,同时也带着妞子特有的胆怯和小心。   “哦?”苏岳看着这个女娃娃,微微弯了腰笑着问,“那什么样儿的可以?”   这种和蔼的态度是最好的鼓励,妞子声音里的胆怯一去,更加清脆高亮了,“将那些有虫眼儿的、磕破的、干干巴巴的拣了就成了,刚刚我和舅妈拣了许多!”   杜小芹忙着铺芦苇席的动作顿了下,轻轻呵了一声,“妞子!”面前这个气度明显不同于庄稼汉的人可是满肚子学问的教书先生,杜小芹生怕妞子话多让苏岳絮烦。   苏岳看着妞子,虽仍然清瘦,但远不是之前在彭家的那种干巴瘦,原本看着轻轻一折就能折断的胳膊也长了些肉,小脸蛋儿更是圆了一圈,五官随了娘和小姨的清秀,是个长相讨人疼的孩子,此刻小脸儿上扬着笑容,满脸求表扬的神色。村子里就这么多户人家,谁家有个什么八卦不出两日全村都能传了个遍,苏岳对于杜小芹母女的遭遇早有耳闻,如今看妞子对于农活儿这样熟稔,想必之前没少干,心里大为不忍。   “你很厉害,比先生我强!”虽是玩笑之语,却也含着几分认真的佩服,闻之让人信服。   妞子上扬的嘴角更加翘了翘,得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娘,回过头来忍不住继续道,“先生,那你知道盖完了芦苇席接下来还要干嘛吗?”   “这还不算完?难道还要继续盖细肥?”苏岳配合道,犹如一个尽职的捧哏。   逗得妞子捧着肚子笑,“错啦!要给这个白薯炕加火,一天得加两遍!”说着伸出细细小小的两根手指头给苏岳科普。   “哎呦,我们家妞子能了,还给苏先生上起课来啦!”洗完手赶过来的季桂月从苏岳手里接过报春的对子,满口道谢,还不忘带了一小罐子芥菜疙瘩过来,不过苏岳却没收,“还有许多,如今日头暖   和了不经放,吃完了再过来拿。” 第459章 大树墩子   深知苏岳的性格,不是那起扭捏推搡之人,他说还有那必定就是还有,他说吃完了再过来拿那必定就会如此,大可不必同他推让虚客气,季桂月也爽快地将芥菜疙瘩的罐子搁在一旁,“那就等先生吃完了来自取!”   等苏岳走了,季桂月还举着那对子左看右看,啧啧夸赞:“这字儿写得可真好!”   妞子仍然沉浸在被苏先生表扬的雀跃情绪中,踮着脚尖儿就着舅妈的手也去瞧,“舅妈,这上头写的是啥呀?”   “哈哈,这些个字儿认得舅妈,舅妈却认不得它!”季桂月自嘲地爽快一笑,又同杜小芹道,“这位先生可真是个不错的人,满肚子学问,待人却随和,怨不得你哥成日家说先生人好。”   想着方才苏先生对待妞子的态度,不过一个陌生人,却比彭家上下老小对待妞子的耐心和善意加起来都多,更何况还是个中过秀才的读书人,杜小芹轻轻点了点头,“嫂子,这底下就得备些耐烧的木柴了。”   “可不?那柴火堆里头我瞧着虽然柴火还多,却没有几个经烧的,等吃了饭咱去后山上寻些个树桩和树墩子回来。”   种薯码上了炕,底下的月余时间就要天天给炕加火了,就如同妞子刚刚说的,每日里两遍,每次得烧大半个时辰左右,因此必得要树桩或者树墩子这类十分经烧的才行,且烧炕的火候也要拿捏得当,   温度低了误事,温度高了种薯直接就被烧熟了。因此每次烧炕都得小心着些,随时摸一摸炕温,一旦火太旺了就要将火炭撤出些,封上炕门防止热气外溢。   等过了这二三十天,薯炕就渐渐有了动静,上头蒙着的扎长细肥就会一块块地显露拱破的迹象,这承望拂开细肥就会看见种薯块儿发了芽,烧火频率就低了下去,一日一次即可,也不用树墩子了,什么玉米棒瓤儿或者秸秆点燃了燎一燎就成了。   这活儿与孵小鸡比起来要求自然低得多,但也是项磨人的农活儿,以往都是季桂月干的,但是因为生了安安之后身体亏了下去,去年春头上更是病得炕都起不来,可家里又没多少地,白薯再断了,更是吃饭都难了,无法,杜大山硬是自己个儿忙里抽冷子弄了。   杜大山家里家外忙得陀螺一般,心力憔悴;季桂月面黄肌瘦病在床上喘喘咳咳;安安也因为营养跟不上整日里恣扭人,想着那时候的艰难,再看如今热火朝天的好日子,季桂月摸了摸妞子的小脸蛋由衷道:“小芹、芊芊,再加上我们妞子,是咱们家的福星呐!”   妞子抿着嘴儿不好意思地笑,杜小芹忙着种薯炕的手稍稍顿了顿,鼻子发酸却要掉下泪来,彭家那个火坑她是再也不想回了,这几日睡前总也翻来覆去地想彭大壮那日临走前放的狠话,虽则小妹安慰自己华子应承了要帮忙想法子,彭大壮的难缠她最清楚不过了,想要说服他和彭家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一日没消息她便一日悬着心,如放在火上烤着般煎熬,这份人情看来是要欠定了。   听说要去后山上挖树墩子,樱子、阿青连带着裴华、曹松都一齐去了,呼朋引伴一般,不像是做农活儿倒更像是郊游。山里春天的绿是从脚到头一点儿一点儿染绿的。先是从那条小溪开始,慵懒的溪   水开始灵动起来,潺潺流动的同时带绿了柳尖儿的嫩黄,而当柳叶不知不觉间在梢头由尖变叶、从黄转绿之际,如同一夜之间山坡底下泥土地上小草已经探出了脑袋,挤挤挨挨成一撮撮的了。   仍大片枯黄还没来得及苏醒的山林间会藏着一团一团红白粉黄各色的山桃花,但山顶上却兀自无动于衷地固执喜欢着冬天,冬天来的时候山顶是第一个抢着迎接的,而转念春姑娘驾临时却迟迟拖着不肯动弹,一直要候到溪水尽情喧闹翻腾、沿路欢叫着“春来啦!”才会慵懒回应,而只有山顶起身回应了、春意才算是彻底得透了。   衰草捧新绿,乌燕鸣残雪。   溪水旁掬水敷面,早春的溪水已经不复寒冬的刺骨,水澈而面爽,一群人不忘来时的任务。   挖树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体力活儿,但是对于砍过柴、割过草、摸过鱼,庄稼地头长大的人来说更是件趣事儿。以树墩为圆心,遇到小石块就用镐子刨,碰到大石头就用撬棍撬。 第460章 苤莒   挖到的最大一个树墩,直径足有半米多,盘根错结,非常难挖,但却是烧薯炕最佳的柴火,别说妞子,就是几个杜芊芊她们姑娘家也使力撼动不得,樱子不信邪,高高抡起镐子“砰”一声砸在树根儿处,结果只留下了不痛不痒的小白点子,倒是让樱子的两只手臂被反震得麻酥酥的,不禁扔了镐子“哎呦”叫唤了两声。   曹松笑着拦了正欲上前的裴华,“我来!”后者也不逞强,任由他上前拾起镐子,弯腰围着树墩子将树根四周的土都扒拉掉,很快,更深处的树桩漏了出来,从怀中扯出来备好的粗绳将树墩子拢上,站定了往外试着拽了拽,“是个大家伙!”   于是几个人齐心协力攥了绳子劲儿往一处使,如同拔萝卜一样:“一!二!三!拔!”   劳动号子都喊起来了,妞子顶来劲儿了,兴奋地前跑后跳,日头从头顶密密匝匝的嫩绿枝梢缝隙之间漏下来,照在众人脸上斑驳的明亮,溪流潺潺应和着小声,不像是干农活儿、倒更像是春游来了。   姑娘家本就没多大劲儿,再一笑,劲儿都散了,其实也出不了多少力,到底还是靠曹松和裴华二人将生生拔了出来,曹松担心裴华的腿,余下的活儿坚决不让裴华干了,自己用斧子将那些支棱太过的枝杈给剁了,又将那个一人合抱都费劲的大树墩子劈成了三四份儿,方便带回。   大大小小挖了十来个树桩就住了手,山上倒不缺这些个,只是挖多了带不回去。不管帮没帮上忙,又是笑闹又是出汗的,众人都渴了,山溪清澈见底,掬起一捧清凉解渴。蓝鸟花经过了一个寒冬早已   经耷拉下去,但在早春的呼唤下根部已经有了复苏的征兆,到了四月里就能再次生长成片了,及六七盛夏,就会一只只飞舞的蓝鸟,叶色翠绿、光亮,杜芊芊想着去年来这里采了熬粥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不妨间却已然过了快一年的光景。   春日里最先耐不住性子拱出来的野草是苤莒,村里人通常都叫它车轱辘菜或者车前草,总也离不开一个“车”字,菜叶子表面甚是平滑,边缘处呈波状,脉络的纹理很深,就像是一道道车辙嵌进叶面一般,这大抵就是村里人如此称呼它的缘故吧。   在这样一个苣荬菜、婆婆丁或者苦麻菜都几乎盖不住箩筐底的时候,偏生它长得到处皆是,溪边树旁密密匝匝地疯长,这种菜没法儿长高,即便是傻登登地扑棱成一大片,却也只能紧紧贴着地皮,仿佛是缝合大地的一块块墨绿色的补丁。   杜小芹对这种菜很有感情,不仅是极佳的猪草,嫩的承望拿水淖了,下在热汤面里味道极鲜,偶或吃得不干净了拉肚子,熬上酽酽的一大碗喝了就能止泻。爷爷还在时若是碰上了灾年或者家里着实无米下锅,杜小芹都会跟在爷爷的身后去挖了果腹,同榆树皮、猪毛菜一样,是能救命的,凭着这些野菜熬过了不少艰难的岁月,可是那些日子虽然苦,现在回想起来却是甜的、心安的。 第461章 犁地   “车轱辘菜呦叶儿圆,长也长不高来爬也爬不远,花开无艳蜂不采,尘土盈装少人怜;   车轱辘菜呦叶儿圆,撸也撸不尽来采也采不完,山泉水煮青白显,不加油盐苦也甘;   车轱辘菜呦叶儿圆,踩也踩不死来压也压不烂,山野险崖皆为家,愿伴春风碧河川…”   不管日子再如何艰难,每次采车轱辘菜的时候爷爷都会这样哼哼,而杜小芹也早已经在年幼的时分学会了这首民谣,如今又是满地车轱辘菜的时节,杜小芹边走边往身后背着的篓子里扒拉,很快背篓的木料就被没过了顶,妞子见状也殷勤地沿路拔了往她娘手里递。   “小芹姐,这么多车轱辘菜你是预备做啥吃的?”   “包饺子。”   “那我们今儿都去你家吃饺子成不?”   “好!”   樱子得了话,也顾不得后头背着的木头疙瘩坠地肩膀疼,一路上专门去寻向阳的壕头田埂,扒开干枯的野草,草底下十之八九会看到纤细碧绿的嫩芽儿,顺着这些嫩芽儿向下就能找到一个个圆不溜丢的小蒜头,这些早春的蒜头小的不过黄豆粒儿大小、大的也就最多如拇指肚,蒜鲜味却比自家种的要馥郁多了,“三月小蒜,香死老汉。小芹姐,饺子就得配上蒜才好吃呢。”   “那敢情好,姐,咱们今儿多做些,樱子你不吃上两大海碗就不算完!”杜芊芊牵了妞子的手,同   樱子玩笑。   说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友好和善的氛围冲淡了杜小芹心内的惆怅,又有了幼时的心安。   可是彼时的彭大壮日子却倍加难熬了。   庄稼人种地,除了犁,就是耙。   犁是用来翻耕土壤的,有木质的也有铁质的。但不管是哪种材质,下方均会装了块三角形的铁犁头,每年从这个月份起,庄稼人就要牵了牛、扛着犁去自家田里犁地。   彭大壮好些日子不曾下地干活儿了,手艺早已生分,套牛都套不利索,那老牛左右不上套,急得他恨不得用轭头猛敲牛头才解恨,看着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样儿,彭老爹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你干啥?这牛可比你金贵!起开!”   有求于人,彭大壮忍着气让出了位置。   彭老爹来到犁前,左手牵绳、右手将轭头放在牛脖子上,左脚踩着麻纤,让牛进入麻纤內,然后套紧轭头,随着一声吆喝声,牛拉着犁,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喏!”彭老爹将犁又让给彭大壮,让他扶犁,彭大壮久不干地里的活儿,东摇西晃,直像喝醉了酒似的,苦不堪言。   偏生彭老爹仍兀自不满意,在身后叮嘱:“别一脚深一脚浅的,稳住了!”土耕深了,牛拉不动,耕浅了,庄稼根系不发达,收成自然也不会好。   “老不死的!”彭大壮咬着后牙槽小声咕哝,犁地不仅是体力活儿更是技术活儿,得做到收放自如。“收”就是用力压住犁,根据地形,随时调整,不断变化,说起来容易实际却是十分费力气的。犁   耕出地头,要把犁朝外倾斜,才能干净利索从土里提溜起来,然后转身,往回耕,这就是“放”,如此往返,一块地才算犁完。一个好的农把式,除了犁地,还应会开厢,尤其是不规则的田块,从哪下犁,心中要有一盘棋,开厢时要逢中,不能空犁,一厢耕完了,一边也不多,一边也不少,恰如其分。   一块地不过才犁了三分之一左右,彭大壮已经汗流浃背撑不住了,“爹,歇会儿再弄吧。”   彭老爹“吧嗒吧嗒”两口旱烟,因现在在家中不让抽了,此时正好过过瘾,狠狠两口下去,斗窝里的烟草燃了小半边,“不成,照这样,家里恁大的地得犁到什么时候?难不成捱到晚春再种庄稼?”   “那…那我也得歇上一口气。”彭大壮扔了犁,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身后已经犁完的部分深浅不一,狗啃一般。   彭老爹不满地“啧”了一声,不等他发话,彭大壮坐地上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打住!打住!我知道我犁得不好,比不上二壮,您老要是瞧不上我的手艺就让二壮来。”   “往年哪年不是二壮一人包了去?你专等了吃现成的,别说那么多废话,赶紧喝口水继续。”   彭大壮又嘟囔了几句,彭老爹听不太真切,可神态和语气说明不是啥好话。   “你嘀咕啥呢?”   “没啥,没啥。”彭大壮牛饮了几大口茶叶沫儿泡的凉茶,万分不乐意地站了起来,苦着脸继续犁。 第462章 一见春官把门闩   耙是专门用来碎土的农具,作用就是把耕起来的土块儿给耙碎,长方形,下面有两排的铁质顺齿,成人的拇指粗细,十分坚硬。可轻松地划拉和切割表层土。人站在木耙上又犁地的牲口拉动前行。相对而言,耙地要比犁地轻松许多,两只脚踩在耙上就行了,在犁过的田地里划来划去,人不需要在地上行走,如同坐牛车一般,这种农活一般由年长的老人来完成,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是很难沾到边的。   这不,等彭大壮气喘如牛地好容易将地耕完,彭老爹将犁上的麻纤解下系在木耙上,套好套,然后站在耙上,左手拉绳,右手执鞭,端的是稳当。彭大壮坐在一旁田埂上,累得恨不得整个儿躺下才好,见自己老爹踩在耙上轻松耙地,不由升起怂气,“倒是会挑轻省活儿干!”   只是当下,既没有呛声的底气、更无呛声的力气。   不过耙地虽则轻松,但也有讲究。先划横耙,再划直耙,土块大的要做到“两横两直”,这样方能把土壤耙细。而且得时刻掌握好平衡度,否则从耙上掉下来,划伤脚趾。耙到田边地角时,要引导牛该拐弯时就拐弯。彭老爹干活儿是一把好手,有时候还会下耙,把耙调头后再上耙,耙后的地一无空白、二无死角,看得彭大壮更是无话可说。   “爹,大哥!”远远儿的就听到彭二壮叫他们。   彭大壮没吭声答应,呵,倒是敢自会选时辰来,今儿的活儿都快干完了才来。   “二壮,你咋来了?”彭老爹从耙上下来。   彭二壮小跑到跟前,“说春的春官来啦,娘喊你们回去瞅呢!”   每逢立春前后就有人下乡“说春”并兜售芒神春牛。这些所谓的“春官”都穿着红袍、戴了纱帽、敲着小锣鼓,似说非说、似唱非唱的,讲的大抵都是些与春有关的吉利话儿,主人家通常用米作为酬谢。   彭大壮已经在地里累得够呛,加之本身就是“恨人有、笑人无”的鬼祟心态,见大家伙儿都热热闹闹地听“春官”唱戏,而自己却被婆娘威胁着要和离,眼内耳中的喧闹声似乎都是对他的嘲笑,愈发扎心起来。   那春官挨家挨户地唱,眼看着出了隔壁的院门就往自家而来,彭家除了彭大壮都面带喜色地在院门口迎着了。   “有啥好听的?种地真他娘的累死个人,哪里来的富余粮食送人去?”彭大壮张口就没好话,吆喝着家里几个人回屋,作势要关院门。   春官们凭的就是嘴上的功夫吃饭,口齿伶俐得很,见状,还没等彭家人有什么反应,自己先开口道:“一见春官把门闩,交了霜降打脾寒。”听得围着的左邻右舍哈哈大笑出声。   本来该是送福的人迎头就说这个,你说晦气不晦气?几乎没将彭家二老气得倒仰,但也不敢冲着春官发火儿,一股脑劈头盖脸朝着彭大壮去了,“嘴上每个把门儿的东西,既累了不说躺尸去,只管嘴里胡浸!”   彭大壮被连骂代打得抱着脑袋回了屋,周围围观的乡邻又是一阵哄笑。 第463章 引风吹火、站干岸儿   “你弟妹怀着孩子你招这些个话,看我仔细捶你不捶!”彭老娘一面拿软话去讨好那个春官,一面冲着彭大壮抱怨。   彭大壮一贯无赖嘴脸惯了,换作平日早顶撞老娘、恶骂街坊了,可今儿却不得不萎了气焰,耷拉了脑袋往自己屋走,到底意难平,“偏心眼儿!”云云抱怨了几句。   春官的诙谐与笑骂向来是乡村春日的娱乐活动,成为春天乡野的一道风景,不过这些乡邻的哄笑声中更多的是对于彭大壮的嘲笑,杜小芹要和离的消息早已经被彭二壮媳妇儿宣扬地无人不知了,这种事儿彭家二老自然是不乐意见到的,只不过彭二壮媳妇儿现在依仗肚子里怀着一个,坐稳彭家头把座椅,对于她“宣扬家丑”一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哥真的是…恁个晦气!”彭二壮媳妇儿叉着腰腆着肚子,脸色不虞看来气得不轻,怀孕之人更图吉利,“歪心邪意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爹娘偏心!”   “行啦,行啦!”彭二壮上前劝自己媳妇儿,“春官您屋里坐,我家大哥开玩笑呢。”   及春官进了堂屋门,又是斟茶倒水又是小意殷勤,那春官百伶百俐的,话头一转,见彭老爹显然是刚从地里忙完回来,立刻来了一句:“摸摸春牛脚,赚钱赚得着。”将彭家几人说得高兴起来,更是察言观色,知道合家捧着怀了孕的彭二壮媳妇儿,挑那些个抱子添丁的喜庆话说唱了一番。   彭家人,特别是彭老爹、彭老娘喜得无可无不可的,从那春官处买了好几张芒神春牛。   芒神春牛其实就是民间用来预知当年天气、降雨、干支、五行以及庄稼收成的图鉴,因为图内画了一头老牛以及一个牵了牛的“芒神”,从而得名。   春牛身高四尺,象征一年四季。身长八尺,象征农耕八节(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立春、立夏、立秋以及立冬)。尾长一尺二寸,象征一年十二个月。牛头代表当年的年干;牛身代表年支;牛腹代表纳音;牛角、牛耳及牛尾代表立春日的日干;牛颈代表立春日的日支;牛蹄代表立春日的纳音;牛绳的代表立春当日的天干;牛绳的质地代表立春当日的地支。并依干支的五行画颜色,属金为白色,属木为青色,属水为黑色,属火为红色,属土为黄色。另外牛口合上,牛尾摆向右边代表阴年;相反,牛口张开,牛尾摆向左边代表是阳年。   而图中的“芒神”其实是一名牧童,原为古代掌管柭木的官吏,后来做为神名。身高三尺六寸,象征农历一年的三百六十日。他手上之鞭长二尺四寸,代表一年二十四节气。芒神的衣服以及腰带的颜色,甚至头上所束的发髻的位置,也要按立春日的五行干支而定。   如今这幅图上的牧童正值孩年,代表逢季年;一只脚光着,一只脚穿草鞋,代表今年是雨量适中的好年景。   这也就难怪彭家二老这么高兴了,如此好的兆头,看来二儿媳妇儿肚子里这个孙子必定是个小福星了。   又舀了足足三大碗冒尖儿的小米作为答谢送走了春官。   对于杜小芹要和离的事儿,彭家人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彭大壮是坚决不肯离的,他又不傻,真要离了,他又懒又馋又爱打老婆,那名声,顶风还臭十里啊,到哪儿再找媳妇儿去?再者杜小芹如今在杜家养得水嫩标致起来,更让彭大壮舍不得撒手了,手捂良心来说,除了肚皮儿不争气没给自己生儿子,杜小芹这个媳妇儿还真没什么可挑的了。于是只管叮嘱家里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和离得会及诸亲,只要自家这里不同意,还怕啥?正因为有求于人,彭大壮这几日才安分老实起来,今儿个更是耕地去了。   彭老爹和彭老娘先是觉得丢人,十里八乡闻所未闻的出格事儿居然发生在自家了,既恨大儿子不中用,更恨杜小芹不守妇道,扬言要去杜家要人。   彭二壮和彭二壮媳妇儿的心思可就有些微妙了,刚听彭大壮说的承望自然是吓一跳的,那个锥子扎不出一声的大嫂居然有这份魄力,现在好歹大嫂还能顶份劳动力,若是和离了,那大哥这膏药算是要粘自家粘到底了,但是不同意归不同意,笑话还是要瞧的,他俩都觉着杜小芹这是白日做梦呢,大哥咋可能同意?等这出闹完了,大嫂回了杜家只怕没好日子过了,而眼下可巧农忙时节,好容易逮了大哥的短儿,也该他劳动劳动了。   于是二人在二老面前引风吹火、站干岸儿,多一乐罢了。 第464章 豆渣粑   彭大壮刚回来那几日全家再怎么表示气愤,甚至彭老爹将桌子拍得“砰砰”震天响,但也都是处于备战状态,毕竟杜家直接撕破了面皮儿,看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一定会很快上门来。   彭老娘甚至将两个出了门的姑娘并姑爷都喊了回去,好添人手、壮声势,大姑爷两口子倒还好,表示等杜家来了人必定来帮忙撕撸一番,可小闺女因为上次的事儿仍记恨着,因此上面儿就淡淡的,而小姑爷对于彭大壮的事儿也不过听了心下鄙夷一笑,连自家那么个老实头的婆娘都管不住,真是活打了嘴了,可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大哥,等着也不是事儿啊,要不要我去杜家给你探探口风去?”   彭家众人皆惊讶万分,这个小姑爷平日里不是个热心肠的主儿啊,还屡次因疑心彭小妹贴补娘家小两口没少拌嘴,彭大壮几乎都要感动了。   “怪道说男人都偷腥的猫儿似的,没一个好东西!”别人不知道,彭小妹哪里会不清楚自己男人的德行,一时急火攻心也不管屋子里坐着自己的爹、哥哥还有姐夫。   彭老爹沉下脸来,“没头没脑说的什么话?!”   “就是,爹,你瞧,实不是我在您和娘面前告状,她在家也是这么着…”   “你肚子里的那点弯弯绕难道我还不知道?上次见了大嫂那妹子一面,差点没把你馋死,这会子巴不得一声去杜家瞧个过瘾呢!”   “放你娘的…”彭小妹男人被人当众戳穿了小心思立刻恼羞成怒,张口就骂,骂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收了声。   这下屋子里可就有些尴尬了,彭大壮抬头往妹婿脸上瞅了一眼,哼,长得那挫样也敢动这份心思,刚来不还对着自己翻白眼儿,多看不上自己似的,看来乌鸦站在煤堆上,谁也别笑话谁。   “爹、娘,这事儿咱们就不掺和了,也甭管杜家来了多少人、如何说,只别去叫我们两口子就完了。”彭小妹是下定决心杜绝自家男人再瞧见那个狐媚丫头,半分情面不给,直接回绝了干净。   彭大壮不依了,“我说小妹,好歹我也是你大哥,和谁学的这般有是有人、无事无人。说句不好听的,你大嫂这事儿从根儿上还得从你家算起!你大嫂从你家被接了娘家之后才生出的这些糟心事儿,怎么,你现在想拍拍屁股不管了?”   “呵呵。”彭小妹气极反笑,“大哥,当初还不是你让大嫂来我家干活儿的?铜子儿可是你亲手从我这儿接过去的,就因为这事儿我在婆家被好一顿埋怨,至今都抬不起头来,我不找你,你倒还寻上我了?!”   杜家人还没找上门来,这头兄妹俩先内讧起来了。   “行了!家不和万人欺,倒自己先吵吵起来了。”彭老爹气得吹胡子瞪眼。   彭二壮媳妇儿看够了好戏,假意同彭大妹两口子从中劝和。   但彭小妹并不领情,她急于同这件事撇清关系,她男人直勾勾盯着杜芊芊就差流口水的样子她还记得,再来一次只怕她得气吐血,站起身来,“以后这事儿别算上咱们。”   “小妹,好歹吃了饭再走啊!”彭二壮媳妇儿也跟着站起身来留人。   彭小妹头都没回往门外走,她男人却仍不死心,跟着走不是,不跟着走也不是,“你看,这怎么说的…”   磨磨蹭蹭的样儿更让彭小妹气不打一处来,“你走不走?不走你就住下,专等杜家那个妹子来叙旧,我一人回去!”   这下不想走也得走了,二人一前一后、一个气鼓鼓一个尴尬地离了院门。   一桌六样菜,素菜居多,豆渣粑烩鲜豆腐,去年冬天做豆腐时把剩下的豆腐渣抟成跟烧饼一般大小的的粑粑,放在簸箕里盖上稻草,搁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放上十来天的功夫,长满白色的茸毛后豆渣粑就霉成了,味道鲜美、豆香味浓。另外几样素菜虽然不值什么但胜在春日头的新鲜,也做了样荤的――菜苔炒腊肉,请姑爷吃还是过得去的。   彭小妹两口子一走,旁的团坐了倒和和气气吃了一顿。彭大壮更是一改平时倒三不着两的惫懒习性,又是斟酒又是让菜,巴望着到时候大妹家能搭把手。   可自打彭大壮从杜家回来已经小半拉月过去了,杜家却一直鸟悄儿的没什么动静,彭大壮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忧心起来,不知道杜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同头上悬着一把剑,就连去牛二家吃喝赌钱的劲儿都不太提得起来了。 第465章 一整篮的鸡蛋   南子家的卤煮挑子生意日日红火,他自己也十分吃得了苦,只要当日没当差,晌午后还多出一次摊,收摊的时候必要打那个交了定的宅子门口路过一遭儿,浑身瞬间就有了劲儿了。   年前还在母子俩还合计着好赖也得半年才能攒够剩下的银子,可加了样茶叶蛋、增加了出摊的次数,钱匣子以更快的速度满了起来,如今只差不到十两了,入夏前应该就能攒齐了。   今儿个不是送货的日子,因此杜芊芊没有跟了进城,倒是樱子跟了二哥来了,果子结完了帐,兄妹俩又照常去给南子家送破了相的果子去。   南子今儿在家,正拿了篮子打算去买鸡蛋去。   “不是每日里买办的送了来吗?”樱子奇怪道。   南子嘿嘿一笑,“酱园子今儿赶工,作坊的掌柜和伙计就爱吃咱们家的茶叶蛋,让我备上一大锅,下晌送了去。”   “还能这样卖啊?!”   “我也是头一次,掌柜的今早过来同我说,还特意给我带了一大碗的麦酱,你和正生哥带回去吃吧,拌面条儿可好吃了。”   樱子却笑眯了眼摇了摇头:“不用啦,你和大娘留着吃吧。上次就听说蛋行里头孵蛋可有意思了,南子哥,带着我一同去瞧瞧吧。”   “可又来,家里母鸡下蛋你又不是没瞅过,南子办正事去,你别捣乱了。”张正生拦道。   一旁的南子娘越瞅樱子越喜欢,是个懂事可人疼的好姑娘,立刻护了过去:“正生兄弟,同咱们自家母鸡下蛋不一样着呐,让樱子去瞅瞅吧。”   “哥,你也同我们一起去吧。”   张正生摆摆手,“我可不去了,一路赶车渴得紧,我在大娘这儿喝盏茶,你去了别光用眼瞧就成了,别乱摸乱碰…”   “哥,我知道啦!”樱子抢过南子手里的篮子,笑嘻嘻地跑在了头里。   小鸡跟真正的春天一起来,而余五叔是这鸡鸭行里的状元,由他炕出来的鸡跟别家的摆在一起,显得特别大,买鸡崽儿的都指定了余老五。按理说刚刚出炕的小鸡照理是一般大小,上戥子称,分量差不多,但是看上去他炕出来的小鸡要大一圈!那就好看多了,买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如何才能比别家的大一圈呢?余五叔让小鸡身上的绒毛都出全了、出足了。等鸡蛋下炕几十个时辰可以出炕的承望,别的炕蛋师傅都不敢等到最后的热炕极限,因为一旦火炕的火气或者水气出一丁点儿纰漏,一整炕的蛋就报废了,因此还是稳妥点安心。   但是余五叔就是多了这么一份自信和胆量,总要比旁人多等上半个多时辰,这半个多时辰最是要紧,半个多月的辛苦功夫都在这一刻见分晓了。而余五叔的疲倦也在此时到达了身体极限,眼睛熬眍?了、脾气也大了,完全变了一个人,蛋行里其他的活计都碰他不得。不过奇怪的是,这半个多时辰里他倒不紧守着火炕了,只半倚半靠地在自己那方小床上抽旱烟,小徒弟只管默默收拾好木床和棉絮。   等时辰一到,小鸡开始放绒毛,余五叔忽而站起身:“起!”之前不敢近前的徒弟们赶紧一窝蜂地涌过来,正是蛋行最神圣的时刻,鸡蛋才放上铺满了棉絮的木床上,小鸡仔就“啾啾啾”出来啦。   那些小鸡在竹笼里挨挨挤挤,窜窜跳跳,令人感到生命的欢悦。樱子忍不住伸手捉了一只,那点轻微的挣扎搔挠,让樱子不仅手心儿里痒痒的,胸口也暖化了一般。   “姑娘你要是喜欢送两只给你玩儿罢。”余五叔端着茶壶嘴抿上一口茶润了嗓子。   因为上炕忙完人还没养回来,余五叔的眼睛仍旧有些眍?,脸颊也有些凹陷,五官方方正正也不爱笑,不是很好亲近的样子,樱子才刚见了还有些怕他。   “多谢余叔!”樱子彻底放下心来,也不扭捏推辞,提溜起两只绒毛最旺盛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回去的路上樱子两只手托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南子发笑,“又不是没见过小鸡,就这么稀罕?”   樱子没搭理这茬,继续逗弄“唧唧”叫的小鸡仔,“今儿裴华哥一早去了衙门,是不是就去上任去了?”   “是啊,以后又能和华子哥共事了。”南子高兴起来,分毫没有嫉妒之意,“今早不是我当差,不过听当差的兄弟们过来说,县丞大人可器重华子哥了,今儿第一天还亲自领了他去户房那里转了转。” 第466章 生病的狗子   “裴华哥可真厉害!”   “其实,不光裴华哥,我也有高兴事…”南子挠了挠头,想要说买宅子的银子我就要攒够啦能上门提亲去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脸却已经红了大半。   “啥事儿?”樱子紧着问,可越逼着问,南子反而越说不出口了,后来索性拎着一篮子鸡蛋,连走带小跑地往前赶。   把樱子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兴事儿还有不敢说的不成?在身后急得大叫,“南子哥,你慢点儿!我不问了还不成吗?你可别摔了鸡蛋!”   一面自己两手手心上下相对,护着两只嫩黄的小鸡仔跟在后头追赶。   不过张正生在南子家喝茶的功夫,南子娘却将这个事儿同他说了,只含蓄地说了下个月就能买宅子了,后头的话不用说双方也都明白,张正生很高兴,倒不是势利眼图男方的高宅大院,关键还是南子这小子的确没得说,下了差还得起早贪黑忙卤煮挑子的事儿,能吃苦又机灵,还孝顺,南子娘更没得说,小妹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自己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南子和樱子两人皆气喘吁吁地跑到家,南子娘和张正生都满脸喜色说着话。   “樱子,你手里是啥?还叫唤着呢。”   本来还想揪着南子问个究竟的樱子,听到自己二哥这么一提醒,注意到自己一路忙着赶人,手底下   使的劲儿可能有些大了,小鸡仔的声儿有些微弱,连忙松开上面那只手,幸好幸好,都没事儿,眼珠子都机灵得乱转呢,将两只小鸡仔往南子娘手里一放,“大娘,送给你养吧,我家已经养了十几只了。”   其实南子家地方着实是小,就连南子睡觉的床铺都是在外屋临时搭起来的,厨房更是转个身都难,不过她兴兴头头的,不忍拂她的好意,南子娘欣然接了过来,“成啊,家里多这两个,也多了些生气。”   张家兄妹告辞要回去时,南子娘却嘱咐南子一同跟了去,“烦劳正生兄弟绕趟杨家那儿,买几桶子奶给芊芊带回去。”   “好嘞!”刚张正生说了一嘴,因为又多做了水酪和干酪的缘故,羊奶总也不够用,南子娘就记在了心上,南子上了马车,嘱咐自己娘下水和茶叶蛋别自己一人忙,等自己回来。   一行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往杨二叔家赶去,可是今日奇怪的是大黄和豆豆两只傻狗却不见踪影,平日里早就“哈赤哈赤”跑来迎人了。   果然,进了院子里就发现杨二叔的孙子孙女儿俩孩子围在狗笼子前头眼泪汪汪呢,笼子里的大黄和豆豆早已经没了平时的欢快劲儿,脑袋仿佛连支棱起来的力气也没了,耷拉在地上一动不动,笼子里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看来还拉肚子了。   “大黄,豆豆!”樱子蹲下去轻轻叫唤了两声,两只狗听见了叫自己的声音,可头仍然抬不起来,眼皮儿半睁不睁的,只狗尾巴摇了两下,以示回应,怪不得俩孩子哭得泪人儿一般,樱子看得也鼻子   发酸。   “杨二叔,这是怎么了?头两日来还没这样儿呢。”张正生和南子看着也落忍,问道。   杨泰禾已经拎了两大桶的羊奶过来,“前几日只是有些拉肚子,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想着过几天就能好的,谁知道越来越严重了,起先还只是大黄,后来连豆豆也犯病了,哎。”   “看来得请马医啥的过来瞧瞧啊。”南子给了羊奶钱,建议道。   “哎,怎么没瞧啊?眼瞅着两只狗一天不如一天,俩孩子饭都吃不调适了,好容易托了关系请了个马医来瞧,可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   论起来兽医这个职业那是早就有之了,老早就有关于动物疫(传染病)、瘼(狂犬病)、米猪(猪囊虫)、瘊蠡(疥癣)以及蝱蠻(牛虻)等等这些文字记录,也有“兽医掌疗兽病,疗兽疡”的说法,但其实这个时代的兽医大多数都是医马的,因此也经常被称作“马医”。   官中的太仆寺里专职兽医约六百余人,尚乘局内六十人。而民间的兽医也有,绝大多数都是师徒、父子相传。整个县有数十家医馆为人瞧病,可兽医却难寻,难得寻到的,也都是主攻马匹饲养、蹄铁、以及鸡鸭猪这些肉用家禽,平心而论在这时代也真的没多少人愿意为狗费那个冤枉钱去瞧病去,人的医疗条件都不行,动不动一个伤寒就能病死人,更甭说动物了。土狗本就不娇气,有福气的活个十来年,运气不好的,得了病,也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第467章 春雨后的茅针   杨二叔他们算是对狗不错的人家了,还会想法子给它们请了马医来瞧病。   “那怎么办?”樱子皱着眉抬起头来发问。   杨泰禾摇了摇头没吭声,意思很明了了,樱子忍不住眼圈儿都红了,这两只十分亲人的傻狗就只能这样等死了?   俩狗头相互靠着,喘息声听着也挺费劲,杨二叔家的小孙子和小孙女蹲在笼子边儿上给它俩喂东西一口也不迟,两个小人儿还不死心,将吃的往狗嘴里塞,“快吃呀,吃了就有劲儿了。”   别说樱子了,就是旁边几个大男人看了也于心不忍。   “对了,我记得上次大黄和豆豆身上长了蜱虫,是不是芊芊给出的主意结果就治好了?”樱子揉着红眼,突然想到。   杨二叔点头,“是啊,用了艾灰,往狗耳朵里、全身都抹上一遍,隔天那些个虱虫果然西北风一吹就全掉了。”   “那就请了芊芊来瞧瞧啊,说不准她就有法子呢!”樱子激动起来,对于杜芊芊,樱子那是万分的信服,立刻觉着这事儿肯定还有救。   杨泰禾摆了摆手:“那怎么好意思?芊芊姑娘生意那么忙,怎么好让她来回地跑?反正后日又来咱们家买羊乳了,那时候烦她瞧瞧就成了。”   “哎呦,芊芊不是那样的人,再说狗子都这样儿了,还等后日呢?!”樱子一听,急得要命,拉了张正生,“二哥,咱们快走,接芊芊去!”   一阵风般,拉了人就走了,南子只好紧跟而去,“泰禾,你们也客气太过了,芊芊如果知道狗子这样铁定也着急上火,我们现在去将人接来,或许就有法子能碰上治好了呢。”   杨家几人感激地连连跟在身后嘱咐路上小心,大黄和豆豆都养得有感情了,瞧着狗子受罪,他们心里也不好受。起先蹲在狗笼前的俩孩子抹了眼泪,挤挤蹭蹭站到了大人的前边儿瞧着张正生掉转车头,扬鞭而去。   昨儿个夜里落了一场春雨,原本平地里一声惊雷震天响,可落下的雨点却不大,且下了不到两三个时辰就停了,早上起来路上的泥还没湿透呢。尽管如此,坡地上的茅草已经直起了身子,偷偷儿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一片片的随处可见。   杜小芹屋后的那片菜园子已经收拾地很成样子了,裴华一大早就去了衙门,合家高兴,直说终于熬出来了,杜芊芊自然也是十分心情愉悦,同时裴华临行前特意过来嘱咐了她,等衙门的交接忙完后就要着手去找彭大壮了,对于彭大壮这种滚刀肉,杜芊芊知道裴华比自己有办法得多。   雨后的空气愈加清新,杜芊芊按耐不住好心情,带了嫂子、姐姐、妞子和安安一同去山里拔茅针去,吃倒在其次,主要还是为了轻松乐呵一把。   茅针是茅草的嫩穗,不盈三寸长,圆圆的、细细的、尖尖的。拔了大把的茅针攥在手里,慢慢儿地剥开茅针的外衣,露出白嫩的幼穗,软软的,绵绵的,吃进嘴里甜甜的,像棉花糖一样,还带有一股   淡淡草香味。   “真好吃!”妞子咂摸着嘴,还不忘不时剥几根给安安。如今安安走路愈发稳当了,已经能跟在妞子身后跑着叫“姐姐”了,自打杜小芹带着妞子回来,每日里带安安最多的倒是妞子了,俩孩子之间也有闹小矛盾的时候,但是妞子脾气好、懂忍让,姐弟俩在一起玩儿的十分要好。   杜小芹见杜芊芊也欢快地拔了吃,笑道:“这么个大人了,竟也爱吃这个。”   “可不嘛?不赶着这会子吃,再过阵子就没啦。”   这话倒是不假,谷雨之后,茅针便开花了,再没有人吃了。那些嫩绿的茅草就会开始逐渐变黄。等到秋天茅草老了,牛也不吃了,村里人将它一捆捆地砍回家,堆在院落里或码放在在屋檐下,留着当柴烧。   杜芊芊瞅着杜小芹的气色愈加得好起来,虽然也每日里也忙,忙着一小方菜园子、忙给自己洗果子、打奶油…,但是同在彭家那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吃的又好,汤汤水水地每日补着,怪道以前嫂子和自己说“你姐是个没福气的,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也同你一样水灵儿的,长得都有五六分相似。”   如今脸上的那层黄气一去,清秀的五官就凸显了出来。杜芊芊在心里咒骂彭大壮糟蹋人的同时,也暗自庆幸姐姐终于马上能脱离魔爪了。 第468章 怕什么来什么   “小姨,你快看,这里还有地皮菜!”妞子抓着茅针的手朝着树根儿底下一指。   杜芊芊顺着方向敲过去,两三窝,贴在地上生长,瞅着嫩嫩、绿绿的,稠稠的,这东西总是伴随着几声春雷、一阵春雨来的,都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黑绿色,有点儿像木耳,不过比木耳个头小些、肉薄些。   “这可是个好东西!”对于茅针兴趣麻麻的杜小芹却眼睛亮起来,“清热下火最好了。”   可是他们几人上山来本就是为了玩儿来的,竹篮、筲箕或者背篓一样没带,这东西滑不溜丢可拿什么装呢,几人想了一想,去旱莲池旁摘了十来个大荷叶解决了问题。   妞子听自己娘说喜欢,也不怕脏,茅针也不拔了,用小手去一窝窝捧了来放于荷叶之上。   “今儿个咱们拿它来炒鸡蛋。”杜小芹一边小心地将荷叶边往上折了折防止地皮菜出溜漏了。   季桂月显然也好这一口,“那敢情好,这东西又嫩又鲜。就是难得,咱们不若多捧些回去,像木耳一样晒干了,要吃的时候用水泡发开,炒韭菜炒野菜都好吃。”   于是原本只是想到山上呼吸些清新的雨后空气,顺道拔些这个时节才有的茅针尝尝鲜,可回去时仍旧没空手,就连安安和妞子都帮忙捧了两荷叶子的地皮菜,甭看不起眼,这座连个正经名儿都没有的后山还真是个宝地,总不会让人空手而回。   半道上就碰见满脸急色的樱子朝着自己方向跑来,“芊芊!芊芊!”   一旁跟着南子,脸色看着也挺着急,杜芊芊先是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二人是从城里过来,该不会裴华哥那里出了什么事故?   两方都各有各的着急,加紧脚步,不过几个呼吸就碰头了。   “怎么了?”杜芊芊手里捏着荷叶包裹着的地皮菜,手指头因紧张而用力,地皮菜在荷叶里头被捏得四分出溜开来。   “狗…快和我去杨…杨二叔家…”驴车刚到杜家大院,张正生还在拴绳子呢,樱子就跳下了车跑了进去,却扑了空,只有杜大山在家,杜大山才说了句人去了后山,樱子就立刻扭转头往后山跑,气都喘不匀。   跟着来的南子见杜芊芊脸色也不对了,连忙解释道,“嗐,别再吓着芊芊她们。是这样的,杨二叔家的两只狗病得重了,樱子瞧着不好,想请你过去看看。”   “哎呦,倒吓了我一跳。”倒是季桂月先出了声,松下了刚才已经紧绷的肩膀,看来大家都被上次裴华的事儿吓得不轻。   杜芊芊见樱子火急火燎的样儿,想来大黄和豆豆肯定病得不轻,也不忍责备她,问道:“上次我去,还只是有些拉肚子罢了,怎么突然就这般严重了?”   “就是不知道呢,芊芊,你同我们去瞧瞧吧。”樱子也对于自己的毛躁有些不好意思。   妞子也见过大黄和豆豆,喜欢得紧,听见了也想要跟了去,被杜芊芊哄了留下。   在去的路上,樱子他们就将两只狗的情况同杜芊芊说了说,不过杜芊芊到底也不是兽医,只是以前   养过两条宠物狗懂些这方面的知识罢了,光听症状也不能判断到底如何,心里只祈祷千万别是细小。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等杜芊芊到的时候发现大黄和豆豆还有便血、呕吐的情况,典型的细小症状。   “哎。”杜芊芊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旁边的人都在看着杜芊芊的反应,见她这样,心下一凉。   从樱子他们回村到杜芊芊他们又到了自家,时间很短,应该是一口气没歇赶过来的,杨二叔他们心内十分过意不去,“这也是难为人了,马医来了都摇头,芊芊姑娘又能有什么办法,倒累得你跑这一趟…”   话没说完,孙子孙女儿不干了,他们眼巴巴儿地等着芊芊姨来了,满怀着希望,可这点希望也被爷爷一句话给粉碎了,再看看可怜的两只狗狗,俩小孩儿“哇”地就哭了起来。   杜芊芊没想到自己无意识的一个叹气,就让这两个小家伙痛哭起来,“别哭,姨有办法!”   俩孩子如同被安了按钮一般,立刻又停了哭泣,眼睛里擒着两泡眼泪,鼻涕泡儿也挂上了鼻子,直溜溜看着杜芊芊。   “叔,你们先别给大黄和豆豆喂东西吃了,再来要多喂些温开水。”上吐下泻很容易导致缺水,而且杜芊芊记得需要打点滴,可现在也不具备这个条件,也只能通过多灌温水来试试。 第469章 负隅顽抗的狗子   杨泰禾媳妇儿立刻去准备。   看着杨家全家人连羊舍都顾不上了,都围在这里,心下感动的同时也觉得压力巨大,她凝神拼命地回忆以前看过的中药配伍,依稀记得白头翁、黄连、乌梅和郁金这几味,还有一两味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可眼下光想也不是个法儿啊,“这样吧,我去城里抓药去,回来先煎了喝看看效果如何。”   “不用,不用,姑娘你只管说了,让泰禾买去。”杨二叔立刻连口推辞。   “叔,有两味我也记不太清了,得去同药铺问问,这里离城里近,又有正生哥的驴车,来回费不了多少时间。”说完,也不管杨二叔他们如何,救人,哦不,救狗要紧,杜芊芊出了院门,“南子哥,这里有我就行了,你那里还有不少事儿,大娘一人可能忙不过来,要不,你同我们回了县里吧。”   樱子听了杜芊芊这话,忽然脸就有些发热,自己一心只记挂着大黄和豆豆,早将南子哥家里的一大摊子事儿给忘了个干干净净了,况且自己还同着一起去买了一整篮的鸡蛋,酱园子那里等着要,可自己却偏偏让南子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奔来奔去,“南子哥,你快回去吧。”   “也好,若有什么事儿就来叫我。”南子感谢杜芊芊细心,见樱子这样莞尔一笑,知道她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到了药铺,杜芊芊先是将大黄和豆豆的病症形容了一遍,接着问,“沈掌柜,要治疗这种症状,白头翁、黄连、乌梅和郁金同什么药来配伍最为妥当?”   给够抓药沈掌柜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姑娘,兽病我可从未给抓过药,心里没底啊。”   “沈掌柜,没事儿,您就当作人的症状,我说的这四味药材同什么配伍起来比较好?”   那沈掌柜摇了摇头,真是新鲜,还有按照人的药方子给狗抓药的,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从这些症状上来瞧,是由于热毒积于肠胃,侵扰血分所致。你说的白头翁和郁金还真是可作为主药。白头翁可清血、分水热、止血痢;郁金破淤行气,可解肠胃淤热。黄连清热燥湿为辅经;乌梅养血敛阴,防止虚脱。”   说完,又捏了胡须沉吟了一下,“不妨再加入黄柏与诃子两味作为佐药。”   “行!”杜芊芊点点头,觉得可行,因为经过沈掌柜这么一提醒,想起来的确还有一味叫做诃子,看来这方子八九不离十了,“那麻烦掌柜的就按照这个抓药吧。”   沈掌柜又犹豫道,“那也得照着身量来啊,不知这人,咳咳,这狗是大是小?”   问出来沈掌柜自己都觉得别扭,旁边站着听得一脸懵的樱子和张正生都不由“噗嗤”笑了出来。   “大狗。”杜芊芊比划了一下大小和体量。   “成吧。”沈掌柜拿捏着给抓好了药。   送走了杜芊芊等人,沈掌柜仍自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又一想,这杜姑娘就不是个普通人呐,第一次到自家药铺就是按斤买的,这给狗抓药也不过是给她的奇事又加了一桩罢了。   又回到杨二叔家,杨泰禾媳妇儿犹豫地问:“已经喝了半锅的温水了,还要不要喂?”   “继续喂。”杜芊芊的回答简短而干脆,听着就让人有了主心骨。   一刻也不拖延,立刻熬方子去,煎了数沸,想着尽快给狗子喂药,拿了两只海碗左右倒了十来次以便快速降温至能满口喝的程度,因为狗子吐得比较厉害,所以在灌药之前必须大量补水防止严重脱水情况的出现,这也是为什么方才杜芊芊不让停了喂水的原因。   这药里头又是黄连又是黄柏的,其苦涩程度可想而知,那两条狗子已经好几天没能正常入食了,闻到浓郁的苦味扑鼻而来,两只狗都表示出了抗拒,这东西不比温水,灌漏了再倒就是了,这药洒了等于白熬。   两只傻狗脑袋耷拉在地上,鼻孔里还虚弱地“哼哼”着表达抗议,仿佛在说我都这么难受了还逼我喝这么难闻的东西。   看得旁边的人着急,杨泰禾更是提议,“这怎么办?要不直接稳住脑袋灌吧。”   兄弟二人开了狗笼,去稳住狗脑袋,可是两只傻狗那个身残志坚啊,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二字,明明病得快要断气了,偏偏狗嘴就是不肯乖乖张开喝药,闭着眼睛负隅顽抗,狗毛已经没了之前的光泽,瞅着也怪可怜的。 第470章 抢了妞子就走   “大黄,豆豆,喝了药可就能好了,到时候腊肉、大骨头,想吃啥吃啥。”杜芊芊对着俩傻狗“劝说”。   也不知道俩狗子是太通人性了、真地听懂了杜芊芊的话,还是被折腾了一气,也着实没了反抗的力气,终于停止了挣扎,任凭嘴被掰开灌药进去,“咕咚”咽了下去,接着发出低低的“嗷呜”之声,听着怪委屈的。   “呼!”杨泰禾送了狗脑袋站起身来,呼了一口气,“这家伙,喂狗吃药比喂孩子吃药还累啊。”   “啪!”肩膀被自己媳妇儿拍了一下,“会说话不?拿孩子比狗?”   众人都笑起来,成功把药灌下去了好歹有了些希望,大家伙儿心情也放松了些。   “叔,这药一天熬一剂,滚个三四次就行了,喝药前后都得给狗子多喝温白开。”杜芊芊嘱咐着。   “好!让你费心了,这几趟来来回回忙活。”杨二叔拎过来两桶羊乳,“药钱我知道给你也不肯要,叔也就不和你客套了,你也别同叔客套,这两桶羊乳你拿着。”   杜芊芊就喜欢同这样性格敞亮的人来往,笑着接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只是这方子我实是没太大把握…”杜芊芊说着顿了一下,看了眼仍旧蹲在狗笼前面的两个孩子,知道他俩别看脸对着狗子,耳朵都注意听着呢,为了不让孩子伤心了,杜芊芊考虑了下措辞,“温白开里头有时捏些盐巴、有时捏几粒糖进去,先试六七天看看。”   细小这种犬病死亡率极高,在后世那样的医疗水平下都不能保证治好,杜芊芊这也是极力一试,行不行就看这几天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在座的大人都听懂了。   “嗯,放心吧,一定按照你的嘱咐来。”   在回程的路上,樱子还是不死心,又问了狗子能好的几率有多大。杜芊芊不厌其烦地又回答了一次,耐心解释这种犬病的确十分棘手,就看大黄和豆豆的造化了,见樱子蔫蔫儿的,又安慰道两只狗平时养得壮实,喝了药应该能好之类,樱子心情才又好了些。   这阵子苏岳又喜欢上了杜家的辣椒鲊。   其实这道菜还是因为柱子淘气才有的。天气暖和了,猴孩子们就按捺不住了,将小竹蒿弯个十字,四角系上家里没用的破布,像一个板鱼的板罾,上方系一根绳子,放入溪水中,不出半刻,收了网,网内就会有许多小虾米在其内活蹦乱跳,学里放假的半日功夫,柱子领了妞子就捞上来七八两的小虾米。   就是顶顶便宜的、只有大米粒一般大的小虾米,拿盐腌渍后拌了碎米粉和调料置于坛内,用水封了坛口任其充分发酵,等上几日,打开扣坛抓出一把来,用温水调和了放在米上一同蒸,等米饭上气候揭开锅盖,将虾鲊拌匀,然后反扣在锅边,不一会功夫,一碗风味独特的蚱鲊就出锅了。若是有兴致还能用菜籽油,在锅中烤至两面焦黄,又脆又香,苏岳吃了一次就喜欢上了。   于是端了个碗,又来要菜来了。   “…妹夫,到了你可别撂挑子啊,别把我给卖啰!”   “哎呦,你有出息没有?!他们家一共就俩男的,还一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一两岁小子,你到底怕啥呀!”   杜大壮头顶着悬剑般忐忑地又熬了几日,白日里又要下地干重活儿,苦不堪言,实是撑不住了,就要到杜家要人来,可彭二壮夫妻俩比猴儿还精,压根不愿意陪着自己来;而牛二那几个,别看平时称兄道弟的,上次早被裴华打怕了,提起来到吉安村找麻烦去都头摇地拨浪鼓一般,要想他们来帮忙,简直痴人说梦;爹娘就更别指望了,并不是因为杜小芹,而是因为杜大山和杜芊芊,日后小两口和好了,还指着从杜家拿东拿西占便宜呢,因此这个黑脸注定要给彭大壮自己去扮演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大妹夫了,他不知道裴华这档子事儿,又许了他些东西,不知内情的彭大妹男人就这么跟了来了,他想的很简单,一大家子女人占了一大半,也就杜大山一个,有啥好怕的?   彭大壮在心里冷笑了声,暗骂这个妹夫白痴,想着要是到时候姓裴的那小子在,自己得往后稍一步,让这愣头青妹夫上就可以了,可口头上还得势弱,“你不知道,你那嫂子现在厉害了,我还真怕弄不过她。”   听了这话,彭大妹男人几乎嗤笑出声,“大哥,没成想你倒成了个怕老婆的,就算到时候掰扯不清,我给你盯着,你抱了妞子就走,妞子是大嫂的命,有了妞子还怕嫂子不乖乖回去?” 第471章 摘乌泡儿去   “还是你有主意!”彭大壮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身后,见并无一人,放下心来,“等咱们进去了,就这么办!”   彭大妹男人不以为意地又“啧”了一声,颇有些在彭大壮面前拿大的样子。   这两人在拐过杜家门口那条土路后鬼祟地念叨,殊不知他们这些话被还没过拐角的苏岳隐约听了个大概,苏岳别看平日里性子疏朗,却并不是个莽撞之人。   他停了步子,心里暗一细想,妞子?这不是杜家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吗?再联系这两人口中全然的歪派和无赖,对于这二人的身份以及来意已经隐隐猜出了个大概。看来这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了,今儿一早就听见好几拨人在议论裴华去县里上任的事儿了,这承望就算杜家人全齐了在家,也不过就大山一个大男人,若是真如他们筹谋那样一人打掩护,另一人强行抱走孩子,只怕真会得手。   沉吟片刻稍加分析,就决定跟上前去,处了这么久了,杜家的事儿哪有不搭把手的道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前头的二人已经到了杜家门口,苏岳后头三十来步远的距离瞧着,那二人互相瞅了眼,其中一人似乎以略微鄙夷的神态睨了另外一人,率先“砰”地用力推了院门走了进去,另外那人紧随其后。   “妞子,喏,这个也给你。”   妞子这个今日高频词汇又在苏岳的身后响起,听声儿,苏岳再熟悉没有了,这是裴家那个调皮得恨   不能上房揭瓦的柱子。   杜芊芊被樱子急匆匆拉了去之后,妞子就苦着小脸,生怕那两只狗真给病死了,今儿逢学里休沐,柱子就去找安安和妞子玩儿,自打上次他“护驾有功”,家里头的零食他基本和家里孩子同等待遇了,而李菊花也正因为此对于柱子经常出溜到杜家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用她本人的话来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   尽管郁郁不乐,妞子惯来是个厚道的孩子,本来正在喝小姨今儿炖的陈皮豆沙甜汤,见柱子到了主动将歪了过去,让柱子拿了勺子同喝。   “妞子,你咋啦?”柱子舀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问道。   妞子摇了摇头,不做声。   “姨,她咋啦?”柱子不死心,又扭过头去问杜小芹和季桂月。   原本季桂月对于柱子这小子是有些偏见的,但上次他小小一个挡在芊芊头里,发现这小子到底没被李菊花给带邪派了,就有心逗他,“甜汤就剩这么一碗了,妞子见你来了,还得分你,可不就不高兴了。”   柱子就被说愣住了,手里举着小勺儿,望了望勺儿里软甜的豆沙面儿,又望了望妞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一勺给送进嘴里。   话说也怪了,柱子在自个儿家可真是小霸王一样,要是他娘或者奶奶同他说相同的话,说不准还得闹将起来,可偏偏到了杜家,就突然乖巧了,季桂月还同裴华开玩笑说,一物降一物,李菊花就该封   了个大红包过来感谢感谢。   “柱子哥,舅妈她逗你玩儿呢,锅里还有,你喝罢。”妞子连忙给柱子解了围。   柱子倒也是知恩图报,喝了汤就领了妞子摘茅针耍去。   可茅针没摘几丛,俩孩子就被路边的乌泡给绊住了脚。已然开了花,四五月份间果子成熟,成熟后的果子由一个个小泡儿组成,成团成串地长在有细刺的藤蔓之上。熟透的乌泡儿颜色呈带着光泽的黑紫,往往那个季节也是乡下孩子最欢乐的时光,钻树丛、越田埂、过地坎…四处去寻乌泡儿的踪影,摘到一串之后大把塞进口中,既酸且甜,满口生津,几乎是庄稼孩子春天里最爱的一种野果。   春日里的乌泡儿、茅针与刺苔,夏日里的石榴、鸡丫,连同秋日里的板栗和毛楂…这些都是大自然馈赠给村里孩子最为丰厚的礼物。然而眼下距离乌泡儿真正成熟还有月余的时间,现下的乌泡儿还是青色的小小个儿,酸涩不太入得了口。   可即便如此,相较于拔茅针,柱子和妞子更爱摘乌泡儿。   许多的乌泡儿长在一蓬蓬的荆刺里,只有扒开荆棘钻进去才能摘到它,这可比平地拔茅针冒险有趣儿得多了。途中更要细心分辨与乌泡长得极为相似的蛇泡,光是辨别这一过程就足以让俩孩子兴趣盎然了。   作为乡下孩子,柱子和妞子早就被灌输过蛇泡不能吃的知识,蛇泡儿的藤蔓也是贴着地面上生长,叶片青嫩肥厚,果实与乌泡儿大小一般、色泽一致。 第472章 摸不着门槛的柱子   蛇泡儿是蛇类最喜爱的果子,蛇泡上若有一层白色的泡沫,如同唾液一样,那么拿到日头底下一照就能瞧得清清楚楚,十有八九是蛇吃过后留下的口水。蛇泡儿倒也不是不能吃,大人们之所以会这样嘱咐孩子,是怕孩子们野起来看不住,一个不妨吃多了就要闹肚子的。   柱子男孩子胡打海摔惯了,妞子在彭家下地干的活儿比柱子更是多到姥姥家去了,俩孩子发挥出田埂地旁长大孩子的皮实来。   扒开戳人的荆棘踩在脚底下,辨蛇泡儿、摘乌泡儿。乌泡是小灌木,叶片上长有细刺,而蛇泡没有,凭借这一点,乌泡儿藤蔓上已经转了些红的小果子被摘了下来,酸度远大于甜度,吃进嘴里,酸得五官都紧紧皱起,接着你指着我、我指着你互相捧腹大笑起来。   蛇泡儿的果子虽然不能吃,但是藤蔓却值钱,可入药,清热解毒,对于毒蛇咬伤有奇效,俩孩子吃着酸丢丢的乌泡儿果子,顺道撸些蛇泡儿的藤蔓,上头还开了黄色的花儿,芳香四溢,玩儿地十分尽兴。   等俩人回家的承望头发早已经被荆棘刮得乱蓬蓬,衣服也都是泥巴点点,手里抓着带着些红的乌泡儿以及点缀了黄色嫩花的蛇泡藤蔓,一边走一边分配胜利果实,你给我一颗酸果子,我分你一根新鲜藤蔓。   冷不丁被人一手拉了一个,俩孩子捏紧手里的东西就要叫出来。   “嘘,别叫嚷!”苏岳将两人拉到冒了嫩绿新芽的粗壮槐树后头。   一看是他,柱子和妞子都听话地不挣扎了。柱子瞧着苏岳故意拉低了声音,还颇有些受宠若惊,还以为先生是要同他们玩儿摸瞎子。   迎着柱子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眼神,苏岳套在他耳朵旁边嘱咐了几句,他边说柱子边使劲儿点头,完全是个被先生委以重任的兴奋脸。   “可记清啦?”苏岳几句说完支起了身,和蔼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嗯!”柱子大力地点了下脑袋,“先生放心吧,我记着了。”   “好,那你去吧。”说着,将妞子手里抓着的果子和藤蔓都交给了柱子,然后拉了妞子的一只手,和声问道,“妞子,去先生家玩会儿好不?”   妞子对于苏岳很有好感,她还记得上次眼前这位识文断字很厉害的先生夸自己的话――“你很厉害,比先生我强!”害羞地点了点头,一颠儿一颠儿地由着苏岳拉着自己去了学堂那里。   另一头的柱子早已经抱着满怀的东西往大敞的杜家院门里跑,院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柱子谨记着先生的话,一点不敢怠慢,低了头就往里面钻,脚尖还没来得及沾到门槛,后脖领就被提溜了起来。   “你小子跑哪儿疯去了你?脏得猴儿似的。”李菊花领着儿子,“啧啧”嫌弃,拍打着柱子身上的泥点子。   柱子奋力挣扎,“娘,您撒手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本来还想看会儿热闹的李菊花听了立马拉了柱子往家走,“那里乱着呢,你进去做啥,走!回家!”生怕儿子再冲进去逞英雄。不管柱子如何挣扎,怎奈命运的后脖颈已经被他娘紧紧薅住,一路后脑勺朝前、脸朝后地被拖了回去,身后泥土路上留下了两排浅浅的拖行印记。   见柱子反抗地厉害,李菊花手底下又加了几分力气,“里头那么乱,你进去干啥?”   即便心里急得不行,但柱子也牢记着先生刚刚嘱咐他的话,除了杜家的人,其他人一律不能说,因此哪怕对着自己的娘仍然紧闭了嘴,被一路拖拽了回去,李菊花瞥了眼他怀中的东西,“家里何曾嘴上慢过你了?这乌泡儿还得等上一个月才能熟了,这会子就摘了来吃,酸得牙碜。”随手就将柱子摘的那些个乌泡儿一个接一个捏着扔了,但是蛇泡儿的藤蔓却留了,想着去拿了簸箕摊开晒干备用,可刚一离了柱子,这小子就立刻又想着往隔壁溜,气得李菊花手臂扬起直要打他。   隔壁杜家倒也没闹腾成什么样儿,因为彭大壮看到愈发标致的杜小芹,首先自己身子就酥了一半儿了,再者好歹是接人来的,总得先礼后兵吧。   而彭大妹的男人看到堂屋里的摆设、桌上的各色零食、厨房里的房梁上挂着的腊肉火腿、锅里放着炖好的甜汤…几乎眼珠子都看不过来了,都说大嫂娘家发达了,可总也没亲眼见,今儿他这么一看,所言非虚啊,怪道大哥死也不和离呢,换做自己也不甘心呐。 第473章 被骂淹没,不知所措   可是月余不见,杜小芹不仅模样儿变俏,胆量更是见长了。   “你回罢,我不同你回去。”   彭大壮被噎了气堵,若是以往的杜小芹,他早就邪火上涌,拳头招呼上了,可眼前的杜小芹白白净净的、冷着张脸,倒有股子同平日大不一样的娇俏,虽然气闷,倒并不十分生气。   “小芹,你看,咱们到底是夫妻,你闹也闹了,气也出了,同我回家吧。”彭大壮舔着笑脸好言相求。   “彭大壮,你是听不懂人话?上次就同你说了,小芹就住这儿了,不回去,你赶紧走吧。”季桂月那张嘴从来就不饶人,见彭大壮还不死心,立刻撵人,反正小芹要和离这事儿上次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了,有啥好难为情、说不出口的?   彭大壮觉着自己这性子算是被磨没了,不管是在家、还是这儿,也甭管是谁,都能往死里怼自己,这份儿窝囊气也算是出娘胎头一遭儿了,“小芹,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对你和妞子好好儿的!我保管以后再也不动手打人了,要是我再那样儿,我就…我就变成个王八驮了你去。”   刚说出口就立马意识到情急之下说秃噜瓢儿了,咒自己变成个王八不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儿呢么,悔地“呸呸”了两声,逗得院门口的众人哈哈大笑。   那李菊花在自家院子里听见这笑声,肠子都痒痒了,巴不得立马去瞧瞧杜家又出了什么洋相,到底   按捺不住,“柱子,娘带着你去瞧,只一样,不许你进去,听见了没有?不然可仔细你的皮!”   柱子正巴不得一声呢,点头如捣蒜。   母子俩又回了杜家门口,李菊花就去问一直在看的婆婆,“娘,刚咋了?笑成那样?”彭大娘就同她讲了,李菊花立刻“扑哧”捂嘴笑出了声,不忘了牵牢了柱子不让他乱跑。   “扯你娘的臊!”彭大壮气急败坏,对着院门口没老没少地扯着嗓子骂了两句,挥着手赶人,“笑啥笑?都滚开!”   就这样的狗脾气还指天发誓以后会改呢,这情商也是没谁了。彭大妹男人在后头急得挠头,大哥会不会来事儿啊,大嫂面皮儿薄,同院门口的乡亲们拉和拉和,说不得大嫂就立不住了呢,这下倒好,将院门里外的人都得罪透透的。   杜大山已经忍受够了彭大壮三番两次上门来闹了,以前是自己的妹婿,没法儿,如今已经定了和离,那他可就不用顾忌许多,要不是同裴华商议好等他上任后再处理,哪里还轮得到他彭大壮抢先赶了来寻晦气。   “你赶紧回去,这事儿没得商量了。这次来了也正好说与你知道,左右这两日我们定会去你们家里将这事儿给了了。”   彭大壮装孙子装了半日,结果换来了这么几句话,气得脑壳儿疼。   “我说你这做哥哥的也忒不上道了,没听说过将嫁出门的妹妹死命拦着住在家里,成日家鼓捣和离,挑拨人家两口子关系,大伙儿你们说是也不是?”彭大妹男人倒是个会说话的,一句话,院门口瞧   热闹的媳妇婆子倒有几个点点头、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   “我呸!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风闪了舌头!”季桂月这块爆炭,最听不得这种歪派人的话,“我约莫记得你是彭家大女婿吧?”   彭大妹男人刚要回答,被季桂月一句话又给撅回肚子里,“我们家小芹在彭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们那家人谁心里没数啊?甭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小芹是你亲姐妹,只怕你想把彭大壮狗头打掉的心都有呢,你别横插在这事儿里,吃人饭,不干人事儿!”   这一顿抢白将彭大妹男人说得只剩站在一旁翻白眼的份儿,这娘们儿可真够辣的,几乎都没他插嘴的空儿。   杜家平日里人缘很不错,杜芊芊更是大方,羊乳制成的奶酪这么个新鲜物儿,村子里谁家吃过?谁家又舍得巴巴儿拿铜子儿买了给孩子当零嘴儿吃?可杜芊芊舍得,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得了一两块尝尝鲜,个个高兴得什么似的,这承望好人缘就起作用了。   围观的人里头,就有那厚道的,“就是,小芹才来时候那脸上瘦的可怜,妞子那孩子一把骨头瞧得人揪心呐…”   “可不是,那彭大壮哪次来不是连吃带拿,我们住得近,可不都看得真真儿的…”   人嘴两张皮儿,带节奏这种事儿不管在哪儿都是好使的一招,果然,舆论立马偏向了杜家,彭大妹男人一看被杜大山婆娘这么煽风点火下去,惹了众怒,事情更没个了头了,立时萎了气焰,拿眼去瞧彭大壮拿主意。   直娘贼,到头来敢情还不如自己呢,彭大壮心内骂了一句。 第474章 突如其来的父爱   被围着骂这种滋味可不太好受,对于彭大壮而言倒还在其次,关键是眼下这情形想要成功说服杜小芹同自己回去那是不太可能了,刚来的承望他就发现杜芊芊不在家,多半是去城里送货去了,且隔壁那小子这会子都没来,看来也不在村子里了,心里暗念了一句“天助我也”,扭过头来给自己妹婿使眼色。   彭大妹男人心领神会,但是方才众人唇枪舌剑之时已经环顾了好几圈,妞子的确没在院子里,站在彭大壮斜后方,轻拽了拽衣服下摆,这两人在这里鬼鬼祟祟,院子门口的众人只当他俩是被骂地狠了,有打退堂鼓之意,但是杜大山他们深知彭大壮此人脸皮之厚、心思之毒,不可能这么快就偃旗息鼓,肯定在憋着什么坏水儿呢,因此比先更加防备起来。   “妞儿呢?让她别躲屋里了,她爹我来了也不知道出来叫人。”妞子向来胆小,在家里杜小芹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恨不得拿了根绳子拴在她娘身上,为这没少挨家里人的骂,可总也改不了,因此彭大壮见杜小芹站在院子里,那不必说,妞子肯定也在呢,只不过惧怕自己躲进了屋子罢了。   “妞儿不在,出去玩儿去了。”杜小芹眼神戒备。   “嗤――”彭大壮立时鼻子哼笑了一句,带着几分不屑,就他家那丫头?杜小芹锥子扎不出一声的尿性被她学了个十足十,没她娘和家里人在旁边,她敢自己个儿出去玩儿去?完全不相信,“你可别蒙我了,保管躲在屋子里头呢,赶紧把她给我…”   彭大妹媳妇儿听着听着觉得这话味儿又有些不对劲了,连忙走上前抢白道,“个把月没见着孩子了,大哥也想得慌,大嫂,你看我们大老远来了,好歹让大哥见一面呐。”   “哈!”季桂月立刻头微微扬起哈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想闺女?说旁的人,那我信,可就你彭大壮?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说得院门口的众人跟着又是一阵哄笑,特别是李菊花。虽然季桂月牙尖嘴利不饶人,同她争执时的确能将人的肺气炸,可作为一旁看戏者的心态而言,那这观赏性可就高了,眼前双方她哪边都不帮,恨不得吵得越热闹越好,当下笑得那叫个花枝乱颤,就差兜儿里抓一把瓜子来嗑了。   掰扯了这许久,彭大壮一个目的没达到,眼下更是连妞子的面儿都见不着,急躁起来,“别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趁我还好好儿同你说话,赶紧的,把孩子给我叫出来。”   嘴里这么说,可其实已经等不及让她们叫了,踮起脚尖头冲着屋里嚷开了,“妞儿!妞儿!快出来!”   “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说了妞儿不在!”   对于季桂月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和羞辱,彭大壮已经憋到嗓子眼儿的火气一下子直冲颅腔,去他奶奶的,装孙子也装得够了,还装啥呀,闯进去夺了孩子就走就成了,有了妞子还怕她杜小芹不乖乖回来?!   “你这个臭娘儿们,让了你几句就得了意是吧?给老子起开!”彭大壮挺着胸脯就往屋子方向而去,犹如野驴松了笼头,开始骂骂咧咧,“老子就还不信了,我自己的丫头还见不着面?”   妞子本就不在屋里,彭大壮就是一头撞进去也找不到人的,但是杜大山就是见不得他这么跋扈的样子,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拉他,却不妨被杜小芹拽了下袖子,“哥!”轻轻摇了摇头,“让他找去。”   其实此刻杜小芹内心十分焦灼,她分明看见柱子被李菊花牢牢牵着,时不时趁着他娘不注意对着自己有些比划的动作,显得有些着急,妞子是同他出去玩儿的,如今只他一人在这儿,却不见妞子踪影,加上柱子的表现,杜小芹如何能不急?可现在却不是去细问柱子的时候,一心想着先赶紧打发走彭大壮。因此上他要进去瞧便瞧去罢了,见的确没人也就死心了。   她却哪里知道彭大壮心中打得如意算盘,进了屋里外寻了一遍发现妞子的确不在屋里,仍不死心,愈发将几张炕上的被子都抖开拍打了一遭儿,依然没找见,大为光火,“他娘的,将老子的闺女给交出来!不然和你们没完!”   这种情势下肢体冲突是避免不了的了,彭大壮这种鼠辈,也的确小人得紧,知道挑软柿子捏,直接冲着抱了安安的季桂月去了,“不交出我闺女,你儿子也别想要了!” 第475章 剪了翅的扑棱蛾子   可是彭大壮还是算错了一件事,或者说是低估了杜家的好人缘。   以前彭大壮在杜家犯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特别是去年刚开始走动的承望,可看热闹归看热闹,真正上前来搭把手的乡邻还真没几个,这也是为什么彭大壮今儿敢趁着杜芊芊和隔壁裴华不在闹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左邻右舍见彭大壮冲着奶娃娃去了,立刻就有人上前去拉,“这是怎么说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呐,拿人家孩子撒气。”   瞧热闹的妇人居多,可庄稼地里的妇人可不是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太太、小姐,手劲儿也大着呢,忽巴拉七手八脚几下就将彭大壮拉得那叫个严实,想往前冲着季桂月方向再走一步都不能,脖子勾得老长,身子却被牢牢固定在原地,样子滑稽得紧,如同一只想要竭力翻身的大乌龟,想着他方才还赌咒发誓变王八,这么快现世报就来了,活打了嘴了,季桂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彭大妹男人说到底普通的庄稼汉子,哪里有彭大壮奸猾脸厚,见众媳妇婆子一涌上来,当场头皮就发炸,不用大家伙儿费一点力气,自己个儿站着就不动了。   气得彭大壮跺脚浑骂,“带你小子干什么吃的?”   只是压根没他发作的余地了,门外急匆匆、乌泱泱进来好些人,阿青两口子,樱子的哥嫂他们,不过首当其冲的竟是裴勇,他手里还拿着铁制的耖,裤脚处不少泥巴,显然是从地里干活儿刚回来。   耖与耙不同的是,耙是平着用、而耖是竖着的,下部有排齿,很像一把长长的梳子,上部有横把   ,耖田的承望扶横把,下侧两端的铁环用来系麻纤。因为刚使用完的缘故,底下的排齿和铁环一圈儿都是泥,看起来分量就不请。   裴勇将耖往地上一扔,“咣当”一声沉闷的巨响,吓得彭大壮原地一大跳,生怕裴勇过来锤他,可他被死死揪住,被剪了翅的扑棱蛾子一样,在原地瑟缩了一下,到底没能真地离地跳起来。   “彭大壮,你这个家伙,还敢跑上门来讨打!”彭大壮方才开始耍横的时候就有人去叫了平日里与杜家最交好的两家,张正生他们一听,这还得了,几个人齐刷刷就来了,可到了一看,见彭大壮衣领已经被大娘大婶们扯地歪开,揉搓得面团一般,狼狈又滑稽,于是原本应该声色俱厉的一声断喝在差点笑场的情况下倒更像是嬉笑。   宽敞的院子里倒挤了一半的人,两方力量实在悬殊得过分,因此方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没了,几个围观群众还顺带拉瓜起了几句家常,不过,这是吉安村老少的视角,从彭家二人的角度来看可就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彭大妹男人万万没想到不过来帮个忙、壮个胆,居然能惹出这么大的阵仗,别说抢了妞子走了,就是自己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跌跤后悔不已。   “大哥,咱们走吧。”说着,也不去管被几人拉扯着的彭大壮,自己一下钻出了院门。   “你小子…”彭大壮又急又气,可偏生被几个妇人揪着,索性心一横,停止了挣扎,也不管对方年纪大小,闭了眼只管往人身上浑靠浑躺,办法是下作了些,但还真管用,立刻那些妇人咒骂叫嚷着松手躲了开。   只是这一下就更犯了众怒了,见他想跑,都喊曹松、张正诚他们大小伙子拿人,“还有这起黑了肠子的腌臜东西,可不能就这么让他给跑喽!”   裴勇离得顶近,立刻就伸手去拦人,曹松他们也都帮忙,彭大壮那是真急了,如同钻进了猫窝的油滑耗子,拼尽力气左突右撞,双眼充血、血丝迸现。   惹得妇人们惊叫连连,李菊花也牵了柱子躲在一边,看裴勇费力帮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怕他被彭大壮伤着,另外心中对于他帮杜家的事儿还有极大的不忿,至于这股子不忿是出于对杜家人缘的羡慕、还是对季桂月惯来的敌意、亦或是对杜小芹来了月余也养得面红齿白的嫉妒,她自己估计也闹不清,反正瞧着原本看热闹的村里人转眼都成了杜家帮忙的,气就不顺,更遑论自己男人也参与其中。   于是就去拉他,可又担心柱子被撞着,松了柱子的手交给婆婆,嘱咐婆婆看紧了孩子,自己上前拉人。   “你跟着瞎凑啥热闹,走,跟我回家去!”   “这又不是别人家的事儿…”裴勇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李菊花心里更不舒服了,“不是别人的事儿,难道还是你的事儿不成?咋?你还有啥想法?” 第476章 惶惶如丧家之犬   话说得极为歪派,裴勇被弄得十分尴尬,心中十分清楚自家媳妇儿的性子,若是同她大声掰扯起来,她可什么话都敢往出说的,当下憋了气、红了脸,将她往旁边拉了拉,压低了声儿,“你看看,大家伙儿都在帮忙,咱们这一家人哪里袖手旁观的道理?”   李菊花使劲儿扯了下被裴勇扯住的膀子,“你少和我鬼鬼祟祟的!既这么多人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和我回去!好多着呢!”   俩人被混战中的众人推来搡去,李菊花愈发不耐起来,再看裴勇面带歉意地瞅着季桂月和杜小芹的方向示意了下,醋意和怒意同时大涨,提高了声儿道“你走不走?!”   说着,下死力气,也不管推到的是帮忙的人还是彭家闹事儿的人,将裴勇方才仍在地上的耖拎起来,拉扯着裴勇回家。正四下苦于没有突破口的彭大壮瞅准了机会,趁着李菊花闹起来的空儿抱了头跟在后头,一溜烟儿顺出了院门,后头的乡亲们还在喊打喊杀,这彭大壮立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刚出了院门就箭打一般窜了老远,再也没有上次走前在院门外头咒骂、发狠的威风。   放走了彭大壮众人都说要去追回来教训,可杜家人都拦了大家,“由着他去,这次多谢大伙儿了!”说着抓了家里的糖果分与众人。   并不是不想痛揍彭大壮一顿,而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儿――找妞子,其他人分糖果,杜小芹就来问柱子。   既然杜家人都愿意放人了,那其他人也就罢了,还有城里才有的卖的零嘴儿吃,刚才骁勇的妇人婆子们这会子满脸喜色,舍得真正放进嘴的却没几个,这么金贵的爱物儿得留着给家里孩子吃呐。   被奶奶牵着的柱子早就挣扎想要松脱了,可怎奈满院子的鸡飞狗跳,彭大娘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松手的,万一宝贝孙子磕了碰了可不得了,因此死死挟了柱子,即便大儿子、大儿媳当众叽咯起来也不管了,只一心护着柱子。   本来看儿子、儿媳回了家,彭大娘也打算跟了回去,怕小两口回去又干起仗来,可杜家几人开始发糖果,那晚回去一会儿也不迟,扎巴着手等着。   季桂月手里正抓了一个扎了几个棒棒糖的草靶子,看彭大娘早伸出了手等着了,略微顿了顿,脸上的笑也淡了些,彭大壮闹这一出,众人的反应都瞧在眼里,谁热心帮了忙,谁冷眼瞧热闹,加上李菊花刚那一出,杜家几人心里门清,看到彭大娘伸出来的那只手,心里是有些不满的,但总是要看在裴家其他人的份儿上,越过了几个人,从草靶子上拿了两根,“来,柱子,小猴儿,你最喜欢的!”   越过了裴大娘的手,直接塞给了柱子。   而杜小芹早已心急如焚,蹲下身来,“柱子,妞子呢?”   彭大娘讪讪地缩回了手,面儿上有些不悦,见杜小芹问,也不管事实如何,“你家孩子怎么来找我家孩子要?”   柱子终于等到了说的机会了,“哎呀,奶奶你别管!”立刻倾身套在杜小芹耳边,“先生让我来告诉你们,妞子在学堂那儿,你们这里忙完了再去接她。”   终于光荣地完成了先生交代的任务,自豪感压也压不住地油然而起,柱子心情大好,照着手里那根棒棒糖的猴儿形状比划了个相同的抓耳挠腮动作,也胃口去吃糖了。   杜小芹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因为刚才紧张,神经乍然放松下来反而鼻头酸意泛起,眼角就有些湿润。   “小芹姐,你咋啦?”阿青她们得的糖自然比其他人更多些,见杜芊芊不在家,有些奇怪,想要问问她去哪儿了,可其他人都招呼着村里人,只有小芹姐站在那里没在忙,凑近了却恰好瞧见杜小芹抹泪儿呢。   “没有,没啥。”杜小芹忙笑着将泪花儿抹了,“家里还有陈皮豆沙甜汤,我去给你们热去。”   阿青还没接话呢,柱子先踮起脚,“我也要喝!可好喝了!”   去摘乌泡儿之前柱子就喝过,稠稠沙沙,甜却不腻,也难怪柱子爱喝,可被裴大娘搡了一下,几乎没将柱子手里的糖给搡掉了,柱子“哎呀”地嘟囔起来。   “眼馋肚饱的,慢点儿馕塞!”彭大娘白了面前几人一眼,又拽了一把柱子,硬是将他揪了回去。   这话说得就有些刺耳了,柱子并没有吃东西,倒更像是在骂即将吃甜汤的阿青她们,可彭大娘倚老卖老、指桑骂槐地刺哒这么一句,却也没什么办法,阿青是个憨厚的,可也气不过冲着她的背影使劲儿皱了皱鼻子。 第477章 报说南山野菜多   苏岳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且又不是个话多之人,因此一路上只管牵了妞子往学堂走,倒是妞子时不时抬起头来去瞧这个自己没见过几次、却对自己颇和善的先生,她听舅舅和舅妈他们闲时聊天,说这位先生可厉害了,不仅识文断字还会作诗,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口气里尽是敬佩和赞叹。   见这孩子总是拿眼瞧着自己不看路,苏岳以为是自己步子迈得大、步伐有些急,脚底下就放缓了些,谁料他放缓了,妞子也跟着更慢了,“先生,你看,那里有苜蓿草,我摘些回去喂一一和点点。”   说着就要松了手去采。   这会子也不知道杜家那里如何了,那两个人也不知走了没有,他们是冲着妞子来的,若是路上碰见了倒是个棘手的事儿,“妞子,咱们回头拿了篮子再来,成不?”   在彭家,妞子是个万人嫌的存在,彭家人让她做什么事都是吆三喝五地来,因此这会子别说苏岳同她这样有商有量的,就是直接呵止,她也绝对会立刻听话。   “好!”使劲儿点了点头,妞子脸上扬起了个大大的笑容,从小看惯别人脸色的孩子就是这般敏锐,从别人细微的语气和动作就能轻易判断出对方是不是讨厌自己,她知道旁边这位先生是个好人,不会吼她,还会认真地征询自己的意见,颇有些受宠若惊。   重新牵了听话的妞子,又想到方才那两个形容猥琐、心思龌龊之人,苏岳微微叹了一口气,动了些恻隐之心,可是自己实在不知道要同这么点大的女娃子说啥,想了想,“方才你和柱子采的什么?”   “乌泡儿!还没熟,酸得很。”   “那些藤蔓就是乌泡儿的?”   “不是,是蛇泡儿的。”妞子见苏岳问,以为他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于是一路上搜肠刮肚地向苏岳介绍起来。   “先生您看,那是青麻菜,旁边还有婆婆丁…”   “青麻菜嚼起来有些苦,但使劲儿嚼着嚼着就香了…”   “我娘会把它们用水焯一焯,切成段儿煮了,不过我小姨更厉害,一层面粉一层野菜,一层面粉再一层野菜,擀面棍儿戳几个孔儿,蒸了可好吃了…”   “山里溪里头还有鲫瓜子,用柳条儿串了鱼嘴回家,烧汤可鲜了…”   …   如此,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虽然苏岳不精农耕之事,但远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妞子说的这些大部分他都认识,偶尔也有不知道的,虽然清净惯了的人突然有个孩子在旁边聒噪,苏岳有些不习惯,但也不讨厌,时不时答应上两声,微微笑着听就是了。   甚至于听妞子说起有些野菜各色的吃法,苏岳还听得颇有趣味,他牵着妞子走,放眼去瞧四处的田地,和略远处后山上的一片淡绿浓绿。   田野里最先冒出来的,是一星星、一点点的绿色。悄悄的不经意间一场微醺的春风,一撩拨,便倏   然绿满山头。最开始是那些堤坡儿土坎儿向阳的地方,先是一株,又是一株,几株。一堆堆一丛丛,最后终于扯成片儿,连绵成吉安村里一幅秀美的迎春图。在这图画里,主角就是野菜了。它小小的还很细弱,叶片上还有一丝微微的红,还嫩,再有几个日头它才能完全绿起来。   妞子说的青麻菜,苏岳吃过,很喜欢它先苦后香的口感,乍入口中微微得发苦,但是此时就要忍住这种微苦,口中大胆、放肆地咀嚼,嚼着叫着,一股子馨香就能沁入心脾,一路挟持着味蕾,让人欲罢不能。   此外,山里有野韭菜、野小蒜,麦田里有荠荠菜,山卯沟梁上有香椿芽,还有满山遍野的槐花。   “又是间中一日过,   明朝活计看如何。   拾薪童子归来晚,   报说南山野菜多。”   野菜的春倒应景,苏岳想着,的确是让人心生欢喜的季节。   一路就这样小的说着、大的听着,回了学堂。   虽然住了半年了,可苏岳的屋子冷清依旧。偌大的房间里最显眼的摆设就是那个架几案,架几案就是现代人口中的书架。“架”和“几”两个字可比书架形象得多。“架”是指两几共架的一块案板,而“几”,最先是香几,焚香所用,后来使用功能不断增加,形式上也随之变为方材。   苏岳架几案上分门别类摞满了书,干净倒是真干净,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妞子是第一次见着这样   风格的屋子,很是新奇地到处瞧。 第478章 为先生的口粮发愁   不同于学堂课桌椅所用的榉木,苏岳住的两间屋子,村长特地吩咐了别用“软木”,比如榉木或者更次一些的榆木,硬度和强度都不及行话里的“硬木”。同村长商量后,杜大山定了核桃木。这核桃木从外观上很容易与楠木搞混淆,细看之下才能出真章。与楠木相比,核桃木表面的纹理更粗些。相较于楠木的橄榄褐色,核桃木的色泽更接近红褐色或者金褐色。   着手动工前,杜大山还特意捡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到山里转了大半天才挑了两棵适合的“真核桃树”。这个“真核桃树”里的真,并不是真假意思的真,而是为了同“满洲核桃树”相区别。“真核桃树”能长到十几米高,边材色稍浅,上了桐油之后干得慢,但是制成之后木性十分稳定,不易变形或腐朽。   树根、瘿瘤等处还常有特殊花纹,杜大山锯为薄木后,木材本身的纹理和特质被巧妙运动,与屋里的笔墨纸砚、书香、墨香共同构成古朴雅致、温润细腻的气息,这种气息对于妞子而言是生平第一次见,这儿瞧那儿瞧,可即便苏岳让她坐了,她也并不敢真的去坐。   茶壶里是酽酽的浓茶,苦味极重,小孩子断然喝不惯的,苏岳想了想,家里左右没什么好招待小孩儿吃的,无法,去倒了碗水,里头舀了勺糖,好歹算个糖水吧。   等他到晚睡、舀完糖回来,见妞子仍然拘束地站着呢,“坐啊。”   “先生,这么多书都是你的吗?”   “嗯,是啊。”   “虎子哥他们会背的那些都是在这儿学的吗?”   “走,我带你到隔壁去瞅瞅。”   妞子巴不得一声,隔壁柱子被他娘逼着背书的时候,妞子也曾站在院墙的另一边静静听过,总觉着柱子哥可厉害了,背的那些东西自己一点儿也听不懂,满心的佩服和懵懂的艳羡,如今置身在学堂里自然是十分激动,这个位置上坐一坐,那个课桌上摸一摸,苏岳瞧着这小妮子倒也有趣,偶尔也挑了浅显的三字经之类教她说上几句。   杜大山担心杜芊芊回来家里没人,再听旁人一说彭大壮的事儿肯定得着急,于是就让季桂月陪着大妹去接妞子。   姑嫂二人到的时候,那一大一小正说得有来有去的。   “妞子!”杜小芹忍不住去叫闺女,想着刚才彭大壮他们打的主意,就忍不住后怕,她压根不敢想如果妞子真被彭大壮给抢了回去,自己该怎么办。   妞子正说到高兴处,看到娘和舅妈来了,立即飞身扑过去,欢快地归巢的幼雀儿一般,“娘!舅妈!”   一头扑进杜小芹怀里,杜小芹搂着妞子,摩挲着孩子发顶,眼眶就有些湿润。   “先生,这次可多亏了你,咱们一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季桂月连声地道谢,杜小芹内向也不善言辞,尽管满心的谢意,却也只跟在季桂月后头朝着苏岳使劲儿点着头表示附议。   苏岳哪里是计较这些个的人?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   说着眼神朝着妞子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别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季桂月和杜小芹仍然是谢了又谢,才领了妞子回去。   临走前,妞子还依依不舍地嘱咐苏岳:“先生,我回去就给你送过来,嗷?”   苏岳笑着一点头,“行!”   对于妞子表现出来的善谈和积极的交流意愿,季桂月和杜小芹是颇为讶异的,妞子在人前总是怯生生、甚或是木讷的,有时隔壁大爷大娘逗逗她,她还总往家里人身后躲,眼面前也就和经常处一块儿的少数那么几个人能放开些,苏先生是个好人不假,可村里那些皮得紧的男娃娃们谁见了不怕他?偏生妞子却同他挺投缘。   “妞子,你要给先生送啥啊?”   “小鸡!”   季桂月笑得前仰后合,“咋想起来给先生送小鸡啊?”   “先生不养鸡,咋有肉吃啊?”妞子一本正经,这也算是孩子最直接、朴素的脑回路了,她瞧着苏岳那里既没有菜园子也没有养鸡鸭,小小个儿的,倒替苏岳担忧起口粮问题来了。   这下季桂月更是笑得停不下来了,“舅妈养的那几只芦花鸡给你挑个冠子又鲜红又肥大,肚子底下三指来宽的,保管让先生除了鸡肉,还有鸡蛋吃!”   妞子高兴得使劲儿点了下头,孩子的心思最干净单纯,显然将舅妈的话当真了。   养鸡这事儿同苏岳还真不容易联系到一块儿去,想着满是纸笔的屋子窜只“喔喔”叫的芦花鸡进去,就让人忍俊不禁。 第479章 教读皆有成人之责   杜芊芊早就预想过彭家可能的各种反应,比如趁机讹上一笔、再比如纠结了彭家成年男丁过来大闹一场,但如此沉不住气、直接来抢妞子这种下三路的馊主意还是让杜芊芊开了眼界,正因为对彭大壮他们人品的了解,倒也没太过气愤。   “姨,大黄和豆豆没事儿吧?”妞子不知道自己个儿差点被她那丧良心的爹给强行虏回去,还只管关心杨二叔家的狗子。   “吃了药,过几天应该就没事儿了。”杜芊芊摸了摸她的头发。   “妞儿,你去陪弟弟一起喂喂兔子吧。”季桂月支走了妞子,“这次幸亏了苏先生,咱们得好好儿谢谢人家。”   众人都点头应“是!”   季桂月叹了口气,“你们别看苏先生平日里啥事儿都不经心着意,心可细着呢,见我们过去倒敢自抢在我和小芹头里示意我俩别再妞子前面说漏了嘴,怕孩子听了心里害怕。”   “教读皆有成人之责,切须以身率人。正心术、修孝弟、重廉耻、崇礼节、整威仪,以立教人之本。”学识自不必说,且胸襟阔朗却又有关注孩子情绪的细腻,苏先生的确是个合格的好老师,杜芊芊也庆幸今儿有苏岳的帮忙,否则就算抢不走,矛盾冲突升级妞子也必定得被吓得不轻。   “你说说都是大老爷们儿,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季桂月没杜芊芊那么多讲究和说道,感   叹得很实在,可叹着叹着却又“噗嗤”笑了出来,将妞子要送芦花鸡给苏岳的事儿给学了一遍。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不过杜大山和杜芊芊都觉着既然孩子有这份儿心,且同苏先生都说了,那就送吧,至于苏先生到时候是吃了还是养着就随先生的意吧。   可光一只鸡远远不够,想着苏先生每次来也都是奔着“吃”,就送些应季的鲜美吃食倒也挺好。   什么是最为鲜美的菜?村里老人说得好:“早春的韭菜和晚秋的白菜”。所有“咬春”的菜里头必定有的蔬菜就是韭菜,且是比普通春韭更鲜的青韭。这东西野生的是不成的,得在自家菜地里特意用牛粪培在根儿上捂出来的。根和叶子都细,但却十分提味儿,只需用刀拉倒一小把,保管满菜园子都是韭菜的清香。村里的老人都说吃上一口辛辣鲜香的青韭就能将之前那个冬日里头积攒在五脏六腑中的浊气给排了。   这个时节可没处寻晚秋的新鲜白菜去,不过也有其他的珍品,就是只能在残冬和早春才能得的辣根菠菜,菠菜根火焰般的颜色娇艳透亮,叶儿碧绿,虽然短粗却肥实,层层叶子的正中还生着一簇粉嫩的黄心儿。有积年做菜经验的人都知晓这种菠菜最好不用刀去切,而是要用手掰,接着撕成寸把来长,这样才能透出那股子菠菜味儿来。   这两样时蔬拾掇妥当,将自家发的绿豆芽儿洗干净,捏了刺挠嗓子的须子,炝锅后炉灶底下柴火生得旺旺的,爆烹一回,接着将菠菜段儿和韭菜段儿推进去,点上一勺儿的香醋再滴上几滴香油,立刻起锅,齐活儿了,霎时芳香满室。   菜虽时珍,但对于家家户户都有菜园子的庄稼人却也易得,难得的是火候的把握,菜起锅后熟而不   塌,色儿正而不蔫,吃起来爽利,且不可出汤,味儿才地道。   果然,苏岳吃得大呼痛快,一整个冬天大半时日都是靠酸菜、腌菜下饭,咬上这么一口鲜嫩,满嘴的春天滋味,“这才是咬春,这可是实实在在被牙齿给咬到啰!”显然对了脾胃,送礼的和收礼的均皆大欢喜。   而季桂月果然给挑了一只芦花鸡给妞儿提溜着送了来。选鸡的时候可没少费功夫,一一摸了家里几只母鸡的腹部,得大而柔软、盆骨两个尖儿之间约莫三指来长,又将挑出来的鸡头凑在一处,挑了个鸡冠最鲜红肥大、细腻运泽的,雀屏中选者就是杜家十几只鸡里头最高产、下蛋最勤的,看得杜小芹在一旁十分过意不去,连声道,“杜先生哪里有空儿养鸡去,送过去也是宰了吃,这只鸡下蛋正勤着呢。”   “嗐,既然要送,咱们就不能抠搜,自然要挑咱家里最好的。”季桂月二话不说,拿了草绳捆了鸡,交给妞子,“妞儿,给!”   妞儿将她娘的话记在了心里,交给苏岳的时候还嘱咐,“先生,这只鸡下蛋勤着呢,留着下蛋吃,嗷?”   笑着接过了鸡,苏岳痛快答应道,“成!”于是后来学堂那里的朗朗读书声里时而掺杂进几声鸡叫。 第480章 显其威仪   “一代之兴,必有一代冠服之制,其时尚随时变更,不无小有异同,要不过与世迁流,以新一时耳目,其大端人体终莫敢易也”。   似斗笠而小的纬帽,按冬夏季节有暖帽、凉帽之分,帽后拖一束翎羽,裴华这个副典吏官职居末,但好歹也跻身官列了,帽后为蓝翎,乃鶡羽制成,蓝色,羽长而无眼,较花翎等级为低。朝冠上饰有阳纹镂花金,补服前后各缀有一块方形的“补子”,上头绣了海马。   此处的海马,并不是海中头部似马、单条尾巴向后上方卷曲、体长十几厘米的海洋动物,而是和陆地吃草的马模样相同、背上长出两只翅膀的神话中的海兽。该兽“似马,水陆双行,喻水陆皆可攻杀固守。”也正说明了朝廷对下层武官的要求,既能指挥步兵陆战,又可指挥海军水战。   是以海马之彩绣勇武彪悍、威风凛凛,彰显其威仪。   一套官服穿在裴华身上愈加衬托出身躯挺秀、相貌堂堂,一双清眸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因在家中养伤而转白皙的皮肤,让俊美的五官更加突出。   只不过在牛二他们几人眼里,什么玉树临风、什么仪表不凡,通通顾不上了,这样的裴华出现在他们眼前,活如催命的阎王。   “官…官爷。”这玉面阎罗咋又来了?不是成了跛子了吗?这咋不仅伤好了,还升官儿了,牛二几人想到上次被裴华一下砸毁的桌面儿,均缩头夹颈,忍不住地抖,“咱们可再也没去城里找杜姑娘的   麻烦!”   说着立起三个手指就要赌咒发誓。   裴华随意挥了下手,意思他知道。   几人稍稍放了点心,“那是?”   “找你们自然有点事相商。”   “哎呦,这可折煞我们咧!”牛二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惴惴不安,忙又弯腰躬身让座。   本来几人正在喝酒、掷骰子耍,几角的米酒还剩了些,这几人平日里都吃惯了的油馋嘴,下酒菜虽都家常却也弄得颇有滋味儿,豆腐白白嫩嫩,小葱青翠欲滴,浮在上头的几滴香油金色喜人;地头里现成的青椒摘了三五个,趁做饭后灶膛里的余烬徐徐烤了,烤熟后内里辣椒肉尽皆软烂开胃,多余调料一概不用,只兑了一碗盐水,蘸了就是极好的下酒菜了;额外还有一盘子卤鸡爪,只不过如今豆腐已经被戳地七零八落、青椒只剩了外头那层焦皮儿,鸡爪儿更是被啃得骨头乱扔,桌上汤汤水水、乱七八糟。   裴华瞧了一眼,牛二几人如同做错了事儿般立马用袖子去打扫扑棱,也不管那些汤汁鸡骨星星点点沾了一袖子,“官爷,您坐!”牛二又命媳妇儿去倒些茶水来。   “不用。”裴华又一摆手,让他们别忙。   可他们哪里会放过任何一个小意殷勤的机会?牛二媳妇儿抓了家里平日里舍不得喝的茶叶酽酽地泡了一盏,碎步端了过来。   不过裴华并没有喝,以前当巡街衙役当了那么久,裴华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经验丰富,颇知道该如何应对牛二他们这等人。 第481章 天上砸下块巨型馅儿饼   桌上的酒壶在几人匆忙打扫的承望被碰到了,里头所剩不多的酒液洒了出来、淌于桌面,顺着桌面上的勾缝滴下来,“滴答――滴答――”,衬得屋里更加安静,牛二等人对于裴华的来意更是无从琢磨,也因此更加战战兢兢,刚喝了酒加上紧张,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   牛二小心地殷勤道:“官爷,您喝茶。”   “嗯。”裴华虽应了一声,但并没有去喝的意思,扫了他们几人一眼,没吭声,几人皆鸟悄儿的,也都不敢有动静,可心内着实惴惴,互相捅捅咕咕推对方出去相问,可到底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裴华见他们也被震慑地差不多了,打破安静,“我知道,你们同彭大壮走得极近…”   吓得几人连忙摆手摇头撇清关系,“官爷,可冤枉我们了。没有的事儿!”牛二的媳妇儿更是怕的厉害,“彭大壮那挨千刀的,那三年不屙屎的粪胀(混帐)…”   显然是想通过痛骂彭大壮一顿摆脱嫌隙,不过粗言秽语听得裴华皱了皱眉,“行了!你们也不用瞒我,说实话!”   几人立刻噤了声,苦着脸,“不敢相瞒,彭大壮的确是会来咱们这儿掷骰子、喝酒耍耍,可要说关系好,那绝对说不上,这老小子还差咱们弟兄几个几十文的赌钱没还,每日里闷了来蹭吃蹭喝的倒勤快着。”   裴华点了点头,取出了两枚中锭,粗崭新,锤形,十两一个,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并排放在桌上。   牛二几人几乎看直了眼,别说自家有了,就是见也没见过几次这样的巨款,对于庄稼人而言,中锭压根不是他们的钱银计量单位。   银锭分为四种,头等的是宝银,马蹄形,每一枚重五十两;第二种就是裴华拿出来的中锭,多为锤形,每一枚重约十两,百姓们经常称其为小元宝;第三种是小锞子或银锞子,形为馒头状,有重一两的,也有重二两的,也叫小锭;最末的是不足一两的散碎银子,有滴珠、福珠等称谓。   这些散碎银子都是用戥子称重,夹剪绞了,即便是最末的碎银庄稼人也很少接触到,常用的不过铜子儿罢了。   “官…官爷…”   “你们收下。”裴华将那两枚中锭往前推了推。   几人面面相觑,天上砸下块巨型馅儿饼,谁也不敢去接,“不敢,不敢,官爷您就别逗小的了,咱们往后看到彭大壮就绕道走,他龟孙要是来了这儿,拿笤帚打了他去!”   “小芹姐要同彭大壮和离,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裴华直切主题。   小芹姐?听说眼前这玉面阎罗同彭大壮的小姨子定了亲了,又听得叫杜小芹如此亲热,怪道杜家这次敢如此大动干戈,敢情是有大靠山了啊,彭大壮,你小子就自求多福吧!   “听说了,小芹姐在彭家那是遭了大罪了,应该的,应该的。”于是,几人也不管杜小芹实则比他们都小些呢,都一改平日里瞧不起的口气称呼起姐来。 第482章 油锅里捞钱   牛二心思活泛,低了头眼珠子略一转,对于裴华的来意已经猜出了几分,但也非板上钉钉地确定、且也不敢同裴华嘚瑟,揣摩着语气、陪着小心,“官爷,您意思是?”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裴华端坐着,脊背挺直如松。   牛二几人心里吁了一口气,哎呦,这还是开门见山呐?敢情刚进门闷不吭声只拿眼扫人,几乎没将他们胆唬破了的人不是你啊?可谁也不敢稍表示出来,皆点头哈腰,“是!是,官爷,您说。”   “彭大壮这人的德行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裴华的口气四平八稳,可听在边上几人的耳中就多了些意味不明的警醒,立刻点头如捣蒜,生怕裴华翻旧账。   “要让他干脆同意和离,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裴华说着沉吟了下。   牛二媳妇儿立刻接话道,“官爷,可不仅是彭大壮,他们彭家老少上下,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决计不可能同意的。”   其他几人也连声附和。   “杜家大妹干活儿可是一把好手,地里、家里样样行,脾性还好,打骂不还口…”说着说着,牛二媳妇儿见裴华脸上本来就没个笑模样,这会子更有些冷了,连忙刹住了闸,“再说,还有杜家那门好亲戚,祖坟上冒了几辈子青烟,还能攀上您这门连襟…”   最后这句话听得裴华心里舒坦,刚才紧绷的嘴角也缓了下来,牛二媳妇儿一看有门儿,好歹拍马屁   没拍马腿上去,可她到底并不能真正理解裴华之所以心情好的原因,只当裴华因为升了官儿喜欢别人捧他,又紧着夸了少年英雄之类的话,却并不是裴华在意想听的了,修长的手指在茶盏旁边点了两下,动作幅度很小,实则力道拿捏得很准,牛二媳妇儿立刻收了声。   “这也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这些银子你们收了,怎么劝彭大壮点头同意了,就看你们的了。”   几个人有些瞠目,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说和离得双方六亲眷属出面坐下来谈,就算能忽悠了彭大壮,彭家那么些人总不能一个个去说通了吧,还不被打出来?   看这几个人的表情,裴华挑了挑眉,“怎么?为难?”   牛二满脸堆笑,“回官爷的话,不为难!不为难!”   “那就好。”裴华将两枚中锭从桌上拿起,亲自送到牛二手上,“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哎呦,折煞小人了,官爷,您就擎好儿吧!”   裴华压根也不去问牛二能有什么主意,只管将银子交了他,一句多余的话没说,事情交代完拔腿就走了。   牛二媳妇儿可愁坏了,见牛二还捧着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乐呢,气得上去捶了两捶,“真是个冤家,油锅里捞钱,你想钱想疯了?那玉面阎罗的钱你也敢收?!”   “怎么不能收了?这里可是足足二十两!”牛二被捶地一个趔趄,却也没脾气。   “那也得有命花。”其余几人皆开口抱怨,觉得牛二连累了自己。   牛二却哂笑着将银锭摸了又摸,“既这么说,你们也别管了,银子我一人赚可好?” 第483章 不是惜花“人”   杨二叔家那一排屋子邻着一条由东往西的小河,一到了夏日,一溜儿都是艾叶草,长到半人高,株株如鸡毛掸帚。都说河边蚊子多,可这里却是避“蚊”胜地,那艾叶草的清香生生把那些个蚊子都熏得一只都不敢停。   如今尚是春季,艾芽萌发长出绿叶,远望如席如茵一片。夜晚鼓着腮鸣叫的青蛙成了宁静近郊夜晚的主唱者,又紧着落了几场春雨,野草野花肆意地生长,是最应景的春色。   婆婆纳小小的淡蓝色花朵想要看清顶叶必得弯了腰用心去瞧;刺果毛莨开出五瓣小黄花遍布于叶间;看麦娘似乎是一夜之间疯长而起,明明前两日还不怎么见其踪影,倏忽之间已抽出芽絮,看那架势就等再饱谁一夜就要猛然出鞘了;大蓟已窜出老高,花苞立于各个枝头,有些已经开过花、长出了絮苞,上头的白毛须只需轻呵一口气就会飞飘起来。   正是春吃蒲公英的好时候,不管是刨了根泡茶、采了蒲公英叶焯水、亦或是切了段、磕两枚鸡蛋搅散同煮成汤,均有清热排毒祛火的好处,因此只看到稀疏分布于各种野草间,开出充满朝气的黄色花朵,而等到头顶上那朵黄色太阳伞变成雪白绒球后就会随着和煦的春风到处撒播。   野生的豌豆苗东一片西一片地抢占着地盘,眼下花骨朵还紧闭着,匍匐的根茎不论东南西北、竭尽全力四下蜿蜒伸展。野苜蓿的叶有些接近三叶草的形状,杜芊芊和樱子两人一人猜是黄花南苜蓿、另一人偏说是紫花紫苜蓿,笑着争执不下,约定再过些天来待花朵开出自见分晓,这承望且别去争这个   ,掐了上头嫩嫩的叶头,用鸡油炒了,嫩极、鲜极!   野辣菜的开花热情最盛,一朵朵嫩黄色,乡下地界的田沟地头十分常见,每年到了过年前后,庄稼人都喜欢将它割了做腌菜,脆生爽口。不过杨二叔家这一片的野辣菜不仅花儿开得早、败地也略早了些,哪怕还没到暮春,就只余下三两点点缀于成片的绿荚之中了,或许是在野草间挣扎生长的缘故,待努力长出却许多已经赶不上趟儿了。   也有不算多的野麦,不俏不娇,不斗艳不争奇,只管谦逊地低了头,悄无声息地演绎着自己一生的开始、终结与传播。还有些叫名儿都有些费劲的,比如猫眼草、马塘草等等一些未开花的野草稀疏分散生长着。有些还未到花期,开白色花的小飞篷和开黄色花的旋覆花都是暮春时节的花种,如今才星星点点地探了头,而张二娘他们一家最讨厌的、果园中的主要害草——锯锯藤,偏偏生命力极强,早已开始伸展触须向各种草间伸展扩张。   姑娘们是惜花人,可狗子不是!大黄和豆豆两条傻狗撒着欢儿地四处蹦跶,狗耳朵随着奔跑,一会儿支棱冲天竖,下一秒又耷拉下去紧贴着狗脸,杨二叔家的两个娃娃欢快地跟在狗后头,也不去管脚下踩凹下去一片的刺果毛莨,奔跑间带出的风一股脑儿将所经之地的大蓟白毛须卷起来,狗头、狗身上因着毛发的缘故絮了个斑斑点点,乐得两个孩子开心大笑,追着去掸。 第484章 圈不厌近,必与人居相连   大黄和豆豆果然皮实,经过杨二叔一家精心的照顾,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就眼看着就好了起来,又过了几日就已经将之前日子瘦下去的肉火速重新长了回来,那副方子被杨泰禾他们要了去,以后若是碰见了其他狗子犯一样的病,尽力试上一试、救了一命,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都说狗子通人性,对于自己这条狗命是谁救的,似乎心中省得似的,见杜芊芊来了,绕着她前蹦后跳,前面两只狗爪子拱起来伸着舌头,又像撒娇又像作揖,惹得杜芊芊大笑,可樱子就不乐意了,上前拍了狗头,“两只没良心的,芊芊可还是我为你们请来的,平白赚了我的眼泪,却只知道围着芊芊转。”   话音未落,两只大狗掉转狗头,朝着樱子又拱又跳。   “裴典吏今儿个没空?”两只大狗的分量可不轻,加之在外头滚了这小半日,身上又是草籽、又是泥、又是大蓟的白须须,杜芊芊和樱子身上早就被揉搓地斑斑点点,杨二婶儿笑着呵了狗子,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俩人擦。   “这阵子刚接手,事儿挺多,过几日就好了。婶儿,还是叫他华子吧,大家都这般熟了,这么一叫倒生分了。”   杨二婶儿打心眼里喜欢这姑娘,脑子还灵、生意做得好,却从来不拿大,待人再和气没有了,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帮忙用帕子给她和樱子掸身上被狗子蹭的泥点子。   这次除了来瞧生病初愈的狗子,还有件大事儿。   论起来,倒真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儿,因为杜小芹太过勤快多做了奶酪才偶然做了卖的水酪和干酪,竟然是杜芊芊手里几样吃食中卖的最好的,如今蜜饯铺子门口墙上专门竖了一块木头板,用毛笔蘸饱了墨汁写了斗大的一个“酪”字于其上,酪都用大碗装了,不到十个铜子儿就可以买上一大碗,随意用刀切了吃罢了。   不过略仔细一想就不难想明白,别说酪了,光是羊乳、牛乳就不是易得的尊贵物儿,偶尔吃上一桶虽也不值什么,但花几个铜子儿想吃就吃,却是难的,如今蜜饯门口客流量颇大,钱掌柜已经想着将旁边不太景气的铺子一并盘下来,索性安置上几张小桌、凳子,刮风下雨或者排队等着的时候也好让食客们有个落脚的地儿,自打开始卖水酪和干酪后,入手的银子翻了几乎两倍,杜芊芊忙里抽闲算了算,如此一个月下来怕是得足有二十两出头,每次结账时都是以散碎银为单位了,想起旧年初次卖罐头时第一次得的那大半吊钱,心里不是不感慨,不过这二十多两也的确是辛苦钱,每日里几乎都是事儿压事儿,忙个不停,若不是姐回家里住着,鼎力帮忙操持,只怕自己和嫂子累得受不住。   眼瞅着生意一天好过一天,羊乳需求量也就愈发得大了,杨二叔家的供应量渐次得就跟不上了,有承望光是杜芊芊那里就几乎不够用,更甭提城里那些常年订了羊乳的大户主顾了。杨二叔他们一家开羊舍有积年的经验了,索性同杜芊芊商议了,将院子扩了、再盖上几间羊舍,双方便宜。   虽然是为了此事而来,但杜芊芊对于建羊舍完全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说是商议,不过是来看杨二叔他们忙罢了。   圈不厌近,必与人居相连,开窗向圈,羊生性怯弱,因此上得紧靠着人住所而建;架北墙为厂,若是依人造屋则会引发伤热,热则导致羊生疥癣;圈中作台,开窦,无令停水。且得二日一除粪秽,否则羊毛被污,继而引发腹胀。此外羊舍里须得并墙竖上柴栅,如此羊不揩土,毛发常自净,否则皆被揩于墙上,土、碱一作用,毛就成了毡。   这样的设计充分考虑了羊胆小、怕热、爱干燥、爱干净的天性,也为产出优质毛皮创造了优良的条件,是养殖户们世世代代辛苦总结而来,非外人一眼能看明白,杜芊芊自然就更看不懂了。   杨二叔家劳动力够用,因此帮工一概没请,只家里几人就够了。   本来家里靠着羊舍的生意杨二叔一家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颇有富余,倒也过得和乐自在,如今随着杜芊芊这宗大买卖一来,杨二叔愈发干劲十足,想着这新起的羊舍很快就要住进新买的几十只羊羔,“咩咩”叫着,那是今后愈发红火日子的象征,不由地就笑眯了眼。 第485章 音痴绣眼鸟   “裴华哥,你没猜错,这里我的确喜欢!”直到亲自站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日头的亮光从头顶的槐树叶子之间穿过斑驳地映在脸上、看见了裴华之前形容的何首乌藤蔓、石笋以及香橼花、金雀花还有珠兰,杜芊芊方知裴华的那句“别看那里人少,但其实很热闹”不是妄言。   这里人迹难至,偶尔几声悠转的鸟啼,更衬得此处安静到静默的程度,可却又处处透露着顶蓬勃、顶葱郁的生机,若是静下心来,几乎能清晰地听到各种大自然的动静:草根的甜味丝丝浸透入空气、风轻拂过香橼花黄色的蒂、花天牛半天吃了一片甜且嫩的叶子…岂不是热闹?   自己喜欢的小天地,心上人也喜欢得紧,这种分享的喜悦胜过万千,身边的这株龙爪槐之前可以说是属于裴华一个人的,他知道它的一切好处,知道它的每一个分枝的走势和最适合的攀爬姿势。   可是从这一刻起,它就是属于自己和杜芊芊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了,这般想着,裴华心底就柔软了一大片,浸出丝丝的甜来。一个唿哨间,还没等杜芊芊看明白腰腿如何动作,裴华已经揉身上了树,挑了个粗壮的树枝,掸了掸干净,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   杜芊芊与其说是自己爬上去、还不如说是被裴华拉上去的,他臂力大,杜芊芊觉着自己双脚还没怎么蹬着树干使力呢,身子就忽地一轻,坐上了树枝。   视野一下子变得高远,山脚下的田野和住家变得小而远,倒是如水洗后的蓝天和新摘的棉花般的白云似乎触手可及,这种体验新奇地让人愉悦。   “芊芊,你看!”顺着裴华的手指一瞧,一种通身皆铁色、翅膀窄窄的蜻蜓款款地飞于树下花荫之间,“看样子夜里大概要落雨了。”   吉安村所在的地界本就雨水极多,村里人都说,一块帽檐儿大的云块都能落下一阵雨来,而正是靠着这些丰沛雨水,加上旧年的雪,山上的花草才如此丰盛。   “等这场雨落了,就能捡大蘑菇了!”杜芊芊高兴道,伸出手来比划,“得有手掌这么大,洁白细嫩好吃得紧!”   看着杜芊芊同样洁白细嫩的玉手,裴华觉得心里麻酥酥的痒意,“咳”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核哨,“你之前问我吹这个是不是真能引来鸟,可惜那时正值寒冬腊月,这会子倒正是时候。”说着将核哨凑近唇边吹了起来。   没想到裴华还将这事儿一直记着,杜芊芊上钩了嘴角、下弯了眉眼,甜甜地一笑,不过对于吹了核哨就能引来小鸟儿这件事还是有些不信。   可没多久,一只暗绿色羽毛的绣眼鸟就飞了过来,似乎也不认生、更不怕人,扑棱着翅膀先是距离三五个枝杈的距离,哨声高亢转鸣,可这绣眼鸟的回应却是嘁嘁喳喳、细细碎碎,倒像是个不懂乐理空听琴、凑热闹的,惹得杜芊芊直想笑。   等绣眼鸟更大了胆子凑近过来,杜芊芊发现虽然叫声实在不怎么动听,长得却是挺有趣儿。体型小小的,嘴也小小的,嘴峰稍向下弯,眼圈儿被白色的短绒羽毛环绕,形成鲜明逗趣的“白眼圈”,因是靠花蜜和甜软的浆果为食,嘴尖上还沾着点儿暗红色的浆果汁儿。   绣眼鸟性情活跃,在二人上下左右枝头都跳了个遍,一边上下翻飞着、一边还不忘用破锣嗓子响应着哨声,杜芊芊被它逗乐了,可也不敢用手去摸,怕它受惊吓“忒儿”一声飞走了。   裴华见状,将吹核哨的气息压低了些,引得那绣眼鸟靠得更近些,接着右手猛地朝前一抓,就将它握在了手心儿里,另一只手里的核哨交给杜芊芊拿着,轻盈地在树梢间几个来回,复又坐回树梢的时候,没有抓着绣眼鸟的那只手里多了样东西――一根细细的、手指头长的小树枝,上头插了枚野浆果,“喏,你来喂它。”   杜芊芊兴奋地跃跃欲试,接了过来,再去瞧那只绣眼鸟儿,倒是只见过世面的,不仅不死命挣扎,还歪着头用那双绿豆小眼瞧着面前的二人。杜芊芊试着将手里的野浆果往它嘴边靠过去,它头换了个方向歪,小绿豆眼停了停,似乎在思考着递过来的浆果能不能吃,可这种思考顶多也就撑了几秒钟的功夫,下一秒就伸了脖子啄食起来,浆果的薄皮儿被轻易啄破,露出里面甜美的果肉和鲜艳的果汁,很快就被吃了个干净,结果那只鸟仍有些意犹未尽,也不管自己生死都捏在旁人手里,表情似乎在说“还有吗?”   逗得坐在树上的二人哈哈大笑。 第486章 咱们成亲吧   “咱们成亲吧。”裴华毫无征兆地来了这么一句,目光柔和却坚定地瞧着杜芊芊粉白细嫩的脸,手里那只馋嘴绣眼鸟还在叽叽喳喳闹着继续要吃野浆果。   一时间,杜芊芊控制不住地脸红了,觉着心跳如擂鼓,周遭那些风声、鸟鸣、花香全都被屏蔽在外,只剩下腔子里那颗心脏“砰砰砰”快速而有力地搏动。   “…”裴华的嘴仍然在一张一合说着什么,杜芊芊却似乎耳鼓膜被蒙了一块绸布,虽坐得很近却听不真切。   哎呀别在这时候掉链子、丢脸呀!杜芊芊捏了捏拳头,命令自己赶紧镇定下来,这个人真是的,居然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里的事儿也都安定了下来,咱们也该着手准备亲事了。”   终于,杜芊芊用意志力让自己很快平复了下来,赶上了最后两小句,明白裴华说的是衙门里的差事这几日也算上手了,尽管娇嗔埋怨裴华的突然,但其实心里早就满是甜蜜,甜得发烫。   两人心意相通许久,又相互扶持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儿,那些个矫情、扭捏此刻竟是不必的。杜芊芊迎着裴华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的双眸,使劲儿一点头,“成啊!”   阳光经过龙爪槐嫩绿叶片的剪裁,变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斑驳地投映在裴华的脸上,剑眉挺鼻,笑意漾起,煞是好看。杜芊芊暗道,没事儿长这么好看干嘛,这不是考验我吗?等会儿再闹个大红脸,那   今儿可糗大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说着,也不管还坐在高高的树干上,就要往下探,吓得裴华连忙拉住她,“别忙,我先下去接你,仔细崴了脚。”说着,一松手,将那只绣眼鸟给放了,忽得自由,赶紧扑棱着翅膀,抖下一团小雾在伸展到树顶的晌午光影里。   帮杜芊芊上下树的过程中难免要去拉她的手,可这一次裴华却没有放,因此离得极近,杜芊芊也听到了裴华的心跳,“砰砰”的频率一点儿也不比自己方才慢,原来你也紧张啊,杜芊芊低了头偷偷儿地抿嘴一笑,就是这么奇怪,发现对方比自己还紧张,自己就立刻放松了下来。   一旦神经放松下来就能发现许多紧张时候忽略的小细节,比如裴华的手心儿里有些湿濡濡的,那是方才喂绣眼鸟吃野浆果时流到他手掌里的。浆果的酸甜气息经由两人相握的双手,从裴华的手心传递到杜芊芊的手心、再蒸腾到心底。   下山的路俩人默契地走得很慢,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彭大壮那里多早晚能有信儿?”   “别着急,也就这十来天的功夫了,你只管放心。”   “嗯。”杜芊芊想着裴华的这个点子,不由地就笑出来,也亏得他,同那些泼皮无赖打的交道多,才能想到这么个以火攻火、以毒攻毒的法子,裴华这种秉持正直、却并一味老好人,偶尔还带着些狡黠的性格很对她的路子。   春蝉趴在树上“唧―唧―”叫着。   “裴华哥,赶明儿等咱们空了,就带着柱子、妞子他们一起来山上捉蝉吧?”   “行啊,顺带摘些马齿苋的叶子过来。”   “带那个做什么?”   “马齿苋的叶瓣子像个小口袋,大小恰好能套住春蝉的眼睛,一松手,春蝉就一直往上飞,不偏不倚,一点儿不带转弯的。”   或许是心情极好的缘故,那个被性格耽误了的文学家裴华又回来了,将这些春野的小游戏描述地绘声绘色。 第487章 稻米粥配麻豆腐   捉蟋蟀于大人们却是变了味儿,他们的兴趣渐次转为斗蟋蟀,但于孩子们,捉蟋蟀的过程却是最有趣儿的。手法不一,依情况而定,用草棍子掏、徒手去扒、用大树叶子兜了水去灌…一旦蟋蟀从洞里蹦出来,哪里还顾得及其他,即便旁边有螺螺藤拉得手、胳膊生疼,也只管追着蟋蟀扑过去擒。   捉到一只,只需捏住仔细瞧了蟋蟀脖颈上的细毛就能分辨出是青是红,翻转过来再去瞧口里是菜牙还是米牙。   杜芊芊听得笑眯了眼,想着果然“男大十八变”,裴华哥小时候也是个这么淘的,可又想起他幼年丧父、尝尽艰辛才变成了后来的沉默寡言,心里又揪着疼了一下。   “那你们会捉了拿来斗吗?”   裴华笑着摇摇头,“好容易捉来的,那会子也不懂斗蟋蟀这回事,还惦记着喂呢!”   “啊?喂它吃什么?”杜芊芊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捉了蟋蟀还费心思投喂。   “可多了,吃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它,树上的野梨、旱莲池里的藕、吃石榴、吃菱角都想着给它分一点。”   “哈哈!”杜芊芊大笑起来,“自己都吃不够,倒还惦记着蟋蟀,那承望你才几岁?也不是那么淘嘛。”   裴华笑着又摇了摇头,“怎么不淘?小时候不知怎么就是不喜欢土蜂,觉着它长得蠢头蠢脑,一天   到晚撅了屁股在花丛里飞来飞去得讨厌,总要想法子捉弄。土蜂都是在柔软的泥地上掘了小洞做窠,只要看见它从洞里钻出毛绒绒的小脑袋、嗡一声飞出去,我就立刻凑近了用湿泥巴把那个洞口封好,在旁边用草棍子再照着挖一个,一会儿土蜂吸完花蜜回来,大着肚子,自己的那个洞找不着了,一头钻进我新挖的那个,发觉不对,飞出来在四处大找一气…”   说着,想着幼时的情形,裴华自己都掌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杜芊芊笑得更大声了。   …   及两人到家也快到了忙活晚饭的时辰了。   裴华意外地发现家里今儿的晚饭比平日里早上许多,已经端上桌了,家里其余几人都围坐在桌子一圈,等着自己。   “华子回来啦?快坐,刚好粥不冷不热满口喝。”李菊花十分殷勤地招呼,“新米熬的,又香又有营养。”   一瞧桌上,稻米粥果然洁白如玉、香浓飘荡,就着喝粥的小菜也比往先精致许多,小碟儿里油汪汪地浸着一块块青灰色的豆腐块儿,期间嵌了几粒青豆,周围洒了一圈儿的青韭段儿,韭菜段儿上浇了点辣椒油,这道小菜是从杜芊芊那儿学来的,旧年冬天咸菜坛子里筷子夹了两颗腌渍入味儿的雪里蕻,浸泡洗净顶刀切成沫儿,同青豆、葱姜拿油煸炒,这东西特别吃油,一斤的豆腐块儿得配二两多的油,接着加了豆腐翻炒不提,等锅里的麻豆腐泛起许多大大小小的泡儿、“咕嘟咕嘟”颤动着,麻豆   腐独有的酸香就冲鼻而入,接着正当时的葱芯儿绿韭菜段儿切好洒了,特别提味。   屋檐下挂着的干辣椒串上扯下三五个,切成手指肚长短,入锅炸成深紫色“滋啦”整个浇在麻豆腐上,齐活儿!可也许是没舍得放足够的豆油煸炒、也许是火候没拿捏好、糗得不透,总之杜芊芊做出来的那一碟,麻豆腐纯正的青灰、辣椒油红得透亮、青韭段儿嫩绿,可桌上这盘没学到精髓,食材上沾了不少糊锅的黑点子。   裴大娘也连声催着坐,招呼裴华快吃,唯独大哥裴勇有些尴尴尬尬,不好意思太过热情的样子。柱子嘴馋,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捏那青豆吃,被李菊花“啪”地打了一筷子,“这孩子忒不懂事,小叔还没动筷子呢!”   看着这个情形,不用说,娘和嫂子这是又有什么事儿了,看二人暗搓搓传递眼色的小动作,裴华原本飞扬的心情往下荡了荡,但是习惯了,也不至于多么心烦,但还是有些心累。   端了粥碗喝上一口,稠糯、粘滑、香甜可口,刚入口就嘴角生香,划入肠胃慰贴无比,果然是新米熬的;麻豆腐尽管没学个十成十,但也说得过去,泛着羊脂的醇香,配了雪里蕻、青韭段儿和辣椒油,醇厚滋润且咸酸辣香,和清淡养人的白米粥十分相配。   裴大娘和李菊花虚眼注意着裴华的动静,见他吃美了,婆媳俩定了定心,裴勇是个怂的,指望不上,于是互相使眼色指望对方开这个口。 第488章 拔根汗毛下来比咱们腰都粗呢   婆媳俩就在那里磨磨唧唧、互相推诿起来。   “娘,这事儿我这做嫂子说可外道了。”   想着这婆媳俩的打算,裴勇本就脸上烧得慌,连忙接着道,“既如此,就别说了,赶紧吃饭吧!”   几乎没将李菊花气得倒仰,自己这男人,木头疙瘩一块,不帮忙也就算了,偏生每每还拖后腿,李菊花桌肚底下伸长了脚,照着裴勇的鞋面儿上稍用力捻了下去,疼得裴勇“哎呦”叫唤出声。   “安静些喝粥吧,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李菊花白了自家男人一眼。   彭大娘却仍旧不爽快,吞吞吐吐的,“华子…”   其实,婆媳俩想法也简单,不过是动裴华往后每个月俸禄的主意,实指望能如同之前那样如数交于家里,只裴华腿伤卧床期间她俩的态度着实不怎么样,如今这个口的确是难开的。   裴华也不着急,一口粥就着一筷子麻豆腐,不紧不慢喝着。可一碗粥都要见底了,那厢裴大娘还没把话说明白呢。   既如此,最后一口粥喝下去,裴华放下碗筷,“娘,我也有话要说。”   “啊?噢噢,你先说罢。”   “我差事也安定下来了,想着也该将亲事办了。”   裴华和杜芊芊这一对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虽没想到会这么快,但稍一愣怔就反应过来。   “对!对!早点儿成亲才是正经,那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裴勇打心眼儿里替自家弟弟高兴。   裴大娘和李菊花也不是不高兴,不过她俩的高兴就没有那么纯粹了,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到飞起。   “华子,你病着的这几个月,家里可是寅吃卯粮,若不是旧年你哥地里刨食余下的几吊钱,只怕老底子尽空的日子还有呢!”   “可不是么,不过,娘,您老也别操心,芊芊咱们还不知道啊,最孝顺和软的孩子,又是天生挣钱的好福气,她拔根汗毛下来比咱们腰都粗呢,断不会为了这点子彩礼为难长辈的!”   婆媳俩一唱一和、一敲一搭起来,特别是李菊花,不仅理歪还粗鄙,不成个体统,哪里有半分大嫂的样儿?   除了无语和无力,裴华不知道还能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揉了揉眉间,“娘,没有这样的道理,咱们空手去迎亲不成?若家里实在不宽裕,这个月我月俸下来,再给我二两也就够了。”   二两?还也就够了?好大的口气,再加上裴华一个月的俸禄,李菊花心里算了算,忿忿起来,这彩礼可比自己贵重多了,都是黄花大闺女嫁到彭家来,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那丫头手里只怕百十两立时也拿得出来,还在乎这几两银子的散碎?让她自己出了就行了呗,左手出右手进的事儿,走个过场罢了,可到底树要皮人要脸,这种让新嫁娘自己出彩礼的浑话李菊花还是说不出口的,只著着筷子往粥碗里捣鼓,拉长着脸,“可着咱们全村打听打听,凭你怎么金贵的姑娘,再没这么大手笔的彩礼,华子,听嫂子一句劝,太过招摇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489章 自己养的白菜居然让猪给拱了   裴华咬了咬后槽牙,耳根下方跟着鼓了几下,本不想同大嫂斤斤计较,可这次他没不想忍了,“嫂子,家里只出二两,也不比当初嫂子你的彩礼多什么,其余的都是我自己出。刚嫂子你也说了,芊芊是个好姑娘,别人有的,我不想短了她,别人没有的,我也总想变着法儿给她弄了来才好。”   语气里颇有要星星绝不给月亮的意味,彭家诸人端粥碗、夹豆腐的手都停了下来,张大了嘴,这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吗?谁说他面冷心冷口冷来着?不仅对未来媳妇儿热乎,这情话更是说得人牙根儿酸呐。   李菊花惊讶之余更生嫉妒,这杜芊芊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找到了这么个会疼人的,随后看了一眼傻愣怔看着弟弟、往嘴里拨拉粥粒儿的自家男人,人比人气死人呐!想着自打一脚迈进彭家的门槛,裴勇虽听话但也木讷,夫妻之间枕边都没几句软话,一股无名火起,李菊花照着裴勇的鞋面儿又狠狠捻了一下。   “哎呦!你这婆娘,又咋咧?”裴勇几乎疼得跳将起来,柱子在一旁却没心没肺哈哈大笑起来。   裴大娘心里更不是味儿了,村里人都说她偏心也是有的,也不怨她,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她最清楚秉性,自家这个老二向来就同他爹更亲,自打他那短命的老子走了后,脾气就孤得更厉害,同自己这个做娘的总也淡淡的,本想着他就这么个脾气也就罢了。   自己养的白菜居然让猪给拱了!   甭管这比喻不咋贴切吧,但裴大娘心里大概就这么个想法。   “人都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没成想今儿就应到我身上了!”裴大娘索性白花花香喷喷的稻米粥也不喝了,“刚上任了,出息了,不想着孝敬孝敬我,倒敢自逼着我拿银子来了,二两?没有,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要不是亲婆媳俩呢,裴大娘的话同样没轻没重,又没个章法,大不成体统。   对付彭大壮、牛二那等泼皮混子,裴华很在行,可要去猜女人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就有些费劲了,比如眼下,娘和嫂子之前没少催促他的婚事,甚至还扬言要大操大办在全村人面前长长脸,这才几日功夫,怎么就换了一副脸孔?   见裴华不吱声,只拿不解的目光盯着自己瞧,裴大娘也是有些心虚,可越是心虚就越想要虚张声势,“你不是有二十两在杜家丫头那儿吗?这会子不拿出来用还要等到啥时候?”   裴华抿平了嘴角,自己卧病在床期间,大到抓药煎药、小到柴薪茶水,哪一样不是杜家人费力操持,若是去要这二十两,自己还算是个人吗?这一点裴家人都心知肚明,以此为由头来挤兑,看来娘这是要耍赖到底了。   心寒,大抵不过如此了罢。   二两银子于裴华而言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旁的不说,只要同南子开口,只怕二十两都立时借了来,只是自己娘对于自己亲事的这种态度着实伤人。   裴大娘瞧着裴华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或许是动了怒,说句不逞能的话,对于这个小儿子她   还是真是有些发憷。   色厉而内荏,说的就是此时的裴大娘,本来又是斥责儿子不孝、又是哭穷没钱,可裴华那厢却没动静,一拳倒在了棉花上,心里愈发得虚,自己这二小子平日里最有主意,低着头不知琢磨些啥呢,裴大娘眼珠子骨碌一转,哎呦不好,难道是想着分家?那怎么行?!   立马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杀手锏来先发制人。   “哎呦,我不―活―了!”声调拖得又高又长,带着哭腔,吓得其余人一大跳。   裴华方才在想着要不要同南子娘张这个口,被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吓了个激灵,柱子方才还在笑呢,这会子也愣住了,盯着自己奶奶瞅。   “没成亲就想着要分家,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哎?我年纪轻轻守寡,把你们哥俩拉扯大,不容易哎!临了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让左邻右舍看笑话哎…”   咏叹调般一唱三叹起来,眼泪没见几滴,可穿透力极强,声儿飘出半条街去。   知道的,这是家里拌嘴呢,不知道的,以为裴家兄弟俩混合双打他娘呢。   就有周围人家过来劝架,村里人爱看热闹是真,热心肠也是真,反正不管是出于啥心态来的吧,裴家门口就忽巴拉进来好几个劝架的。 第490章 没有大粪臭,哪儿有大米香   今儿个杜家吃的倒简单,屋后开垦的菜园子边上有一片碧绿,苜蓿的小圆叶重重叠叠,叶儿绿油油、花儿紫盈盈。将嫩叶掐断,剩下的根茎也不浪费,正好喂家里的兔子,嫩叶洗净了在热油锅里只需打个滚儿、捏几颗盐粒儿,一盘青枝绿叶的炒苜蓿就出锅了,虽然简单却胜在正当时令,鲜嫩清香,十分可口。其余就是中饭剩下的菜,热过一遍打扫了也就罢了。   不是躲懒,家里几人都忙。   从樱子家移植过来的葡萄,这三月天里就要上架了。杜大山备的料,将立柱、横梁、小棍之类按照树课的大小堆放于一旁,立柱粗细也有等级之分,大的差不多汤碗口粗、中等的约莫着同茶杯口差不多,最小的就只有茶盏口的大小了。张正诚他们最懂各色果子、也最会栽种,特意关照了各色要注意的事项。   一颗大葡萄藤一般得预备上八根的立柱,先刨坑再竖柱,接着搭上横梁,用细丝拢了小棍紧紧缚个结实,最后才将葡萄请上架。要将在土里趴了有些日子的老葡萄藤扛起来,那可得费点子力气,得两三个人一起来。   在妞子和安安不亦乐乎的“一、二、三”的劳动号子中,葡萄藤蔓被连根抬起,搁在葡萄加上,藤蔓呈扇面形状伸开,杜大山一刻不敢耽搁,麻溜儿地用麻筋将其固定在小棍儿上,藤蔓老神在在、舒舒展展在上面呆着。   杜小芹挥动着锄头,在葡萄根儿的后面、距离主藤蔓尺把的地方挖了一道半月形的沟,将没有稀释过的粪肥倒在里头,这也是张二娘他们教的法子。   熏得安安直往后退,捂着鼻子,退到妞子那儿,拿小手指头指着沟里让姐姐看,妞子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农事通,对着弟弟郑重科普道:“没有大粪臭,哪儿有大米香!”   逗得正担着水的季桂月笑弯了腰,差点儿没将水桶给打翻了。   翻挖葡萄藤蔓带出来的泥土堆在四周筑成浅浅的垄,形成了一个迷你型的水池,葡萄的需水量可是惊人的,同旁的果树不同,葡萄藤的里头是一根根细小的导水管,正所谓“根苗中空相通”,只要根部浇了水,不大一会儿,水分就从最底下的根那里直吸到端梢,如同饿极了的婴儿普通嘬奶的劲头,不过也争气,等施了肥、浇了水,葡萄藤就会使劲儿抽条、长叶子了,到了下个月的这承望,原本的枯藤就会变成嫩绿的一大片。   等葡萄这一大堆家伙事儿忙完了,又去收拾昨儿个从后山上收获的竹笋。   春分过后几场春雨一落,一根根嫩绿的笋子从泥土里头钻了出来,有的穿着黑褐色的褂子、有的则裹着土黄的蓑衣,后山上的野生水竹虽有,但却不算得多,因此村里人都会抢着去寻、去挖。   笋是竹的幼芽,细细的、圆圆的且嫩嫩的。吉安村的后山里出的竹笋拇指般粗、约莫一只毛笔的长度。野生竹笋可不是那么好挖的,可别指望成堆齐整地立在地上等着村民去采。石头缝里、荆棘丛中都是它们可能栖身的地方,特别是荆棘丛中的那些,得先将捂在笋子头顶的荆棘刺丛扒拉开,身子钻进去才能拔,若是一个不小心,衣服、手脸被划伤那是常有的事儿。   剥去笋子的外衣,露出内里剔透晶莹、浅青浅黄的笋心。竹笋的种类不少,譬如冬笋、春笋之类,吃法也是五花八门,新鲜的笋子用开水在锅里汆烫了放在大日头地下晒干,要吃时,支起吊锅,添上些萝卜、豆腐、白菜与腊鱼,抓几节笋干进去,最是下酒。   这些笋是预备给苏岳的。   上次幸而得他帮忙,才让彭大壮悻悻而去,免了妞子的一场祸事。苏岳时有朋友来学堂那里探望,笋干送与他做了下酒菜却是正好。   等杜芊芊同裴华从山顶处缓缓而归,笋子也处理差不多了。饭桌上杜芊芊将亲事的消息说了,杜家众人无不高兴。   “这小子,可总算开窍了,不然我这做大舅哥的可得找他去了!”长兄如父,杜大山话虽说得俏皮,但口气却是老父亲般的欣慰感叹。   “这么大的喜事儿,该做顿好的,喝上一杯,倒怨我,只顾着忙活儿了。”杜小芹看着桌上的剩菜,倒有些自责起来。   季桂月是个急性子,她一拍桌子,“好办!小芹,你同嫂子再去整俩菜,家里现成的果酒,咱们今晚好好儿乐一乐!” 第491章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被杜芊芊一把拉住,“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饭都做好了,可别麻烦了。”   “你别管了,今儿个索性不要你费一点子事儿,只管坐了等着吃。”季桂月复又将杜芊芊按坐下,笑意堆满了眼角眉梢。   家里一团的和气热闹,可偏生隔壁闹将起来了,裴大娘高亢的哭腔穿透俩家之间的那道院墙传了过来。杜家人互相望了望,季桂月当时面儿上就有些不高兴了,家里要有喜事儿怎么裴大娘倒闹起来了,真是不醒事。   “嫂子,说不准是为了柱子淘气或者其他什么事儿也未可知。”杜小芹是个厚道人,立马劝道。   可动静愈发闹得大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分家”、“不孝”之类的话,又有邻居已过去劝和的声儿,季桂月冷冷一笑,“呵,你听听,这多半是骂华子呢。”   杜芊芊也听得分明,不知道裴大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裴大娘和李菊花之前没少明里暗里催着亲事,这个节骨点儿上闹将起来,不用问,无他,为利尔。   “妹子,你别上火!”季桂月安慰着杜芊芊,将两只袖子往上撸了撸,“我倒要去瞧瞧这个婆子又在生什么事儿!”   杜芊芊当然不会上火,裴大娘和李菊花琢磨来琢磨去也就那么点子事儿,看多了都看絮烦了,她们还只是针头线脑的闹腾,想着就摇头笑了笑。轮到季桂月上火了,急道:“哎呦,好妹子,你还有心   思笑呢,亲还没成呢就这般,左右邻里都听着,算怎么回事儿啊?咱们赶紧过去瞧瞧。”   倒也是,裴华哥此刻必定也上火呢,且瞧瞧去。于是留了杜小芹在家带俩孩子吃饭,其余三人过去了。   裴家堂屋里站了好几个劝架的人了,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乱哄哄,见杜芊芊他们到了,自动自发给让了位子。杜芊芊先去瞧裴华,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颇冷,任凭旁边两三个婆子在他旁边咕咕唧唧劝他给他娘陪个不是,一言不发地坐着,此时他也抬头瞧着杜芊芊,眼神晦暗不明,他既想看到她,起码能让他从这窒息的氛围中透一口气,但又怕见到她,自己娘的行为让他难堪又狼狈,这些话他实在不想让杜芊芊听见。   眼前的这个裴华同下午那个轻松惬意聊童年的简直判若两人,杜芊芊心里被揪了一下的疼,面儿上不显,对他扬了个安慰的笑。   那里裴大娘见到杜芊芊来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倒好,还笑得出来,说她不是成心的谁信?本来三分气、七分假地做戏,被杜芊芊这一笑,反倒动了真怒了,鼻孔睁得老大,牛般喘着粗气。   “什么事儿啊?闹得这么沸反盈天的?”季桂月带着些嫌弃的口气问道,脸对着拍大腿面儿哭嚎却没掉几滴泪的裴大娘。   乡邻见杜家人来了,皆停了顺着裴大娘的导向劝裴华的话,因着上次彭大壮闹事这些乡邻都多少帮了些忙,杜芊芊特特每家都送了些吃食,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不是?   看着季桂月高高挽起的袖口,裴大娘瑟缩了一下,论战斗力,她还是差上一截的,更何况本就不占   理,自己儿子撒泼打滚可以强行占理,但是季桂月可不吃这一套。李菊花瞅着自己怂下来的婆婆暗自撇了撇嘴,她刚一直在暗搓搓地拱火就是想把事儿闹大些,分家可不成,家里这些田这些年都是自家男人伺弄地多,若是分了家,不论多少都得分些给二房,她心里如何能甘心?更别说不分家,以后同杜芊芊一个锅里吃饭,得占多少便宜?   正好闹大了在大家伙儿面前,得个准信岂不是好?于是,她站了出来,不去理季桂月,只去拉杜芊芊的手,“好妹子,你可别多心。”   杜芊芊笑着借着低头去同热情迎上来的柱子说话,躲开了李菊花,李菊花只好讪讪缩回了手,十分没面子,气不过,扯了下拽着杜芊芊衣角不肯走的儿子,“大人在这里说话,别杵在这里添乱!”柱子却不肯松手,李菊花没法儿,一大家子等着听她要说啥呢,又瞪了儿子一眼。   “都是误会,这不是华子说要准备亲事了吗?有多少事儿要忙,娘要操多少心,这一心急,话赶话就说岔了,误以为华子有分家的打算,大家伙儿都知道华子最孝顺不过了,咋可能…”   可惜了李菊花打的一手好算盘,话说得避重就轻极了,只字不提方才不肯给裴华筹备彩礼的事儿,完全和稀泥的方式逼着裴华亲口当众许下不会分家的承诺,只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呢大家伙儿的重点就已经都偏离她的预想了。 第492章 无媒不成亲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定了日子没啊?到时候咱们都来帮忙!…”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裴华和杜芊芊俩人成亲的事儿上了,至于李菊花后面的话早就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恭贺声里湮灭。   众人围到杜芊芊他们旁边儿,“爹娘都不在了,长兄如父,你们这做兄长和嫂子的担子可大,有啥不懂的,咱们大家伙儿都在呢,必定都会帮把手!”   “那就先谢过大家了,我和芊芊名为姑嫂,其实处得和亲姐妹一样,她出嫁我自然得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全村的人都看在眼里,我家这妹子,从模样儿到人品,哪样儿不是顶拔尖的?亲事办得再体面也不为过,是不是?”   说完自然是一片附和之声,裴家婆媳气得干瞪眼,言论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们的本意,反倒让季桂月抢了个先手。   李菊花还欲再开口找回场子。   “娘,我知道家里艰难,芊芊也体谅。只需家里拿出来二两,其余的等我下月月俸凑了就成了,您老看,成不?”裴华抢在李菊花前头开了口。   众人听闻又是一阵对裴华的交口称赞,夸他懂事体恤,又羡裴大娘有这么贴心的儿子,几乎没将裴大娘气得倒仰,手心都撺出汗珠儿来,二两银子就这么飞了。心中暗恨,外面儿看着煊煊赫赫,二小子如今在衙门里当上官了,二儿媳妇儿更是个人物,每月里的进项说出来只怕自己眼都不敢睁,可内   里自己可一个子儿没见着呢,绣花枕头一包草,光面儿上好看了,顶个屁用!但还能怎么办呢?都被架上去了,只得皮笑肉不笑地点头答应着。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虽说是二人心意相通、两家早就商议定了的事,但明媒正娶的大事儿,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找了张二娘做一回媒子上门提亲,张家一家人同杜芊芊的交情自不必说,樱子凑热闹,愣是抱了大哥家出了月子的小侄儿一同来了,张二娘刚一进门就拉了季桂月的手,“华子和芊芊这俩孩子没得说,以后这日子必定红火乐呵,咱们大伙儿都高兴。也不怕你们笑话,给你们两家说合,我这谢媒礼赚得可真是轻松呐!”   屋里人都笑将起来。   “媒,谋也,谋合二姓者也。妁,酌也,斟酌二姓者也”。媒人得在两姓之间反复斟酌,包括男女两方的门第、财富、年龄、相貌、品行、及至家里其他人情况是否相配;而“妁”就相对简单轻省些,是临时撮合人,男方指名道姓要娶哪位姑娘,请了媒人上门说合就是。张二娘这次的媒人当得自然是再轻松也没有的了。   说成一桩媒,媒人就能得到些谢礼,这就是谢媒礼了,除非男方做那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否则这笔开支都是男方支付。裴华从自己娘那里拿了二两,将这件事儿办得漂亮,一个整猪头、两副鞋袜并一匹布料送到了张二娘家,很是体面妥当。   看得裴大娘和李菊花眼内冒火,肉疼得了不得,直说裴华忒大手大脚,张二娘不过走个过场,上下   嘴皮子一碰就成的事儿,完全用不着送过去那许多的东西。   但是张二娘是个敞亮人,裴华送了谢媒礼去她大方乐呵收了,退谢媒礼那是犯忌讳的事儿,她特特让张正诚去自家果园子里摘了满满两篮子的果子拎去了裴家。   裴大娘和李菊花正窝在厨房里锯葫芦。   葫芦瓢在农家用处可多,除了做水瓢,还拿来撮谷喂鸡、撮糠养猪、装花生豌豆…   家里两个葫芦瓢都用久了,磕损得厉害,拿个整的锯了新的好用。还是旧年清明前后家里菜园地的边角里点上几颗葫芦籽,再蓬一圈儿小树枝,等葫芦籽发芽、生起来,葫芦秧的瓜蔓就能顺着这些小树枝攀爬,小白花开后一个个毛绒绒的小葫芦就成形了,葫芦用手的指甲去掐,能掐破流出水时,说明葫芦是嫩的,可摘下来炒着当菜吃,也可以做疙瘩汤来当顿主食。那留作瓢的老葫芦摘回家,随手放挂在廊檐下。   这会子用到了,就取了来,裴大娘同杜大山要了根浸了墨水的索线,在葫芦上弹出了一条正中的黑线,正在依线锯着,张正诚拎着果子到了。   “家里果子结得多,摘了些给大娘您尝尝。”   婆媳俩瞧着两篮子满当当、水灵灵的果子,心里才平衡了些,笑盈盈地收了。 第493章 并无半分怜悯之心   钱掌柜在蜜饯铺子旁边盘下来的铺子面积不大,原先是个连小茶馆都称不上的卖茶水小铺子,因实不是什么热闹人多的地段,到底没撑下去,被钱掌柜给盘了下来,里头只五张茶桌,且大小也不等,酪都用大碗装了,不到十个铜子儿就可以买上一大碗,随意用刀切了吃罢了,所以这专门为卖酪用的盖碗也不用十分讲究,选了随便画了几笔兰花的。   而盘下来的这个小铺子旁是个卖花生米的,一并也卖些其他杂七杂八。因此其上写了斗大“酪”字的竖木头板旁的屋檐下挂着大串大串的草鞋和凉薯干,就是那花生米铺子的营生了,看上去卖得挺杂的,但还不止于此,还会额外卖些时令的新奇果子,譬如形状与皂荚有些相似,味道极酸;树上结的拐枣,状如鸡爪,疙疙瘩瘩,味道颇怪,嚼之又像红糖又像甘草;而春节前后还会卖阵子葛根,这东西通常都在药铺里、切成四方的棋子块儿卖,不过那是已经加工过了的,新鲜的一截子葛根粗如手臂,横放在板上,外头包上一块湿布,扔一文钱,那掌柜的就拿薄刃的长刀切下几片来,雪白的,嚼起来挺像干瓤儿的红薯。   由此可见所鬻之物挺杂,被钱掌柜戏称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卖法,虽卖的东西多但收入却不见涨,每日里见着旁边卖酪的生意愈来愈好好生眼馋。   这不,小铺子里的五张或大或小的桌子又都坐满了人。这些人里坐了个长相特别出众的,惹得去蜜饯铺子买零嘴儿的姑娘们都要红着脸偷拿眼去瞧上几眼,却不是别人,正是李康,手里端着粗描了几   笔兰花的大碗,吃着碗内香浓醇厚的酪。   甘沁凝脂,颜色微微带着乳黄,细闻隐约含着糟香,果然好吃,怪不得生意如此火爆。可品尝着美味的李康却微微蹙着眉,颇有心事的样子。   偏生旁边一桌还坐了个老烟枪,携了一段青竹,一侧安一个小指头粗细、约莫半尺来长的竹管,上面那头装一个带爪的莲蓬嘴,这便是烟筒了,再在莲蓬嘴里塞了了烟丝,点燃后将整个嘴埋在筒口内,尽力猛吸,筒内的水就会“咕咚咕咚”作响,浓烟便直灌肺腑,顿时觉得浑身通泰,吸这种烟筒比烟杆更要功夫,不会吸的决计吸不出烟来。   那老烟枪“吧嗒”深吸一口烟,周身舒坦开来,再舀上一口酪,无比快活,满足地直晃脑袋,却苦了坐在旁边的人,受那烟熏之扰,李康在鼻尖前面扇了扇,拧眉不已。也不怨他烦乱,上次好容易求了栾县丞,浦阳镇那里的木柴生意才做了起来,偏偏好事多磨,雇的放排人里有人出了事故,这下子赔上些银两事小,生意耽搁了却值多了。   本也不打紧,损失些罢了。可栾县丞知晓了此事,将李康叫过去问了问仔细,毕竟是自己给通的门路,当然要谨慎些个,不想却被栾县丞一顿迎头痛批,说得他是无地自容,至最后出门时一片面红耳赤,仿佛县丞府邸里的地界烫脚,任凭栾夫人如何让他留下吃顿饭再走,片刻没停地夺门而去。   其实栾县丞这次痛批李康的由头乍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栾县丞问了李康这次出事的人姓甚名谁,家中几口人,李康一概没答出来,推说是让手下去给的银子,栾县丞当时面儿上就不太好看了,再问有没有吩咐手下人去家里瞧瞧,家中可有妻儿爹娘等人,是否加以抚慰。   李康本来就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出了事赔了银子已觉晦气,连那出事人的名字均一概没问,哪里去回答栾县丞层层的追问。   栾夫人听得丫鬟来报,说是老爷在大声训斥李公子,心下诧异,除了批评李康功利心强些则个,其余老爷都对李康赞赏有加,怎么今儿个却大动干戈,待李康仓皇而走后,去问了个究竟。   “老爷气性也是大了些,他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又没经历过这些事,一时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也是有的,何苦来这么声色俱厉的?”   栾县丞冷哼了一声,“哼,你却只道这是小事。由小看大,性命攸关的事,那小子却一问三不知,并无半分怜悯之心。我诘问之时瞧着他还颇有些不服气,年轻气盛,若不趁此机会敲打一番,只怕会长歪啊!”   “…”栾夫人几次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了,想了想,“再怎么也要看在小曼的份儿上,说话和软着些不是?”   “妇人之见!”栾县丞重重一叹气,拂袖而去。 第494章 兔死狐悲   不怨栾县丞生气,放排人也是人,皆是人生父母养,浦阳镇这次运木材出事的两个放排人乃父子二人。从赵老爹家里徒步至浅水滩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四十来岁的赵老爹非常精瘦,看着个头不高,但因常年做放排的费力营生手脚十分灵活,臂力强健,他的大儿子赵水生从十来岁开始就会帮着赵老爹放排,等长到了十五六岁自然也就是放排人的一员了,就好像浅水滩附近的其他人家一样,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放排是他们的生计、是他们的希望、也是他们的宿命。   放排那日,父子俩穿着自家编的草鞋,腰上挂着个小篓,里头装着镰刀、斧子等工具,赵老娘和水生媳妇儿送到门口,嘱咐着小心,父子俩摆着手让她们回去,口中应道“晓得了”,如同以往出去放排前一样,但谁又能预料到这一挥手就是永远的诀别。   附近的十来个放排人一同轻巧地穿行于山林之间,到达一个坡度约莫六十度左右的陡坡之后,三下五除二就一路顺溜到了坡底,走到已经砍伐好的木材旁边开始扎排。依据多年的扎排经验,放排人用随身携带的那些工具将十几二十米的杂木分别一分为二,接着就地取材,搜集些牢固的藤蔓将锯好的杂木两头巧妙地捆绑起来。   排放的汉子们大吼一声,将扎好的木排推入河后,迅速爬上木排,屈膝稳定住身体,然后用手中的撑竿往河里使劲撑了一下,木排便顺着水流往下游移动。赵老爹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稳固在木排上,同时聚精会神地观测木排的走向,并不时用撑竿顶住岸边的石块,防止木排搁浅。   下行了百十来米,惊险的一幕出现了。赵老爹脚一滑,一只腿卡进了两根木材之间,而木排仍在顺流而下。同在木排上的赵水生连忙去扶,可腿卡地深了,水势又湍,父子二人立时失去了重心,木排也没了准头。   其余木排上的放排人心急如焚,大喊:“小心!小心!”   可父子俩已被一个急浪扑进了河里,再喊也无济于事,等打捞起来,父子二人额头上都河面下的突石撞得淤青一片,显然水性极好的他们进了水后先被撞晕了,那再好的水性也无济于事了,可怜闻讯而来的赵家人,连老带小,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这种悲恸最后被李康派来的手下用十两银子打发了。   “喏!”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被那下人施舍般地扔下,别说抚恤了,就连同情之色也不见,还不忘嘱咐他们拿了钱不许闹事,又让前来帮忙殓葬的放排人以后都机灵着些,别给东家惹麻烦云云。   赵水生的媳妇儿牙关紧咬,怒目圆睁想要将那银子砸那来人,被婆婆死死拉住,“咱们这等人哪里惹得起这些有钱的老爷?”   旁边的小闺女也无措地边哭边拉着自己的衣角,上有老下有下,争这一时之气以后的日子可咋办呢?屈辱地捡起地上的十两雪花白银,想着这是父子二人用性命换来的,拿银锭的手几乎沉地抬不起来。   其他放排人也未免兔死狐悲,跟着悲从中来,但这一片的愁云惨雾并没有对来人造成什么影响,似乎呆着嫌晦气,来人将要办的事儿办了、要说的话说了,半刻不多停留,匆匆离去复命去了。   栾县丞对于李康三番两次为生意场上的事来自己这里通门路本就颇有微词,这次放排出了事自然关   注,派了人去了解个大概,气得沉吟半晌,对李康也十分失望,这才叫来借此好生敲打训责一番,按理说李康办的这事儿的确是不少生意人的做法,搁在别人身上栾县丞不会这么生气,正是因为以后要成为自己外甥女婿的人,才如此责之切。   不过李康并不领情,他觉得栾县丞这是在故意刁难自己、给自己难堪。求着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是推三阻四总也不肯帮忙,并没有因为自己和李曼的关系就多通融些,好容易这一次求成了,出了人命自己也不想的,倒朝着自己撒气起来,至于什么抚恤家属,呵,真当自己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晓了,也不打听打听,一人赔五两,真真儿算不得少了,在这放排的行当里,说到刻薄不通人情那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的。   正年轻气盛着,被栾县丞那般不留情面的斥责,李康觉得面儿上十分无光,越想越气。 第495章 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可连家里爹娘和哥嫂都来劝自己咽下这口气,万不该被训之后夺门就走,这几日总是劝着自己好好去陪个不是,呆在家里也是憋气,因此出来散散闷。这阵子城里十分时兴去吃酪,家里也吃过,味儿十分不错,今儿个不妨亲去那铺子尝尝。   好吃归好吃,却又碰上个老烟枪,烟熏火燎地惹人心烦,李康心里暗道晦气,喝凉水都塞牙,想着赶紧吃完走人。   “…可不是?少说一个月三四十两啊…”   那老烟枪与同桌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李康对于钱财之事十分上心,已经在加速吃酪的手放慢了下来,原本着急要走人的心情也不再迫切,且去听一听隔壁那桌在说些什么。   “能有这么多?”   “就这,我还是往少了算呢,你们也不想想,若是挣得不多,那钱掌柜能砸本钱直接另外盘下这间铺子吗?”   “那倒也是。”   邻桌本就是吃酪时候闲聊,用不着压低了声儿,因此整个小铺子里都能听见,其余几桌有那闲聊磨牙的、或者略知底细的都加入进来,且不忙着去吃酪,只管给这铺子算起账来,一来生意是真的好;二来话赶话都喜欢往夸张些说才有气氛,算来算去,这么个小小的、不临热闹街市的铺子一月起码得   大几十两的利润,众人“啧啧”之声不断,听得李康也是颇为惊叹,想着自己走南闯北,夏热冬寒,有时不赶趟还得偶尔风餐露宿,辛苦一年却还不及人家这么一间小小的铺子,再想着近来的烦心事,暗自叹了口气,胸口发苦,那香甜的干酪也难化解一二。   “钱掌柜可真是会做生意啊,干啥啥都行,你看人家那酒楼吧,开得风生水起,如今就连不起眼的蜜饯铺子也赚得盆满钵满。”   众人语气里尽是羡慕。   旁边那个卖花生米的掌柜生意清淡,愈发连请伙计的必要都无,偶尔过来几个主顾,那掌柜的闲了就往坐满了人的卖酪铺子里瞧,长得瘦瘦小小、目光精利,下颌上一小撮山羊胡子,往这边望的承望头还微微扬起,瞧着颇有些不甘。   老烟枪他们瞧着,都乐了起来,同是开铺子的,真真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说掌柜的,你也别死脑筋了,都说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整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还不如学学人家钱掌柜,就那三两样就足够赚的了。”   气得那掌柜山羊胡子撅起来老高,“哼”,别过头去,惹得吃酪的食客哄堂大笑。   “话说回来,这钱掌柜也算是慧眼识人呐。”那老烟枪不急着将话说完,嘴凑近筒口、尽力猛吸一口,卖了个关子。   可并不能起到什么引人探听的兴致。   “切,这谁不知道啊,杜姑娘每每送了货来咱们碰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还不认识咋的?”   那老烟枪被说破心思,“嘿嘿”一笑,吐出烟雾。   听见有人提起“杜姑娘”三个字,李康心里一动,这个姑娘他是听说娘说过的,也知晓钱掌柜这铺子里受欢迎的几样吃食都是出自她手,上次自己也曾夸过她好本事,只可惜从未见过本人。   正如此想着,坐着吃酪的人就起了些小骚动,“哎呦,可巧,那杜姑娘可不就来了么?”   李康吃得再慢,那一碗酪也早就吃完了,只不过坐着听旁边人八卦罢了,其实这五张桌子着实紧张,吃完了坐一下没事儿,但是久坐就未免耽误了后面的食客,那伙计多少都会过来客客气气略加催促,但是李康从长相到穿着都与周围旁人颇为不同,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加之方才一直皱着眉,伙计不敢招惹他,由着他坐着罢了。   他心里好奇心愈浓,也抬了头去瞧,到底这能干的杜姑娘长什么样儿。   “姑娘,来啦?”伙计热情招呼,帮着从驴车上取货。   杜芊芊今儿个穿了件松花色的背心,松花是春天时松树雄枝抽新芽时的花骨朵,这种花骨朵的颜色即为松花色了,淡雅应景,配上一头鸦青头发,衬得杜芊芊本就白皙的脸蛋愈加鼻腻鹅脂、腮凝新荔,一双眸子亮晶晶,此刻笑成了两弯下弦月,笑吟吟地同伙计交谈,声音清脆好听,上下取货帮着摆放些置于柜台上,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干惯了活儿的。   看得李康晃了一下神,一个乡下姑娘居然长成此等的标致。 第496章 再般配也没有了   如今往来银钱数目较多,人来人往那么多只眼睛瞧着也多有不便,人心还隔着肚皮呢,总是多防备些才好,所以眼下铺子里同杜芊芊结账都不再是当面结账、给铜钱吊子了,小碎银子方便且不打眼。   说句杜芊芊自己个儿以前都不敢想的话,她自己枕头旁边钱罐子里的碎银都满溢了,每几日又有,没地方使去,于是去了倾银铺子熔铸了一枚五十两的马蹄形宝银,捧在手里瞧着全家都欢喜得了不得,季桂月直说眼里都冒着马蹄子形状的金花,怪道有见钱眼开的说法儿。   那镕铸银锭的店铺。专为顾客将大锭分成小锭或将碎银镕成大锭。但凡牵涉钱财之事,那么就免不了各路人等的费尽心思,譬如倾银铺子,即便有“凡收受诸色课程变卖物货,起解金银,须要足色。如成色不及分数,提调官吏人匠,各笞四十”这种严厉的律法在,仍然有那起胆大的在重新熔铸银钱的承望私下往里头掺杂些铅,十两的银锭能兑出十一两来;倾银铺子必得有眼力老辣的师傅坐镇,识别银两成色,若是成色不太好,那么熔铸就要抽取一笔佣金了,熔铸过程中采取“灰吹法”用以提纯除铅;包括官府也会在征税的同时额外征收一定的比例以抵免重新熔铸导致的折耗,名曰“火耗”,该种折耗虽确实存在,可渐至成了官中敛财的一种手段。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再说杜芊芊下车、搬货,来去匆匆,等离了蜜饯铺子,坐在隔壁吃酪小铺子里的李康还兀自有些回不了神,并不是眼皮子浅到碰见个标致的美人儿就挪不动道,李康家里基因十分不错,从李母到下边   儿的兄弟姊妹模样儿都是拔尖儿的,就算是李康大哥家才长到两三岁的小子,都长得粉雕玉琢瓷娃娃一般,抱出去没有不夸的。更别说李康这三两年里走南闯北,也算得见过世面,美人还是颇见过一些的。   李康的愣神除了诧异于杜芊芊的漂亮,心中已在估摸着杜芊芊送来的那些吃食能赚多少银子,得出的数字未免有些心惊。   铺子里吃酪的其他人有不少常客,碰上杜芊芊来送货是常有的事儿。   “啧,这杜姑娘真是百伶百俐的,只可惜…”那老烟枪摇头叹息着。   “怎么?”众人这次被吊了胃口,追着问道。   “只可惜许配了人家儿了。”   大家伙儿皆“嗐”了一声,也有对着那老烟枪啐了一口的,“你这老没正形的,人家那十四五的姑娘,你也配有啥想法不成?”   “就算你有,你家那个夜叉还不把你撕碎喽啊?你们俩就一对烧糊了的卷子,混着过罢!”   用语虽俗却有趣,李康都有些绷不住想笑。   那老烟枪被戳中了肺管子,将烟筒重重一磕,“浑说你娘的!”   见他恼了,其余人便不再逗他,收了嬉笑,“别看人家杜姑娘是底下吉安村的村里姑娘,但别说你家那小子,咱们城里明里暗里喜欢她的小伙子多了去了…”   吉安村?李康愣了下,这不是小曼她们村的吗?再联系到之前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李康心底有个   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李康就听到了自己不想听到的一个人名。   “大家伙儿说归说笑归笑,总也得拿着点儿,裴典吏同咱们钱掌柜的关系好,更是与杜姑娘定了亲的,经常打咱们铺子里过,听见了这些可不是咱们自己个儿找不痛快么?”那伙计进来收拾碗筷,满脸笑地劝道,既不得罪食客又堵住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嘴。   众人听了赶忙话锋一转,“哥儿说得对,说着高兴了就把不住门了。要说,人家裴典吏和杜姑娘,一个生得俊,一个长得俏,真真儿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再般配也没有了!”   碗里的酪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众人起身结了账,散了不提。   给了铜子儿,李康又在那蜜饯铺子那儿站了会儿,去瞧那杜芊芊方才送过来的零嘴儿,伙计瞧着这位俊脸的主顾结了账也不忙着走,站在那里只管瞧,脸上无甚表情,不知在琢磨些什么,陪着小心:“公子,您看还需要点什么?”   李康先是摇了摇头,后又一顿,随手从面前的小草靶子上抽了两根棒棒糖,又捻了一块牛轧糖,扔了好几文钱,也没去数,拿了就走。   “哎,公子,不用这许多…”伙计跟在后头叫着提醒,要将多余的铜子儿还回去,可李康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得作罢,摇摇头,心道这公子生得倒俊,就是脾气古怪了些。   裴华、杜芊芊、李曼,李康心不在焉地嚼着那块牛轧糖,原来同李曼吹了的裴华,后来竟是同这个杜姑娘成了,“呵”,意味不明地自嘲一笑。 第497章 认什么错?!   吉安村拢共就那么大一点的地方,裴家提亲这么大的事儿,不过半日就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裴家二小子和杜家小闺女的亲事终于给定了,加之李康过年那阵子去村长家甚是高调,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的牵牵绊绊终于有个了头,各自都有了好归宿,就连村民们瞧着皆有尘埃落定之感,一时之间,茶余饭后,田间地头,人人皆议论得津津有味。   李曼的状态只能用糟心和焦灼来形容,有了李康,对于裴华与杜芊芊的事儿已经释怀了许多,可毕竟一个村子里住着,裴华求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请了张二娘做媒人、备了足足的谢媒礼、定了成婚的日子…听在李曼耳里总觉着带着巨大的嘲讽意味,是对自己那么些年少女心事的巨大一耳光,如今想要扳回一城只有赶在他俩之前同李康完婚,这个想法被自己爹斥为“荒唐至极”,更嘱咐她在李康面前稳着些,切不可说些逾矩的话,惹人笑话。   可恨的是她想说也没处说去啊,李康又是好几日没音没信了,姨妈倒是将缘由说了,更点名姨夫正在气头上,若是见了李康必定让他再过来好生认个错。   认什么错?!李曼心里着实颇怪姨夫小题大做。又不是没赔银子,那些排放的一年才能赚几个钱,五两银子不少了。放排途中出了事,谁也不想的,实在要怪,那根儿上还是得怪他们自己技艺不精,人死无可复生,又何必为了无关紧要的外人让自家人之间生分了。   李曼是个会投胎的,打小儿起娇生惯养,早就养成了骄纵、目无下尘的性子,因此上倒是同李康的   想法如出一辙。姨夫的话她不敢不从,可她又怕李康不高兴,左右为难。   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一年一度的雨季眼看着就要到了,吉安村各处枝叶里的水分都几乎到了饱和的状态,透出近乎夸张的蓬勃生命力。   “没成想芊芊你倒比我先成亲了。”樱子抱了杜芊芊的胳膊摇啊摇。   被张二娘点了下脑袋瓜,“没出阁的姑娘家家,也不知道害羞。”   “哎呀,怕啥呢,又没外人。”樱子又扭过头去,“阿青,你咋还没动静?”   阿青这已经成了亲的人都被问红了脸,张二娘又重点了下,“这丫头,还越说越来劲起来!”   聚在张二娘家,是来瞧张正诚家的二小子,刚三四个月的奶孩子这几日总是恣扭,特别是到了晚上总会无缘无故的大哭,任凭怎么哄都哄不好,摸着是有些热度吧,瞧了大夫也说不出什么,开了安神的方子。   积年的老人都说孩子是吓着、撞客着了,张二娘就用了土法子,取一碗清水、再取一根从未用过的缝衣针,在孩子睡之前,把簇崭新的缝衣针放到碗里,连水带碗放在孩子的床头,一觉醒了果见缝衣针的针鼻儿那儿绣了。   于是张二娘就取了锅底灰、和了水,厚厚地敷一层在孩子额头上。这是村里传了祖祖辈辈的土法子,家中受惊撞客的孩子都是用这法子,至于是不是心理作用无从得知,总之用了这法子后,正诚哥的小儿子逐渐好了些。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正诚哥特意在房门头上挂一片仙人掌以辟邪――在仙人掌上扎一个洞,用麻   线穿了,仙人掌用钉子上悬空倒挂,正诚哥说就这样这片仙人掌还能存活开花。由此可见吉安村这地界雨水之丰富、空气之湿润。   孩子月份小经不住折腾,不过迷迷瞪瞪不舒服了几日,那小子的脸就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儿,羊乳较之牛乳不易过敏,且“利大肠,治小儿惊痫疾”,杜芊芊特地端了一大海碗来。   “你看你好口福,芊芊姨还特意给你端了羊乳来,芊芊姨都要出嫁了,你随个什么礼啊?”张二娘低头笑着逗正在一口一口喝着香喷喷羊乳的小孙子。   阿青瞧着满身奶香味的奶娃子,稀罕得不行,凑过去摸摸他的小脸,粉粉嫩嫩,随着吮吸的动作一鼓一鼓的,在自己娘怀里小青蛙一般。   “好玩儿吧?”张正诚媳妇儿悄悄儿问道。   阿青点点头,又爱怜地摸了摸婴儿的头发,囱门那里还没有完全闭合,一吸一合,十分柔嫩脆弱的样子,阿青不敢碰,都饶过那里。   “成亲也有小半年了,没动静?”   红了脸,阿青低声讷讷,“没有。”   “没事儿,缘分到了孩子就来了,别急,还这么年轻呢。” 第498章 雨到间歇采梅子   回去的路上感觉空气湿度又增加了,似乎雨滴都细小地凝结在空气中,使劲儿吸上一口,从鼻腔到胸肺都浸润了一遍,预示着又有一场春雨即将到来。   此地界的雨季挺长,但并不惹人厌,大约是气压不低的缘故,人很舒服。更重要的是伴随雨季到来的是各色杜芊芊爱吃的菌子。   雨季逛后山,菌子随处可采。最多、也最最不值钱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从地上发起来后,吉安村的家家户户桌上免不了都会来上一碗。牛肝菌色泽如牛肝,滑嫩鲜香好吃的紧,就一点,炒的时候得多放蒜,否则吃多了后放下筷子站起来头一栽,被菌子晕倒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青头菌比牛肝菌略少,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菌中之王是鸡枞,味道鲜浓,无可方比。鸡枞是名贵的山珍,但并不真的贵得惊人,尤其是雨季,量大而价跌,村里人摘得了除了拿些去城里卖,还会留些给家里人解解馋。   也有那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乍一看那样子,那是真叫人嫌弃啊:颜色深褐里头带着点可疑的绿,颇有些像一堆半干未干的牛粪或一团被踩烂了的马蜂窝。不仅如此,菌子窝里还有许多沾了泥巴的草茎与松毛之类,可谓是乱七八糟,但只要耐心将这些草茎松毛择干净、料理妥当,口感定不辜负做菜人的忙碌。   也有徒有其表的,叫鸡油菌,均是一般大小,有一枚铜子儿那么大,滴溜儿圆,嫩嫩的鹅黄,看着   小清新的爽口样子,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吃,入口完全是油腻的鸡油味,在各种菌子不断大量冒头的雨季,村民们不拿它当回事儿,采了来做配色的多。   雨季的花是木香,开起来像是微型的玉兰,下着雨时去瞧,数不清的半开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而密密的叶子将四周都映成氤氲的绿,爱娇的姑娘们摘了木香花,用一根线穿了花蒂,项链似的,挂在脖子上或者手腕上,举手投足之间俏丽非常。然而整个雨季最让杜芊芊期待的却是杨梅,这是专属于雨季的果子。后山结的杨梅极大极甜,熟透后呈现诱人的黑红,正如炽炭,雨到间歇采梅子,采摘时常用鲜绿的树叶衬着,炎炎熠熠,愈发娇嫩水灵起来,边摘边吃,不吃到牙齿酸倒绝不罢休。   如此这般想着,杜芊芊不由地就咽了一下口水,大家伙儿近日一直都忙着为她筹备新婚的各色事宜,想到将要在那样一个万物蓬勃翠绿氤润的季节里成亲,虽害羞内心却也含着期待。   杜芊芊不知道的是,最让她意想不到的一份大礼正在家里等着她。   甫一进了家门,彭大壮就哈巴儿一样弯着腰过来相迎:“小妹回来啦?”   想着上次的事,杜芊芊立刻警惕地去寻妞子,又去看彭大壮有没有带了其他人来,妞子被杜小芹紧紧搂在怀里,也没见有其他人,稍稍放了些心。这才定神去看彭大壮,脸色却比先红润不少,就连鼻头也红红的,但是只需略仔细一瞧,就能发现这红润有些异常、是假象,加之即便彭大壮换了衣裳也掩盖不住的酒气,显然这几日他没少喝。再一瞧身上穿了件簇新的褐衣,就连因为防着落雨而戴着的笠帽都是顶新的。   笠帽是用毛竹和箬叶编制而成,用久了的都会发黄,而彭大壮头顶上的翠绿,配上那件新上身的褐   衣,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彭大壮说不上变帅吧,但起码狗熊穿大褂儿——人了!杜芊芊忍不住就有些发笑。   先前裴华只说擒贼先擒王,要办成和离这件事,关键还在彭大壮,他若心甘情愿,彭家其他人是拦他不住的,而要彭大壮答应,说难也难,砸钱都未必好使,简单却也简单,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是他那群狐朋狗友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但银子送了去,到底牛二他们会使什么招,却是裴华和杜芊芊都不清楚的。   至于能不能成,杜芊芊这会子见了彭大壮仍是心里没底,也没给他好脸瞧,“你怎么来了?”   “小妹,你瞧你这话说的。姐夫听说,你要成亲啦?也替你高兴不是!”彭大壮搓着手,“那裴典吏是个能干有本事的,比你姐夫强啊!”口气里倒也能听出几分真切来。   杜家诸人都有些惊讶,想不到彭大壮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第499章 省得祸害别的姑娘   “方才我也同你姐认了错儿了,以往竟都是我做错了,好好儿的日子都误了,如今想来倒也是后悔不迭。”   彭大壮低头跌跤顿足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瞧着或许有几分当真,但是杜小芹深知他的脾性,搂着妞子的胳膊又暗暗加了几分力道,深怕他又要使什么坏。   季桂月是个爆炭直肠子憋不住话,“彭大壮,你到底想干啥?别娘们儿唧唧的,叫人瞧不上!”   “妹子,你瞧。”彭大壮叹了口气,“如今我说的话,也没人相信了。”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杜芊芊心里翻了个白眼,“姐夫,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难为你还肯叫我一声姐夫,就是这声姐夫也叫不长了。”   嗯?这是有戏了。   “进屋坐下来说罢。”既如此,那万事好商量,杜芊芊倒了几盏清茶,又切了一小碟的火腿,是去年入冬后腌制的,叫冬腿,这个时候猪刚贴完秋膘,正是膘头肥足的时候,是火腿之上选,火腿行庄里经验老到的师傅随身携带一支削尖的竹扦子,只要将这竹扦子往火腿上一插、再抽出来使鼻子嗅上一嗅,就能分辨出火腿的品质老嫩及腌制是否到位,是旧年钱掌柜从南边儿鄞州火腿行庄带回来送了一条过来,殷红柔曼、既酥且嫩,品着比本地的倒是多了几分好滋味,据说是用海气晒后的大籽盐揉   搓腌制的缘故,总之又托钱掌柜南下的伙计多买了两条回来,与清茶同食,倒是极好的晌午茶。   彭大壮没吃过这样式儿的,捻了一片儿,果觉满口香,有心想着大啖一番,但一想着此次的来意,吃了几片恋恋不舍放下了,抿口茶,“小芹离家也不少日子了,请也不回去,想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放屁!你那是请吗?”季桂月气得骂了一句,“别鬼鬼祟祟,只要你给句痛快话,到底怎么个意思?同不同意和离?”   “要和离也行。”   杜大山也不想同他墨迹,听得他这一句,连忙一拍桌子,“同意了就行!”   “可我还有个条件。”彭大壮说得虽底气不足的样子,但眼珠子贼溜溜地往众人脸上瞄了一圈。   就知道他来了如此一番做小伏低必有后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杜芊芊拦了待要发作的嫂子,“叫你一声姐夫,那是看在姐和妞子的份儿上。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还想耍老一套不入流的手段拿势压人怕是不行了,你还要提什么条件?!”   那是啊,你们攀上了高枝儿,衙门里的典吏都是自家人了,我可不是就不够看了么,彭大壮心内吐槽道,但是他自诩能屈能伸,面子什么的,哪有真金白银来的实际,苦了脸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只是这和离了小芹母女跟着你们自是不愁的,我却咋办呐?就是爹娘这遭儿勉强同意了,可我以后若是再娶他们二老绝不可能再给我银子筹办,我总不能孤家寡人一辈子吧。”   “就你那样儿的,不娶倒也好,省得祸害别的姑娘!”季桂月见了彭大壮就气不打一处来,总也忍   不住想要吐槽的心。   彭大壮掀起左眼眼皮瞅了眼季桂月,眼皮儿跳了跳,明显是在忍着怒气,怕自己破功,再不去瞧季桂月的方向,求着杜小芹,“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小芹,你也不忍心看我临了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是吧?”   可杜小芹搂了妞子调转了身子,不去理他,无法,他只好一脸哀容地去看杜芊芊。   “那你是想让咱们杜家给你彭大壮筹备你娶下个老婆的用度?”杜芊芊觉着好生滑稽,也亏他说得出口,“再说,牛二他们那里不是已经给你收了吗?”   彭大壮拍了下腿,“这事儿,嗐,你们何苦绕这么个弯儿,白白让旁人过了一遭手,油水都尽让他们盘剥了!只是…不知道给了牛二他们多少?”   “我却不知,都是裴华哥去办的,你自己去问他罢。”   那个俊脸阎王?彭大壮缩了缩脖子,罢了,除非嫌命长,“妹子,姐夫不多要,就要…”说着眼珠子转了转,竖起五只手指头,见杜芊芊眉头一皱,又缩回去两根,“这也不是预备着给我往后娶媳妇儿的,这是打点我老子娘的,小芹你是知道他们二老的,不给些好处,要他们松口答应这事儿却也是难办,他们是不怕的,二壮媳妇儿眼看着今年秋天又要生了,又不愁没孙子孙女儿抱,拖上个三年五载也无所谓。” 第500章 笠帽的背后   彭大壮同意和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原也预料到他会提出些其他的要求,只是不想他是个眼馋肚饱、眼皮儿浅的,只开口要三两,杜芊芊好容易忍住了上翘的嘴角,再怎么也得拿他一拿,故意皱了眉,没立刻回答。   “小妹,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呦呵,皇帝不急太监急,彭大壮倒还先沉不住气了,杜芊芊挑了眉,杜家其余人等也感到诧异,当然了,这些人里不包括妞子,好容易过了一阵子舒心日子,陡然又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人,妞子生怕是来带她回彭家的,因此将身子埋在自己娘怀里,头也不抬更别说去瞧自己这个爹了。   不知道彭大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小心为上。   “你说话可算数吗?别到时候你爹娘不认账,和离可得家里人在放妻书上画押的。”   听得杜大山如此问,彭大壮立即将胸口锤地山响,“大哥,你就只管将心放进肚子里头。说句不怕磕碜的话,这些年来你们见过我老子娘能管得住我不曾?这事儿我说成,那就成!”   说着,怕说漏嘴,赶紧又找补道,“自然了,那也是我许了银子的。”   “既如此说,那我们就姑且相信你一回。”杜芊芊拍了板,彭大壮立刻喜得直搓手,“到底是妹子最爽快,那三两银子?”   彭大壮此人虽坏得流脓,却并不是一个沉住气、有城府的人,看他耐不住喜形于色的样子,杜芊芊狐疑更甚,按理说就算为了这三两银子也不至于比自家几人更急着和离。   “你放心,我们去的时候必定亲手送到二位老人手里,必不食言!”   “啊?!”彭大壮还等着拿银子呢,听得杜芊芊这么一说,嘴巴张得大大的,表情既懊恼又有些愠怒。   杜大山瞧着就往前走了走,将离彭大壮最近的杜芊芊护在了后头,谁料彭大壮低声嘀咕暗骂了一句晦气,居然就作罢了,右手往空中不耐地挥了几下,“哼,就知道你们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罢了,你们啥时候过来?”   还催起来了,要不是怕坏事,季桂月几乎都要问他这是着了什么魔,好奇地几乎肠子都憋痒了。   “三日之内必到。”   彭大壮临走前望了望杜小芹养得愈发白腻红润的脸庞,眼神里多少带着些不甘,或许这股子不甘里还掺杂着些丝丝懊悔,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是他望向杜小芹时顺带看到她怀里的妞子,那眼神里的冷漠和嫌弃却是如论如何也错认不了的。   将进屋子前挂在廊檐下的新笠帽取了、戴好,彭大壮大摇大摆走了。   这会子已经开始落沙沙细雨了,雨点子轻轻砸在笠帽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彭大壮边走边听着雨点与笠帽碰撞的声音,忍不住就裂了大嘴、露出被南子打落牙齿后的豁口无声笑了起来。   打箬帽要用毛竹和箬叶。箬叶扎成捆拎回来,竹子得现剖篾,一根粗大的毛竹剖成直径差不多的细蔑用来编笠帽的轮廓以及纂篾用来给笠帽包边,这剖篾不是女人能干的活儿,得有经验的男人才行,而女人们拿起细蔑一条又一条,来回飞舞,十个手指头上下翻飞宛若弹琴。   先编笠帽的里子、再在这里子上编出面儿,在里子和面子之间铺上箬叶,丽娘更讲究,还特特铺了一层油纸,纂篾包了边。丽娘手指头儿娇嫩,手劲儿又不够,包得不够紧,就用牙齿用力拽,那包边的竹篾很是锋利,将丽娘的嘴唇都给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殷红的血来,饶是如此,还是将一定笠帽给编好了。   嘟着嘴唇的样儿十分撩人,彭大壮看得心痒痒,“嘿嘿”地就要猴身上去,却被丽娘半嗔半怒地撅了回去,“人家嘴都破了,也不知道去拿药去。”   “好,拿药去,拿药去,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那么点子伤口,只怕彭大壮拿了药回来的空儿都自己先行愈合了,可彭大壮还是狗屁颠儿地跑了去取那蜂蜜来,村里人遇到这种小擦伤、割伤,外头扯把大蓟的嫩叶挤出汁液抹上一抹也就是了,可彭大壮为了表忠心,丝毫不肉疼地拿了蜂蜜来涂抹,这种待遇杜小芹嫁进彭家好几年,真真儿从来没有享受过。   “来了来了,还疼不?我给你上点儿蜜!”   丽娘的身量比较丰腴,嘴唇抹了蜜后愈加丰盈润泽,看得彭大壮心猿意马起来,“你编笠帽也乏了,我来给你捏捏肩松快松快!” 第501章 杀手锏   “你别打量我好糊弄,你可是有婆娘的人,怎么?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丽娘却突又冷了脸,一把将彭大壮推开。   弄得彭大壮是心痒难耐却又近身不得,急得赌咒,“这几日必和离,不然……我就不得好死!”   “呸!”丽娘立即啐了他一口,“红口白牙的,只管巴巴儿的发誓做什么?”口气似嗔似怒,拦住了彭大壮赌咒发誓的浑话,眼神似嗔似怒地瞥了彭大壮一眼,几乎没将后者的魂儿给勾了,连叫了几声“心肝儿”之类的恶心称呼,复又再三保证“你只管放心!不出十日,必定同我家那婆娘把和离给办了”云云。   丽娘“哼”了一句,“你赶紧回吧,等天黑了可不好赶路。”   “好人儿,你真忍心赶我走啊?回我们村得大半个时辰的脚程,今儿个就让我歇一晚吧。”   彭大壮只道这丽娘拿乔,怎料那丽娘又冷了脸来,让他不敢造次,只得赶路回村。路上一边摩挲着下巴想着丽娘稍丰腴的身体和含羞带怒的娇俏,就差流哈喇子了,一边琢磨着尽快把和离办妥得了。   这丽娘是何人?乃是牛二他们为彭大壮搭桥牵线认识的。   起先,为了劝彭大壮点头,牛二他们没少下功夫,一连好几天好酒好菜地招待,可彭大壮吃完喝完嘴唇一抹,就是不答应和离的事儿。   “你们老婆孩子热炕头,倒让我和我婆娘和离去?安的什么心?”   “呵,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胳膊能掰得过大腿么?”   “怎么?”   “你可知道那个俊脸衙役……”   “嗨,腿好了呗,我知道!”   “只怕你还活在梦里!人家升官儿了,如今是副典吏了,现在人家好好儿同你说,赶紧借坡下驴得了,省得人家动了怒,倒自讨没趣儿。”   啥?副典吏?!彭大壮先是愣了愣神,随后老神在在地吸溜了口鱼汤,是拿有细碎黑斑、头大而多骨的虎头鲨,加醋、胡椒汆的汤,鱼肉极细嫩,松而不散,汤味极鲜,开胃。一口下去鲜香酸辣,好不快活,“那又如何?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再者说,甭说副典吏,凭他当了什么官儿,也没有强按着我头逼我和离的道理。”   牛二等人没做声,看着彭大壮又“滋溜”一声抿了小半杯米酒。   “老小子,你就直说吧,是不是那姓裴的来找过你们,让你们当说客来了?”甭看彭大壮平日里混不吝的样儿,可坏水儿挤一挤还是有的,“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儿了,杜家请谁来都不好使!”   但彭大壮这句话不过硬气了两日就被光速打脸了,因为牛二他们使出了杀手锏——丽娘。这丽娘是西边邻村的一个年轻小寡妇,二十岁头上就死了男人,留了个两三岁的小子,本来婆家人见她年纪轻轻守寡带孩子不容易,上下老少待母子二人均不薄。   可她渐次就有些守不住,偏又生得有几分姿色,同村里男人勾勾搭搭,村里闲话越传越不堪,婆家人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爷爷奶奶舍不得孙子便留下抚养,丽娘回了同村的娘家。   没了孩子没了婆家,这丽娘更是肆无忌惮起来,颇有些荤素不忌,也不管村里的男人成没成婚,每日家打扮得妖妖娆娆,几乎成了全村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娘家人也想让她快点儿囫囵找个婆家嫁了,不然家里名声都快给她败光了,可坏事儿顶风臭十里,谁家敢娶?   牛二他们一琢磨,嘿,这丽娘恰就是要找的人。   说服丽娘并不用花什么功夫,虽彭大壮名声也不好听,但彭家的田地是不少的,拢共就两个儿子,日后还不都是这俩儿子的?再者,牛二他们又将和离后杜家会给彭大壮十两雪花白银的事儿细细说与丽娘听,当然了,裴华给的是二十两,可他们总不能白忙不是?且还得伺候彭大壮好吃好喝、替他保媒拉纤儿,总之下手挺狠,一下子克扣了一半,但就这十两也足以让丽娘心动了。   对于普通农家人来说,十两是个什么概念?一个年轻壮劳力去做长工,不吃不喝、一天不歇,也得攒个三年多,而村里与丽娘交好的那几个男人,她也至多混个油嘴儿,今儿用芦苇叶儿串了几条草鱼、明儿割几两猪肉来,哪里有现银给她?至于丽娘的娘家人,那更是毫不费力了,只要有人家娶就要烧高香了。 第502章 高老庄的猪八戒   牛二诸人也没怎么费唇舌,二人就顺利相看了,临去之前彭大壮还特意让牛二给他添置了一身儿新衣裳,打扮地立整就去了。   本来丽娘每日家就爱个花儿粉儿的打扮,为了此次相看更是卯足了劲儿,第一眼就把彭大壮看得酥了半个身子。其实光论眉眼五官,丽娘并不如杜小芹,但她会来事懂打扮,拿媚眼含羞带臊地扫过去,彭大壮这素了大半年的人哪里顶得住,不用牛二媳妇如何巧舌如簧地撮合,自己就先好表现起来,家里有多少地、每年下留了自家口粮还能卖多少钱等等之类无不添油加醋地说与那丽娘听。   丽娘拿了帕子边听边是不是掩嘴轻笑,又端了茶给彭大壮喝。身上一股子脂粉的清甜香气,闻得彭大壮心动神摇,又去瞧那端着茶盏的手,又细又白,哪里是杜小芹那双成日里干活的操劳之手可比的,那身段和风情迷得彭大壮将杜小芹抛之脑后,心里只恨玉手在前自己却无福摸上一摸。   而丽娘家里也殷勤招待,除了几样新鲜时令蔬菜,更是下功夫备了道硬菜——醋椒黑鱼。足二斤多的黑鱼焯好,几粒白胡椒粒用指头儿捻成粉,这就是醋椒鱼里的“椒”了,细白的葱段、嫩黄的姜片炝锅同这“椒”炒出香气倒入鲜汤,大火将汤熬成了诱人的奶白色,这承望将黑鱼完整地捞到汤盆子里头,将锅内的葱姜捞净,再现去地里拔了一小把女儿葱和香菜,切了末儿盖于其上,淋上两勺清爽的米醋,热汤“呼啦啦”往鱼身上一浇,最后滴上几滴香油,一盆水嫩爽口的醋椒鱼就做好了。   黑鱼生猛,在水里吃小鱼小虾米,因此上肉质特别鲜嫩,就连那汤喝一口都酸辣提神,是下酒的好菜。   光一条黑鱼也算不得多贵重,难得的是那鲜汤,特特用了整只的老母鸡小火煨煮、过萝打净浮沫才得的,对于普通农户来说,这样一桌饭足可以称得上有诚意了。   倒也不是丽娘家里人对彭大壮有多满意,而是自家这个闺女也着实没有其他的人选了。好在彭大壮被丽娘迷了心窍,自己那张嘴没个把门儿的,喝了酒后更是满口的胡浸,生怕自己酒后失言,硬是在牛二他们喝得兴起的时候忍住了酒瘾,只管小意殷勤地给丽娘家里人布菜,拉回了点印象分。   吃完了饭按说该回了吧,可彭大壮打眼瞧见丽娘家的薯炕有了动静,平展的蒙头粪上有了一块块被拱破的迹象,看来是白薯生了芽了。   心里暗道,正是表现的时候,彭大壮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给未来的老丈人家干起活儿来,看得牛二等人瞠目结舌,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货居然还能有今日?心里又暗笑他见了个女的就挪不动道的没出息。   这时候的白薯炕是不能勤烧火了,彭大壮从柴火堆里抱了棒子瓤儿、棒子秸秆之类,给白薯炕燎一燎,接着潲水,顺道将那蒙着白薯芽的苇席给取了下来。动作利索、埋头苦干,看来以往不是不会干,而是懒得干、不愿意干罢了。若是杜芊芊此时在场,必定得笑他是高老庄的猪八戒,为了娶人家的闺女,一门心思地表现。   丽娘家里人果然对他印象更好了些,心中暗道,倒也不想外面传的那样不堪。牛二媳妇儿也连忙敲边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人都是处出来的。我们大壮兄弟吃亏就吃亏在直肠子、容易得罪人,被那起小人埋汰,您说说,到哪儿说理去?”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倒将个懒汉说成了能人。   听得丽娘爹娘连连点头,牛二等人心中暗暗发笑,倒是那丽娘,嘴角勾了勾,翻了个白眼,显然并不相信牛二媳妇儿的说辞,但也没有戳穿,只拿眼去瞧正在卖力干活儿的彭大壮,见他要用新衣裳的袖子去擦脸,又去拿了个干净的帕子递给他。   本来被众人这么一捧就更来劲的彭大壮,接了帕子,更是喜上眉梢,乐得飘飘然。   “不过几日功夫新芽必定出齐了,到时候我再来帮着拔薯秧!”彭大壮当着丽娘的面拍着胸脯,不遗余力地显示着自己的男子气概。   丽娘爹娘听了更是感动,因拔薯秧都是女人家干的活儿,在薯炕两边悬空、加上一块木板,供人落身之用,一端推移渐次而拔,这是今年的头一茬,长势难免不齐整,得拣选大的、壮的先拔,得十分有耐心才行。 第503章 先夯一棒槌又仍俩甜枣   而和离到了彭大壮嘴里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他只说杜小芹种种不是,一心要休妻,奈何顾着女方的名声才和离云云,是真是假丽娘家里也不去深究了,毕竟自家闺女的情况也不敞亮,能寻一个说得过去的归宿也就罢了,只等彭大壮和离过后上门提亲。   打那日起,彭大壮往丽娘家里跑得可就勤快了,用牛二的话说,两只腿都跑瘦了一圈儿,就如同那闻见了腥味的馋猫似的。   彭大壮自以为得了意,既演技了得蒙混了丽娘爹娘,又能抱得美人归,岂不美哉?丽娘又颇有风情,举手投足之间十分勾人,彭大壮哪里见识过这样式儿的?愈发上心,虽也听过丽娘一些男男女女的传闻,但自己恨不能一天去三次,却从未见过其他男人,暗道看来这丽娘是打定了主意同自己过日子了,如此这般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生有本事,却又洋洋自得起来。   榆钱儿就是榆树的果实,三四月里就挂满了枝头。刚发出来的承望还是嫩绿色,长得不是很大,一簇簇榆钱儿上还会粘着褐色、未完全脱落的花蒂残片,要想弄来吃得过水洗洗。若是能耐得住,再等上几日,那些花蒂就会脱个精光,钱片儿也会长大许多,颜色变白,当间的籽儿也鼓胀饱满起来,顺着枝条撸下来一大把捂入口里,香甜得紧,是孩子们春日里颇喜爱的零嘴儿。   也能用来做主食,通常同棒子面儿用井水掺和匀了,摊在屉布上头搁在蒸笼里蒸,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蒸熟了,用筷子夹出来放到盘子里,吃的时候倒上一碟子酱油或者花椒油,吃起来口口香。因彭大壮来的缘故,丽娘家特意用白面代替了棒子面儿,不过彭大壮也不白来蹭吃蹭喝,这不,今儿来就提溜着小半袋大米,这可是他从自家里偷偷儿顺出来的。   “你每日只管巴巴儿地跑来,让旁人看见了又要说我闲话了……”丽娘夹了块榆钱儿饼,蘸了点彭大壮爱吃的花椒油,放入彭大壮碗里,又斟满了酒,说着,嗓音就弱了下去,声若蚊蝇,垂了头,低眉顺眼的模样儿倒好不可怜。散挽乌云,满脸唇色,比往时更添了颜色。   看得彭大壮也不顾着去吃饼了,忙劝慰道,“这是什么话,你我以后是要做夫妻的,又有什么闲话好说?”   “呸!”丽娘轻轻啐了一声,“你现在可有个正经娘子。”   “嗨,这不马上就不是了吗?再说了,人都说我那婆娘长得其实挺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提鞋也不配。”   “我虽然生得标致……却到底还是不标致的好。”   话里有话,彭大壮索性挑明了说,“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头,我不是拈酸吃醋的人。以前的事儿打住翻篇儿了。”   丽娘等的就是这句话,忙喜道,“我算是有了靠,从此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   泪盈于睫、感天动地,彭大壮听得心潮澎湃,当下恨不能将心剜出来表白表白,就去抓丽娘的手,却被闪开,“放尊重些,咱们到底还没成了夫妻!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   先夯一棒槌又仍俩甜枣,让彭大壮见到吃不到,心痒难耐,跑得更勤了。却不知那丽娘是个厉害角色,渐次二人倒过来一个个儿,将彭大壮拿捏得服服帖帖。   过了几日彭大壮被牛二他们怂恿了着实蒙灌了好几杯烧刀子,想要酒壮怂人胆,不仅没得逞,还被丽娘弄了个下马威。   “你别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着,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不知道你和牛二他们的算盘,不过嘴上功夫白白许了些誓,这会子想来拿我当粉头儿来取乐!”   彭大壮酒也唬醒了,连连摆手,“没有!我怎么敢!”   “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那婆娘赶着要同你和离,你却一日推一日地混赖,是什么缘故?每日家来我这里却勤,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你是想着占了便宜拍拍屁股就走?!”   严声厉色,怒眉倒吊,葱指戳着彭大壮的脑袋,唬地彭大壮连声告饶,“姑奶奶,没有的事儿啊,属实要和离!”   “何时?”   “就这阵子!”脑壳儿被丽娘又戳了一下,生疼,连忙改口,“十日之内必定给办妥了!”免不了又发了几个毒誓。   丽娘这才作罢,一番争执之下,本就松挽的头发更是青丝垂下,身上的葱绿背心领口也散了开来些,隐约露出一痕雪脯,再吃了酒越显得柳眉笼翠雾,彭大壮心里既怕又爱,哪里会有生气的功夫,加倍小心赔不是都来不及,被治得背服。   这才促成了彭大壮主动去杜家催着和离的那一遭儿。 第504章 女儿箱   别看平日里丽娘不是很检点,但是这次她却十分坚持,毕竟她心中自有一杆秤,难得出现个家私过得去、还真心愿意娶自己的,何况一年大二年小的,再过几年岁数上来了还是得找个老时依靠不是?   因此上不管彭大壮如何赔小意、献殷勤,丽娘只打定主意不松口,下晌时辰一到就赶人,和彭大壮摆明了态度:先和离,否则其他免谈。彭大壮看到吃不到,每日家只能坐近了瞧上一瞧,想要摸一摸手也是不能。杜小芹那里虽也舍不得,但恩怨太多,事儿已经被自己给办老了,想要挽回只怕是难。喝了一回闷酒,彭大壮一拍大腿,他娘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同杜家了断罢了,省得两边够不着。   而最近的李曼也是烦恼不已,只因李康又是好几日无影无形了,但与上次不同,这次的缘由李曼心里明镜似的,心里不是不暗怪姨夫的。   可栾县丞这里也还没消气呢,起先栾夫人来劝两句,将书往案上一拍,“哼,他小子倒来脾气了?先学做人再学做事,与其削尖了脑袋往生意经里钻,不如先学学如何做人!先时看他勤勉还觉得不错,如今只怕你我都看走了眼。”   这话说得可就有些重了,栾夫人哪里敢再劝,只得夫人们互相聚会宴请时私下透了气给李夫人,要她让李康过来好生认个错,李夫人连连点头,可其实心里着实是苦啊!本不是富贵出身,年轻时陪着相公一路摸爬滚打上来,不知同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论起洞察别人颜色,李夫人自认并不会逊色于如今圈子里这些处于上位已久、早适应了别人迎奉的贵妇们,她如何不知自家的小儿子该同栾县丞好好儿认个错?为了这件事她都不知同康儿说了几次了,可这次自家这小子似乎也犟起来,被自己和哥嫂说得絮烦了,索性白天只管出去逛去,别看他平日里笑脸迎人,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却如何不知?最是个有主意的,实不敢往深了劝。   两厢却恰好僵持了,旁的人却还都罢了,只急坏了李曼。   再加上裴华和杜芊芊刚定了成亲的日子,筹备工作那叫个热火朝天。这不,今儿满村里的人又在殷勤相传,杜大山为了妹子出嫁,特特寻了一株快八年树龄的香樟,预备着采其木为杜芊芊作橡木箱作为嫁妆陪嫁。   樟木箱由樟木制成,樟木与楠木、梓木、桐树一齐被称为“江南四君子”。樟木树直径较大、材幅宽,木性稳定不易开裂,十分适宜做箱子。香樟木整树有香气,木质细密、纹理细腻、花纹精美,能够散发特殊的浓郁香气,经久不衰。正因为这种香气,使得香樟木制成的箱子有着独一无二的实用功能——防虫防住、驱霉隔潮。羊毛、羊绒或者丝绸等高档衣物放入其中,不仅不虫不蠹不发霉,同时气味芳香沁人心脾。   而樟木箱也叫女儿箱,大户人家喜添千金之时就会在婴儿所居厢房外头种上一颗香樟树,待女儿成年出嫁就会锯伐下来制成樟木箱作为嫁妆。虽然杜大山准备的树龄没有杜芊芊的年龄大,但是七八年也是村里嫁姑娘的人家里数得上的舍得下本儿了。   吉安村里媳妇婆子们都留神瞧着呐,围观那香樟拖回杜家大院,无不啧啧称羡,都赞叹杜芊芊有福气,能用上这么好的东西。   听得杜芊芊已经心生不爽了,更要命的是裴家的消息。   裴华托了人从南边儿带了八式各两包的干海味——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和鱼翅,身处内陆的吉安村村民甭说吃全乎过上头这几种,有些个听着都觉得耳生。聘礼清单上的各项款式和数量本就视男方的经济状况而定,海味从来就不是本地男家聘礼的必备单项,向来少见,足可见裴华置备聘礼时的用心。   一个村住着,李曼就算不想听也无法避免,几乎手指拧断帕子,她娘瞧着岂不心疼,便让她收拾了去姨妈家住几日,可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听说了会生气,却还偏偏忍不住想要打听,听完又在家里摔摔打打地生气。杜芊芊那里越热闹矜贵,李曼这里就愈发愤懑,偏偏李康那里又因放排之事堵了气,没了动静。村里人两相比较,岂不要笑话自己?一贯自视甚高的李曼如何能忍,便再也坐不住了。 第505章 提笼架鸟   可李府同裴家不同,好歹是高宅大院的大户人家,她怎么也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找上门去,左右不过去磨栾夫人,栾夫人自然已知裴华的亲事将近,自己这个侄女儿心里头不痛快那是不必说的,再加上李康这边也出岔子,瞧着她惴惴不安的样儿终也是心疼。   二人乘了轿撵去了李府,府里的管家殷勤接待了赶紧去通报李夫人,李夫人彼时正在屋子里看画眉,城里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里头时兴“提笼架鸟”,之所以有这个词,是因为除了笼养听叫的鸟,还有一种养在“架”上的鸟。所谓的架,其实就是一截树杈。养这类鸟的乐趣是训练它“打弹”,养鸟人把一个弹丸扔在空中,鸟会即刻飞上去接住。训练纯熟的一次飞起能接连接住两三个。架养的鸟较之笼养的体型更大嘴更硬,譬如锡嘴和交嘴鹊。   养鸟主要是听叫,但也重相貌。大鸟主要要大,但也要大得匀称。画眉最好“眉子”(眼外的白圈)清楚,而百灵要大头、短嘴。譬如种种的鸟类审美,养鸟人之间自有一套共同承认的十分精细之标准。   李夫人正在逗弄的这只画眉就十分符合该类审美标准,毛衣薄、眼水深透、眼睛小眼膛大、方头短尾,端的是漂亮,李夫人带着大儿媳妇儿并孙子都十分喜欢,特别是那小孙子,非要让奶奶将鸟笼放在桌上,自己好站在凳子上凑近了去瞧,生怕摔了或是被鸟啄了,又吩咐两个丫鬟在跟前小心伺候。   丫鬟巴不得一声,凑近了去照顾小少爷,自己也有机会隔着鸟笼去逗鸟。那鸟笼好生精细,里头的鸟食罐是青花瓷的,花了足一两的银子,就这在公子哥儿里头还远数不上。鸟笼分圆笼、方笼两种,有些雕镂精细,近乎于“鬼工”,价贵得令人咂舌。还有人压根不养鸟,专以搜集各色名贵鸟笼子为乐。   其实养鸟是很辛苦的事儿。除了要遛,光鸟食这项就极费事。最常见的是“活食”——蚱蜢、蟋蟀、玉米虫,但是要给小少爷玩儿,自然不能给他这些虫子了,下人们拿了煮熟的鸡蛋黄儿来。看着孙子极有耐心地将蛋黄儿仔细地掰成一点点去喂画眉,带着孩童特有的童真和稚嫩,李夫人笑得开心极了。   忽听管家来报栾夫人和小曼姑娘到了,婆媳俩大为诧异,忙起身迎客,又一叠声地吩咐丫鬟们置备茶水点心。   龙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枪,泡在茶盏里,茶叶皆直立不倒,载浮载沉,茶色颇淡,但入口香浓,直透肺腑。面对如此好茶,李曼却毫无心思去品,她一心只想着李康在不在家、这次能不能见着他。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人精,还有啥看不明白的?李夫人先是对着栾夫人好一顿赔不是,说自家孩子还是小、历练少,先时脑子转不过来被县丞劈头盖脸给训蒙了,等这几日醒悟过来有心去认个错儿吧却又拉不下脸来了,这番话说的讲究,让栾夫人本想先敲打几句如今也没了脾气,抿了口茶,笑道,“既想通了便好,我只道他还憋着劲呢。”   “哪儿能呢,我家三弟最是聪明,早悟过来了。往后有县丞、夫人帮着指点指点就更有出息了。小曼妹子,三弟正同他大哥在屋里看画儿呢,不如让丫鬟领着你同去瞧瞧?淘澄回来许多张,饮酒、醉眠、簪花、仗剑叱鬼的倒还罢了,都是寻常见得着的,还有什么从鸡笼里掏鸡、往胆瓶里插菖蒲的……滴滴溜溜抱了一怀回来。”   不愧是李家的大儿媳、李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也好,你去罢,长长见识去。”栾夫人也同意了,今儿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既然李家人如此上道,双方都给个台阶,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一路雕梁游廊,那丫鬟在前头领路,沿路的下人们见了李曼都停了手里的活儿,恭敬地行礼。特别是那忙着打扫的,都等李曼走远了几步才敢继续,让李曼心里好生得意,原本忐忑的心情愈加了雀跃,走路都带着风,忍不住想着等嫁过来后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威风少奶奶生活,对于婆媳关系、粥里关系,她从来都不担心,光凭着县丞家外甥女儿的身份,李曼打从心里笃定人精的李夫人诸人决计不敢给她委屈受。 第506章 赏画儿   李康大哥买回来的画儿别看数量多、画的杂,其实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三弟,你瞧。”李康大哥举了张半身画,高约莫四尺,画中之人紫棠色脸,额头、颧骨、下巴,均很突出。从面相来说,额为衡山、颏为恒山、鼻为嵩山、左颧为泰山而右颧为华山,此乃典型的富贵相——“五岳朝天”。双眼奕奕,威风内敛,头戴纱帽,著圆领团花织金袍。这张画不但皮肤、皱纹、眼神画得甚为逼真,就连纱帽、织金的团龙都画得极其工致。   “画得不错。”李康瞧着也觉栩栩如生,夸赞道。   “这个画师擅长的画体叫做断简残篇。”李康的大哥举了另一幅,上头一条汉隶旧碑帖的拓片、半张烧糊了一角的旧版残页、一方裂了缝的扇面、一截端匋斋的印谱……七拼八凑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   李康看着笑了,“这倒是新奇,还有这么画画儿的?”   “可不就是新颖么,可别小看了去,因画得逼真乍看上去倒像是剪了贴上去的,画的人又少,卖得很紧俏,日后说不得比那些中规中矩的还值钱。”   李家作为乍乍迈入上等之流,说的好听些叫“新贵”,难听些就是“暴发户”,为了尽力摆脱这个标签,那些大户之家做什么李家便跟着做什么,生怕落了后去,比如养鸟儿、比如赏画儿。   听着大哥的讲解李康点点头,用心记着,拿起旁边那幅,中间一棵芭蕉,芭蕉下头一只五彩大公鸡,除了笔触细腻逼真其他没瞧出什么好处来,那公鸡栩栩如生仰着脖子倒像是要打鸣似的,不由又轻笑起来。   他大哥知他这几日心情不爽,见他眼下心情很可以,接着道,“我打算找那画师给咱们家里人都做一幅裱起来。可巧你这几日还有空闲不用往外地跑,一起去。爹和咱们兄弟的让他多用石绿,给娘她们多用些朱砂和金箔。”   请画师画像讲的不是工钱,而是用多少朱砂,多少石绿,贴多少金箔。看来大哥这回是要花大价钱了,李康笑着点点头,“哥,看来你很看好这画师啊。”   “看你说的,主要看中他画人物细致逼真。咱家人画像又不是为了日后值钱了拿出去卖。”李康大哥边收拾一桌子的画儿,一边暗暗打量李康的表情,瞧着他的确心情还可以,“三弟,这几日都去哪儿逛去了?总也见不着你人啊。”   “左不过街头巷尾闲逛去。”李康帮忙拾掇那些画儿,有些心不在焉。   李夫人担心李康年少气盛,再被那起走歪路的纨绔带了去不像样的地方,嘱咐大儿子悄悄儿跟着看了一回,倒是多虑了,还真如同李康自己所说,闲逛解闷罢了:到左掖门外河边有好几个卦摊,看看算卦的算卦;又看河边有人叉鱼,叉鱼的捏着鱼叉沿河走,“欻”地一叉下去,一条大黑鱼挣扎着就被叉上来了……   李康大哥对于自家这个三弟的自律还是很满意的,“逛了好几日,也该逛够了,也是时候收收心忙正经事儿了。” 第507章 这高枝儿不攀也罢   听闻此言,李康嘴角的笑意就淡了下去,“大哥,我也逛不了几天了,不过三五日我就要去省城走一趟。”   “你小子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李康大哥停下了正在拾掇画儿的手,“你说说你都有几日没去瞧小曼姑娘了?这还罢了,栾县丞那里上次就那么拂袖而去,你还只管这么拖着,成个什么体统?”   李康眉头拧地更深了,“我心里有数。”   “原本我也是这么劝爹娘的,却不曾想你这次却糊涂至此!”李康大哥瞧着自家仍然不愿低头的倔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平日里百伶百俐,怎生到了关键时刻却轴起来?!”   “大哥!”李康这几日一直心中郁郁不爽,如今又被大哥迎头训斥,也被激出火起来,“你也同爹娘一样,只管一味说我,怎么不替我想想?”   见李康还埋怨上父母了,他大哥声儿压不住了,“还有脸说?这么大的人了却让爹娘日夜悬心,如此忤逆不孝,倒还有理了?为了你的亲事,爹娘打点了多少银子、托了多少人情,难不成你想为了点小事就让爹娘的心血付之一炬?”   所谓的这点小事,即放排的那几条人命了,可见李家一贯的家风如何。   旁的也就罢了,李康被扣上“忤逆不孝”的大帽子,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你们只管埋怨我,那些做小伏低、看人脸色的事儿不都我一人担着!”   “呵!”他大哥怒极反笑,“说得倒像是你受了多少委屈似的,全家的银财为你铺路。”   “这高枝儿不攀也罢了,哥你细数数,我赔尽了小心求了多少事儿是痛痛快快答应了的?”   “三弟,你这还是眼浅了,毕竟你同小曼姑娘还未成亲,栾县丞自然得敲打敲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子还算个什么事儿?”   “这还不算,偶有一样不满意的就大动干戈,说得我无地自容,爹娘偏又让我舔着脸回去道歉去,我觉着……”   “怎样?”   “大没意思。”李康说着,语气里就带着些索然无味的感慨。   “那你待要怎样?”   “要我说,还不如上次娘提到的杜家姑娘,每个月实打实的生意买卖,还不用心惊胆战地做小伏低……”   李康大哥瞬时就明白了自家三弟如此反常的原因,看来到底还是知晓了杜家姑娘同小曼姑娘之间的那些个细碎的纠结关系,这里头还夹杂着个裴典吏,别看自家三弟少年老成,可再如何也是个大小伙子,听说了那些事情必定心里不痛快,又不好同别人说,只能自己憋闷着,这中间闹不好又碰见过杜家姑娘,那姑娘他也瞧见过,的确娇嫩嫩花骨朵似的,她的那些零嘴儿都被和盛的钱掌柜卖到省城里去了,两相比较下,三弟心里有些想法也属正常。   这么一想,立刻气就消了,自己弟弟也不容易,安慰地揽了李康的肩膀拍了拍,正要让他以后有什么心事只管同他说,门外就听到一个丫鬟惊慌的呼叫:“姑娘小心!” 第508章 这顿饭是吃不上了   屋中的兄弟俩吃了一惊,连忙推开屋门去瞧,只见李曼在前头捂着脸小跑,不知道将方才的话听了多少去,身后的丫鬟又想跟了去,又急着向少爷们解释,左右为难之际李康大哥厉声问道:“既领了人来怎么不通传一声?”   “小曼姑娘不……不让……”那丫鬟见大少爷声色俱厉,声音抖得厉害,脸色都煞白了。还没到屋门口就听见两位少爷在屋子里争执,动静颇大,李曼一路走来正在做着日后成为女主人的美梦,却分明听见李康兄弟二人争吵之声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儿,心里一动刚命丫鬟不许出声,后头就听到了李康夸杜芊芊的那句话,“还不如上次娘提到的杜家姑娘”,立时如同平地炸了一声巨雷、被轰去了魂魄,直觉身子都站不稳,一个趔趄被那丫鬟惊呼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却也惊动了房内之人,李曼此刻心内一团乱麻,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怒、是恨亦或是妒,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离了这里,转身就往回跑。   李康大哥当下没心思去听丫鬟哆哆嗦嗦的解释,气得抬起就是一脚,将那丫鬟踢地一个踉跄,“回头再同你算账。”那丫鬟心知坏了事,左肋被踢得生疼,也不敢开口呼疼,低了头眼中噙泪。   倒是李康问了一句,“小曼姑娘可是同栾夫人一道来的?”   丫鬟瑟瑟点头。   “这下糟了,三弟快走!”   栾夫人主动带了李曼来家里这本来就是递过来一个台阶,自家小儿子同李曼又没什么矛盾口角,不过被栾县丞训斥了一顿心里不太服气,都说见面三分情,吃顿饭说说话儿就算好了,李夫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府里刚得一名新厨子,打北面儿来的,做的一手好面食,栾夫人平日里好东西吃多了,换个新鲜花样倒也别致,就吩咐了厨房今日做抻面。这位新厨子手艺超群,能套十几扣。当然了吃面条儿最多套八次扣也就足够细了,如果再细那入锅后没等煮熟呢就已融化了,超过八扣的面通常都是烤了用来做点心的。   这位师傅被人荐了来的时候露过一手,将面条儿套到了十二口,抻出了七八千根的面条儿,且无一根断节,真真是远看宛如瀑布、近瞧细如发丝。用手背去轻轻抚摸直如丝绸般爽滑,那师傅又要了个火折子,轻轻一点,竟然烧了起来,乐得李府的小孙儿拿手去抓也要烧了玩儿。   除了抻面,师傅澥麻酱、配调料都很有一手,澥好的麻酱呈最地道的棕黄色稀浆,用筷子尖儿都挑不起来;自制的一个小铁勺倒进点子黄澄澄豆油,小火慢炸眼瞧着里头的花椒粒儿炸得焦糊油冒青烟,立刻将这勺带着焦糊花椒粒儿的热油砸在一旁小碗里的葱花酱油上,那股子辛辣香气立刻就直窜而出。   吃抻面虽不明贵,但新鲜有趣儿,因此李夫人还吩咐了饭后点心一概不用,索性配了同样接地气的凉粉儿。这位师傅做的凉粉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喝”。因为一大碗的凉粉儿里头其实大部分都是凉白开,端上来的承望往里头浇上澥好的麻酱、酱油、花椒油、撒上些时令胡萝卜丝儿、香椿沫儿,舀上两勺米醋,端起来只管喝罢,滑嫩的凉粉儿跟着爽口的汤汁咕嘟嘟下了肚,有点儿酸、有点儿辣,在这仲春时节里一碗下肚好生痛快解腻。   这样一顿家常、接地气的饭吃了,岂不更能拉近关系?李夫人的打算确实是不错,可惜这顿饭却是吃不上了。   李夫人与大儿媳妇陪着栾夫人正坐着相谈甚欢,却见李曼抽抽噎噎地满脸泪痕冲进屋子里来,倒吓得屋里诸人一跳。   “这是怎么了?”几人不约而同问道,可李曼却并不作答,只拉了姨妈的手,哭得更甚,许是急火攻心的缘故,几乎喘不过气来,面皮儿都有些紫胀,瞧得栾夫人心慌,就去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跟了去的丫鬟呢?怎么服侍的?”李夫人一叠声喝道,要贴身服侍的丫鬟去寻人。   可是不用她寻,李康兄弟二人已经赶到了,身后跟着个连头都不敢抬、抖如筛糠的丫鬟,不是那个被李夫人连声要找的倒霉丫头还能是谁?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李夫人眼下没空去处理丫鬟的事儿,厉声问着眼前明显表情焦灼不安的两个儿子。 第509章 红丝碧端与蕉叶白   这却让李家兄弟俩怎么说?总不能将方才的谈话如实讲了吧,又不知道小曼到底听了多少去,想要扯谎打个马虎眼也是不能的,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没什么事儿,我们兄弟俩在屋子里闲聊罢了,这丫鬟却是个不经心的,人到了却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娘,午饭也差不多快好了,赶紧备饭吧。”   李家大儿媳妇儿立即心领而神会,对着丫鬟厉声道,“这个穗儿最近做事惫懒得很,我们看着平日的情分都不理会,愈发上脸了,连贵客都敢糊弄,今儿就让人牙子过来或打或卖!小曼姑娘,别为这点子事儿气坏了身子。厨房里刚来了个北边儿的新厨子,做的一手好面食,尝一尝,下午让三弟领了你四处逛逛去,消消食。”   要说责任,那丫鬟穗儿多少是要担些,不过最多只能算是不够机灵,可如今平白给顶了雷,听到要被人牙子给卖了,吓得浑身发抖,因是家生的奴才,生杀大权都在主家手里,在李府当丫鬟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事,若不是今日点儿背碰上这桩公案,平日里倒也风吹不折雨淋不着,吃得也可以,以后多半是和府里的小厮配了,怎么也比被人牙子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强上百倍。待要跪下来求情,但穗儿知道眼下远轮不到她讲话,否则夫人他们更生气后果就更严重了。   而李曼听到让李康陪着自己四处逛逛这话更觉戳心,哭得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抽噎得厉害,“姨……姨妈,咱……咱们……回家!”   栾夫人当然知道一个丫鬟怎么可能让小曼哭成这样,十成十和眼前这个眼神透着心虚的李康有关,自己这个侄女向来娇惯沉不住气,当着面将事情说老了倒无转圜余地了,“备车!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该有的态度和气势还是没落下,李府诸人不敢强留,簇拥着送到了门口,看着县丞府里的马车离了一箭之地方才回去。   待问了内里情况,便知不妙,李夫人气得直想去拧小儿子的耳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却又去提什么杜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你爹回来不捶你!”   “儿子又不知道她在外头偷听。”嘴上虽是如此说,但李康到底还是局促不安的,倒也不是多担心她生气,更担心栾县丞夫妇生气,娘好容易打通的人脉关系眼看着就要被自己搞砸了。   可到底是李家人,遇事果断,很快就拿定了主意,让李康赶紧备了厚礼,先去哄好小曼,再去向栾县丞负荆请罪去。   备的各色礼物里旁的不提,光是两方砚台就所费颇多,一块红丝碧端,一块蕉叶白。“蓄砚以青州为第一,绛州次之,后始论端、歙。”而天下之砚四十余品,以青州红丝石为第一:红丝石华缛密致,皆极其妍,既加镌凿,则其声清越,锵若金石,殆非耳目之所闻见。温润的石质给人以淡泊宁静的舒适感,一砚在手如握美玉,时常抚摸把玩,则有人石相亲之感。   红丝砚材均出自位于青州的黑山红丝石洞,后渐次原料枯竭,如今临朐老崖崮为主产区。李家的这块便是临朐老崖崮产的,临朐的红丝石分为二层,第一层存于红土表层下数米青石表层较薄多有全自然边的独块仔石,但是这一层早在数十年前就已开采殆净,现在开采的属第二层;生成于10余米下的青石夹层中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挖掘数日所得少者数块多者十余块,每坑表面积几平方至十余平方米间甚至一无所获,产量极不稳定,价格之高也就可以想见了。   而蕉叶白是端砚名贵石品之一,简称“蕉白”。如蕉叶初展,三片娇嫩,色泽是白中带着青黄。蕉叶白粗看与鱼脑冻很接近,但仔细审视,是不尽相同,各具特点。鱼脑冻是半圆形、圆形或椭圆形;蕉叶白则是成片的。鱼脑冻的色泽白里透黄;蕉叶白色泽洁白、娇嫩,略带绿色。石质坚实细润。蕉叶白的四周大多有紫红色的火捺,有的成片,有的稍次,而李夫人拿出来的这一方如含露欲滴的,为最理想的蕉叶白。   这两方砚台端的是名贵,是李府花大价钱收回来的,李康见家里为了自己的大意将这两块砚台都拿了出来,心里不懊恼肉疼那是骗人的,心里后悔不迭,两方名贵砚台拿在手里沉甸甸,心情也跟着沉重,李康的情绪变化也就跟着复杂起来,那些懊悔里更是掺杂了对李曼的不满与埋怨,理智上明知这些不满与埋怨其实并无道理,但仍然是避免不了埋怨她怎么就这么巧撞了上来,还偏生心眼颇多地镇住丫鬟穗儿自己偷听。 第510章 日久见人心   忍了一肚子的委屈的李曼在车轿里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学给了姨妈听,栾夫人听了却并没有像李曼想象的那样立刻帮着她指责李康的不是,反而拧眉不语。   “姨妈!”李曼摇着栾夫人的手臂,“这次一定要好好儿教训教训他,替我出了这口气。”   栾夫人给李曼理了理因为抽噎而湿濡的额前碎发,表情里颇带了些爱怜的神色,仍然没吭声,耳边只听李曼仍旧爱娇地絮叨着李康的不是,只不过才说了几句,话锋一转,“那杜芊芊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的法子,明明同裴华哥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还偷偷勾搭上了康哥,不就是多赚了几个钱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她还想在村东头买些地,她这般生事,姨父和爹想来也不会让她买的成……”   倒将火气全冲着完全不知情的杜芊芊去了。栾夫人听出了味儿,小曼气李康是假,实则心病还在杜家那姑娘身上,但凡同杜家丫头扯上关系,自己这外甥女儿必定气不顺,只管让她说去,心里想着李康这孩子的品性得同老爷知会知会。   县丞府邸距离李家算不得远,马车一会儿也就到了。   栾夫人哄着李曼吃了点东西去屋里小憩片刻,自己去了栾县丞那里。栾县丞刚用了午饭,喝了两盏新到的碧螺春,翻了几页《金刚经》,趿着鞋到小花圃里看花,栾夫人是个爱花之人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儿,因此常有人送各色花来,那十来盆宝珠山茶开得正好,一旁的白兰也都有了花骨朵了,赏着倒也悦目。   忽见夫人来了,身边并没跟着丫鬟,神色却不太对劲,“不是去了李府?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满花圃的娇艳鲜花栾夫人却并无赏玩之心,只将李康同他大哥所说之话同栾县丞学了。   听闻之后,栾县丞也沉默了片刻,不由“哎”地叹了口气,“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李家小子这才多久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他相貌堂堂、待人接物十分有度,且又上进,原本我是很看好这个孩子的。谁料功利心也太强了些,我对他多有提点之意,可他话里话外居然对我还生出了几分怨怼之心。”   说到后来,栾县丞口气里难掩失望和感慨。   栾夫人听着心里也为自家老爷一酸,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和小曼这也算是定下了,可心里却还惦记比较着其他姑娘,这可是大忌,如何使得?”   又是一小阵沉默,栾县丞像是下定了决心,“小曼的亲事可是你一手张罗的,以后的幸福皆系于此,大意马虎不得。李家这小子我看是不行的,你意下如何?”   “哎。”栾夫人下定主意将这件事告诉栾县丞的同时,对于这桩婚事自己就已经有了决定,“我同老爷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苦了咱们小曼,偏生婚事上这么波折。”   “那也总比所托非人要好!”栾县丞到底杀伐决断些,一锤定音。   李曼哪里睡得着,在床铺上辗转反侧,等着姨妈去告诉姨父好给自己做主,栾夫人进屋时候她立刻拥被坐了起来,娇声叫了一声,“姨妈!”   青丝披于脑后,眼睛仍然红肿着,栾夫人爱怜地给她掖了掖被角,“醒啦?”   李曼没吭声,只眼睛盯着姨妈想要听她和姨父的讨论结果,预备如何给自己撑腰,最好再教训一下杜芊芊,可却听到了自己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话。   “小曼,你一向都听姨妈和姨父的话了,是不是?”李曼不知道姨妈为何突然说上这么一句,但仍然快速点了点头,用眼神催促栾夫人赶紧切入正题。   栾夫人顿了顿,“李康这孩子自有他的好处,只是大节上却有失,有小义却无大节实非良人,我和你姨父都是一样的意思,同李康的亲事就此作罢为好。”   李曼先是愣住了,虽然李康说了几句过火的话,怎么也不至于小题大做到影响亲事的程度吧?!可看着姨妈凝重的神情决计不是说着玩儿的,心里涌起悔意,其实在李府李康追上来后一直拿恳求的眼神示意自己,当时的李曼怒意正盛,实打算拿住了李康的这个错处好好立立威、拿拿乔,李康越是恳求,李曼就越是不依不饶。其实这件事的走向完全取决于李曼,毕竟李康的话只有四人知晓,李康兄弟俩自不必说,丫鬟穗儿打死她也不敢传出去的,因此上只要李曼不说、不闹将起来,完全可以将事情遮盖过去。 第511章 披头散发   “姨妈,我也不是真的生康哥的气,我……我说着玩儿的!”李曼慌乱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不过学了几句话怎么就闹得这么大的动静,“让姨父教训他一顿也就是了,康哥人挺好的!”   李曼急得直接跪坐在床铺上,摇着栾夫人的胳膊哀求着。   “小曼,你不懂,从小处见人品。看着虽是背地里的几句话却寒人的心,我和你姨父看人是错不了的。要说这倒也是件好事儿,幸好你碰巧听到了,不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嫁过去受罪的岂不是自己?”   李曼哪里听得进去,“姨妈,不会的,康哥和夫人他们人都很好,我嫁过去不会受罪的,你帮我去和姨父说,让他别生气,他们一定会来赔不是,赔完不是也就好了。”   想着今儿李家对待无辜丫鬟穗儿的态度,再联想到之前李康对待放排人溺水而亡的处理方式,栾夫人觉着自己这个外甥女还是太嫩了些,只一心想着过去做主事的少夫人,却哪里是她们的对手。虽然有自己和老爷这个靠山在他们也不敢拿小曼怎么样,但不过几件事没替他周全就心有埋怨,日后老爷哪里可能事事都紧着他们,难免生出龃龉与嫌隙,大为不美。   虽被李曼央求着,栾夫人却并不动摇,反过来劝道,“你姨父看人最是准秤的……”   眼看着姨父姨妈是拿定了主意不回头了,此时的李曼身着海棠红的里褂,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腿,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眼泪又突突地迸出来,可这次的一腔子怒意却是冲着姨父去的,也不待栾夫人讲话说完,“还不都是怪姨父,康哥也没求多大的事儿,姨父却总是为难他,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死了几个放排的也去骂康哥,银子也赔了,还要康哥怎样?我看姨父就是故意的,平日里也没少收别人的好处……”   慌得栾夫人立刻去捂她的嘴,“你这孩子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尽说些糊涂话!”   “我看不是她糊涂,倒是我糊涂了!”栾县丞满脸愠色走了进来。   李曼也就急懵了图个一时嘴上快活,看到姨父从屋门口走进来早就吓软了腿,跌坐在被子里,“姨……姨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老爷,小曼丫头咱们从小看到大,向来嘴里没个防头……”   栾县丞举了下胳膊,示意栾夫人不用再徒劳辩解,方才他想着小曼必定会因为此事想不开,人老多情,平时都将小曼视同闺女一般,自己来劝解劝解也好,却不想听到小曼如此没轻没重不知好歹的一番言论,“正是因为没个防头显见得才是真心话。想来倒是我这个做姨父的糊涂,平白多事落人埋怨,也罢,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拂袖而去。   栾夫人左右为难,气得使劲儿点了下李曼的脑袋瓜,谁知李曼被盛怒的姨父吓傻了眼,也不知道躲,在栾夫人使力一点之下,身子一歪“咕咚”磕在床沿上,栾夫人瞧着却又心疼起来,忙将她扶起来去瞧她有没有磕伤,“几世的冤家!我两个儿子都没你这么一个外甥女儿费神!”   这时候李曼才回过神来,一把搂着栾夫人的胳膊,“姨妈!”带着浓浓的哭腔。   “哎,行啦,你姨父这次是真气着了,不过也不可能真就不管你了,只是你自己要听话,切不可再意气用事了,不然姨妈可也帮不了你了。”   “可难道康哥那里就这样儿了吗?裴华哥和杜芊芊要瞅着就要成亲了,我这里倒吹了,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死?!”   栾夫人气得又拍了她一下,“你瞧瞧你,说着说着就又来了。人家成亲又与你什么相干,你同李康一没定亲二没成婚的,又有什么可笑话?若是嫁了人后过得不好、嫁错了人,那才真是让人笑话呢!孰轻孰重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只是分不清。”   李曼深知已得罪了姨父,眼下若是再将姨妈弄得絮烦了,自己可就处境堪忧了,说是亲如母女,可到底也不是这偌大县丞府邸的正经主子,于是心里再不情愿眼面前也只能乖乖闭了嘴。   见她如此,栾夫人才稍满意了些,见她披头散发一面又叫了来丫鬟给李曼梳洗,那丫鬟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帮李曼洗了头,又怕她湿着头发吹了风受凉,服侍她用手巾将头发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 第512章 耆绅之家   倒是栾夫人去劝栾县丞别同晚辈较真,毕竟鼻子底下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哪里能同她真置气,栾县丞没回答,却问道:“听丫鬟说回来小曼进了小半碗饭,你为了这事儿里外忙乱,只怕一口还未吃罢?”   栾夫人愣了下,还真是,两头忙着,也就在李府喝了点茶水,午饭一口未进呢。   “哼,小曼这丫头到底是养得太骄纵了些,眼里除了她自己再无旁人,自己吃饱了只管闹腾,你这个姨妈饿着肚子又如何?也别只管忙了,你要说的我都明白,吃点东西去罢。”   听得栾夫人心里暖烘烘,老夫老妻之间不需要什么浪漫,知冷热最难得。   出了门问了小宝的乳母,说孩子正午睡,命丫鬟简单备些就好。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因为栾县丞的关心而心情好的缘故,栾夫人拨了半碗绿畦香稻粳米饭,丫鬟服侍十分精心,那虾丸鸡皮汤刚热好、滚烫,怕夫人饿着等,忙端起轻轻用口吹,口劲轻着,避免吹上唾沫星儿,甚妥。绿莹莹粳米饭泡了虾丸鸡皮汤,痛吃了半碗、甚是香甜。   自家的孩子犯了多大的错那都能原谅,可旁人那就不行了。   等李康带着厚礼同李夫人一同前来赔不是的时候,栾县丞就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了,特别是看到李康拿出那两方珍贵的砚台,想着小曼说的那番话,“平日里也没少收别人的好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说背地里是不是李康同小曼说过类似的话,面沉如水、严词拒绝,“东西赶紧收起来,我是决计不能收的。本来想着两个孩子互相中意,我们长辈也乐得促成一桩好姻缘,可惜缘之一字到底还是欠缺些,康儿这孩子一表人才不愁找不着好的。”   虽对上午的事半个字也未提,可意思却说得再明显也不过了。李夫人本就预备着来瞧人脸子的,却没想到栾县丞这里会如此决绝,竟直接将亲事给回绝了,忙转脸去求一旁栾夫人,再三赔不是,又喝着李康低头认错,可是栾县丞已然打定主意,忙抬手拦着,“不必了,本来我是将康儿当成未来外甥女婿来看待,要求自然严些个,如今看来竟是我多事了。”   话说得不可不重,李康羞赧几乎站不住脚,脚底下的地板烫人似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郑重地躬身行礼,好好儿地赔了个不是,可惜栾县丞深知其为人,知道他也未必是真知错了才来道这个歉,无非形势所逼,因此稍稍歪过了身子,佯装去端茶盏,不去受他这个礼。   “行了,你也是个难得的后生,往后做事切忌急功近利,前途还是可期的。”栾县丞到底还是指点了两句,至于他听不听就全看他自己了,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我那外甥女却是个心软的,以后你俩也不比单独见面了,省得横生枝节。”   李康弯腰答应着,牙根咬了个死紧,觉着脸上火辣辣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亲事那是想都不必想了。李夫人随后也摆低了姿态好一阵赔不是,虽知道亲事是黄了,可往后在县城里发展,哪里能得罪县丞老爷?苦心经营才进入的夫人圈,也不能就此黄了啊。   瞧着李夫人拼命做小伏低认错的神态,栾夫人心里有些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件事原也不是李夫人的错,也都是为了孩子罢了,神色缓和了下来,递了个台阶,“两个孩子没缘分罢了,你我倒处得来,过几日邱家老太太要请了戏班子唱戏去,那唱二旦的还会唱青衣,文的武的都能来,特别是《银空山》唱得极好,到时候叫了你一同听去。”   听得栾夫人如此说,李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才回了腔子里,赶紧点头答应,邱家是县里数得上的耆绅之家,与之来往自是求之不得,李夫人感激地对着栾夫人拜了拜。   栾县丞对于这种“夫人外交”看在眼里并不插手去管,只是最后那两方砚台到底没收。眼下情势坐着也是尴尬,李夫人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领了李康同县丞夫妇告了辞。未出县丞府邸大门,半路上却碰见了李曼。   与其说是碰巧遇见,不若说是李曼专程在那里等着,眼睛仍旧有些红肿,刚洗完头青丝披肩,仲春的徐风一吹,倒添了些朦胧的韵味,想着以前李康对于自己的殷勤小意,那些贴心的礼物和陪伴,李曼不相信李康对于自己一点歉意都没有、面对姨父的反对毫无反抗之意,她自己一人不敢违拗气头上的姨父,可若是李康同她认个错、仍然不放弃,那她就敢同他一起站出来面对姨父。 第513章 明智却也冷血   李夫人瞧见李曼,心内就是一抽,方才栾县丞的提醒犹如在耳,这桩亲事肯定是没戏了,好容易栾夫人给了台阶,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因此见了李曼再无从前之欢欣,只余生恐再横生枝节的担忧。   刚洗了头、又哭肿了脸,自然要顺道洗了脸,想着要在半道儿上等李康,李曼特特从姨妈的妆台上挑选了官窑青瓷盒,里头一排整齐摆着几根玉簪花棒,小心地拈了一根,不是普通姑娘或媳妇们用的铅粉,这种紫色胭脂花的花籽外头是黑色的壳,里面是白色清香的粉末,花种仔细研碎了兑了白芷、碎珠子、鹰条、片脑等上等香料,装进玉簪花的花苞中置于火上蒸,直蒸到玉簪花瓣转为青黑色,下了火,再与碎珍珠以及龙脑香研磨成细末,裹于玉簪花苞内“养”上一阵,用来匀面,十分容易匀净,且润泽异常,不同寻常铅粉青重涩滞。   那玉簪花粉旁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的胭脂,待要脸颊涂上些,李曼却见铜镜之中自己的双眼有些红肿,再用了胭脂反为不美,想了想又将白玉盒子精巧的小盖子盖了回去。   旁边的丫鬟一边精心服侍,一边心下无比忐忑,“姑娘,还是别去了吧,夫人叮咛数遍让奴婢守好姑娘……”   “咣”一声脆响,白玉胭脂盒子被李曼推得同青瓷盒子碰撞了一下,“不用你多嘴,姨妈那里自有我去分辨,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很与你不相干。你别多嘴,也不许你去姨妈那里嚼舌!”李曼说是不心慌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姨父之前唬下脸来自己还是吃不消的,可是内心深处又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走这一趟,可巧这丫鬟撞枪口上来,被李曼劈头盖脸骂了几句,当下不敢再吭声,愈加小心地替她整理头发与衣服。   白莹莹的脸庞、眸子里带着些红,袅袅婷婷站在花荫底下,好不可怜见儿的,可是这幅我见犹怜却并不能打动李康母子。可眼下处理起来进不得、远不得,却是难办。   “姑娘,这是刚洗了头发?外头风却大,赶紧回屋吧,可别受了凉。”李夫人只字不提今日发生的诸多事,挑了个最无关痛痒的角度,想着囫囵混过去就罢了。   可李曼如若未闻,只站着丝纹未动,一双美目只盯着李康,哀怨里带着期待,静待对方的反应,她不信李康没有话要对自己说。   李康面上无甚表情,既没有因自己早上被偷听到的那番话有羞愧之色,也未因栾县丞的那番话有后悔焦灼之意,倒面色如常,朝着李曼微微含笑点了下头权当打了招呼,态度竟如同两人初次见面之时一般,温和里带着些疏离,半个字没说就馋了自己的娘扬长而去。   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李曼顿时愣了愣,望着李康玉树临风的背影,还兀自有些回不过来神,知道李康不同于裴华,李府不是自己想去就能去的所在,这次不说个明白以后只怕再难有机会,情不自禁叫了声:“李公子!”   李氏母子停了脚步回头,李康的眉目之间已经添了些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倒是李夫人仍然热情道:“快别站在风口里吹风了,日后姑娘若是得空儿只管来家里解闷儿。”不管真心与否,面子那是给足了。李曼仍然没搭理李夫人,心焦地去等待李康的允诺。   那丫鬟实在看不下去,怕事情再闹大了夫人那里自己难逃干系,大着胆子上前去搀扶,“姑娘,李夫人说的是,头发还未干透,着了凉就不好了。”李曼此刻心里眼里哪里还有旁人,听见丫鬟又来聒噪掺和,心下大为不悦,正欲将丫鬟伸过来的手给打回去,却见李康已经馋了李夫人又一次转过头去,朝着府门口而去。   李曼顿时如同被人卸了力气,丫鬟也打不动了,扬起的手颓然而落,丫鬟赶紧上前,这次不再是虚扶,李曼如同脚底下踩了棉花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丫鬟身上,回屋不提。   “既亲事无望又有县丞叮嘱,自然早些断了干净是好,省得两头不着。儿子知道分寸,也并未得罪于她,娘你只管放心好了。”回程的马车上,李夫人有些埋怨小儿子态度忒冷了些,李康如是回答。   若再同李曼有所拉扯,必定会惹得栾县丞夫妇不满,到时候自己娘苦心经营的人脉却是要被自己断送得彻底,李康对于情势和其中利害关系看得十分清楚,做出了虽最明智却也有些冷血的快速反应。安慰完了自己的娘,李康望向马车外,拳头却捏了紧,娘下午的卑躬屈膝、小意迎合都看在眼里,心里既酸又愧,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成为人上之人方能不再受今日之辱。 第514章 泥鳅背手镯   今儿个彭家可是热闹了,屋里坐了满一堆的人,只不过围着看戏的人个个笑呵呵,彭家人除了彭大壮之外却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的。   杜小芹乍乍站到彭家人面前之时,连带着周围邻里都没太敢认。肤白如新剥的鲜菱,一头乌鸦鸦的秀发绸缎一般,同旁边身着嫩黄衫子,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的杜芊芊站在一起俏生生一对姊妹花,齐刷刷一把嫩葱似的,杜小芹虽然仍腼腆,但早已不见原本的畏缩,这还是以前那个干巴瘦、满脸黄、见着人头都不太敢抬的杜小芹吗?   说是会及诸亲,南子却也特意停了一日的生意专程一同过来,同裴华一人身着衙役服、一人穿着典吏褂,裴华的清俊自不必说,南子也高大威猛,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够围观的村民们咋舌了,不明就里地互相嘀咕,怎么彭大壮和离还惹上官家的人了,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儿?   彭家二老面儿上十分无光,彭二壮媳妇儿瞧着杜小芹心内的酸意愈浓,回娘家住了几日倒眼瞧着比自己还俊了,若不是为了彭大壮许诺的那二两银子,早就装孕吐躲屋子里躺着休息了,总比当着这众人的面丢人现眼。彭老爹和彭老娘原本是预备杜家众人来连口茶水也不预备的,可却不想居然来了两个官爷,全家都唬了一跳,本来预备着好歹给杜家一个下马威的心情立刻陡转,忙不迭现去烧滚水泡茶。   “不用忙了,我们不喝。”季桂月抱着安安,可不打算和他们客气。彭老娘虽被噎了一下,但哪里敢真的怠慢,忍了气去烧水。彭家人对待裴华和南子的态度却比对待自家骨肉——妞子亲热多了,从打进门开始,妞子在爷奶叔嫂眼里成了可忽略不计的隐形人,却有那瞧热闹的邻里眼尖,“哎呦,这可是妞子?不过个把月没见,小脸儿养得又白又嫩,来给婶子瞅瞅!”   何止是脸蛋又白又嫩,就连原本枯黄的头发都乌亮起来,彭二壮媳妇儿冷眼瞧着站在杜小芹身前的妞子,鼻孔里微不可见地哼了一下,胎里带的窝囊样儿哪里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走出来同旁人说话?可出乎她的意料,面对冲着自己伸出手来的邻居婶子妞子当下是有些不敢上前,尤其是当着彭家诸人,不过杜小芹鼓励地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杜芊芊也笑着哄她,“婶子多日没见你,以后咱也不来了,去同婶子说说话儿吧。”   杜芊芊说地巧笑嫣兮,却听得彭家人几乎没气歪了嘴,可听在妞子耳中却是莫大的救赎,尽管来之前娘他们都许诺是最后一次去彭家了,可她对于和离并没有什么概念,来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和娘到了彭家就要留下来,如今得了小姨的这番话,小脸立刻放亮了,听话地走到那婶子身边,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婶子好!”   彭二壮媳妇儿差点惊掉下巴,这妮子几时变得拿得出手了。   那婶子也是没想到,拉过来妞子,“这嗓子小甜枣儿似的,倒叫人稀罕。”   身着春衣的小胳膊露出来,不复之前的皮包骨,有了孩童该有的圆润,圆鼓鼓的戴了个银手镯,是安安上月周岁时一并给妞子置的。都说银制品能“安五脏、除邪气、定心神”,孩童戴了还能排出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毒,对于这个说法,杜芊芊觉着有待考证,不过孩子肥嘟嘟的小手腕戴着确是看着有趣。妞子手腕上的样式虽简单,素面泥鳅背,里面是平的,外面稍微鼓的,厚窄扁条。尽管没有繁复的工艺和花纹,但是对克重有要求,克重够数,比例才好看,另外内侧还缀了个小巧的长命锁。   “哦呦,这镯子真漂亮,哪个给你买的?”   “舅妈!”妞子答着,回头冲着季桂月甜甜一笑,水灵灵的一个小人儿。   看得彭二壮媳妇儿好生眼热,这么好的一个镯子妞子这蹄子哪里配戴?就该戴在自家儿子手腕上,只恨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搁在以前她早捣鼓着将镯子弄了来,脸上强壮起来的笑容已经难以维系下去,幸好婆婆烧好了水端了茶来将话题打断。   杜家来的诸人谁也不去碰那茶水。杜大山作为长兄,催促道,“咱们赶紧将正事儿办了吧。”   说着杜芊芊将事先准备好的“放妻书”取了出来,是裴华特意托了师爷帮忙写了一份,里头的内容倒是写得颇有情谊:“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 第515章 山丁子树   对着这一份给彭家颇留了情面的“放妻书”,彭家众人是没啥感觉,反正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只觉丢人,想着反正赶紧了事丢开手,接过去按了手印画了押。   本来彭家人哪里会这么轻松就同意,彭二壮媳妇儿就是人到了眼面前心内还是不服的,杜家如今发达了,怎么说也得敲上一个大笔才是,这种机会可不常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可恶人还有恶人磨,架不住彭大壮本人突然转了性、梗了脖子非闹着要离。   起初彭大壮不愿透露丽娘的事儿,只说杜家也是许了二两银子的,几乎没将其他人气笑了,彭老娘点着他脑袋骂他眼皮子浅,区区二两银子就把他给打发了,打死也不同意啊。可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彭大壮自己也反常,总破天荒一大早穿得立整地出门,没几日就知道了丽娘的事儿。要说杜小芹他们不喜欢,但好歹是名声清白的大姑娘嫁过来的,怎么着总也比名声不好的丽娘好吧?自然是死活也不同意的,可彭大壮偏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被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大闹了几场,被彭二壮两口子背地里笑话了不知几次,几世修来的急色鬼,只管眼馋肚饱,那样的婆娘他也当个宝贝。   丽娘听彭大壮学舌吐槽了一番,一来气他的没脑子,二来却也庆幸他的没脑子,日后才听话好掌控。于是紧守本分并不贸然登门,只不过常托彭大壮捎东西去。丽娘旁的都在其次,就是编织上挺在行,不拘什么她编出来的拿到集市上卖十分抢手。   于是新蒲席、新凉鞋、新提篮……一个接着一个地到了彭家。   蒲席是用蒲草做的,先晒草、选草,再用木棍舂草、卵石搓揉,最后编织加工,成品细软密实,柔韧耐折,冬暖夏凉;棕树的嫩叶破成了细白条儿,再拉成细丝或者搓成棕绳,编织成的凉鞋细密如绸绢,坚固耐磨且凉爽不粘脚,正适合夏日里头穿;嫩白棕叶采来剖成细丝或搓成丝绳编织成篮,柔韧有弹性,能沥水,不怕潮湿。   又让彭大壮带话儿,如今季节不对,等麦穗渐呈黄绿时,麦秆白亮,切了光滑无茬口,拿来编草帽恰合适,到时候给彭家上下每人做上一顶。   这些东西虽不值钱但却胜在实用,要么说人都是“便宜”虫呢,几次东西一送来,彭家人虽然口里仍然表示这样的女人不能让进家门,但对丽娘的看法和态度已然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加之彭大壮这个混不吝宣称,反正自己就这样儿了,临了最不济跟着彭二壮他们两口子过呗,这句话可把这小两口吓得不轻,这咋还凭空多了个老拖油瓶,细一琢磨,这丽娘名声不好、态度又摆得这么低,等她过了门趁她还没怀上就让爹娘分了家,自己这一房到时候俩孩子,说不得还是俩孙子,怎么也得分过来大半,到时候关起门来各过各家日子,她丽娘名声好不好又与自家什么相干?再说了,大哥的人品又好到哪里去?乌鸦站在煤堆上,谁也别嫌弃谁罢了,反倒帮着劝爹娘。   于是,杜大山收了画了押的放妻书,小心妥帖地放好,季桂月拿了二两银子,往桌上一搁:“两清!”浩浩荡荡一群人头也不回离了彭家。   终获自由,杜小芹内心的激动难以名状,走出彭家院门,呵出一口气,外头明晃晃的春日日头照得人心头暖洋洋,如同自己未来的人生一般敞亮,几乎没将杜小芹的泪花给照出来,怕自己失态闹笑话,杜小芹按耐住自己的情绪,但再怎么按捺拉着妞子的手却仍是忍不住激动地微微发抖,而妞子却比她娘更激动。   “舅舅,以后是不是我和娘都不用回来了?”   “是!”   “舅妈,是吗?”   “是!”   杜芊芊和裴华他们不等她来问,都笑着点头给她保证,高兴得小丫头挥舞着胳膊绕着众人小跑了一圈,手腕上的小长命锁与素银镯子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之声。   杏树、梨树正是开花的时候,山丁子也伴着春风,开出或白或粉或红白润色的一束束的鲜艳的花朵来。等到了秋天,这种山丁子树上便会挂满了红红的小果子,红红的果与绿绿的叶相映成趣。及至晚秋时节山丁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渐渐地飘落而下,那密密的树枝上也只剩下了那由红而渐渐变成紫红的山丁子。说实在的,山丁子的味道很一般。因即便是熟透的了山丁子,那果虽然看着好看,但其果肉不如山梨、山里红多,味道也是以酸为主,还略带一丝丝的涩,因此村里孩子采野果时山丁子树也往往是忽略而过的。可若是花点儿耐心,采了透熟落地的果子,加上糖粒儿守着慢慢儿文火熬煮,放凉后酸甜适口不输山楂,而折回挂满果的山丁子枝,插入胆瓶里头,加上点儿水,那紫红诱人的果就如同干枝梅一样,能在枝头“开”上一两个月。   杜芊芊觉着自己的姐姐杜小芹就颇像这美丽的山丁子树,有耐心、懂情趣的人方能了解发觉她的好,希望以后姐姐能碰上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第516章 蚕月条桑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   对于种果树,那整个吉安村没有谁比张二娘一家更懂的了。这俩月正是一年里头桑树播种的最佳时节,买地种桑树的事儿却倒有了些许变动。南子娘上次已经同张正生通了口风,家里的银子攒得差不多了,看来樱子的婚事要比预想的要近。都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虽也算不得远嫁,但好歹比起阿青这种嫁给本村的那可远得多了。这不,宅子没买、日子没定呢,张二娘已经有些舍不得闺女了,同两房儿子儿媳商量了,桑葚地买了一亩,不过却是作为樱子的嫁妆。   杜大山和季桂月听说了,两口子合计,这嫁妆既展样又大方拿得出手,不久前裴家婆媳同裴华为了彩礼钱闹了一场,越是这样越是要让小妹风风光光地出嫁,于是一同紧邻着张家果园子共定下了二亩地,村长果如阿青婚礼上承诺的那般,不仅没刁难还帮了些忙,本来一亩要十两银子之数,最后以八两成交。   “田地里的事儿你们向来也有些生疏了,田里四时没有空闲的时候。芍药谢了樱桃红,不过再两月余,又是粽叶香的时候了。艾草、桑泡儿、粽子香……”杜大山是个手艺人,夫妻俩于农事上确实没有村里其他人家熟稔了,村长因此上嘱咐了两句,只是说着倒自己有些感慨起来,“行啦,既买了地就好生伺弄,人不哄地皮,地不哄肚皮。正诚、正生他们哥俩懂得多,同他们多学学。”   “是!劳您老费心!”杜大山满口答应着。   村长点了点头,又往一旁杜芊芊脸上看了一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背了手走了。   “村长有点儿不对劲,是咋啦?”樱子奇怪道。   “可不是说呢,有心事的样子。”季桂月也嘟囔着,可也没听说有啥事儿啊,“这次村长还真挺不错,我原也以为会被刁难一番。”   “这倒是,依我看,村长家也就村长人还可以。”樱子立即附和道。   杜芊芊听得有些头大,这俩大大咧咧、心里有啥嘴上说啥的人再不能凑到一起,不然一夯一抬的,自己唠高兴了完全没个防头。不过对村长的印象确又好了几分。   八两,对于杜大山夫妇来说算是一笔大数目了,杜大山打磨好几个月的烟杆子才能攒出来。   “小妹,你这是做什么?”看着杜芊芊放在桌上的一锭十两银子,季桂月拿起就要塞回去,“你若是这样,嫂子我可要不高兴了。”   杜芊芊将她手按住,“我又没同哥和嫂子你客气,那些个嫁妆!”说着,嘴巴俏皮朝着自己屋内努了努,大到樟木箱子小到檀香皂、桂花碱、汗巾、丝线腿带这些针头线脑都一样样添置齐了。   “总不能我出嫁,倒让哥哥和嫂子尽穷了。”   说得就连杜小芹都笑起来。   “再说了,嫂子和姐自打身体好了之后给我帮了多少的忙?现在就连妞子都学会了帮忙磨节节草,若是都计较起来,我倒是差了你们多少工钱?只怕这十两都不够呢。”   “自家人还计较这些个?”季桂月摆摆手,妞子也领着安安玩儿累了围坐在桌旁,季桂月给俩孩子喂了几口清甜的茉莉茶。   杜芊芊等的就是这句话,“正是呢!咱们一家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再者,我这一亩的桑树以后麻烦哥嫂还有姐的地方多着,嫂子这般我倒不敢开口了。”   “就你会说话,给钱的事儿偏生做出求人的样儿来,怄得人来气!”季桂月虽嗔怪着,却也知道自家小妹不是那起口不对心的作假之人,处的这些日子,名为姑嫂情同姐妹,太过谦了却也生分,拿起来中锭对着屋外的日头照了眯着眼打趣,“咱们家妹子出息了,这粗崭新的小元宝瞧着就是耐人!咱们都是托了你的福才能瞧见。”   说着宝贝地递给杜小芹,“大妹,你瞧,真个小元宝似的”。杜小芹将银锭子捧在手掌心里,笑弯了眼,“哎呦,还怪沉的。”   自打和离之后,杜小芹整个人的状态更加一日好过一日,逃脱樊笼、终得自由,眉头不再时常不自觉地皱起,唇边的笑意也明显多了起来。不过听妞子说过有几次夜里她会突然惊醒,呆呆在炕上坐一会儿就下了炕取出小心妥帖藏好的放妻书,看上好久,才复又回了炕安稳地睡下。 第517章 桑树园   杜小芹她并不识字,看那么久无非是为了再三确认才能安心,杜芊芊想着那个场景觉着心内有些酸胀,“听正生哥说,不是买种子来种,说是可能不发芽,还可能长出来是公树!倒是直接买了两三年的成苗来扦插,今年就能挂果。”   诸人于果树栽培上均是不大通的,听杜芊芊讲来十分有趣。   “那可敢情好,正生他们积年的营生了,选的苗儿必定错不了,没成想今年竟能吃到自家出的桑泡儿了!”季桂月高兴起来,“我和你们大哥成亲头一年,夏天热得分外厉害,顶着毒辣辣的日头我们俩上山摘去,渴得不行了,一人掐了片桐树叶儿,卷成个圆筒,摘满满一筒的桑泡儿,用力那么一挤,那桑泡儿的汁儿又红又紫,甜津津的正解渴。”   一亩地,虽算不得有多大,但对于庄稼人来说却是份莫大的踏实和希望,这种对于土地的渴望是写进了基因、刻进了骨子里的。话说回来,也算不得小了,形象点来比喻,比一个半篮球场还要大上一点,左右也能称得上是个小小的桑树园了。   季桂月的一番话得到了大家伙儿的热切回应,沿着一片桑茶的叶脉都想起记忆里和桑葚果子有关的趣事儿,平淡却也不乏温馨。   玉米棒子将熟未熟之际,正是桑树叶的嫩与玉米棒子的嫩互相交叉重叠之时。嫩玉米剥下来打成浆,做成玉米面皮儿,腊肉、酸水豆腐混了葱姜剁成馅儿,外头用嫩桑叶裹上,入笼蒸,还没来等蒸透呢,桑叶与腊肉混合而成的清香和浓香就早已迫不及待透笼而出了。   桑果儿成熟的季节都会见证村里每年五月初五的庙会,祈祷风调雨顺,保佑一方平安。每村都请戏班子那是不切实际的,往往都是轮着来,附近左右几个村子的乡亲们往往都要带了些吃的赶去当年庙会所在地,有步行的、有坐了驴车的、甚或还有早一日就投奔了本村亲戚家的……台上锣鼓铿锵,吱吱呀呀地唱着,台下喊叫喧闹,不少人手里少不了随手摘来解渴解馋的酸甜桑泡儿,混合着五月里头浓郁的艾草馨香,构成了最淳朴的乡里夏日风景。   说着,说着,杜大山又噗嗤笑出来,“说起来这桑树来,我还被师傅打过一顿。”   桑树木材质坚硬,到了木匠手艺人的手里有诸般用处,桑杈、车辕、或各色家具物什,用桑木做出来的弓还有个挺雅致的名字,桑弧。那年杜大山手艺未精的承望被要求做个扁担,桑树木头质地细密而且韧性好,弹力又强,是做扁担的最好木材。于是杜大山从山上砍回了一株一人多高玩口粗细的桑树,从中间一劈两半就是扁担的毛坯了,可精细部分总也弄不好,这里修修那里磨磨,到最后扁担的毛坯愣是细成了桑弧的样子,师傅说他浪费了根好木头,拿了那根细毛坯往他小腿上硬是抽了好几下。 第518章 养蚕   如今家里的那根桑木扁担,长约八尺、宽概五寸、横向扁平、中间大拇指指腹厚,暗红色里夹带着些鹅黄桑皮纹路。扁担的两端往中刮薄变窄,两头各钻孔一双,从这孔洞中楔入两个小指头粗细、寸把高的木楔,两个木楔共同构成个“扁担冠儿”。这扁担用了有些年头了,表面早就磨地抛了光似的滑溜溜,手艺早比之前那根桑弧精进许多。   旧年裴华帮着采桑葚的承望还提到过桑树根治疗筋骨疼痛却有极好的疗效,衙役们不甚严重的跌打摔伤连瞧大夫都不用,经常自己就去药铺里头抓几两桑根就成了。“说起来,这东西卖了药铺子居然也能值些钱。”杜芊芊惊讶道。   “你这妮子真真儿败家话,天底下的东西,凭他是什么,哪怕就根草棍儿呢,只要有用便值钱!”季桂月笑小姑子的大惊小怪,“岂止是桑根,一并连桑叶和桑树皮儿都能入药咧。”   杜芊芊来了吉安村这些日子了,也是打苦日子熬过来的,又怎会不知这些,不过同季桂月姑嫂二人一抬一夯地演戏,就等杜小芹入套了。   果然。   “桑叶倒拿去晒干了做贱价的药材卖?”杜小芹听着直呼浪费,“别谈药铺子里给的价低,一棵树又能晒出几斤的干桑叶?养蚕可不是更好?”   “说是如此,可那一大片地的桑树长起来,我也就用得着结的那些果子,如今知道这些用处,却也实没空儿去盘弄了,姐,你既懂这些,白浪费了却也可惜,你何不弄了试试?”   只养蚕二字,内里着实辛苦。浴蚕、下蚕、喂蚕、一眠、二眠、三眠、分箔、采桑、大起、捉绩、上簇、炙箔……其中光是浴种就得分多次进行,腊月经冻沥毒,谷雨催青前再用温水浴之,可都说“长喂猪,短喂蚕,三十八天就见钱”,家里若有片桑树园子凭着养蚕就能支撑起一个家,就连《送蚕丝》的灯戏最后几句都在唱“金字牌,银字牌,有背丝童儿送宝来”。   自家小妹这一句商量的话,实在是送了一桩大人请,杜芊芊想着,和离不过是第一步,要想自家这个姐姐真正抬起头来自如面对那些流言蜚语,自信自如地展开新的生活还是得有桩进项的事来做,钱是人的脊梁骨,这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都适用,对于和离后带着女儿回娘家住的杜小芹来说更是如此。   季桂月和杜大山都帮着劝说,“正是这个理,光采了果子那些树就白扔在那里实在是可惜了的。”   对于这份大礼,杜小芹惊喜之余,更添无措,嗫嚅道,“这是小妹的嫁妆,我怎么好……”   “姐,瞧你说的,我不是还要桑葚果子呢?余下的你瞧咱们家,哥忙着活计,嫂子家里这么一大摊子,光是再帮我忙活那些个货都脚不沾地了,要是到时候姐你觉得忙不过来,咱们请了村里几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婆子来帮几天也使得。”   杜小芹连忙摆手,“我不是这意思!”   杜芊芊会心一笑,早就猜着她的顾虑,“那就是担心裴华哥那里了。裴华哥倒是有心过来好说与你放心,却又怕你面皮儿薄。”   杜小芹一听,摆手的弧度更大了,脸都有些红,“不用不用!”   “姐,裴华哥哪里是那起小心眼的人?裴华哥还说咱们村里没有专靠种桑养蚕的人家,若是遇上有什么不懂的,他帮忙带了你去问问那些懂行的。放宽心,放开手干吧,”杜芊芊亲昵地搂着杜小芹的肩膀,耐心鼓励道。   妹夫的话说到了这一步,再推辞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杜小芹点点头,小声害羞却又郑重地承诺:“我一定好好干!”   “这才是了!”季桂月这个直肠子,帮着弯弯绕绕说了半天,终于说成了,高兴地痛饮了一大盏放凉了的清甜茉莉茶,“咱们家眼不见的功夫,当官儿的有了、做物什手艺的有了、做大买卖的有了,如今越发连养蚕织帛的都有了,真真儿这日子越过越红火了!往前推一年,说与我我都不敢想!”   滴溜溜地吐露一大段话,说得脆生又有趣,逗得众人笑起来。   对于桑树园交于杜小芹打理的这件事,裴华大度归大度,但尊重都是互相的,杜芊芊深明白这个道理,提前商量和知会是自己必须做也应该做的。   裴华看着桌上那一碟子白切鸡,肉嫩汤鲜、腴润浓厚,已经令人食指大动,杜芊芊还在一旁巧笑嫣兮地殷勤解说:“这火候可不好掌握了,鸡胸颈间有一块人字骨,摸上去恰好软且有弹性的时候才是恰好,否则这块骨头一硬,肉就柴了,只能吊汤了!” 第519章 我不敢喝   说着为裴华又倒了杯上好的陈年绍酒,只光闻上一闻就已觉糟香盈室。既然是陈年绍兴,自然是越陈越好,杜芊芊为裴华准备的这一壶乃七十余年的陈酿,已成透明琥珀色,晶莹耀彩,中人欲醉。糖心松花那么小一块的酒膏,放在特大的瓷海碗里头,拿经年的陈绍冲调后,用碧翠的竹片刀搅和匀净了,浮起的沫子全部细心撇了,此时哪怕酒再香也不是不能入口的,因为浓度太高,即便是来个大肚弥勒佛的海量也得尽醉,几天方能醒。   还得再加上十来斤的新酒再和转一遍方能开怀畅饮。   此时美食美酒美人在前,更重要的,这美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裴华一滴酒未入喉已然有些醉了,嘴角眉梢均含着盈盈笑意,听杜芊芊在一旁说着菜,聊着酒,不觉聒噪唯觉享受。   一时杜芊芊将酒菜都介绍了一遭,却见酒盏里的佳酿一滴未减,讶异道,“怎么不喝呀?”   “我不敢喝。”   “为什么?”杜芊芊讶异更甚,   裴华还想再逗逗她,可表情却绷不住了,笑了出来,“有什么事你先说与我听,我才敢放心喝下这杯好酒啊!”   声音醇厚动听,却比那杯陈烧更醉人,杜芊芊瞅着他高挺的鼻梁,嘴角高高上翘着,是与穿着的那套典吏服不相符的诙谐和柔情,当下也破了功,轻轻捶了他右臂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你。”   语气里带着些甜、带着些娇、也带着些嗔,裴华只觉心内被揉了一把,软得不像话,伸手握住捶他臂膀的玉手,“我们俩之间,你只管放心说。”   “你既这样会猜,那你不妨再细猜一猜?”   “嗯……”裴华装出尽力动脑筋思考的样子,手却没有放开,仍旧握着杜芊芊的手,拉着她与自己坐得更近了些,“我猜,是不是仍是为了小芹姐?”   杜芊芊嘴张圆了,“你可真神了,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裴华见她表情逗趣,用另一只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其实哪里是他猜得准,而是自打杜家定了那一亩地的嫁妆,娘和嫂子只要见着面就对着自己嘀咕念叨那亩地的事儿,又是打听那亩地能做出多少罐的桑葚膏,又说光种桑葚可惜了了云云,这几日那亩地几乎成了婆媳俩的心病了,三句话不离它。于是杜芊芊一说有事相商,脑子里不由自主就闪现出了这个念头。   “那亩桑树园我本来也只用得着桑葚果子,白放着可惜了。我姐她恰好也需要有件事做,我想着不妨交由她打理去,养蚕她也是会的,人一忙起来就没那么多瞎想的功夫了。”   “你考虑得很是。”她话音刚落,裴华立刻点头答应了,丝毫没有犹豫。   嫁妆本就是给新娘子本人的,是属于新娘子的私人财物,婆家人若要动,必得先得到新娘子的同意,否则侵占媳妇嫁妆是一桩很恶劣的行为,不过话说回来,万事哪里能分得那般清,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到了男方家里为自身处境计总要顾忌颇多,这样那样的大事急事动用到媳妇的嫁妆也不是啥新鲜事。   虽早就知道裴华会同意,但是听到他如此坚定无任何猜疑的站在自己这一边,杜芊芊满心满眼灌了蜜般的甜。 第520章 脉脉温情   “种桑树咱们尽管问正诚哥他们去,可咱们村里却没专门养蚕的人家。离咱们几十里的嫘村,沿着嘉陵道两岸,桑园星罗棋布,家家户户靠着养蚕为生,柴米油盐人情世故,都从这上头来。若是小芹姐养蚕承望遇到什么难处,咱们可以同去那里取取经。”   竟比自己想得更远、更细,杜芊芊眼内突地有些酸胀,可是这般就滴下泪来却也有些矫情,于是从裴华宽厚温暖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胡乱地从下往上揉搓了下,两颊的肉被推到眼睛下方,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裴华瞧着她眼里有些潋滟的水光,也不去说破,含笑将她手从脸上拉了下来,“好了,这下我可以放心喝酒吃肉了。”   说完,仰头将原本盏中的陈绍一饮而尽,将空酒盏对着杜芊芊歪了歪,示意空了。   “你慢着些。”陈绍虽比不得酒膏,喝得急了也是极容易醉的,不忙着去斟酒,先夹了一筷子嫩滑白斩鸡,先垫些肚子。于是二人,一人斟酒夹菜,一人用心细品浅酌,时不时聊些成亲前的诸多准备事宜,脉脉温情中裹挟着风雨与共的默契。   按理说,南子帮忙去彭家撑场子,这一顿好酒好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越过他的,只不过,却有其他人邀请之心更切,一同连南子娘都请了来。   同样也是吃鸡,张二娘家的这一顿热闹多了。   “都是寻常菜,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口味。”张二娘一家人热情张罗,不停给南子母子二人夹菜。   春天草木发芽,人体各个器官也从冬天懒散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从立春开始,人体肝、胃、肺等内脏器官中积蓄的内热,就慢慢散发出来,出现春燥引发上火。于是张二娘家的这锅鸡汤并未用人参桂圆枸杞之物,可只要用心,也能熬出好汤。鸡用瓦罐炖,晚上起火,第二日一早起锅,鸡油全被熬出,鸡肉酥烂,取根骨头都能划开,一缕缕香浓入口。汤里头搁些时鲜山笋、野菌,鸡汤是寻常人家饭桌上的百搭神物,既不喧宾夺主又默默奉献鲜甜之味。   笋子和菌子在滚烫氤氲的鸡汤汁里翻滚,其鲜悠远,是最平实也最温暖的家的味道。   张二娘家人口多,三世同堂十来口人,正诚夫妇更有个未及半岁的奶孩子,热闹得了不得,正是南子母子二人平日里最缺失最向往的,平日里还罢了,但凡遇到大小节日,看着别人家阖家欢聚,自家却只孤零零两个人,只有心生艳羡的份儿。   顺子和虎子兄弟二人进了学长进懂礼不少,围着南子娘一口一个大娘地亲热,还小大人一样殷勤夹菜,逗得南子娘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嘴地夸赞“真是好孩子!”   这桌饭算是两方亲家第一次正式见面,自然难免聊些有关亲事方面的事宜,所以平日里最活跃气氛的樱子却一反常态,难得地露出害羞的小女儿娇羞来。   张二娘见南子娘看着顺子和虎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属实是个喜欢孩子的,索性将正诚家的二小子抱了递到她怀里,“咱们家一窝的小子,实指望这是个孙女儿,就连被服都给挑了碎花儿的,谁成想生下来又是个小子!”   “都说隔代亲,孙子孙女儿都好,不过女孩子家花骨朵儿似的,孙女儿自然要更娇惯些。”南子娘已经经年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了,小心翼翼接过奶娃娃,小鼻子小嘴儿,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一般盯着自己,稀罕得了不得,巴不能自己也能早日抱上隔辈人。   见南子娘如此说,张二娘也更放心了些。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左右诸般都给樱子虑到了,要说希望人家南子娘一点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那也未免太过,方才那样讲算是给自己喂了一颗定心丸,即便第一胎是个女娃娃也不用太过担心。   “南子,你喜欢闺女还是小子?”正诚媳妇儿有心去逗他。   “我……”南子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也都喜欢!”说着还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樱子,见后者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手更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众人哄笑。   又说到过几日去牙行给余下宅子银两的事儿,大家伙儿都张罗着出主意,院子虽不大,但“藏水避风、增旺增吉”的花草树木总也要栽上些,松竹梅、各色花卉被提了个遍,一顿饭的热闹和喧腾将两家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第521章 裱糊   裴华如今好歹也算是当了官儿了,成亲这般的大事大操大办起来场面必定异常红火,户部副典吏,官儿虽是最末,但不仅清闲且若是动些手脚,却也是油水颇丰的美差。   譬如上次侯二等穷凶极恶之徒扮作库丁偷库银的官司,即便他们是想出肛门藏银锭这种下作法子的狠人,没有上头的内应又岂能轻易得手?而库银贪污还只不过是户部能动的手脚之一。   这时候的人口户籍分为了“籍”与“帖”两个部分,前者保存在户部,而后者则由百姓自己保存于家中,每年户房人员都要进行详尽的人口普查重新统计上报,因上交户部的那份封面要用黄纸裱糊,因此被称为“黄册”,与“鱼鳞图册”并成为“经纬册”,为朝廷征收徭役赋税提供了相当可靠的依据。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富民大户为了逃避徭役币口赋税,与户房的官员串通好了将自家的田产假托在亲戚、邻居的名下,这种做法被叫做“铁脚诡寄”;一并连灾荒时的赈灾放粮也是户部掌管着的,如此种种,从中可操作、牟利的地方不用一一细表便可端倪一二。   这种事情一旦参与便难以自拔,直如将刀柄递到了旁人手里,要想做的正行的端万不可行将踏错一步,成亲之事大操大办广下帖子便是下下之选。裴华与杜芊芊商议定了,只请相熟的亲友便好。   筹办亲事的一应繁杂事体,家里一个嫂子一个姐姐一应揽了去张罗打理,杜芊芊并未如何操心,但裴华就劳心费神多了。光是忙亲事倒还在其次,在筹办过程中还得应付来自老娘和嫂子的诸般干扰,譬如那一亩的桑园,在得知被杜芊芊交由杜小芹打理之后几乎背过气去,当着裴华的面儿都忍不住地发牢骚,“这还没嫁过来呢就想着贴补接济娘家,这却如何使得?”   裴华正在忙着裱糊屋子做新房,民间一贯的小式做法。   屋顶用麻呈文纸打底,浆糊事先抹到秫秸秆上,纸张粘到骨架上,一定得拉紧平正。再用大白纸或者银花纸罩面。纸张的背部为净纸,满刷一层浆糊,用秆将纸张挑起传到顶部。这道工序光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裴勇特意歇了两天的农活儿,帮自家弟弟布置新房。裴勇在下头刷浆糊,裴华在梯子上裱糊,按部位接齐取正,棕刷扫帖在打底纸上,待逐渐干燥后打底纸亦要绷平正。工序不难就是要耐心细致,一片区域的打底纸绷平正之后立刻那一片立刻就亮堂许多。   裱糊屋子所用的浆糊,不是过年时分随便打了面糊贴对联儿的那种,得用面粉拌合如掌心大的面块儿,加入椒、矾和蜡研好的粉末用井水熬煮,等面块儿浮起后取出,再舀了井水来泡,直至井水中的面块儿“泛”出了臭气,不断换水直到臭气散尽,最后滴入白芨汁做成糊糊,这种浆糊浓度不大、粘性却好,且永不受潮方能作为裱糊之用。   柱子这小子从学堂散了学回来也抢着帮忙,非要帮着端了浆糊碗,好方便他爹用糊刷蘸取,裴家连打带小三个男子汉都在忙着,反倒是裴老娘和李菊花在一旁啥事儿不干地光嘀咕杜芊芊嫁妆的事儿。   “那亩地是芊芊的陪嫁,她爱咋用就咋用吧,婆家动媳妇儿嫁妆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何苦来总是惦记这些个?”裴勇见自家弟弟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反弯着腰,从檩枋将秫秸秆钉在上头,很是辛苦,出口打抱不平道。   柱子立即端着浆糊腆着肚子大声应道:“就是!就是!”   李菊花上前将柱子手里的浆糊碗夺了下来,使劲儿点了一下柱子的脑袋,“我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倒只会偏帮旁人,小白眼儿狼!”   说着仰头瞥了眼裴华,又冲着婆婆使了使眼色。   “华子,不是娘不帮着你布置新房,实在是气不过。就算杜家丫头要把桑树园子给她姐姐打理,好歹也得知会我这个做婆婆的一声不是?再没有不声不响就自己做了主的道理。再说了,养蚕又是什么难事,我和你嫂子左右无事可忙,嫁到了咱们裴家就是咱们裴家的人了,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裴老娘扯着脖子抬了头冲着裴华嘀里咕噜地掰扯着,不甘心一大块肥肉不听个响儿呢就没了,一亩地的桑叶能养三张纸的蚕,一张纸约摸着能产四五十公斤的蚕茧,一年两季,除去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年下来好歹也是七八两的收入。 第522章 冷布卷窗   裴华站在梯子上,因着个子高的缘故,钉檩枋、刮浆糊的姿势颇有些施展不开,即便十分小心,手上、衣服上、甚至头发上都沾了点稀浆糊,屋顶就剩下最后巴掌点的地方了,裴华展开左手拇指和中指左右比划了下,看等等墙壁的裱糊从哪里开始,正忙得不可开交,娘和大嫂却仍旧为了那亩桑树园的事儿喋喋不休,愈发连浆糊都不帮忙置备了,幸好裴华自己动手能力强,又幸而有大哥帮忙,即便因为娘和嫂子有些心凉,也被大哥和柱子捂热了。   于是裴大娘在底下只管聒噪,裴华却并不十分烦躁,“芊芊也未计较娘出了多少彩礼,她的嫁妆就由她做主吧。”   声音平和,不慌不忙,旨在陈述事实,可听在裴大娘耳里大为刺耳,无名之火从小肚子那里一下子窜了上来,挑高了声调:“这话怎么说的?不管老娘我出了多少,总的也没少了她的去!你的银子爱怎么使就怎么使,难不成她还替咱们娘儿俩分了家?”   声音平地拔起,情绪激动,与裴华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说着说着声儿就降了下去,显然说到最后两句也意识到自己的双标,愈加郁闷,气得鼻孔两翼大幅度翕合,抬头看着“吃里扒外”的儿子几乎眼内冒火。   李菊花瞧着婆婆几句话就被噎了回来,赶紧往回找补,“华子,这男方和女方哪里能一样了……”   一句话未完,杜大山手里拿着一小捆红褐色棕丝走了进来,“呦,大娘你们都在呢。华子,棕丝够用不,我给你又拿一捆来。”   浆糊刷用来刷浆糊,而掖刷是裱糊时掖纸用,这两把刷子都需用棕丝绑扎,决计不可用其他物代替,否则纸张与糊面两不相合、厚薄不均,刚柔不适。寻常人家里很少常年备着,但是杜大山却是不缺的,这不,又特特送了些来,不妨听到了裴家母子的对话。对于裴大娘的为人甭说同他们做了许久邻居的杜大山了,可着吉安村打听,无人不知的,杜大山并不计较,只要裴华同小妹两口子齐心便行,面儿上笑容不减,同裴家诸人乐呵呵打招呼。   可这笑容落在裴大娘和李菊花眼里怪刺眼的,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去,婆媳俩步调一致地朝杜大山白了一眼。   “可巧要用完了。”裴华从梯子上下来,接过棕丝道谢。   柱子瞅见了垫着脚就要去抢,“我会绑刷子,给我!给我!”既是想帮忙,也是孩子心**耍。   裴华见他猴儿般抓耳挠腮来要,觉得这小子有趣,下意识地就想捏他脸一下,旁边李菊花忙不迭一把将柱子拉过去,在柱子身上拍拍打打,“脏的泥猴儿似的,娘的话都不听成了野人了!”一语双关地刺哒了裴华一句。裴华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沾满了浆糊和青灰,缩了回去。   “你这婆娘嘴里胡咧咧啥。”裴勇看着裴华,有些内疚,连忙岔开话题,“大山你来瞧,华子这冷布窗选得可好不好?”   杜大山凑近过来,亲热地搂过裴华的肩膀,“华子,眼光见长啊,这色儿选得漂亮。”裴华知道自己一身脏,杜大山这样靠过来必定衣服也被沾上,但知道杜大山的好意,很承他的情,并不躲让,“大山哥,你瞧我这卷窗。”   “嗯,雪白的银花纸配上这豆沙冷布,怪道芊芊说要再窗户外头栽几竿竹子,到了夏日里头瞧着就清爽凉快。”   冷布名布而非布、非纱而似纱。是用木机织成的,经纬线又软又细织得又稀,不能拿来做衣服,但却是做窗抄的好材料。单股的细土纱织成孔距约两三毫米大的沙布,再上色浆,干后烫平后十分挺滑,用来当窗纱糊窗,纱孔较大因而极为透风爽朗,还能起到阻挡苍蝇蚊子的作用,恰好夏日就在眼跟前了,此时装它正是时候。   若是赶上刮风或者到了晚秋天凉了也不用愁,还有卷窗呢。在窗户内侧四角钉四根钉子,于两侧和对角线分别拉上线儿,拿张合适尺寸的银花纸,上边横贴在窗棂上,往下平铺盖住整个窗子,最下边处横卷一根秫秸根儿用浆糊贴好。天热时往上卷推这根秫秸棍,银花纸被连带卷起,正因为那根紧绷的线儿束着秫秸棍,不会自行落下;遇着降温或者大风天气,放下卷窗即可。卷多高、放多少可以随意控制,极为方便。 第523章 胖娃娃抱鲤鱼   “等秋凉后换冷布的承望,我来给窗子上头安个风斗儿。”杜大山指着裴华屋里那扇窗子的右上角道,风斗的骨架一般用高粱秆来做,讲究一些的则用木料。从两侧看去呈三角形,锐角在正下方,是为了冬日里空气流通新鲜还能排排烧炭盆时产生的烟火气。   裴勇也帮着出主意,“这颜色是干净漂亮,不过新房里太过素净了到底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不如在银花纸上贴上大红的窗花,可不喜庆?”   笑得嘴咧到耳朵根,李菊花拉着死命挣扎的柱子白眼翻得几乎下不来,自己这个老爷们儿可不是缺心眼儿,小叔子成亲他这个大伯子倒上心得紧,比自己成亲还高兴呢,直气得牙痒痒,“柱子他爹,趁着地里土暄软,还不去村东头借了牛回来条梗栽薯秧去?”   “不忙,早和东头二大爷说好了,这两日先紧着村里旁的人家,咱家地里晚几日没事儿。”裴勇摆摆手,头也没回,仍旧同裴华还有杜大山凑在窗户前头商量地热闹,将她晾在一旁也没人搭她的茬。   李菊花忿忿地拿眼死劲儿剜了一眼,拉了柱子,“娘,咱们走。”裴大娘轻轻拽了大儿媳的袖口一把,不忙着走,“华子,窗子就这么大,这一叠冷布也用不了,天气渐渐热了,裁一尺头给娘做纱罩儿吧。”   冷布除了做窗纱还能用来做纱罩儿夏天盖住吃食,既能防止蚊蝇还透气不会捂馊了饭菜。做起来挺简单,随便劈几根细竹条儿弯成个半球形,蒙上冷布粘好就成了。   此话一出,窗口边的哥仨同时回头朝裴大娘看,眼神里的意味却不尽相同。杜大山听着直觉可笑,儿子成亲,不说事事帮忙料理也就算了,怎么还赶着趟儿地瞎添乱。裴华向来淡淡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可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难过显示他内心还是有些受伤的,裴勇也真是服了自己这个娘了,又尴尬又来气,“娘,华子成亲的事儿要紧,那纱罩儿啥时候弄不一样啊。”   送完棕线回家后,杜大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可这事儿也不能对小妹说,快成亲了让她心里添堵,但更不能对大妹说,毕竟那亩桑树园是交由她打理的。只悄悄儿同媳妇儿说了。   “那婆媳俩真真儿欠收拾,华子成亲,拢共就拿二两银子出来,够干嘛使得?咱们不计较也就罢了,还愈发骑到头上来了!”季桂月听了气得要命,撸袖擦掌地要去隔壁理论。   “哎唷,我就是怕你沉不住气。”杜大山将她拉了坐下,朝着屋头外努了努嘴,“小声着些,别让大妹和小妹听见。”   季桂月立刻领其意,杜芊芊这会子在厨房里头站在锅台旁边忙着熬糖,一脑门的汗珠儿,连带着后背心都湿透了,季桂月急怒之后突又滴下泪来,唬了杜大山一跳,“这又是怎么了,方才还要和人打仗去,这会子怎么又哭上了。”   “我心里酸疼得紧,咱们小妹吃了多少苦,临了快成亲了婆家还来这么一出。”季桂月袖口抹了眼泪。   “哎,我今儿看着华子也不落忍,旁人成亲家里什么光景?再看华子,啥事儿都得自己来,还得听老些埋怨的话。”   “打小儿裴大娘就偏心眼,如今拿那一亩地作筏子,正好把王八脖子一缩乐得轻省少花钱!”   季桂月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平日里杜大山早就拦了,可今儿却没有,微微叹了口气,“我同你说不为其他,好歹咱们是做哥嫂的,这时候也别分什么男家女家了,能搭把手的就去搭把手,把亲事热热闹闹筹办起来!”   “成,这没说的,大件华子已经整齐备了,剩下些零零碎碎的,正是用到女人的地方,你放心吧,我保管弄得妥妥当当。”   屋顶裴华已经裱糊好了,杜大山夫妻二人就帮着忙完剩下的柁木和墙壁,杜大山本来就是个木匠手艺人,虽不是专门的裱糊匠,却也懂得些内行话,同裴勇裴华俩兄弟边忙边说上些,裱糊匠口中的数字都各有含义,什么“一”为米色,“二”为淡青色,“三”为香色之类,干起活儿来有说有笑,小屋里头很是热闹。   裱糊完了之后又帮着添置了些零碎东西,胖娃娃抱鲤鱼的红窗花;新作的门竹帘,细竹篾子横排放了,细绳纵着将竹篾编好,顶部内外两侧更是编成了彩色花卉的模样儿,因有三层横隔板,所以只要一动竹帘子就会“呱嗒呱嗒”响,提醒屋内人“有人来了”;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被褥;印着喜鹊登梅花色的枕巾……喜庆热闹的意思就出来了。 第524章 消夏凉棚好,浑忘烈日烘   按照习俗,就如同阿青同曹松成亲时一般,要寻一个男童跟着裴华在成婚之日头一天睡一宿,临睡前喂他吃些包子、桂圆和鸡蛋,象征着“包生子”的好意头。人选是现成的,裴华的那间屋子焕然一新,喜庆又漂亮,又有好东西吃,柱子正巴不得一声。   裴大娘本来是想拿拿乔为难一下小儿子,让他把那亩地给要到自己手里,可到最后自己倒像是被架空了一般,看着杜大山两口子进进出出忙前忙后,自己却像个外人似的扎巴着手看,平时处得还可以的冬子娘背地里就说,“裴大娘你可不是转不过弯来么,一亩地才多少银子,那芊芊姑娘倒值得多了,金疙瘩一般,嫁进你裴家还不都是裴家的。”   “还没嫁进门呢就要自己做主了,不趁着现在把她拿下马来以后能听我这个做婆婆的吗?”裴大娘仍嘴硬。   冬子娘“嗨”了一声,“自打去年芊芊姑娘投奔到了咱们村,冷眼看着,最是个有主意的,要不生意能做到省城里去?咱们都是村子门没怎么迈出去过的农妇,还想着把人家拿下马来?”   裴大娘被说得无名火起,“农妇咋了?她整裤衩子才穿了几天就以为能上了高台盘了。”   “你瞧,是我的不是了,我本是好意,反倒越劝越生气了。大娘,你消消气。本来趁着准备亲事这档子功夫同华子两口子拉拉关系……”   “她是个什么阿物儿,要我这个做婆婆的去同她拉关系去。”二人坐在裴大娘屋里头,巴着窗户缝儿又瞧见杜大山手里抱着些芦席、杉槁、小竹竿等物,兴头头地同裴华在那里说着什么,气不打一处来。   冬子娘连忙扯了扯裴大娘的袖子,又用胳膊肘轻轻捅咕了一下,“您老悄声着点儿,听我说完呐,这承望卖她个人情等成了亲,每月里进项几何?手指缝里略微漏下些就够您老乐得了,是不?”   这下子裴大娘不说话了,冬子娘这话说得属实是有道理,虽对于那亩桑树园仍意难平,但想着杜芊芊每月挣的银钱,心内激动地砰砰跳,恰好李菊花掀起门口帘子进了门,“娘,您快去看看吧,又鼓捣新鲜花样呢,成个亲这么多讲究,不知道的以为县丞外甥女儿不是小曼姑娘,竟是她杜芊芊呢!”   李菊花的心态很是微妙,她的这股子气不完全是为了那亩地,更多的是对于未来这个妯娌的嫉妒。同样是嫁进裴家的媳妇儿,规格可完全不一样,不仅有好嫁妆傍身,嫁过来就是官太太,自己又能挣,一个屋檐底下住着自己真要被比到地底下去了,好容易捱到明儿个要成亲了,今儿又在院子里弄什么劳什子凉棚、秋千。   “院子里那么大块空地可不光是二房的,搭凉棚也得问过我们大房吧……”李菊花就像嘴里含着斧头,一句句说得又急又快,让人插话的空儿都寻不着,裴大娘忙将窗户缝儿关严实了,又将屋门带紧了,示意大儿媳别说了,“要搭就让他搭去吧。”   接着将冬子娘的那一套说辞嘀嘀咕咕学了编,李菊花噤了声,可看那样子还是不太服气,裴大娘末了又道,“等过个把月天气热得很了,索性坐在凉棚底下吃饭乘凉,咱们也跟着沾沾光享享福。” 第525章 有钱不住东南房   占小便宜这种事李菊花从来不落人后,裴华在院子里搭凉棚自己也能沾光,只是气不过杜芊芊的好待遇,不过冬子娘和婆婆说得有道理,那丫头一个月只怕就能挣一亩地的银子,加上华子的俸禄,眼下闹脾气可不是同银子置气么,心内如此这般想着倒也气顺了许多。   院子里正热闹。   “华子,你身手好,将这杉槁搭上去。”这杉槁是将杉树的树干砍去枝叶而制成细而长的竿子,约莫三丈来长。   裴华接过来,矫健而灵活地抱着杉槁就顺着院脚的那棵大树攀高而上,杜大山站在树下仰起头来嘱咐,“小心着些,别摔了!”   这种高度的凉棚棚顶比屋檐还要高出二三尺,故此既能障炎炎烈日却不挡好风。有句住这种农家院子都知道的俗语,“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夏不凉”。而裴大娘向来偏心大儿子那一房,条件最差的东厢房自然是分给裴华住了。东厢房在上午是背光的,房间内比较暗,冬季直接受到西北冷风的吹袭,屋内很是寒冷,但好歹能烧火盆子取暖;难办的是夏日,午后日晒时间很长,也就是所谓的“西晒”,酷暑难耐得紧却是难办。自己平日里头在衙门里当差不打紧,只怕杜芊芊在家被暑气热伤了。于是裴华想着靠着屋檐外头的院子里搭置个凉棚来遮阳避暑。   这种凉棚仲春搭建、秋凉撤棚,是有些麻烦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菊花妒忌杜芊芊好命的原因。   裴大娘和李菊花婆媳二人并着冬子娘瞧着裴华和杜大山,一个在上头忙活,一个在下头递麻绳、竹竿等物,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如亲兄弟一般,回过味来的李菊花这会子又懊悔不该将裴勇逼着去地里栽薯秧去,错失了献情儿的好机会。   杉槁平地立起后,用竹竿或横或斜地与之绑在一起,互相支撑形成了凉棚的框架,所有连接处统统不用卯榫、钉子或者铁丝等物。绑杉槁用的是麻绳,系麻绳却是杜大山的活儿,因为得系活扣儿,这样秋凉拆棚的承望一抖就开了,别小看了系活扣儿这么点小细节,不懂行的人系出来的活扣儿很快就松了,压根撑不了一个夏季。   冬子娘在旁边就凑趣道,“这凉棚支棱起来,夏日里头可就凉快了。大山兄弟,上次给咱们全村建那个去湿炉子,这回要不再给大家伙儿挨家挨户搭个凉棚吧。”   立在一旁的李菊花立马心思就活泛了,悔意更甚,旧年那个去湿炉子几乎是村里每户一个,杜大山没少赚呐,眼下春忙也快结束了,让裴勇跟着搭把手,一个晚春怎么也得赚个两把银子,啧,果真是攀上大树好乘凉,如今想来那一亩地又算得了什么,忙不迭就去自家地里去寻裴勇去。   土地经过头一遭的翻耕已经暄软如棉,这会子裴勇已经忙完条埂、施完厩肥,正忙着招坑儿、挨坑浇水。这是宗累人的活茬,如果浇水下去不待水渗出来就栽秧,秧苗就立不住,趴塌了滚上泥浆糟蹋了。   裴勇光着膀子挽起裤脚,一脑子的汗,三个指头劲挺,捻出一颗秧苗,用手指头儿的力道将秧苗往招出的坑里头摁,手指向上一撩秧苗随之站立,动作利落,身后很快栽满了两行。旱地出的白薯甜且香,眼瞅着浇了满坑儿的水,一扭脸就渗没了,裴勇弯着腰离地面近了几乎都能听到旱土嘬水的“滋滋”声,随便抬手一抹额头上的汗,留下一块泥斑,也不甚在意,忙着继续浇水。   “柱子他爹!”李菊花离着老远就叫他。   裴勇直起腰来瞅了一眼,以为是来给自己送茶水来的,手底下没停,相邻地里也一片忙碌景象,有那起不食人间烟火的城里人会讥讽地里刨食的人“白薯脑袋”,但白薯是农家人的保命粮,关系生存,因此栽白薯秧的承望,村里人都认真对待,你奔我忙,不敢有半分懈怠。栽种的质量直接决定了收成,五月中旬必定要刮一场大风,风里的薯秧苗就成了跟斗虫,不停甩脑袋壳儿,头上的嫩叶几乎要被掠去大半,只余下一小截嫩尖尖,栽种不良的是无法在这场大风里幸免于难的。   地里忙碌的农人瞅见李菊花来均未怎么在意,李菊花走到自家田埂处,又叫了一声,“他爹!你上来!”   见她两手空空,裴勇有些奇怪,直起腰来,“咋啦?” 第526章 蝎蝎螫螫   “家里搭凉棚呢,赶紧同我回去吧。”李菊花看自家男人两个小腿肚子泥点子溅到了膝盖,满头的汗,有些心疼,赶紧去给他擦。   裴勇就纳了闷了,他是知道华子搭凉棚的,原也预备搭把手,是李菊花死命催他来地里栽秧苗,怎么这会子又催着他回去。见他不动弹,李菊花紧着催,拍了他左胳膊一下,“木头似的,也回家帮帮忙去呀。”   自家的婆娘自己知道,裴勇估摸着这是又有啥算计了,叹了口气,“我这里也弄差不多了,就剩下没几垄了,干完了再回吧。”   急得李菊花又拍了他一下,这一下力道就用得有些大了,“啪”一声,“听我的,现在就回去,好多着呢!”惹得旁边几块田里的乡邻都转过头来瞧。有头顶湿毛巾降温的妇人扬着声儿笑问,“两口子说啥悄悄儿话呢?勇子,听你媳妇的!华子明儿个大喜的日子,这会子别说薯秧子,就是金豆银豆也该放下回去帮忙操持操持啊。”   裴勇心里苦啊,待要分辨又不能实话实说吧,扎巴着手想要挠了挠头,满手的污泥,李菊花见他那笨拙样儿,“噗嗤”笑了,拎起田埂上的竹筒壶,给他洗了下手又囫囵冲了下腿肚子,裴勇湿着脚趿拉了鞋一路两行脚印跟了李菊花回去了。   怎奈还是回去地晚了,凉棚已经搭好了。南北通透,也就是框架的南北两侧没有盖苇席,是通透的。只在东西两侧及顶面装了,倒不是固定的规矩,是各村按照各自的地理条件决定的。吉安村有座后山,在没有外部气流干扰的前提下通常都是刮偏南风或者偏北风,且在夏日里头日照时间虽长,但太阳位置高,顶部那一席就能遮阳,因此南北两侧不装芦苇席确保空气流通。   “到底大山是个懂行的,这凉棚搭得可真个好!”裴勇上前拍了拍竖立得稳稳当当的杉槁,感叹道,“往底下一站可真凉快!”   还替别人乐呢,李菊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个憨子,“他爹,你不也会搭吗?我瞧着华子和大山也没费多大功夫。”   “那不能和大山比,光系那活扣儿我就不行呐。”裴勇仰着头去瞧那凉棚顶。   李菊花恨不能上去踢他一脚,真是个不透气的,“谁还一生下来就会啊,学呗,跟着大山学几日不就会了?”   从李菊花撵着裴勇回来,到这一句话,除了完全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裴勇,其他人都会过意来,敢情是冲着听到方才冬子娘那一句话,裴华对于自己这个嫂子也是没辙了,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么点子事情完全用不着蝎蝎螫螫,杜大山也同样是个厚道人,立刻道,“说的是,要是村里大家伙儿捧场让我去搭了去,勇子跟了上手学个一两天就成了。”   直接挑明了说,给李菊花喂了颗定心丸,立马转怒为喜,而仍兀自拍着杉槁、上下左右打量凉棚的裴勇还没意识到杜大山给他免了一场唠叨之灾。 第527章 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嫂子   当晚裴华领着柱子在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屋子里睡了一晚上,柱子乐得跟什么似的,还挺上道,先在榆木大床上“尽职”地滚了两滚,接着吃了两个包子,外加一大碗的桂圆和鸡蛋,肚皮吃得滚圆,哪里睡得着。裴华叫他洗脸,偏生喊着要去濑尿,眼瞧着估计要闹将到半夜了,幸而裴华这个小叔镇得住他,掀开被褥,“快睡,明日给你学里告了假,若是不听话,明儿个一早可要送你去学堂了。”   本来柱子对裴华就是敬畏里带着些惧怕,加上这么一句,立刻迅速钻进被窝,躺平睡好。被褥被晒得松软暄和,原本只是想装睡的,结果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真睡着了,按照老祖宗的旧例,成亲前几日新人是不能见面的,因此即便只有一道院墙之隔,裴华硬是有好几日没见着杜芊芊了,等明日再见便是自己的妻,如此想着,心内既踏实又难免有些激动,旁边小侄子呼呼大睡,裴华倒有些失眠了。   那边厢,杜家小院也同样灯火通明。按规矩,新娘子的嫁衣正经该自己个儿一针一线缝出来才是,最不济,也得由自家亲娘代劳。无奈杜家爹娘是早就没了的,杜芊芊的针线活又委实拿不出手,还是托了阿青娘,赶在成亲之前,将从里到外一整套大红的衣裳取了回来,瞧着针脚平整细密,委实是用了极大的功夫。堂屋里堆着几个樟木箱笼,是杜大山和季桂月两个给杜芊芊置办下的嫁妆,若与城里出手阔绰的富裕人家相比,自是比不上,然在寻常人家特别是村里人看来,却也颇能过得去了。得村长帮忙买下的那亩地的地契被季桂月小心翼翼地掖在了箱笼的最下层。   “这块地紧挨着张二娘他们家的果园子,又有大妹帮忙,往后照应起来很是便当。”季桂月同杜小芹坐在西屋的床上,手指缓缓地从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上拂过,将几个细小的褶皱一一认认真真地抹平,不时抬头去瞟一眼杜芊芊,“你这里不消说了,华子在衙门里大小也是个官了,挣得也不少,这日子是再好也没有了。”季桂月一嘱咐起来就有些喋喋不休的架势,日夜相处了快一年的光景,她这个做嫂子的打心眼儿里倒更接近于姐姐和半个娘,“天算不如人算呀!”   叹了口气,转脸又笑道,“我同裴家那婆媳俩从来就没对付过,见面总要叽咯几句方罢,旧年还嘱咐过你若是在村里同她俩碰上绕路走才好,再也不想如今你却是要嫁进他们家做小儿媳妇儿了。你每日里脚不沾地忙东又忙西,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别同她俩置气,让一让也不会掉块肉,别去同那老婆子硬碰硬……”   杜芊芊知道今晚嫂子和姐姐必定有许多的体己话要同自己讲,但是忍让裴家婆媳这样的话居然会从嫂子口中说出,十分新奇。   “……若是她们敢欺负你,只管回来告诉嫂子,我这当嫂子的也不是吃素的,豁出命去也要替你把场子找回来,你只管安心就是。”   “噗嗤”一声,杜芊芊笑出了声,这才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嫂子。   季桂月拍了她一下,“笑甚么,同你说正经的,都记住没有?”   “好嫂子,知道的呢,我只不过嫁到隔壁罢了,不知道的以为我要远嫁了呢。你说的我都记住了,若是有什么,两三步就到家了,还怕被人欺负了去不成?”   听到杜芊芊说“到家”这两个字,想着打明儿个起,自家小妹正经的家就不是杜家,而是裴家了,心中涌起千般的不舍,倒真有些类似嫁闺女的失落感触。   “再说,裴华哥也肯定会帮着我的,你和哥还有姐就放心吧。”杜芊芊笃定道,笑着安慰。   既提到裴华,季桂月突地从方才要撸袖子干仗的架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低头思索片刻,面上便浮出两丝可疑的红色:“这事儿还是让小芹来同你讲吧。”   可惜她害羞,杜小芹比她害羞百倍,吭吭哧哧“这个那个”颠倒说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说出口,急得季桂月也顾不得了,“嗨呀,还是我说罢,不然咱们今晚谁也别睡了,到明早也交代不完。那个……这事儿吧,本该娘来说的,她老人家不在了,小芹又腼腆,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得不跟你好好儿说上一说,免得到时候你慌不择路,弄得场面僵了,成亲之夜再闹出笑话来。” 第528章 难舍的少女时光   这话题转得太快了吧?   杜芊芊早已猜着她要说什么,不禁在心里暗自腹诽。别看平日里季桂月大大咧咧的,可这节骨眼上还是难免有些害羞,杜芊芊也同样羞赧勉为其难听了那么一耳朵。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越听越觉得尴尬,与此同时季桂月说得尴尬、杜小芹闷不吭声听得面红耳赤,最后三个人纷纷破功笑软在床榻上,姑嫂三人咭咭哝哝又是闹又是笑,直折腾到后半夜方才散了迷迷瞪瞪囫囵睡去。   第二天五更未至,杜芊芊便被从被子里挖了起来,生拉活拽地推到沐房里让她洗了澡,又将那一整套红彤彤的里衣、袄子、外衫从里到外穿得齐齐整整,坐于桌旁等着挽面阿婆替她开脸梳头。   季桂月早于桌上摆了两盆万年青,皆用红纸缠绕以取吉利之意,那阿婆旧年见过的,正是为阿青挽面的那位,仍旧拿着五色棉纱线,旁边一块水粉,这就是阿婆全部的工具。   阿婆不知道为多少青葱待嫁的少女挽过面,但仍旧还记得旧年这位冬日里捧了盛开水仙进屋来的俊姑娘。   “杜姑娘,旧年咱们见过的,阿婆手艺你可信得着?”   杜芊芊点点头,但是想着脸上的汗毛要被生生绞下来,就不由得手心出汗。   阿婆哈哈大笑:“既然信得着,怎的还这般紧张?朝向都坐错啰。”   杜芊芊左右一打量,才发现自己做东向西,赶忙调转了方向,改成了南北向,经过阿婆这么一说笑,略微放松了些。   五色棉纱线提前用花水浸泡过,先在脸上抹上一层薄粉,然后将一根纱线折成8字形的活结,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活结的一端,左手扯着纱线的一角,而牙齿咬着纱线的另外一角呈九十度,形如剪刀。从额头顶端开始,线圈顺着额头、鬓角、脸颊、鼻翼、嘴角上下左右游走,行遍整张脸,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游刃有余,通过推、拉、卷、夹、拔等操作,杜芊芊脸上的汗毛渐渐拔掉,脸部变得更为白皙干净。   起先杜芊芊还捏着杜小芹的手,但渐渐发现,挽面真如阿青形容得那样,并不如何疼,就是麻了些罢了,愈发放松下来,阿婆手底就更游刃有余了,眼里始终带着长辈独有的和蔼笑意,脖子则随着纱线前后摆动,一条细线在她手里灵活得像充满了生命力一般,时而横着、时而竖着、时而斜着,拉的时候还能听到纱线与汗毛纠缠的轻微声响。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挽面就完成了,杜芊芊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得发光,自己忍不住瞧瞧摸了一把,嘿嘿真滑嫩啊,悄悄儿自我陶醉着,被季桂月“啪”地拍下了手,“别乱摸。”杜小芹端了一个小碗来,里头赫然是一汪刚磕好的鸡蛋清,刚挽了面脸上有些发热,给她降温用的。   季桂月塞了个红包给阿婆以作答谢,阿婆笑呵呵说了几句吉利话收了,“我瞧着姑娘用的面脂皆是上等,等鸡蛋清洗了,拿面脂厚厚敷上一层,就更白净了。”说着又将五彩纱线交给季桂月:“恰好是石榴花开的承望,挑一枝茂盛的挂上去。”接着将用剩下的水粉也递了过去:“生孩子时候给孩子爽身子用最好。”   杜芊芊听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少女时光就此结束,以后就要为人妻为人母了,对于“少妇”这个词心底多少有些不适,但一想到那个人是裴华,心底立即甜软了一角,那些个小情绪立刻化为乌有。 第529章 手拿红纸捻,照照新人面   一墙之隔,杜芊芊几乎都想提议将程序简单化,别让大家伙儿跟着忙乱了,特别是哥,还得背了自己走出门去,就这几步路自己走得了,但是看着家里其他几人忙得几乎脚打后脑勺,就连妞子都加入帮忙的队伍,自己这么提议就显得太没心没肺了,更甭说季桂月那爆炭脾气,说不得惹急了她,大喜的日子脑壳儿上得她几个暴栗。   新娘子出门,双脚不能落地,杜大山背着她行至轿子前,“华子,我家小妹就交给你了,往后还望你好好待她……”   杜芊芊伏在他的背上,杜大山明显有些紧张的声音听得分外清楚,就连胸腔的振动都能感受得到,杜大山拉拉杂杂说了好些,带着明显的不舍,直到此刻杜芊芊才明白这些繁杂程序的意义,血浓于水的牵绊和温情是姑娘出嫁后最坚强的后盾和靠山,鼻腔忍不住的一阵酸意涌起。   “大山哥放心,我理会得。”裴华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些微的笑意,却又很稳当,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原本强忍着的酸意再也没能忍得住,杜芊芊不争气地在自己之前嫌麻烦的婚嫁程序上落下泪来,幸而顶着红盖头,不至于让旁人发现。   两家离得实在太近,花轿热热闹闹绕着村子绕了小半圈才停至裴家院门前。阿青娘精心制作的大红嫁衣,裙裾飘飘煞是好看,只是步子要迈得淑女些,否则一个不慎就要摔个大马趴,杜芊芊在心里不断念叨着“镇定!镇定!这个时候可千万掉链子!”   她心里的话似乎被裴华尽数听见了,杜芊芊才迈了一小步,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她的左手牵紧带着她稳稳地往前走,免了她的如履薄冰。旁边纷杂的人声,男女老少皆有,说笑交谈之声鼎沸,纷纷凑前来瞧拜堂之礼,裴华的体温经由手掌传递过来,杜芊芊无比安宁,拜天地程序丝毫未出错,十分妥当。   拜了天地之后便又是一阵喧嚣,裴华被从县城里赶来的众人围着道喜应酬,杜芊芊几乎是被人从身后推挤着,跌跌撞撞往新房那里走,幸好樱子和阿青过来馋了她,之所以知道是她俩,是因为樱子一路给她开道:“大家伙儿让让,别挤着芊芊!阿青,你小心着些右边的那几个孩子踩着裙角!虎子和柱子,别挡在头里,边儿玩儿去……”   就这样,在这两个死党一路保驾护航下,杜芊芊终于顺利到达了铺着大红被褥的床边坐下,樱子还欲凑近隔着红盖头同杜芊芊说几句话,屋子里一下涌进来许多的人,推搡笑闹声不断,杜芊芊蒙着盖头看不到屋里的情形,思忖着怎么不去吃喜酒都挤进屋子里来了,这是走到哪一步了?   瞧着旧年阿青成亲承望自己也是全程看过来的,嫂子和姐也对自己说了一遍流程,偏生到了关键时刻全都尽忘了,担心自己等下出错,杜芊芊懊恼地微低下头、垂了眼,就看见一双脚走到她跟前。   这双鞋杜芊芊再眼熟不过,走线笨拙还有些歪斜,针脚时深时浅,不用细瞧就知做工差强人意。 第530章 共同的家   男方家送聘礼过来,女方家作为回礼得捎带上一双姑娘亲手做的鞋才行,这是积年的老规矩,虽杜芊芊的女红着实是上不了台面,但同嫁衣不同,总不能连这双鞋也由他人代劳吧。   “越活越回去了,横竖你那些吃食生意大家伙儿都能帮得上忙,你赶紧的,先将其他放一放,把正事做了要紧。”季桂月逼着她停下手里所有的事好歹赶出一双见得了人的鞋。   杜芊芊内心哀嚎,女红哪里突击半拉月就能练出来的?但这双鞋意义不同,假他人之手对裴华有些说不过去,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会就是不会,她也没法儿突然就生出一双会做鞋的巧手来呀。还是杜小芹一旁瞧着苦瓜脸的小妹,给出了个主意,既然不在行,那么就全在心意,要么纳个鞋底,要么绣个鞋面儿都使得,心意到了就好。   本来是想纳鞋底的,毕竟踩在下头做工如何旁人都瞧不着,但是杜芊芊拿着锥子好几次都差点戳破自己的手,季桂月瞧着又生气又好笑,但凡会过日子的人家就没有丢弃的东西。不能再穿的衣裤,破床单被褥,凡是旧布都要收拾起来,留着做鞋,谁家大姑娘小媳妇不会这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只是转念一想,杜家兄妹爹娘去得早没人教,小妹过来的这一年,头半年自己七病八灾的,后半年更是忙着吃食生意,又何曾有过闲暇的功夫去学这些?当下不忍再苛责,叹了口气,将歪七扭八厚薄不平的鞋底子拿过来,“算了,你就绣鞋面儿吧。”   一双鞋面儿绣好,杜芊芊自己瞧着都不好意思,特特去城里铺子买了双顶精致的,托付张二娘作为媒人往裴家送回礼的时候给裴华带了句话,绣的花样实在拿不出手,成亲那日就穿买的那双吧,不想裴华还是将自己做的那双穿上了脚,鞋的上方大红色衣摆随着动作微微飘动,紧接着眼前就忽然一亮,头上顶着的那块红帕子被人给揭开了。   气氛在此时达到了顶点,各种拍巴掌大笑声不绝于耳,孙二娘高声笑道:“真真儿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再般配也没有了!”   杜芊芊于是一抬头,就终于看见了那张已经好几日未曾得见的脸。   裴华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面上不知是不是也如同自己一样也做了类似挽面之类的拾掇,细腻光洁得很,愈发显得棱角分明,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擒着笑,看着自己闪烁着晶亮亮的光。   在杜芊芊的印象中,这人平常的衣着非蓝即灰低调异常,今日冷不丁见他穿一身红,身量颀长挺拔,自有一股飞扬风流之神采,心底正暗叹“真帅”,却也知道当着满屋子的人切莫露出花痴模样,否则丢脸丢大发了。   连忙收心敛神,复又微微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坐得端端正正。   屋子里人多得很,裴华也顾不上同杜芊芊说句话,就被人群簇拥着去院子里吃酒。房门一关,喧嚣吵闹都被隔在了外头,屋子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杜芊芊终于肩膀一松快,可以歇口气了,先是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间屋子显然为了成亲好好收拾过一番,四周墙壁都重新裱糊了,窗上也安了粗崭新的冷布和卷窗,柜子与床边的桌子也都换了新的,还添置了几样以往没有的家具和器皿,瞧着挺舒服温馨……凡是目光所及之处,都贴满了大红的喜字,豆绿的冷布此时被拉了半开,窗台上摆了一盆石榴花,完全不讲究什么上茸下瘦、偃亚偏曲或者疏密斜正的意态,就是一盆正当时令的、生得肆意旺盛的野石榴花,树叶是蓬蓬勃勃极富生命力的新绿,簇拥着吐艳喷焰的红花,与那些大红的喜字交相辉映,将屋子照得一片亮红喜庆。   既熟悉又陌生,杜芊芊上前抚了抚石榴花的嫩蕊,想到了旧年,在窗沿相同的地方,白瓷瓶儿、青蔓草、腊梅和天竺果,以及裴华哥睡在旧炕上的伤势……那么多的变故与故事,杜芊芊想着就有些感慨,好在雨过天晴,都熬了过来。杜芊芊轻轻旋转着一圈瞧脚边的裙裾飞扬,又一屁股坐回榻上往后一仰,新被褥干净暄和,满是阳光的味道。   尽管修葺一新,但仍然能轻易便寻到裴华这么多年来在此生活所留下的各种痕迹。从前这是他一个人生活的地方,但往后,此处就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家了。共同的家,杜芊芊平摊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念着这四个字,心里止不住的一阵甜,捂着脸偷偷乐,可这种兴奋雀跃很快就转换成了睡意,也难怪,昨晚几乎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今儿一大早就被叫醒,这会子睡在这么舒服的床上,可不得打瞌睡么。 第531章 续八仙   正在将睡未睡之际,屋门被“吱呀”推开了一条缝儿,外头的喧嚣立时传了进来,高声谈笑,推杯换盏地好不热闹。   “芊芊!”樱子端着两个碗从门缝里挤进来,“你看!”   饭菜香扑鼻,杜芊芊立刻就觉得自己饿了,好家伙,裴华这家伙够舍得下本的,一碗清蒸黄鱼、一碗续八仙,那黄鱼可是海鱼,不知裴华是如何弄来,尝了一口,难得的还十分新鲜,那碗续八仙饶是杜芊芊都觉得有些肉疼,实打实的燕窝、鸭子、火腿、脘子、白菜、鸡翅、肚子、香菇一锅烩,也忒实诚了些,一点不知节俭,杜芊芊嘟囔道。   “芊芊,你嘟囔啥呢,赶紧趁热吃!”樱子将筷子递过去,“华子哥被他们围着劝酒还不忘托我给你端好吃的来,对你可真好。”   听闻此言,哪儿还有什么不满,杜芊芊抿了嘴笑,夹满一筷子入口,师傅手艺不错,好歹没糟蹋了这些好食材。樱子见状,又立即表白自己功劳:“可这些菜都是我夹的,你瞧见没有,燕窝我可给你舀了几乎小半碗呢!”   “多谢你费心,你也快回席去吃吧,不然好的都要被抢光了。”杜芊芊笑着夹了一块鸭肉填入樱子口中。   樱子边鼓着腮摇摇头,“不去了,我也差不多吃饱了。今儿个满桌子的硬菜,吃席的人可乐坏了。除了钱掌柜他们那桌,其余桌上一道菜端上来就被抢着吃光了。”   还夸张地形容那些大娘小媳妇们争抢的样儿,学得很是生动,杜芊芊都被逗笑了,又问道:“阿青呢?”按理说,阿青应该会同樱子一起进来的,这会子没见她,有些好奇。   樱子立即做出神秘兴奋状,凑近杜芊芊的耳朵:“阿青她有了身孕啦!”   “真的?!”杜芊芊既意外又高兴。   “嗯!”樱子使劲儿点了点头,许是别人碗里的东西香,又伸手从杜芊芊碗里捏了片火腿,“我同阿青坐一桌,亲眼瞧见她干呕来着,她自己悄悄儿告诉我的,说是刚一个多月,曹松哥宝贝得紧,自己都顾不上吃了,只轮着夹阿青能吃得下去的,我哪里还能劳动她同我一起来?”   阿青自己背地里是着急的,成亲也有半年光景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下子总算天遂人愿,杜芊芊打心眼里儿替阿青高兴。   “你还只顾着高兴呢,裴大娘和菊花嫂子越发凶悍了,她们那桌人都抢不过她俩。芊芊,以后你可得同她们一锅吃饭,一个屋檐底下住着,我来找你都不那么方便了,怪愁人的。”   “没啥好愁的。”杜芊芊不觉得自己需要担心这个问题,那婆媳俩烦人是烦人了些,但自己每日里那般忙,哥嫂和姐姐都住在紧隔壁,大不了裴华不在家的承望多回去呆着也就是了,“倒是你,等你成亲了,到时我要找你才叫麻烦呢。”   这次听说南子娘来一并拿了樱子的生辰八字,准备去相看吉时,看样子南子和樱子的亲事也不远了。樱子有些不好意思,搂着杜芊芊的胳膊又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才端起空菜碗,悄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除了偶尔几次柱子和妞子他们几个孩子想要偷溜进来,被大人们呵止了,杜芊芊就只有呆坐着等待的份儿了。床边坐一会儿,又在窗口站一晌,实在闲得无聊,便掰着指头琢磨,以后这个小家一个月进项有多少,第一茬桑葚果子结了能做出多少罐桑葚膏来,又想着张二娘果园子里的黄桃也快结了,今年恐怕是没工夫做罐头了……瞌睡劲儿着实抵挡不住,杜芊芊索性和衣躺下打了一会儿盹,只是这盹儿时间有些长,等她醒了,外头都擦黑了,院子外头的喧嚣声终于归于平静,她耳朵里便听见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将将抬起头,便见裴华裹挟着酒气大步走了进来,面色陀红,但是眼神却仍然清亮,他是颇有些酒量的,但是平日里怕误事,甚少贪杯,今儿个大喜的日子少不得被人拉着多灌几杯,幸而有南子及衙门里相熟的兄弟帮忙挡了些,自己也知分寸,因此上并未曾醉过去。   在这种微醺下,裴华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眼角眉梢堆了些风流倜傥的神采,杜芊芊忽然就觉得有点紧张起来。   他三两步走至杜芊芊的跟前,身上那股子清冽的酒香跟着飘了过来,不知是不是自己刚睡醒的缘故,杜芊芊忽的觉着自己也被这酒香熏得微醺了,裴华瞧着她突然红了的脸蛋忍不住轻笑,抬手碰了碰她那张分外细嫩俏丽的脸颊:“等久了吧?” 第532章 春宵暖帐   杜芊芊点点头又摇摇头,抿了一下嘴唇:“还行。”声音里带着些刚睡醒的娇憨和藏也藏不住的娇羞,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暗暗啐了自己一句,怎么个意思,男色当前就这么没骨气起来,转而想到昨晚嫂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更是脸上烧得飞红,虽自己觉着十分丢人,但裴华被那软糯的声音撞进耳里,不由得心口便热了热,指腹在她微微翘起的唇边蹭了蹭,屋内暧昧气息流动,十分旖旎。   “砰砰——砰砰砰”,杜芊芊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脑袋似乎烧晕了一般迷糊,脑袋指挥不了嘴巴一般,“今儿个酒席花了不少银子吧?”   嗐,怎么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杜芊芊恨不能抽自己一下。   裴华显然也没想到杜芊芊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微微楞了一下,再去瞧杜芊芊懊恼的表情,觉得着实可爱得紧,憋住笑一本正经答道:“大喜的日子多花些也值,钱掌柜的也帮了不少的忙,海鲜都是托他运来的,十分新鲜。”   杜芊芊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点了两下头,其实也不是真的十分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一时脑抽罢了,裴华就站在她跟前,她垂下头恰好杵在他胸口的高度,分明听到他暗藏的笑意,又羞又急,不知该如何转圜场面,裴华见她小脑袋耷拉着,很是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不去逗她,怕她真恼了,伸手揉了下她的头顶,“满身的酒气,我去洗洗,等我回来。”   言毕,三两步跨出房门。杜芊芊这才抬起头来,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男人家洗澡本就潦草,此时又惦记着房中人,裴华不过随随便便冲了两把,便又匆匆跑了回来。再进门的时候,衣裳就不曾穿得太整齐,敞着怀。手里还端了盆温水,盆边搭着一条新帕子。   脸盆搁在床边的新桌上,裴华淘洗了帕子,拧松了就去给杜芊芊擦脸,杜芊芊立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用,我,我自己去洗。”   被裴华用帕子盖住了脸,轻轻擦拭,“别动。”   温柔醇厚的嗓音似乎有魔力,不过两个字,杜芊芊就如被点了穴动不了了,只能呆雁一般坐着任由裴华给她擦脸,倒也还好,起码有帕子充当遮挡,脸擦完之后裴华又很自然地拉过她的一双手擦了擦,这下子视野无遮无挡,裴华就立在眼跟前,又是敞着怀,杜芊芊无可避免地看见他的上半身,有肌肉但不夸张,是恰到好处的匀称精壮,肌肉线条流畅有力,蜂腰猿背,四肢修长,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胸口的旧伤早已经养得大好,没有余下什么痕迹,杜芊芊睁大了眼睛去瞧,发现仅仅有极淡的一点,不仔细盯着找很难发现。   杜芊芊的脸洗净了胭脂水粉与口脂,皮肤反而更加白润如凝玉,唇瓣莹润透着粉嫩的光泽,额前的碎发被帕子弄湿了些,有些凌乱地小炸毛,更添俏皮,想着面前的这个俏妞终于成了自己的妻,裴华胸口又热又烫又慰贴。   瞧见杜芊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胸口瞧,表情专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杜芊芊回过神来,妈呀,今天索性将以往所有的脸都丢尽了,想要辩解是在看伤疤吧又颇有些没底气,毕竟刚刚还在赞叹人家的好身材呢,罢了罢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看了就看了吧,叹了口气,肩膀往下一塌,泄气一般。   裴华伸长胳膊将她不费吹灰之力卷进怀中,脸颊正正贴在他那坚硬的胸膛上,此时笑意仍未断,胸膛也跟着微微震动。杜芊芊嘟囔了一声,抬起左手,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以示抗议,裴华眸子一暗,将杜芊芊不老实的爪子随手一捞,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翻身压了下来,不由分说将她扑倒在床上,铺天盖地的吻立刻落于她唇上。   吻得又急又促,胳膊将怀里的人钳得紧紧,只晓得辗转碾压,吻技笨拙,杜芊芊肋骨都觉得被勒得有些疼,待要挣扎,抬头却对上一双深谙的眸子,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炽烈而火热,二人之间紧密相贴,杜芊芊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气息与剧烈的心跳,见她有些吃痛的表情,裴华赶紧有些无措地松了松胳膊,知道原来他也同自己一般紧张,杜芊芊心中骤然就是一松,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要相伴共度一生的爱人,又有什么可害怕和不安的,只需将自己安心交付他就是了。   于是试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裴华俊俏的脸,抿着嘴羞赧地笑了下,杜芊芊想着估计自己肯定笑得特傻,但映着外头的清幽月光,裴华觉着这是自己见过最美的笑容,心里甜软地几乎要化了一般,抬手三两下将杜芊芊从层层叠叠的衣裳里剥了出来,迅速把自己的衣裳也尽数褪了去,薄唇热吻从白嫩的肩颈处一路辗转往下……   屋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灼热,**暖帐、旖旎满室,就连夜空中悬着的大月亮都害羞地钻进了云里。 第533章 第一天掉链子   杜芊芊自认向来不是个对环境非常挑剔的人,也没有认床的习惯,但是成亲后的第一日就睡过了头是她自己万万没想到的。   翌日一大早,晨光熹微,在窗棂上映出一道浅淡的印子,天色虽未大亮但早已过了杜芊芊每日晨起的时间,她偏生还在呼呼大睡。   即便柱子蹑手蹑脚推开了门被裴华提溜起领子,杜芊芊仍未醒,叫醒她的是从打开门缝中透进来的裴大娘,哦不,婆婆的埋怨声。   “人活久了什么事都能碰上,成了亲头一日挺床上等别人做饭的新媳妇儿还真是少见!”伴随着一阵扫帚拍拍打打的声音。   裴华赶忙将屋门带严实了,“娘,您歇了吧,扫帚放着我来扫。”   更来气了,“我没那福气,你有这功夫帮帮你哥地里的活儿,爷们儿只管干这些女人家的活计像个什么样儿?!”虽这么说着,将手里的扫帚往地上一摔。“砰”!不仅是扫帚落地的声音,也是屋里杜芊芊猛做起来的动静,伴随着一声“嘶”,看来是磕着哪儿了。   裴华紧着开门去瞧,却看见杜芊芊脸皱成一团,拥着被褥揉着左肩,乌鸦鸦的青丝披了满肩,映衬着白皙的脖颈和藕臂煞是好看,虽正值暮春时节天气暖和,但大清早还是有些凉意的,担心她受凉,裴华扭转过身将屋门从身后掩好,裴大娘斜睥了一眼,无声地对着屋门啐了一口。   “撞到哪里不曾?”裴华将杜芊芊的头发笨拙地拢了拢,去检查她正在揉着的肩膀,却赫然瞧见白嫩的肌肤上好几处自己的杰作——或红或紫的吻痕,面儿上一红心里一热,轻轻地用拇指摩挲着那些痕迹,“还疼吗?”   ……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一语双关的暧昧,让她怎么答啊!杜芊芊觉得一股热气蒸腾到头顶,连带着耳朵根都红了,“你怎么不叫醒我,还将冷布都放了下来!”说着用手一指床边,裴华不仅将冷布全都卷放下来,还生怕外头的天光洒进来扰她清梦,特特将那盆石榴花将那冷布底边儿压了个稳稳当当,给杜芊芊营造了个绝好的睡眠环境。   “你难得能休息一下,多睡会儿吧。”   “那怎么行,今早该我做早饭的。”新嫁娘头一日做早饭是积年的老规矩,嫂子和姐也嘱咐过自己好几次,谁想第一件事就掉链子了,杜芊芊着急忙慌想要起床,可臂膀刚从被褥里抽出来发现自己只着了轻薄的亵衣,又连忙缩了回去,半颗脑袋几乎埋进被子里,“你赶紧出去,我要穿衣!”经过被褥的阻隔,声音闷闷的听不清。   裴华瞧着鸵鸟似的媳妇儿,越看越觉得可爱至极,于床沿坐下,长臂一伸,连人带被拥了个满怀,下巴摩挲着柔顺的青丝,“今早的饭我已经做好了,只管安心。”   “啊?”杜芊芊惊讶道,很快又恍然大悟,“难怪大娘那般生气呢。”   “嗯?”裴华微微松开手臂,与杜芊芊对视,“大娘?”眸子里含着融融的笑意,还不忘给她掖了掖被角,怕她着凉。 第534章 小青柑   “我得赶紧起了,娘……娘那里我还该去敬茶的。”杜芊芊低了头,叫着有些不习惯,磕磕巴巴的,想要穿衣吧,又不好意思当着裴华的面儿。   瞧着她局促不安的,不忍再逗她,裴华又连人带被褥拥了拥,“没事,村里人家没那许多的讲究,你慢慢穿吧,别着急。”接着起身,将屋门从身后带好。   堂屋里头的裴大娘正被大儿媳劝着忍一忍,“冬子娘昨儿个说的您老都忘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也别和银子过不去哇。”说着嘴巴冲着裴华房间的方向一努,裴大娘嘴里嘟囔骂了几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是忍下了这口气。   杜芊芊等裴华出了屋门便不再耽搁,利索地穿戴整齐梳洗完毕,昨日宾客众多,送的贺礼也多,裴华都收了堆在她的樟木箱子上头,她待要从箱子里取些好茶叶出来,却又要倒腾那些贺礼,正想着要不要叫了裴华来一同帮忙,一眼瞥见贺礼里头有茶包模样的,拿起还没凑到鼻尖呢,一股清冽的茶香与清甜的果香早已钻入鼻中,打开一瞧,是十颗圆头圆脑的“小青柑”,青柑随着时间陈化,其药效越好,手里的这一包表皮青黑色已时间溢出白色的糖霜,柑香怡人,显然得是上品。   暮春时节煮了小青柑来喝最是清心润肺,降噪解忧,就是它了!杜芊芊拿了一颗用滚水冲泡,汤色橙红透亮,普洱和果香融合缠绕随着热气蒸腾而四散,闻着就沁人,今早睡过了头,甭管以往有什么过节,一码归一码,好歹拿出知错的态度来,斟满五盏,先端了一盏出了厨房,恰好碰见裴华从门外头抱着长木杆从院门里进来,心里就是一甜,“急什么,不拘什么时候做都成,快放下来喝茶。”   “好。”裴华往她手里一瞧,知她是端去给娘,怕她兴兴头头去了被撅回来,到底不放心,“你略站一站,我放下东西同你一同去。”   茶香早就飘到堂屋里去了,裴大娘早就在堂屋里等得不耐烦,又见小两口在院子里你侬我侬咕咕唧唧,火气夹杂着莫名的酸意又有些往上窜,李菊花又捅咕了婆婆一下。   “娘,今早是我的不是,起晚了,中午的饭我来做吧。这是小青柑,您尝尝。”杜芊芊并不惧怕裴大娘,但好歹有愧意,话说得十分和软,态度恭谦地奉上茶汤。   没成想裴大娘也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接过茶盏,笑着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讲究这么些。”与早上骂骂咧咧的婆婆仿佛是两个人,杜芊芊心下诧异,别管婆婆的笑容带着些假,到底面儿上给了自己体面,也算过得去了,原也没指望嫁过来就能同裴大娘亲如母女,像这样和和气气就行了。   “哎唷,这茶恁得香,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闻着倒还有些橘子味儿?”李菊花在一旁笑道。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婆婆和蔼,就连李菊花都好相处起来,伸手不打笑脸人,杜芊芊忙应道:“嫂子好灵的鼻子,柑果把果肉和核掏空,然后将茶叶填充在里面,盖上蒂头,再拿出去晒干,就是咱们现下喝的这茶了。哥和嫂子的也泡好了,在厨房里头。”   “弟妹都同钱掌柜那样的大人物做生意打交道,果然见多识广,不怕你笑话,嫂子我呀托你的福还是第一次喝呢,昨儿个就瞧见钱掌柜的小厮提溜了好些贺礼来,想必这就是钱掌柜送的吧?”   杜芊芊不搭茬,脸上笑容不减,继续叮嘱:“这小青柑先泡喝后煮饮,一颗能泡上二三十壶,从头汤到尾水一直柑香汤甜,娘和嫂子可千万别忙着倒了,白可惜了。”   “嫂子,等会儿我将秋千弄好就去地里帮忙,顺带给大哥带上几杯。”夫妻俩配合默契,将李菊花关心的贺礼问题给轻轻带过了。   “好容易九天的节令假,这几日你就安安心心陪芊芊吧。”李菊花虽然吃了个软钉子,但是一点儿没表现出不开心来,还不忘同裴华客气。   离忙活午饭尚早,杜芊芊又惦记着家里的一大摊子事儿,奉完茶就去了隔壁,果见全家都在忙呢,洗果子、搓节骨草、做奶酪、熬糖浆……满院子的繁忙景象,妞子帮忙将洗好的果子拎到厨房里头去,安安小跟班一样尾随其后“姐姐”、“姐姐”地叫得欢。   听说了杜芊芊起晚的事儿,季桂月放下了正在洗的果子,狠狠点了她脑门儿一下,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指印,“没事还担心被人家挑刺儿呢,你倒好,自己上杆子给别人捏错。” 第535章 盐都卖馊了   见杜芊芊笑嘻嘻的,季桂月拽了她的袖子,“还笑呢,没心没肺的,一大早的我们可是听得真真儿的,裴大娘骂人来着。”   “原也是我不好,头一日就睡迟了。”杜芊芊见哥嫂姐姐都担心自己,连忙解释道,“方才临来前我已经特特泡了茶奉了一盏。”   杜大山手里活儿没停,点点头,“这就是了,你毕竟是晚辈,做错了服个软,一家子人和和气气的就好。”   他这理论惹得季桂月一翻白眼,“那也得分是对谁。”说着往隔壁下巴一抬,“那两个,但凡软一软就必定要变本加厉欺负到头上来的。这院子里头你只管听你嫂子的,你哥和小芹都是面团儿捏的老好人,听他俩的话,盐都卖馊了的日子还有呢。”   杜芊芊对于婆媳关系和妯娌关系不甚在意,保持和平相处也就是了,哪里来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叽咯那些琐事,听嫂子说的有趣,又拿出从屋子里带过来的四颗小青柑,“我泡了味儿极好,甜润香浓,等喝完了我越发多买几包回来。”   说话间杜小芹一直聚精会神熬糖浆,这活计略一走神,一锅糊了就全白费了,终于熬好了一锅,倒入模具,等凉的空儿,拉过杜芊芊:“小妹,裴大娘没难为你吧?”   “没有,姐,不仅婆婆她客客气气的,就连菊花嫂子都十分给面儿。”   季桂月又憋不住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越是这样你越得小心着些!”   杜芊芊失笑,嫂子生怕自己着了裴家婆媳俩的道,时不时都要敲打敲打,又想到今早李菊花打探宾客贺礼的事儿,几句话不就绕过去了,哪儿有嫂子说得那么夸张啊,此时的她不知道,自己眼下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简单幼稚。   严格论起来嫁到隔壁不过才一天的时间,杜芊芊回来就感觉老亲切了,先回了自己屋瞅瞅,又去菜园子里绕了一圈。菜园子东南角上的那两株葡萄被杜小芹伺弄得极好,经过了月初的打梢和掐须,葡萄藤蔓业已抽条,长势几乎能用毫无节制来形容。   “大妹可稀罕这葡萄了,你看长得多好,过几日就要给它打一次条,倒也不嫌麻烦。”季桂月虽嘴里如此嫌弃,身体却十分诚实,欣喜地小心去拉了几条新枝来,“你瞧,枝条猛抽,就是这葡萄花儿没大意思,不仔细瞧都寻不见。”   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掩映在肆意生长的绿枝里头很不起眼,花期也短,再十来日就会结出绿豆大点的葡萄粒儿,看了一回,杜芊芊又要去瞧自己前些日子摘的白兰,季桂月瞧着就好笑:“也没见你,刚离了一天又住在隔壁,倒像多少日子没回来似的。”将白瓷碟子里娇娇嫩嫩象牙白色的半开白兰抓了塞进杜芊芊手里,“知你惦记着这个夜间枕了格外地香,华子方才来拿了东西说要回去给你做秋千,你哥倒想去帮忙,大妹说你们夫妻俩一同做着有趣儿,才罢了,来了不小时辰了,赶紧回吧。” 第536章 荡秋千   裴家院子里就裴华一个人在忙活,原来裴大娘和李菊花都去了地里给裴勇哥送茶水去了,顺道帮忙给地里的白薯秧苗浇水,最近这十来日落雨少,恰逢白薯最需要水的承望,因此各家各户都忙着在田垄上走来忙去地挑水,不过心里并不十分焦急,大家伙儿都清楚,白薯终归是皮实,同庄稼人的韧性一致,且吉安村的地界向来不缺雨水,等一场喜雨淋下,团了颗,保管控制不住地欢实疯长。   此时日头上来了,气温骤然高起来,裴华袖子挽至肘部,露出强健有力的胳膊,两根立杆已栽入了土坑,两根直杆顶部分别都有一个“丫”字型的分岔,此时他正将另一根直杆架在立好的两根支架杆的分岔上,这就形成了一个“门”字形的支架,那杆架直径不小,分量应该不轻,不过瞧着裴华的样子粗气都没喘,轻轻松松就架了上去。   “我来给你帮忙!”杜芊芊兴奋地撸袖子。整个吉安村也没几户院子里有秋千,占地方,有那空地多耕几垄菜蔬多好。   看她细皮嫩肉哪里能做抗架这些活儿,不过裴华并不拂她的兴致:“好,等等我用锉刀打眼的时候你帮忙将木条底部穿过去。”   两个深约一米左右的坑旁边堆满了等体积的土,杜芊芊就去拿了簸箕和扫帚去清理,又帮着裴华把秋千的两根木条小头处曲折一下,把顶头穿进两个木环上绑好,二人忙了一气,着实不是件轻省的差事,幸而是在凉棚底下偏南风阵阵袭来,额头上的细密汗珠一蒸发,好不舒畅。   辛苦也是有回报的,一幅农家小院子的秋千在南风里轻悠悠地荡啊荡,看得杜芊芊心痒痒。   “你坐上去试试,我来给你推,保管你摔不下来。”裴华看她盯着秋千的眼睛亮晶晶,就知她跃跃欲试。   “好!”杜芊芊雀跃地坐上去,裴华站于她身后,也并不敢真的使力去推她,只捏紧了两边的绳索稍稍用力,生怕跌了她。   秋千荡悠而起,衣袂跟着翻飞,秋千上自己的俏媳妇儿笑声四洒,裴华觉着心都暖化在这南风天里,偏生杜芊芊仍觉不过瘾,嫌裴华力道使得小了,催着他再加把劲。   裴华笑着摇了摇头,无法,只得手里的力道又加重几分,荡到顶点处杜芊芊都能瞧见隔壁自家杜家小院屋檐下挂着的红艳艳干辣椒子。   不过杜芊芊可不是那起只晓得自己享受的人,荡了一会儿,便要求裴华停下,裴华只当她是玩儿累了,谁料却指着秋千让他坐下,“轮到我来推你了。”   裴华不由得失笑,给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青丝,“要不要再坐一会儿?这次我再多用些力道,摔了我也能接住你。”   这提议听得杜芊芊好生动心,但眼下可成啊,“不了,也玩了这么一会子了。”摇摇头,“时辰不早了,再不做午饭得迟了,下午再坐吧。”   早上可是答应了婆婆做午饭,这会子其余人都去地里忙了,若是午饭再做吃了,让地里干活儿的人饿肚子,也忒说不过去。 第537章 藏食材   昨儿个刚摆过席,自然会多少余下些食材。   庄稼人的生活很简单,无非就是土里劳作、灶台上吃饭、炕上睡觉。这三件事情在庄稼人心目中都是极庄重的,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为的就是饭桌上的充盈和肚腹里的饱满,所以厨房灶台上的营生都是在精心经营。   杜芊芊对于裴家的厨房不甚熟悉,总觉着有些不顺手,归拢了下,时令的蔬菜倒有几盘子,但过了一夜都有些发蔫,鱼肉却没怎么见,灶台上就一个盖碗里头一块五花肉,上头罩着个小笊篱。   杜芊芊暗怪自己想得不够周到,昨儿个樱子说菜式很不错,村里乡邻都爱吃,约莫食材都用光了,算了,大不了去哥嫂那里拿些过来也没什么。   被裴华拦住,“哪儿有成亲第一日就让你去娘家拿东拿西的道理。昨儿个食材我备得很足,请来的师傅倒是提了两句燕窝、海鱼不够,但其余的不会一点儿都不剩的,我来找找看。”   碗橱里翻了翻,不过碗筷茶叶等物,裴华却发现碗橱最底下那层有些异样,因为高度比较低,平时都用来放些彭大娘用不到却又舍不得丢的旧物零碎儿,譬如磕破了沿口的碗、用旧了的筷子等等,可裴华瞧得分明,那些东西原也不多,如今却凸了出来。   裴大娘自来节俭,这些东西明明都用不到了却还都当宝贝收着,裴华担心那些斜龇而出的破碗豁口划伤人,随手往里整理了下,立刻怔忪住了。   “碗柜里我都找过了,应该找不到的……”话没说完却瞧见裴华弯着腰对着碗柜的最下面一层,愣在那里。   “怎么了?”等杜芊芊过去一瞧,立刻也愣住了,但见那些破碗旧筷后头赫然是一大海碗的食材,满满登登的燕窝和海鱼,边角处还有些鸭子肉与火腿,也不管会窜味儿得厉害只管一股脑堆在一起。   裴华想着昨儿个请来的掌勺师傅抱怨燕窝与海鱼不够用的神情和语气,当时忙乱也没顾着细想,如今一回想,显然是意有所指,肯定是发现了自己娘和嫂子偷拿食材的行为却又不好说破,只得半遮半掩地同自己讲了,以免到时候这些名贵物什短了许多自己作为掌勺的没法儿交代,思及此,裴华微微叹了口气,既无奈又羞愧,五味杂陈。   可杜芊芊的情绪可就简单多了,若不是裴华在场她肯定要笑出声来,但顾着自家相公的面子,忍得好生辛苦。   “咳……”裴华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天气热东西不经久放,藏在这里头又不透风,坏得更快了,今儿中午就用这些吧。”说着就要去将那大海碗整个端出来。   杜芊芊急忙拦住:“不可!娘和嫂子藏……”想着不对,又改口,“放得这般严实,肯定是不想叫我们发现,我们就这么大喇喇拿出来用了,可不是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又得生口舌。还是放回去吧,只当没瞧见。” 第538章 憋着多难受   今儿中午这顿饭可是带着些道歉性质的,因此杜芊芊盘算着要好好表现,灶台上那几盘子的时蔬有些发蔫,叶边儿发黄,瞅着就不新鲜,索性搁着没用,去裴家菜地里转悠一圈。   有一说一,裴家的菜园打理地也不错,辣子和茄子已经有一小部分等不及要开花了,也就预示着初夏的脚步近了。辣椒树青青的,开着白色的小花,结出一个个绿色的小灯笼状的果实;茄子叶片很大,开紫色的花,因着品种不同,也有开白花的,结出的茄子颜色也不同;西南角上有竹竿搭着的架子,上头攀爬着的是丝瓜,村里不少人家是将其点在家中猪圈旁的,一个个触角牢牢圈在竹竿上,开出硕大的黄花,引得蜜蜂白粉蝶不时驻足;菜园最南边一溜儿的篱笆旁还点了三五棵瓠子冬瓜,篱笆是乡下最常见的木槿,恪守本分,就连开花也是平凡安静的,粉色却不打眼,倒是攀附其上的瓠子和冬瓜鸠占鹊巢,将花开得老大,瓠子花大而白,花瓣好似那种湖绸纱,带着褶皱,呈现出与名字严重不符的媚态,冬瓜倒是实在,黄不隆冬的一大朵,幸好也不算白欺负了木槿篱笆,结出来的果实一个比一个大块头……   要么说嫁人得对脾气呢,杜芊芊不过去菜园子里摘新鲜时蔬去,这株低下头去嗅一嗅,那一蔟用手指头轻轻抚一抚,倒像是菜园子里都是名贵花种一般。裴华就想起旧年初识去杜家吃烧烤时的情景,一大捧的狗尾巴草都被眼前人摘了来点缀自家小院,当下也不催促更无不耐烦,只管指哪儿打哪儿就成了。   “弄些莴苣叶熬汤吧。”   裴华依言寻了几个最翠绿如玉的苔心。   “来一小把韭菜。”   裴华在韭菜那一块儿,用指甲轻轻去掐最外面一层的韭菜叶儿,应力而断的最是粉嫩,掐断处韭菜独有的辛香气味四散。   ……   一圈菜园子逛完,裴华两只手满载而归,及至厨房边的鸡窝附近,杜芊芊一弯腰,捡起两枚鸡蛋,举起对着裴华摆了摆,“做汤上的飘头儿。”   碗橱里的好食材不能用,又不让去哥嫂家去取,那么灶台上的那块五花肉就是今儿的重头戏了。   “打花巴掌呔,五月五,老太太爱吃烤白薯。   打花巴掌呔,六月六,老太太爱吃白煮肉。”   暮春初夏的时节最适宜是白猪肉,真正的老饕都讲究“冬不白熟夏不熬”。正所谓“不时不食”,按照中医的讲究,猪肉乃凉性食物,白煮了之后特别适合眼前这个时令吃。   煮的时候先用大火烧开了再转为温火满满熬煮,这期间,肉汤要一直保持微微沸腾咕嘟冒泡的状态,既不能翻动也不能添水,也不能煮烂,九成熟即可,用筷头一戳便能穿透,用手捏的动肉皮儿的程度便成了。一旦煮烂了脂肪就尽融化了,捞起来切容易碎,没形儿不说,吃到口里也没了弹性与韧性,白糟蹋了好东西。   杜芊芊在灶台边忙活,裴华坐在灶膛前负责烧火,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竹制的吹火筒,朝着灶箜里吹上一口气,看着柴火上面轻微“砰”的一声燃起一片火苗,跳动的火苗倒映在他清亮的眸子里,厨房烟囱冉冉升起炊烟。   这一幕本该是再美好温馨不过了,可杜芊芊却在憋笑,只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破坏气氛。因为方才去碗柜里去取筷子,二人发现最下面那层破碗旧筷没摆放好,又被里头一大海碗的燕窝海鱼给顶得支棱了出来,裴华无法只得弯腰再去复原,越帮越忙,海碗里头的食材堆得冒尖,顶头上的都颤巍巍,再这么一倒腾难免又掉出来些,又得忙着去捡,手忙脚乱,“啪!”最外面那个破碗终于没坚持住,打碗柜上摔了下来,裂纹从原本的豁口处快速延伸,摔成了四五瓣儿。   得咧,做饭倒要先放一放,收拾破碗,归置海碗又费了一番功夫。整个过程杜芊芊与裴华都没怎么说话,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裴华已经有些不自在,说多了怕他尴尬,于是这个过程虽则安静,却又充满了诡异的诙谐。   裴华抬起眸子瞅了杜芊芊一眼,看她嘴角抽动却又忍着上弯的辛苦,“想笑便笑吧,憋着多难受。”接着又低头去照应灶膛里的火势,谨遵杜芊芊的嘱咐,不能压得太低,也不能扬得太高。   声音里透着宠溺与无奈。   “我没……没想笑……”杜芊芊还想着抵赖,最终破功,“哈哈哈哈哈哈!” 第539章 白煮肉   肉块儿尽情在汤锅里翻着跟斗,肉香四溢。   柱子倒是第一个到家的,村里学堂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了,孩子们本就是胡打海摔惯了的,村里的道闭着眼睛都迷不了路,再没谁家去特意接送孩子,散了学相伴回来就是了。   “秋千!”柱子乐得一蹦三丈高,一个皮猴儿,为了玩儿后颈脖子被毒辣日头晒蜕皮的时候都有呢,因此对于凉棚他一个小孩子家真心没那么在意。但是秋千就不同了,装书本纸笔的布袋子都来不及回屋取下,直接背着就坐了上去。   “柱子,进来吃肉!”杜芊芊眼瞅着他从坐改为了站,怕他玩儿疯了摔下来,叫他进厨房。   若是问如今裴家小院里柱子最听谁的话,只怕裴华都要往后让一让,杜芊芊是名副其实的第一顺位。   听到杜芊芊的召唤,柱子立即从秋千上蹦跶下来,冲进了厨房,“姨!”   “昨儿刚教了你,怎么今儿就忘了?”   被小叔一提醒,柱子才想起来,如今要改口叫婶子了,挠挠头,狗腿地对裴华道:“小叔,我来帮你烧柴吧。”   说着就要去拿裴华手里的吹火筒,被裴华轻轻弹了个脑瓜崩儿,“别闹,去吃肉去。”   做白煮肉的另一个窍门就是肉块儿切得宜大不宜小。一旦肉块抠搜地切小了,肉里的鲜味就会打量溶解到汤里,肉块本身的口感就大大降低了。大肉块吃起来味道才更加真切,嫩而不烂,薄而不碎,这才是白煮肉的正确吃法。   锅里现捞出来一块,也来不及去勾兑调料汁儿了,杜芊芊吹了吹,送进柱子口中。   “好吃!”柱子边斯哈着咀嚼,边叫唤着还要再吃一块儿,就这样,站在灶台边儿上愣是啥调料没要,接连吃了四五块。   接着裴大娘并裴勇夫妻俩都或扛或拿着干农活的家伙事儿回来了。   “娘,哥,嫂子,饭马上就得了。你们用沁凉的井水洗洗去去热气,饭菜也就布好了。”杜芊芊态度端正热情。   “好嘞,辛苦弟妹了!”裴勇乐呵答应着,身后的李菊花气得脸部一抽抽,自己这个二百五男人,自家老婆顶着大毒日头干了半晌的农活儿,到底谁才辛苦?再看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嘴里嚼着肉,狗腿子十足地跟在杜芊芊脚底下绕前跑后,又要帮着盛饭又要帮着拿筷,爷俩好似吃了蜜蜂儿屎的,没出息。   白煮肉已经捞出来沥干了水分、晾凉了皮,切成薄得能透光亮的大片儿码放于盘子里,又用蒜泥、葱花、酱油、辣子及香油等勾兑成调料汁儿,摆在旁边,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时蔬或清炒或熬汤,都胜在食材新鲜,十分下饭。特别是白猪肉,非常符合庄稼人率直粗豪的进餐习惯,肉是大块的,口味是纯正的,一顿饭吃得十分舒坦。   裴大娘的脸色好了许多。   杜芊芊趁热打铁:“娘,这白煮肉在冬日里头吃法又不一样,肉煮好了切了片儿,码在小砂锅里头,加了肉汤并酸菜、口蘑和小虾米拿小火慢慢煨,吃的承望蘸了韭菜花儿,锅边在烤几个芝麻烧饼,甭提多好吃了,到时候我给您做。”   描绘得绘声绘色,裴大娘被她馋得悄摸咽了下口水,裴华含笑看了杜芊芊一眼,这妮子嘴甜,还挺会哄人的。 第540章 初夏之歌   “唔。”白煮肉吃了许多块,满口肉香,年纪大了吃多了倒也有些腻,此时再来上一碗清淡的莴苣叶滚的清汤压一压,再惬意没有了。裴华都挑了最嫩最新鲜的采来,削出的笋心像绿的玉,嫩且有玉质的透明感,杜芊芊愈发连猪油都没放,捏了点盐粒儿,熬滚了之后打上俩鸡蛋做汤上的飘儿马,淡淡的清苦味道最为解腻。   一大碗的饭,裴大娘吃到快见底,索性舀了莴苣叶蛋汤泡饭,边喝汤边瞧着孙儿嘴巴油津津,筷子却仍然直往猪肉块儿伸,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比自己吃还舒坦。   李菊花也忙着给裴勇夹肉,裴勇干了一上午的农活儿,正是要补力气的空儿,那白猪肉块儿吃得带劲,不忘夸杜芊芊的手艺:“弟妹这猪肉怎生做的?一点儿也不腻。”   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再也错不了的,杜家这丫头生得水灵,还挣得多,就连做饭都这般好吃。李菊花在桌肚底下踢了裴勇小腿肚子一脚,“何止是肉做得好,就连蔬菜做得都比咱们弄得好吃。不过芊芊,灶台上的那些菜都搁着没用,还去地里现摘了,倒可惜了了。”   不提灶台上的时蔬还好,提了杜芊芊就想到碗柜里的那个满登登大海碗,那股子笑意又起,对于李菊花话里的明褒暗贬不甚在意:“嫂子,灶台上的都有些蔫吧了,做了菜口味自然好不了。家里拢共这么几口人,菜地里的不及时吃也老了,倒辜负了白长那么水嫩。再说那些蔫吧了的也浪费不了,喂鸡正好。”   杜芊芊并没有要怼李菊花的意思,地里新鲜的不吃偏要吃发蔫的,她只是想要劝她这么做得不偿失,听得裴华微微一笑。   可惜李菊花并不这么香,还辜负了菜蔬,这是哪门子的歪理邪说,不诚心给自己这个做嫂子的软钉子么,见杜芊芊笑吟吟的,更是来气,可毕竟等等还有求于人,只好忍了这口气。   饭毕,裴勇吃得太饱连茶水都喝不下了,爬上炕歇午觉,眯上一会儿下午地里还有的忙,柱子哪里肯乖乖睡觉,一心想着要去荡秋千,被李菊花打了几屁兜,连哄带吓地也按着依在裴勇身旁躺下,小孩儿没心思入睡快,前一秒还嚷着不困睡不着,下一秒就开始呼了,比累极了的裴勇睡得还快。   李菊花累不累?那还用说吗,地里忙活半天能不累么,这会子吃得饱饱的正是打瞌睡的好时候,可她有正事要忙,这不,婆媳俩聚在裴大娘屋里头,嘀嘀咕咕悄声商议着。   白瓷盖碗里已经用滚水冲泡两次的小青柑,紧结的青皮已经泡发开来,里面黄褐色的细碎茶叶条索舒展而出,前两泡味虽好,但仍不免有些清淡,相比茶味,小青柑的味道更重些,及至杜芊芊饭后这第三泡,茶的味道伴随着青柑的清香渐渐出来。汤感变得丰富而醇厚,给到舌面和口腔包浆似的舒适感。   裴华与杜芊芊一人执了一盏,窗上的冷布卷起,猛烈的日头被窗外的凉棚遮挡,屋后的树梢上已经有知了开始活跃,“吱——吱——”地趴着鸣叫,新婚的二人亲亲热热腻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空气里都带着丝丝甜意。   冷布窗、竹帘映日、天棚荫屋,再加上爽口清茶蝉鸣阵阵,心上人坐于身畔,耳边低语,这便是一首最惬意的初夏之歌。   正所谓“消夏凉棚好,浑忘烈日烘。名花罗砌下,斜荫幕堂东。”   可惜,这样的美好气氛并没能维持多久。   “华子,歇午觉了不曾?”裴大娘的声音。   “没有,娘你进屋吧。”裴华起身开门迎人,杜芊芊也跟着站了起来。   来人不止裴大娘一个,李菊花也跟了来。   二人一进屋,“哎呦好凉快!”又四处打量了一番,更是交口称赞。   “这哪里还能看出原本的样儿?又舒服又展样。”冷布、竹帘、遮日的凉棚、清风徐来、窗户外头不远处的秋千随着微风荡悠悠,说不出的闲情逸致,只不过这种形容不在婆媳俩的词汇范围之内,“芊芊,你真是好福气,一嫁过来就能住上这样的屋子。”   李菊花语气里藏也藏不住的艳羡。   杜芊芊往窗外望了一眼,大日头被凉棚遮了个严实,不过可以想见,在没有这凉棚之前,午后西晒时间很长,裴华的这间南屋是怎样的酷热难耐,是以不太笑得出来。 第541章 苦情牌   婆媳俩这瞅瞅那看看,新添的梳妆台上躺着上好的面脂与唇脂,一旁还放着上好的梳篦。   “疏者为梳、密者为篦。”与梳子不同,篦子中间有一道横梁,篦齿紧密均匀排列,呈长方形,通常用竹、骨或者木制成。梳理头发的同时也可以按摩头皮舒筋活络,姑娘家的嫁妆里梳篦是必不可少的清单之一,见证了姑娘们不同阶段的流金岁月。   只是都为梳篦也有优劣之别。一把好的成品篦子前前后后得需要七十二道复杂工序。光是竹篾截去节骨,浸泡后刮去青皮与竹瓤就已经十分细碎磨人。杜芊芊的这一把上色均匀,梁头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梁上还刻了印花;篦齿修理地尖滑动,刷了几道清漆,是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想要拥有的纤巧精美。   李菊花瞧着甭提多眼热了,和裴大娘婆媳俩这瞅一瞅那摸一摸,赞叹的“啧啧”声不断。杜芊芊并不是那起眼浅心窄之人,愿意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肉。   不过那婆媳二人最终的目光却聚焦在了房间一隅,那里放着杜芊芊的樟木箱笼,嫁妆箱笼之上堆满了昨儿个宾客的贺礼,有一眼看得出的,比如两包擦春癣的茉莉粉、一轮明月形的团扇,绣面匀薄,针脚细密、并几个精巧有趣儿的扇坠等几样,这是今儿杜芊芊拿茶叶时顺手取出来的,更有许多包装尚未打开但一看就是值钱物件的贺礼。   婆媳二人看得几乎眼睛都直了,心里暗道,说句不怕杜芊芊恼的话,她们以前上次见到这些个好东西还是托了李曼的福,不过也都是些零碎儿,何曾像今日这般一股脑儿堆成了堆摆在眼面前,视觉冲击力巨大,二人均挪不开眼。   许是眼光太过炽热的缘故,让裴华和杜芊芊想忽视都难。   “娘,有啥事吗?”裴华说着就示意二人坐下。   “啊,是有些事儿。”裴大娘说着,同李菊花一同坐下,对着房间那富裕一角仍有些恋恋不舍。   “如今华子也成了亲,我这个做娘的也了了一桩心事。”裴大娘长长叹了口气,“自打你爹走了之后,我就寻思啊,一个寡妇失业的领着俩孩子,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杜芊芊听着的确是有感而发的伤感。   “娘,您瞧您,不也熬过来了么,如今可到了您老享福的时候了,华子当了官儿,芊芊又是个能干的。”李菊花一旁安慰道。   这句话听得杜芊芊就有些别扭了,孝顺那是应当的,只不过李菊花口里这么一说,倒好像将自己那一房完全给摘了出去。   果然。   “不比我和柱子爹,老实巴交地里头刨食,也就混个温饱。”   杜芊芊朝裴华看了一眼,她觉着这婆媳二人来的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不过她不预备开口,只看裴华如何解决此事。   裴大娘和李菊花二人一捧一抬的,实指望他们小两口能有啥反应,可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娘,您有啥事儿就说罢。”裴华仍旧是这么一句,听得裴大娘气结。   无法,“看娘都说些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娘也就不兜圈子了。”裴大娘坐着抚了抚衣角,“其实也没多大事儿,只是你们刚成亲,还是小孩子家家许多礼数你们还不懂。咱们远了不说,就说你哥和你嫂子,他俩成亲的承望可没有将宾客贺礼放在自己新房的道理,若是让村里其他人家听见可要笑话。不信,你问问你嫂子,看为娘我扯没扯谎。”   “看娘说的,这不应该的么。可着咱们全村不都这规矩,不过您老也别和他俩较真,刚成亲又没人教,还得您老说与他们才明白呐,上辈传下辈,世人都打这么过来的。”李菊花忙抢着圆场。   杜芊芊乌溜溜的眼珠盯着李菊花嘚啵嘚啵的嘴巴瞧了瞧,心道,没想到也是这般毛躁,若是此刻爆炭嫂子在场,只怕已经吵起来了。   李菊花也不想想,裴勇同她成亲时所用的银两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裴华的月俸里攒出来的,再说裴华的亲事裴大娘可就只出了二两银子,哪里来的勇气到这里来要贺礼。   成亲之前季桂月耳提面命下,杜芊芊已经有了要处理这些家长里短琐事的心理准备,只是不想这一刻来得这般快,成亲头一日就来了。这些贺礼分量可不轻,杜芊芊去瞧裴华的意思,但见他微微低着头,不知在考虑什么,突然心生不忍,一头是媳妇儿、一头是刚打了一张苦情牌的娘,必定左右为难。 第542章 麝香和百合   “娘,这规矩我是知晓的,昨儿个实在忙乱才先堆在这里,我和芊芊也还没空去细数,只匆匆取了些茶叶出来。”裴华却并没有思考多长时间,倒是很快就给了回应,让裴大娘和李菊花喜出望外,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呢,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望向屋里那方角落的眼睛闪亮,瞳孔恨不得都呈现外圆内方的孔方兄形状。   既然答应了,那这些裴大娘可就视作自己的东西了,憋不住要碎嘴念叨了一句:“那茶叶,芊芊,不是当娘的挑你的不是,嫁到咱们家来可就是咱们家人了,那么金贵的茶叶说送人就送人,好歹也和娘打声招呼啊。”   杜芊芊早上只去了隔壁,顺便带了几颗小青柑给哥嫂姐姐他们尝尝,听婆婆这意思是敲打自己别贴补娘家,郁闷至极,这么芝麻绿豆大一点的屁事儿也值得拿出来说。   “娘,您听我把话说完。”裴华捏了捏鼻梁,“按照村里的旧例,这些贺礼是该抬到您屋里去,只是一样,来而不往非礼焉,断没有只收礼不回礼的道理。”   裴华走过去随意挑了一包出来:“娘,嫂子,你们看,这里头是麝香和百合。”   婆媳俩眯着眼去瞧。   “这是钱掌柜送的。却不是咱们平日里想的麝香,我原也不懂这些,还是钱掌柜昨日吃席时讲的,说知道芊芊喜欢这些物什特意送来。这是麝香木,只林邑地界才出,另一样百合也不是咱们地头出的百合花,是一种合香。”   裴华说着停顿了下,努力回想了下,尽量做到如实复述:“沉香、檀香、龙脑香和麝香混制而成,檀香中带有淡淡的沉香,比单纯的檀香气味更香。”   其实裴华素来冷静自持,描述得精简而朴实,实则着实是低调了。麝香木树老而仆,埋地土而腐,外黑内黄赤,其气类于麝,因此才有了这个名儿,名贵的红麝香串就是用麝香木制成的;沉檀龙麝更不用说,都是名贵香料,香炉子里焚上点笼好,屋中香气取各香之长,极好闻。   就连杜芊芊都有些惊讶,这份礼很是贵重了。裴大娘和李菊花原本想要接过来瞧瞧,结果一听这般名贵,吓得缩回了手,万一抖落了一星半点,岂不是白花花银子没听见个响儿就没了。   “虽钱掌柜未说价钱几何,但必定不菲。那个奶酪铺子生意好,铺子陈设却老旧,大夏天眼瞅着要到了,要将那两间铺子修葺了再开张,咱们是不是得还礼?”   “这是自然。”裴大娘点点头,心思还在那名贵的香料上,盘算着这东西就这么自家用了那天老爷都是要怪罪的,不如卖了得现银捏手里实在。   “这些贺礼都给娘,我和芊芊都没意见。只是到时候回礼,娘您得多费心,怎么着也得按照这些香料的标准再填补些才好。”裴华说着又补充道,“另外,朱大娘和南子他们的贺礼也是贵价,至多三四个月的功夫南子和樱子两人的婚事也要办了,都得按照如今的份例回礼……”   裴大娘听地炸了,“啥?我预备回礼?”   裴华也微微愣了下,看着自己的娘。   “不……不是,我和那钱掌柜又没什么交情,我回礼算怎么回事儿啊,再说了,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哪里懂这些金贵阿物,到底值多少我也是俩眼一抹黑,去哪里挑啥差不多的东西去……”裴大娘嗫嚅着。   敢情只想收礼,不往外出啊,那这些回礼裴大娘原本预备让谁回礼也就不言而喻了。裴华瞧着那一堆的贺礼,估摸了一下再怎么也得四五十两银子,又看了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完全交由自己做主的杜芊芊,想着她酷暑严寒的早起奔波和每日的辛苦,等于叫她白费几个月的辛劳,何等的不公,可是自家这个娘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口中有些发苦,微微叹了口气:“娘,我和芊芊也不懂这些,过几日要去城里打听了,也顺道瞧瞧什么东西拿得出手价钱合适、拿得出手的,回来告诉您。”   “你!”对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儿子和看得见摸不着的贺礼,裴大娘嘴角气得抽抽,可她自己也知道不占理,被小儿子看得心虚,“显见得你们小两口是有出息了,竟能收到这些尊贵物儿,罢了,我原想着多半同你哥嫂成亲时差不多,往来不过稀松平常的日用。既这么着,你们就收着吧。”   钱掌柜并衙门众人怎么可能送同村里人差不多的东西?但裴华并不去争辩,娘儿俩彼此给了个台阶,裴大娘同李菊花悻悻而去。 第543章 名帖   屋门被“咣当”一声带上,明晃晃展示了出屋人的怒意与不忿。   接着屋内复又恢复平静,裴华和杜芊芊二人默然相对了一会儿,窗上的冷布被南风吹得高高低低,“吧嗒吧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窗棱,凉棚将大日头严严实实挡在了外头,屋里很是凉快惬意。杜芊芊抻了抻懒腰,拿眼去瞧裴华,这人表情严肃,约莫是被方才偏心的娘给刺激到了,上前去拉了他的手,准备安慰他一下。   “你会不会觉得我方才话有些重了?”倒是裴华先开了口,反手捏了杜芊芊的掌心一下,力道拿捏地恰好,不轻不重,怪舒服的。   还没享受够呢,裴华却已然抽了手,去那堆贺礼里头翻找些什么,不一会儿,拿着几张公文模样的条子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杜芊芊接过来瞅了瞅却没看出其中的名堂。   “帖子。”   “帖子?”   “嗯。”于是裴华给杜芊芊大概讲了讲其中的关窍。   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礼物有轻重。送礼之时得估量厚薄、权衡轻重,并掌握好尺度,其中大有斟酌。而对于收受方,估计对方可能送什么,考虑如何回礼这又需要一定的预见性,也非易事。   各种红白喜事,除非关系特殊者外,通常而言“礼”的成分要多过“情”的成分。譬如裴华这次的婚礼,若裴华没升任副典吏,那宾客往来贺礼里的讲究就要简单得多,也如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不过是村里乡邻、亲朋好友聚一聚热闹一回罢了,送的礼单大多也就是新鲜花样的布匹尺头等物。但裴华的身份不一样了,户房的副典吏着实是个肥差,里头可捞油水的地方太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打主意。   尽管没有广邀宾客,但仍有不少人自发送了重礼来。   送厚礼讲究四色、八色,不能送单数,按规矩,呈了礼单之后,收受方可以照单全收,也可全不收。而大多数的情况是收几样退几样,在收受的物什下注了“敬领”二字,在不收的那些下面写上“敬谢”。   裴华当然不预备收任何一宗的,有些人几乎都是头一次见,眼生得紧,送来的贺礼倒是大手笔得很。但昨儿个实在忙乱,裴大娘和李菊花又因为那亩地的事儿不怎么管事儿,杜大山他们作为亲家又怎么好来裴家做这些钱财的主,因此裴家小院里人来人往,总有顾不到的,于是那些没来得及推辞的贺礼就混了进来,无一例外地,那些贺礼里都夹了张名帖。   名帖的作用就是在登门拜访求见时用来通报自己姓名的,有些上面除了乡里与姓名之外,还一并写了自己的一官半职。   “原来是贿赂你来了。”杜芊芊明白了,弯起嘴角打趣一笑。   “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娘方才说以前的难处,我也难受得紧,只是兹事体大,这些礼别说收,就是没收却将风声放出去也要避讳。” 第544章 意想不到的贺礼   杜芊芊听出来了,裴华这是在解释,怕自己误会他铁石心肠,而同时也带着些自责,毕竟裴大娘说起裴华爹的时候,裴华眼里是有悲怆的。他们娘儿仨相依为命过的那些苦日子,杜芊芊还是颇听哥和嫂子说过一些的,其实刚刚听婆婆那番话她心里也发酸。   “我明白,兹事体大,若是一个不妨将那些贺礼或留下一两件来,日后倒是隐患。”杜芊芊尽量挑选温和的说辞,总不好直接说担心婆婆和嫂子贪心偷拿吧,又见裴华情绪有些低落,“咱们索性这会子将这些贺礼整理了,挑几样给娘送去,也不值什么。”   人非草木,刚成亲就为了贺礼同娘冷言冷语怼了那么一大通,裴华心中不太好受,好在自己这个小媳妇儿是朵解语花,牵了她的手,一一拿给她瞧。   那些贺礼有贵重的,譬如钱掌柜和、南子娘他们;有选得贴心的,譬如樱子和阿青她们,裴华在衙门里的那帮子兄弟最为实诚,每人凑份子凑了个大红包来……   所有贺礼中有三份最让杜芊芊没有想到。   “这是苏先生送的。”裴华将指着已经打开的小青柑。   “苏先生?”杜芊芊惊讶道,这茶可不便宜,苏先生虽未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但俸禄并不高,这份礼有些重了,杜芊芊将那包圆头圆脑小青柑的拿了出来,最里头一层拿清香的碧色箬叶包裹,箬叶外缠了棉麻丝带,最外头是一帕绢布,上头有蝇头小楷提的两句诗——“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么一份礼物果然是苏先生疏朗的风格,杜芊芊笑道。   裴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昨儿个邀了苏先生来,李菊花因为上次做媒的事儿心中有鬼见了苏先生有些躲闪又想要讨好地扭扭捏捏,倒是苏岳十分大度,并未耿耿于怀,借着说柱子功课几句就算翻篇了。   贺礼一件件收拾到底下,出现一套木鱼石的茶具。   村长送的。这么说倒也不准确,对于邀不邀请村长这件事儿,裴华没有犹豫过,那年村长送自己去衙门,记忆中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寒冷,刺骨的冷风能吹透袄子直钻进骨头缝,村长穿了件石青灰鼠褂,走远了只剩隐约一个灰色的人影迎着发白的日头,那个背影裴华一直记到现在。光是这份恩情,自己也不能不去请去。   倒也凑巧,李曼同她娘都不在家,约莫又是去了城里。   “哼,你小子,还是来了。”村长冷着脸打量了裴华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还打量着你不敢来请呢。”   裴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罢了,你如今官儿比我这小小村长大多了,受不起。”   村长仍有些恣扭地拿乔,裴华看出来这是长辈别扭的玩笑,不急不恼,微微笑道:“您老就别拿我取消了。往日多承您老的情,不知道您老肯不肯赏光。”   裴华态度实在是好,让村长那些莫名其妙的气也没处撒去,拿出一套木鱼石的茶具,“你小子若是不来这一遭,这礼你也别想了。”   木鱼石别名颇多,如“太一余粮”、“石中黄子”、“还魂石”等,不管是哪个名儿,都不难看出这种石头被赋予的好兆头:如意吉祥,护佑众生、辟邪消灾。不少文人墨客利用其中空为盂为砚,所盛水墨色味经久不变。   村长送的这一套里头有木鱼石茶壶、套筒杯与茶叶筒各一,“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鳃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伎,洁之方也”,尽管价值远不及玉,但这些判别玉质的标准同样适用于木鱼石。   显然,眼前这套茶具品相不差。表面光滑,干净,用手触摸感觉流畅自然;且刀工有力,一气呵成,那些个细节和一些不易观察的小地方也都处理得当、细致,杜芊芊拿着茶壶端详,有些迟疑道:“咱们……该收这份厚礼吗?”   “怎么?还不想收?不收,赶紧放下给我走,莫要再踏进这门半步。”村长对着同样迟疑的裴华如是说。   最后礼裴华收下带回来了,但村长却到底没来吃那桌酒席。   村长送出这么份厚礼也不是心血来潮,虽因为自家闺女李曼与裴华闹得十分不愉快,但村长不仅仅是李曼的爹,同样也是吉安村的一村之长,村里好容易祖坟上冒青烟出了裴华这么个副典吏,还是主管赈灾、收粮的户房副典吏,往后总有需要他照拂村里老小的时候,他这个村长岂有拒之门外、与之交恶的道理。 第545章 豇豆红瓶   那套木鱼石的茶具下边儿是一个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豇豆红瓶。因不均匀的粉红色、犹如红豇豆一般而得名。撇口、长颈、丰肩,长腹下敛,圈足。器形挺拔而秀美,外壁施豇豆红釉,通体素净,以自然釉色取胜,仅于颈部饰两道凸弦纹,起弦之处因釉层较薄可见白胎。   釉色滋润且淡雅,呈现出深浅变化的粉红色,其间夹杂绿色苔点,又称“美人醉”或“美人霁”,掺杂在红釉色中相映成趣。   “绿如青水初生日,红似朝霞欲上时”,气韵极美。   瓷器既是容器,也是包装。由于瓷器易碎.其运输包装十分讲究,“大小相套,无少隙地”是基本的包装原则。劳动人民的智慧无穷,极巧妙的绿色生物包装方法,用豆类、草种或者麦芽掺上泥土填在瓷器空隙中,不断浇水,让种子发芽生长,越生长就包裹得越结实牢固。正是最适合瓷器运输的最佳包装方式。   眼前的这对豇豆红瓶里头麦芽已然长出瓶口几寸高,显然是外地跋涉运来的。这份贺礼是谁送的,杜芊芊心里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果然,“这是栾县丞给的。”裴华将豇豆红瓶拿出来递过去,“你喜欢插花,正好用得上。”   杜芊芊小心地接了过来,娇嗔地睨了他一眼:“拿这么贵重的瓷器来插花?!我可舍不得!”小心翼翼地把玩抚摸着。   裴华瞧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儿就忍不住勾了嘴角发笑,自己这个小媳妇儿真是有趣儿,这会子财迷的劲儿透着股子娇憨市侩的可爱,雪白娇嫩的玉手配上明快鲜艳的釉色养眼极了。   “笑什么?”杜芊芊轻轻摸了几下,洁净无瑕的釉彩上头留下了几个指头印儿,不舍得继续摸,发现身边人在忍笑。   “嗯……”裴华想了想,想到之前杜芊芊埋汰过自己的一个词,“剖腹藏珠。”说着捏了一下杜芊芊翘起的嘴,捏成了个小鸭子状,“东西就是拿来用的,你既这般喜欢,拿出来搁在窗台上供了花,每日瞧着心情也好,便是这样东西的好处了。”   杜芊芊将豇豆红瓶轻手轻脚复又放回锦盒内,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太贵重了些,先好生收着吧,等……”皱眉想着要多早晚自己才会舍得拿出来用。   “那……,索性就留着等咱们孩子成亲时再拿出来使。”裴华接口道。嘴角上勾着微微笑,虽是玩笑话但口气却认真,在杜芊芊看来,这种认真比做作的轻佻性感迷人万倍。   被裴华深邃明亮的眸子盯着,无可避免又想到昨晚的情景,杜芊芊觉着自己两只耳朵“嗡——”地一声犹如火车鸣笛,双颊“腾”一下就红了,为了掩饰窘态,背过身去对着那些贺礼。   除却夹了名帖、不能收的那些,其余的都已打开,杜芊芊挑了几样,油灯一架,内盛香油和蜜,灯油内以红头绳为芯;两匹茧绸布料;几个荷包……等物。   裴大娘气呼呼而去,见小儿子两口子送来的东西,立刻阴转多云,有了笑模样。   旁的罢了,柞蚕丝为原料织造的茧绸却是难得的,野蚕食山中椒、椿、樗、柘、柞、槲等树叶后产柞蚕丝,所成的织物有着“轻薄如纸,柔轻如绵,不褶不皱,活颤拂扬,离皮离汗,坚固耐穿”的优点。   见婆婆笑得高兴,杜芊芊想着,倒也好哄,不过两匹茧绸就皆大欢喜了,看来婆媳关系也没那么难处理。   只不过等小两口一走,裴大娘和李菊花就商量开了,既为“计谋”成了而得意,看来服软这招的确管用,自以为拿住了七寸,又讨论着茧绸做夏季衣裳最好,先紧着柱子做身新衣裳赶在小暑之前穿。 第546章 中秀才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   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   他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   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   尽管不是要唱《诗经》中的“鹿鸣”诗的鹿鸣宴,但今儿个却是吴府扬眉吐气的好日子。四月里由省里提督学政主持的院试发榜了,吴家少爷——吴文博中了秀才!   通过院试的童生皆被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读书人勤学苦读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有了功名,一举进入士大夫之流,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同为秀才也是分等级的,成绩最好的是“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钱粮,吃上了公粮;其次称“增生”,无官中粮食供给,“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最末等“附生”。   吴文博虽未跻身头等“禀生”,却也博得了“增生”。寒门学子都指望着官中每年那四两银子养家糊口,可对于吴家这样家底的人家来说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列,别说吴文博只是“增生”,哪怕只是“附生”也值得家里大摆宴席庆贺一番了。   家里的厨子没用,特意请了位梅先生,乃祖中过举人、乃父也中过秀才,即便称不上簪缨世家,在县里也算得上书香门第,自己本人也是秀才出身,精通骈文、且诗词颇通,庋藏了不少古玩字画。靠着祖上三代的财富积累,干的都是些笔墨闲差,有钱有闲,朵颐福厚。平日里最爱钻研饮馔,窃搜冥想,自己琢磨出了不少菜品,可称得上会品会做的老饕。   吴典吏素日里与之交好,特请来为自家儿子备了一顿庆功宴,倒是十分有面儿长脸的事。   菜品究竟妙在何处?譬如但凡上档次的宴席上总也少不了鲍脯。这位梅先生所做的红烧鲍脯鲜嫩滑软,鲍鱼边里犹如啖蜂窝豆腐,正中圆心嫩若熔浆、色如琥珀,栾县丞吃了也大赞极品,因与这位先生也素来相识:“请梅先生也入席喝几杯。”   吴典吏到处敬酒喝得红光满面,听得县丞如此盛赞,更是高兴,连忙着人去请。   “你这鲍鱼做得却是一绝,有何秘方?”栾县丞指着盘中已快吃光的红烧鲍脯,寒暄问道。   “大人,鲍鱼是从南越整批运过来的,过大过小都要不得,发足之后应与小汤碗一般大小,选顶新鲜的细羊肚在鸡汤里头煮透待凉,裹了鲍脯,文火上满满烤嫩,如此这般鲍鱼肉质才能渑润滑嫩、柔融欲化。”梅先生提到吃便兴致盎然,说得眉飞色舞起来。   一时被吴典吏四处拉着敬酒的吴文博过来,“多谢梅先生赏光!”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吴大人,不是我唐突,公子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儿子比自己厉害,正是巴不得的光宗耀祖的乐事,吴典吏听着很是受用。   吴文博喝了一圈,已然有些微醺,被梅先生这么一夸,面儿上更红了,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后脖颈:“梅先生过赞了。”   “你小子也未免太谦了。”栾县丞招呼他坐下说话儿,话里话外透着对吴文博的赞许。   不怪栾县丞如此,考秀才哪是什么容易的事。多的是七八十岁的童生。都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这“一举”都是后来的事,想当秀才得经过十几道的考试,肚皮里头没有点真学问,不考个皮焦里嫩,又怎会有“苛”举的诨名。   粗略而言,光是背诵《论语》、《孟子》、《书经》、《诗经》、《礼记》和《左传》就有四十多万字了,大部分选择“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读书人,穷其一生都考不上科举制度台阶中最低的级别——秀才,那些上了年纪的童生想要穿秀才的长衫,还有迢迢千万里。   栾县丞的话自来是风向标,一时恭贺赞扬之声不绝于耳,吴文博听得耳朵边儿都红了,转着圈儿地朝着四周摆手客气,差点撞到了端菜上桌的丫鬟。   那股子书呆子气依旧,可瞧在栾夫人眼里却十分感慨,小曼若是当时不那么任性,如今是何等地风光,哪至于这会子为了李康那浑小子黯然神伤整日价不愿出门。   “夫人,尝尝这道笋子。”吴夫人作为宴席女主人,就坐于栾夫人旁侧。   是一盘口蘑切了丁与虎爪笋同炒,虽为素菜但胜在食材讲究,口蘑在本地界算不得什么稀奇,难得是虎爪笋不常见,每只长仅逾寸,孤鳌独耸,酷似虎爪,梅先生好手艺,将孙子发得恰到好处,清炒之后笋肉美如玉脂。 第547章 有戏   “如今文博也考出来了,你可不睡着都要乐醒了?”栾夫人同吴夫人打趣。   丫鬟按照吴夫人的指示给栾夫人布菜,虎爪笋清淡味永,又加了一筷子菜足浓焖的鹅掌。梅先生惯来会在鸡爪鹅掌这些巧物上动花样。这道鹅掌可不是现做就有的,得预先洗净去膜泡在高粱酒里头三两月,直将鹅掌都泡得肥嫩,要用时捞出用白汤烧了,汁浓而味正,腴而不腻口,与清淡的笋子恰好互补。   “夫人说笑了,不过才考个秀才,原也不准备惊动诸人。可夫人你是知道的,文博这孩子惯来用功,成日家只晓得闷在屋子里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如个姑娘般。”说得二人都笑起来。   栾夫人点头笑道:“是了,也该让孩子松快松快,这一高中就算是入了仕途,出来见见人也是应该的。”   “夫人说的是。”都是明白人,话一点即透,并不深言,吴夫人瞧着儿子也往自己这里打量,心内轻叹了一声,抬起手来,“文博,过来!”   吴文博连忙去寻酒壶先将自己的酒盏斟满,接着端了酒盏过来先毕恭毕敬给栾夫人敬了一杯,以示诚意,本预备着一饮而尽,可不知是已然喝了不少还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仰头不过才喝到三分之一就给呛到了。   “噗——咳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呛得眼泪都下来了,满大厅的注意力全都集中过来,“咳咳,没事,咳,呛到罢了。”   旁边丫鬟赶忙上来帮他拍背,吴文博慌忙看了栾夫人一眼,连忙拂开丫鬟的手。   吴夫人见状,叹了一口气,自家这个儿子啊,哎,“让夫人见笑了。”   “没事儿,我倒瞧着这小子有趣得紧。”栾夫人给打了圆场,“文博,别喝了,你酒量不好再喝醉了,仔细手颤明儿个写不得字。”   嗓子里被呛得火辣辣得疼,吴文博也属实喝不下去了,闻言搁下酒盏。   栾夫人舀了碗鸡汤,鸡从小油鸡养起,特意喂了酒糟和草虫,如此养到十六七个月,拿来吊汤,端的是鲜美活嫩异常。只是鸡汤最美味但是上头一层鸡油最是保温隔热,表面看上去无甚热气,实则极热极烫。栾夫人知道按着吴文博这个呆头呆脑的性子,若自己就这么端过去,他必定得烫破舌头,于是让身旁伺候布菜的丫鬟先给吹凉了。那丫鬟被调教得很好,吹气很轻,避免吹上唾沫星子,甚为妥当。   “看你灌了一肚子酒,喝些鸡汤吧。”   吴文博恭敬地端过鸡汤,“谢过夫人!”几口喝尽了,有些踌躇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栾夫人只当他是有事相求,“你也算是我看着长这么大的,和家里子侄一般,有什么话还吞吞吐吐的。”   又看了自己娘一眼,吴文博鼓起了勇气,不过声儿却仍不大:“小曼姑娘最近可还好吗?”   嗯?栾夫人心内一动,看来这是有戏啊,忙去瞧一旁吴夫人。   吴夫人忙笑道:“正是呢,好些日子没瞧见小曼了。这次本也想请来坐坐说说话儿,只是却没几个同龄的,怕她坐着拘束,等有空儿夫人带了来聚聚才好。”   话外之音已然十分之明了了,栾夫人心下大喜,这可不正是瞌睡就送枕头来,瞧着吴文博的目光就更和蔼可亲了。   吴文博跟着他娘话音后头不断点头道:“就是!就是!”   “这有什么难的。这阵子天气热了她只管呆在屋里懒怠得动,让她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将与李康之事轻轻一句带过,几人达成共识,皆大欢喜。   只是吴夫人心里苦。   自家的孩子自己疼,上次儿子因为被李曼拒绝后好生难过了一阵子,自己这个做娘的看着心里也难受,好容易苦读扬眉吐气了,那李曼却又同李家小儿子黄了,自家儿子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本来吴夫人是死活也不同意的,李曼虽则漂亮,却也不是那起顶标致的,脾气还大得很,唯一可取的也就是母家同栾县丞的亲戚关系了。可天底下哪里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吴典吏和吴夫人再不同意,也架不住吴文博一心要娶,只能怪自己将儿子保护得太好,只知埋头苦读圣贤书,却没出去多见识见识,乍见了个娇俏小辣椒就陷进去了。   还是吴典吏安慰她,考中秀才已然不易,举人、贡士、进士……这样一路上去只会越来越难,很难说文博最后能到什么程度,到时候前程还得托赖栾县丞,加之文博又喜欢,也就罢了。   尽管如此说,吴夫人到底意难平:“说来说去不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在这里说得高兴,那小曼姑娘那里还未必愿意呢!”   “娘,不会的。下次若见了面,我必不背诗也不乱说了。”吴文博不仅没被打击到,见他娘态度松动,反而高兴起来,拍着胸脯保证。   吴夫人气结,恨铁不成钢地狠点了他脑门儿几下。 第548章 梦魇   李曼这几日都在姨妈家躲着,不是为了躲什么人,而是为了躲事,躲裴华和杜芊芊的亲事。对于裴华,原本因为有了李康而渐渐放下的情愫最近又翻涌起来,李曼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年少时期的喜欢和不甘占了上风还是见不得人好的嫉妒成分更多,亦或是二者早已彼此相融成了难以区分开来的复杂情感。   后来的裴华,李曼是看见过几遭的,正因为见到了比先更加意气风发的裴华,那些喜欢、不甘和嫉妒更被无限扩大,二人的亲事愈近就愈强烈。除此之外更怕乡邻带着巴结的意图打听李康的消息。   “最近怎么不见那个俊哥儿?”   “亲事也近了吧,咱们村最近喜事多,可谁也越不过小曼姑娘你去,你看那马车、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富家公子。”   “小曼姑娘天生命好,在咱们这穷乡僻壤也呆不了几天了,一出嫁就住城里高门大户阔院子。”   ……   如此种种,每每听着李曼还得强撑笑着含混过去,她不愿也不能承担让村民们知道李康的事,特别是在裴华和杜芊芊成亲的节骨眼上,否则光是想象平时看不起的村里人背后看自己笑话,那绝对比死还难受。   于是在裴杜二人成亲前几日李曼便去了姨妈家,眼不见心不烦。可虽是如此,哪里又能真的做到不烦呢,村里裴华和杜芊芊成亲那日的夜里,李曼做了一夜的梦。   梦到裴华那双清冷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说着拒绝的话,又梦到杜芊芊打扮成新嫁娘的样子对着自己好不得意地笑;忽而画面一转是裴华受伤时的情景,满身的血、一脸的伤,右腿的腓骨折了戳破皮肤龇楞而出,白惨惨地吓人,耳边却是女人的声音,并瞧不见脸,但潜意识里李曼知道那是裴大娘和李菊花,声音荡悠悠,说不出地渗人:“小曼,你不是喜欢华子么,嫁了吧……”   李曼看着裴华的脸和腿,拼命往后躲:“我不嫁!我不嫁!”   嚷着嚷着将自己给嚷醒了,嗓子又干又疼,心口仍“噗通”直跳,梦做得极为真实,坐了会子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是睡魇了。   “小姐,没事吧。”丫鬟端来一盏茶。李曼接过来抿了两口,方觉喉咙好些,只是仍然心有余悸,“几更了?”   “四更天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李曼又抿了几口茶,才略定了定神,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梦话,怕丫鬟笑话她,套话道:“方才我倒像是做梦来着。”   李曼向来脾气不好,这几日更甚,略有不到之处便会发脾气,这丫鬟哪里敢说自己听到了她的梦话,只推说也睡着了,并未听到什么。又服侍李曼睡下。   可恼的是复又睡着后梦境又开始了。这回却是李康,倒也不是噩梦了,俊俏依旧、冷漠与疏离也依旧,似乎那些甜蜜的时刻从未发生过一般,见了自己却似没看见般,匆匆一瞥而过,梦里的自己拼命叫他的名字,他却置若罔闻只顾着往前走,很快就只留下个模糊的影子,这个梦比噩梦更让人心寒。   不到五更天李曼便又醒了,心情极差。   外屋有一铜壶滴漏的摆设,盛水于铜壶,壶内置一刻有度数之箭,壶底有小孔,水下漏,视度数变化以计时。白天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微弱“滴滴答答”之声这会子偏生隔着墙都恼人得紧。   “小莲!”李曼叫丫鬟。   丫鬟白日里不停劳作累得很,方才被李曼梦魇声叫醒了一次,伺候茶水时眼皮都在不停打架,这会子睡得有些沉了,李曼叫第一声并未醒。   “小莲,睡死过去了?”李曼见丫鬟睡沉了叫不醒,来了气,嗓门拔高。   小莲惊醒,赶紧连滚带爬坐起来,“小姐,来了。”一路小跑,还没走到李曼炕边,又被骂了出去。   “谁让你到这儿来的?!出去,给我把那个铜壶滴漏拿出去。”   小莲为难了,大黑夜里,能将铜壶滴漏拿去哪儿啊,可李曼那里拍着床榻催得紧,“快点!”   “小姐,这……这会子能拿去哪儿啊。”   “你怕什么,外头明晃晃的大月亮,难不成还有鬼把你叼了去?”李曼愈发不耐烦起来。   又怕被打扫的人拿了去,到时候互相推诿说不清,小莲只得硬着头皮拿着铜壶滴漏壮着胆子,走到屋外,搁在靠近自己床榻那堵墙的外侧,有什么动静自己立时就能听见。 第549章 碧松之下茯苓多   如此这番折腾,小莲要留心隔着一堵墙外的铜壶滴漏,透过厚厚墙壁传过来“滴答——滴答——”的声音,这会子府里打扫的下人约莫已经要起床了,自留意动静,可再怎么也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困意,很快就伴着滴漏之声沉沉睡去。   倒是李曼却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烧饼一般,直到外头泛起鱼白天光才复又迷迷糊糊闭了眼。   小莲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梳洗一概都顾不得,趿了鞋就小跑出去取那滴漏,只是取了之后也不敢拿回屋内,李曼仍在睡着,只好托了平日里交好的翠儿暂且搁在她房里。   “放在我这里尽管放心。怎么蓬头垢面的,被夫人瞧见倒要一顿好骂了。”翠儿虽不是贴身服侍主子的那起最有头脸的,但她娘姜婶儿却管着厨房,因此在丫鬟里头地位不低且消息颇为灵通。   小莲凑近了悄悄儿道:“姨妈家的小姐嫌这滴漏动静大,夜里就让我拿出去,这会子还没醒呢,我这才赶紧先拿你这儿来。”   看小莲的神色便知她夜里必定没睡好,翠儿同情地一叹气:“哎。”心道这差事比伺候府里正经主子还费神,回身拉开自己屋的抽屉,取了一个纸包出来,鼓鼓囊囊的。   “什么东西?”小莲正问着,就见翠儿已然将纸包打开,白霜状细粉,“怪俊的。”   翠儿神秘一笑:“好东西。”又拿了张纸三五下折了个兜儿状,从原先那包里倒了约莫半碗的量,递给小莲,“这是茯苓霜。”   果是尊贵物儿!小莲捧着惊讶道。原是攥典家送了两小篓来,据说打顶南边敬州运来,金贵得紧,不想七拐八拐姜婶儿家还能得上些。   依附于松根而生者称为茯苓,抱附于松根而生者称为茯神。茯苓有滋补和健脾的功能,而用白茯苓制成的茯苓霜又是茯苓的精华,作用更佳。鲜茯苓去皮磨浆,晒成白色的粉末,这种白色的茯苓粉末俏生生色如白霜,质地细腻,因而得名“茯苓霜”,为此小莲才说它“怪俊的”。   “这不比咱们府里买办买的外头那些个货色,这可是顶南边地界前年松柏出的,和了药,最是补人。”翠儿不无得意地向小莲科普,“最好得用人奶和了……”   到底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二人都捂了嘴低了声儿悄笑。   “这是什么话,我可到哪里弄人奶去。”   “牛乳也使得。”   小莲假意嗔怒道:“倒像是在打趣我了,牛乳府里倒有,难不成让我同小少爷要去?”   这承望翠儿才交了底:“不逗你了,用滚白水也好,每日吃上一盅,补身子再好不过了。”   这东西小莲倒也见过几次,譬如用茯苓细粉、米粉、白糖各等份,加了水调成糊状,再以微火在平锅里烙成的极薄的茯苓饼,还有隔水蒸后加了牛乳、蜂蜜做得的牛乳茯苓糕,不过都是伺候主子进食的时候,自己能尝上一尝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千恩万谢地收了,正想同翠儿再说上几句,絮儿迎头走过来:“只管在这里闲磨牙,夫人正寻你呢!”一眼瞥见小莲手里的纸包。   小莲连忙贴身收了:“我这就回去。”   絮儿知道那必定又是翠儿给她什么好东西了,心里又羡又妒,口里不饶人:“别鬼鬼祟祟的,打量谁不知道呢,哼!”   并没有等小莲,抢先一步在头里走了。小莲尚未梳洗,夫人那里又叫,心急如焚,冲翠儿笑着使了个眼色小跑而去。   栾夫人见到姗姗来迟的小莲很是不满:“听说你一大早就跑到旁的丫鬟房里闲聊,看来你这二等丫鬟的差事是当絮烦了?”   显然是絮儿在夫人这里给她点眼药了,小莲一边心里暗怪,一边吓得赶紧跪下,将昨夜滴漏的事从头到尾禀报了,栾夫人脸色才好转些。   “罢了,起来吧。这几日小姐身子不爽利,你得服侍得经心着些。”   “是。”小莲轻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应着站了起来。   栾夫人又问了几句李曼私下的情形,小莲小心应答,不该说的决计不说,比如昨儿夜里李曼的那些梦话。   “等小姐一起来就让她来我这儿,你先回去吧。”栾夫人听了一会子,低头想了想,又将小莲叫住,“回去就伺候小姐起床,让她就来我这儿。”   小莲领命而去,只是这个吩咐让她心内打鼓,扰了小姐的清梦只怕又是一顿训,因此苦着脸,也唯有胸口贴身收着的茯苓霜才能告慰一二。 第550章 让着不想吃,争着不够吃   李曼一夜未曾好睡,天大亮倒是沉沉睡了会子,还未睡足性又被丫鬟给扰了,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梳洗打扮也并未经心,恹恹地就到了栾夫人处。   小宝正在同栾夫人闹腾,不肯去府里请的先生那儿温书。   却原来栾夫人在省城的大儿子,也就是小宝的亲哥往家里送了一大车的东西,碧糯、粉粳、胭脂米各二三十斛,杂色粮谷也有三四十斛之数,额外还有各色稀罕干货,鹿筋、海参等等。满满登登一车,东西还在其次,心意才最为紧要。合府上下谁不夸孝顺、栾夫人有福气云云。   除了这些还给小宝特意备了几样活物——两对灰兔、两对锦鸡、一对仙鹤。显然压货之人十分用心,一路奔波颠簸,这几只活物仍然活蹦乱跳精神得很,小宝欢喜得要命,吃饭睡觉都惦记着,哪里心思管其他。这不一大早起来就嚷着要去瞧,同栾夫人恣扭呢。   “先生在房里等着你呢,等温书完了就去。”栾夫人已经哄了会子,耐心渐渐消磨,一打眼又瞧见李曼睡眼惺忪、蔫蔫儿地过来,二一添作五,心中不免升起薄怒,“去,将少爷带去小书房,若是再闹,也不必来回我,直接去同老爷说。”   小宝虽是老来子难免娇宠,但府里唯独惧怕他爹,一句话如同给他上了紧箍咒,立刻安静下来,眼里汪着一汪泪,噘着嘴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娘。自己生的儿子,也最知其秉性,栾夫人知道这小家伙是在故意的,为逃学做最后一搏,仍旧板着脸:“快去!别让先生好等!”   看来装可怜这招没奏效,小宝叹了一口气,歪着脑袋由丫鬟牵着出了屋。   栾夫人瞧着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等小宝出了屋门就吩咐近身服侍的丫鬟:“让他们好生喂着,小宝温完书就要去瞧的。”   丫鬟领命而去,李曼在一旁听得愈加烦闷,她与小宝虽为姐弟但年龄差距大,并玩儿不到一处,好时“表姐表姐”嘴巴抹蜜,顽皮起来怄得她光火大又不敢怎样的,因此姐弟俩时好时歹,这个点李曼正困着,睡眠不足总是不舒服,自然没心情去听这些个琐碎。   “你瞧瞧你,日上三竿方起,这也罢了,怎么出来也不好好打扮打扮,懒懒散散成什么样子。”栾夫人瞧着没精打采的李曼,不满道。   “左右又没什么外人。”李曼仍旧是一副万事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栾夫人深知道她的心病,昨儿是裴华那小子大婚的日子,李康那里又是如今这么个结果,也不去点破,切了主题:“你可知前日我去吴家所谓何事?”   “知道,不就是吴文博中了秀才。”李曼话里透着些酸。   “上勾为老,下勾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栾夫人用李曼之前奚落吴文博的话来打趣回去,“这下好了,人家才十七就中秀才了。”   李曼被噎了一下,她是真没想到那个书呆子居然还挺争气,一考即中,之前还真是小看他了,“那又如何……”   不去管李曼在那里低头死鸭子嘴硬得嘟嘟囔囔,栾夫人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那个傻小子。”说着又笑将起来,让李曼心生奇怪,抬眼去瞧姨妈。   “你猜他同我说什么?”栾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将茶盏放回茶托里,“问你好,还央我有空儿带了你去聚聚。”   啊?!李曼很是吃惊,尽管不喜欢吴文博,但女儿家心性,有人如此赤城地惦记着自己总是一件让人心生欢愉的事情。   栾夫人继续道:“回来后我也同你姨夫商量了,都觉着是个不错的哥儿,家底人品都好。你爹那里昨儿个也通了气。”说着就去打量李曼的神色。李曼没有吭声,姨妈先是同姨夫商量,光这一点她心里就知道这件事自己可选择的余地已经不多了。   “吴家上下这几日不知有多风光,那些家里有闺女的不知有多少都托了媒婆上门,吴家的门槛估摸着都要被踏平了。”栾夫人这话虽有些夸张,但并非不尽不实之语,不管以后能不能举人、贡士、进士……这样一步步考上去,凭吴家的根基,吴文博在县衙里头谋个不错的差事还不是探囊取物般容易,不管怎么看,吴文博都算得上良婿人选。   让着不想吃,争着不够吃,人都是这样。听见吴文博如此炙手可热,李曼对他的厌恶忽就淡了许多。   “姨妈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去见就是了。” 第551章 绰绰神姿、婷婷仙骨   “这才是了,都说姻缘天注定,月老再不会牵错人的,若是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那脚跟牵了一对的兜兜转转总还是成了。”栾夫人对于李曼的态度颇为满意,对于外甥女这种变化,心里宽慰之余的同时也生出怜惜,以往霸王似的、偏要强求的一个人如今也懂得了省时随命。   于是拉了她同去瞧那仙鹤处散散心。意外的是,小宝同那先生却不在小书房内,比她们还要早到。   偏院内略有几点山石,种着几株芭蕉,恰是个养鹤的好所在,这会子两只仙鹤刚吃了些东西,正在松树底下剔翎,仙骨不俗。看来府里专管这一宗的小厮对于养鹤方面颇通,喂的都是鱼壳、鳅鳝等物,绝不用熟食饱其肠胃,以避免乏其精彩俗其仙骨。   小宝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垂头丧气去了书房,先生便问其故,听说后哈哈大笑,领了他就到了这里,从春秋时期著名的天下第一“鹤痴”——卫懿公讲到西晋的陆机,再到东晋的诗人陶渊明、北宋大臣的赵抃,及至南宋宰相谢方叔……   “宫中的雄鹤、雌鹤品第高者竟享有千钟厚禄……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最后终抵不过鼎镬之灾!”   “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   “平生蓄琴一张,鹤与白龟各一,所向与之俱。”   “罢相归来十七年,烧香礼佛学神仙。今朝双鹤催归去,一念无惭对越天。”   ……   洋洋洒洒,在赏鹤的同时融会贯通讲了诸多典故,听得小宝睁大了眼,十分入神,讲至精彩之处还张大了嘴巴抬头去瞧先生,寓教于乐大抵如此。   栾夫人在院门口听得十分满意,可这位先生却面生的紧,不是平日里的那一位,里头正讲到一段结束,小宝仍缠着先生继续讲,倒和方才不愿温书时候判若两人,一扭头瞧见娘站在门口,撒娇着跑过去,“娘!”   栾夫人牵着小宝,走上前去同那位先生打招呼,结果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小曼先服了服身,那先生也回了个礼,显然二人认识。   “小曼,这位先生你认识?”栾夫人颇为讶异。   当然认识了,这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苏岳。   苏岳自己先行报了家门,又解释了,原来县丞府里的那位先生与他是朋友,夜里贪凉病了,今儿恰逢吉安村里学堂休沐,就托裴华替他一日。   “原来是这样,看来苏先生也是个爱鹤之人。”栾夫人对苏岳印象极佳,与其亲切攀谈起来。   “是,府上仙鹤绰绰神姿、婷婷仙骨,养得也好。”   见苏岳如此说,栾夫人忙命人将养鹤的小厮叫来,让他将养鹤的方法说上一说。   置食与空野,同时拊掌欢颜并摇手起足以诱之,仙鹤便会奋翼而唳,也就是所谓的食化之法,小厮生动地讲述了一遍,苏岳听得有趣而尽兴,几人又围绕着仙鹤聊了一会儿,全程李曼都在神游,对于养鹤她全无兴趣,一心只在想着方才姨妈同她讲的事情,一时觉着吴文博不论长相还是性格均呆雁一般,属实无趣,心内还是有些不甘,一时又想到如今他算是功名在身,又是身份贵重的读书人,以后凭借他爹和姨夫的权势,前途自是不必愁了,自己嫁过去也的确算不得委屈,如此前思后虑竟是极安静,半分未参与眼面前的话题。   一时聊完,栾夫人见苏岳不卑不亢进退合宜,生起爱才之心,便留他在府里用午膳。见栾夫人颇有诚意,并非假意客气,苏岳也不扭捏,应承了下来。   本想先请苏岳去品茶,怎奈小宝不放人,缠着苏岳偏留他在这里再讲上一会儿。   “看来小宝与先生很是投缘。”栾夫人笑道。   “夫人请自便,午膳时分我自会过去。”   栾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想着这位先生果真有趣。   同栾夫人还未回到房中,李曼突地开了口:“姨妈,天气热了,左右无事,咱们让裁缝来添几件衣裳吧。”   原来在惦记这事儿,有了打扮的心,看来心病去了大半,这样就好,栾夫人还有什么不依的?又派人去请好裁缝师傅来。   裁翦缝缀之事也有难易好坏之分,县丞府里请的自是手艺出众的。说起这位裁缝还有件趣事,第一次上门给栾县丞做衣裳,开头便问栾县丞当官当了几年是新上任还是已经为官多年,一介平民妇人如此不知轻重惹得栾县丞不太高兴,她却解释刚做官的气势旺盛,胸膛挺得高,衣衫便要前短后长;若是久浸官场就会较为低调,这时候的衣衫便要前后相当,听得栾县丞心服口服,于是就成了府邸常用的裁缝。 第552章 水沉香熨窄衫轻   既是府中常请的绣娘,府中几位主子的尺寸都有记录,其中也包括经常在县丞府里做客的李曼,因此量体裁衣这一步倒是可以省了,让裁缝过来,最主要是挑选时兴的花样与款式。   一套水绿纱衣、淡蓝小衣、白纱裙;一套白绸桃红镶边交领中衣、米黄撒花披肩、油绿色百褶襦裙。   前者清丽雅致,后者活泼娇俏,显然这位经验老道的绣娘审美也十分在线,李曼本人也十分满意,又紧着问几日能好。   “小姐放心,保管三日之内给赶出来。”那绣娘笑着给出保证,其实她手里活儿积了不知几何,但轻重是知晓的,对于李曼的事儿也知晓些,这么着急要赶制新衣想来是又要相看谁家哥儿了,其他的都能往后放放,别耽误了这件要紧的才好。   栾夫人知道这是宗人情,便让絮儿去库房里拿了个熏香来赏给绣娘。此熏香非彼熏香,不是香丸、香粉、 香篆之类的香料,而是熨斗与熏笼结合于一体的器皿。在熨平衣服褶皱的同时还能用熏香给衣服浸染上芬芳,正所谓“水沉香熨窄衫轻”,便是如此了。而栾夫人相赠的这一个较之市面上常见的更多了几处改良:空心短柄、插入木把,这样熨烫时更不易烫到手,放碳火的托盆也更高、更深一些,呈斗状堤型,斗盆周围更是印了许多精美花纹。   除了常见的功能,譬如熨衣、平帛,还能熏香、熨纸和护书。   那绣娘还欲推辞。   “都说英雄配宝剑,红粉赠佳人。这熏香扔在库房里头也只是积灰,给了你才是恰好,不辜负了好东西。”栾夫人笑着让她收下,一时又留她用膳。   只不过与留苏岳的意味大不同,不过客套罢了,那绣娘岂是不通气的,推辞着便回了。   栾夫人亲自吩咐宴请客人的饭桌自然不缺好吃食,肥鸡野鸭、珍馐美馔自不必说,有一样让苏岳格外中意。   倒不是桌上最名贵的,而是顶新鲜的一篓早上刚打塘里捞上来的长脚虾。胜在鲜因而做法颇简单,洗净扎好上锅蒸煮,旁边一小碟姜末米醋,仅此而已。长脚虾肉质细且甜,拿它蒸熟蘸酱醋味道倒与吃大闸蟹类似,这让苏岳提前享受了秋日东篱赏菊、把酒持螯之乐,栾夫人见他喜食这道菜,便要让厨子再做一些来。   苏岳见虾头被摘了扔于一旁,忙拦道:“不用了,倒是这虾头扔了可惜,可否请师傅做一碗面来。”   那师傅一听,呦,是个懂吃的,一碗面做得更加卖力。虾脑殷红柔腴、金浆味永,那做得的虾脑面鹅黄衬紫,腴香诱人。   “苏先生对吃还挺懂行。”   “好吃罢了。”   听得一旁同在吃饭的李曼差点喷饭,好吃?哪儿读书人这么说自己的。   “苏先生好文采,只是在乡下当个教书先生到底有些屈才。”栾夫人开始切入正题,“小宝先生今儿也算见识了,顽皮得紧,正是难管的时候,却与先生投缘,不知先生是否愿意来府里教导小宝?” 第553章 心系田园   闻弦歌而知雅意,苏岳在栾夫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便猜到其用意了,友人生病自己来给替一日,结果却趁着这个空儿鸠占鹊巢,着实是极不厚道的一件事儿。   栾夫人也怕他有此顾虑,接着补充道:“府里本也打算再多请两名先生,你既与姜先生是朋友便更好了。”   打消了苏岳最大的顾虑,此话一出栾夫人觉着怎么想这位苏先生也没有拒绝的可能。再怎么论,秀才能当县丞府里的教习先生,绝对是一件肥差兼美差。   “多谢夫人美意,我这人闲散惯了,在乡里倒是再适合不过了。若夫人有意再找几位,我倒是可举荐举荐,保管学问皆远在我之上。”   居然拒绝了,而且栾夫人知道话说到这份儿上,绝不是欲拒还迎的假意推辞,倒是真心实意了,十分意外,“先生并非在吉安村土生土长,一无亲眷二无朋友,怎么?……”   “那里山好水好,民风淳朴,也很有人情味,住了也有半年多了,朋友倒是也结识了几位。”   读书先生想来清高,同庄稼人能有什么话可聊?!还结识了几位朋友?栾夫人愈发纳罕,也愈发好奇,“学堂想来离乡民们聚集居住的地方不会离得很近,先生难得的随和,还乐意同村民们走动。”   本来苏岳是不想多说的,但是栾夫人一直围绕着这个话题问,话里谈不上什么不妥,但话外对庄稼人看不上的意思苏岳听出来了,心里不太舒服,想了想也没什么好掩藏躲闪的,“村里裴华和大山他们为人都很好,其他村民们也都十分热情好客,我十分乐意同他们相处。”   栾夫人顿了一下,这位先生的确是个有个性的,那个什么大山是谁她不知道,但她不信一个村里住着苏岳会不知道小曼同裴家那臭小子的纠葛,居然就这么大喇喇说了出来。   苏岳口中的“大山”,栾夫人是不知道,但李曼知道啊,学堂的苏先生同杜家处得极好,这是吉安村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儿,这大山还能是谁,杜大山呗!李曼本来吃着饭,想着自己刚做的两身新衣,穿上会是什么效果,并没有兴趣参合给小宝请先生的事儿,但是一听到苏岳这句话,怎么?对着和尚还不骂贼秃呢,想膈应谁。立刻如同被戳了肺管,柳眉蹙起,登时就要发作。   “先生既心系田园,我倒是不好勉强了。”说着用眼神示意李曼让她别炸,又忙着让丫鬟上甜点,“给先生端些酸梅糕来,吃了面食恰好压一压。”   丫鬟在一旁也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小曼发作起来,殃及池鱼,巴不得一声领命而去。   二贡白糖、酸梅、桂花三样原料制得,造办处巧匠雕刻的模子,花鸟虫鱼皆是意态生动、纤细靡遗,油光纸垫底儿托着,外面糊着浅黄色的暗纹纸,还贴了一小条住改版的红纸签儿,简单的一道酸梅糕愣是做得生出花儿来。   那里李曼气鼓鼓,苏岳却磊落态度,不卑也不亢,在栾夫人催促下捻了两片,与栾夫人仍旧谈笑如常,不管如何,一场小风波在精致酸梅糕的调停之下好歹平息了。 第554章 不似那纳粟求官的资格浅   栾县丞看中吴文博不仅仅是因为他考上秀才的结果,更是因为他考取的过程。童子试关卡重重,多的是屡战屡败者,其中却也有其他入仕途径。那些没有经过童子试、科考的,也能参加乡试,方法即是所谓的“纳粟入监”,也就是花银子捐一个监生,从而取得乡试的参考资格,能斥巨资着此事者非富即贵,大部分有钱不学的人捐了监后并不入场应试,因此上这个途径“捐”出来的监生往往被同僚看轻。凭吴文博的家底要替他捐个监生容易得紧,可他愣是争气,自己给考出来了,正所谓“这是条青云路,早着鞭,不似那纳粟求官的资格浅。”   兜转了一圈再见面,情形却已然大为不同。双方心里都清楚,这件亲事基本算是定下来,只不过给二人递了个台阶碰个面罢了。   池边竹林飒飒作响,应和着习习凉风,初夏的午后于池亭内赏鱼恰是美事。   “小曼姑娘,你用这竿来钓吧。”吴文博有些害羞得给李曼递过去一杆放好了鱼饵的鱼竿,鱼线讲究,是将结茧蚕体内的丝浆收集后,人工拉成单股粗丝,自然干燥后形成的丝线较之常用的麻线更加柔软、光滑和透明。竹子砍下来是弯的,用火烘烤之后再用重物压直便是鱼竿,韧性极佳。   不知是不是功名的加持与光环,李曼如今瞧着吴文博倒没以前那般看不顺眼了,接过鱼竿,将丝绳抛下,不过十来句话的功夫就有一条杨叶窜儿吞了钩子、漂儿跟着坠了下去,李曼赶紧将鱼竿一挑往旁边的地上一撩,活蹦乱跳。   旁边伺候的丫鬟早得了吴夫人的命,不得太过凑前,于是捡鱼的活儿就成了吴文博的了,他哪里干过这个,在满地上乱抓,那杨叶窜儿形状细长滑溜得很,吴文博抓了几次都未成功,急得脸都红了,李曼瞧着他出糗却“噗嗤”笑了出来,却也让吴文博松了口气,又抓了几把终于抓了起来,双手捧着搁在小瓷坛子里头用清水养着。   “你来吧,却要看看咱俩谁运气更好些。”李曼想着临来前姨夫谆谆嘱托,也不敢一味娇蛮,将鱼竿又递回给吴文博,让他也钓了试试。   吴文博简直受宠若惊,将钓竿垂下,手里觉着丝绳往下一坠,忙不迭拎起来却是个空钩子,又扔回去半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钩丝动了拎起来仍旧是空钩,将钩子拿近一瞧,却原来往里钩了:“怪不得钓不着呢,看来还是姑娘你的运气好!”招手让一旁的丫鬟过来将钩子敲好,换上新鱼饵,上边儿复又贴好了芦苇片儿,都弄妥帖了递给李曼。   这愣头青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一番举动让李曼心里十分慰贴,接了过来,却也是巧了,刚沉下去就又钓上来一条,比方才那条还大上些,李曼心情极佳。   “我倒是想问你一事。”   吴文博立即应承:“姑娘请讲!”   “我听姨妈说,姨夫要给你个刑名师爷的差事,你怎么却非要推辞,去当什么书启师爷?” 第555章 书启师爷   秀才不具备做官的资格,必得努力去考举人,才能有士的身份,但可被推荐去担任富贵人家的幕僚、师爷或者掌柜等职。栾县丞给吴文博安排了个刑名师爷的职位,主管刑事、民事案件的审理,这可是实打实的肥差。可吴文博却辞了,自己求了个书启师爷的差事。   书启,顾名思义,就是撰写官方文书、处理信函,待遇相较于其他师爷更低。   “刑名师爷诸事繁杂,我也不喜太多的来往应酬。”   这话听得李曼眉头一皱,果真是个呆子,多少人挤破脑袋抢不到的职务他还百般推辞,“若是将来你为官作宰这些一应事务你也能推辞了不成?如今不学着些,只顾眼前轻便。”   可吴文博在此事上却少有的坚持:“姑娘有所不知,距贡考虽有三年,但时间颇紧,哪里有那许多的功夫去应酬那些琐事。”   语气里还颇带着些说教的意味,唷,小子还长本事了。李曼斜晲了他一眼,不过他难得不以软蛋语气说话倒是让李曼对他的厌恶和不喜更淡了些,何况吴文博说的也有道理,有上进心总归是好的,若是考上贡士岂是区区一个刑名师爷可比?   “那你贡考把握有几何?”   “……”吴文博挠挠后颈,“总要考过才知道,尽人事罢了。”   呆子。   李曼钓得有些不耐烦,丢了鱼竿在一旁,手里拿了一枝茉莉花玩了一会儿也絮烦了,就掐了茉莉花蕊撒到水面上,引得那些游鱼争先浮上来唼喋;而吴文博拿过鱼竿接着在垂柳荫底下默默钓着,二人不时聊些什么,吴夫人和栾夫人她们也听不真切,不过瞧着有来有去交谈甚欢的模样儿。   “看来咱们家得开始预备做绫酥的豆蓉、爽糖、莲蓉和豆沙了。”吴夫人笑道,一面又命丫鬟送点心去吴文博和李曼那里。   这是预备成亲的含蓄说法,这四样是做绫酥的食材,绫酥在男方聘礼单上也称作聘饼。聘饼是聘礼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男方一般要预备一担约莫五十公斤的聘饼,女方在收到后将这些聘饼分给亲戚朋友以传达喜讯。   绫酥有黄、白、红、橙四色之分:黄绫以豆蓉做馅,喻意贵气;白绫以爽糖做馅,代表了女方的贞洁;红绫最讲究也最贵,以莲蓉做馅,也有用冬蓉的,喻意喜庆的气氛;橙绫则有豆沙或椰丝做馅,喻意小两口今后生活金灿灿。   栾夫人也笑着称是,小曼的婚事一直让她悬心,如今也算得上四角俱全。   入夏时分菜园子也不输果园,开了各色的花。   有蝴蝶般的蚕豆花、有纯白的葫芦花、还有喇叭形的丝瓜花……叶绿花艳,粉嫩鲜活。杜小芹如今愈发忙起来,杜家饭桌上的时令蔬菜不缺,今儿个清蒸茄子、炒长豆,白笃葫芦汤;明儿个凉拌黄瓜、炒韭菜,丝瓜鸡蛋汤;后儿炒苋菜、盐煮蚕豆,有时杜大山还会领着妞子和安安去捉黄鳝和田鸡,那么桌上便会又多两道硬菜——爆炒黄鳝、毛豆儿炒田鸡。两小块儿菜园子就能让一家人一整个夏天都能吃上新鲜菜蔬。   不仅如此,还总有富余。譬如韭菜,长得快长得也旺,一茬接着一茬十分给面儿,家里都吃不了,总也不能天天吃,有时杜小芹也会送些给隔壁裴家。不过送了几次就被杜芊芊私底下制止了,裴家婆媳自己家也有菜园,又不是惫懒人,裴家自己也吃不完,杜小芹送了去的她们都照收了,却又吃不了那么多,还想着托杜芊芊去城里送货的承望帮忙卖了换钱,更有甚者,有时还会背地里埋怨杜小芹只会挑些不值钱的送来。   杜小芹本想着自家小妹嫁过去便要好生相处,怎会想到送东西还送出埋怨来了。   “斗米恩升米仇,姐,送惯了哪日不送却要落不是。婆家自己也种,吃不完,往后别送了,多了的做了腌咸菜自己吃!”杜芊芊挑明了之后杜小芹才作罢,停止了吃力不讨好的送菜行为。   这事儿换做往时,估计杜小芹还会为此难过一会子,可如今她没这闲工夫了。   天一热,蒺藜苗儿、马耳朵草、刺儿茄……这些生命力强的野草纷纷从你地理探出头来,愣是幠了薯梗一层,得下一遍锄才能让薯秧们卸下包袱透口气。   葡萄粒儿长了一点了,一粒一粒,仿佛绿宝石珠子做的纽扣儿,捏着硬硬的。葡萄不像桃儿或者梨子会生食心虫,省下了疏虫果的功夫,但是掐须、打条、浇水的活计一样都不能省。 第556章 贼兮兮的来人   以上这些还都只是其次,那亩桑葚园可是杜小芹如今耗费心血最多的地方。   张正生哥俩特意打小儿就在果园子里耍着长大,对于各色果树的种植和栽培有着丰富的经验,为了防止不发芽或者长出来是公树的情况,特意直接买了两三年的成苗来扦插,今年就能挂果。   春季是桑树枝开花的时节,被严寒瑟缩了一冬的身子骨,舒展开来。树上密密的小花长在轴上垂下来,由雅白变为淡黄,微风轻抚,时而有蜜蜂掠过。听着诗情画意,但农活儿从来不是顾着风花雪月就可以成事的。地头犁好耙平、干旱时及时淋水、渍水时及时排水、缺苗时及时补栽、施肥除草……从早到晚忙不完的辛苦。   杜小芹是头一次种桑树,更是加倍小心谨慎。“有收无收在于水,多收少收在于肥”,这是正诚正生哥俩教给杜小芹的养桑口诀,每日里哪怕诸事忙完了杜小芹也要在那桑树林里仔细打量一番,瞧瞧桑叶有没有萎蔫黄落、根系有没有腐烂的迹象,樱子都看不过去,劝她不必如此紧张,只管跟着她哥哥依样画瓢就保管错不了。   话虽如此,杜小芹仍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谨慎。终于桑枝从三四个芽叶长高长壮了,桑树叶绿得发亮,生涩的半红半青的圆柱形桑果忽明忽暗地躲在底下,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丰收。   在这样忙碌的情况下,杜小芹早就将彭大壮、彭家人、和离等等这些恼人的事儿一股脑儿忘到脑后,晚上也不再对着窗外的大月亮出神发呆——没那功夫,头碰着枕头几乎立时就睡着了。   有事忙有希望,杜小芹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原本拘谨木讷的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被生活磋磨地常年朝下的嘴角也上扬了起来。本就不是掐尖卖乖的性子,同张二娘一家、阿青他们都相处地很融洽,妞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胎换骨,在村子里见着人再不是着急忙慌躲到家里人身后了,已经能大大方方叫上一句“婶子”、“叔”。   自然了,除了同杜家私交甚好的几户人家以外,村里许多人对这对母女的好态度,很大程度上因为裴华的职位、杜芊芊的生意,钱是人的脊梁骨这句话总也没错的。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杜小芹有时在桑园里劳作,不经意间想到在彭家度过的几年糟心时光,恍惚地仿佛前世一般,但总有人会来提醒你过去的苦难和不堪。   这日家里刚置备了几大竹匾的蚁蚕。不及芝麻例一半大的卵,沉睡了许久终被和煦的暖风吹醒,用坚硬的小嘴破壳而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幼虫像蚂蚁一样布满了整片竹匾。季桂月嫌弃地眉头一皱,妞子吓得连连往后缩,安安指着那些小黑点,用稚嫩的奶音怪叫道“虫!虫!”,樱子双手环抱着,使劲儿搓了搓手臂,觉着有些渗人,反应最厉害的是阿青,因着有了身孕的关系,捂着嘴巴夺门而出,其实杜芊芊也觉着这和自己想象中可爱的蚕宝宝形象相去甚远。   不过在杜小芹眼里这可是以后的营生,是生活的希望,因此上怎么瞧都不觉着难看。一个竹匾就可以安身,画地为牢,从不乱跑,即便是最后化蛹成蛾,也不会乱飞,安分守己。全然不像别的飞蛾,管不住自己,出了茧就扑棱着四处浪去。   新出的桑叶粉嫩鲜绿,杜大山特意用竹竿给做了几竿专门采桑叶的竹钩,好方便钩住高一点点的桑枝,杜小芹将挎着的芦苇篮子装得满满的才止。蚕蚁吃桑叶的声儿“沙沙”作响,就像梅雨天里的密密细雨,可千万别小瞧了这么点子动静,简直就是桑叶消灭机。   拎了芦苇篮子往回走,杜小芹心里估摸着蚕蚁已经快要第四次蜕皮,这次蜕皮之后就要大眠一次,之后就长势极快,那承望的桑叶只怕就要用扁担来挑了。   正凝神想着,不妨旁边响起了声——“小芹!”   故意压低了声响,好像见不得人般,贼兮兮的。杜小芹听着好生耳熟,而且是那种让人十分不悦的熟悉感,一扭头,果见彭大壮猥猥琐琐地所在路旁的槐树后边儿,缩着脑袋,四处探视。   杜小芹只觉脑子“嗡”了一下,那些已经淡忘的噩梦回忆一下子又重现眼前,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芦苇蓝把,本能地有些怕眼前这个人。 第557章 虽迟但到   脑子里已经顾不得什么养蚕,眼下全是无人时确认过无数遍的和离书,这下才略微定下心来,藏在树后的彭大壮见杜小芹愣在原地也不回应自己,心下着急,紧着又叫了一声:“小芹!”   彭大壮踌躇着从树后头探出身子,走了出来,杜小芹忙又往后退了退,拉大了距离。   “嗳,你别走啊,我发誓我绝不敢对你怎么着!”彭大壮急得想要上前去拉,后怕杜小芹退得更远了,忙又停住脚,右手三指并拢朝上比出发誓的手势。   他的发誓犹如小狗放屁,杜小芹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尿性,并不将他的话当真,“你我已经和离,再无半分干系,也再无什么话好说。”   方才心里慌乱,杜小芹发现彭大壮好生地狼狈,再也没了上次穿新衣、戴新斗笠的神气。但对于彭大壮的近况、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丝毫不感兴趣,只想着赶紧摆脱才好。   见杜小芹有抬腿就走的迹象,彭大壮着了急:“小芹,小芹!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以往是我对你不住,只同你说几句话便走,你放心。”   杜小芹怕与他拉扯起来不好看,便离得有七八步远,冷冷道:“既如此,你就站那里说罢,说完就走。”   “……”彭大壮只顾着留人,忙着允诺,杜小芹一时让他赶紧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憋了几个呼吸,“你和妞子这阵子可还好吗?”   好不好,不用问,只拿眼睛瞧二人的状态就一清二楚了。   对于彭大壮难得的人话,杜小芹并没有放松警惕,淡淡点了点头:“我们好得很。”接着就不说话了,沉默着催促彭大壮赶紧将余下的几句话说完。   “你就不问问我过得咋样?”   若是季桂月此时在场,肯定要笑着啐他,果然是个没羞没臊的厚脸皮,居然还好意思问出这等话!   “你还有话要说吗?”杜小芹不答反问。   看来杜小芹离了自家果然变了一个人,腰杆笔直,态度也不再维诺,再也不是那个被自己使唤地指东不打西的窝囊,“小芹,你看你怎么一个人拎这么重的家伙事儿,我替你往前送送吧。”   “不用!”杜小芹连忙呵住他,此时正是农田种玉米、耩芝麻、割麦子、耪谷子、打场、拾掇露地蔬菜。追屁股的农活,一项项跟趟儿。村里每家每户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儿,村里大小道上人不多,但总有给地里送茶水的,这么点说话的功夫已经过去了一两个,都奇怪地往这里打量。   杜小芹不愿再同他啰嗦,“你若是再拉扯个没完,别怪我叫人了。”   “小芹,别!”彭大壮没招儿了,终于道出了真正的来意,“我实是没法儿了,只求你能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帮我这一次,好歹借我二两银子救救急!”   满脸的哀求,看得杜小芹打心眼儿涌起恶心厌恶,一个字都不愿再与他多说,拎着满装了新鲜桑叶的芦苇篮子扭头就走。   彭大壮来这里本就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哪里肯让杜小芹就这么走了?本着侥幸的心态,壮着胆子去追,但是他前脚刚踏出去,后脚就听到了让他胆寒的声音。   “彭大壮,你好大的胆子!”   声儿不大,却似乎裹挟着逼人的寒气,让彭大壮如坠冰窖,真他娘的邪了门儿了,裴家那小子诨名难不成叫曹操?自己正怕着就来了。   果然,裴华、杜芊芊,并杜大山和季桂月两口子都来了。季桂月撸了撸袖子:“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还敢来?!”   杜芊芊忙上前将姐姐拉到身后,形成了五对一的局面。杜芊芊是真怒了,怎么会有这样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幸而方才阿青送河蚶来路过瞧见及时报信,且恰逢裴华九天节令假的最后一日,也该着彭大壮倒霉。阿青怀着身孕便留她在家帮忙照看妞子和安安。   对于彭大壮,杜家人早已没了半分耐心与信任,一句废话也没听他多说,被裴华提溜起来就走。   “官爷!官爷!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我又没作奸犯科……”彭大壮唬地几乎脚软,以为裴华要将他捉回官府,但裴华一个凛冽的眼神杀将下来,彭大壮脖子一缩,只得向这堆人里头心最软的求救,“小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呸!你也配说这句话,没得让人恶心!”季桂月的啐声虽迟但到。   裴华左手轻松地提溜着彭大壮的领口,“姐,你只管放心,以后他保管不敢再来第二次!”信誓旦旦的保证让彭大壮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不知裴华会用何种方式来教训他。   被裴华拉着走,彭大壮“官爷饶命!好汉饶命!”的求饶声渐行渐远。 第558章 河蚶鲜汤   说起来阿青自己都不好意思,她从来都不是娇惯的性子,偏生有了身子之后嘴巴就刁钻起来,幸而婆家人讲理、曹松体贴,总是想法子满足。   这不这两天就是想吃海鲜。吉安村地处内陆,海鲜从来就不是村里人家饭桌上常见的吃食,要让阿青说到底想吃哪样,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嘴巴想吃海鲜味儿的东西,可难为了曹松,天光打东边刚亮起来,他就去了后山的溪边。在小溪的中段,平时淹没在溪水中,一停水就会露出面。在石块和石块之间的缝隙里,可以挖出很多沙子,沙子中有很多很多的河蚶,在石块上粘着许许多多的溪螺,好歹寻了大半篓子的河蚶。   虽是淡水里产的,但河蚶味道却似海鲜。有点点像蛎黄,但比蛎黄味道清爽。比青蛤味厚。河蚶通常村里人摸了回去清炒或烧豆腐,但阿青却更馋河蚶与秋后经霜现拔的乌青菜同烧,但自己也知道若说要这宗吃法可就无理取闹了。   好在河蚶肉质细嫩,拿了十几只点在汤里,鲜得能咬舌头。除了一点盐粒儿,其余任何调料皆不必放,愈发连肉星、蛋花都不必——放了也白放,都抢不过河蚶的鲜味。阿青尝了第一口,鲜味厚实却清爽,端上来闻着不太觉得,入口就知正是自己想吃的海鲜味。   一口接着一口,直接就将一碗河蚶汤连蚶肉都吃净了,心满意足,阿青想着家里却还有不少,给樱子和杜芊芊她们家就都送了些。   “原来你是想吃海味,明儿个我进城送货给你拿些回来便是了。”杜芊芊听阿青形容河蚶汤鲜甜美味的满足神情,哈哈笑出来,直接去和盛掌勺师傅那里匀些过来就是了。   阿青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这胃口也是一时一换,别麻烦了。”   但杜芊芊仍然将这事儿记着了,第二日果从城里给阿青带了几样海鲜,另外还特地带了把“开蚶刀”。蚬子个头小,只一粒瓜子儿那么大,开壳容易得很,但也有文蛤这种大贝壳,有如双黄鸡蛋般的,也有如小柴鸡蛋的,劈起来也辛苦,“开蚶刀”是和盛掌勺师傅送的,与水果刀有点类似,但是刀头浑圆,刀身则更粗些,不易伤人,也更好使力。   一顿河蚶吃完,几个孩子们还多了样小玩意儿。从河蚶壳里挑出顶大顶完整的,铰合部有两个突出的尖嘴子,把尖嘴子在糙石上磨磨,不一会就磨出两个小圆洞,含在嘴里吹,呜呜地响,且有细细颤音,如风吹窗纸。   不过杜芊芊送出去的海鲜也被裴大娘和李菊花看在眼里,肉疼得了不得,很是念叨了好几日才罢,就连妞子送给柱子的河蚶哨子都给抢了扔了。   再说到了裴华手里的彭大壮,压根不用费任何功夫就对着裴华竹筒倒豆子交代个底掉儿。   丽娘虽也能干,但性子与杜小芹可不一样。刚一嫁过去就给彭大壮立规矩。   首先就是不允许再与牛二他们来往,再也不能沾骰子半分。彭大壮心里叫苦,“牛二他们好歹也算咱俩的媒人……”   “呸!”丽娘对着彭大壮的脸就啐了一口,“心里没半点算计的糊涂东西,还拿他们是甚么好人?里头多赚了你多少你可知道,给你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去!”   彭大壮愣了愣,“啊?”   丽娘压根不等彭大壮去琢磨,后面的规矩又接二连三地下来了:“彭二壮他们两口子满肚子的好算盘,地里也不用你去……”   “嗨,那不是我不乐意去么,咱俩吃现成的倒不好?”   “糊涂东西,彭二壮媳妇儿已经有个儿子了,肚子里如今又怀了一个,不管生男生女,等二老两腿一蹬,家里那么多地你说归谁?”   彭大壮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惫懒货色,哪里想得到那么远的算计,听丽娘耳提面命也有些心虚,眼珠子一转,“嘿嘿,多大点儿事儿啊,咱俩也他娘的生几个。”说着就猴身过来,被丽娘一把推开,“你就是现生也来不及啊。”   “咱爹娘身子骨硬朗着,哪儿那么快。”   “他们硬朗,我可等不了。”丽娘之前没少受婆婆的刁难,克夫、福薄等等之类的难听话不知听了多少,彭老爹和彭老娘也不是好相与的,她嫁过来第一日就看出来了,且还极偏心二房,趁早分家自己也能做那当家主母,不再受别人的辖制和闲气,“打明儿个起,爹和彭二壮什么时候去地里干活儿,你也得跟了去!” 第559章 夏收   夏收季节讲究的就是个“快”字体,得和时间赛跑。麦子得尽快割进屋,不然让雨水浸泡在田里发了芽,半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抢种就是在夏种时间将秧苗插进田里,一旦被季节落下栽不上秧或者栽完了,欠收那就是可以预见的后果,全家老小就要饿肚子了。   小满前后田里毛茸茸金黄色的麦穗沉甸甸低着头,庄稼人要背着背篼、拿着镰刀赶到田里,挽起衣袖弯着腰开始割麦子。镰刀过处,响起一片“刷、刷、刷”的声音,腰弯久了铁人也受不住,站起来伸一伸,然后继续钻下腰缓步向前,到了不事农务多时的彭大壮这儿,割麦声就成了时高时低、时快时慢的“刷——刷刷——”,麦茬也高低不平狗啃的一般,被彭老爹和彭二壮好生嫌弃,后背酸疼得几乎骂娘,想要摔了背篓扔了镰刀扬长而去,可又怕丽娘责怪。   割完一方丘田或者一处地方,得用篾条将割下来的麦子打成捆。力气大的用扦担挑,力气小些的就用背篼背,可彭大壮实在是没力气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呼——呼——”破风箱似的,“我,我,实在是没劲儿了。”   “哥,你看我和爹扦担上都满了,这些打成捆的总不能就这么堆在地里。”对于他突然的勤快,彭二壮夫妻二人早就怀疑动机,因此可不惯着他,“我媳妇儿她大着肚子,要不,让嫂子过来搭把手?”   吓得彭大壮立即直起了腰,这不老寿星上吊——找死么,于是强撑着背了半背篓的麦子,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好容易捱到家中,几乎没要了半条命。   家里晚饭已经摆上了桌,就等着男人们从地里回来。   一整天的高强度劳动,让彭大壮的食欲达到了顶峰,捧起饭碗就是一顿狂扒拉,扒拉的同时手臂因为酸痛不由自主地不停抖动。碗里的饭粒伴随着牙齿磕碰碗沿的声音簌簌落下来,彭二壮媳妇儿看着觉得反胃捂了嘴,丽娘斜瞥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彭二壮媳妇儿也不是个吃素的,将筷子往碗沿上重重一敲,“哼”了一声,妯娌之间气氛十分紧张。   彭大壮却管不了这些,扒拉着饭吃得贼香,“娘,别整日都是青菜豆腐,好歹见点肉星儿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白米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彭大娘口里虽嫌弃着,但仍旧夹了一筷子卤点老豆腐给他,毕竟戒了赌、还肯下地帮忙庄稼活儿,总比以往强多了。   “就算舍不得买肉,家里不是养着好几只母鸡,鸡蛋又不花银子。”   “近来城里鸡蛋短的很,昨儿隔壁王婶儿赶早市,卖了十个钱一个,你多金贵的嘴要吃这个?”   母子二人尽管拌着嘴,但明显比以前的关系要融洽多了,彭二壮媳妇儿听着心里十分不痛快,“大哥,赶紧吃吧,吃完还得搭麦呢。”   本来就端得直哆嗦的碗差点咣当掉桌上,彭大壮哀嚎:“明儿个再弄吧!”   丽娘从自己碗里分了小半碗到彭大壮碗里,“爹和二弟还没喊辛苦呢,你倒好意思叫累。”彭家二老对于丽娘这个媳妇儿开始有些看不起,可架不住她会做人,嘴甜人也勤快,更别说彭大壮在她调教下也像样起来,都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大壮媳妇儿明事理。”彭大壮心里那个苦啊。   饭毕,彭老爹累了一日烟瘾犯了,彭二壮媳妇儿闻不得烟味便先领了儿子回了屋,丽娘暗骂了句矫情,这里彭老爹吧嗒吧嗒抽完了一袋叶子烟,丽娘给余下几人都倒了一大碗酽酽的浓茶,“咕咚咕咚”灌下便要开始搭麦了。   昏黄的油灯底下,双手紧紧箍着一把麦子使劲儿朝着搭斗砸过去,“咚咚咚”的搭麦声儿响成一片,山村宁静的夜晚热闹起来。扬起的浮尘钻进衣服里,同汗水黏在一块儿,浑身像是有无数的小毛毛虫在爬行,刺挠得慌。不大一会儿,双肩膀子便开始酸痛,眼皮儿也开始打架,是与白日里弯腰割麦不一样的辛苦。   彭大壮苦不堪言,呵欠声和抱怨声不断,到了末了实是撑不住了,愣是先于旁人睡了。脑袋还没沾到枕头边儿鼾声就已经起了,浑身又脏又臭,任凭丽娘如何叫他洗洗身子再睡,眼皮儿都不带掀动一下,丽娘瞅着他睡得死沉,想着也不能逼得太紧,草草给他用凉水擦了两把去去味儿,也就由着他去了。 第560章 犁地   突然高强度劳动后的全身酸痛可不是伸伸腰揉揉腿就能轻易缓解的,彭大壮没等到第二天早上,夜里就开始无意识地哼哼唧唧。等天边刚一闪白,就被丽娘催促着起床了。   “我实是去不了了,你再催我也是没法儿。”彭大壮浑身的骨头架都像是被大磨盘磙子从上到下给碾了一遍,无处不疼,抬胳膊都费劲,索性四仰八叉面朝上躺着,任凭丽娘如何叫他也赖着不起。   院子里彭老爹和彭二壮已经起了,吃完早饭便又要下地。   丽娘心内着急,却也知道不能一味紧逼,于是依着床沿坐下,呜呜咽咽地抹泪儿。   “哎唷,咋了,怎么还哭上了?”彭大壮十分莫名。   “我自打嫁了你,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丽娘边拭泪,边扭头对着彭大壮道,“甭说我爹娘了,我们村里谁不说我有福气能跟了你?你看爹和二弟都去地里农忙,你却窝在家里躲懒,我如何在娘和弟妹面前抬得起头来?”   话说得和软又给足了彭大壮面子,彭大壮自尊心得到空前的满足,成亲之前自己也的确没少说大话,允诺了诸般事宜,又见丽娘说得好不可怜见儿的,彭大壮一咬牙,挣扎着起来了:“我这不是就想多躺会儿么,你去给我盛饭,我吃了便去。”   割麦子与犁地通常是交替进行的,完全得照着老天爷的脸色行事。彭家父子三人轮流负责扛铧口,余下的二人就跟在后头负责铲田埂、锤田埂、上田埂。   犁地是个技术活儿,铧口过处会有大块大块的泥巴从铧口上翻滚而下。每犁一次,就要用耙子耙一遍。耙子所到之处那些被铧口带出来的泥团纷纷碎裂,高处的泥巴匀倒低处。等一张片地耙平了再开始犁第二遭儿,如此反复直到又硬又散的泥土变成糯滋滋的稀泥。   铧口极重,彭大壮扛上肩头不过几秒便“哎呦”叫唤着赶紧摔地上,揉着疼地要脱臼的肩膀,死也不肯抗铧口了,不过剩下的也不轻省。   薅锄从田埂里边儿铲下薄薄的一层,再用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地锤打,让田埂上的泥土变得紧凑且光滑,之后还要用耙梳拢起柔软的稀泥将田埂糊上一层。铲、锤、上,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更不能偷懒,因为只有这样田里才能留得住水、才能经受住三伏暑天毒日头的考晒。   忙完一圈下来,彭大壮早已经成了个泥人,满鼻腔、满口都是浮尘渣滓,边干边骂自己早上非要逞能干嘛,结果到了家,丽娘早已在院门口候着了,及时递了条帕子给他擦脸,显然这帕子是刚从沁凉的井水里淘洗出来,擦一把脸简直神清气爽,又端了一碗凉茶,沿着喉咙一路畅快至极。面对丽娘的嘘寒问暖,彭大壮男子气概又前所未有得高涨,将憋了一早上的脏话又给憋了回去。   田犁完了要浸泡个两日,彭大壮几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猛歇了两天,倒也相安无事。   庄稼人的农忙是没个尽头的,何况是这个节气里?短暂的两日休息之后,就要进行栽秧前的最后一次犁地,泥巴已经泡得松松软软,犁起来比之前两次要轻松太多,也就是庄稼人常说的所谓“三道铧口吃大米”。幸而吉安村是个多雨的地方,否则在干旱的地界,没有水源,得犁地四次甚至更多。   栽秧,是个相对而言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农活儿。扯秧子的同时要识得稗子,将它拔出,否则会喧宾夺主吸收秧苗的养分,且手底下要有数,用力均匀、力道要稳,这样才能避免将嫩秧苗扯断;洗秧子讲究快和干净,下手还要轻;栓秧苗的承望,左手握了一大把洗净的秧苗,右手攥着一根糯谷草,往左手秧苗上快速绕个一圈半,再用力一拉,秧苗就被栓得紧紧的了。   这些个动作描述出来都十分轻松,做起来的确也不如何费力气,恰巧又碰上了一两次阴天,彭大壮倒也无甚好说,不过就是活儿干得不如爹和二弟漂亮罢了。譬如那父子俩栓秧苗的动作干脆利落,不仅栓地结实,打的却是活结,栽秧的承望只要捏着糯谷草的草头轻轻一拉,结就立时解开了,彭大壮栓的秧苗多少不一,打的结也歪歪扭扭,既不结实偏又不那么一拉而开,“物似主人行”,便是如此了,但也没什么要紧,又相安无事了一两日。 第561章 妯娌斗法   轻松的活儿总是结束得分外快,栽秧正式开始了。   彭家田产在村里算得了中上,面积很是不小,因此得拉着绳子栽,这样栽出来的不仅美观,还能较好地把握行距和窝距。秧苗过密,秧苗就会纤细,经不起风吹雨打,也负荷不了谷穗的重量,没等穗子成熟就得倒下;若是太稀疏,那金贵的农田就给浪费了不说,全家一年的口粮都未必能够。   吉安村里但凡有劳动力的,有一个算一个,栽秧还真没几个不会,但也绝不是没讲究的。每个手指头要分明明确,左手松松地握着秧苗,大拇指和中指负责分派,当右手将秧苗插进土里时左手已经预备好了下一窝要栽的。整个过程主要由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完成,它们夹着秧苗轻轻插入泥里,深度保持适中。深了秧苗长得就费劲,插浅了就更要不得了,不信?你试试,前脚插好了后脚手一离开秧苗就得漂浮起来。   相比其他农活儿,栽秧的确是简单,但有一样,它费腰啊!   弯着腰杆,两肘靠着双膝,一边栽一边往后退。不大一会儿,酸疼就会慢慢爬上腰杆。随着弯腰时间的增加,这股子酸疼劲儿也会成倍成倍增加,从尾椎骨蜿蜒而上,弥散而磨人。实在支撑不住时,就直起腰来伸伸腰稍作缓解,但是这种缓解往往造成对下一次钻腰的恐惧和抗拒。   村里人家的田大多都是相连的,大家一起栽那绝对就会有个比较,既比速度也比匀称度。   “大壮,你看你秧子耳朵都被挤掉啰!”   “哈哈哈哈……”   彭大壮自然是最次的那一个。不仅速度慢,被左右两边拉开一大截,栽得也极不匀称,一块儿拥挤不堪,一块儿却又留白过多,按着村里老把式的标准那可得要返工的。   “直贼娘,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我秧插得齐不齐整,左右不插你婆娘罢咧。”彭大壮整个腰酸得像不是自己似的,满肚子的邪火,正没处撒,冲着笑他的人就骂开了,骂得极难听下流。那些乡邻不过是忙时笑闹打岔罢了,见彭大壮如此不上道,又是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皆闭口歇声不去招惹他。   “爹,我扭了腰了,先回了。”彭大壮瓮声瓮气地朝着他爹打了招呼,农具一丢,就捶着腰回去了。   彭老爹知晓他怂气上来也不敢去阻他,彭二壮瞧得忿忿不平:“爹,你瞧哥这一片儿!乱七八糟!大家伙儿走来打去地瞅着都要笑话,咱们还得返工,我看哥不是来帮忙,倒是添乱来了!”   谁的腰都不是铁打的,都会酸都会疼都会累,彭二壮气呼呼地抱怨,彭大壮扬长而去留下烂摊子给他们收拾,一拔一栽又是翻倍的劳作。   彭老爹毕竟上了岁数,只有比彭二壮更累,喘着气吧嗒了两口旱烟,“别去管那片儿,到时候那片儿长出来的粮食就让他们大房吃去!”   听老爹这么一说,彭二壮才心理平衡些。   彭大壮终于顶不住临阵脱逃是彭二壮媳妇儿最乐意瞧见的,本来坐等吃现成的人突然下地干活儿了,除了为了家里那些田产还能为啥?   “大哥,你怎生先回来了?爹和二壮呢?”彭二壮媳妇儿明知故问。   “还在地里呢。”彭大壮没好气地挠了下后脖颈,又扭了扭腰,“斯哈”声不断,“丽娘,给我淘个凉帕子来!”   掐头去尾,彭大壮已经支撑了约莫十来天,丽娘正在高兴呢,却不想眼下就被打脸了,但仍旧打了盆井水,将帕子浸透,拧地松松的递了过去:“是渴了?我正打算送些凉茶去地里,不想你却先回来了,正好,你给爹和二弟拎回去。”   想哄着他歇一会儿再回去,可惜这一次彭大壮拒绝喝**汤了。   “回去个屁!”将帕子重重往盆里一甩,溅出老高的水珠子,沾了丽娘一脸,“老子不去了,他娘的腰都快断了!”   放完狠话扭身就回了屋去炕上挺尸躺着歇息了,留下丽娘站在原地好生没面子。   “嫂子,你刚进门不太清楚大哥的脾气,向来干不了农活儿的。”彭二壮媳妇儿乐得要命,幸灾乐祸的兴奋掩都掩不住,“没那金刚钻非要揽那瓷器活儿,可不得受累么。”   丽娘脸色难看至极,可有什么法儿?自家老爷们儿不争气,话把儿递到人家手里,虽理亏但嘴上也不示弱:“弟妹,你说话也留点儿神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忒刻薄了生个豁嘴儿出来可怎么好?”   彭二壮媳妇儿气得倒仰,丽娘可不去管她,扭身也进了屋。 第562章 激战   夏天日头长,趁着还没落尽的余晖,彭老娘和彭二壮媳妇儿在缝补装粮食的口袋,而彭老爹和彭二壮在拾掇农具。槐木桑木的木镰架子要钉解释了,刀刃在魔石上磨得要能剃头的程度才算够锋利;铁杈木杈的把子得拧地牢固,靠近杈头的地方用铁钉子钉紧;套牲口的套绳结上麦穗疙瘩;扬场的香椿木锨的头部和把子都拧拧紧,否则干活儿不利索不说还有可能将自己的脚面儿给砸破了;抬麦草的木杆今年已经用到不能用了,去山上砍了一根剥好皮明日便能晒干……   与此同时,彭二壮的宝贝儿子在四个大人身边这边瞅瞅那边望望,大人们对于如今家里唯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都欢喜得紧,不时停下手里的活儿摸摸他的头,问他渴不渴、热不热,看上去好一番父慈子孝、家庭和谐的美好画面。不过,前提是如果没有时不时从大房屋子里传出来的争吵和嚎叫的话。   这天下午,彭大壮与丽娘发生了俩人自打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颇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架势,心里都清楚这一战即将决定二人日后的家庭地位,因此动静格外大。   彭大壮不过刚干了十来天的农活儿就已经丢了半条命,想着紧接而来的剪薯藤、栽麦茬白薯,不寒而栗,他真的觉着若是再不反抗自己今年这夏要熬不住了。强烈的求生欲将彭大壮的惧内大幅度压缩,终于敢对着丽娘的盛怒对骂。   “累?全村男人都能下地干活儿偏生就你不能?莫要叫人笑掉大牙!你彭大壮难不成还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家公子哥儿?祖上十八代都是泥腿子,你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装?!”   “你既娶了我进门,凡什么事我说行,就行!”   “你别错打了主意,我可不是杜小芹,任凭你们一家老小欺负。要是让姑奶奶我日子不好过,你们全家都甭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   本来丽娘只是揪着彭大壮嚷骂,可见堂屋里头那几个人都缩了头的乌龟一般装死,一个也不来拉架,心头怒火更盛,将打击范围上升到彭家其他人。   “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她自己没本事辖制不住自己男人,却来翻旧账骂公婆!”彭老娘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和磨破了口子的粮食口袋,就要起身。   被彭二壮媳妇儿一把拉住,“娘,你这会子去,是去帮大哥还是帮嫂子?他俩正气头上,别去触那霉头。”话说得含蓄,意思却明白,帮谁都不行,帮了一个就要得罪另一个,可不是自找没趣儿去了。   彭老娘重重“哼”了一声,“老大家这个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走了个丧门星又来了个母夜叉,大壮也是时运不济。”   到了这会子,就彭大壮那个窝囊废家里横,婆婆还在埋怨两任儿媳妇儿,如此护短,彭二壮媳妇儿心里很不以为然,面儿上仍孝顺着呢!   “娘,由着她说去,旁人听了也只有笑话她没规矩,与您老没什么相干。再说了,大哥的庄稼把式都丢了这几年了,到了地里也只是添乱,累得爹和二壮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彭老爹一直默不作声,拧着香椿木锨的把子,“咳咳”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张了口,却没有接着正在聊得热闹的话题继续,“明儿个从我那袋烟叶子里头称一斤出来再晒晒,送给隔壁村的孙铁匠,再打个新犁铧。”   那孙铁匠也是个老烟枪,烟瘾颇大,这斤烟叶子送过去,犁铧就能淬炼地更坚固耐用些,即便牲口拉犁偏离了轨道,触到了石头瓦块也不会有多大磨损。   彭老爹岔开了话题,并没有就彭大壮下不下地干活儿的事儿给个明确的态度,彭二壮媳妇儿暗念了一句“老阴头”。屋里的和谐被打破,各人都怀着小心思,只有彭二壮的儿子傻呵呵啥也不懂地学着他大伯、大伯母吵架的内容,被他娘打了下肥嘟嘟的手,“哇”地哭了起来。   比起彭大壮急起来只知道“他娘的”、“你娘的”、“我他娘的”之类毫无创意地怒骂,丽娘显然高招多了,有理有据、可攻可守、又掐又拧,彭大壮被堵得干瞪眼,气得眼睛也鼓了出来脖子都红了,盛怒之下撸了袖子就要动手:“他娘的老子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母夜叉?我也急了,先了结了你,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第56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别看彭大壮平日里不事劳务,但男女体型、力气差距还是巨大的,发起狠来抡起拳头,双眼通红,看上去十分吓人,若是妞子此刻在,肯定得吓到躲门后头去。   丽娘见状,一言未发,直接小跑出了屋。   瞅着丽娘匆忙出屋的背影,彭大壮好生得意,他娘的,好好儿和你说你偏同老子犟嘴,非要拳头要上身了才知道怕了,要不说婆娘不能惯呢,凭她什么毛病打一顿就好了。   正得意着呢,丽娘去而复返了,彭大壮一瞧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只见丽娘手里拿着家里做饭的菜刀,锃光瓦亮,映着日头发出明晃晃的冷光,对着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你要干啥?!”彭大壮怪叫道,边叫边往后退,可身后就是炕,退无可退,一屁股做到了炕上,“丽……丽娘,有话好说,你可别……”   没等他说完,丽娘已经走到跟前,举起菜刀。   “啊——!”彭大壮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爹,娘!快来啊,出人命啦!”   声音之惨烈之惊恐,让堂屋里头的几人都吓了一跳,方才恍惚间看到丽娘神色匆匆往厨房去了很快又回了屋,现在反应过来,是拿了刀,彭老爹和彭老娘都慌了神,叫了彭二壮:“走,快去瞧瞧!”   彭二壮媳妇儿登时急了,反应极快,马上装头晕:“这大嫂也忒吓人了,不好,二壮,我头晕地厉害,快扶我一下。”说是头晕,手却托着肚子,显然仗着怀着身孕彭家二老拿她也没什么办法。彭二壮接了台阶就下,开玩笑,刀剑无眼,到时候再伤了自己倒平白赶上无妄之灾,忙去扶着媳妇儿:“爹,娘,你们先去,我先把娘儿俩送回屋。”   彭大壮想象中的手起刀落并没有发生,那菜刀反而被丽娘塞进了他手里。   “你他……”刚要习惯地骂出口,彭大壮急刹车收住,“你这是要干啥?”   “你打!你打!你打!”丽娘将领扣的扣子解了两粒,露出整个脖子,伸得老长,就要往彭大壮手里刀口上撞,“你不是要打我么,今儿我把话放在这儿,不杀了我我就瞧不起你。”   完全不是虚张声势,整个脖子非常快速地冲了过去,即便彭大壮尽力躲闪,仍然在脖子上拉了一条印子,凭借着丽娘整个人往下冲的惯性从左上延伸到右下,血丝几乎同时就渗了出来,染红了领口的布料。   彭大壮是真吓傻了,发了疯一般将菜刀往被子里藏,生怕再被丽娘给撞上。可丽娘哪里肯让,下了死劲去拉扯,“没尿性的东西,我这脖子送过去给你砍,你怎么就不敢了呢!”倒是一心求死去了。   门口的彭家二老到时就见了这骇人的一幕,眼看就要闹出人命官司了,趁着彭大壮将菜刀藏到了枕头底下的空儿,赶紧上前拉丽娘,想着将她按住了才能让彭大壮带着菜刀出去。   可彭老爹手还没碰着丽娘的衣服边儿呢,丽娘已经大叫起来:“大家都来评评理啊,哪里有老公公拉儿媳妇儿衣服的理儿?”   此时丽娘领扣解了两粒扣子,又与彭大壮激烈厮打了一番,偏又正值天气炎热的时节,丽娘脖子连同一小片锁骨露了出来,白晃晃的刺眼。“爬灰”,是村里人提起就窃窃笑、感兴趣的隐秘话题,彭老爹生怕无端沾惹上,如同烫手般缩了回来,“大壮家的,你少胡浸!”   于是就只剩下彭老娘一人去拉,哪里拼得过年轻儿媳妇儿,焦灼不堪,彭大壮又惊又吓,浑身是汗,手心里头滑腻腻的,拼了死命去护住枕头底下那把菜刀,但已然有了乏力的迹象,可那丽娘却愈战愈勇,以一敌三丝毫不见劣势,大有非要一道抹了脖子的狠劲儿。   心理生理都实是坚持不住了,彭大壮一膝盖跪了下来:“祖宗,我服你了,我以后不敢了!”   丽娘仍然没有动摇的迹象。   彭大壮愈发指天发誓:“我要是以后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儿,我天打雷劈,我不得好死!”人就是这样,一旦情绪裂了口子就会更加溃不成军,彭大壮见脸已经丢了,索性不去想了,口里“姑奶奶”、“祖奶奶”的一同乱叫唤,只是求饶。   这下丽娘才停下了,“这可是你说的,当着爹娘的面儿呢!”   “就是我说的,今儿我是糊涂油蒙了心,发昏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你给我记着今儿说的,否则以后就不是今儿这么简单了。”   抹脖子了还叫“简单”?彭大壮心里突突跳,又紧跟着赌咒发誓了几句以示诚意。彭家二老在一旁被惊吓折腾了一通也泄了力气,对于彭大壮如此做小伏低状也视若无睹了。   一家被丽娘收拾地背服。   果然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这才叫一物降一物,或者,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564章 蜘蛛疮   经此一役,彭大壮算是被丽娘彻底拿下马来,只不过到了第二日彭大壮许是因为连日的高强度劳作加上惊吓,就摊床上起不来了,不仅浑身酸痛不止,还捎带着有些发热。   丽娘一摸额头,果然带着热度,又见他痛苦的表情不似作假。拿了自家做的专门竹制工具去采芡实。五六月里芡实紫色的小花已经藏不住地从水面上探出了头来,这儿一朵那儿一多,满池子都是,只是花苞包裹得严实、开得也内敛,不管怎么攒足了劲儿也赶不上莲花的长势,虽小不过对于腰脊膝痛是最顶用的,村里人农忙时节都会采了缓解劳作带来的酸痛。   只是想采一朵芡实可不那么容易,因为花苞上也是刺,浆果成熟后更是浑身是刺。所以家家户户都拿竹子劈了做专门的采摘工具,剥皮的承望也要小心。正值暑天,上有炎日灼烤,下有薮泽郁蒸,采摘着实辛苦,丽娘愣是给彭大壮采了一大盆来,剥好的芡实珍珠一般,味道甘甜微涩,做了汤、菜两三个菜。   彭大壮瞧着复又感动起来,心里对她真是又爱又怕;彭家其他人也不敢再如何造次轻视,就连彭二壮媳妇儿也比先收敛了许多。   几天芡实吃下去,彭大壮不仅没见好,身子偏生更加不爽利起来。本来以为不过是乍然干活儿的缘故,谁料后来呼痛之声越来越频繁。   “大壮家的,你是不是……”彭老娘想了想,口气更加和软,生怕丽娘认为她是在责备自己,“家里碗橱里头有金樱子,做饭的时候两个给拿混了也有可能。”   彭老娘嘴里所说的金樱子同芡实的果实颇像,都形似鸡头。芡实羞答答在池塘子里面开花的承望,山坡上的金樱子就是个十足的假小子,大咧咧躺在土里头睡大觉,即便是发芽也是个野丫头,枝条和树叶都长得十分凌乱,这儿一簇那儿一堆,等到花开的时候倒开窍了,五个花瓣儿,纯白色,在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中央好生清澈明亮。   这俩的果实虽则长得像,不过功效可大不一样,金樱子村里人采了来主要是用来止小便利的,一个益精,一个却是涩精。因此彭老娘才有此一问。   “娘,吃进嘴里的药我哪里敢马虎。”丽娘受不得这憋屈,即刻扭身去碗橱里翻找出婆婆口中所说的金樱子果,“喏,您老可瞧清了,看看少是不少?”   彭老娘立即摆手道:“这孩子,你看多心了不是,我不过看大壮没见好,白多嘴问问罢了。”   这承望大房屋里头穿出彭大壮的惨叫声:“娘,丽娘,你们别去管啥劳什子金樱子了!快来瞧瞧我这是长了啥!”   彭大壮着实不是装病,越睡越疼得慌,他自己也好生纳闷,后腰子上火烧火燎的,异常难受,伸手过去随意这么一挠,好似什么东西破了,也不知是水是浓流了一手,吓得他失声大叫。   等彭老娘和丽娘凑近一瞧,但见彭大壮腰上不知何时长了一群密集的小水泡,缠在腰上,可不就是庄稼人口中的“蜘蛛疮”?怪道吃了几日的芡实都不见好呢,药不对症却如何好得起来?   既知道了病因,那就好办了,庄稼人身上有个病啊灾的断然没有动不动就去城里瞧大夫的道理,自有自己的一套土法子。   六七月里头开得正旺的剪春罗,完全担得起这个名字的。如大多数的石竹科花儿一样,单层、简洁、大红色,小而艳丽。由春至夏,花开不绝。繁花似锦,一朵紧紧挨着一朵,分不出谁是谁。这些美丽的花朵正是蜘蛛疮的克星,似乎就是专为这群恶毒的小水泡而生。   蜘蛛疮乃热毒入侵,肝经郁火而致。一朵一朵美丽的剪春罗似乎寒凉如春风,一剪一剪,剪破这些毒疱疹的美梦。采花或叶捣烂,蜜调涂之,不出十日便好。   法子虽土,管用就成。   只是这彭大壮外面儿看上去壮实,都是空架子,不过就这么一病,眼瞅着的速度就掉了几斤肉,脾气也不敢冲着丽娘使了,身上戾气一收,气势萎靡下来,丽娘瞅着也有些不忍。   打铁要趁热,彭大壮深知这道理,趁着丽娘心软的空儿,“媳妇儿,你看我这身子骨,可差点就被折腾掉半条命啊。我倒没啥,就怕又扔下你一人。”   彭大壮那点小心思丽娘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只不吭声,静待他下文。 第565章 王八柳   “你看我这样着实是受不住地里的暑热,若是再有个好歹倒值多了,要不……”彭大壮小心翼翼地扭头去打量丽娘的神色,见她并未愠怒,放着胆子继续,“要不索性歇了夏,等天气凉快了我再跟着爹和二壮下地。”   丽娘正在给他上药,剪春罗花红艳艳,捣成了糊状同两勺子土蜂蜜调和了敷上,不过才用三四日,那些水泡儿已经偃旗息鼓,蔫吧了小半了,彭大壮趴在炕上听丽娘没吭声,心又悬起来。   幸好,“咱们是两口子,啥事都能商量着来。你几年没下地了乍乍受不住酷暑,我哪里能真的逼着你下地干活?”   彭大壮放下了心,高兴起来,扭头咧嘴笑。嘴还没完全裂开呢,丽娘继续道:“只是你一个大男人总也呆在家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趁着空儿去城里寻个轻省的活儿。一来挣些钱,二来也出去历练历练。”   一番话入情入理,说得彭大壮哑口无言,等腰上的水疱好全了又托赖了两日,好吃好喝供着小半拉月不仅病好了,还比先白胖了些,再托病自己都说不出口了,只好苦着脸去城里找活儿。   说起来容易,地里暑气大农活儿撑不住,就去城里大户找事儿做。   城里大户家是需要雇人,无非几大类。“工”:长工,木匠雕花泥水酿酒丝织、礼乐杀猪等等;“农”:雇农佃农;“商”:马帮、商号高利贷钱庄客栈;“学”:私塾礼乐戏班堂会祭祀医药;“兵”:家丁民团保安武术兵器机关情报;“政”:祖宗宗祠长幼司法家规婚丧礼祭。   里头有轻松收入高的活计没有?当然有了。可彭大壮他干不了啊!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无、又没个一技之长,更无口齿才干,就连庄稼人唯一的优势——体力,他也不怎么样。只能干那些最下等、最脏的活计,并不比在家种地轻松多少,换了几家,试工都过不了。   可就这般回去,不仅要被丽娘责怪,还得重去地里干活儿,真真儿左右为难,彭大壮游魂一般在城里晃荡,有一顿没一顿,更有甚者,有两天夜里都没地方睡,囫囵在城郊的土地庙里头凑合了过去,不过几天时间就差点当叫花子去。   左右也不是个法儿啊,可他又能去求谁呢。人缘差,也就整日和牛二他们厮混了。偷偷窝在牛二家里这法子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回村里难免会走漏风声,况且牛二他们如今见到他就嗤笑他怕媳妇儿,软骨头,交情早就没了。这些也就罢了,最难的是,不拘在哪里混上些日子之后,做工的银钱打哪里来?总不能出来做工一个月两手空空回去吧。   头皮想炸了也只有去求杜小芹这一条出路了,于是就有了之前他躲在槐树底下去等杜小芹的场面了。   “官爷,你说,我是不是倒霉催的。这十几日没睡上一天安稳觉也没吃上一口好菜好饭。”彭大壮越想越憋屈,走着走着居然同裴华倒起苦水来。   裴华瞅着他那一身脏兮兮的样儿,着实是同情不起来,自己懒散偏要怪时运不济。   “茶楼酒馆里你就算口齿不行当不了小二,倒泔水、刷碗、挑担的活儿你也总可以。”   彭大壮闻言,捂了嘴一副反胃状,“官爷,我也干了半日,泔水的馊味儿着实不能闻。”   裴华瞅着他身上不知几日没换洗的衣裳,果然是灯下黑,自己身上的味儿也不比泔水好闻多少,心里感叹幸好小芹姐和离了,这么个人真的是无可救药。   那彭大壮仍然没住口:“我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小芹多好啊,从来没这么逼过我……”   这话里的确有当着裴华面儿巴结的成分,但多少也透着点内心真实的想法,听得裴华头大,就这样他还想着挑肥拣瘦,“我听着如今你这个媳妇倒是同你最配,有她在不愁你不上进,你怎么反倒懊悔起来了。”   锣鼓听音听话听声,彭大壮听得出裴华声音冷了下来,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眼瞅着就要到村口了,彭大壮心里惴惴,“官爷,我那个婆娘真凶得很!我看您莫要去触这个霉头,要不,送到这里您就回吧。”便求着裴华走。   裴华也不答话,只管押着彭大壮一路到了彭家。   彭家只三个女人带了彭二壮家的小子在家。彭老娘同彭二壮媳妇儿正在给几个月后出生的娃娃编摇篮,村里人给奶娃娃做摇篮,都是用同笸箩簸箕边沿一样的材料——“王八柳”,这种柳条儿绵软细腻,磨去上头凹凸的节子正是用来编箩编筐的好材料。而丽娘瞧着全家人围着弟媳妇的肚子转早已有了三分气,只推暑热身子不爽并未来帮忙。   忽巴拉就瞧见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衣衫褴褛几乎快要认不出模样的彭大壮,另一个剑眉星目好生俊朗。   这二人都让彭家三人十分惊讶。特别是裴华,丽娘不认得,但彭老娘和彭二壮媳妇儿却知道,彭大壮这是又惹出祸端了,当下也不去管彭大壮,赶紧起身寒暄倒水:“官爷快进屋坐。”   丽娘听那婆媳俩对裴华似乎熟稔,又叫他“官爷”,心下纳罕,彭家何时有这般拿得出手的亲戚或熟人?   “娘,这是?”丽娘还想着套近乎。   “不用忙。”裴华并不打算进屋坐去,拦了殷勤着预备去斟茶的二人,直奔主题,将彭大壮去吉安村找杜小芹的事儿说了个底掉儿,“这次就罢了,若是还有下次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丽娘起先听着还云里雾里,不过听到后头就全明白了过来,之前就听说杜家小妹嫁了个官爷,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这个杀千刀的彭大壮,脸全被他一人丢尽了,不肯老老实实做工也就算了,还敢背着她去找杜小芹?   气得肝儿都疼起来,扭身去屋里抓了一把地上的“王八柳”,气汹汹照着彭大壮身上就是一顿抽,那柳条柔韧极强,不仅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暴起来的伤痕一个月都不带消的。   彭大壮被打得跳将起来,满口求饶呼疼,彭老娘和彭二壮媳妇儿也不上前阻拦,他急了只好往裴华身后躲,丽娘力道来不及收,柳条奔着裴华面前带着风就要甩下去,被裴华一把轻松握住。   “官……官爷,我不是有心的。”丽娘结巴道,望向裴华身后的彭大壮愈发添了狠劲儿。   裴华对于这一摊子闹剧心生厌烦,皱着眉,“还望你以后管着些彭大壮,切莫让他再靠近杜家人半步。”   “官爷只管放心,他若再敢去,不用官爷你动手,我就让他下不了炕……”   裴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临走前又朝着彭大壮瞅了两眼,警告意味颇浓,彭大壮内外夹击,差点没晕了过去。   等裴华走了,彭大壮到底被丽娘撕扯着扭打了一顿,已经好几日东躲西藏混日子的彭大壮直接眼冒金星被揉搓地差点晕厥过去,只可惜他自己将事情给办老了,苦肉计不再管用。第二日就被逼着下地干活儿了。   拉麦、辗麦、扬场、晾晒、归仓……放下镰刀是木锨,放下木锨是扫帚,放下扫帚是铁耙,晒得黝黑,瘦了两大圈,端的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辛劳和苦楚,只是自己出了错让人捏了小辫儿在手里,理亏得很,除了咬牙坚持又能怎么办呢。不过这一番劳作下来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精壮了起来,耐力也好了许多,逐渐适应了田里的活计,愣是被丽娘给一手调教成了下地干活儿的庄稼汉。 第566章 摸田螺   在家的这九日节令假,除了彭大壮那件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裴华觉得是自己这十几年来最为快乐的时光。   杜芊芊忙时,他跟着帮忙,打磨节骨草、熬糖浆、打奶油不过上手学了两三次便会了;不忙时,乐事便多了。   夏日里头日光升得早,天边刚擦白,家里养的鸡便满地乱跑,一会草堆旁,一会草丛里。还有威武的家伙,跳到高处喔喔地鸣叫,一会就带动四乡八邻的公鸡,叫唤了起来,此起彼伏的打鸣声,早晨听来,像是梵音,给人有安定神闲之感。鸟儿也在枝头嬉叫,喳喳喳喳,像是报喜一般,雀跃不已。一天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开始,不禁让人心生欢喜。   一早同去菜园子里商量采摘什么时蔬作为午餐的食材。长豆角,长在高高的架子上,它们双双垂落下来,一对对,好似双发辫儿。看看它们有多少,好像够中午的量,那就把它们摘下来吧;胡瓜也有不少,碧绿的一条,还长着恼人的刺点,不小心碰到了,还略微疼痛。它们长得紧实脆生,淘米水浸泡会儿,拍碎了加了酱油、醋和少许麻油,拍两瓣儿蒜,炎炎夏日吃了最是爽口开胃;辣椒秧子,矮矮的,绿绿的辣椒就在这枝桠下面,不注意还不见它们的模样。慢慢地摘取,不然可能把它们的枝桠全都摘断了……   二人烹上一壶果茶,在凉棚底下乘凉荡秋千,或者将冷布窗的帘子拉起,享受习习凉风的同时说说体己话儿。   即便裴勇再三说不用,但俩人也会去地里帮忙。花生虎虎地从地里钻出来,一丛又一丛,乐滋滋地紧挨着,长得很是喜人。那边的玉米长得也是高大,窜出有一人高。伸出长长的叶子,好像是善舞的女子,挥动着如碧的水袖。它们还没抽出缨子,还得继续生长。大豆点在场地的四周围,好似给场地做了边绣。一棵一棵,蓬蓬松松地只待结果子。   村子最北头的两间破屋已经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看着破败不堪随时都要倒的模样,偏偏在屋后长了一株栀子树,长得非常茂盛。贴着西边的墙壁,占据着那里的一方天地。每年里五月盛开的时候,满院飘香。一朵朵花开如一只只白鸽停驻枝间,引得杜芊芊总想着去那里瞧上一瞧,闻上一闻,想来之前的住户也是个爱花之人,裴华陪着她来从老树上扦下一树枝,插在泥里头,用不了多久便会生根。   连带着几家的小萝卜头都跟着沾光。   夏日的雨水落得快去得也快,一阵急雨过后天马上放晴,这承望水里的含氧量低,许多田螺都会选择跑到溪边的石头上。裴华和杜芊芊俨然成了孩子王,领了柱子、妞子和安安一同去摸田螺,最爱热闹的樱子也不甘人后,拿着家里的罾带着顺子和虎子两个侄儿就过来了。   不过对于吸附在石头上透气的田螺而言,拿罾去捞就不那么方便了,更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下水用手去摸,这种法子也更有趣,柱子和妞子巴不得一声,兴冲冲将裤脚挽到膝盖处踏入潺潺的清凉溪水里。   裴华拿着脸盆,教孩子们如何摸田螺。两只手掌扫过,田螺受到惊扰纷纷从石头表面脱离落入手中,能粘附在石头上的田螺必定都是活的,螺壳儿上伴生着藻类,如同穿了件绿毛衣,滑腻腻的。孩子们的手本来就小,一巴掌下去也就摸上来两三个,就这两三个还会因为滑腻的藻类“外衣”给滑落于水里,惹得孩子们又着急又觉有趣儿,樱子扬着抓满了田螺的两只手笑嘻嘻嘚瑟地逗着他们:“你们瞧!”   个头小的都放生回溪里,个头大的扔进脸盆,叮当作响,颇有成就感。偶尔也能堵住石头缝里的鲫瓜子,抓住之后用田螺将其压在盆底就无法蹦出来。   对于孩子们来说,摸田螺为了吃还在其次,主要还是玩儿来了。   村里的孩子胡打海摔惯了,溪边的草地上,青草茂密,草碧山花俏,那是乡下孩子的天然游乐场地,他们撩起一束垂柳枝条就可以荡秋千,扯几把青草就把竹背篓塞满,在河里扎一个猛子就能抓到鱼虾。这几个里头除了年纪尚小的安安,也就只有妞子不会游泳了。   于是一场男娃娃之间的炫技比赛开始了。   岸边的石头往中间去几米,溪水就深了,几乎到孩子们的锁骨处。柱子头朝下双手张开拨拉溪水,两只脚丫在水面上拍打着水花以维持倒立的姿势;顺子实诚,用嘴朴实无华的姿势双脚站立其中,猛吸一口气蹲下潜入水中,双手划过身前的区域由外向内形成一捧,等钻出水面手里带出一个河蚌;虎子一瞧,哎唷,得拿出看家本事了,憋足气,跃起身往下扎猛子,脚丫蹬出水面,扑哧作响,等从溪水里起身,一捧的河蚌。 第567章 “嗦”字一诀   如果河蚌的壳体完整、难以掰开且挤压的时候有水柱喷出,说明河蚌是活的,放心扔进脸盆里就是。河蚌看起来满壳子的肉,其实去掉一肚子的脏东西,就剩下如同舌头一样经常伸出壳外的斧足,像门柱的两根闭壳肌以及像百褶裙裙摆一样的外套膜。   摸田螺是主业、河蚌是副业,小鱼小虾米则是意外收获。今儿运气好,裴华他们还碰到了银鲹,这种鱼形体修长肉厚而味美,比起鲫瓜子来,银鲹胆小而无脑,一旦受到惊吓就会将头钻进泥里,大部分身体撅在外头一动不动等着被抓。   足抓了五六条,喜得杜芊芊笑道:“熏了可是一道佐酒的好菜,今晚都来我家吃饭,咱们喝几杯。”   也摸到几枚野鸭蛋,可惜沉睡溪水中太久而成了臭蛋。   众人收获颇丰,这会子脸盆里头已经杂七杂八装了大半盆,田螺、鲫瓜子、银鲹还有河蚌,脸盆吃水已深,柱子非要抢着去抬,结果踩在滑不溜丢的石头上差点“翻船”,幸而裴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提溜起来,另一只手托了脸盆的底,这才避免了半日硕果一下全没。   这个时节怎能不来一碗炒田螺?盆里的田螺颗颗鲜活,杜芊芊先取了一半用竹刷将螺壳儿表面的泥沙和藻类刷干净,接着取个大海碗滴入几滴香油捏了几粒盐粒儿促其吐沙。   余下的田螺与河蚌倒入大锅里头,倒井水煮开一会子,过凉水后用缝衣针拨开厣板挑出前青后白的螺肉,掐掉后补螺旋状的内脏,而蚌肉需要用剪刀剪开鼓囊囊的腹部去掉内容物,同时从蚌壳上提下两根柱状的闭壳肌,裴华自告奋勇主动承担了这项工作,挑完后的螺肉堆满了一瓷碗。拿了米筛在清水中揉搓将螺肉与蚌肉清洗干净。   囊中羞涩而少见荤腥的村里人家喜欢将田螺做成田螺米粉羹,这里的米粉并不是粉条儿,而是大米用石磨只磨了一道的粗颗粒粉状物。少量的田螺肉加足够多的的米粉就能做出极大海湾的米粉羹来,老说苍蝇腿也是肉,这田螺肉可比苍蝇腿大多了,吃了饱腹的同时也算是吃了肉类解解肚子里的馋虫。   但是裴家远不止此,杜芊芊决定拿那碗挑好的螺肉那猪油,配以酸豆角和鲜辣椒同炒,难得的美味,于是裴华便去泡菜坛子里夹来了一盘酸豆角。   相较于裴华和杜芊芊小夫妻俩的兴致勃勃,裴大娘和李菊花在旁边瞅着就有些心疼,她心疼杜芊芊往田螺海碗里倒的芝麻油——“放两天泥沙就吐净了,干嘛去糟蹋麻油?”,更心疼猪油,螺肉十分吃油,自家灶台上那小半碗猪油看来一顿就要被耗个大半——“嘴也恁是刁,吃腻了肠子天天翻出花样来吃!”   等杜家、以及樱子众人浩浩荡荡到了的时候,婆媳俩的心疼到达了巅峰,华子这两口子真是胡闹,怎么请了这么多人来吃饭?!   “大娘,我们可不是打秋风来的。”季桂月掂了掂手里拎着的绍酒。   裴大娘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装大方:“瞧你说的,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快进来。”   此时放在海碗里吐沙的田螺已经将泥沙吐得差不多了,众人忙活起来,拿菜刀的拿菜刀,拿钳子的拿钳子,嬉笑着聚在一处一起忙着夹掉田螺尾部,只留下前面两三个螺旋。   绍酒、葱、姜、辣子、豆豉等辛辣佐料一股脑倒进去爆炒,接着少量清水“咕嘟嘟”炖煮,掐几叶紫苏丢进去,空气里爆发出诱人的辛辣香气,勾动食欲。吃的承望也不拘着用筷子去夹了,直接用手拿起一颗田螺,用嘴猛吸,唯有“嗦”字一诀。裹着麻辣鲜香汤汁的螺肉弹射入口,肉质肥美异常。   熏了的银鲹、鲜美的鲫瓜子鱼汤、配了酸豆角的酸辣口田螺河蚌肉……夏日里头一桌子人吃得满头大汗,接着灌一杯子绍酒,皆大呼过瘾,而孩子们无法喝酒就去舀了沁凉的井水来学着大人的模样干杯,好不欢乐。   看着杜芊芊邀了一堆人来家吃吃喝喝,一帮子人亲亲热热相谈甚欢,李菊花一肚子的火气。这股火也不全然来自于这顿饭。她不明白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她杜芊芊怎么就能那般惬意。这几日裴华小两口的浓情蜜意她都看在眼里头,那股子酸意想压都压不住。及至杜芊芊的屋子、屋子里的嫁妆和贺礼、几日一次一大驴车往城里运的货物,都是李菊花想都不敢想的,看到摸不着,有几次李菊花怂恿着婆婆趁着二人去田里想去瞧瞧,谁料那些嫁妆和贺礼都被收进了箱笼里,落了锁,白白担惊受怕摸进去一回。 第568章 扫兴   再看到柱子腻腻歪歪地同那群人越来越亲近,李菊花终于遏制不住怒火,突然发作,捏了个错就揪了柱子的耳朵骂,搞得原本十分轻松欢快的气氛陡然降了温度,变得尴尬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做什么打孩子?”季桂月暴脾气,就问着李菊花。   “可是好笑,我管自家孩子,与你什么相干?”   “什么时候管不得,偏挑这个时候。我看你不像是在管孩子,倒是在赶客,让咱们做客的下不来台。”   “你偏要多心古怪,我又有甚么法子。”   二人你来我往拌起嘴来,谁有理谁没理一眼便能瞧出,裴勇过来拉,李菊花更来气了,打击范围扩大,爷儿俩一同被说,让大家愈加尴尬。   裴华看不过刚要出声,裴勇觉着十分对不住大伙儿,少有得发了脾气,抢在头里道:“你要管儿子就给我领回屋里去管,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发什么疯!”   李菊花知道裴勇一贯脾气好,此刻发火定是真生了气,这会子再回嘴夫妻俩必定要吵起来,倒让面前这起人看了笑话,于是气鼓鼓地闭了嘴,站着默不作声了。裴勇这么一骂,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杜芊芊十分生气,是她邀来了众人,本想着大家伙儿热热闹闹聚一聚,却被李菊花给搅黄了,成亲这几日以来李菊花对于自己的莫名敌意杜芊芊不是体查不出来,只是不想她今日做得这般过分。   去厨房端了一碗特意少放辣子的炒田螺并一满碟子的银鲹当着那抠门婆媳俩的面递给樱子:“这是给阿青预备的,烦你回去时顺道带给她。”   婆媳俩眼都瞪直了,这两样她们在厨房都见了,实以为是留作明日早饭时吃的,樱子接了过来,朝李菊花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   一顿饭高高兴兴起头,结果众人败兴而归。   当天晚上,裴华洗漱完了就瞧见自己的小媳妇儿面朝着窗子只管往窗外看月亮,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对不住。”   杜芊芊闻言,翻过身来,“又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赔不是?”   “因为嫁给了我,让你受委屈了。”裴华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表达着歉意。   有了他这一句,杜芊芊心里的委屈感消散了许多,反手握住他的手,用指尖戳了戳他的掌心,“嫂子和娘怎么都这样啊,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语气里带着娇嗔,显然心情已经好转许多,映着月亮的柔和白光,杜芊芊瞧见裴华温和地笑了笑,没作声。   本来只是调侃之语,杜芊芊忽地想起刚认识裴华的时候嫂子同自己讲的裴家那些事,早逝的爹、偏心的婆婆、强势的嫂子,自己不过才经过这么一遭儿就受不了,真不知道这十几年裴华是如何熬过来的,念及此杜芊芊突然就红了眼,心疼得不行,凑过去搂紧了他的腰,脸紧贴在他胸口处。   察觉到胸口有些湿濡,裴华一摸杜芊芊的脸,“怎么哭了?是不是心里还不痛快?”   杜芊芊拼命摇了摇头,双臂搂地更紧了,“没有……”后面的话因为她头埋在裴华怀里,呜呜咽咽地听不清,裴华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   像无尾熊一样,杜芊芊双手双腿都吸附在裴华身上,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字字清晰道:“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我换洗的紧,一点儿也不委屈。”   说完又埋下头去,“咚”地一声撞在裴华的胸膛上,用柔情和蜜意将裴华的心都给撞了个满,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融化开,“今日的事总是过意不去,咱们过几日请哥嫂还有樱子、阿青她们一同去城里吃。”   “好啊,钱掌柜新请了个师傅,最擅长做南方菜,据说蓑衣丸子最拿手。”   裴华用下巴在杜芊芊头顶轻轻摩挲了几下,无声地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小媳妇儿最是好哄,提到与吃的有关就高兴起来。   杜芊芊知道明儿裴华的节令假便结束了,得早起赶路,眼下心里纵有许多的话要同他说,也强迫自己噤了声,让裴华早些歇息,明日才有精力应付一天的衙门事务。   倒是裴华心里万般不放心,细细同她嘱咐若是娘和嫂子为难,尽管回来告诉他,若是要紧事等不及,可以去隔壁找哥嫂二人过来帮忙,说得杜芊芊噗嗤笑起来:“我每日里忙得很,能同娘与嫂子有多少矛盾?她们叽咯起来我不理会就是了。” 第569章 玉米渣子粥   许是昨天夜里聊得晚了,裴华起身动作又轻,等杜芊芊醒了立即往旁边一摸,裴华早就起身赶路去了。让他饿着肚子清晨赶路,杜芊芊自责不已,怎么也该起来给他备些吃的才是。   今儿是杜芊芊第一次单独在裴家面对裴家诸人,说不上忐忑,但因为昨晚的事情,对裴老娘和李菊花总是有些芥蒂。   这承望裴家其他人也起了,李菊花昨儿下手重了,晚上给柱子擦脸,发现柱子的耳朵根都给拉扯红了,心疼得不行,因此主动去做早饭,去鸡窝里摸了俩鸡蛋给儿子补补,想着裴勇下地干活儿累,拨开鸡窝门口脖子正一伸一缩啄烂菜叶吃的母鸡,又摸出一个鸡蛋来。   只要柱子和裴勇吃好了,其他人囫囵对付了就行,这是裴家婆媳早已经养成的习惯。于是饭桌上除了柱子和裴勇父子俩粥碗里卧着白嫩嫩的鸡蛋,其余人都只一碗稀薄的玉米渣子粥。   村里的玉米棒状似黄牛的尾巴,村里人都呼其“牛尾巴黄”,棒不大,白瓤,玉米粒很小,近乎圆状,用笨碾子碾成黄澄澄的大碴子熬粥吃。玉米在上碾子之前,要把干透的玉米用水泡一下,然后将其碾成几掰,不能碾太碎,太碎就变成了小碴子或者玉米面。碾好后,用扇车子扇去糠麸,就可以食用了。可裴大娘舍不得,将扇车子扇出来的糠麸仍旧一股脑混进玉米渣子里,且水加的多了,玉米渣子一点儿不恋汤,杜芊芊一口喝下去直觉得刮嗓子,她无法理解,明明玉米渣用秸秆慢火烧开抓一小把红芸豆再焐一会,粘乎绵软甜丝丝,非常香甜,色香味俱全,为什么好好的食材偏要这般埋汰地吃?!   再瞧桌上,只一碟子酸咸菜,别无他物。   裴勇和柱子一个要下地,一个要去学堂,匆匆几口吃了鸡蛋喝完粥就出了门。   就着咸菜喝着拉嗓子疼的粥,杜芊芊想着裴华,空着肚子去衙门,即便在家也只能同自己眼下一样,两碗稀粥了事,昨夜的心疼复又涌起,嗓子眼如同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难以下咽。   “芊芊,不是娘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成了亲就与在家做姑娘不同。你看昨晚你送出去那两碗菜,白可惜了的,这会子端出来就着粥吃岂不好?”裴老娘心里仍然惦记着杜芊芊昨晚送出去的炒田螺和熏银鲹,先说教起杜芊芊来。   “娘,有菜估计芊芊也吃不惯。我的手艺不能同芊芊比,我瞅着这粥芊芊都不太喝得下去。”李菊花还在一旁跟着煽风点火。   杜芊芊知道实是自己错了,本以为自己不去理那些琐碎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就能相安无事,可是婚姻生活本就是这些构成的,即便自己懒得理会,生活习惯与脾性的摩擦也总归是避无可避。   既然避免不了不如索性敞开了、说出了心里的不痛快:“原是我的不是,让裴华哥空着肚子去当差。从明儿个起,裴华哥的早饭我早起来做,顺带同他一起吃了。”   这些年裴华空肚子去当差在裴大娘和李菊花的心里已经习惯了,听杜芊芊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愣怔了下,知道杜芊芊看不惯有些生气了。   “华子好福气,娶了媳妇儿就有人疼了。”   “嗯,这倒是正理,就这么着吧。”   婆媳俩往回找补。   下一句心思就又来了,“一顿早饭还要分两遭儿,白白废柴火。芊芊,不若你一并做了搁在锅里省事。”   “正是说呢,有了芊芊,娘,咱们娘儿俩的手艺就太不够瞧了。一样的东西,到了芊芊手里愣是多出十分的好滋味,才算不糟蹋了吃食。”   婆婆的一句话就让杜芊芊包揽了家里所有人的早饭,李菊花打蛇随棍上的后一句直接就想让杜芊芊一日三餐都包了去,婆媳二人一夯一抬地真是让杜芊芊一大早地就忍不住丧丧地叹气,心烦至极。   “嫂子的意思是一天三顿饭都让我来做是吗?”   “话倒也不是这样说,嫂子做菜不行,打打下手可麻利着呢。”   “嫂子,光是忙送货我每日里都喘不过气来,若不是娘家的嫂子和姐姐帮忙,只怕一个人整夜熬着不睡也忙不完。要不这样吧,我来做家里人的早饭,剩下的两顿还得麻烦娘和嫂子了。”   杜芊芊觉得自己的这个建议合情合理,但她不知道对面婆媳俩的注意力从开始就不在做饭这件事上头。 第570章 分一杯羹   “芊芊,要么说你太见外了。嫁到咱们裴家可就是裴家的人了,怎么好老是去麻烦娘家人?村子里知道的呢,是你嫌弃我们笨手笨脚,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躲懒不肯帮忙呢。”   杜芊芊听着,回过味来,“娘和嫂子肯帮忙我当然高兴了。”   裴老娘和李菊花互相瞅了瞅,答应了就好办,“打从你投奔了大山两口子以来,我们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大方又展样,娘家姐姐不过帮了三两月的功夫,直接许了亩桑树园子,如今采桑、养蚕忙得热火朝天。如今咱们是一家人,谈钱伤和气,你看着给就是了。”   “不用麻烦娘和嫂子了,如今还忙的过来。”要钱事小,那些吃食的具体做法总归要限于自己真正信得过的人,于是杜芊芊一口回绝了。   要贺礼、接着是从杜芊芊的生意里分一杯羹,就连使唤这个新媳妇儿做饭都落了空,婆媳俩有些沉不住气了,原指望得了这么个百伶百俐的丫头可不得富贵了,怎料到嫁过来这小半个月竟是半分便宜也没占到。   “芊芊,你这可就不对了,分明还拿我们当外人。”李菊花索性摊开来掰扯,“既如此,嫂子倒与你有话说。”   “请讲。”   看杜芊芊这气定神闲的俏模样,李菊花莫名地来气。   “如今家里的情况你是看到的。田是我家勇子种着,娘是我李菊花伺候着。你们二房一个当官儿、一个做大买卖,反倒成了家里吃现成喝现成的了。”   杜芊芊朝李菊花看了一眼,真是能说会道,不清楚内里的人只怕都会信了她的话,“裴勇哥种田的确辛苦,只是裴华哥之前的月俸不都给了娘吗?就连嫂子你的聘礼都是用裴华哥的月俸给的。”   既然要亲兄弟明算账,杜芊芊还真不怕,泥腿世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谁不会?李菊花闻言面儿紫胀,不知是羞是怒。   杜芊芊一口气未歇,继续道:“裴华哥这些年也就受伤那几个月没往家里交银子,况且那几个月也没麻烦到娘和嫂子。”   这是在给裴华鸣不平呢,受伤那阵子这婆媳俩是如何对待裴华的,她们二人心里有数,于是裴大娘的脸也有些火辣辣。   “再说我同裴华哥从未动过要在家里白吃白喝的念头,等下晚他回来大伙儿一同商量着来就是了。我还有不少事儿要忙,就先过去了。”   起身去了隔壁,留下面面相觑的婆媳俩。   季桂月和杜小芹已经在帮她忙着了,季桂月被杜大山嘱咐了好几次,千万别在小妹跟前煽风点火让她心里不痛快,因此罕有地没有去提昨晚的事儿。   “小姨!”妞子手里抓了一把裁了长短一致的二三十根节骨草的茎节,正在帮忙清洗,见到杜芊芊甜甜地笑着就颠颠儿跑来了。   “早饭没吃好吗?锅里还有米粥和贴饼,我给你端来。”杜小芹瞧着小妹面色不对,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热。   被姐姐和外甥女暖到了,杜芊芊才觉放松了些,强迫自己扬起个大大的笑容:“没事儿。”   季桂月实在忍不住,“还没事儿呢,你有什么事儿尽管同我们讲,总不能紧隔壁住着还让你在那里受了委屈不是?”   可是这事儿还真不能同他们讲。嫂子性子太急,好歹等裴华今晚回来商议后再论,否则先咋呼出来,人多口杂反为不美;姐姐就更不成了,先不说她性子软,惯来不会同人拌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到桑树园子的事儿,姐姐太苦了好容易才慢慢好起来,断不能再去给她添堵去;阿青又在孕中,思来想去也只有樱子一个能说说话了。   果园子里头,枇杷树最不合群了。开花是在深冬季节。这个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果树开花了。它默默地开着,在冬日的暖阳里,幽然散着清净的香气,惹得蜜蜂大冬天还要辛苦出来。经年是青翠的阔大的长叶子,主干上经常会有几分枝,开展起来,亭亭玉立的,几年下来已经有一人高了。枇杷树的果子,历过春,到如今初夏麦收时节恰好熟了。状若驴耳的青绿树叶簇拥在一起,顶出一串串橙红的果实,熟透的枇杷缀黄似橘、满枝头,在密密的绿叶里,累累金黄,一枝叠压着一枝。   “喏,给你,我最会挑果子了,保管这颗又甜又好吃。”樱子从枇杷树上左挑右选了一颗,剥好了递到杜芊芊嘴边。 第571章 不欢而散   柔软橙黄的果皮包裹着白玉般细腻的果肉,汁水浸满了整个枇杷,仿佛随时都有滴落的样子,光看就让人垂涎欲滴了。杜芊芊依言吃下,清凉、甘甜与细腻,果然好吃。   “怎么啦?心里不痛快?”樱子又用帕子摘了十来个,依着杜芊芊在枇杷树荫底坐下,边剥边问道。   杜芊芊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自己的不开心这般明显,连大喇喇的樱子都看出来了。樱子又给杜芊芊剥了一个,自己也剥了一个放入口中,便吃便含混着嘟囔:“芊芊,往后我可不去裴家了,见到菊花嫂子就讨厌!咱们要不去你家、要不来我家。”   在樱子的心里仍旧将杜家当成杜芊芊的家,听樱子如此直白的说话,杜芊芊觉着呼吸都畅快许多,被裴家婆媳云山雾绕、拐弯抹角要打自己算盘的说话方式烦怕了。   正诚哥和正生哥的媳妇儿都与张二娘相处得很不错,樱子并没有处理这种婆媳关系的经验,不过杜芊芊也没打算让樱子给出什么主意,能出来轻松地说说话儿、聊聊天透透气就行了。   下晚裴华到家就发现家中气氛不对,一路赶到家,额头上满是汗珠儿,后背更是被汗濡湿了一大块,瞧着就不舒服,杜芊芊忙去打了井水让他先擦擦身子。   “今儿是有什么事吗?”裴华光着肌肉线条优美的上半身,此刻的杜芊芊却没心思大饱眼福,一心一意给他擦拭后背,心内着实心疼他来回奔波辛苦。   同樱子树荫底下吃枇杷聊天后已经心情平复了十之**,杜芊芊用尽量简洁、中立的口吻将上午的事情说了一边,“大哥种地辛苦,咱们既不能帮多少庄稼地里的活计,每月出些银钱也是分内的。”   杜芊芊简短的几句话,裴华已经不难想象出事情的经过,昨晚连着今早连番让自己媳妇儿受委屈,再说对不住总是不痛不痒的客套,换好衣裳,牵了杜芊芊的手:“放心,以后这些事都交给我来处理。”   将事情掰开了、挑明了说,尽管难免生分,但却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   “从这个月起,我和芊芊每个月给家里一两银子,早饭都交由芊芊来做。娘,嫂子,你们看这么办行吗?”裴华拦住了还要长篇累牍扯那些前情往事的裴大娘和李菊花,直接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当然不行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对于裴华两口子的讨论结果十分不满,全村人都说裴家祖坟上冒青烟,出了个县衙里的官爷,娶了个日进斗金的儿媳妇儿,怎么?合着白高兴一场,光赚了个表面风光?   “华子,你没升官没成亲,每月给家里一两银子;如今你升了官娶了妻,两张嘴吃饭,还是给家里一两?你自己说说合适吗?”拿儿子钱拿习惯的裴大娘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仿佛裴华的月俸就该一分不留全都上缴一般。   杜芊芊听得气笑了,“那依着娘的意思该如何?”   裴大娘为着这个事情从他俩还没成亲时就日夜合计了,“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是偏心,哪房宽裕了总该接济些不宽裕的,这才是兄弟间的情分。何况你哥庄稼地里刨食不比你当官儿轻省……”   “娘,这话怎么说的。华子起早贪黑地两头跑也不容易,旧年还负了那么重的伤,我身强体壮一把子力气,很不用华子接济。”裴勇听着不是味儿,华子刚成亲没几日就来这么一出,死也不让老娘继续往下说了。   急得李菊花肝儿疼,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榆木疙瘩。   裴勇这番话反而让裴华和杜芊芊有些动容,凡事无不平则鸣,幸好裴家还有能体谅裴华不容易的人,刚想着每月多给些,只是李菊花还埋怨裴勇是猪队友,却不知自己却是最拉后腿的那一个。她好似嘴里生了把斧头一般,直接将裴勇的话打断:“别人护老婆,你倒惯会胳膊肘往里拐。”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狠话,气急败坏生怕从裴华小两口手里弄不来多的钱。   讲道理,一年庄稼收成才能卖几两银子?在村里一两银子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三四个月了,着实算不得少,搁在别家,裴华绝对算得上孝子,可在裴家却成了忤逆。   方才已经被裴勇暖热的心肠这会子又凉了下去,杜芊芊瞧着李菊花越说越激动,就越不想让步,不欢而散。   是夜,裴家两兄弟屋里都没睡好。 第572章 分家   听着大哥房里李菊花的吵吵声,裴华搂着杜芊芊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叹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明儿我就同娘说,咱们分家吧。”   分家?!   杜芊芊此惊非小,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刚成亲就分家,不仅不合规矩,婆婆也断然不会同意啊。   “打小我就不讨娘喜欢,娘同哥嫂还有柱子一起生活必定高兴。”也许这种认知带来的苦楚早就在少年时期自己消化完全了,裴华冷静分析道,不过杜芊芊仍然使劲儿搂了下他的臂膀用脸颊蹭了蹭:“以后你有我呐。”   裴华的这个提议在裴家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裴大娘比较偏心大房,但是对于裴华凡事都向着杜芊芊的行为归结于“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觉得裴华在村里人面前给她没脸了,又去坟地里哭裴华的爹,死活不同意。   “娘,您老也不用如此,华子是个好的,可杜家那丫头只怕有一百个心眼子,季桂月更不是个省油的灯,有那一大家子在后头,您老还指望二房给你养老送终啊?和我们过还能委屈了您老不成?”李菊花在裴大娘耳旁嘀嘀咕咕出主意。   于是一天之内,裴大娘就从坚决不同意分家到赶着分家了,不过提出的条件着实让人无语:家中房产就按着如今个人住的分配,田产若是裴华两口子要,那就按照人头分了,也就是三分之一,若是不要,那每年给他们若干粮食云云,听上去十分公平,但是最关键的一点,裴大娘要二十两银子。   杜芊芊一秒钟都没带犹豫,立即答应了,速度之快又让李菊花暗恨没多要点儿。   平白得了二十两的裴大娘和李菊花高兴,但是季桂月他们一干人等更加高兴。按照村里的习俗,分家的承望岳父母家要给小两口送礼以示对二人开门立户的支持。杜大山他们不含糊,水桶、饭甑、碗、碟、筷子、汤匙、酒盏,全都备了十双,取“十全十美”的好彩头,额外还炊一饭甑的饭和米糕,连同厨具、餐具一同送来以示“热灶”。   欢天喜地,气得裴大娘和李菊花口歪眼斜,却也无法。   裴华中午不回来,杜芊芊都在哥嫂那里吃,没几日季桂月与杜小芹盛情邀请,有时越发裴华与杜芊芊二人连晚饭也在那里吃了,和乐融融好不自在。只余下的一顿早饭,杜芊芊变着花样儿来做,将裴华的饮食照应地十分妥当。   卤碱豆腐切成厚二分的长方块,热锅温油两面煎,稍结薄壳,表面发皱,即可铲出,是名“虎皮”。备好的肥瘦各半熟猪肉,切大片,下锅略煸,加葱、姜、蒜、酱油、绵白糖,兑入原猪肉汤,将豆腐推入,加盖猛火煮二三开,即放小火咕嘟后收汤,配上一碗香浓飘荡、洁白如玉、稀稠顺滑的稻米粥。   小南瓜,挖出瓤,塞入肉蒸熟,小瓜里的肉有瓜香,而包肉的瓜则带鲜味,腴美异常,不用粥,只抓一小把米粒儿熬半锅晶莹的米汤最搭。   各色粥吃絮烦了,就烙各色的饼子来吃。猪肥肉膘烤出来的荤油,搁在阴凉的地方,可以存放小半年儿。舀出一瓢白面,揉面团里外均擦上荤油,烙出的饼子就叫脂油烙饼,一出锅香味隔了老远都能闻见,有一次恰好柱子起夜,闻见了觉也不睡了,巴巴儿守在灶台边足吃了三个饼子才又回头去睡回笼觉,彼时李菊花也醒了,闻着也馋得不行,好歹忍着,等起来发现杜芊芊在灶台边的碗里留了三四块,香喷喷地勾人。本想着留给裴勇,实在经不住那香味的诱惑,伸手去拿了一块。   “娘,你也喜欢吃婶子做的饼啊?”柱子声音响亮,吓得李菊花一跳,“吆五喝六的做啥,谁喜欢吃了?”缩回去拿烙饼的手,杜芊芊在屋内听得分明,偷偷捂嘴一笑。   樱子、阿青他们总送来西瓜。预先湃在沁凉的井水里,晚上在凉棚底下乘凉时分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于蝉儿的鸣叫声中一边扇着大蒲扇,一边品尝着脆甜西瓜,“经齿冷于雪”,从心里往外清凉,闷在心里的燥热立时就消去了大半。明明李菊花他们也吃西瓜,可柱子就喜欢腻在小叔这里,仿佛这里的西瓜更好吃一般。   分家之后没了那些琐事纷扰,杜芊芊忙着挣银子,忙着给心上人做饭、斟茶、裁衣,忙着采花入瓶、忙着同亲朋好友相聚,对于裴大娘他们的怒意早就消弭。有好吃的,杜芊芊也会给婆婆他们留一些,彼此之间没有契合的缘分,但一个屋檐底下能相安无事却也没必要心生怨怼。 第573章 抢摘   不过就算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杜芊芊的一厢情愿。   暑气渐盛,村里的路面蒸腾着热气,人在上头走,感觉到鞋底下的泥土快要燃烧了,手碰到路边的房屋墙壁,墙也是热的,灼热的空气中有一种类似喘息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飘荡在耳边聒噪而惹人心烦。最爱聊天串门儿的村民们也都闭上了嘴巴,一得了空儿就躺在自家竹躺椅上与炎热斗争。   这股子热气到底没放过清晨与傍晚。原本初夏里还算凉快的这两个时间点已然汹涌着熏蒸的热意,在这股子热意里赶大半个时辰的路,其中的难熬可以想见。而裴华每日都要如此往复,真正的“起五更、归日落、筋骨散、疲力尽”,每每下晌回来满头满脸的汗珠儿,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又被太阳蒸干不知几回。   昨儿下晚就有些蔫蔫的,是轻微中暑的症状,马蹄草的鲜叶搓成小团,熬了浓浓的两碗喝了才好些,第二日杜芊芊本欲让他在家歇息一天,仍旧坚持着要去。无法,给他戴好遮阳的草帽、备了去暑的绿豆汤,目送他顶着大毒日头去了,杜芊芊就忍不住有些鼻酸。   今儿的杜家院子放不得吃的东西,原本搁置杂物的小柴房如今被规整成了养蚕的屋子,养蚕期间得注意干净,用生石灰粉消毒。生石灰粉装在布袋子里头用力提起来在地上礅一下便会留下圆圆的石灰粉的痕迹,这东西若是不慎扬入吃的东西里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因此杜芊芊的那些个糖浆、奶油、半成品的棒棒糖、快要完工的奶酪全部都挪到了裴家院子里。   热极生风。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那么急,绝不似初春的雨,滴答滴答充满生机;也不像秋后的雨,淅淅沥沥富有诗意。它落得匆忙让人措手不及。分明前一刻空气干燥地似乎一擦就会着火,闷得像个蒸笼,下一刻乌云便有预谋地迅速起来,旋即狂风大作。   此时的杜芊芊正在帮着打扫蚕室,见外头起了大风,知道要下雨了,惦记着院子里的东西,但杜小芹更着急,桑树园子的桑葚果大片熟了还没来得及摘,桑葚果子不怕旱、只怕涝,被暴雨一激打必定被吹落用不得了,这亩桑树本是芊芊的嫁妆,如今自己这里忙着养蚕倒让芊芊需要的果子欠收,却像什么话?急得要哭,生石灰也不能遇水,此时也顾不得了,抓了篓子就往圆子方向奔,于是留了妞子和安安在家,其余人都去帮忙。   杜芊芊知道杜小芹的性格,若是这次桑葚果子被冲刷一尽,她必得自责上好久。当下立即扭头回裴家打算将那些吃食收进屋子就去帮忙。几步跑到院门口看见裴老娘和李菊花手里拿着倒好了模子等干的棒棒糖,见她进来,忙道:“你这孩子心也忒大了,眼看要落大雨了,得赶紧收进屋子里去啊。”   愣了下,心里一暖,想着再怎么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自己这阵子待她们也不薄,吃的上面从未因为之前的矛盾就小气,看来是对的,杜芊芊对着婆媳俩嘴角上弯扬起大大的笑容:“我还得去园子里抢摘桑葚果子,这里就麻烦娘和嫂子帮忙端进去了。”   “放心吧,你去忙你的吧。”   风刮地愈来愈急,杜芊芊什么斗笠、草帽都顾不得戴了,摸了个篮子就往果园子方向急奔,离果园子还有几十米的距离,老天爷的银盆一下子就翻了,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管你是鸡窝、猪圈、牛棚、草堆还是紫藤架子统统瞬间打湿。   果园子里人却多,张二娘家的全体出动抢救果子,左邻右舍平日里处得好的也有不少来帮忙。   曹松家离得并不近,此刻也到了,看到杜芊芊浑身上下一点避雨的东西都没有,二话没说,将头上的斗笠拿下来往她头上一戴,杜芊芊还欲推辞。   “妹子快戴着,去摘果子要紧。”话虽朴实情意却真,走在杜芊芊头里率先进了桑树园子摘果子。   人多力量大,两家的桑树果子虽有些损失,但十成里头有八成都被抢摘了下来,篮子里、背篓里、盆子里满满当当乌黑发亮、似珍珠更似玛瑙的桑葚。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众人抢收完桑葚果子,风止雨息,凉云散去,天色恢复一片蓝幽的清朗。   十分感激赶来帮忙的乡邻们,张二娘和季桂月都盛情张罗大家伙儿到家里吃饭,大家伙儿都是实诚人,摆摆手:“一个村里住着,多大点儿事儿啊,等今年桑葚酒出来给咱们来一点就成啦。”   “这个不难,家家都有,放心放心!”一阵谈笑。 第574章 委屈   空气浸了雨水之后变得湿润而清新,麻雀从树上飞出来叽叽喳喳地叫唤着,青蛙从水洼里露出碧绿的脑袋,蛐蛐儿也从草丛里欢快蹦跶出来。树叶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滴,闪着一片潋滟的清光,很快蝉鸣复又开始,雨后的乡村如同一幅水墨画徐徐展开,杜芊芊一行人将方才抢收的桑葚果子或背或端往家的方向而归,心情甚佳。   不过杜芊芊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为下次预备的货物虽都被端到了堂屋里,但等她到堂屋里一瞧,瞬时傻了眼。   糖浆、奶油、半成品的棒棒糖、快要完工的奶酪有一样算一样,全部都汪在雨水里,成了干稀混合的粘稠物体。   比起心疼,愤怒心酸的感觉更甚。   “哎唷芊芊,你可算回来了!”裴大娘脸上带着明显的心虚,但是嘴里仍旧辩白道,“你前脚才走后脚雨就下来了,我同你嫂子两个人身子都淋透了也没来得及将这些给端进来,你看看,可惜了了。”   暴雨是自己快要跑到果园的承望才开始的,不过几样东西,在此之前裴家婆媳俩两个来回就够了,哪里有甚么来不及之说?   杜芊芊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方才还自作多情想着与她们是一家人,连外人都不如。   若是杜芊芊厉声质问,那裴大娘只管推说就是来不及了,反正院子里就她和李菊花两个人,一口咬定拿她们也没办法。可杜芊芊反倒笑起来,裴大娘心里发毛:“丫头,你笑什么,莫不是伤心糊涂了?这么点子东西才值多少,还不够你一日挣的。”   损人不利己,杜芊芊压根不想和眼前的这个婆婆说一句话,自己默默地将盛满雨水的那些半成品吃食一样样端了出去倒掉,恰好碰到怕儿子淋雨去学堂领柱子回家的李菊花。   看到杜芊芊手里端着的东西,李菊花脸上堆起不自然的笑,“弟妹,你看就是这么寸,倒霉催的大雨说下就下……”   杜芊芊压根不搭理她,眼皮儿都没抬一下,越过她就走,留下李菊花话说半截儿卡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有些尴尬。   “娘,婶子咋啦?”柱子甚少看到杜芊芊这样,仰起头问他娘。   “我咋个知道!小孩子家家瞎打听什么!”李菊花用发怒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不安,拉了儿子快步进院子想去问问婆婆怎么同她说的。   裴大娘同样不安:“柱子他娘,我看这次杜家丫头有些不对劲呐,方才我都按着商量好的说了,她一句话都没追着问,还冲着我笑了笑。”   “还笑了笑?”   “可不咋的?你说这次咱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啊?”   “她财大气粗,拔根汗毛把咱们要都粗,那点东西值什么?”   李菊花嘴里如是说着,但是心里其实还是十分惴惴不安。落雨之前她不是没想过真的搭把手将东西端进屋去,可看到杜芊芊日子过得滋润、这些东西送进城里又是翻倍地赚,涌起的嫉妒让她鬼使神差地决定作弄杜芊芊一回,反正这时节的雨落得急,总是有借口推脱,自己样样不如她,让她吃一次瘪也痛快。   大不了再闹一回,反正又不是没吵闹过。只是没成想杜芊芊的反应太过反常,看来这次有点儿倒腾大发了。   婆媳俩一会儿互相打气说一点子小事没事儿的,一会儿又互相埋怨对方,在堂屋里头嘀嘀咕咕个没完。这会子杜家正在忙着蚕室消毒打扫,杜芊芊就自己在裴家院子里重新准备哪些被毁了的吃食,一个人忙那么些东西十分吃力,想着不过成亲几日即便分家了都如此糟心,季桂月在成亲前就担心过这些问题,当时的自己还笑话嫂子杞人忧天,如今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光是打发奶油就让她几乎双手酸疼到抬不起来,揉着肩膀喘着气,领扣与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濡湿,心里委屈得要命,鼻子抽了抽,突然发现嫁过来之后哭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的都要多,这么一想,更委屈了,泪珠儿簌簌往下滴落,又恐被那婆媳俩看见了,赶紧拂了去。哭有什么用呢,得想办法解决,杜芊芊决定等裴华回来就同他商量回自己家去住。   夕阳西下晚霞堆积,天空的云层染得绯红一片。庄稼地里的丛丛玉米,扁长的叶子在霞光之中早已分辨不出那红黄相间的成熟色彩,可天边一大堆散落的玉米苞衣分明在诉说着丰收的故事。老人们三五聚在一起瞅着呛人的旱烟,话语桑麻闲谈农事,路边的槐树下还同追逐嬉戏,撒下一串欢乐的笑声,溪边、晒场上男人们趿拉着草鞋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天南地北一通神侃,而女人们房前屋后忙着做晚饭了,这样的村庄画卷淳朴而鲜活。裴华就是踏着这样的霞光归了家。 第575章 好像许多小灯笼   “小叔!”裴华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柱子缩头缩脑躲在院对面的树荫底下叫自己。   “柱子,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嘘!”柱子神神秘秘,让裴华别出声,拉着他往树后躲。裴华觉得有趣儿,不知自己这个侄子想要干嘛,笑着任由他拉着一同躲到树荫下面。   “小叔,今儿下午婶子哭啦。”柱子套在裴华耳朵旁边悄声道。   裴华吃惊不小,于是细问,柱子就将下午偷听偷看到的学了一遍,但是奶奶和娘说的那件事很是模糊,只说进了水、重做云云,柱子并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只管一五一十学了,裴华不过转瞬就明白了,心里一紧,出离得愤怒和自责,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拉了柱子的手:“走,同小叔回去。”   彼时的杜芊芊刚刚忙完,一下午过得又惊又险又累,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也没来得及换,黏答答腻在身上十分难受,忍着巨大的疲倦与酸痛好歹洗了一把澡换了身衣裳便再也不能了,躺在床上休息,尽管身体疲乏,但脑子里却停不下来,闭着眼睛权当闭目养神了。   裴华走进来就看见这幅景象,坐在炕沿边一声不吭地给她按摩臂膀,温声问:“累吗?”   杜芊芊摇摇头,仍旧没有睁开眼。   日光渐暗,那碧蓝遥远的天空渐渐地现出一两颗微弱的星辰,隐隐约约,再过一会儿,便有三四颗呈现出来,接着就有五六颗,七八颗……等到天更暗些,那天上的星辰就会越来越多,连成一片,闪闪烁烁,还有浅白的银河在天空飘荡着。   天上不仅有星辰的闪烁,连地上也有星辰的闪烁,当然地上的“星辰”便是飞舞的萤火虫了。这又是在乡村夏日的妙处了,池边几丛的芦苇和一片稻田黑魃魃的;但芦苇在风中摇曳的姿态,却隐约可以辨认,这芦苇底下和田边的草丛便是萤火虫的发祥地。它们一个个从草丛中起来,是忽明忽暗的一点点的白光,好似天上的繁星,一个个在那里移动。   最有趣的是这些白光虽然乱窜,但也有一些追逐的形迹:有时一个飞在前面,亮了起来,另一个就会向它一直赶去,但前面一个忽然隐没了,或者飞到水面上,与水中的星光混杂了;或者飞入芦苇稻田里,给那枝叶遮住,于是追逐者失了目标,就迟疑地转换方向飞去。有时反给别个萤火虫作为追逐的目标了。而且这样的追逐往往不止一对,所以水面上,稻田上,一明一暗,一上一下的闪闪的白光与天上的星光同样的繁多。   偶或有一两只飞到身边,赤手去逮它,却是不易,它们飞得极快,一眨眼便飞到了那边。   裴华带着杜芊芊拿着蒲扇去扑它们,预先掐几片南瓜叶子拿针绞在一处,拿细芦苇棍儿于南瓜叶面儿上戳十来个小洞,扑掉一只,便放入小小的南瓜笼内,从那些小孔洞处一闪一闪透着亮光,十分有趣儿。   “小小萤火虫,   飞到西又飞到东   这边亮!那边亮!   好像许多小灯笼。”   甚至裴华还教了杜芊芊自己小时候学会的打油诗,萤火虫忽明忽暗的光亮映照在裴华的脸上,眉目如画。杜芊芊很想对他说下午自己的决定,可此时看着他的侧脸,立时又不忍了。若是真搬回娘家去居住,裴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上门女婿。刚成亲半月就分家,这还不算,两家只隔了一堵院墙,却搬去自己媳妇儿的哥嫂家居住,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自己不过受了婆婆和嫂子这点子委屈就郁闷至极,推己及人,自己又怎么忍心让裴华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怎么了?”裴华见她盯着自己瞧,转过脸去。   “没什么。”杜芊芊依偎着他的臂膀,抬头去看天空中亮晶晶的星星,将自己的那个决定作废。夜晚稍稍起风了,空气里弥漫着果子的味道、菜蔬的味道、玉米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还有晒场上麦子散发出来的味道,习习的凉风很巧妙地将这些味道调和成醉人的芳香,杜芊芊深吸了一口,满胸腔的陶醉,“南子的铺子要开起来了,咱们送什么比较好?”   “新铺子里头一概事物都要一一置备,莫不如咱们送些实用的。锅碗瓢盆之类,或者直接送银子,他们却什么便可买什么。”   这标准的直男思维,杜芊芊捂嘴一笑。   “日子也定下来了,咱们改天去城里挑个与众不同的吧。”   这里的日子自然指的是南子与樱子二人成亲的日子。   “好,都听你的。”   近处、远处草堆里、麦田里藏身的蛐蛐儿与青蛙们开始了合唱,一下子把夜景衬托得更加大气恢弘、绚丽多彩。暑气渐渐散去,感觉空气越来越清爽。在璀璨的星星衬托下,月亮就显得黯淡了许多,偏生还有一大块乌云却总想漫过它、遮住它,月亮与乌云之间在天穹底下进行着一场角逐赛。月亮总是把乌云甩在后面一点点的距离。   裴华便给杜芊芊解释,这是“月亮钻闷眼等不到鸡叫唤”,是近几日天气将要发生变化的预兆。 第576章 m乞巧   “光惦记着给别人买东西了,马上乞巧节,你自己就没有想要的吗?”   “怎么你要给我买什么礼物吗?”杜芊芊靠着裴华的胳膊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个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期待盯着裴华瞧。   “你猜。”   “你肯定已经打算好了,是什么呀?”   裴华笑而不语,杜芊芊愈发好奇想知道了,攀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追问,可裴华就是卖足了关子,怎么也不肯说,只推说还不知能否来得及准备,若到日子准备停当了再说也不迟。   勾得杜芊芊好奇地肠子都痒了,她在脑子里过了四五样东西,可怎么也不满足“现在开始准备也未必来得及”这样的条件,到最后见裴华打定了主意不说,嘟了嘴,“哼,到时我也有样礼物要送你,我现在也不告诉你!”   “乞巧节”,每年农历七月初七。这个节日也称“七夕节”、“少女节”或“女儿节”。是传统节日中最具浪漫色彩的一个节日。在这一天晚上,许多地方年轻的女孩儿们、妇人们穿针乞巧,祈祷福禄寿活动,礼拜七姐,仪式虔诚而隆重,陈列花果、女红,各式家具、用具都精美小巧、惹人喜爱。   可不管是接露水、染指甲、结红头绳还是穿花衣,都和裴华这个男子汉没啥关系啊。   于是裴华讶然:“乞巧节给我预备了礼物?”   “我”字加重,显示出裴华内心的困惑与不解。   “对呀,难道乞巧节就不能给你礼物吗?难道给你礼物还要挑日子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三个难道问得既娇又俏,裴华被问得低声笑出来,沉吟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若我听了你的去,你必定也要问我的,不如咱们都耐心等到那日。”   真是狡猾!杜芊芊腹诽着,不过乞巧节也就十几日的时间了,想着又饱含期待,揣度着裴华这份神秘礼物到底是什么。   按照习俗,七夕前几天,各家先在小木板上敷一层土,播下粟米的种子,待它生出绿油油的嫩苗,再摆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小村落的模样,称为“泡巧”,将长出的豆芽称为“巧芽”,抛在水面以乞巧;或将绿豆、小豆、小麦等浸于瓷碗中,等它长出敷寸的芽,称为“拜仙禾”,“拜神菜”,以备七夕这天剪芽做汤;再以红、蓝丝绳将之扎成一束,称为“五生盆”或“生花盆”,是为种生求子之意。   “拜织女”纯是少女、少妇们的事。大都是预先和自己朋友或邻里们约好五六人,多至十来人,联合举办。于月光下摆一张桌子,桌子上置茶、酒、水果、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再采摘鲜花几朵,束于红纸,插入瓶中,花前置一个小香炉。约好参加拜织女的少妇、少女们,沐浴停当,准时都到主办的家里来,于案前焚香礼拜后,大家一起围坐在桌前,一面吃花生,瓜子,一面朝着织女星座,默念自己的心事。少女们希望长得漂亮或嫁得个如意郎、而少妇们希望早生贵子等,都可以向织女星默祷。   上面这两种方式对于夏忙季节的农人来说未免有些繁琐,但吉安村的少女少妇们自有自己庆祝节日的方式。   觅一只名为“蟢子”的小蜘蛛,搁在小奁盒中“卜巧”,次日早晨观看盒中网丝的形状,若网丝很圆整,便称其“得巧”,得个好彩头;   凤仙花俗名女儿花,似乎转为女儿节而生。栽种十分容易,撒一片种子就能成活一大片,基本不用怎么打理,花期也很长,能从七月一直盛开绽放至十月。取大红色或紫红的凤仙花瓣和明矾放入碗中捣碎成糊状,取少量覆于指甲盖,先用透气的茼麻叶子包裹,再以棉线包扎,翌日拆开,指甲便是红色;   “七月七日,妇女采柏叶、桃枝,煎汤沐发。”先把皂荚的皮、子统统剥掉,只留取皂荚肉晒干,七夕当天用热水泡煮,浸出有效成分,加了桃枝液浆、侧柏叶兑水就是上好的洗发水了。   当然了,民以食为天。不管是什么节日,总有相对应的食物。   简单过的人家就包顿饺子,把一枚铜钱、一根针和一个红枣分别包到3个饺子里,姑娘们吃到钱的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   手巧一些的,找几张彩纸,寻几根通草,连同线绳,编成各种小玩艺;手头宽裕一些的用面粉、糖、蜜、芝麻拌匀,捏塑制作各种小型物状,用油炸出“巧果”。   不过杜芊芊不怕麻烦、手也巧。提前预备了上好的油面和蜜糖。蜜糖放在锅中文火细心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折为梭形面巧胚,入油炸至金黄即成,图样有捺香、方胜等不一而足。   裴华头一日说今儿个会早些回来过节,于是下晌天日头还大亮着杜芊芊就将庭院打扫干净,凉棚底下摆上巧果、莲蓬、白藕与红菱,愈发兴起,去瓜田里弯着腰敲着瓜皮,西瓜发出“嘭嘭”的声音,里面的瓜瓤似乎也在微微振动,多半又甜又起沙,就你了,顺着瓜蒂利落旋了两圈,藤断得瓜,也学了旁人在西瓜皮儿上浮着雕了莲花图案,专等裴华采了旱莲草,便齐全了。 第577章 外第牧进良马   李菊花见杜芊芊忙前忙后做了许多好东西,小院里经她手一布置即刻就有了过节的气氛,同时也存着找话茬搭话的心思,“今儿个倒没同你哥嫂他们一起过?”   杜芊芊忙着低头在西瓜皮上雕刻,她厨艺精湛但刀工着实不咋的,刻地歪歪扭扭有些吃力,压根不搭茬,任凭李菊花扎巴着手如同罚站一样站在那里。   不死心。   “一个院儿里摆两张桌子走路都妨碍,不如咱们连同娘一起与你们两口子一起过吧,人多也热闹些。”   呵,好厚的脸皮,杜芊芊头都没抬:“不方便。”   李菊花被噎得不行,看了杜芊芊桌子上的那些好吃的,心中再一次为上次故意作弄、让雨水泡了她货物的行为感到懊悔。别看这丫头事后不声不吭的气性却大得很,不知哪日才能消了气,李菊花为自己只图一时痛快点的行为买单,也更为那些因此而没沾到的便宜惋惜。   七月多是晴雨相间的“神鬼天”,不过可能今年的这场雨水提前了,今儿个倒是艳阳高照。在村里山脚下,旱莲草已生长得郁郁葱葱,枝叶茂盛,足有二尺多高。热风吹来,大片枝条一起随风摇摆,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像是在跳整齐的舞蹈。细看,一株株旱莲草生机勃勃,纤长秀丽,如健康活泼的美少女。紫红色的中空草茎或躺或立;卵圆形的叶片对生,碧绿饱满,丰肥滋润;一朵朵白色小花如天上的小星星,冷不防地挨着叶片钻出来,像美少女在调皮地眨眼睛。   裴华扯了好些,异样的光滑柔软,枝条柔弱无骨,叶子如锦缎般的温和细腻。   杜芊芊见裴华怀里抱着的那一大堆,真的是“堆”,不是“捧”更不是“束”,哈哈笑着接过来,择、捡、修,三两下就摆脱乱糟糟的形态,往杜大山锯坏了的一段竹节里一摆,野趣盎然。   “眼下时节那么多花,怎么偏要这个?”凉棚底下庇了日头好生凉快,倒了盏凉茶,呷了一口,通身舒泰。   “你不觉得旱莲草的落花很有意思吗?花籽比芝麻粒儿还小,轻轻一碰就散了一地,春风一起四处又长出来,多坚强啊。”   裴华心里微微一动,联想到前些日子的事情,笑着指了指西瓜上的图案,“你这是刻了什么?”   “啊?看不出来吗?莲花呀!”   口中噙了一口茶,裴华差点笑喷出来,看来自己这个小媳妇儿雕刻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若不是她自己说是莲花,他还以为刻的是一个乌龟壳呢。   杜芊芊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立刻转移话题:“不是说了今儿有礼物吗?除了那堆旱莲,你可是空着手回来的,莫不是……忘了?”语气里难免失望。   “放心吧,我早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等会儿得同我去趟县里。”   “去县里?!那岂不是正好?”说着,突然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提前走漏了风声破坏了送礼物的悬念和气氛。   心心念念送礼物和收礼物,杜芊芊没心思去吃精心准备的巧果了,也催着裴华快点儿吃,两人猪八戒吃人参果,就着茶囫囵吞了四五块,只品出来个甜味儿,其他一概穿肠而过。   杜芊芊满脸兴奋拉着口中还嚼着半块巧果的裴华:“你跟我来!”拉着裴华进了杜家的院门,一路往屋后奔。   “咴儿——咴儿——”   裴华耳朵灵,他似乎听到了马匹的声音,疑惑着不太敢信,直到屋后那匹骏马完完整整出现在他眼前,他才确信自家这个小媳妇儿真的给自己买了一屁骏马!   体格高大,外貌威武。眼睛圆润饱满;耳朵小而尖立;脖颈长而高挺;四肢干燥强健;前蹄圆后蹄略尖,蹄质坚韧,显然是一匹良驹。   “凡马驹以小官字印印右膊,以年印右髀,以监名依左右印印尾侧,至二岁起脊,量强弱,渐以飞字印印右膊,细马、次马俱以龙形印印项左”。这匹马印以三花飞凤之字,乃外牧进良马。   裴华盯着马匹的眼睛亮晶晶,杜芊芊心里十分得意,不管你准备的是什么礼物总越不过我的去了。   “有了它,以后你就不用每天辛苦步行奔波啦。”杜芊芊将缰绳往裴华手里一递。   裴华上前轻轻拍了拍马匹的脑袋,“特儿——”那马匹打了个响鼻,鼻翼扇动,随后甩甩顺长的鬃毛温驯而亲昵地任由裴华摸它的脖颈。   马儿识别外界事物主要靠的是嗅觉,特别是近距离的陌生物品或生物,会先选择凑过去闻一闻,利用短浅呼吸吸入更多的新鲜气味信息,辨别研究新鲜事物。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认主了,还挺有缘,杜芊芊如是想,下一秒就被裴华的动作给帅到了。   只见裴华两手按着鞍子,左脚踏在踏镫里,让身子顺势一耸跨上马背,说不出的潇洒,旋即自己眼前一花,也被裴华带上了马背。   “啊——!”马匹高大,杜芊芊吓得大叫,死死捉住身后裴华的衣襟。   “没事儿,别怕。”裴华安抚她,声音从背后传来,同时传递过来的还有裴华温热的体温以及胸膛沉稳的起伏与心跳,莫名让人心安。   见杜芊芊没那么怕了,裴华让马儿先走慢步踏上村里的小路,那是一步一拍的步调,马头一颠一颠的,四平八稳。还没出村口,杜芊芊不仅不害怕了,还觉着这样骑浪费了好马,没趣味,催着裴华赶紧策马奔腾。   看自己小媳妇儿依偎在自己身前右手高举做出扬鞭的姿态,裴华笑将起来,不敢真快马扬鞭,只是放松了些缰绳,让身下的马儿“小走”。   “小走”是较为急促的步调,前后左右四个蹄几乎同时离地,也几乎同时着地。各匹马的脾气不同,有的须把缰绳放松,有的却须扣紧;有的须略一放松随即扣紧,有的却须向上一提,让它的头偏左或是偏右一点儿。身下的这匹马很通人性,裴华刚一稍松缰绳,它就会了意,开始“小走”了。 第578章 自己的家5(完结篇)   好的马四条腿虽然在急速的运动,身子可绝不转侧,总是很平稳的前进。骑着这样的马儿是一种愉快,挺着身躯,平稳的急速的向前,耳朵旁边响着飕飕的风,柳树的枝条拂着头顶和肩膀,杜芊芊仿佛觉得自己跑进了什么诗句的境界中了。   见杜芊芊渐渐适应下来,裴华这才让马儿“跑开”:前面两个蹄同时着地,随即后面两个蹄离地移前,同时着地,接着前面两个蹄又同时跨出去了,所谓着地实在并不“着”,只能说是非常轻快的在地上“点”一下,在前面两个蹄点地和后面两个蹄点地之间。时间是极其短促的。这当口,马身一高一低,约略成一条曲线前进,马上的二人一高一低地飞一般的向前,爽快不过,有凌云腾空的气概。   眼前的事物飞快地往后掠去,杜芊芊闭上了眼睛,享受这种飞起来一般的畅快,不过很快裴华“吁——”地一声马儿就停了下来,杜芊芊心想去县里也不至于这么快吧,一睁眼,却是去城里路旁的一片空旷之地。   四周无遮无挡,二人骑着马立于天穹之下,仰头就是五色缤纷的云彩。观云彩变化,时像花鸟虫鱼,时像猪马牛羊,时像山河城堡,犹如海市蜃楼,这才是真正的“七月初七看巧云”。   临街的一个铺子,与南子家买的宅子相去不远,比钱掌柜的水酪铺子大上三五桌的样子,后面面积不大,但却是个正经的四合院,典型的坐北向南的走向。   出入一个院门,门扇、腰枋、塞余板、走马板、连槛、门簪、插关、兽面齐全,开在东南角上,平时院门一关院内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将街上的熙攘与吵闹隔绝于外。院中北房是正房,正房建在砖石砌成的台基上,比其他房屋略大些。东西两边各建有厢房,正房与厢房之间建有走廊,供行走、休息与避雨之用,在南北、东西房形成的角落中有厨房与耳房,耳房大多用来储存粮食或做库房。如厕之处则在西南角上。   院子的围墙及院落内临街的房屋不对外开窗,院中环境古朴而幽静,杜芊芊眼前的这一座四合院还在一进门处的正对面修了一堵砖墙作为照壁,壁身皆为正方形,四周用砖雕装饰,中间的方块之上绘了松竹图案,这样的照壁除给庭院增加气氛、祈祷吉祥之外,还能起到隔绝外界窥视的作用。   整个院落布局方正,闹中取静,古朴雅致,真是个好所在。   裴华拉着杜芊芊的手带她于院落各处细看,“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杜芊芊惊讶又感动,心头热热的似乎胸膛都要化开,反正院子里就他们夫妻二人,扭身死死搂住裴华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处,“谢谢。”带着浓浓的鼻音。   胸口处似乎湿润了,裴华在她脊背上轻轻摩挲安抚着,心想这个小丫头最近哭的频率越发高了,但这一次却是因为高兴,任由她缩在自己胸膛处宣泄情绪。   二人相依良久,杜芊芊终于平复下来,兴奋地拉着裴华商议如何布置这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家,说是商议也不全然是,多半是杜芊芊在说,裴华附和。   芭蕉叶如巨扇,翠绿秀美,盛夏里遮天蔽日,绿荫清凉。芭蕉于庭院种植一丛,绿荫覆盖,翠绿可爱,临窗处蕉叶碧翠似绢,玲珑入画,饶有画意。   “这里种芭蕉。”   “好。”   木香是攀援灌木,有着独特浓郁的花香。初夏时节开花,一簇簇、一团团,若雪涛落玉,莹洁清香。   “上面种些木香花吧。”杜芊芊指着院墙。   “行。”   南天竹是一种常绿小灌木,树干挺拔如竹,羽叶开展秀美,秋冬时节树梢枝叶染上秋色,红果累累,春可赏嫩叶,夏可观白花,秋冬有红果,难得的四季皆美。   “那里种南天竹最好。”杜芊芊手指一处转角处。   “成。”   但是有一样杜芊芊的提议却让裴华挑了挑眉,出乎意料。   不起眼的耳房后头种一方芥子。芥,不过就是茫茫浮世的一粒尘埃,是一切轻微纤细,渺小卑微的代名词。   芥子和小麦差不多,秋末播种,暑后采收,完完全全是将自己当成一季庄稼了。纳秋之辛、夏之温,孕于冬、养于春,发芽、抽条、扬花、结荚、挂果,不慌不忙地尽享四季。裴华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芥子开花时非常漂亮,绚烂夺目金黄色,可金黄色的花卉选择范围极大,为什么偏偏是芥子呢?   刚收回的鲜芥子,最适合研碎调芥末。调好的新鲜芥末,嫩黄色,娇滴滴的,很好看,切不可被这嫩黄诱惑而多吃,配凉菜只需轻轻地蘸一点,辛辣冲劲十足,蛮横无比,瞬间就鼻筋酸蹙,十分过瘾。   原来是为了——吃。裴华哈哈笑出声,“都听你的,只一点。”   “什么?”   “铺子的营生咱们得避开供应给钱掌柜的那些。”   杜芊芊噘了一下嘴,用细葱似的手指尖戳了戳裴华的胸口,“那是自然,这种不仁义的事情我可不干!”   樱子的亲事在夏天的尾巴,新人、新铺子、新宅子、新物什……一切皆新,预示着新的希望,南子娘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宅子买下后,铺盖、被子、门帘等等,都是南子娘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不是卤下水铺子的生意不忙,也不是没钱买去,而是这样才踏实。针线篓里的剪刀又大、又长,特别重,南子娘用着却得心应手,娴熟自如,手指如同秋后忍冬的藤。   樱子披着盖头坐在炕边,脚尖点地不耐摩擦着,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来啊,啊,饿……”刚想说饿死了,想着娘和嫂子们对自己再三的嘱咐,记着要图忌讳,忙又收口,终于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揭开盖头,果是杜芊芊和已经显怀、挺着肚子的阿青,“快快快,我饿了老半天了。”   四五样,都是荤菜,大鱼大肉、火腿肘子……樱子满意地点点头,抓起筷子就往嘴里塞,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儿,杜芊芊想要笑她几句,谁料刚张开嘴却胃部一阵恶心,不可自制地干呕了几声。   樱子停下忙碌的夹菜和咀嚼,三人愣怔地互相看了看,随后樱子含着半口的肉,哀嚎道:“芊芊,你也有了?!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第579章 番外:融入乡村生村活的苏先生   苏先生要开始种地了!   吉安村的老老少少都在说这件事。   并不是苏岳不当村里教书先生了,而是苏岳决心教书之余要从事农务、增强体质。起因是苏岳之前的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打摆子”。不过前一夜来被蚊蝇咬了两口,挨不到天亮就头疼、出汗、打寒颤,上下排牙齿“叩叩叩”地发出令人牙碜的声音。   打摆子在村里可太常见了,压根不是什么大事儿。   桂枝生在树梢,细眉细眼,看似轻衣薄衫,不经风雨,实则不然。细嫩的枝条,剪下,切成寸长小节,晒干,是谓桂枝。村里谁打摆子,熬两碗浓浓的桂枝汤服下,捂一身汗就好了,可是这位苏先生,村里的媳妇儿、婆子们说起来就要捂嘴笑,桂枝汤喝了两三天了还只是有所好转而已,仍然躺在床上起不来床,到底是读书人,看着架子好,却不经折腾。   本来吃饭就是凑合,这下子更是吃都吃不上嘴了,村里倒是有不少芳心暗许的姑娘争着去送饭,都被苏岳给辞了出来。季桂月倒是有心相送,但是也不方便呐,于是送饭的重担就交给了最让人想不到、却也最合适的人——妞子。   粥油、玉米粥、稀粥、藕粉、面条、鸡汤,尤其发散清热的食品,如绿豆、萝卜、白菜、梨等成了主角。   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妞子十分会照顾人、看脸色。苏岳拧眉闭着眼,妞子知他不舒服,拧松了毛巾盖在他额头上;苏岳精神好些、同她聊几句,妞子就知道先生今儿身体还可以,就告诉苏岳给他带的什么饭菜,如何如何养人云云,自然了这些饭菜养人都是杜小芹做时同季桂月有一搭没一搭聊到的,都被妞子听在耳朵里。   病一天天好起来,苏岳同妞子也就越相熟,也对于杜小芹,这个一直存在于妞子口中的人,莫名地熟悉起来。   病一好,苏岳就决定在学堂后头辟出一亩地来,吃的在其次,更是为了活动四肢、强身健体。   杜大山闻言,鼎力支持,更是送了最最实用的贺礼——一套农具!   ?头是农具里面的大哥,挖、刨、耙、平都用得上,尤其是山里人家,?头几乎一年四季都离不开。尤其是对付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及如同树根一般的大黄,没有个耐用的?头,只怕撑不上三五日就拧成了麻花。山酊子尽管浑身刺疤,但韧性极佳,哪怕弯曲后仍能恢复如初,经过烟熏火燎的步骤之后,木头的水分和娇气消失,变得笔直坚硬,是?头的最佳拍档。   锄头是农具里的骨干,庄稼地里的杂草永远比正经庄稼长得更快,哪能离得了锄头。杜大山送锄头的锄把是柔韧轻巧的嫣红柳。剔除柳皮便光滑细腻,虽难成栋梁之才却是受农人们喜爱的农具把杖。   收割庄稼、斩杂草、到山里林地里割毛竹,哪一样都离不了镰刀,都是力气活儿,轻巧的木头只会耽工误事,杜大山实诚,直接用了珍珠杆把儿,倍儿瓷实,拿在手中沉甸甸,很有劲道。   斧子是吉安村里家家户户都不缺的。沉甸甸的斧子配上一个攒劲儿的鸡骨头木把儿,那些略微凸起的疙瘩摩挲掌心,微痒而舒服,干起活儿来也得力。   对方最需要的就是最好的礼物,于是这套农具送到了苏岳的心坎里,与杜家联络也就愈发密切起来。   苏岳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融入和喜爱村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村里的孩子受业解惑,平静而充实。   养蚕让杜小芹每日家忙个不停,可蚕的每一步变化都让她欣喜和期待。   采摘的桑叶撒到蚕儿匾子里,撒时尽量均匀,重复的就要赶紧拾起来放到没有桑叶的地方去。有三眠的蚕儿白白胖胖的,从叶子底下爬上来从桑叶边缘吃起桑叶来。而那些已然吃饱的有的昂着头,有的则懒懒地趴在桑叶上不动,妞子和安安偶尔顽皮,捉了一只蚕儿放在手上,蚕儿爬动,弄得手心痒痒的,连忙放回竹匾之中。   快结茧子时蚕身就会变成透明的,杜小芹就要将麦秆儿剪成一尺多长、绞在稻草绳子上,让预备结茧的蚕儿爬到长长的、如同刺猬一般的稻草长垄子上做茧子。   蚕儿结茧前吃桑叶的食量很大,不管是嫩桑叶还是老桑叶它们都吃。家里的那亩桑树园里的堪堪够吃,有时还得挎了芦苇篮子和箩筐到张二娘家的园子里采些去,   不比蚕儿小时候采摘嫩桑叶,这时候的桑叶得用剪子成枝条成枝条的剪下来,爬上高大的桑树,用剪刀将桑叶剪下来扔到地上,地面上的人抓紧时间捡拾,一会儿就装满了整整一箩筐,等几只箩筐都装满了,便二人挑着一担,除了扁担两头的箩筐,扁担之间还会套了几只装满了桑叶的竹篮子,抬回家中。有承望,爬树剪桑树枝的活儿苏岳也会来帮一把。   等抬桑树叶到了家中,往往蚕匾里清晨才撒的桑叶已经被蚕儿吃个精光,白白胖胖的蚕儿们仰着头像天上的一团团白云。杜小芹赶紧几个匾子轮流撒桑叶,顿时,蚕室里“沙沙”之声再度响起。   等蚕儿结茧子,对桑叶的需求量也渐渐的减少,就到了孩子们最喜欢的环节——悄摸儿进入蚕室看蚕儿灵活地转动着脑袋做茧子将自己一圈圈围起来,在苏岳的教导下,两个小人儿还学会了摇头晃脑地吟咏“柔桑摘蝉翼,簌簌才容刀”。   杜小芹的蚕室还是村里头一家,村里的孩子们都巴巴儿想来看,幸而杜小芹从不是尖酸不好相处的人,只要有孩子来,她都笑着让妞子和安安做孩子王领了去瞧,若碰着家里有杜芊芊捎回来的甜食点心零嘴儿,来的孩子还有口福得上一两块儿。   不知不觉之中杜小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往的怯懦畏缩早已不见踪影,自信而积极,笑容变多,倒是同杜芊芊成了真真儿的亲姊妹面相。谈吐也大方了起来,在村里人缘也十分之好。   结茧之后才是真正的收获时节,摘几个茧子在手里摇一摇,能摇得动的说明蚕儿已经将茧子做好了,里头的蚕已经变成了蚕蛹,这承望就可以摘茧子了。特意托裴华从别县请了个懂行的师傅来,摘茧子时要注意分类,雪白的茧子放在一个箩筐里,这是最上乘的好茧子;稍发黄的茧子放在一个箩筐里;最黄的茧子放在一起,这是等级最差的,这样分类就自然分了三个等级,每个等级的价格都不一样。   苏岳同杜小芹的亲事在摘茧结束后的第五日,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