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后夫君造反了 作者:糖十 第1章 下旨锦宁侯不可能是个温润性子   时值寒冬,满京城覆着白雪。冰天雪地之中,一辆马车驶过雪地,留下深深的车辙。车上挂着一块玉牌,刻着“皇”字,正是宫中的马车。   街上的人一边扫雪,一边遥遥望着马车,辨认马车前往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圣上下旨为锦宁侯选妻,一时间京中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惊慌失措。   锦宁侯双腿残疾,性子冷血阴郁,手上人命不计其数,这些年侯府送出的尸体亦不在少数。   谁也不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将死的瘸子,更何况这锦宁侯还杀人不眨眼,若到时喜事变丧事,便是哭天抢地也无济于事。   圣上早知众人态度,故而让每家有待嫁女的人家,送上嫡女的生辰八字,送到钦天监择选。   如今大雪天马车出宫,怕是已经择定未来的锦宁侯夫人。   只是这马车不知行往何处,又是谁家的女儿被选中?怕是父母都要伤心一番。   “唉……”   ——   青莲巷,林家。   小厮搬着一箱箱系着红绸的箱子进府,迎面走来的人皆是喜笑满面,阖府上下热闹非凡,唯独东北角上的一间小院异常安静。   “你是没瞧见,顾公子带来的聘礼满院都塞不下,珍贵之物数不尽数。”   “不说聘礼,单说顾公子那容貌气度,又是新科状元,大姑娘可真是挑了个好夫婿。”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院中这位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本都到了议亲那一步,竟是拱手将这么一门好婚事让出去了。呵,果真是个没福气的。”   满院安静,两个丫鬟的闲言碎语显得分外刺耳。   她们聊得专注,蓦地一抬头却瞧见不远处窗下站着一人。   那少女一双星眸璀璨似星河流转,妃红色的衣衫衬得她冰肌玉骨,雪肤红唇,正是最好的年纪。   她一直站在那里,也不知听去多少。   现下见她们发现自己,也没有出言斥责,只是淡淡瞧着她们,眼神澄净。   碎嘴的丫鬟一个激灵,生出些心虚之意,拉着同伴赶紧走远。   林星雪静静看着她们走远,手摸到腰间的荷包,遥遥看了一眼前厅的方向,便转身回去。   这样的闲言碎语,这些日子她听了不下百遍,如今倒也没什么感觉了。   众人被瞒在鼓里,觉得这是一桩美满姻缘,更不解她为何要拱手相让。   可她是亲眼瞧见的,亲眼看见她的嫡姐林星然赤身依偎在顾宴怀中,泫然欲泣。   顾宴满目慌乱,想向她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这件事瞒得死死的,不叫旁人听去半分,如今瞧着便是佳偶天定。   林星雪打开面前的抽屉,取出荷包中的玉牌。她摩挲着玉牌上的星辰图,最终还是将那玉牌放进抽屉,眼不见为净。   或许,也该想个法子还给顾宴。   梧桐悄声走进来,正看见林星雪将那块玉牌放进抽屉。   她知那玉牌的由来,怕林星雪伤心,故轻声道:“姑娘,不必为这样的人伤心。如今看清了,也好过嫁过去以后才识清他的本性。”   林星雪抬头看她,一双桃花眼浅笑流盼,如弯弯月牙。她点头,叫梧桐放心。   梧桐看着自家姑娘的容颜,眼中难掩忧虑。   姑娘生得雪肤花貌,自回京后不是没有来提亲的人。一开始是因为有顾宴这门婚事挡着,如今顾宴向大姑娘提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个什么情形。   姑娘自九岁那年落水受惊,成了哑巴,四处求医医治不成。那些想提亲的人没有多少是真心的。   到时候,主母会作何安排?   她真的会像当初承诺一般,给姑娘选一门好的婚事吗?   梧桐莫名觉得不安。   很快,这分不安落到实地。   “圣旨,什么圣旨?为何要姑娘去接旨?”   “奴婢也不知,曹公公还在前厅等着,不容耽搁。姑娘快随奴婢过去吧。”   曹公公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他若携圣旨而来,必不会是小事。   梧桐莫名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事,难道……可不该呀,姑娘是庶女,生辰八字送不到宫中,怎会被选中,定是她想错了。   梧桐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熟练替林星雪重新绾髻,一番整理才赶往前厅。   她们到时,前厅已经满满当当站了许多人,连大姑娘林星然都站在主母韩氏身旁。   林星然是今日的主角,按理说不能出现在前厅。奈何曹公公突然出现,也顾不得这些礼仪。   她看向林星雪的目光里藏着几分埋怨,似在嫌弃林星雪破坏了她的好日子。   林星然的斜后方,身着青色锦衣的俊朗公子也抬头看向前厅的入口处。   他目光复杂,双拳微微收紧。   林星雪像是感受不到众人的目光,低头向父亲主母行礼。   “不必顾这些俗礼,去前面听旨吧。”林甫才摆了摆手,让众人依次站在后方。   林星雪站到最前方,跪下听旨。   她感觉后背落上一道目光,她隐约猜到是谁,并不在乎。   林星雪伏低身子,曹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林家二女林星雪温婉贤淑,才貌并全,又与锦宁侯沈寒星八字相和,天定姻缘。朕有意成全佳偶,故许婚约,择吉日完婚,钦此。”   曹公公略带尖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林星雪一怔,听清楚圣旨的内容,身体猛地坠入冰窖,许久未反应过来。   “林二姑娘是庶女,怎会许给锦宁侯?”一道难掩焦急的声音倏忽打破安静。   顾宴抬头看向曹公公,满眼不可置信。   曹公公表情未变,淡淡道:“顾大人是在怀疑圣上的决断吗?”   顾宴心中一紧,看了一眼始终跪伏在地的林星雪,重新伏低身子,双拳握得极紧,哑着嗓子回:“臣不敢。”   曹公公收回目光,看向那安静无声的少女,略微放轻声音:“林二姑娘行个大礼便接旨吧。”   出宫前他已知道这林家二姑娘后天失语,口不能言。本就是个可怜人,如今又要嫁入锦宁侯府,往后的日子未必好过。   他也没有必要在乎这姑娘一时的失礼。   林星雪从顾宴出声时便已回神,她行完大礼,伸手接过圣旨。   “这门婚事会由礼部和锦宁侯府共同操办,钦天监不日择选吉日,到时会由礼部的人来通知。”   曹公公交代完剩下的事,接过林甫才递过来的银袋子,转身回去。   他一走,前厅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   林星雪握紧圣旨,刚刚的惊骇之意全数压下,心底泛出苦涩。   韩氏说的话到底不可信,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   林星雪低着头,众人只当她还在惊愕中。   韩氏上前几步,扬起笑容:“原先我还在想要好好给你挑一门上好的婚事,不想今日喜事双临。你和星然都能觅得良人,母亲我也放心了。老爷,你说是不是?”   林甫才笑容有些僵硬,还是点头道:“锦宁侯年少成名,文武双全,是个好郎君。”   “是呀,姐姐先恭喜妹妹了。”林星然笑语嫣然,眼里带着真真切切的喜意。   他们围着林星雪,仿佛这真是一门上好的婚事。   顾宴站在外围,他看着被围在中间,安静垂眸的林星雪,心中觉得荒唐。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两年前,谁也不会质疑。可两年前沈寒星与兄长沈寒洲在回京途中遇袭,沈寒洲坠崖生死不知,沈寒星身中奇毒,双腿皆废,如今不过是吊着一条命,如何算得良人?   顾宴知道林家人是不敢对陛下的旨意有异义,可这般虚情假意的恭喜反倒更伤人心,倒不如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顾宴想上前,他刚有动作,林星雪便抬头看向韩氏。   她眸光清冷,似质问。   她不是嫡女,这门婚事如何落到她的头上?   “你回京时,我便求老爷将你的名字记到我的名下,如今你和星然都是我的女儿。星雪,你放心,母亲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韩氏笑着解释,她一眼便看出林星雪的疑问。   林星雪了然,她垂眸不再听那些虚假的祝贺,低身行礼告辞。   顾宴看着远去的孤单背影,感觉到林星然看过来的目光,终究是忍住追上去的冲动。   厅外冷得厉害,寒风吹在身上,似要透过衣衫冷到骨头里。   直到回到云岫院,手中塞了暖手炉,林星雪才觉得浑身暖和起来。   外面风声渐大,风雪又临。   林星雪坐在榻上,双手抱膝,像一只小兽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   梧桐拿着绒毯披到她身上,语带心疼:“姑娘,你别这样。我们也没见过锦宁侯,说不得外面那些传言都是旁人瞎说的。说不定姑娘嫁过去,锦宁侯就会好起来。”   林星雪听着那些安慰,勉强朝梧桐笑了笑。   锦宁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不可能是个温润性子。他性子冷血暴戾,杀人不眨眼,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她到底,还是害怕。   可一切本不该到这个地步。   那日她撞破顾宴和林星然苟合之事,韩氏给她两个选择,一是给顾宴做妾,二是放弃与顾宴这门婚事,将来为她选一户富足安康的人家。   她不会做妾,所以断然放弃与顾宴这门婚事。   她知道,韩氏不会对她的婚事有多上心。但没道理出尔反尔,如此算计她。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章 知晓她的天神少年,哪怕他如今成了人……   风雪袭城,年关将近,簌簌落了五六日的雪终于停下。天际湛蓝,是个难得的晴天。   林府上下挂满红绸,仆役们来来往往,屋檐下的冰棱被一一敲落。   身着桃红色棉衣的小姑娘坐在玫瑰椅中,她出神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思绪不断飘远。   这些日子梧桐打探来不少关于锦宁侯的事。   他十五岁从军,战功卓著,行事果敢决然。曾以八千人抵御南冥五万大军围城之势,一箭射伤躲在后方的南冥王,令其重伤不治而亡。   若无两年前那场袭击,沈寒星仍是盛京城中贵女们爱慕的郎君。   只是,两年前那场突袭,折断他的傲骨,令曾经的翩翩儿郎性情大变,彻底变成一个嗜杀冷血的魔头。   沈老太君曾有意为他娶妻,那待嫁的姑娘只在婚前见了他一面,竟被吓得昏迷三日。   她醒来后众人方知,沈寒星当着她的面生生掐死了一个婢女,只因为那婢女不小心洒了茶水惹得他不快。   那姑娘受了惊,害怕自己也成为一缕亡魂,醒来后宁死不嫁,这门婚事才告吹。   此事一出,京中再无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这才有了圣上亲自下旨选妻一事。   屋外时有冷风袭来,林星雪怀中的暖手炉不知何时变冷。   她的手指微凉,指尖慢慢抚上脖颈,冰凉的寒意刺激得她身子一抖,不敢再尝试窒息的感觉。   心底蔓延出恐惧,她努力将那股情绪压下去,不叫自己多想。   无论怎样,她势必要嫁进锦宁侯府。   说不定,说不定,那些都是谣言……锦宁侯只是性子冷了些,不会无缘无故地要人性命。   “没长眼睛吗?若是砸到大姑娘身上,你便是十条命也不够赔!”   “是奴才的错,求大姑娘饶命,求大姑娘饶命。”   屋外的吵闹声将林星雪从神游中惊醒过来。   她探头看向长廊那边,只见林星然站在廊下,身前还跪着一个小厮,似是犯了错。   梧桐在她耳边低声道:“刚刚那小厮正在敲击冰棱,大姑娘走进来时,冰棱正好砸下来。不过还有一段距离,不会砸到人。”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林星然身边的大丫鬟安云却是恨不得将那小厮拖下去杖责一顿。   林星雪静静看了一会儿,眼见安云要小题大做,她凌空写了两个字。   梧桐看清楚那两个字,转身往外走。   安云那边已经要叫人将小厮拖下去杖责,梧桐笑着上前:“外面天冷,大姑娘快些进去暖和暖和。近日院中礼部的人来来往往,不想这些奴才做事还敢如此不小心,奴婢这就让人收拾干净。”   “只是一句不小心就想揭过,你想得倒美,依我说……”安云不欲作罢。   林星然心念一动,抓住梧桐口中“礼部”二字。   如今的云岫院不像以前里里外外都是她和母亲的人,现在有礼部的人在,若是行事太过苛责,传出去不会好听。   “好了。”林星然轻声训斥,安云不解,对上林星然凌厉的目光,只好悻悻闭嘴。   “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让他们小心些就是。”   林星然轻易放过此事,跪在地上的小厮轻呼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梧桐一眼,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林星雪透过窗子看到事情平息,起身整理一番,坐到榻上。   她的院子不大,正屋有三间,屏风隔开床榻,檀木衣架摆在不远处。   衣架上挂着花纹繁复的嫁衣,金银线勾勒出祥云纹,云肩上的珍珠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华贵无比。   林星然踏进里屋,第一眼便瞧见那件嫁衣。   这嫁衣针宫局紧赶慢赶,花了近两个月才做成的,有些仓促。   饶是这般,林星然看到那嫁衣,还是忍不住眼红。   想到锦宁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才略微舒畅些。   “妹妹,这几日睡得可好?”林星然笑着坐到榻上,仔细看着林星雪的面庞,企图在林星雪脸上看到憔悴落魄的样子。   林星雪浅浅一笑,轻轻点头,白皙面庞如同莹润的白玉,看不出一丝瑕疵。   林星然心中冷笑一声,面上柔和地握住林星雪的手,“见你安好,姐姐也就放心了。我们姐妹二人同日出嫁,到时一起回门也是热闹。”   礼部和锦宁侯府最终定下的婚期在腊月廿七,从赐婚到出嫁,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   这个时间很仓促,按理说林星然的婚期不必如此着急。可没有妹妹先出门的道理,最终就将二人婚期定在同一天。   这般仓促之下,林星然的嫁衣其实准备得不够好,根本无法与林星雪的嫁衣相比。   她心中嫉妒,却也不想表露出来。   “妹妹还戴着这个荷包呀,那块玉牌是不是还放在里面?”   林星然看向林星雪腰间的玉兰荷包,那荷包隐隐透出一股清新的香味,似有醒神之效。   林星雪闻言,忽然明白林星然为何来见她。   她起身走到抽屉前,将那块玉牌取出来,递给林星然。   林星然接过,仔细瞧着那块玉牌。   玉牌由一整块和田玉打造而成,用棕色绳子系着,正面雕刻着星辰图,反面刻着“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八个字。   “这玉牌瞧着便价值不菲,妹妹多年随身携带,想来是十分珍重。”林星然语气正常,不像是话里有话。   林星雪垂眸,摩挲着腰间荷包。   她本就打算将这玉牌还给顾宴,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如今林星然提及,不如就将玉牌交给林星然……   林星雪尚在思索,林星然却将那玉牌放回小案几上,莞尔一笑:“说来,妹妹和锦宁侯也是有缘。当年锦宁侯在劫匪手中救下你,如今圣上赐婚你二人,到真应了那一句姻缘天定。”   林星雪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她抬眸惊愕地看向林星然,似乎没听懂林星然在说什么。   林星然见她如此神态,心道果然如此,又接着道:“妹妹不记得了?你九岁那年外出寻医,回京途中遭遇劫匪,乃是锦宁侯救你性命,将你送到医馆医治。若非锦宁侯回京巧遇,只怕妹妹凶多吉少。”   林星雪豁然起身,她怎么会听不懂林星然在说什么,更不会忘记九岁那年遭遇的事。   她九岁那年失足落水,醒来后便无法再开口说话,亦不记得当时为何会落水。   京中大夫皆束手无策,舅父那边得到消息,让舅母带她外出寻医。谁知回京途中却遭遇劫匪。   那些劫匪抢完他们的银钱,竟还想杀人灭口。   嬷嬷为了保护她,被那匪首一刀刺死,温热的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她看着嬷嬷在她眼前断气。那柄大刀迎面落下来,即刻要夺走她的性命。   她被绝望席卷,认定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刀刃逼近她的脖颈,锋利的刀尖划破她颈间脆弱的肌肤。濒临死亡的一刹那,她听见一声铮鸣。   那把夺人性命的恶刀被狠狠砸向远处,一把长剑飞过来捅穿匪首的腹部,顷刻间夺走他的性命。   她视线模糊地看向远方,只见一锦衣少年骑马飞奔过来。   紧绷的心神骤然松懈下来,巨大的悲恸袭来,她很快昏迷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回到林府。   她的床边站着一个温润的少年,那少年对她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可原来,一切只是谎言。   林星雪狠狠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时,眸光变得很冷。   她小心地拿起那块玉牌,放回玉兰荷包中。   林星然目的达成,轻松地起身告辞。   她走到屋外,透过窗子回望,只见林星雪依然站在原地,似乎还处在震惊中。   她轻轻一笑,多日郁结在心口的那股不快消散大半。   赐婚那日,顾宴的表现太明显,明显到她一眼就能看出顾宴还在乎林星雪。   若不是母亲有意将林星雪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林星雪又那么倒霉地被选中,她还真要多费一番心思。   毕竟,她绝不可能答应顾宴让林星雪做平妻。   她无法让顾宴亲自斩断与林星雪的缘分,那便由她来斩断他们最开始的牵扯。   当一直保护的恩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不信林星雪还能对顾宴有多深情。   ——   林星雪不知自己出神了多久,再回神时天色渐暗。   梧桐从院外匆匆赶回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奴婢去了一趟济安堂。当年为姑娘诊治的那位老大夫已经不在了,可是药童还在。奴婢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当年将姑娘送到济安堂的,是锦宁侯。”   “锦宁侯府的小厮也说老侯爷曾为两位公子分别打造一块玉牌,锦宁侯的那块玉牌与姑娘手中这块,几乎一样。”   “奴婢又依姑娘所说的,去府衙找人问了一遍。奴婢亲眼看到那案卷上写着的,是锦宁侯的名字。”   府衙的人自然不肯让梧桐随意翻看案卷,梧桐便道:“我家姑娘是未来的锦宁侯夫人,不过是查看往日的案卷,又与锦宁侯有关,一件小事而已,哪有如此为难?”   不管众人背后如何议论,锦宁侯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他不死,没人愿意得罪他。   梧桐给的银子又足够多,衙役心动自也不再推脱。   济世堂的人可能被林星然收买,但是府衙的案卷不会有假,锦宁侯府的下人更没有说谎的必要。   林星雪看着那块和田玉牌,她缓缓收紧,双手握紧放在自己胸口处,像是要感受玉牌的温度。   她曾无数次梦见那救她的锦衣少年,他是救她脱离深渊的天神。   她从不曾怀疑顾宴的话,为了这份恩情,她才会顶着主母的压力一直帮他助他。   可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不过幸好,这个错误还有改正的机会。   她的天神少年,哪怕他如今成了人人惧怕的恶魔,她也会奔向他。 第3章 出嫁她的夫君,极有可能在那扇屏风后……   大婚前两日,林府上下人人心神紧绷,不敢出一点的差错。韩氏时不时地巡视全府,生怕让礼部的人看出丝毫不尽心。   庶女的婚事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奈何礼部的人时时刻刻盯着,锦宁侯府对这桩婚事也颇为看重。   韩氏只好作出慈母的样子,连备给林星雪的嫁妆也比原先计划得要丰厚。   阖府上下紧张不安时,窝在云岫院的少女却睡得比往日安稳许多。   上次梧桐寻来许多关于沈寒星的话本,里面内容真真假假,和如今人们口中的那个杀神判若两人。   林星雪无法从旁处得到更多关于沈寒星的事,外间传出的流言皆说他暴戾成性,但她不相信当初那个救她的锦衣少年当真成了一个冷心冷性的恶魔,只能凭着那些话本描摹沈寒星的模样。   “姑娘。”梧桐蹙紧眉头走进来。   林星雪放下话本安静望着她,梧桐见四下无人靠近,才低声道:“茗禄又来了。”   茗禄,顾宴的长随小厮,在他最落魄时亦不曾离去,如今是他最信任的人。   近一个月,顾宴多次让茗禄过来寻梧桐,想要见她一面。   她不曾答应,也不想再与他相见。不曾想他这么固执,还有两日大婚,他竟还要与她私下见面。   “姑娘不想见,奴婢去将他打发走。”   梧桐对顾宴没有好感,连带着也很嫌弃茗禄。   当初顾家遭难,姑娘顶着主母的压力帮助顾宴求学,甚至为他被驱赶出京城,远居苍岭县三年。   如今他为父平反,转头就将姑娘抛之脑后,甚至让姑娘亲眼看见那脏污的画面,这样的负心人不值得再见。   梧桐说罢要去赶人,林星雪合上话本,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   她起身走到东侧间的书房,铺开一张洁白的信纸,提笔写了两行字,装进信封交给梧桐。   顾宴几次三番纠缠,她若置之不理,难保他以后不会继续执念,不如将话说清楚,彻底划清两人的界限。   梧桐推开后门,茗禄依然等在原地,见她过来,抻着脑袋往她身后看,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心中微叹。   梧桐冷冷看着茗禄,将信封递上前:“交给你家公子。烦请告诉你家公子,我家姑娘就要与锦宁侯成婚了,不宜再与外男见面。顾公子既已作出选择,就不必装出一副痴情人的模样来,省得再坏了我家姑娘的名声。”   梧桐虽没瞧见信上内容,但她隐约猜到这信的用意。   她忍了一个月,终究还是说出这些不得体的话。   她没有资格训斥顾宴,但一想起姑娘受的委屈,便觉得心中憋得慌,不吐不快。   茗禄尴尬地接过信封,朝某处看了一眼,忍不住道:“那件事是个意外,我家公子也不想……”   “木已成舟,顾公子当更明白这个道理。”   梧桐懒得听茗禄的解释,她看着巷口处冷哼一声,是不是意外又如何,不过是狡辩而已。   梧桐重重地将后门关上,茗禄碰了一鼻子灰,拿着信走到巷口。   一身蓝袍锦衣的公子站在那里,双手握紧。他看着那信,不敢接过亦不敢打开。   之前梧桐只会赶走茗禄,并不会多说什么,可今日她说的那些话明显有划清界限的意义。   顾宴缓缓接过那封信,展开。   信上只有两行清秀的字迹:   顾公子,玉牌不是你的。   从此以后,你我两清。   顾宴看着那两行字,用力捏住信纸边缘。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他们最开始的牵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斩断。   顾宴盯着那两行字,怔怔站了许久。他抬头遥遥看向云岫院的方向。   那个曾经会对他笑,满心满眼皆是她的小姑娘,这一次真的被他伤透了心。   可是……   阿雪为何会起疑?她是如何得知的?   ——   腊月廿七,钦天监择选的上好吉日。   连着几日放晴,到今日雪已融尽,碧空如洗,温暖的阳光如同细碎的洒金,落到人身上暖融融的。   云岫院内,来来往往皆是礼部安排的人。   府外爆竹声连天,隐约能听见云霁院那边热闹的声音,是顾宴带人来接新娘子了。   等到云霁院那边吵闹将歇,过了约莫两刻钟,刚刚安静下来的林府重新热闹起来。   是锦宁侯府的人来了。   林星雪执着团扇,身着华丽的嫁衣,安静地坐在喜床上。   团扇上绣着吉祥如意的图样,透过红色的扇面隐约能看见少女的容颜,眉目如画,仙姿玉貌。   喜娘们初瞧见林星雪着嫁衣敷红妆的模样,皆是一愣。但想到她即将嫁入锦宁侯府,心中只余叹息。   林星雪听见屋外吵闹的声音,有些紧张地攥紧团扇。   这是她与恩人的第二次见面,却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很难冷静下来。   门外脚步声停下,喜娘打开房门,和屋外人低低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忙忙走回新娘子身边,弯腰对她说:“二姑娘,锦宁侯那边出了些问题,今日来接亲的人是锦宁侯府的沈青沈少爷。”   锦宁侯出什么事了?   林星雪下意识想问出声,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那位沈少爷已经走进来,林星雪只能压下担心,起身往外走。   拜别双亲时,韩氏看着来迎亲的沈青,多日来的憋屈感忽然消散大半。   锦宁侯不肯过来迎亲,可见他对这个新娘子并不重视。往后,只怕林星雪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般想的,不止韩氏一人。   代替沈寒星前来迎亲的沈少爷看了一眼身后的新娘子,团扇遮面,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这少女的模样,心中想着不过一个庶女,能有多惊艳?   沈寒星不愿来迎亲,根本不重视她,谁不知道他生病的借口是假的。   如此一想,沈青对这位未来的侯夫人也生出几分不屑。   花轿一路行到侯府,林星雪行完大礼,又坐着软轿行到东跨院。   东跨院寂静无声,与热闹的前院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屏障,只有屋檐下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昭示着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   喜娘将人送到院门口,却是不敢再往里走。   林星雪知道自己身侧换了人,那嬷嬷声音温和,提醒着她小心脚下莫绊着。   林星雪跟着她一路走进主屋,嬷嬷扶着她坐到贵妃榻上,躬身退了下去。   那嬷嬷将房门带上,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无人提醒她接下来该做什么,无人告诉她沈寒星是不是在这里。   她仿佛被人丢弃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   林星雪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那嬷嬷却依然没有回来。   她隐约猜到些什么,悄悄挪开团扇朝里看。   一扇十二折的山水屏风隔开床和榻,瞧不清里面的情形。   而沈寒星,她的夫君,极有可能在那扇屏风后。 第4章 初见她在他的手心写下“夫君”两个字……   清寒的月光拢着整个屋子,屋内光线明暗不定。整间屋子摆置简单,不见一丝喜庆之意。   身着繁复嫁衣的少女明眸微转,她看着那扇屏风,眼中闪过挣扎犹豫。   片刻过后,她握紧团扇,终于还是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起身,试探地往里走。   这间屋子过分安静,让人猜不透到底还有没有第二个人身处其中。   山水屏风近在眼前,林星雪深呼一口气,一步跨过屏风。她挪开团扇,抬眼看见青色的床幔笼罩着黄花梨制成的架子床。   轻微的风动吹起床幔的一角,很快又恢复安静。   来时路上的嬷嬷与她解释,说是锦宁侯近日偶感风寒,一病难起,才不得不让他人去迎亲。   沈寒星身子不好,这两三年有大半时间在昏睡,醒着的时候,府内往往会死人。   一来二去,外面人倒希望这个杀神永远昏睡才好。   可林星雪不这么希望。   她更怕,怕她还没得及向恩人道一声谢,便因为顾宴的欺骗而生生错过。   “噼啪”一声,桌上的烛心猛地炸开。   林星雪肩膀一缩,神思回拢。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指尖正拢住左侧的床幔,掀开一个角。   透过那丝缝隙,隐隐可见被衾隆起,似有人躺在其中。幽幽的药香顺着那缝隙飘出来,闻着不苦,反倒有些甜。   林星雪指尖一颤,床幔倏忽落下,幔角晃悠摆动,昭示着她刚刚干的好事。   她仓促后退两步,心中暗恼。   按理说成婚之夜应当由郎君亲自取下她手中的团扇,可沈寒星昏睡着,自然无法行此事。   但这不是她不顾羞耻,跑进来偷看夫君的借口。   林星雪提起裙摆,猫着身子,极力放轻脚步,企图像刚刚一样偷偷溜回去。   她走到屏风处,一脚正要跨出去,紧张也舒缓许多。   忽然,身后的床幔微动,一道人影缓缓映在幔帘上。   那人起身的动作很慢,但还是响起一些窸窣的声音,林星雪刚要踏出去的脚顿时停在原地,脊背僵硬。   “过来。”那人开口,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林星雪心中一紧,捏紧团扇的指尖发白,她慢吞吞地转身,却是不敢上前。   怎么就醒了呢?该不会是她刚刚掀开床幔吵醒他了?   她站在那里不动,里面的人微微皱眉,懒散地靠在床头,开口:“水。”   很简单的一个字,林星雪却听出了些许不耐烦。   她快步走到圆桌旁,放下团扇,摸了一下茶壶。   茶壶凉手,倒出的茶水也不见一丝热气。   冬日水冷得快,这些茶水早已凉透,难以入口。   她想要出去看看,说不定外面有热着的茶水。   不想她刚转身,那人语气变得不好起来:“磨磨蹭蹭做什么,拿过来。”   这下是真的不耐烦了。   林星雪心中无奈,只好端着冰凉的茶水走近。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床幔,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伸出来,径直将她手中的茶杯拿走。   指尖相碰,林星雪微凉的指尖感受到温热的触感。   里面的人一口喝尽,毫不在意茶水的冰凉,将茶杯递出来,“再倒。”   他喝尽两杯茶水,才觉得干哑的嗓子舒适许多。   朝外看,只见那侍奉的婢女目光透过床幔,似在盯着他看。   他眸光生冷,摩挲着茶杯边缘,眼底略有些不耐。   陶氏当真是胆大,竟敢又趁着他昏睡时塞人。   林星雪久不见沈寒星有动静,她想了想,拢着床幔准备挂到一侧的银钩上。   床幔掀开大半,烛光照亮昏暗的床榻。   林星雪渐渐看到半躺着的沈寒星,先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翻转着茶杯。茶杯是深褐色的,与白皙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是半开的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再然后是弧线流畅的下颌,淡淡血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一双深墨色幽幽看向她的凤眸。   目光冷寒,像是积压千年的冰雪,令人脊背生寒。   林星雪双手一颤,此时外面响起一道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小丫头惊愕的声音:“将军,您怎么醒了!”   被小丫头的声音一吓,林星雪双手一松,刚刚拉开的床幔再次回落,遮住那双寒厉的双眼。   林星雪赶忙拿起桌上的团扇,局促地退到屏风后面,也不敢再坐在榻上,静立在侧间,静静等着里面的人起身。   落枝瞧着那新娘子跑出去,有点摸不着情况,一边拉开床幔,一边偷偷瞧一眼沈寒星的表情。   只一眼,赶紧低头快速将衣裳拿过来,推着轮椅放到床头。   心中想着,完了完了,将军这一醒来就生气,待会儿不会把气撒到新娘子身上吧。   这新娘子都不能说话,被将军欺负了,岂不是连求饶都不行?   她一边想,一边不忘拉响床头的那个铃铛。   清脆的铃铛声传到屋外,顺着细线牵动另一头的铃铛。   很快,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急匆匆走进屋内,门一推,屋外的寒气顺风吹进来。   冷风灌入侧间,林星雪下意识轻颤身子。   这间屋子过分的冷,窜进来的寒气似要侵占每一个角落。   林星雪默默挪了一下,尽力让自己躲到避风处。   那少年看了一眼新娘子,团扇被她拿在手中,低头遮面。她静静站在那里,在这间肃静的屋子里,莫名显得突兀,像是一抹突然闯进来的亮色。   落言不敢多看,压下心中思绪,脚步急促走进内室,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沈寒星,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看向落枝:“去,准备热的茶水,跟嬷嬷说,将军醒了。”   落枝出去不到半刻钟,整个东跨院从寂静中苏醒,厨房的灯火亮起来,仆役在外忙碌,无人敢探看主屋一眼。   落言陆续点亮蜡烛,整个正房亮堂起来。   他回到沈寒星身边,低声询问:“将军怎么这个时候醒了?祁大夫说要十日。”   这才第六日,他以为将军不会醒,所以屋内才什么都没准备。   至于那个新娘子,将军昏睡前吩咐,不许在他屋内添置物件,谁也不敢忤逆。   沈寒星靠向椅背,轻启薄唇,“府中这么热闹,我当然要起来看看。”   这话隐有指向。   林星雪默默退后半步,心中愈发忐忑。   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近,而后停在不远处,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还遮什么,不是都瞧见了吗?”   林星雪看见沈寒星的同时,沈寒星也将她的模样瞧个清楚。   他看见那一袭火红的嫁衣,不肖思索,便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的天定姻缘,呵……   林星雪想起刚刚那双寒眸,深呼一口气,才将团扇移开。   侧间烛光亮如白昼,将少女的脸庞清楚地展现出来。   华丽的凤冠将所有青丝拢住,露出那张施着红妆的明媚脸庞。   青黛勾勒而成的细眉微弯,小巧的鼻梁挺翘,朱唇上抹着嫣红的唇脂,衬得芙蓉般的面庞莹润如玉。   仙姿玉色,端丽冠绝。   沈寒星眸中快速划过一丝异色,他左手撑着下颌,懒懒看着少女。   少女执着团扇的手腕纤细,仿佛一折就断。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寒星唇畔勾出一丝笑:“刚刚趁我昏睡,掀我帘子,如今倒不敢看了?”   他还记得少女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丝毫不知掩饰。   林星雪闻言,双颊微红,她小心抬眸看向沈寒星。   他换了一身黑色锦衣,膝上盖着绒毯,将他腿部遮得严实。面上似笑非笑,目光看着比刚刚柔和许多,显得有些温和,只是眼底依然一片冰凉。   林星雪缓缓上前,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去,沈寒星的目光也随之垂落在她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脆弱纤白的脖颈上。   林星雪加重呼吸,平复心中的紧张,才试探地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轻轻摊开他的掌心。   落言看着她的举动,心中暗道不好。   他不好出言阻止,偏偏沈寒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任由她动作。   林星雪心跳略微加快,她执着他的右手,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少女指尖微动,掌心传来细碎的痒,沈寒星眸光渐冷,撑着下颌的左手缓缓落下,他幽幽盯着少女的脖颈,像是在黑夜中窥探猎物的狼。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少女抬头看他,清透明亮的眼眸落到他的眼中,红唇微启,无声吐出三个字。   “沈、寒、星。”   也在此时,沈寒星的左手碰到她的脖颈,宽大的手掌轻松将少女纤细的脖颈握在手中,五指将碰触到的皮肤压得失去血色,却没有更进一步。   沈寒星微微皱眉,终于反应过来少女做了什么。   她在他的手心写下“夫君”两个字,又无声地唤了他的名字。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更没有人敢轻易触碰他。   可少女,片刻间做了所有不该做的。   沈寒星想,他该给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一个教训。   他想要加重力道,凤眸却忽然对上林星雪的眼睛。   那双眼睛纯粹懵懂,清澈得如一汪春水。她似乎不懂他在做什么,粉唇微张:“夫君。”   她又无声地喊了一句。 第5章 欺负她实在太困了,困到忘记今夜是她……   林星雪将左手搭在沈寒星的手腕上,无声地唤他:“夫君。”   她清楚地感觉到沈寒星的杀意,心底止不住涌出对窒息感的恐惧,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痛苦感,仿佛她曾经体会过那种无法呼吸的剧痛。   可她依然直直看着沈寒星,那双清澈的眼眸将恐惧压下。   但是,沈寒星还是看出她的害怕。   指腹下的肌肤轻颤,少女明明怕得要死,却不肯求饶半分,只静静地仰头看着他。   害怕,又坚持。   仿佛笃定他不会真的杀她。   五指渐渐收拢,少女眼眸泛红,像一只柔顺的小猫咪任由他动作,只是委屈地看着他。   那双桃花眼里清楚地倒映出他的模样,明明满身戾气,面前这个少女却丝毫不肯退缩。   沈寒星双眼微眯,左手一松,骤然放开少女的脖颈。   落言在他身后无声地呼出口气,即将出口的劝言也尽数咽下。   林星雪深呼一口气,右手抚上颈间,缓慢脱离窒息带来的痛楚。   她无暇去看沈寒星的神色,自然也没反应过来她的左手依然搭在某人的手腕上。   直到感觉一道幽冷的目光落在手背上,她才下意识收回手,有些委屈地垂眸,后颈上有残留的指痕。她那般低着头,就像是在控诉某人明晃晃的欺负。   沈寒星微眯着眼,随手拿起林星雪放在膝上的团扇,他拨弄着团扇上的流珠,漫不经心地问:“哑巴?”   从刚刚开始,少女就没有开口说话,两次唤他皆是无声。   沈寒星并不在乎这门婚事,众人也不敢在他面前随意提起,所以他对林星雪知之甚少,自也不知她是个哑巴。   流珠微晃,触碰到林星雪的面颊,透着丝丝凉意。   她抬头看他,微微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展开递到他面前。   林星雪。   她在纸条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沈寒星随意瞥了一眼,突然低笑一声:“哑巴配瘸子,倒是绝配。”他弯腰靠近林星雪,呼吸温热,语气却阴冷得厉害:“毕竟,我再怎么折磨你,你也叫喊不出声,不是吗?”   他随意晃悠团扇,冰凉的流珠时不时地触碰到林星雪的颈肩,抚过刚刚留下的鲜红指痕。   林星雪身子一缩,却没有刚刚那么害怕。   他说得狠厉,可是刚刚还是没动手。她不怕这些吓唬的话。   她直视着沈寒星,缓缓摇头,否认他的话。   沈寒星对上她的目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将手中团扇随手一扔,流珠撞在柱上,“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那些流珠硬度不低,他只是用了些力气,流珠一一碎裂。   林星雪看着残破的团扇,眨了眨眼不解地看他。   他在威胁她,少女却一副懵懵懂懂,仿佛看不懂他的意图。   沈寒星看了看她,忽然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胆子挺大。”   分不清是夸赞还是斥责。   林星雪看着他笑,恍惚有些出神。   沈寒星久经沙场,身上自有一股威慑人心的戾气。但他本身的样貌并不吓人,相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令人见之心悦。   只是他如今很少笑,这一笑,林星雪仿佛见到了当年人人口中称赞的少年将军,他骑着一匹银白的骏马,打马长街而过,潇洒肆意。   林星雪想了片刻,收回神思。   正巧一个小丫头轻声走进来,在侧间帘外低声道:“将军,可以用膳了。”   沈寒星闻言,没再出声为难,推着轮椅往前走。   林星雪见他离开,轻舒一口气。   还好,没叫夫君发现她看他看得出神。   她走进内室,在铜镜前坐下,耐心地拆下珠钗发饰,最后将那顶分量不轻的凤冠取下。   凤冠一取,整个脖子都轻松许多,只是凤冠压出的红痕却不能那么轻易消散。   她拿着角梳慢慢梳理长发,忽见铜镜中映出一个圆圆的脸蛋。   那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林星雪很快认出她。   是刚刚悄悄跑进来的那个小丫头,只是不巧正好撞上夫君醒来。   林星雪回头看她,落枝见被人发现,圆圆的脸蛋红了些,赶紧表明来意:“哥哥叫我过来帮夫人整理。”   林星雪听见那声“夫人”,先是一愣,而后脸颊微红,浅笑点头。   她不好顶着这凤冠去用膳,不方便,且压着脖子也痛,需要先梳理一番。   落枝帮着她梳理头发,一边又正大光明看了她好几眼,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宝。   最后到了挽发时却有些为难:“我让贾嬷嬷过来,她会挽很多发髻……”   落枝说着就要往外跑,林星雪拉住她袖子,轻笑着摇摇头。   她拿起刚刚取下的一支梅花簪,双手绕着青丝,不过几息之间就将长发挽起,艳红的梅花点缀其间,如一抹惊艳的亮色。   落枝瞪大眼睛瞧着她动作,甚至都没看清她怎么翻转的,那如墨青丝就乖乖被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端庄又好看。   落枝看着林星雪的目光,更添欣喜。   这个新娘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手也很巧,她喜欢这个新娘子。   落枝满心喜欢,目光落到林星雪脖子上的指印,又露出担忧。   将军那个阴晴不定的性格,要是欺负夫人怎么办?今晚他们一起睡,将军不会打夫人吧?   落枝满心忧愁地带着林星雪走到侧间,一抬眼瞧见方桌上已经摆满膳食。   那每盘菜肴看起来皆是辛辣无比,沈寒星坐在桌子旁吃得很慢,似乎察觉不到辣味。   落枝心一跳,不忍心地看向林星雪。   这么辣的菜,夫人要如何下咽?   她就知道,将军肯定会欺负夫人,小丫头心里愤愤不平。   那厢沈寒星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过来,布菜。”   林星雪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她执起玉箸,挽袖布菜。   那葱白的指尖不时晃悠到沈寒星面前,又很快离开。她将菜布好,又安静地退在一旁。   沈寒星没让她落座,又或是在故意为难她。   食物的香气不断钻入鼻间,林星雪垂眸看向自己肚子,心里念叨着不能出丑,要忍着。   念叨着念叨着,一阵细小的胃鸣声悄悄传了出来。   沈寒星夹菜的手一顿,侧头看她。   小姑娘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羞得不敢抬头。   这一日下来,她几乎没怎么进食,如今会饿很正常。   只是在夫君面前饿得肚子打鼓,实在让她无颜抬头。   沈寒星张口欲言,又响起一阵胃鸣声。   好了,这下谁都知道她很饿了。   沈寒星看了一眼她,忽然懒得说那些讽刺的话,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再添一副碗筷。”   林星雪惊讶地看向他,等到碗筷上桌,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坐下,就听见身旁人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伴奏。”   林星雪满脸羞红,乖乖坐到他的对面。她不敢夹太远的菜,面前有什么,她吃什么。   吃到第三口时,忽然觉得对面人在看她,一抬头就见沈寒星正探究地望着她,似乎在想什么。   她忽然紧张起来,看见对面见底的汝瓷碗,她起身就要替夫君布菜。   沈寒星却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坐着。   他看了一眼满桌的菜,忽然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她碗中,示意她吃。   林星雪双眸很亮地看向他。   夫君给他夹菜了。   她开心地夹起那块鱼肉,小口吃完。   沈寒星一直盯着她,却见她面不改色,像是感觉不到辛辣之味。   他随即又夹了虎皮青椒、辣炒鸡丁、麻婆豆腐等菜放到她碗中,小姑娘也低着头乖乖吃完,面色正常得很。   在他努力地投喂下,林星雪很快就吃饱了。   等她吃完,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夫君一直在看着她吃,竟是还没她吃得多。   她心虚得厉害,起身走到他身旁,给他布菜。   沈寒星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皱眉,似乎很不开心:“你很能吃辣?”   林星雪点头:嗯。   她察觉到夫君不开心,却不明白为什么。   她并不知道,京都人大多不喜食辣。   她从小不受人关注,林府的厨师都是按照清淡的口味去做菜,她便是有什么吃什么。后来远居苍岭县三年才得以放肆吃辣,但也只有梧桐知晓她口味。   所以落枝也习惯性地以为林星雪不喜辣,她看到沈寒星在坚持不懈投喂林星雪,也是提了口气。   不成想,沈寒星是个特殊,林星雪也是一个特殊。   沈寒星眉目一沉,不再多问,又用了些饭,才板着脸推着轮椅去沐浴。   林星雪茫然地看着他背影,一回头却见落枝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笑嘻嘻地道:“夫人,我带你去沐浴。”   净房热气如雾,林星雪整个人沉在水中,热乎乎的温水将她全身的疲惫洗去大半,也激出了她的困意。   她任由落枝和另一个小丫鬟摆弄,换上一身海棠红的里衣,又披上一件暖乎乎的斗篷以防太冷。   她一路昏沉地走向内室,听见落枝和丫鬟的告退声,一抬头就看见沈寒星靠坐在床上,手中拿着本书,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里衣,隐隐露出胸膛,墨发披散,尤带水汽。   床上的被褥不知何时换成大红色的,上面精细地绣着鸳鸯戏水。   林星雪看到那图案,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她一时变得十分局促。   她实在太困了,困到忘记今夜是她和夫君的洞房花烛夜。   内室只点了一根蜡烛,昏黄的烛光增添一层朦胧之意。   站在珠帘前的少女红着一张脸,紧张地攥着斗篷一角,不敢上前。   沈寒星抬头看她,招了招手:“过来。”   林星雪忍着羞意上前,乖顺地站到床前。   她刚站定,肩上的系带一松,斗篷忽然从肩上滑落。   寒意侵体,她下意识环抱住双臂,胆怯地看向那个“始作俑者”。海棠红的里衣裹着少女玲珑曲致的身姿,妩媚娇艳,引人采撷。   沈寒星黑眸沉沉地看向她,他伸手一拉,单臂箍在林星雪的细腰上,瞬间将林星雪拉到他的身侧躺下。   林星雪仰面看着他,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缠,温热的气息让她脸上瞬间升温。   “夫君。”她无声地唤他,紧张又害怕。 第6章 同床今日破例是因为夫人吗?   昏黄的烛光下,沈寒星清楚地看见少女在唤他。   “夫君。”   无声却勾人心弦。   贾嬷嬷问他要不要换上这床喜被时,本也没抱多大希望。   沈寒星也不喜那等喜庆的东西,可他一低头却看见不知何时滚落在脚边的一颗流珠。   按理说团扇上的所有流珠都已经四分五裂,偏偏有一颗完好的珠子滚到他脚边。   他看着那枚珠子,莫名想到在他掌下瑟瑟发抖却又倔强不肯退缩的少女。   他拾起那枚红色的珠子,应声让他们换下被褥。   如今,那不肯退缩半分的少女被压在这床喜被上,墨色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在红色的被褥上显得妖娆耀眼,轻易能拨动人的心弦。   沈寒星俯首靠近她。   林星雪身子微颤,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脸颊烧红。此时,那脖颈上遗留的指痕,似也变得暧昧起来。   沈寒星轻轻摩挲着指痕,目光危险幽沉。   少女一声不发,好似在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屋外风声呼啸,冷冽的寒风卷携着飘零的落花。   屋内传出极小的吸气声,林星雪缩在墙角,一双眼睛红得像个兔子,锁骨上留下一道不深的齿痕。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寒星,这会儿倒真生出了害怕躲避的心思。   沈寒星目光幽幽地看着那齿印,见她生出害怕逃避的心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他本就是想戏弄她,现在已达成目的,应当高兴才对。   他侵略的目光笼罩在少女周身,林星雪顶着他的目光,泪凝于睫,分外楚楚可怜,好像下一刻就又要哭出来。   忽然,那压迫的气势一减。沈寒星一翻身,却是不看少女,也不理她了。   林星雪抽着鼻子,慢慢挪近些,睡在那床喜被的边缘,将整个人团缩起来。   床上只这一床被子,若是有两床,她可能会直接钻进另一床。   她本就困得紧,刚刚又莫名被人咬了锁骨,现下又委屈又困,闭着眼竟是很快睡着了,只是眼角还带着泪痕。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熟睡的小绵羊没有察觉身后的恶狼又翻身看向她,盯着她的背影,像是在看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   内室没有燃火炉,小绵羊努力攒起的热气慢慢从被衾的缝隙中飘出去。她越来越冷,忍不住往热源方向靠近,直到抱住一块温暖的热源,才安静下来。   只是那热源似乎极不喜她靠近,生硬地将她推远,她又忍不住挪过去。几番来回,那热源似也无奈了,任由她抱着取暖。   林星雪满足地弯起唇角,沉沉地睡过去,浑然不觉某人正死死盯着她,目光极凶。   这厢安静不到一个时辰,陷入沉睡中的林星雪忽然额头直冒冷汗,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偏偏发不出声音。   梦中,她被人紧紧掐着脖子,一双淬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她好不容易侥幸逃脱,却一脚踩空,坠入深潭。   深潭之水冰冷刺骨,她挣扎着往上游,抓住一块浮木死死不放,耳边有人不断在唤她:“林星雪,林星雪,醒醒,醒醒……”   那声音如一缕天光,倏然破开眼前的迷雾幻象。   林星雪猛地挣开那股窒息感,睁开眼睛,喘着气舒缓情绪。直待冷静下来,才听得头顶某人冷漠至极的声音:“抱够了吗?”   那冰寒的声音激起她一身的寒颤。   林星雪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她的双手紧紧抱着夫君的腰,整个人几乎都爬在他身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夫君骇人的目光。   林星雪想到临睡前发生的事,她默默松开双手,慢慢往后挪。她低着头不敢再看沈寒星的表情,努力拉开距离。   也不知挪了多久,后背忽然一凉,紧接着整个身子都暴露在空气中,冻得她瞬间一哆嗦。   抬头去看,只见沈寒星正拉着一角被子,生生将她盖着的被子拉到了外侧。她缩在里侧冻得瑟瑟发抖,不甘心地拽住一角被子,想要重新盖上。   可她一个小姑娘的力气哪里抵得过沈寒星,她拽了一会儿,见扯不动,委屈地红着眼睛,转身背对着他,竟是一声不吭地放弃挣扎。   数九腊月的寒冬,夜里只着一身薄薄的里衣睡上一夜,若是不生病那才是奇了怪。   缩在墙角的小姑娘环住双肩,身子止不住地哆嗦。   沈寒星盯着她倔强的背影,捏着被角的手收紧。   他忍耐地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伸手拉响床头的铃铛。“叮铃叮铃”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床喜被飘落在林星雪身上,替她遮挡住严寒的冬日。   落言听见铃声,快步进屋,点亮蜡烛,隔着屏风道:“将军。”   “再去拿一床被子来。”沈寒星声音无波无澜。   缩在墙角的小姑娘已经转过身子,正想把身上的喜被分他一半,在他眼神恐吓下,只哆哆嗦嗦盖住他一半身子。   他干脆拉过另一半盖上,又吩咐道:“再去准备个汤婆子。”   落言一怔。   将军从来不用汤婆子一类的东西,纵使寒冬,正屋也不燃地龙,不用火炉。所以一到寒日,正屋会格外的冷。   今日破例是因为夫人吗?   落言心里猜测,面上不表露半分。他准备好被子和汤婆子,由着丫鬟递进去。   那丫鬟垂着脑袋走进来,先是把汤婆子递过去,沈寒星接过,转手就塞进喜被中。丫鬟又准备铺开棉被,沈寒星一摆手让她下去。   他随意展开被褥,似颇为嫌弃地推开喜被。   汤婆子放在喜被中,他不要喜被,连着热乎乎的汤婆子一道推开。   林星雪眨着眼睛望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真的不要汤婆子,才小心翼翼地将汤婆子挪啊挪,直到挪到自己脚下,才舒心地展开眉头。   她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沈寒星,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见他低头,才无声地道:“谢谢。”   沈寒星盯着那红扑扑的小脸,冷淡地挪开目光:“若再吵闹,我就将你丢出去。”   实打实的威胁。   林星雪却一点不害怕,她还特意靠近些,裹着暖和的棉被,对着沈寒星的方向闭眼睡觉。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眉目舒展,像是沉浸在美梦中。   沈寒星看了她一眼,拿起摆放在床头的兵书翻开。直至晨曦微露,烛焰将尽,他没有再阖目歇息。   ——   明亮的日光透过床幔,洒在大红的被褥上,唤醒人沉沉的睡意。   林星雪迷茫地睁开眼睛,刚清醒些就听见梧桐在外喊她:“姑、夫人,该起了,时辰不早了。”   林星雪看着那悠然垂落的青色床幔,隐约记得昨夜床幔并没有放下。她尚未回忆清楚,梧桐已经掀开一角床幔,见她清醒,才将床幔支起。   林星雪看向空荡荡的床侧,梧桐随即解释:“将军一早便醒了,夫人下次可不能睡那么迟了。”   林星雪闻言,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昨夜噩梦折腾,她后半夜才睡得安稳,今晨就醒得有些迟。如今已嫁人,这样确实不好。   可是,夫君明明可以喊醒她的呀。   林星雪接过梧桐递过来的衣裳,躲在被窝里先将一些贴身保暖的衣裳穿好。   这屋子毫无热气,骤然起身穿衣会很冷。之前在苍岭县时,她们没钱买炭火烧火炉时,就会先将一些贴身穿的衣裳穿好再下去。   林星雪将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只伸出一个小手去接梧桐递过来的衣裳。她蒙着视线艰难地将衣裳穿好,才一把掀开被子,打算穿袜子。   一抬头,却吓得呆立原地。   夫君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没有听见声音?   沈寒星坐在轮椅上,正在床前。   她刚刚像个小仓鼠一样把衣裳一件件吞进去的画面,他瞧得清清楚楚。   林星雪也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一张脸登时羞红起来。   这样虽然保暖,但其实非常不得体。以前在苍岭县无人管她,今日夫君又不在,她才会如此,谁成想竟然撞上了。   林星雪挪着一双小脚,分外艰难地往外伸,刚触到外面,又冷得一下子缩回去。   沈寒星正拿起放在床头的兵书,一回头就见某人的脚丫子极快地缩回被窝里。   他淡淡看向林星雪,林星雪就分外委屈地钻出被窝,坐在床边,由着梧桐极快地替她穿上袜子。   沈寒星瞧她瘪着嘴巴,破天荒地生出些无语。   怎的,他拿本书的功夫,她就委屈上了?这屋里有那么冷,非得缩在被窝里毫无体统地穿衣裳?   沈寒星低气压地推着轮椅离开。   林星雪以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惹得他生气,心里有些难过又无奈。   她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屋里真的很冷嘛。   委屈的小姑娘走出内室,直走到最东边的书房。她站在门口,不太敢进去。   沈寒星一抬眸,就看见她身上穿着海棠红的夹袄和撒花百褶裙。和她昨夜里衣的颜色一样,这颜色极衬她的肤色,明艳夺目。   沈寒星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林星雪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满眼的光亮渐渐暗下去,默默地转身离开。   新婚第一日,新婚夫妇需同去敬茶。   可她看得出来,夫君并不想娶她。   敬茶,应该不会陪她去了。 第7章 敬茶沈老太君让她感受到久违的亲情温……   一夜寒风,白日天气却好得出奇,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仿佛能驱走无尽寒意。   林星雪走在外侧,温暖和煦的阳光照拂在她身上。她侧耳去听梧桐的话,耳边珊瑚红的耳坠微晃,时不时扫过毛绒绒的围脖。   她今日穿的夹袄恰巧能遮住脖子,又绕了一圈毛绒绒的领子,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夫人,侯府中如今只有将军住在东跨院。老太君住在寿安堂,沈大人和其家人住在西跨院。昨日替将军前去迎亲的正是沈大人的儿子沈青。沈大人乃是沈老太君年轻时收养的孤儿,算是将军的叔父。府中如今当家的也是沈大人的妻子陶氏,据说这陶氏治家严谨,沈老太君颇为满意。”梧桐仔细解释。   引路的丫鬟走在前面,离得稍远,听不见梧桐的声音。   昨日梧桐和林府随侍的下人皆被安排在外院,不得入内。直到今日早晨,梧桐才被允许回到林星雪身边伺候。   她一夜忐忑,见到林星雪性命无忧,才将将安下心来。转眼瞅见林星雪脖子上的指痕,又是一骇。   那指痕,分明是叫人掐出来的。   梧桐不敢想象昨夜发生了什么,姑娘又是怎么死里逃生。   偏偏姑娘不愿意提及,似乎也不甚在意这件事。   她怕姑娘再出事,被侯府人为难,所以将知道的消息一一道来:“将军腿伤之后,对所有人都很冷淡,只有老太君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其余时候,大家也是不敢惹将军,能躲多远躲多远。”   当然这是旁人。   林星雪身为妻子,自然不能躲着沈寒星。   况且,她觉得她的夫君只是表面上很凶,内心还是很柔软的。   “这些都是明伍打听的,他是个机灵的,不枉姑娘那日替他解围。”   明伍,就是那个差点被林星然拖下去仗责的小厮,林星雪用“礼部”二字点拨梧桐,替他解了围。他记着这份恩情,韩氏安排仆役随嫁时,他便主动提出陪嫁去侯府。   除了梧桐和明伍,韩氏又安排了一个嬷嬷和一个丫鬟,共四人陪嫁。   当然,比起林星然的陪嫁,她这边安排的人并不算多,不过也足够了。   毕竟韩氏安排的人并不可信。   言语间,引路的丫鬟已经停在前边,抬头可见红木牌匾上“寿安堂”三字——是沈老太君的住所。   林星雪看向那牌匾,长长舒了口气,才面色平静地往里走。   她跟着丫鬟穿过待客的花厅,直到绕过一处隔断的屏风,抬头可见两间抱厦近在眼前。   寿安堂正房共有五间,前后各有两间抱厦。正屋格局通透敞亮,雕梁画栋,随处可见的摆件和多宝阁亦是价值不菲。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寿安堂里燃着地龙!   林星雪一踏进去,犹如一脚踩进春日。   外面虽有阳光,但冬日里的阳光总是伴随时不时吹起的冷风,远没有燃着地龙的室内暖和。   林星雪感受到着那扑面而来的温暖,只觉得浑身舒畅起来。   夫君的屋子着实冷得厉害,偏偏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夫君真的不冷吗?她今日回去要不要试探地提一提,哪怕燃一个火炉也好。   不然明日起床又不能躲在被窝里穿衣裳,肯定会很冷的。   往里又走了许久,直到停在一处花团锦簇的厚重帏帘前,帏帘后隐约传出说笑声。   此时林星雪后背已经升起一层薄汗,面色微红。她取下斗篷,交由梧桐挂上,才觉得舒服许多。   这地龙烧得很热,她因为怕冷穿得又多,现下反而有些热得难受。   丫鬟察觉出她的异常,小声提醒:“夫人可将围脖一起取下。”   林星雪笑着摇了摇头,梧桐在一旁帮着解释:“夫人惧冷,这样便可以了。”   许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里面的人,那说笑声忽然停下,帏帘内变得无比安静。   林星雪刚刚放松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随着丫鬟掀开帏帘,迈步走进内室。   一进内室,便觉有诸多目光凝在身上。   林星雪不敢随意抬眸,静静地伫立在下方,大方地任由众人审视。   沈老太君坐在主位上,看向下方安静顺从的少女。   她虽然局促紧张,但行止并不慌乱,安静无声地垂眸,倒让老太君心里生出几分喜欢。   “好姑娘,快过来。”   沈老太君笑着招手,等到林星雪走近,握住她的手拉近些,轻轻拍了拍:“莫紧张,抬头看一看,我是你祖母。”   沈老太君声音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林星雪心神微松,她抬头看向老太君,入目是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人,额上戴着深色镶珠抹额,笑容慈祥,眉眼沉静又带着几分英气。   老太君年轻时随着沈寒星的祖父一同征战,也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   她看向老太君的同时,老太君也在仔细地瞧着她。   沈老太君一早将林星雪的身份经历打听清楚,她倒不是很在意嫡庶之分,只是担心林星雪性子沉闷,过于胆小谨慎。如今一瞧,却是放了大半的心。   小姑娘正是最好的年纪,眉眼间颇有灵气,像一个小太阳,耀眼又温暖。   沈老太君想着林星雪不会说话,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忽然瞧见林星雪微微张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祖母。”   老太君眸中闪过惊喜,心中喜悦更甚,她拍着林星雪的手,笑着道:“甚好,甚好。”   既然能说话,说不定来日有治好的希望。   不过这样的话老太君不会明说,毕竟这么些年都没有治好,定是有缘故的。老太君不会往人的伤口上踩。   “你初来府中,想必还不了解情况。这边坐着的是你叔母,那边是你叔母的女儿,比你小一岁,她还有一个哥哥。你叔父和你堂哥今日有事,等到除夕那日吃团圆饭就能见着了。”   林星雪顺着老太君的指引去看,先是看到一个满身珠光宝翠的妇人,那妇人笑容温和,见她看过来,回以笑容。坐在妇人旁边的姑娘,亦是一身华翠,相貌清丽,显得有些冷淡,见她看过来,淡淡勾了勾唇。   老太君介绍完,她身旁的丫鬟适时端上茶水。   林星雪先后向老太君和陶氏敬茶,等礼完毕,老太君又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寒星昏睡了近六日,不想你一嫁过来他便醒了。看来钦天监测得不错,你和寒星或许真的是天定姻缘。以后有你陪在寒星身边,祖母也放心许多。”   沈老太君一提,林星雪不由地想起昨夜的事。   她偷偷掀开帘子看夫君,还将他吵醒……   林星雪垂眸,脸颊微红,有些羞赧。   她一低头,脖颈微露。沈老太君微微眯眸,看到一抹指痕。   老太君想到上次那个被掐死的丫鬟,隐隐猜到这指痕的由来,心里微叹。   难怪内室这么热,这姑娘也不肯卸下围脖。   “我记得上次宫里赏赐的那套红珊瑚的头面还在,吴嬷嬷,你去取出来。”   红珊瑚尤为珍贵,吴嬷嬷取出来的一整套头面皆由红珊瑚制成,搭配着青色的宝石珠子,光泽柔华,泛着淡淡的莹光,令人眼前一亮。   坐在下方的沈梨看到那套头面,眉眼一动,将身子挺得更直。   她握紧双手,心里有些激动,正欲张口,就见老太君将那套头面放到林星雪面前。   “这红珊瑚首饰难得,你颜色好,祖母瞧着挺适合你,便算作见面礼吧。”沈老太君将头面推过去。   林星雪错愕地看向那套头面,赶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收。   刚刚老太君说了,这是宫里赏赐的东西,她怎么能随意佩戴?   沈老太君看出她的担忧,示意吴嬷嬷将头面递给梧桐,温声道:“你如今是锦宁侯夫人,什么首饰佩戴不得?不必想太多,只要你喜欢就行。”   只要你喜欢就行。   林星雪听着这句话,露出些许茫然。   母亲过世后,她在林府便失去最后一份依仗。她不敢逾矩一步,藏起自己的喜好,只盼安稳度日。   已经许久没有人告诉过她,只要她喜欢就行。   林星雪眨了眨眼,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点头收下那套头面。   直到走出寿安堂,她还有些恍然。   她其实试想过今日敬茶的场景,也许会受些刁难,也许会被人抓住庶女和哑巴的事踩上几脚。   可是,她预想的糟糕情形统统没有发生,沈老太君让她感受到久违的亲情温暖。   林星雪的步伐渐渐加快,她迫不及待想回到东跨院,想让夫君看看她戴上这红珊瑚头面的样子,想让夫君夸她一句好看。   夫君,应该会夸吧?   她走得极快,丝毫不觉身后有人跟过来,直到临近长廊尽头,后面跟着的人才忍不住喊她:“嫂嫂。”   与此同时,长廊拐角处也响起重物压过地面的声音。   那声音忽然停下,只隐约看见有一片赤色袍角露出,而后那袍角也很好地藏进暗处,难以窥探。 第8章 冻疮他现在不仅觉得这小姑娘情绪多变……   林星雪回头去看,只见沈梨浅笑着走近。许是追她追得急,现下有些喘气不匀。   “嫂嫂走得这么快,是着急回去见二哥吗?”她声音温和,比刚刚亲切许多。   林星雪一下子被她戳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沈梨善意地笑了笑,伸手握住林星雪的双手:“嫂嫂不必害羞,你和二哥新婚燕尔,彼此惦念也是正常。更何况嫂嫂生得如此好看,二哥必是见你第一面就心生欢喜。”   这种情面上的夸赞,林星雪并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她觉得夫君根本没记住她的样子,夫君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不为美色所困的君子。   不过沈梨到底想说什么,她追上来只是为了夸赞她几句吗?   林星雪心中正纳闷的时候,沈梨忽然站近些,似乎提防被其他人听见,小声道:“听闻嫂嫂曾远居苍岭县三年,回京后顾状元便向嫂嫂提亲,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顾状元,顾宴。   那个曾经占据她好几年时光的人,如今乍然再听见他的名字,林星雪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沈梨的话说得很奇怪。   她将林星雪住在苍岭县三年的事和顾宴求亲联系在一起,仿佛在问林星雪,那三年里她和顾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未婚男女之间有联系,又是在距离京城颇远的苍岭县,很难不让人猜想他们是不是行止过密。   但沈梨又没有直接指明,仿佛只是在问顾宴有没有向林星雪提亲。   林星雪如今不喜欢旁人将她和顾宴联系在一起,沈梨说完,她没有急着回答,定定瞧了沈梨好一会儿。   沈梨对上她的目光,笑容浅淡,显得落落大方。   林星雪才轻轻点头:嗯。   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有心人若是想打探,很快就能打听清楚。   “唉,”沈梨叹了一口气,心疼地道,“这世上总是有太多负心人,嫂嫂莫要放在心上。其实我今日本不该提及此事,只是嫂嫂你也知道,二哥这几年脾性愈发难以琢磨。他若是知道顾状元的事,恐会动怒。”   林星雪听得茫然,她知道沈梨在提点她不要将顾宴的事说出去。可她不懂,夫君为何要因为顾宴的事动怒?   顾宴于她,于夫君,如今只是陌生人而已。   沈梨见她蹙眉,以为她没听懂,继续点拨:“二哥如今性情大变,最不喜身旁的人有二心。你是他的妻子,他自然希望你是一心一意的。若是二哥提起顾宴的事,嫂嫂最好也要避一避。”   这般直白,林星雪听懂了。   她没有点头,不应沈梨的话。   她其实有些抵触了,沈梨话里话外,一直在强调沈寒星阴晴不定,完全是在说他的坏话,她不喜欢这样的话。   “嫂嫂想必先前也听过二哥的一些事。上次那个被掐死的婢女我是瞧见的,脖子上的指痕骇人得很。可怜那婢女只是洒了点茶水,便这样白白丢了性命。嫂嫂如今近身服侍二哥,凡事尽量小心谨慎些。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也可去寻祖母庇护。今日我看得分明,祖母很喜欢嫂嫂……”   沈梨一副善意提点的模样,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双手叫人一推。林星雪退后两步,推开她握过来的手。   沈梨一顿,“嫂嫂,怎么了?”   林星雪面色已然冷下来,她看向梧桐,口型清晰地道:“夫君很好,他不会随意杀人。”   梧桐将她的话传过去,沈梨闻言一怔。   她没想到一个哑巴也会反驳她,竟然还是为了维护沈寒星。   她心中有些恼,她说了那么多,林星雪不感激便罢了,竟然只抓住了她在说沈寒星坏话这个重点?   “确实是我失言了,”沈梨笑容有些僵,“不过有些话也不尽是胡编乱造。二哥如今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嫂嫂平日也需……”   话未说完,沈梨的笑容完全僵住,她看向林星雪的身后,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近在耳畔,林星雪惊喜回头,看见沈寒星的那一刻,眼睛蹭得一下变亮。   她快步走到沈寒星身边,蹲下去仰头看他:“夫君。”   少女浑身上下洋溢着开心。   沈寒星看了一眼她,又看向脸色苍白的沈梨。   显然,后者才是见到他的正常反应。   “我如今确实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沈寒星懒散地靠向椅背,像是在聊什么家常,出口的话却很残忍,“若是嫌舌头无用,我不介意替你割了。”   很明显,沈寒星听到了沈梨刚刚说的坏话。   沈梨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快要冻结凝固。   她说得不假,她确实亲眼瞧见沈寒星掐死那婢女,如今一见沈寒星,很快想起之前那场噩梦。   她忍住恐惧,仓促地后退两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极快地转身消失。   林星雪以为沈寒星在吓唬沈梨,并不在意他的话。   她的重点放在沈寒星的衣袍上。   夫君换了一身赤色锦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修长。   她看着彼此的衣袖,不仅颜色相近,而且花纹也很相似。夫君如今的装扮,旁人一看,就知晓他们是新婚夫妻。   小姑娘偷乐着,沈寒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赤红色的衣摆压着海棠红的衣袖。   他微微一挪,将两片衣袖分开。   林星雪眼看着两人衣裳分开,界限分明,眼中显出失落。   果然,夫君并不喜欢她,肯定也不会特意为她换上这一身衣袍。   沈寒星看着她黯淡下去的眸光,愈发觉得难以理解这小姑娘的心思。   这一会儿的功夫,又委屈上了?   “回去。”他简短地道。   落言推着轮椅往回走,林星雪不解地抬头,她起身拉住沈寒星的衣袖,指了指寿安堂的方向。   夫君不是来看老太君的吗?怎么又要回去?   沈寒星顺着她手指看了一眼远处,又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某人扯着他衣袖的手。   那目光很冷,像一把开锋的冷刀。   林星雪手背一凉,立刻松开。   落言继续推着沈寒星往前走,林星雪听见冷风中传来一道寒凉的声音:“下次再随意碰我,我便将你的双手砍了拿去喂狗。”   林星雪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试想一下被砍掉双手的模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好吧,沈梨说得也不全错。   夫君性情确实有些难测,明明昨夜她都抱上了,也不见他恐吓,如今就扯了一下衣袖,便如此小气。   不过夫君为何要避而不见老太君呢?明明已经走到这里了……   林星雪跟在沈寒星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东跨院。   沈寒星也不看她,径直回了书房。   梧桐接过林星雪的围脖,随手一摸,摸到汗湿的软毛。寿安堂的地龙烧得太旺,只怕姑娘身上也生了不少的汗:“夫人,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林星雪感受着正屋的冷,十分明智地摇摇头。   不换不换,换了好不容易攒起的热气就散了。   寿安堂和东跨院的正屋仿佛处于两个季节,林星雪在西侧间枯坐一会儿,愈发觉得冷起来。   她伸着脑袋往东边书房看,见着落言从书房出来,似是有事离开。   她犹豫一会儿,还是起身往东边书房走。   她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将身子都藏在门后面,只露出个脑袋悄悄去看沈寒星。沈寒星坐在轮椅上,正执笔写着公文。他头也未抬,好似未发现有人在偷看他。   沈寒星执笔写完一份公文,笔尖沾墨,只见墨汁将尽。   落言出去办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沈寒星抬头看向门边。   林星雪见他抬头,猛地缩回脑袋,将自己身子紧紧贴着门柱,企图藏起自己。   然而,下一刻就听见沈寒星颇冷的声音:“过来。”   林星雪往后看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喊自己。   她觉得自己藏得挺好的。   沈寒星忍耐地敲了敲桌子,他现在不仅觉得这小姑娘情绪多变,还颇为天真。   更准确地说,是蠢。   “林星雪,进来。”   少女猛地瞪大眸子,胆怯又心虚地从门后走出来,一步步挪到他的面前。她还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偷看的,沈寒星懒得看她比划,指了指砚台。   林星雪立刻乖顺地研墨。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右手手侧有些痒,她随意抓了抓,又专注地研墨,不时还偷偷看一眼沈寒星。   夫君写字认真专注,纤密的睫毛时不时颤抖一下,像是蝶翼。双眸浓黑如墨,如同一块上好的黑曜石。只是那薄唇勾起不太愉快的弧度,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林星雪正胡乱猜测着,蓦一抬头,就看见沈寒星正盯着她,神色不大好看。   林星雪心虚更甚,她掩饰地低头打算继续研墨,却觉得右手手侧愈发痒了起来,她抓得有些用力,手侧皮肤顿时红了一大块。饶是这样也没成功止痒。   她用力更甚,险些要抓破皮肤。   沈寒星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左手腕,制止她的动作:“别抓了。”   他的动作突然,林星雪手中墨块一抖,墨汁溅到衣裙上。   她抬头委屈地看向沈寒星,无声地道:“痒。”   沈寒星眸色一沉,有些烦躁。   他曾久居边塞寒苦之地,自然识得少女手上生的是冻疮,不免觉得少女娇气,却又想起今晨林星雪躲在被窝里穿衣裳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升起疑问:对于林星雪而言,他的屋子是不是过于冷了? 第9章 送药走前还冰冷干燥的正屋不知何时变……   沈寒星曾在边关感受过如寒刀割面般的冬风,习惯那样恶劣的天气,本身也不太怕冷。以前到了冬日屋里还会燃火炉,也是这两年才开始不用。他是男子,屋里又只住着他一人,根本不用考虑冷不冷这个问题。   可就在昨日,他多了位夫人,还是有点娇气的夫人。   沈寒星松开林星雪的手,林星雪还想再挠一挠,在他注视之下又实在不敢,只好低头继续研墨,偶尔用衣袖偷偷蹭一蹭。   落言一回来,她立刻将研墨的位置让给落言,转身回西侧间。   沈寒星看着急匆匆跑开的少女,清楚地看到她在轻轻挠生了冻疮的手侧。他垂眸继续执笔写字,心想这事与他无关,何必多管闲事?她若是将伤口挠破,到时疼的也是她自己。   林星雪回到西侧间,梧桐尚未回来,她叫一个小丫鬟搬来一盆热盐水,将右手泡在温热的盐水中,缓解痒意。   衣裳的墨点已经完全晕染开,正好落在绣着的白雪红梅上,显得分外突出。   林星雪幽幽叹了口气,最终她还是逃不过要换衣裳的魔咒。   约莫泡了一刻钟,林星雪才将右手抬起,用布巾擦干净右手,看着那处冻疮分外惆怅。   她不是第一次生冻疮了,每次都是挠心挠肺的痒,偏偏又抓不得。犹记第一年生冻疮时,她那时不懂又忍不住,不小心将冻疮抓破,结果反复结痂也好不了,一直到来年春天才好转,如今食指内侧还留着一道明显的疤痕。   梧桐回来时,林星雪正忍不住轻轻挠着。   她一瞧,很快猜到是生了冻疮,赶紧握住林星雪的手,不让她乱挠:“我的好姑娘,可不能挠了,这是冻疮,挠破可得难受一个冬天。”   林星雪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指了指衣裙上的墨点,示意要换一身衣裳。   梧桐一边替她拿衣裳,一边安慰她:“夫人也别着急,其实这两年夫人生冻疮的情况明显好转,许是来年冬日便不会再生冻疮了。”   林星雪无声地叹口气,希望如此吧。   只是今年怕是一样难熬,医馆开的那些冻疮膏都不怎么有用,别的法子她也尝试过,但是手上的冻疮依然会恶化,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好转。   内室实在是冷,林星雪用最快的速度脱下外衣,套上新的衣裳。梧桐替她系盘扣时,忍不住念叨:“也不知将军为何不用火炉,仆役住的地方冷极了都会用火炉,反倒正房这边不准用。之前用小厮擅自在正屋这边燃火炉,当天就被赶出侯府,听说还被打了一顿。”   从那以后,也无人再敢私自在正房用火炉了。   林星雪听完,心里分外惆怅。   她觉得这个冬天怕是会分外难熬。   “唉,”梧桐感受着屋里的冷,忍不住叹气,“真是苦了姑娘了。在苍岭县时是没有钱买炭火,好不容易回京了,竟然也不能用火炉。当初若不是将那点炭火都……姑娘也不至于手脚冻出冻疮,直到来年春天才好,连疤痕都难以消除。”   梧桐心疼林星雪,这样的话也只能在人后说说。   林星雪摇头示意无事,她抱住热乎乎的暖手炉,眼角弯弯地笑起。   不怕,还有这个呢。   梧桐怎会不知姑娘在安慰她,并不多说。   两人一道往外走,林星雪走在前面,她刚走出内室,脚下忽然一顿,吓得梧桐抬头问她:“姑……”   一声“姑娘”卡在喉咙里,梧桐看着落言推着沈寒星走近,后背生出冷汗。   将军什么时候到的?她们刚刚说的话,会不会被听见了?那些抱怨的话若是被听见了,将军会不会为难姑娘?   梧桐心里七上八下,林星雪倒是镇定得很。   她弯起一双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沈寒星。   沈寒星淡淡看着她,林星雪新换的夹袄衣领不高,隐隐露出脖子上的指痕。   少女紧紧抱着暖手炉,从沈寒星的角度,正好能到她手上那片红肿的皮肤。   落言推着轮椅走近,沈寒星经过她身边时,一抬手,落言停下。   林星雪心口一跳,她其实有些心虚,若是刚刚那些话叫夫君听见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很娇气,会不会变得更讨厌她?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夫君并不想娶她,昨夜种种也是在欺负戏弄她,但她不想退缩。   因为,除了他身边,她似乎也无处可去了。   林星雪只觉得手中的暖炉在渐渐降温,她看见沈寒星薄唇微启,面上神色似能冷到人的骨子里。   她越来越沮丧,更加笃定夫君是听见了那些话。   她的心高高悬起,下一瞬,听见沈寒星冷冷地问道:“很冷?”   嗯?   林星雪诧异抬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夫君在问她冷不冷?   那她该点头还是不该点头呢?   夫君一直不肯燃火炉,想必是有他的原因。虽然她确实冷,但是平日里穿多一些便好。反正已经生出冻疮,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小姑娘这会儿完全是忘记了第一年手脚生出冻疮时的痛楚。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寒星目光微闪,一瞬间看着她像是在看个傻子。   不冷,不冷能生出冻疮?   他眉心生出不耐烦,敲了敲扶手,“我不喜欢人撒谎。我再问你一遍,冷不冷?”   沈寒星第一次对女子有这么好的耐心,连落言都忍不住诧异。   林星雪也意识到不能再撒谎,所以老实地点头。   沈寒星见她承认,沉默半晌,才低声道:“麻烦。”   林星雪闻言一愣,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勉强。   麻烦,连他也开始嫌弃她是个麻烦了吗?   可她也没缠着他一定要燃火炉,他又何必如此说她。   少女明显情绪低落,这一次的委屈不同,似乎还掺杂着许多难堪与伤心。   她默默垂目,安静地站在一旁。   等到落言推着沈寒星进内室,她便带着梧桐走出院子。   将近正午,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似乎能驱走些许烦恼。林星雪凭着记忆走向小花园,看向那两棵盛放的红梅树。   她身上的安神丸快要用完了,需要抓紧时间制作几枚。   昨夜会做噩梦,大抵也是安神丸将近的缘故。   这么多年,她还是想不起落水前发生的事,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总是以噩梦的形式来打破她的安宁,梦醒后又什么都想不起,仿佛潜意识里在阻拦她想起那段记忆。   林星雪和梧桐摘了几枝红梅,才慢吞吞地回东跨院。   她一脚踏进明间,眼眸微微瞪大。   走前还冰冷干燥的正屋不知何时变得温暖起来,厚重的门帘挡住外界的寒风,驱走人身上的寒意。   “这是,烧了地龙?”梧桐迟疑地问道。   毕竟她走前还在担心将军会不会因为那些话牵连姑娘,不想回来时竟发现屋里烧了地龙。   林星雪也处在怔愣中,直到落言走出来,递给梧桐两个白瓷药瓶:“夫人,这两个药瓶分别是冻疮膏药和活血化瘀的凝露。冻疮膏药每日涂三次,夫人坚持涂抹伤处,冻疮便会好转,只是需切记不能挠破伤处,不然会更难好转。”   林星雪看着那两个药瓶,有些反应不及。   落言交代完便躬身退下,余主仆二人目光相对,处在震惊中。 第10章 煮面他抓住那唯一的温暖,用力将人拉……   “将军,东西都交给夫人了。”落言走进书房,低声禀报。   “嗯。”沈寒星淡淡应上一声。   他垂眸看着公文,半晌后听见书房外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是一个小姑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沈寒星的耳力一向很好,加之习武对环境更为敏感,所以稍早时在长廊那边,他清楚地听见沈梨压低声音说的那些话。   他不关心有没有人曾经向林星雪提过亲,也不在乎。   他能猜出沈梨点拨那些话的意思,不过他没有提点林星雪的想法。   沈寒星听着那些无聊的话,连出去敲打沈梨的想法都没有。   他正无聊着想转身离开,却忽然听见少女身边的丫鬟义正辞严地道:“夫人说,将军很好,不会随意杀人。”   林星雪竟然在维护他。   不仅沈梨愣住,沈寒星听见那句话也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听惯了那些坏话,根本不在乎。   不管那些人背地里怎么说,始终不敢舞到他面前。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之徒,他连出手惩治的力气都懒得使,更不要说辩驳。   可他没想到,那个肩膀瘦弱,昨夜还被他欺负的少女,今日竟然在人前维护他,说他很好。   他觉得少女大抵是有些蠢,不然也不会将他认作好人。   心里这样想,他却还是推着轮椅走出去。   明明他在说那样残忍的话,少女见到他第一眼,还是扬起明媚笑容。   沈寒星想,她的演技很好,不过最好不要露出马脚,不然他可不会顾忌什么圣上赐婚。   书房的脚步声近在门前,而后停下,安静半晌,才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落言开门,见是林星雪,笑着问:“夫人,有什么事吗?”   将军在书房时一般不喜旁人打扰,所以落言没有让开,反而去询问林星雪要做什么。   林星雪明白这是不让她随意进书房的意思,上午时大概只是因为她恰巧在外面,才会让她进去帮忙研墨。   “午膳准备好了,夫人想问问将军要不要一起过去用膳。”梧桐替她问道。   落言回头看向沈寒星,见沈寒星没有反应,知是不应的意思。   “夫人先过去用膳吧。”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林星雪有些失落,也知不好再打扰他,将一张纸条递给落言,转身回去。   落言将那张纸条放到书案上,沈寒星随意瞥一眼,只见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两个字:谢谢。   谢谢他愿意烧地龙,也谢谢他送药。   直到用完午膳,沈寒星也没有从书房里出来。   林星雪在西侧间小憩半晌,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跑到小厨房去。   落枝正在厨房偷偷吃剩下的馒头,忽然听见有人走进来,顿时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昨夜那个好看的新娘子,又舒了口气。   她一口将剩下的馒头吃完,圆圆的眼睛露出笑意:“夫人是饿了吗?”   落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本身食量也大,瞧新娘子也是一副瘦弱的样子,便以为她也饿了。   林星雪摇摇头,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写着:煮面条。   “夫人想吃面条吗?那奴婢去喊厨娘过来。”   林星雪及时拉住落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张纸。   落枝诧异反问:“夫人要自己煮面条?”   林星雪点头,示意落枝看反面,纸张反面写着她需要的东西。   她不知厨房有没有这些东西,也怕自己找不到,所以在纸上面写清楚。   落枝看着那些配料,意识到这位新夫人是真的打算自己下厨。   林星雪动作熟练,厨房中也有备好的面条,她便按照步骤做出两碗油泼辣子面。   油辣子泼在香味飘逸的宽面条上,滋啦作响。   落枝看着那碗属于她的辣子面,咽下口水,不敢相信地问道:“夫人,这碗真的给我吗?”   林星雪笑着点头。   她进来时,落枝正在吃馒头,帮她准备的时候,明显也看向馒头,只是不敢再偷吃。她想着面条也多,便多做一碗。   落枝感动地看着那碗面条,忍不住激动抱住林星雪:“呜呜呜,夫人你真的太好了。”   鲜少有主子会亲自下厨,更别说做给下人吃。   林星雪身上一点主人的架子都没有,她平易近人,像是邻居家的温柔大姐姐。落枝一个失态,没有忍住激动情绪,待反应过来才有些心虚地放开林星雪,害怕被骂。   林星雪看着她心虚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赶紧吃。   她将剩下那碗油泼面放在食盒里,准备拎着往回走,落枝赶忙抢了过去:“奴婢来,奴婢力气可大了。”   落枝确实比同龄人力气大一些,她拎着食盒轻轻松松,稳当地朝着正屋走。两人一起走到书房门前,林星雪敲响房门。   落言打开房门,看见落枝陪在林星雪身边,有些惊讶,面上倒是没显露:“夫人,怎么了?”   落枝把食盒往前递:“这是夫人亲手做的油泼面,可香了。”   亲手做的油泼面?   落言明白,这大概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大户人家,主子若是亲自下厨,基本只是站在旁边指挥一二,很少会亲自动手。夫人又是养在闺阁的娇小姐,更不可能会这些。   落言将食盒接过去,落枝一看他笑容,立刻明白自己哥哥在想什么,于是又提高音量补充道:“哥哥,真的是夫人亲自做的。我在旁边看着呢,只帮夫人递了一些配料。”   落言接过食盒的手一顿,好在反应及时拿稳了。   他忍不住露出惊诧的表情,倒是没想到这位新夫人真的会下厨。   “麻烦夫人了,属下会跟将军说清楚的。”落言也感激林星雪的用心。   将军一忙起来,几乎不容其他人打扰,也无人敢来书房打扰。他倒是想劝将军去用膳,只是说了也无用。   不过,将军待夫人有些不同,或许夫人做的面他会吃。   落言抱着这样的想法,将食盒拎进去,特意将那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油泼面端出来,放在书案一角。   “将军,这是夫人亲自做的油泼面,将军要不要吃一点?”   落枝解释“亲手做”的那句话故意说得很大声,沈寒星想不听见都难。   他正想说不用,鼻尖忽然飘来一股又麻又辣的香味。他侧头看向那碗油泼面,宽面上的油辣子看起来鲜香麻辣,青菜点缀着绿意,面条染着红油,莫名看得人食指大动。   约莫一刻多钟后,落言拎着一个空食盒走出书房。   林星雪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梧桐趁机上前去寻问,回来时笑道:“夫人放心,将军吃完了。”   林星雪得到肯定回答,忍不住弯起桃花眼,眼里染上笑意。   屋里烧着地龙,过于暖和的室内容易让人升起困意。   晚膳后,林星雪在西侧间一边准备安神丸需要的药材,一边等沈寒星回来。直到上下眼皮打架,她才迷迷糊糊地往内室走,想着小眯一会儿就醒。   夜幕深沉,沈寒星身披夜色回到内室,绕过屏风一眼看到团在被子里睡到正香的少女。   他微微皱眉,终于想起自己忘了吩咐什么。   今夜本来打算让她睡在软榻上的。   沈寒星伸出手,戳了戳林星雪的脸。林星雪随意拨开他的手,翻身继续睡去。   沈寒星盯着她的背影,声量微高地喊她:“林星雪。”   一声显然唤不醒熟睡的少女。   他又唤了一声,少女还是没醒。   沈寒星又升起昨夜的那种无力烦躁感。   昨夜是因为她倔强地不盖被子,虽然被子是让他抢走。今夜则是因为她毫无反应地霸占了他的床。   沈寒星阴沉着眸,有一种想把少女抱起来扔出去的冲动。   他伸手从被窝里勾住少女的腰,将她抱到外侧。   少女无知无觉,不知道有人正想将她扔出去,抱住沈寒星的手,香甜地睡着。   只要沈寒星想,他就可以挣脱林星雪的手,拦腰将她扔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烛火一颤,倏然熄灭。   宽大的架子床上,林星雪裹着喜被睡在里侧,手指还勾着某人的小拇指。   沈寒星随意一拨,将她的手甩开,翻身睡去。   内室暖和,林星雪不再像昨夜那般噩梦。   她的梦中都是温暖的春日,她和夫君在桃花坡上放风筝。夫君对她笑得和煦,还夸赞她做的风筝好看。   林星雪害羞一笑,偷偷去握夫君的手。   梦外,她一脚踢开喜被,双手伸进外侧的被子里,一把抱住沈寒星的腰。   沈寒星从浅梦中醒来,扭头一看,就见林星雪整个人滚出喜被,又嫌冷地往他的被子里钻。   他拨开她的手,将她重新塞回去。   很快,少女又重新缠上来。   沈寒星咬着后槽牙,捏住林星雪的后脖颈,压低声音斥她:“林星雪,你想死吗?”   熟睡的少女不能答话,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沈寒星突然觉得他刚刚的决定有多么蠢。   他竟然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上他的床,还任由她胡作非为。   他刚刚就应该把她扔出去,让她在外面冻一夜。   沈寒星压住心里的火,把林星雪重新拎回她的被窝里,顺便让她滚了一圈,确保喜被将她整个人缠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才松手躺回去。   翌日破晓时分,林星雪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想要翻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紧紧裹着,难以动弹。   她茫然地看向盖在身上的被子,发现喜被将她整个人团住,根本动不了。她在喜被里挣扎好一会儿,才将紧紧团住的被子拆开。   她今日醒得早,看向外侧时,沈寒星尚未起,似乎睡得正熟。   林星雪悄悄靠近他,想要偷偷看他一眼,却忽然发现沈寒星面色不对。   沈寒星面色苍白,额上生着冷汗,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林星雪着急起来,她怕沈寒星是陷在什么噩梦中,推着他企图唤醒他。   沈寒星陷在梦中和蚀骨之痛中,感觉到有人靠近他。   他抓住那唯一的温暖,用力将人拉进怀中,力道大得似乎要将那最后一丝温暖融进骨血。 第11章 咬他他不相信小白兔敢真的咬他   寒冬晨曦微露,阳光透光床幔只余一点晦暗的光线。   沈寒星五脏六腑侵着痛意,他沉沦在一片浓重的墨色中,极致压抑的暗色勾勒出难以忘却的过去。   幽深黑暗的地牢,冰冷的寒气钻进人的四肢百骸,绑在铁架上的男子低垂着头颅,浑身上下布满伤痕,银甲染血,乌鸦哀啼。   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他的双腿上,微薄的痛感传来,双腿似乎要失去最后一点知觉。   耳边是那些人猖狂肆意的笑声,他们在嘲,嘲他这个昔日的战神沦为阶下之囚,嘲他兄长沦为河底冰冷尸骨。   他们说,沈家再也无人了。   铁架上的男子缓缓抬起头颅,他的面上沾满鲜血,模糊视线。   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暴戾地看向那个异族皇子,他的心中涌起奔腾的杀意。   转眼间,地牢血流成河,熊熊大火烧灼干枯的牢笼,火海吞噬尸体。   那些肆意嘲弄的人再也无法开口了。   跪立在地牢中央的男子久久不能动弹,重剑染血,银甲破败,他垂着头颅,像是无法再费力挣扎。   火舌舔上他的衣袍,温暖的火光卷袭着他,驱走他身上的寒意,拉着他沉入暗不见底的深渊。   他向上看去,模糊视线中看见一片淡紫色花瓣随风坠落而下,花瓣追着他的身影而来,轻盈地落在他的心口上,一股淡到几乎不可闻的香味在血腥的戾气中沉浮,而后让人紧紧攥住。   他抓住了,抓住了那片唯一的花瓣,和鲜血不同的,唯一鲜亮的颜色。   沉重的墨色分崩离析,沈寒星费力睁开眼睛,梦中那股清淡的花香似乎还盈在鼻尖,久久不散。   他略一低头,看向自己怀中。   虚无缥缈的香气幻化成真实存在的少女,被他紧紧勒在怀中。   他用力过甚,少女双臂被他勒得很疼,却没有委屈地红着眼眶,反而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少时母亲哄他入睡一般。   沈寒星闭了闭眼,驱走最后一丝不清醒。   他手一松,怀中的少女反应过来,抬头看他,满眼皆是担忧。   林星雪不懂,她以为沈寒星只是深陷噩梦不能清醒,现下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扬起笑脸,指了指外面。   天亮了,噩梦都会消散的。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沈寒星却看懂她的意思。   他沉沉看了林星雪一会儿,而后起身靠在床头,拉响铃铛,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林星雪以为他因为噩梦心情不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他的态度。见沈寒星没有出声斥责,才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   不怕。   噩梦只是噩梦,不会成真的。   少女竟然觉得他在害怕。   沈寒星轻笑一声,眼里闪过讽刺。   他看向林星雪,淡淡地道:“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话吗?”   林星雪茫然地看他,沈寒星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意味不明地摩挲:“我说过,你若是再随意碰我,我便砍了你的一双手。”   他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林星雪身子一颤,忽然有些害怕。   夫君这样似笑非笑,确实有些吓人,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把她的双手砍了做下酒菜。   林星雪用力想挣开沈寒星的手,奈何他看起来轻轻松松,而她费尽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   林星雪深呼吸几下,瞪着一双桃花眼看向他,无声但振振有词:“你先碰我的。”   她只是想偷偷看他一眼,是他突然把她抱住的。   要说犯规,也是他先犯规。   反正错不在她,她不能屈服在这么无理的威胁中。   沈寒星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少女。   他没想到,乖顺的小白兔竟然也敢跟他叫板。   然后,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我不懂唇语。”   林星雪更加瞪圆了眼睛,她没想到沈寒星也会睁眼说瞎话。他那样笑,明明是看懂了,就是欺负她说不出声音。   小白兔愤怒了,被怒火冲昏小白兔龇了龇一口白牙,认真威胁道:“放开,不然咬你。”   沈寒星看着那口白牙,依旧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他乐于看着小白兔急眼,已经忘了刚刚噩梦带给他的压抑。   他不相信小白兔敢真的咬他。   这种极其自信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昏头的小白兔,她露出一口白牙,张口狠狠咬在沈寒星的手背上。   一口下去,小白兔的牙被硌到了。   沈寒星也震惊了。   男子的手跟女孩子软绵绵的手一点不一样,不仅不软还有些硬。林星雪磨了磨牙,犹豫着该不该狠狠咬破他的皮肤。   少女犹犹豫豫,沈寒星清晰地感知到温软的唇部和牙齿的磨蹭,舌头间或触碰到他的手背,带来浅浅的湿濡感。   沈寒星皱眉,他伸出拇指卡在林星雪的唇齿间,四指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逼得她抬头看他。   他微眯凤眸,眼里这下是实打实的威胁:“小哑巴,你是嫌这口牙齿太碍事了?”   林星雪刚刚消下的气又腾得升起来,她狠狠咬住沈寒星的拇指,反抗他的不讲理。   她才不是小哑巴,不准这么喊她。   沈寒星轻嘶一声,没想到少女今日这么倔,怎么都不肯服输。   他欲将手指缩回来,忽然哗啦一声,刺眼的光芒洒进来。   落枝豁然掀开床幔,顺着明亮的光线清楚地看到床上的情形。   沈寒星坐在床上,林星雪靠他靠得极近,领口的衣襟松散,露出锁骨,锁骨之上,暧昧的齿痕若隐若现。   林星雪微张檀口,咬住沈寒星的拇指,沈寒星则抬起她的下巴,似乎乐得看她玩闹。   落枝想起之前不小心听到大丫鬟红着脸讨论的那些话。   一瞬间,她觉得她悟了。   将军年轻气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落枝默默放下床幔,用极快的速度退出内室。   床榻间再次变得昏暗起来。   林星雪意识到有些不对,她极快地松开唇齿,拨开沈寒星的手,老老实实退到里侧,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沈寒星,像是警惕狩猎者的兔子。   沈寒星深呼吸几下,懒得再同她闹,沉声朝外面喊:“落枝,滚进来。”   落枝正在外面劝哥哥落言不要进去打搅将军和夫人,被那么一吼,心跳得老高。   落言轻叹一声,无奈摇头。   他就知道,将军和夫人哪来的情蜜绵绵。   如今夫人在内室,他不好随意进出,所以才让落枝去服侍。但这个傻丫头做事莽撞,今日怕是会被罚。   落枝胆战心惊地进屋,接着垂头丧气地出来,欲哭无泪地看向落言:“哥哥,将军罚我抄经书,十遍。”   她伸出十根手指,只觉得未来几天暗无天日。她最怕抄书,罚她干活都不要紧。   落言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不怕,很快就抄完了。”   他笑得和颜悦色,看起来一点不像安慰人的样子,落枝愤愤然拍开他的手。   这厢落枝不得老哥同情,那边林星雪也陷入危机之中——分床睡的危机。   沈寒星坐在轮椅上,指挥着丫鬟将被褥抱到贵妃榻上,他指着红木贵妃榻,慢悠悠地道:“以后,你睡那儿。”   林星雪不敢置信地看他,她没想到沈寒星会小气到这种地步。   因为她咬了他,如今就要跟她分床睡。   可是哪有新婚夫妻分床睡的道理,他们才成婚第二日啊……   林星雪委屈地看着沈寒星,沈寒星支着下颌反问:“怎么,你还想霸占我的床不成?”   他神态轻松,乐得看她炸毛却毫无办法的样子。   林星雪不甘心地上前,她卷起被褥,想要把被褥重新放回去。丫鬟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帮忙。   沈寒星也不拦着她:“让她搬,她搬回去你们再搬回来,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吃早膳。”   他也不嫌无聊,看着林星雪绕过屏风将被褥放回去,然后丫鬟们再搬回来铺好。   一个来回下来,林星雪意识到沈寒星是打算动真格了。   她看也不看沈寒星,接过丫鬟手中的被子自己铺床,用倔强的背影告诉某人:睡就睡,谁怕谁。   小兔子再乖顺,也是有脾气的。   沈寒星看着她熟练铺床的动作,眸光微动,莫名想起昨日梧桐说的那些话。   他之前以为少女娇气,可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会沦落到因为没有钱买炭火而手脚冻出冻疮的境地,会做油泼面,还做得很好吃,如今还会铺床。   似乎哪怕没有人服侍,她也可以一个人生活。   她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娇小姐。   又或者,她只是在演戏,博得他的同情。   林星雪铺好床,回头的时候沈寒星已经不在。   她有些失落地坐到贵妃榻上,摸着腰间的玉兰荷包,又忍不住想起初见少年的模样。可是他和她想象中的模样真的不一样,比她想象中的气人还会欺负人。   不过这样的他也要话本子那些冰冷无情的形象鲜活许多。   林星雪并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她的天神少年其实和话本子中的样子无甚差别。又或许,只有她认为有差别,只有她那么胆大。   “夫人。”梧桐轻声走进来,打断林星雪的思绪。她的面色不大好,似乎遇到什么为难事。   林星雪疑惑地看向她,很快听见她说:“夫人,康嬷嬷和安苓想要见您。”   康嬷嬷和安苓,韩氏安排的人。 第12章 土豆旁人都有,他没有   不消半刻,沈寒星和林星雪分床而睡的消息传遍侯府。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住在东跨院前院下人房的康嬷嬷和安苓。   她们都是韩氏安排给林星雪的随嫁仆役,康嬷嬷是林府的老人,平日自恃劳苦功高,近些年行事愈发无端。   韩氏将她安排给林星雪,本就是为了拿捏林星雪这个庶女。康嬷嬷明白自己的作用,也不甘心苦等在前院。   “你且放心,今日我和你必然能进内院伺候。她成婚才第二日便遭厌弃,必也急着寻求我们的帮助。”康嬷嬷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宽慰安苓。   站在一旁的青衣姑娘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瓜子壳上的口水沾染到自己身上,她掩饰住眼里的鄙夷,温声道:“嬷嬷,夫人许是快来了,您要不先起来?”   “起来,我凭什么起来?你看在林府时她敢给我脸色使吗?”康嬷嬷呸地一声吐出瓜子壳,“一个庶女而已,还不是随我拿捏。”   康嬷嬷说话越发肆意,而屋外窗下,梧桐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还是忍住了训斥的话。   林星雪面色平静地听完康嬷嬷无礼的话。   以前在林府时,更冒犯唐突的话她都听过,如今这样的三言两语,已经激不起她心中的波澜。   林星雪缓步上前,梧桐亦收起愤然的表情。   屋内,安苓听见脚步声渐近,扯了扯康嬷嬷的袖子,示意人来了。康嬷嬷却不理,她慢悠悠吐出最后一个瓜子壳。等到林星雪和梧桐进来,她才刚刚起身,理了理衣袖。   倒是安苓,态度很是恭敬。   “奴婢见过夫人。”安苓朝林星雪行完礼,又去倒了杯热茶放在主位的桌上,才退立到一旁。   康嬷嬷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懂她为何要如此乖顺。   林星雪缓步行至主位,地上散落着许多瓜子壳,而康嬷嬷仍未向她行礼。她也不急,拿起茶盏微微晃动,将那层茶沫拨开,轻抿一口。   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衣裙,艳丽的深红色衬得她肌肤更加雪润莹白,发间珠钗微摇,姿态端庄挺立。   康嬷嬷瞧着她,一瞬间觉得从前那个人微言轻的小庶女变了个模样,再也不是她随意能欺辱的。   “夫人。”康嬷嬷没有行礼,直接称呼。   林星雪闻言像是才察觉她一般,抬头看她,对着她轻轻一笑,如在林府时那般。   康嬷嬷瞬间将刚刚那个荒唐的想法压下去,她轻咳一声,继续道:“听说今日将军要和夫人分床睡,此事可当真?”   这般询问,犹如质问。   林星雪的面色变得难看些许,她抿唇低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康嬷嬷见她这般形态,反倒更加笃定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她上前几步,作出一副长辈宽慰小辈的模样:“我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如今陪着夫人进这侯府,自然盼着夫人好。只是如今我和安苓皆在前院,想帮夫人也无从帮忙,每日也是难安。”   难安到日日嗑瓜子?   康嬷嬷睁眼说瞎话,林星雪也不戳穿,她看向康嬷嬷,目露感激。   梧桐适时开口:“嬷嬷你是不知,如今夫人在院中也是孤立无援,原本以为嬷嬷和安苓姑娘不愿帮忙,才不敢开口……”   “愿意愿意,如何不愿意?”康嬷嬷激动地站起来,“夫人的意思是要我们进内院伺候?”   林星雪点头:嗯。   她起身走到康嬷嬷身边,握住康嬷嬷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塞到康嬷嬷手中。   康嬷嬷目光噔地一亮:“这是……”   “这是夫人库房的钥匙,从林府带过来的嫁妆都存放在库房中。夫人不会管账,又怕旁人惦记。嬷嬷是府中老人,想必能帮上夫人。”梧桐低声道。   如今夫妻二人分床而睡,东跨院的人又不能轻易相信,所以她们主仆二人才会来寻林府的人帮忙。   康嬷嬷自觉猜准了林星雪的心思,欣然接过钥匙,面上笑容真诚许多:“夫人且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保管。”   得了好处,康嬷嬷说话也恭敬许多,早忘了先前答应安苓的事。   安苓见这老东西已经完全遗忘她,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是服顺的样子。   ——   梧桐办事很快,正午前将康嬷嬷和安苓安排进内院。   康嬷嬷主要负责保管嫁妆,看守小库房,轻松自在;安苓则作为洒扫奴婢,并不近身伺候。   如今院中所有人都觉得林星雪新婚第二日就受冷落,看向她的目光有同情亦有幸灾乐祸。   林星雪倒是不在意那些目光,等到午后还颇有心情地钻进小厨房。   她一进厨房,就看见落枝在一堆调料前分外艰难地辨认着,头上两个花苞都被抓得有些松散。   落枝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林星雪,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她背靠着案板,脸上写着心虚两个字:“夫人,你怎么来了?”   林星雪以为她在吃馒头,一边向前走一边掏出袖中的纸条。   等到走近,她才看见案板上放着一个小碗,小碗里黑乎乎也不知装着什么,另一边的大碗里还装着已经坨掉的面条。   落枝见没挡住,分外沮丧地让到一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我太笨了,本来想做一碗面给夫人吃的,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昨日的步骤。”   煮面给她吃?   林星雪不解地看向落枝,她以为那碗失败的面是落枝煮给自己的。   “我,我怕你难过,”落枝支支吾吾道,她也听说分床睡的事了,怕林星雪伤心,所以才想捣鼓出昨日的辣子面,“可是我太笨了,一碗面也做不出来。”   小丫头看起来比本该难过的林星雪还要伤心。   林星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心里微暖。她指了指椅子,示意落枝坐下来。等到落枝坐下,她将落枝头上的两个花苞拆开,重新绑出两个好看整齐的丸子。   落枝摸着两个丸子,对着水面欣赏一番,扭头一脸崇拜地看着林星雪:“夫人,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林星雪被落枝逗笑,指了指凌乱的桌案。   落枝会意,麻利地收拾干净。很快,厨房里又飘出一股麻辣的香味。   那味道飘向长廊,沈寒星微抬手,落言停下。   他坐在厨房的窗户下,看到林星雪正将那碗面推到落枝面前,很明显,这次没有多余的一碗面。   落枝心满意足地吃完,刚将碗洗干净,就见林星雪推过来一张纸,纸上是一些步骤,写得很详尽。   这次最主要的材料是土豆。   “夫人手上还有冻疮,不要沾水,杂活让奴婢来。”   落枝负责洗切土豆,林星雪负责下锅。   她先将土豆放在加了醋的水里煮一遍,保证煮出来的土豆条柔软又有筋道,然后分四次炸完,最后又全部倒进油锅里直至炸到边缘有些焦黄捞出。   落枝迫不及待地先尝了一个。   炸出来的土豆条表面酥脆但内心绵软,落枝“咔嚓咔嚓”几声吃完一根。   林星雪扬了扬香辣粉,见落枝点头,才撒进去。   加了盐和香辣粉的土豆条风味更佳,香味顺着窗户飘向外面。   沈寒星闻着那味道,眉心微动。   落言忍不住探头去看她们到底做了什么,却听见沈寒星低声道:“走吧。”   林星雪做的分量有些多,她给落枝留了一些,剩下的打算分给梧桐和明伍,还有她自己的。   “夫人,奴婢可以分一些给哥哥吗?”落枝吃得欢快,依然不忘给哥哥讨福利。   虽然昨日哥哥很过分,但她依然是个好妹妹。   林星雪点头,抱着剩下的土豆条回西侧间,将明伍那份交给梧桐。   梧桐一看见土豆条,就知林星雪又不听劝去厨房了,但酥脆的土豆条成功封住她的嘴。   主仆两人窝在西侧间,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土豆条,一边看话本子。地龙烧得正旺,室内温暖如春,好不惬意。   另一边,落言去而复返,回到书房时忍不住夸赞:“将军,夫人炸的土豆条确实挺好吃的。”   他刚刚出去办事,正好吃了落枝分给他的土豆条。   他一说完,书房就安静得可怕。   落言后知后觉地发现夫人并没有给将军送来一份土豆条,他心中一跳,立刻低头假装什么都没说,闭嘴研墨。   沈寒星面色倒很正常:“她送给你的?”   落言头皮发紧:“不是,是夫人给了落枝一份。”   哦,所以落枝那个丫头有,他没有。   很快,沈寒星发现不仅落枝有,就连那个随嫁过来的小厮也有一份。他看着那小厮欢快地吃着,平静的黑眸渐渐沉下来。   晚间洗漱时,林星雪明锐地察觉到沈寒星的情绪不大好。   尤其他看见桌上剩着的土豆条后,面色似乎变得更加难看。   林星雪以为他不喜欢这些东西,示意梧桐拿下去,也没和他多说话,脱了外裳躺到贵妃榻上钻进被子里,脚底踩着暖和的汤婆子,舒适地背对着沈寒星,偷偷将放在枕头底下的话本取出来看。   她刚看几行字,烛火猛地一颤,然后整个内室都黑了下来。 第13章 独食少女的笑颜映在他的眼底,久久不……   烛火一灭,林星雪眼前一抹黑,她适应了一会儿,借着微薄的月光发现看不清楚话本上的字,颇为遗憾地放下手中的话本。   她把被子拉高了些,一直遮到鼻子下面,耳朵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确信沈寒星上了床才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一室宁静,只有浅浅的呼吸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闷的“咚”声响起,而后又没了任何动静。   沈寒星缓缓睁开眼睛,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他等了半晌,不见屏风外的人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才认命地起身,披上外裳推着轮椅绕过屏风。   不出意料地看见贵妃榻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蚕蛹,裹在蚕蛹里的少女丝毫不觉自己睡到了地上,还翻身找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躺着。   沈寒星懒得出声试探喊她,反正肯定叫不醒。   他推着轮椅到林星雪身前,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正打算随手丢到贵妃榻上,熟睡的少女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还往前蹭了蹭,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姿势窝着。   少女睡颜恬静,右边脸颊上还有睡出来的红痕,饶是这般折腾,也没清醒半分,反而像是睡得更香了些。   沈寒星看了一眼那一人窄的贵妃榻,又想到林星雪前两夜的折腾,索性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推着轮椅回到大床前,将她丢上去,再往里推了推,才重新脱了外裳,上床躺到外侧,盖上被子。   他想,这一次应该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吧。   还未感叹完,一条纤细白嫩的胳膊拍到他的脸上,胡乱摸了摸,又伸进被子里搂住他的腰。   沈寒星深呼一口气,扭头看向林星雪,见她还惬意地笑了笑,第一次有些怀疑这姑娘嫁给他是不是来折腾他的。   一夜天明,林星雪自舒畅的睡眠中清醒过来,她伸展双臂,想要舒展一下筋骨,谁知手一伸,拍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她顺着手臂往上看,惊悚地看到她的手正拍着沈寒星的脸蛋,而她整个人都滚到外侧,钻进了沈寒星的被子里。   沈寒星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一言不发,见她睡醒,幽幽地对上她的目光,然后勾出一个和善的笑。   林星雪心口一凉,立刻缩回手臂,想要挪出“事故现场”。   然而她刚有动作,手臂就叫人牢牢抓住,沈寒星笑着问她:“跑什么,这一次可不是我先抱你。”   林星雪分外心虚,用力挣了挣手臂,没挣开,只好抬起楚楚可怜的桃花眼看着沈寒星,企图得到他的原谅。   “装可怜没用,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你昨夜干的好事好不好?”沈寒星凑近些,故意贴着林星雪的耳朵,“你昨夜先是从贵妃榻上滚下来,我好心将你抱上去,可你抱着我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我被你磨得没办法,只能把你抱到大床上来睡。可你还是不肯撒手。”   “原来,你不是想在大床上睡,而是……”沈寒星刻意放缓了语调,一字一顿道,“想、和、我、睡。”   林星雪的脸颊蹭得变红,她其实知道自己睡觉会有点不老实,但是没想到会不老实到这种地步。   她使劲摇手,否认沈寒星的话。   她才没有想和他睡,昨日还是他将她赶到贵妃榻上,她不可能那么没有骨气。   然而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就是那么没有骨气地抱着沈寒星睡了一夜。   沈寒星看着她拼命摇手,慢悠悠补充:“别否认了,否认就是掩饰。”   他故意扬了扬左手,上面还有浅浅的齿印,“昨日某人因为我抱了她,就咬了我一口。今日换成自己,就打死也不承认,可真有骨气啊。”   林星雪鼓起腮帮子,心里小小反驳一句。   才不是因为抱了她,明明是他不讲理恐吓要砍掉她的手,反正不管怎样都是他有理呗。   林星雪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递到沈寒星唇边,她的左手还被人抓着,那只好牺牲一下右手了。   见沈寒星没动静,她撞了撞他的唇,示意他赶紧咬。   女孩子的手软绵绵的,手背乍碰到沈寒星的唇,他一愣,有些许的晃神,看着少女的手背迟迟不下口。   林星雪急了,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快点,她也是怕疼的。   沈寒星废了那么一箩筐话,属实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想到这么个法子来抹平这件事。   他扶额轻笑出声,这一次倒真心实意地被她逗笑。   林星雪蓦然看见他的笑容,脸上的云霞似乎加深了一些。   沈寒星推开她的手,也松开她的胳膊,双手撑着床坐起来,拉了拉铃铛,而后才道:“我不咬你。”   林星雪不解地看向他,不咬她,那这件事当作没有发生吗?   沈寒星轻易看透她的想法,勾唇轻笑:“当然不能这么便宜你,有一个更好的法子。”   ——   腊月三十,除夕之夜,万家团圆之日。   新婚第三日,碰上除夕,自然不能回门,林府索性将回门日推到了年初二,正好也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林星雪起床后,出门一看,只见落言正指挥着下人贴着门联,屋檐下也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往日清冷的东跨院如今看着也有几分喜气。   她走到厨房门口,只见里面厨娘忙碌,整屋飘着饭菜香。   林星雪昨日才知道,沈寒星并不在前院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过去两年都是在东跨院单过。那时院里没有女主人,比现下要冷清许多。   今年不知是不是多了女主人的原因,虽然依旧单独在东跨院吃年夜饭,但包括落言在内的其他人都觉得有些不同。   似乎,热闹轻松了些,不再像往常那般死寂。   林星雪在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很快有人将她劝走。   厨房油烟大,待那么一会儿身上都能染上味道。   林星雪倒不介意这些,只是小厨房里人多,她前两日都是趁着午后无人时来做东西,今日这么多人,恐怕有些不方便。   她坐在长廊下,抬头看着下人们挂灯笼,挂到最后多出一盏兔子灯笼,落言左看看右看看,干脆走过来递给林星雪:“夫人,这里多出来一盏兔子灯笼,您看看喜不喜欢?”   那兔子灯笼憨厚可爱,林星雪笑着点头,刚要伸手接过,一只手忽然斜伸出来,将兔子灯笼抢走。   “这是我花钱买的。”沈寒星拨着兔子灯笼,理直气壮。   林星雪扭头不理他,她现在发现传言大大有误,沈寒星就是个不讲理爱欺负人的幼稚鬼。   沈寒星见她不理自己,低声对落言说了一句话,很快落言取回来一根漆黑木杆。   他拿着小刀在木杆上刻画,林星雪忍不住被他吸引目光,一边提着心怕他被小刀伤到手,一边又好奇他在刻什么。   沈寒星刻完,在木杆一端钻出一个小孔,他将灯笼的提线划开再系在小孔里,然后递给林星雪。   林星雪试探地接过,见他没有收回,眉眼悄悄弯起。她低头去看木杆上的刻画,发现沈寒星刻的是一只呼呼大睡的兔子,倒是很配这个灯笼。   有了提竿,她也可以提着灯笼啦。   林星雪伸出拇指,朝着沈寒星弯曲两下,是手语的谢谢。   少女笑靥如花,仿佛收到的是什么天大宝贝一样。   沈寒星看着她笑,周围的喧闹声似乎在飘远,少女的笑颜映在他的眼底,久久不散。   直到近傍晚时分,小厨房的忙碌才将将结束。   丫鬟打开窗户,散去油烟味,正打算离开时,却看见林星雪推着沈寒星进来。   那丫鬟一惊,声音有些抖:“将、将军。”   她不曾在近前伺候,心底还是害怕沈寒星。   “帮她做事。”沈寒星并不多言,让林星雪递过去一张纸,上面标注着丫鬟需要帮忙的事。   事情不多,不过是清洗、分切土豆,主要是不让林星雪碰水。   那丫鬟起初还不懂做什么,等到看到林星雪站在锅前亲手煮和炸,瞪眸看着,竟是连害怕都忘了。   沈寒星淡淡看了她一眼,丫鬟一惊,赶忙退下。   小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星雪忙着炸土豆条,沈寒星就看着她做,扮演着昨日落枝的角色。   等到一盘土豆条炸完,撒过盐和麻辣粉,林星雪夹起一块想尝一尝,还没张口,手背叫人一拍,筷子让人夺下。   沈寒星端走那一盘炸土豆,“不准吃。”   林星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辛苦这么久,都不能尝一口吗?   今日早上他们说好了,做一盘炸土豆抹平她抱着夫君不放的事。   可林星雪没想到沈寒星想吃独食!   等到傍晚天渐黑,明间门一关,屋外爆竹声连天。   屋内桌上摆满佳肴,其中那盘炸土豆放在离沈寒星最近的位置。   林星雪坐在侧面,看着某人慢悠悠地吃完近一盘土豆条,直到盘子里剩下最后一根。   沈寒星夹起最后一根土豆条,眼见有人正不甘心地看着他,他手中筷子方向一转,喂到林星雪唇边,倾身勾唇浅笑:“张嘴。” 第14章 守岁夫君这是在为她撑腰?   最后一根土豆条近在眼前,林星雪却没急着张嘴,她眨了眨眼睛,眼底明显写着不信任。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等她凑过去吃,夫君肯定会把筷子缩回去。   “怎么,不信我?”沈寒星执着筷子拿近些,“放心,不逗你,我吃太多了,吃不下了。”   林星雪狐疑地看着他,沈寒星浅笑地望着她,瞧着还是有一点可信度的。   她不张嘴,沈寒星也就维持倾身喂她的姿势,旁边还有丫鬟看着,林星雪脸皮到底有些薄。   她试探张口,缓缓咬住土豆条的一端,见沈寒星没有缩回筷子的趋势,才加快速度把一整根吃下去。   沈寒星看她防贼一样的态度,慢悠悠收回筷子,随口感叹:“小小年纪,疑心病倒是重得很。”   林星雪心里重重哼一声,表面不服气的样子,吃饭时还是为沈寒星夹了好几次菜。   年夜饭尽,外面还有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林星雪钻进内室,将身上较薄的衣衫换下,穿上一身枣红色的白毛狐裘衣,外面搭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   她满意地照着镜子点点头,才转身出去寻沈寒星。   沈寒星还坐在外面,他仰头看着天际盛开的烟花。落言低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林星雪一靠近就感觉到他周身气势变得凌厉且戾气十足。   她有些不安地停下脚步,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   沈寒星察觉到她的靠近,周身凌厉气势一散。他转身看向林星雪,瞧清她的模样时忽然一怔。   林星雪适合穿艳丽明媚的颜色,她一身红衣,只需往那里一站就能夺去众人的目光。   而今夜她的打扮不止如此。   林星雪将敬茶时老太君送给她的红珊瑚头面取出来,选了一支步摇和额饰。步摇以梅花枝缀以珊瑚和青色宝石串联而成的流苏,随着少女的走动而微晃,额间的红珊瑚坠饰衬着少女皎洁的面庞,她仿若雪中梅花幻化成仙女轻盈而来。   沈寒星眸光微动,一瞬间又恢复正常,语气慵懒随意:“如此打扮,特意给我看?”   林星雪点头又摇头。   梧桐适时帮她解释:“夫人昨日和老太君说好了,今夜要和将军一起陪老太君守岁。这头面也是老太君赏的,夫人戴出去想让老太君开心开心。”   守岁。   沈寒星抓住重点,眼眸变得有些冷,他直视着林星雪的眼睛,语气变淡:“你答应的?”   林星雪有些不安,还是老实点头。   沈寒星看出她的忐忑,收回目光,转身又看向天际,沉默半晌,薄唇轻启:“林星雪,你觉得你有资格替我决定吗?”   他的语速很慢,也很冷。   林星雪高涨的情绪骤然回落,她其实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亲口听沈寒星说出来还是有些难受。   昨日去给老太君请安,她才知道自两年前那场袭击后,沈寒星再未与众人一起吃团圆饭,也很少见老太君,两年多的时间祖孙二人见面的次数不足十次。   等到今夜一过,距离那场令他失去兄长,失去双腿的暗袭,便又多了一年。   而他放逐自己的时间也多了一年。   远处烟花爆竹不停,反衬得长廊这边寂静压抑。   林星雪缓步上前,她半蹲在沈寒星膝侧,递过去一张纸条。   沈寒星漠视她,她便一直蹲在那里,安静无声等着他心软。   终于,沈寒星还是垂眸看向那张纸条。   夫君,祖母真的很想你。   翻过纸条背面,又见:夫君,我只自作主张一次,你若生气,回来罚我可好?   少女算准了他不会答应,已经提前备好话来劝他。   话尽,林星雪还在纸张空白角落画了一棵树,狂风吹折树干,那棵苍老的树似乎随时会倒下。   她没有写明,但沈寒星看得懂。   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星雪仰头看着他,沈寒星视线微缓,而后扯过那张纸条,撕成两半,随风扬去。   他不再多说,但谁都能看出他的态度。   偏偏林星雪固执地蹲在原地,等了他许久,等到起身时都有些踉跄,幸好梧桐及时扶住她。   她没有像新婚那夜倔强地等着沈寒星心软。   有些心结是需要时间慢慢消融的。这一次不行,那就下一次,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夫君去见老太君。   林星雪最后看了一眼沈寒星,见他不回头,便转身提过那只兔子灯笼沿着游廊往院外走。   沈寒星不去,她还是会去陪老太君守岁。   少女身影孤只,在寒风中更显瘦削。   那兔子灯笼来回晃动,为她照亮眼前的路。   一直到走进寿安堂,寒风才终于被挡隔在外。   林星雪脱去月白斗篷,轻舒一口气,端起笑容往里走。   她一进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看。   沈老太君亦是等了一会儿,见她身后真的无人,心里微叹一声,招手让林星雪上前:“外面是不是很冷?快过来坐吧。”   林星雪向陶氏行完礼,坐到沈老太君身侧。   沈老太君看向她头上的步摇和额饰,笑着点头:“祖母猜得果然没错,这红珊瑚当真极衬你,总算不用放在祖母那里落灰了。”   林星雪腼腆笑着,她感觉到有人看向她,顺着目光看去,对上沈梨的眼睛。   沈梨见她发现,浅浅一笑,声音温和地问:“嫂嫂,二哥不陪你过来守岁吗?”   沈梨一问完,堂中一静。   沈老太君看了她一眼,沈梨低头轻抿茶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星雪面色淡然,梧桐及时解释:“将军事多,便让夫人先行过来。”   至于能不能及时赶过来,那便不好说了。   话题轻巧揭过。   沈老太君有些赏识地看着梧桐,看向林星雪的目光也有不同。   都说这个庶女天真懵懂,可她的婢女说话得体谨慎,主人当真就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吗?   这厢陶氏陪着说话,沈梨倒是安静下来再未出声。   沈老太君明显更亲近林星雪一些,两人同坐上面倒更像是亲祖孙一样,反衬得陶氏她们疏远了些。   陶氏心中明了,老太君这是因为沈梨刚刚的唐突动气了。   “老太君,二爷和三少爷来了。”下人进屋通禀,话音刚落,屋外走进来两人。   其中年长者面色沉稳,眉目宽和,拱手向老太君行礼:“母亲安好,儿子来迟了,还请您谅解。”   他行完礼,却不见身侧的青年有动静,侧目看了他一眼。   沈青立刻回神,笑容满面地道:“孙儿给祖母请安,这是我和父亲特意去龙华寺求的佛珠,由寺中大师开过光,祖母看看可喜欢?”   下人承上十八串的翠绿佛珠,沈老太君拿到手中笑着满意点头:“甚好甚好,还是你们有心,快些坐下吧。”   沈临和沈青一到,沈老太君与他们相谈,渐渐也不像刚刚那样疏离。   林星雪坐在老太君身边,认真听着他们说话,姿态端庄得体。   沈青偶尔朝她看几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他没有想到当初亲自去迎的庶女竟如此惊艳,心中一边感叹沈寒星运气好,又忍不住想起迎亲那日林星雪穿嫁衣的模样。   他见过那么多的美人,这是第一个能让他在众人面前失态的。   沈青一口气喝完热茶,趁着一轮话说完的功夫,笑着看向林星雪:“想来这位就是二哥新娶的夫人吧?”   林星雪点头应是,他又接着问道:“今夜二哥怎么没有过来,二哥与二嫂刚刚成婚,难道不陪二嫂守岁吗?”   沈青一说完,陶氏瞪了他一眼。   今夜这兄妹俩是怎么了,不该问的偏要问两次。   但明显沈青要比沈梨更不懂何为适可而止。   他听完梧桐的解释,笑了一声:“哦?二哥不是刚刚苏醒两三天吗?竟然有这么多事情要忙,连陪祖母守岁的几个时辰都抽不出来?”   陶氏已经气得想要揪住沈青的耳朵,让他闭嘴。   沈青却看着林星雪,似乎在等她回答。   他明知她不能说话,这般逼问倒像是为难。   林星雪眸光渐冷,沈青明显是在指责沈寒星不尊长辈。   沈老太君面上笑容也淡下来,她正准备开口,帷帘外传来一阵响动,而后有人掀开帷帘推着轮椅进来。   轮椅重重压过地面,众人目光惊愕。   林星雪惊喜起身,她忍不住朝沈寒星奔去。   沈寒星看着她奔到身侧,见她稳稳站定,才抬头看向沈青:“我不像有些人有着大把的时间去流连花巷,不如三少爷教教我怎么规划时间?”   说着请教,实则讽刺。   沈青只在朝中混了个闲散职务,还是沈临花钱买来的。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烟花柳巷,妥妥的纨绔子弟,只是从没人当面说罢了。   沈青气得咬牙,却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不适合打嘴仗,挤着笑容道:“我也是看二嫂孤身一人,所以才好奇询问,二哥莫多想。”   沈寒星懒得再给他脸,他看向身侧的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暖手炉,塞到她手中,语气温和道:“不是跟你说了,再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走。天寒路滑,连个暖手炉都不知带,笨。”   林星雪握着暖手炉,眼睛微微瞪圆。   这还是夫君第一次这么温和说话,夫君这是在为她撑腰? 第15章 跨年阿雪今日很美   沈寒星话音一落,内室众人或多或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此前完全想象不到沈寒星温和对人说话的模样,如今不仅亲眼瞧见,甚至还听出了些温柔的斥责。   沈梨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沈青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倒是老太君最先反应过来,面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快上前来,让祖母瞧瞧。”   林星雪揣着暖手炉,跟着沈寒星走回老太君身边。   其实寿安堂里一点也不冷,揣着暖手炉反而会热。但是这是夫君亲手给她准备的,林星雪抱着开心。   沈老太君仔细瞧着沈寒星,见他精神状态不错,心里宽慰:“来了便好,近日吃得如何,小厨房的厨师合不合意?正巧祖母身边有一个擅长川菜的厨师,改明让他去你那里,也好让你换换口味。”   “不缺厨师,”沈寒星轻笑回应,“有人厨艺很好,还会很多花样。”   他意有所指。   老太君立刻会意,好奇看向林星雪:“阿雪会做菜?你给寒星做过?”   林星雪不好意思地点头,她趁着老太君不注意悄悄扯了扯沈寒星的袖子,想要他绕过这个话题。   她只是做了一次油泼面和一次炸土豆,哪里就花样很多?夫君真是说谎不眨眼。   沈寒星抓住她捣乱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湿,抬手将她怀中的暖手炉拿过扔到桌上。   林星雪还想拿回来,被他轻飘飘看了一眼,只好不甘心地作罢。   老太君看着夫妻俩的小动作,朗声笑道:“看你们如今这模样,祖母倒是放心了。原先想你粗心大意,怕是不知如何疼人,如今看是开窍了。”   林星雪被老太君说得脸红,还不忘看沈寒星一眼,桃花眼里满是对老太君话的不赞同。   夫君哪里会疼人了?他只会欺负人。   祖孙三人其乐融融。   距离跨年还有一个多时辰时,老太君露出疲态,起身时有些不稳,沈寒星及时伸手扶住。   见老太君低头看他,似有话要说,他沉默片刻,终是笑着温声道:“以后我会常来看祖母的。”   沈老太君得了保证,心里又喜又悲,一时百感交集。   她看向林星雪,握住她的手:“孩子,送我进去歇息可好?”   林星雪点头,扶着她进内屋躺下。   老太君靠着软枕,握着林星雪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眼里藏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祖母如今倒是真心感谢圣上赐的这门婚了。”   不论成乾帝是出于何心思赐婚,如今看来未必是坏事。   老太君叹了口气,透过烛光像是在看缥缈遥远的过去:“你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原先还有他兄长撑着陪着,如今剩他一人。一开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后来没了祖父、母亲、父亲,最后连兄长也……他觉得对不起我这个祖母,可他又有什么错?”   老太君低头不忍继续说下去,林星雪拿着帕子帮她擦眼泪,眼里藏着担忧。   老太君接过帕子,笑了笑,摇头:“放心,祖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走到如今不会轻易倒下的。”   她看向林星雪,目光温柔:“我一直担心寒星这个孩子会自苦,如今见你来到他身边才能放心。孩子,你能答应祖母一件事吗?”   烛光微颤,无人听见老太君问了什么,烛影中隐见少女毫不犹豫地坚定点头。   ——   林星雪出来时,沈寒星已不在内室。   她一直寻到抱厦,才看见沈寒星正坐在一张棋桌前,他执着黑子,白子已成包围之势,黑子岌岌可危。   林星雪站到他的身侧,看着他下完黑子后,又执白子。白与黑不断轮换,黑子渐渐脱困,如蛰伏的雄狮反扑,定下胜负。   林星雪看着反败为胜的棋局,忍不住手痒。   她坐到沈寒星对面,沈寒星挥手将棋局打乱,将白子黑子各归其位,问她:“会下棋?”   林星雪肯定地点头,沈寒星伸手将白子递给她,示意她先下。   林星雪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夫君那么厉害,她不一定要赢,只要别输得太难看就好。   屋外爆竹声不断,时有烟花盛开在窗纸上。   屋内棋局渐成焦灼之势,沈寒星看着渐渐显出攻势的白子,轻笑一声。   倒是他轻敌了,白子看似柔和只知防守,但其实在不动声色包围黑子。   小姑娘棋术并不差,也很能沉得下气,无论棋局如何,表现得都足够镇静。   反而是他这一笑,引得林星雪莫名心虚起来。   小姑娘觉得她被嘲笑了。   本着不能丢脸的原则,林星雪更加认真重视起来。   她的额上生出细小的汗珠,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面上倒还是冷静。   沈寒星看着她热得红扑扑的脸,手中黑棋方向一转。   林星雪微微瞪着桃花眼,心中想着夫君是累了才会下错,还是留有后招,担忧的同时又免不了重新升起争夺胜利的欲望。   直到线香将要燃尽,沈寒星往椅背一靠,将黑子扔进棋罐。   “你赢了。”   林星雪激动地点头,来回看了好几眼胜利的棋局,最终还是舍不得将棋局打乱。   她搬着绣墩坐到沈寒星身侧,指了指棋局,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在沈寒星手心写下三个字:好看吗?   小姑娘在问沈寒星:她好不好看?   沈寒星会意,他放松地靠着椅背,打量着林星雪的模样。   少女雪肤花貌,今日又是精心打扮,轻易便能让人挪不开眼睛。   好不好看?当然是好看的,不过……   沈寒星有摇头的趋势,林星雪用力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他看棋局。   她赢了啊,难道都不能顺着她的心意夸她一下吗?   小姑娘眼里渐渐露出委屈的情绪。   沈寒星忍住笑,他倾身靠近,直视着林星雪的眼睛,缓缓开口:“阿雪今日很美。”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林星雪听着那句话,只觉得脸颊烧红,似乎连脖子都在升温。   她矜持地拉开距离,点点头,应和沈寒星的话,心里忍不住开花。   夫君喊她阿雪,还夸她好看,开心。   少女眼眸星灿,沈寒星伸出手,捏着她的半边脸颊。   女孩子的脸软绵绵的,像块嫩豆腐一样,又像蓬松的棉花糖。   他轻轻拉了拉,少女就不开心了,瞪着一双桃花眼,要把他的手扯开。   沈寒星不放,捏着棉花糖慢悠悠地道:“别高兴太早,我还有一次罚你的机会。”   那张纸条背面的话他还记着。   林星雪轻轻晃了晃沈寒星的衣袖,眨着眼睛无辜又可怜。   沈寒星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拨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考虑如何罚她,直看得林星雪浑身发毛。   两人靠得近,从远处看只觉得小夫妻浓情蜜意。   陶氏看了那边一眼,轻叹一口气:“二爷,今日母亲未免也太……”   沈寒星来了之后,他们一家反倒像是客人。   “这些年我一直忙里忙外,母亲表面上说着满意,但明显更重视大房。如今二郎娶妻,到时候若要我交出中馈,该如何是好?”   陶氏一直觉得沈老太君只是表面和善,实则心底是偏的。   沈临岂会不懂她的意思,他喝了口茶,低声道:“莫多想,母亲行事自有道理。如今二郎承着侯爵位,将中馈交到侯夫人手中是理所当然。”   陶氏见丈夫不帮自己,不想再说什么。   说得简单,她忙了这些年难道就白白交出去吗?   之前她觉得沈寒星厌恶这女子,如今看来却并不是,感情好倒不要紧,沈寒星这身子怕也撑不了多久,但若是生下嫡子,那岂不是……   沈临看了一眼陶氏,陶氏不在丈夫面前掩盖情绪,他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他不欲安抚,心底也有思量。   离跨年还剩小半个时辰时,林星雪困得坐在软榻上睡着,歪着脑袋要倒下时,沈寒星眼疾手快地撑住她。   见她不欲醒,沈寒星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林星雪成功倒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方位闭目睡着。   沈寒星看着她颤抖的睫毛,没有揭穿,随手拿了本书看。   今夜是除夕,且让她肆意些。   林星雪睡得半迷糊时,听见有些悠远的钟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老太君也不知何时醒的,正往抱厦这边走来。   林星雪赶紧起身,理了理衣裳,看到外面盛开的烟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递给沈寒星。   红绳中间缀着一个圆形的银饼,上面刻着福字,像是长辈送给小孩子的礼物。   “幼稚。”沈寒星嫌弃地看了一眼。   林星雪不管他怎么说,硬塞到他怀里,很认真在他手心写下“新年快乐”四个字,扬起笑容看他,璀璨星眸映着人间烟火。   沈寒星不说话,却将那块刻着福字的银饼缓缓握入手心。   及夜,众人向老太君道贺并收到喜气洋洋的红包后,才各自打道回府。   林星雪回去时特意揣上沈寒星带过来的暖手炉,梧桐在前面执着兔子灯笼,四人迎着温暖的烛光往东跨院走。   回去后已是疲惫至极,林星雪一番洗漱,坐到贵妃榻上却不见沈寒星的踪影。   她想到昨夜的事,看了看大床的方向,又看了看贵妃榻上整齐铺着的被褥,勾出得意的小笑容。   与此同时,侯府隐秘的地牢下方,锁链扯着的降梯落到底层。   铁门缓缓打开,绑在铁架上的男子浑身一颤,心里生出巨大的恐惧。 第16章 教训想占我的人和床,你能给我什么?……   除夕夜里,有人想趁着混乱对老太君的食物下药。   那人刚刚动手就被打晕绑到地牢,几番拷问下得知幕后指使是安王。   安王行事嚣张,如今两王夺嫡,世人皆以为沈寒星站在荣王那方,安王更是三番五次地派人试探。   可这一次,他戳到了沈寒星的逆鳞。   玄梯重重落在地牢底层,沉闷的声响惊得男子从浑身剧痛中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向玄梯的方向,眼里是难以遏制的恐惧。   落言推着沈寒星走到铁架前,让人将男子放下来,双手奉上一把重剑。   剑锋寒光凌厉,似有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出来,那是曾经沾染数万人鲜血的寒剑,收割无数叛徒逆贼的性命。   男子浑身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幽静的地牢里,那样的声音显得刺耳又吵闹。   沈寒星抚过剑身,眉眼冷漠地抬起,重剑瞬间向下刺去。   男子求饶的声音转瞬变成痛苦的哀嚎,寒剑刺穿他的双手,鲜血溅出,最后一滴血珠滴落在轮椅脚踏前,不曾染红衣衫。   旁人上前将男子的口舌封住,那痛苦的哀嚎只剩下令人心悸的闷叫声。   落言示意将人拖下去,沈寒星将剑随手丢到他怀中,口吻很淡似寻常:“处理了,丢到安王面前。”   落言微愣,有些犹疑:“将军,这样会不会太……”   对上沈寒星的目光,他却不敢再说什么。   如今的侯府,唯一能让将军上心的只有老太君的安危。   谁若动老太君,便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哪怕那人是安王,是皇后的养子,亦是一样的下场。   沈寒星从地牢里出来,在寒风中坐了许久。   那血腥虽未沾染衣摆,味道却附着在衣衫上,仔细闻还是能闻到。   小小的福字银饼在修长的指尖翻转,不知转了多少个来回,直到衣衫上的血腥味散尽,沈寒星才缓缓开口:“走吧。”   寒冬半夜,正屋烛火依旧明亮。   林星雪坐在贵妃榻上,抱着被子,双目微阖,脑袋左摇右晃,浅眠的睡意快要将她卷入更深的梦境中。   她的身子往前一倾,眼见着要跌下软榻,后脖颈忽然让人紧紧勒住,像提一只兔子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林星雪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沈寒星坐在她面前。她脑子依旧晕乎乎的,倒不忘先对他笑。   沈寒星看着她扬起的笑容,目光一怔,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以前娘亲等候他归家的模样。   已经许久没有人等他归家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种感觉,但少女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林星雪起身推着沈寒星进内室,想要他抓紧时间睡觉。明日要晨起给老太君请安,如今时辰已晚,他们睡不了多久了。   沈寒星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招了招手让她蹲下来。   林星雪乖巧听话地蹲到他面前,沈寒星伸手就捏住她的脸蛋,用了些力气,疼得林星雪一个激灵,困得晕晕乎乎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些。   沈寒星满意地看着她清明的眼睛:“醒了?去让人准备洗漱。”   “哦。”林星雪无声地应道,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让梧桐准备热水。   两人一起洗漱完,沈寒星坐在大床上,林星雪就抱着汤婆子跑到他面前,眨巴着桃花眼瞧着他。   她这么善良体贴地等着他回来,夫君应该会心软吧?   少女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五个大字:她、要、睡、大、床。   “想和我睡?”沈寒星慢悠悠地问。   林星雪脸颊微红,还是肯定地点头:想。   “想占我的人和床,你能给我什么?”沈寒星用着谈判的口吻,偏偏说的话有些暧昧。   林星雪努力忽略曲解的话,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她将汤婆子放到桌上,抱着沈寒星的手写下“好吃的”三个字。   沈寒星像是不解其意,反问:“什么好吃?是你……”   话未说完,少女忽然紧紧捂住他的嘴巴,脸颊上有可疑的红云。   林星雪虽然尚未经人事,但还是懂一些事情。   沈寒星好笑地拨开她的手,说完未尽之语:“怎么,难道不是你做的饭菜好吃吗?”   林星雪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会错意,默默挪开手,小碎步跑出去将被子抱过来,见沈寒星点头,才开开心心将被子丢到里面,从床尾钻到里侧,拿着被子将整个人牢牢锁住。   沈寒星看着她主动绑住自己的动作,轻声一笑,又不咸不淡地补充威胁:“明日我让人将贵妃榻换成大床,你若还能从上面滚下来,那以后便在地上睡。”   那贵妃榻太窄,少女好动,就算今日让她睡在上面,保不齐半夜又要去捞人。不如先纵容她一番,也省得闹得他不安宁。   林星雪见沈寒星还没有放弃分床的念头,心里有些不开心,但又有些理解。   她和夫君感情还不深,夫君不愿意和她睡也是正常的,不过明日是年初一,能买到床吗?   少女思索渐渐放缓,不知何时起,呼吸平稳下来。   沈寒星看了她一眼,见她已经睡熟,咽下想要问的话,随手一弹,屋中烛火尽灭。   翌日,晨光熹微,爆竹声零星响起。   安王府的守夜奴婢轻轻推门而出,她困倦地往前走,忽然脚下一绊,整个人狠狠跌在一个麻袋上面。   她的膝盖磕得生疼,撑着石板坐起来,正要看一看是谁办事如此不尽心,敢在寝殿门口扔东西,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撑开自己的掌心一看,只见满手的血。   “啊!”   安王萧晟美梦中突然听见这么一声尖叫,心里升起怒火,正欲开口骂人,门外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嗓音直颤:“王、王爷,有、有人在门、门前扔了一个麻袋,里面装的是,是……”   小厮不敢说下去。   萧晟气得一脚踹开他:“废物,说话都说不全。”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敢扰他美梦!   萧晟披着外衣走出寝殿,冷风迎面吹来,冷得他一激灵。   他见门口的麻袋上沾满鲜血,绳子已叫人扯开,他没有耐心地上前踢了一脚:“什么鬼东西,也值得你们大呼小叫,本王看你们一个个是嫌命太长!”   话刚说完,一个东西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   萧晟低头一看,胃里顿时翻涌起来,他吓得后退几步,不敢直视那只血淋淋的断掌,声音都有些抖:“谁,是谁敢把这东西扔到本王门口?”   安王自小养尊处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在新年初一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安王受到了暴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几日后的赛马,他又受到了第二轮.暴击。   萧晟的爱马突然发狂,将萧晟摔下马背,令其狠狠撞到一块石头上。剧痛袭来时,萧晟似乎还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当然,这都是后话。   如今的安王还在叫嚣说要找出幕后之人,只是怎么也查不出是谁动的手。   他心里隐有猜测,但证实不得,只能咽下这口气。   ——   正午阳光普照,林星雪坐在靠窗的软榻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分着草药,然后拿着药杵将几株淡紫色的干草药捣碎。   梧桐将一份礼单递给她,轻声道:“夫人,这是明日回门要带的礼,夫人看看。”   林星雪接过礼单,仔细看过见没问题才点点头,依旧埋头捣药。   梧桐环视一周,低声道:“康嬷嬷今日告假了,听说是她的儿子被赌场的人打了,打得颇重。”   康嬷嬷当然不肯说真实原因,是明伍打探得来的。   早在将小库房的钥匙交到康嬷嬷手中时,她们就知道康嬷嬷的儿子是个赌徒,手气不好还成瘾。   林星雪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梧桐拿着礼单准备退下时,又想起一事:“夫人,明日回门将军可会陪您一起回去?”   梧桐一提,林星雪才想起这事。   她拿着药杵顿住,想到了敬茶那日沈寒星的冷淡。   虽然昨日夫君和她去守岁了,但她拿不准,也不确定沈寒星到底愿不愿意陪她一起回门。   “夫人还是问问,最好还是让将军陪您一起回去,不然到时碰上大姑娘……”   林星然和顾宴也是明日回门,若是林星雪一人回去,少不得会受人奚落。   怕就怕林星然要踩着人的伤口往上爬。   林星雪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沈寒星进屋时,她还在捣药,沈寒星随意看了一眼:“做什么?”   “夫人在做安神丸。”   “安神丸?”   林星雪见他好奇,从玉兰荷包中掏出一颗红色小香丸放到他手中。   沈寒星把玩着那颗香丸,觉得味道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林星雪让梧桐解释:“夫人少时落水后易生噩梦,便按照姨娘留下的方子制安神丸。这安神丸乃是夫人的外曾外祖父研制,效用颇好,也无甚坏处,夫人便喜欢带在身上当作香丸。”   梧桐一解释,沈寒星终于想起在哪里闻到过。   前日他陷入梦魇,抱住少女时闻到的就是这香味,确有醒神之效。   “祖上有人行医?”   若非行医,怎会制药?   “是,夫人的外曾外祖父曾在巫医谷学医。”   沈寒星把玩香丸的手一顿,尚未及问更多,屋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巫医谷?现下竟还有巫医谷的传人吗?” 第17章 冰泉你陪我回去吗?   明间外的脚步声渐近。   男子着一身蓝灰色长袍,眉目疏阔,相貌清隽,肩上还背着药箱。他踏进明间,感受到室内的温暖,眉间一皱,而后又抚平情绪。   “将军。”男子跟着落言走进西侧间,对着沈寒星略行一礼。   沈寒星点了点头,示意落言帮他取下药箱。   男子将药箱递给落言,又看向坐在软榻上的少女,他稍一思索,猜到这位的身份:“想来这位就是将军夫人了,在下祁烨,常住府中为将军诊治。”   祁烨行礼,林星雪亦起身向他回了个福礼。   “刚刚进来时在下隐约听见有人提起巫医谷,难道夫人是巫医谷先辈的后人吗?”   祁烨似乎对巫医谷颇为感兴趣,梧桐对这桩往事并不甚清楚,林星雪便写在纸上递给祁烨看。   她的外曾外祖父十岁进入巫医谷学医做药童,在巫医谷待了十年,后遇巫医谷大火,所有人不得不逃离。   当时是乱世,哪怕是避世的巫医谷亦不能幸免于难。   当年的小药童经过十年的成长,凭着一身医术在乱世中治病救人,做一名无人知晓姓名的游医,直到多年前病故。   因为种种原因,林星雪没有机会习得医术,祖辈留下的也只有这份安神丸的药方。   祁烨看着纸上所述,轻叹一声:“那等乱世,夫人的祖辈悬壶济世,虽无名胜有名。”   如今天下安定,也让很多人忘了在东宁建国之前,那等饿殍满地的乱世。   在那种世道下行医治病,并不容易。   祁烨将纸递回去,看向沈寒星。   沈寒星把玩着那颗香丸,他能感觉到祁烨直直看过来的目光。祁烨也懒得掩饰,对于面前这位不听话的病人,他只好开口:“将军,还请挪步东侧间。”   “嗯,”沈寒星轻应一声,将那颗香丸放回去,看向林星雪,“昨夜你和祖母在里面说了什么?”   她们待了许久,想来是背着他说了一些话。   昨夜他想问,奈何林星雪睡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开口。   林星雪抓草药的手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放进药臼,摇摇头不回答。   不能说,是秘密。   沈寒星微眯眸,敲了敲桌子:“不说?记得我还有一次罚你的机会,想好再回答。”   林星雪依旧坚定地摇头。   沈寒星见撬不开她的嘴,祁烨又一直盯着,先暂且放下这事。   林星雪见他离开微微松口气。   昨夜老太君问她的话,她不会忘亦不会说出去。   那是她的承诺,她会信守,绝不背弃。   沈寒星跟着祁烨进东侧间,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由祁烨把脉。   祁烨诊脉半晌,眉间微蹙,收回脉枕时语气不太好:“蛊虫过于活跃,灼骨的毒性也需再压一压。你这次醒得太早了,药性不如我预想中的好。今夜药浴,明日去寒山冰泉一趟,不可推脱。”   祁烨提前赶回来,也是因为沈寒星提前苏醒这事。   祁烨了解沈寒星的个性,你若不跟他说得果决些,他不会听你的话。   在治病这件事情上,祁烨还是喜欢听话一些的病人,可惜沈寒星并不是。   饶是这样,沈寒星也多问一句:“不能多延一日?”   “不能,”祁烨不想和他讨价还价,他感受着屋内的温度,又道,“我提醒过将军,屋内不能太暖,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   “再痛苦又如何?痛些才能证明人还活着。”沈寒星并不在意,仿佛身体里肆意啃噬的那只蛊虫伤的不是他自己。   “沈将军。”祁烨语气严肃了些。   沈寒星理了理袖子,垂眸看向形如摆设的一双腿,淡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如今压制又如何,等到春日一样会难受,不过将这日子提前了些。你且放心,我还不想死。”   祁烨轻叹一声,懒得再劝,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若是没有那场大火,巫医谷里或许有关于蛊虫的解法,可惜……”   可惜适逢乱世,巫医谷先人整合的数千藏书皆付之一炬,后辈传人亦是四下流落,如今不过六十余年,当年名声大噪的巫医谷竟也成了传言中的存在。   沈寒星听着他的感叹,轻嗤一声:“你师父尚研制不出解药,何必妄想几本藏书。”   “也是。”祁烨点点头,收拾好药箱回他的秋水苑继续看医书。   沈寒星回到西侧间时,林星雪正歪在榻上看书,见他来,略有些紧张地将书合起,面上倒还是镇静。   沈寒星并不好奇她在看什么,只是重复临走前的问话:“祖母与你说了什么?”   沈寒星明显不想轻易放过这个话题,所以林星雪一早想好了对策。   她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祖母说夫君这几年过得很辛苦,要我待夫君好一些。   这话半真半假,沈寒星并不信。   他不需要旁人待他好,更不需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来待他好。   他还没脆弱到那种地步。   沈寒星逼问几番,林星雪铁了心思不开口,他见问不出,欲回书房。   林星雪及时扯住他的衣袖,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她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见沈寒星渐无耐心,才递给他一份礼单。   礼单上写明这是明日回门要备的礼。   沈寒星一看就明白林星雪的意思,他随手将礼单丢了回去,却说:“嫌东西备得少?让落言再添一些,从我的库房里拿。”   见沈寒星误解,林星雪摇摇头,着急地在他手心写:你陪我回去吗?   少女的指尖微抖,心里并不平静。   她害怕又期待,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寒星。   沈寒星收回手,慢慢握紧,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道:“我有事。”   林星雪微微一怔,她愣了一会儿,而后垂下眼睫,收回那份礼单。她看着平静,难过却好像要满溢出来。   她也是刚刚成婚的小姑娘,也会在心里期盼夫君待她好,与她一道回门为她撑腰。   可是,她甚至没来得及求一求他,便被拒绝了。   日暮黄昏,西斜的橘色晚霞透过窗棂洒进来。   林星雪看着裙摆处染上的一抹橘色,试图将它幻想成一个仙女的模样,她执笔绘画,仿佛真的投入到这件事情中。   她不想让自己多想,只能寻些事情来做占据空白的时间。   梧桐轻声走进来时,她正在放空,笔上墨汁滴落将画晕染。   她像是恍然反应过来,看向梧桐,勾起浅浅的笑,仿若无事。   梧桐心里微叹,轻声道:“夫人,二夫人派人来问,您要不要一起去看灯会?”   今夜是初一,街上会有热闹的灯会,还有傩戏和舞龙狮。   以前林星雪是没有机会去,现下却是没有心思去。   沈寒星午后便离开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今夜回不来。   冬日天黑得快,昨夜又熬得晚,林星雪一早便洗漱完歇息。   那张贵妃榻还没来得及换,今夜她是依旧是睡在大床上,只是外侧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缩在里面,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林星雪梦中所见光怪陆离,她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有男又女,有年长者亦有年幼的,他们都在说,说她是个拖累人的麻烦,说她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她就是个错误。   林星雪从梦中惊醒,她一抹眼角,摸到几滴泪。   她已经很少做这样的梦了,她如今并不在乎林家人的态度。可在梦中,还是有两道声音狠狠戳中她的心,让她忍不住难受落泪。   林星雪平静心情,她起身下床想要倒一杯茶喝。   今夜乌云遮月,屋中光亮微薄,她摸黑向前,隐约觉得要摸到桌边,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往回扯。   她经不住那力道,踉跄后退,及时伸手撑在一处扶手上。   她心里惊骇不已,出手推人,鼻尖忽然一股微甜的药香。   她的印象里药都是苦的,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微甜的药香。   林星雪动作顿住,她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面前人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感觉到有水滴在手背上,那触感极其冰凉,这时她才恍然发觉,握住她的那只手极其的冷,如同一块寒冰。   “看清了?”沈寒星见她动作微顿,猜到她适应了黑暗,指了指放火折子的地方,让她点燃蜡烛。   内室一亮,林星雪回首,只见沈寒星身上尤带水汽,发梢湿润,像是刚刚沐浴而回。可他身上透出的气息是冰凉的,脸色亦不太好。   林星雪着急上前,拿着巾帕替他擦着湿发,沈寒星随她折腾一会儿,将巾帕夺过来一扔,有些疲惫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早起?   林星雪怔怔地看着沈寒星,不太敢断定他的意思。   沈寒星见她依然站在原地,懒懒道:“怎么?不希望我陪你一起回去了?”   林星雪这下听懂了,她瞪大眼睛,不明白沈寒星为何改变主意。   她并不知道,午后沈寒星离开时,曾回头看了她一眼。   透过珠帘看向软榻上的少女,少女的背影显得孤寥落寞,哪怕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感受到她难过的情绪。   她终究是在乎夫君能不能陪她回门这件事,却不知多求求他,只会一个人缩在那里悲伤。   果真是笨。 第18章 回门沈寒星似颇为重视林星雪   卯时初刻,冬日初升的阳光攀爬着窗纸往上,金色的光线绘成一幅朦胧的图案。   外间隐有人走动的声音,林星雪的意识随着那些细碎的声音缓慢清醒过来。   她仰头一看,就能看到沈寒星的脸近在眼前。   她整个人都躺在他怀里,伸手轻轻试了试他脸颊和手掌的温度,见他不再浑身冰凉,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起身将被子盖好,从床尾下去,静静地下床穿衣洗漱,力求动静微小。   她放轻脚步离开内室,几息后,沈寒星慢慢睁开眼睛。   他指尖缓慢摩挲,仿佛那份温软尚在怀中。   昨夜他归来很迟,一身寒意,林星雪明显察觉到他的不对。   少女将被子随意松散地盖着,等到熟睡之后果然向他靠近,温软馨香的身体缩在他怀中,替他驱走几分寒意。   许是两个人一起睡,被窝暖得过分,也将他身上的冷意悉数驱逐干净。   少女小心翼翼试探他的脸颊和手掌温度,他亦有感知。   只是,他选择了装睡。   沈寒星伸手揉了揉眉心,只当是昨夜泡冰泉泡糊涂了,才会生出无谓的心虚感。   那厢林星雪走到屋外,才发现地上有一层薄薄的雪,屋檐和远处亦可见雪纱。   昨夜落雪了,她竟是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这场雪不大,如今太阳又暖,不到半日的功夫便能消融干净。   下人们只将过道上的白雪轻扫干净,庭院树下还有未曾清扫的干净雪层。   林星雪小步跑过去,团起一层白雪,蹲在那里左右雕琢。   听到轮椅压过雪地的咯吱声,她先将双手背在身后,朝着沈寒星望去,等到他靠近,像是献宝一样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是一只雪做的兔子,不过有些丑,沈寒星勉强看出它的轮廓。   “丑。”他毫不掩饰地评价道。   林星雪鼓起腮帮子,有些不满地看着他,缩手要将雪兔子收回去。   沈寒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丑兔子抢过去,随意摆弄一番,掌心里躺着的雪兔子轮廓变得精细可爱起来。   林星雪惊讶地看着,转身又团起一个雪团子递给沈寒星,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狼”字,然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少女是想要他继续捏一只狼。   可沈寒星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心里这般想,沈寒星却还是伸手接过那个雪团,将它捏成一只闭目浅息的狼。   林星雪看着手心里的兔和狼,欣赏一番,转身将它们放回树影下。   白白胖胖的兔子卧在狼的身边,画面奇怪又协调。阳光从树梢间洒落,仿佛狼和兔在悠闲地晒着阳光。   林星雪心满意足地起身,她接过落言的位置,推着沈寒星往回走。   沈寒星看了一眼那狼和兔,他能看到细小的雪粒子消融,很快狼和兔都会消融在阳光之下,然后化成冰凉的雪水,难分彼此。   这样的想法奇怪又令人愉悦。   大抵是少女幼稚的做法影响到他,他竟也会生出这无聊的联想。   沈寒星转瞬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出门时,日光愈盛。   林星雪特意去看了一眼那狼和兔,见它们已经消融大半,有些遗憾。   这是夫君第一次为她捏的雪团,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有。   沈寒星注意到少女的惆怅,看到那将要消融的雪团,觉得少女心思多。   不过两个雪团,融化而已,何至于伤心?   “走了。”   沈寒星一声提醒,林星雪点点头,快步追上他。   从锦宁侯府到林府,马车需行近半个时辰,至林府时已近巳时。   侯府马车停下时,外面似也有旁的车夫勒停马车的声音。   林星雪起初不在意,她跟着沈寒星一起下车,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妹妹”。   那声音婉转柔软,随着脚步声步步逼近。   林星雪脚下一顿,整个人似有片刻的停顿。   沈寒星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他们身后的人。   一个打扮端庄柔婉的女子正款款而来,她身侧的夫君亦是丰神俊朗,瞧着像是一对美满夫妻,琴瑟和鸣。   “妹妹,”林星然笑语盈盈上前,轻扶住林星雪,“莫行礼,我们姐妹何必如此生分。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妹妹今日会不会归家,原想着妹妹许是回不来,不成想妹妹还是和妹夫一道……”   林星然提到妹夫,顺理成章地看向沈寒星。   她先是注意到沈寒星一双不能动的腿,心里微畅时看到了沈寒星的脸。   沈寒星未曾坐上轮椅之时,纵使双手染血,亦有女子倾慕而来。哪怕是传言将他传得那般恶劣时,亦有女子愿意嫁给他,若不是因为他当着前未婚妻的面亲手杀死一个婢女,也不致无人敢嫁的境地。   而林星然幻想中的锦宁侯是一个凶神恶煞之徒,却不曾想那抬眸见到一个面容俊朗目光深邃的男子。   沈寒星和顾宴不同,顾宴身上书生气太重,沈寒星则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战神,他身上有凌厉的杀伐之气,但若刻意收敛,便会变得温和许多。   这样的温和,在一个戾气颇重的人身上突显,会更让人心动。   而他的温和显然不是对着林星然。   林星然一晃神的功夫,林星雪将手抽回来。   她正要握住轮椅扶手,沈寒星阻止她的动作,握住她的双手,感知到冰凉的温度,皱眉:“落言,将车上的手炉取下来。”   他伸手接过落言递过来的暖手炉,塞进林星雪的怀中,淡声道:“这么冷的天,还在外头待着,你若冻着了我可不负责。”   听上去在斥责林星雪不顾身子,实则指责林星然缠上来,不肯让人进府。   林星然脸色一瞬的难堪,顾宴适时走上来,伴她身侧,朝着沈寒星拱手行礼:“沈将军。”   他没有称侯爷。   朝中大多数人都知晓沈寒星不喜旁人称他侯爷,顾宴在朝中做官自也知晓。   又或许,他不是听来的,而是打探来的。   沈寒星没有心思究竟这里的弯弯绕绕,顾宴明显是来为林星然解围。   沈寒星轻笑一声,随意道:“顾大人的礼仪倒比令夫人好。”   林星然闻言,骤然握紧双手。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沈寒星无论是爵位还是官阶皆比顾宴高,甚至是顾宴见到都必须弯腰行礼的人。   不止顾宴,还有她的父亲亦是同理。   尊卑在前,她一个闺中女子,又怎么有资格称呼他为妹夫?   一时场中安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林星然行礼。   她若向沈寒星行礼,也必须向林星雪行礼。   林星然不愿,便那般僵持着。   林星雪轻轻扯了扯沈寒星的袖子,她知晓林星然的高傲性子,无意在这里和她争。   也没有必要。   恰在此时,一直安静的林府门内,林甫才和韩氏匆忙走出来。林甫才看见府门外形似对峙的四人,心中一跳,而后笑着走上来拱手向沈寒星行礼:“下官见过锦宁侯。”   很显然,林甫才是那少数不知道的人。   沈寒星眉眼一抬,凌厉骇人。   林甫才一脸茫然,尚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顾宴低声提醒:“岳丈,称呼沈将军。”   林甫才不懂,但还是及时改口:“下官失礼,见过沈将军。”   沈寒星淡淡应一声,此间插曲才算过去。   林甫才擦了擦额头生出的冷汗,示意下人清理道路,迎沈寒星进去。   他没想到沈寒星会来,如今小心又恭敬,生怕出错。   林星然见父亲如此卑微,眸光微闪,忍不住看向沈寒星。   一切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原以为林星雪会受尽磋磨。可如今看来沈寒星似颇为重视林星雪,不然也不会陪她回门。   林星然掩下过多神思,她侧目看向顾宴,见他失神地看着前方某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一身绛色衣裙的女子背影。   顾宴在看林星雪。   林星然指尖一刺,手心刺出血痕,她刚刚抚平的情绪骤然失衡。   林星雪跟在沈寒星身侧,一路穿过垂花门,到了韩氏和林甫才住的主院云潇院。   如今林老夫人带小少爷外出过年,他们便不必去寿安堂请安。   韩氏一早注意到林星然脸色不好,现下趁着机会母女俩私下说话。   林甫才尴尬地坐在主位上,两边分别坐着顾宴和沈寒星。   这两人跟煞神似的,顾宴看着温和,眉眼间也透出几分凌厉。   林星雪对韩氏行礼,简略嘘寒问暖后主动离开内室。她出来时也感觉到快要冻结的气氛。   林星雪对父亲行礼,走到沈寒星身边,见他好像无聊,指了指不远处的棋盘:可以下棋。   沈寒星剑眉一挑,似笑非笑:“看不出来我上次让着你?等你赢了是不是打算再让我说一些奇怪的话。”   林星雪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旁人在。   再说了,夸她怎么能算是奇怪的话?   两人举止亲密,从顾宴的角度看,能看到林星雪在笑,眼中还有些恼。   小姑娘那般娇俏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顾宴豁然起身,林甫才给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顾宴抱歉地笑了笑,看向沈寒星:“这般坐着也是无趣,不知沈将军能不能陪顾某下一盘棋?”   这倒是和林星雪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寒星玩着小姑娘的手,慢悠悠地问:“那顾大人拿什么来赌?”   “沈将军想要什么?”   “简单,”沈寒星拨了一下林星雪腰间的玉兰荷包,又看向顾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暗色荷包上,“那便是赌注。”   别以为他看不出,那玄青色荷包就是少女腰间玉兰荷包的翻版。 第19章 妄言她不想在韩氏面前示弱。   林星雪好奇地看向顾宴腰间荷包,正想着那荷包做工有多精细才能让夫君动心,不想看了一眼却是愣住。   那玄青色荷包上面亦是绣着玉兰,只是布料颜色深,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顾宴怎会有和她相似的荷包?   林星雪正冒着疑问,顾宴用外袍一遮,将荷包掩住。   是他大意了,不曾想这般轻易让沈寒星看出来。   “怎么,顾大人舍不得?”沈寒星似笑非笑,似乎只是一句调侃。   顾宴却深知不是。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如今要拒绝,只怕会让阿雪平白遭受冤枉。   “顾大人说笑了,一个荷包而已,如何舍不得?”   他看向沈寒星手腕上的福字银饼,道:“那沈将军拿什么做赌注?不如就用沈将军手上的那福绳做赌注可好?”   东宁习俗,在银饼上刻上福字系以红绳,是为福绳。   一般都是长辈赠予小孩子的玩意,但也有年轻的姑娘会将福绳送给心上人,传达自己的心意与祝愿。   林星雪见顾宴盯上那福绳,瞪着桃花眼瞧着沈寒星,生怕他会答应,还若无其事拿衣袖遮了遮。   沈寒星轻笑一声,摩挲着那银饼,摇摇头:“那可不行,这是旁人精心赠予,不可作为赌注。前些日子府中得了一副上好的墨棋,顾大人若有本事便来取。”   沈寒星说起“旁人”,特意看了一眼林星雪。   饶是林甫才也看出他的意思,明白他珍视夫人赠予的福绳。   顾宴没有资格再和他争,沈寒星拿一副不在乎的墨棋和他赌,而他连换赌注的资格都没有。   棋盘前,林星雪站在沈寒星的身侧,林甫才也在一旁观棋。   这一次,沈寒星不似除夕那夜与林星雪那般周旋,他攻势凌厉,几乎不给顾宴喘息的时间。   一场棋局来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顾宴最后艰难放下白子,心底苦笑:“我输了。”   “啧,”沈寒星摇摇头,“顾大人的棋艺不大好啊,甚至还不如我夫人。”   他说夫人说得那般熟稔。   顾宴一愣,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显。   无人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取下腰间荷包,放到棋盘旁:“愿赌服输。”   沈寒星也没碰那荷包,让落言拿着。   顾宴坐着尚未起,他也不赶人走,让人端个绣墩过来,把白子递到林星雪手中。   “陪我下一局。”   林星雪起身想坐到对面,沈寒星拉住她:“坐这。”   两人坐在同一侧,对面的顾宴就显得尤其突兀又尴尬。   他起身时看了一眼棋局,目光一顿,手心微微收紧。   刚刚沈寒星说他棋艺不如阿雪,他原以为是在讥讽他,如今看来或许并不是。   林星雪的棋艺并不比顾宴差,只是她从未在顾宴面前表现过。   又或许,是顾宴从未给过她机会。   顾宴心中的那个林星雪,只是一个善良胆小的庶女,未曾有过高光的时刻,也不曾有特别擅长的东西。   沈寒星的第二局棋,依旧维持上一局的攻势。   林星雪旁观时感叹顾宴输得惨,轮到自己便觉得十分丢脸,可怜兮兮地看向沈寒星,眼里包着委屈,伸出一根手指。   她要再下一局,这局大意了,不能再输这么惨。   沈寒星点点头,“好,再来一局。”   第二局也结束得很快。   林星雪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她现在可算明白除夕那夜夫君放的水有多深。   她被杀得片甲不留,两次。   夫君今日好狠。   ——   内室里,韩氏心疼地看着林星然:“这是怎么了?可是在顾府受委屈了?你说出来母亲替你做主。”   林星然脸色略微苍白,她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是,夫君待我很好,只是妹妹……”   林星然将府门前发生的事换个说法,激得韩氏细眉一挑:“她竟敢如此欺你?当真是攀了高枝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韩氏最为心疼自己的一双儿女,见不得有人欺负她的宝贝女儿。   “母亲莫要责怪妹妹,妹妹如今嫁进锦宁侯府,母亲若贸然训斥她……”   “那又如何,她终归是林府的女儿,日后定要依靠林府。你且放心,母亲有分寸。”   韩氏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沈寒星身染奇毒,活不了多久。   林星雪如今看不清自己的未来,那韩氏便帮她看清楚,看清谁才是她未来的依仗。   外间,林星雪正看着第二局惨败的棋局,她在研究沈寒星的战术,以求下次能小小赢他一次。   高嬷嬷出来寻她时,她的神情略微有一丝的僵硬,而后妥帖笑着点头,起身随高嬷嬷进去。   比起她的镇定,梧桐情绪外露便明显许多。   她察觉到高嬷嬷来者不善。   偏偏她被拦在内室门外,不准进去。   林星雪踏进内室,林星然已经不在,韩氏高高坐在主位上,缓慢拨着茶盏,一如人前端庄贤惠的主母形象。   林星雪行完礼,韩氏点头,声音清淡:“坐吧。”   林星雪低头坐下,她感觉到韩氏在审视她,而后很快听到韩氏问她:“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要到你生辰了?”   一句话,林星雪淡然的神情有了裂缝。   韩氏瞧得仔细,心里冷笑,她重重放下茶盏,声音像是磕在林星雪的心上,偏面上温柔得很:“你自小身体弱,苏姨娘为了照顾你费了不少心神,最后甚至在为你准备长寿面时……”   韩氏像是不忍说下去,轻叹口气。   林星雪知道韩氏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还是静静坐在那里,毫不反抗地听着,交握的双手指尖微不可见的颤抖。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当初你舅父寻来,苏姨娘本是有机会离开的,可是因为有了你只能选择留下,生下你时又伤了身子根本,彻底出不了林府。哪有女子真正愿意做妾?有苏姨娘的事情在前,所以母亲才不想让你嫁入旁人府中为妾。毕竟苏姨娘的悲剧不能在你身上重演。”   韩氏说话语调很慢,像是要把每句话都压在林星雪的心上,让她深深记着。   外人看和听,她还是那个思虑周全温柔和善的主母。   林星雪闭了闭眼,拼命压下心中涌出来的情绪。   韩氏不会无缘无故来踩她的痛点,定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很快,韩氏话锋一转:“听说,你和沈将军新婚第二日便分床睡了?”   侯府中有康嬷嬷和安苓做眼线,韩氏知道这件事不奇怪。毕竟现在府中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这几日林星雪睡在大床上,沈寒星不想让消息传出去时,旁人就休想窥得半分。   韩氏以为他们夫妻不睦,她如今将这话说出来,就是要告诉林星雪,别以为嫁出去就能脱离她的掌控。   韩氏记忆中的林星雪懦弱又胆小,唯一一回与她反抗还是因为顾宴,却是给林星然做了嫁衣。   韩氏就是要让她明白,她如今的依仗和后盾依然只有林府。   “母亲本想让你嫁一户清白人家,不想阴差阳错你嫁入锦宁侯府。那沈将军身染奇毒,怕是日后……到时候他的叔父顺理成章承继爵位,你自然也不再是什么侯夫人。如今你若凭着侯夫人的身份欺压旁人,来日等到沈将军去世,你所能依仗的只有娘家……”   第二次,韩氏第二次提到沈寒星会死,她甚至明目张胆用了“去世”这样的字眼。   林星雪觉得心脏有些刺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寒星的身体不好,他在治病在解毒,在努力活下去。   可在旁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将死的人。   林星雪突然起身,衣袖扫过桌面,茶盏“哗啦”落地,碎成两半。   这声音突兀又刺耳,惊到外间的人。   众人往内室门口看去,这才发现沈寒星不知何时坐在内室门口,落言拿刀抵着想要通禀的奴仆,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林甫才一直和顾宴说话,林星然也陪坐在旁边,夺去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在东侧间,内室在西侧,沈寒星离开时他们也没有注意。现下发现情况不对,林甫才最先上前,弯腰欲开口询问。   “嘘。”沈寒星一指搭在薄唇中间,让他安静。   他凤眸微眯,眼中寒光凌冽。   内室的人浑然不觉,外间的人也不敢出声提醒。   韩氏蹙眉,她没想到林星雪会如此激动,敢在她面前失礼。   “你做什么?你这些年学的诗书礼仪到哪儿去了,竟敢在长辈面前不尊不敬。”韩氏明显动怒。   林星雪很想反驳韩氏,告诉韩氏沈寒星不会走,他会活下去。她也不会依靠林府,她也从来没有试想过要依靠林府,能从这里逃离到夫君身边已是幸事。   可她说不出声,梧桐也不在她身边。   过往那些不能反驳的时光似乎又在眼前重现。   林星雪握紧双手,忽然觉得十分委屈。   但她没有哭,她不想在韩氏面前示弱。   内室安静许久,直到轮椅压过地面而来。   林星雪最先听到动静,她身子微微一颤,而后转身看向沈寒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委屈涌上心头。   林星雪双眼微红,却还是朝沈寒星勾起笑容,如同之前见到他一般。   少女见到他第一面总是对着他笑,哪怕她如今很难过很伤心。   沈寒星心里道她笨,伸手拉着林星雪蹲下来,有些生疏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和却带着某种戾气:“乖,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第20章 幻觉她是我沈寒星的妻   梧桐在外间隐约听见“苏姨娘”三个字时,心中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她知道林星雪心中的创伤,急得没有办法,只能去寻沈寒星帮忙。   沈寒星到内室门口时,刚巧听见韩氏在说“那沈将军身染奇毒”,韩氏明里暗里说他会死的话,他听了个全。   他倒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他本就是将死之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林星雪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低头看向林星雪的眼睛,那双精致漂亮的桃花此刻眼蒙上一层雾色。   少女始终没有落泪,倔强得很。   沈寒星知道,梧桐急着寻他过来,不会是因为韩氏在说他的坏话。想必他没听见的那些话,才是令梧桐着急忙乱的原因。   他想起少女昨夜的神情,她明显是从噩梦中惊醒,眼角还带着泪痕。   少女心中藏着事,像是不可弥补的创伤。   而他没听见的那些话,韩氏刻意说出来的话,定是往少女心中的痛点狠狠踩下去。   “没事了,起来,站我身旁。”   沈寒星对林星雪说话始终温和,他生疏地摸着少女的头,企图给她宽慰。   林星雪眼睫微垂,勉强收拾好情绪,起身站到他身侧。她依赖地拉着沈寒星的一截衣袖,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人前礼仪。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安心些。   沈寒星任由她捏着他的衣袖,也忘了自己不喜旁人随意近身的习惯。   他抬头看向韩氏那一刹那,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危险。   他不是什么文弱书生,更不是什么如玉君子。   韩氏对上他的眼睛,后背生出冷汗,她直觉眼前的人变了。   这一刻她才理解林甫才为何要对一个残废那么卑微恭敬。   “沈将军,我和阿雪在说话,你突然进来不知所为何事?”韩氏笑着问道,努力掩住心虚。   “是吗?”沈寒星漫不经心地反问,“说我什么时候死,说我锦宁侯府的爵位何时落到旁人手中?”   沈寒星一说完,韩氏脸色骤变。   她没想到沈寒星全听见了,她原以为守在外面的奴仆会帮她拦着。   林甫才也没想到韩氏敢明目张胆说这些话,他瞪向韩氏,弯腰替她求情:“内子糊涂,还望沈将军海涵。”   “海涵?”沈寒星嗤笑一声,他把玩着袖刃,随手往前一掷,精准钉在韩氏脚下。   韩氏双膝一软,她还没遇到过这般直接的人,上来就动手。   沈寒星身体微倾,声音添了几分戾气:“谁告诉你们,本将军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   “不巧,本将军最爱锱铢计较。林夫人敢在背后妄议本将军,那可知从前那些妄议之人下场如何?”   韩氏面色微白,她不敢回沈寒星的话,隐约猜到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下一刻她听见沈寒星轻描淡写地道:“本将军替他们把恼人的舌头割断,丢到乱葬岗上由群狼分尸,枯骨难寻。   “林夫人如今口出妄言,是做好准备了吗?”   若是旁人说这话,韩氏顶多觉得他在吓人。   但沈寒星不是。   他是手染鲜血,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恶鬼。   韩氏再笑不出来,她看着脚下那柄袖刃,刀刃寒光凌冽,令人望之生畏。她双膝发软,终还是学着林甫才的样子,卑躬屈膝道:“妾身不该在沈夫人面前说那些话,也是外面流言误会,还望沈将军谅解。”   沈寒星轻笑一声:“误会?林大人也觉得是个误会?”   林甫才额冒冷汗,他硬着头皮道:“内子妄言,下官定会严惩。”   “林大人打算怎么严惩?”   林甫才思索一番,试探道:“内子行事无状,当去祠堂跪拜几日……”   “听说京都郊外的静思庵偏僻幽静。”   林甫才一顿,而后狠心接着说下去:“下官会送内子去静思庵反省半月,她日后必定不敢再随意妄言。”   一家主母被送去静思庵反省己过,这事若是传出去,韩氏的脸面便丢尽了。便是想瞒,如今正是新年里,来来往往做客拜年之人众多,有心之人必会窥得一二。   韩氏心中再不愿,此刻也要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负责。   只是,仍有人看不清形势。   “沈将军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林星然再忍不住,她红着眼,仿佛被欺负的人是她,“沈将军偷听他人说话,如今又仗势欺人,这便是沈将军的气度吗?”   “气度,本将军可没有那个东西。”   仗势欺人又如何?   韩氏在戳林星雪的痛处时,难道不是仗势欺人吗?   他在这里尚如此,那曾经呢?少女不曾有人撑腰的那些过去,那些伤人诛心的话她又听了多少?   更何况少女还曾沦落到烧不起炭火的境地,他可不信韩氏会善待少女。   沈寒星伸手握住林星雪的手,见她手心微凉,又握紧些,想要给她暖着,“本将军最爱护短。不过顾夫人的意思是说,本将军已经沦落到可以让人在背后随意议论的境地,任何人都可以在我夫人面前说他的夫君是个将死之人,她能依靠的只有娘家,是吗?”   沈寒星冷冷瞥了林星然一眼,林星然害怕地往顾宴身后躲去,不忘对林星雪说:“妹妹,难道你就这样看着母亲受辱吗?”   林星然眼中带泪,仿佛对林星雪十分失望。   顾宴也禁不住皱眉,他也觉得沈寒星做得太过了,虽然韩氏有错在先,但她毕竟是长辈,如此欺人未免太过。   “沈将军,林夫人毕竟是阿雪……”   “闭嘴。”沈寒星冷冷打断顾宴的话,眼中渐有不耐。   他们一口一个阿雪,一口一个妹妹,当真把他当死人了。   林星雪感觉到沈寒星的力气加重,她一直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替韩氏求情,似乎在想别的。   沈寒星伸手牵她时,她才稍微有了些反应。   她看向沈寒星,见他薄唇轻启,声音微高:“记住,她不是任何人的阿雪,她是我沈寒星的妻,是侯府的将军夫人,是你们所有人见到都要弯腰行礼的人。”   这几句提醒狠狠敲在某些人的心上。   林星雪的反应明显了些,她指尖微动,一直僵硬的身体渐渐回温。   那句“她是沈寒星的妻”,似乎将她冰凉的心一点点焐热,她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轻轻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个字:走。   她不想留在这里了。   但在走之前,她需要先将母亲的遗物拿走。   沈寒星转身离开时,韩氏脚下一软,幸得高嬷嬷扶住她。   林星然心疼地看着母亲,过去宽慰她。   林甫才叹了口气,难掩怒气:“糊涂!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父亲怎么还怪母亲?明明是他们……”   “闭嘴。”林甫才懒得和他们母女废话,甩袖离开。   林星然分外委屈地看向顾宴,却见顾宴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林星然见他如此,心尖一痛。   她不敢想顾宴为何会失神。   ——   云岫院内,林星雪检查着脚下那一箱东西,里面是一些陈旧的衣物和发簪首饰,皆是苏姨娘生前所用之物。   出嫁当天,下人粗心将这箱东西遗忘,她今日回来也是为了取走母亲遗物。   林星雪见东西无一遗漏,才放心合上箱子,让人搬出去。   她走出去,见落言一人待在外面。   落言见她眼中疑惑,解释道:“将军一会儿就回来,夫人且等等。”   夫君自己出去了?他去哪里了?   落言也不知沈寒星去了哪里,林星雪只好待在云岫院等他。   一刻钟后,沈寒星尚未回来,倒是寿安堂那边来了人。   林老夫人提前回来了。   她先前带着府中的小少爷一同去外地,不想今日竟回来了。   林老夫人一回来,便有人将云潇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她当即做主将韩氏即刻送去静思庵。   “如今两位姑娘都已出嫁,以后怕是少有见面的机会。老夫人舟车劳顿归来,也是想见两位姑娘一面。二姑娘若是有空,不如去寿安堂坐一坐。”   林老夫人明显是想缓和气氛,她毕竟是长辈,给她请安也是正理,更何况林老夫人已经将姿态放低。   林星雪点头应下。   只是请安而已,见一面就走,不过需得夫君一道。   林星雪不知沈寒星去了何处,她在院中等了半晌,依旧不见人归来,只好动身去寻。   另一边,随同林老夫人回来的小少爷林星彦正要去寻母亲,一个婢女拦下他,绘声绘色地将云潇院中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那婢女将韩氏说得极其可怜无助,形容林星雪和沈寒星更是用上了豺狼虎豹这样的词。   “不想二姑娘一朝嫁出去,回门时竟然这般欺辱主母。唉,主母如今孤身一人前往静思庵,心中只怕甚是孤苦。二姑娘倒是开心得很。”   那婢女三言两语勾出林星彦的怒火。   他不似韩氏那般能忍,平日在家里便是个小霸王,以往也不曾少欺负林星雪。   他只当林星雪还是那个人人可欺的庶女,攥紧手中的擦炮,准备给林星雪一个教训。   那厢林星雪和梧桐分头去寻,她寻到一片竹林前,脚步微顿,却是不敢再往前走。   她背过身子,努力呼吸着。   路过的婢女上前,关心地道:“夫人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林星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婢女又遥遥看了一眼竹林,提醒道:“老爷想在竹林里建一座塔楼,里面怕是脏乱不堪,夫人可不要进去,以免落到陷坑里。”   林星雪双眸一惊,她之所以会寻到这里,是因为沿路的丫鬟告诉她,沈寒星问过竹林的走向。   他若是进了竹林,若是落入那陷坑……   林星雪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那一瞬间焦急的情绪影响她的判断。   她转身看向那片竹林,犹豫片刻,快步向前走。   竹林沙沙声响,林星雪一进去,那些声音仿佛在无限放大。   她努力稳住心神,四处寻找,待看到那空无一人的陷坑,心里不安才放下。   当焦急的情绪消失,她身处的四周环境对她的影响骤然放大。   那些沙沙的声音似乎变成谁的低语,时远时近,林星雪听不清,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她能看到一双狠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想,是幻听。   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努力挣脱那不真实的幻境。   直到,几道类似口哨的声音划过,连着几下“啪啪”的声音在林星雪的耳边炸开。   一瞬间,所有的抵抗失效。   林星雪听见落水的声音,她感觉到喉咙处难以挣脱的窒息感。   竹林变得昏暗,惊雷在远处炸开,她听见有人在低声咒骂,有冰凉的东西缠绕上脖颈,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无处挣扎。   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第21章 信他她潜意识里觉得面前这个人可信……   竹林幽静,风吹枝叶沙沙作响。   沈寒星将整片林子环绕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从云潇院往回走时,林星雪经过竹林时明显神情异样,她退后躲避的动作透露着害怕。   梧桐说,这是她九岁那年出事的地方。   正是因为在这里落水受惊,才会变哑,至今无法说话。   沈寒星轻轻敲击扶手,一下又一下,思索着不寻常的地方。   忽然,“啪啪”好几声类似鞭炮炸开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许是离得远,那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沈寒星微微眯眸,他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推着轮椅靠前,一个小少年的声音也愈发真切起来。   沈寒星在那小少年的背后,看到他将一根根擦炮擦响,然后丢向不远处的红衣少女。   擦炮乱飞,在少女裙边炸开,有些擦过她的手腕,伤及手背。少女抱着头,毫无反应地坐在地上,她将自己整个人团缩起来,用最原始的方法保护自己。   她的身子轻轻颤抖,耳边的声音难以消散,一睁眼眼前的幻象也接连不断。   她恐惧那双恶毒的眼睛,不敢睁眼,亦感受不到外界的真实情况。   而不远处的华衣少年口中还在骂骂咧咧:“你个毒妇,竟敢欺辱我母亲,一个庶女也敢踩到我母亲头上,本少爷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初就应该让你在苍岭县饿死冻死!一个没人要的麻烦,你当初就应该溺死在水里!”   华衣少年口口声声咒着少女去死。   他越靠越近,甚至想直接将擦炮兜头扔下去。   这是他新找的玩意,一擦就能着,扔出去再炸。威力不大,却能吓到胆小的人。   林星彦的想法当然不止这些,他打算先将这些擦炮全部扔过去,然后再惩治少女。   反正他整人的法子多的是,定会让少女哭着求饶,亲自求他母亲回来。   林星彦没有听到枯叶被碾碎的声音。   在他的身后,沈寒星看着他,眼中闪过嗜杀寒意。   林星彦莫名觉得背后升起一阵寒意,他尚未回头,忽觉右边小腿一阵剧痛,疼得他当即嚎叫出声,跌坐在地上抱着腿哭叫。   锋利的袖刃刺中他的小腿,鲜血直往外冒。   轮椅压着林中残叶而来,接连几根银针刺中林星彦的四肢。   林星彦惊恐地发现,他不能说话了,稍微动一动四肢便是钻心的疼。   他惊惧地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陡然间意识到,这人一念之间便可取走他的性命。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星彦第一次感觉到刻骨的畏惧。   聒噪的声音消失,沈寒星推着轮椅靠近林星雪。   林星雪的姿态和刚刚一样,沈寒星靠近她时,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沈寒星试探伸手触碰她的肩膀,指尖刚刚碰到,林星雪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般,她惊恐地抬头,想要往后逃。   沈寒星看清林星雪的模样,瞳孔微缩。   在他的印象中,少女一向很爱委屈,仿佛随时都能哭给他看。   但是,少女从未真正哭过。   哪怕今日在云潇院,韩氏句句踩在她心上时,她为沈寒星不平时,她也只是红了眼眶,倔强得不肯服软不肯哭。   而现在,林星雪脸上满是泪痕,桃花眼中溢满泪水,泪珠一颗颗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没有认出沈寒星,还想逃。   沈寒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林星雪挣扎去逃去打,最后甚至张口咬上沈寒星的手腕。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血花瞬间往外冒,铁锈的味道弥漫出来。   沈寒星任由她咬,手轻轻摸向她的发顶,像少时母亲宽慰他那样去抚平少女的情绪:“阿雪,不怕,我在这里。”   他生疏地唤着“阿雪”,声音轻柔,手腕血珠垂落,他仿佛感受不到痛,眼睛望着少女,语调轻缓地抚平她惊惧的神思。   林星雪的动作渐渐迟缓,她开始听到耳边有人在唤她。   起先她以为是母亲,后来那声音渐渐盖过低哑的咒骂,变成男子沉稳的语调。   她觉得那声音熟悉,口中血腥的味道令她作呕。   她终于停下咬人的动作,很慢很慢地抬头看向沈寒星。   她看了他许久,似乎在仔细辨认这个人是谁。   她伸手抚上沈寒星的鼻梁,一眨眼,泪珠垂落,无声道:“夫、君?”   “是我。”沈寒星轻声应道。   他取出帕子擦干净林星雪脸上的泪,等到少女眼神不再涣散,他才轻声问她:“能站起来吗?”   林星雪缓缓点头,她其实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面前这个人可信。   “那眼前还会看到其他的画面吗?”沈寒星放轻声音,怕惊到少女。   林星雪闻言,眼中闪过害怕。   在旁人眼中明亮的竹林,此刻在她眼中依然昏暗恐怖。   “那你相信我吗?”沈寒星接着问。   林星雪缓缓点头,她相信夫君。   “好,那我待会儿会蒙上你的眼睛,你牵着我的手,我带你出去,好吗?”   沈寒星将巾帕折起,见她点头,才蒙住她的眼睛。   他示意少女起身,牵着她的手,顺便朝空中放了一个信号烟。   林星雪听到那炸开的声音,微微瑟缩。   她紧紧抓着沈寒星的衣袖,眼前一片昏暗,跟着他一步步往外走。   刚刚走出竹林,闻信而来的落言见到林星雪浑身狼狈的模样,正要出声询问,沈寒星示意噤声。   他拉着林星雪蹲下,取下她眼上的巾帕,指了指明亮的天空,“你看,天亮了。”   林星雪顺着他的手指往湛蓝的天空望去,温暖的阳光驱逐浸透身体的寒意,她伸手微微挡了挡阳光,忽然觉得很累。   她的意识渐渐消散,双眼一闭,身子软倒。   沈寒星及时接住她软倒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去准备马车,回府。”   侯府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林府后门,而后又快又稳地赶回侯府。   此刻,林府早已乱作一团。   先是主母被送去静思庵思过,现在小少爷林星彦又被伤了右腿,明明疼得发疯,却叫喊不出声。   大夫将那四根银针取出,林星彦终于能动弹起来,却依然说不出话。   他惊恐地指着自己嗓子,示意自己发不出声。   “大夫,这是何故?”林老夫人焦急询问。   “这……”大夫检查过后,只能无奈摇头,“在下医术不精,怕是无法让令郎恢复说话。”   “什么叫恢复不了,难道我儿以后要变成哑巴吗?”林甫才怒斥。   他一吼完,整个人一愣。   哑巴……   这是沈寒星故意为之。   大夫将林星彦腿上的伤口处理包扎好,又喂了碗汤药。   林老夫人见林星彦睡去,示意林甫才跟着她出去。   等到众人退去,林老夫人才重重叹了口气,她看向林甫才,眼里有浓重的担忧:“你可知我此次为何提前回来?”   “不是为了看然儿吗?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不让她回门,果真是个麻烦!”   林甫才气得不行,那个她明显是指向林星雪。   他们都以为沈寒星不会重视林星雪,也猜到她可能会受苛待。但担忧仅仅是担忧,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抛之脑后。   林甫才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庶女的未来。   林老夫人重重敲了敲拐杖,急得不行:“那是我说给其他人听的。彦儿他伙同其他人将云安县夏家的孙子打成重伤。夏家不依不饶,我怕他们对彦儿不利,才连夜带他回来。你赶紧想办法,看如何平息此事。此事若是闹到明面上,怕是彦儿要脱层皮。”   “什么?”林甫才听完,只觉得眼前一花,险些站不住。   林甫才只有林星彦这一个儿子,韩氏和林老夫人都疼他,打不得骂不得,将他宠得无法无天。以前林星彦只是小打小闹,稍微严重些林甫才也能用钱用势平息。   可夏家是什么人?他们虽无人在朝做官,但是东宁首富,结交人脉甚广。   林星彦将夏家孙子打成重伤,夏家怎会善罢甘休?   “有多少人知道母亲离开的消息,夏家那边可瞒住了?”   林甫才现在也没有心思管林星彦受伤的事了,他现下更怕夏家知道林老夫人带人提前回京的消息。   “我瞒得紧,夏家应该还不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千万要瞒住,若是让夏家知道彦儿跑了,一怒之下闹到京都就麻烦了!”   在云安县他尚能想想法子,若是闹到京都,不仅林星彦遭殃,林甫才也会受影响。   ——   侯府东跨院。   梧桐小心地扶着林星雪躺下,帮她掖好被子,退到一旁让祁烨诊脉。   “放心,没什么大碍,只是受惊,煮碗安神汤让她服下,睡一觉便好了。”祁烨收回脉枕,转身去写安神汤的药方。   沈寒星坐在床前看着林星雪,待到梧桐将安神汤喂下,见林星雪眉头渐松,确信她已平静,才转身离开。   祁烨尚在东侧间等着,见他来,放下茶盏:“第一次见你如此着急,竟然用了蓝色信烟。”   蓝色信烟,事态紧急时方用。   当时的情况,远到不了那种情形。   沈寒星会用,仅仅是为了让落言知道他的方向。   他觉得少女那种情况不能等太久。   沈寒星不回祁烨的话,他看向梧桐,沉声问她:“你们姑娘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变哑?” 第22章 心病昨日竹林里那个温柔唤她的人是不……   “夫人九岁那边,曾于夜间误入竹林。彼时尚是春日,春雷滚滚,奴婢和嬷嬷都以为夫人在屋中睡觉。直到嬷嬷发现屋中空无一人,才知夫人失踪。奴婢和嬷嬷四下寻找,最终在竹林后的一方池塘里发现异样。嬷嬷惊觉夫人落入水中,拼命将夫人救了上来。当时夫人脖子上还缠着一根藤蔓,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存在。若不是嬷嬷救治及时,夫人可能在那时就……”   当时情况危急,幸得嬷嬷会救治溺水之人的法子,若是迟了那么几息,可能便救不过来了。   梧桐回想当时的情况就难过,她忍住情绪,继续道:“夫人高烧几日不退,好在是熬了过来。只是清醒之后,怎么也不愿意开口说话。起先我们都以为是受惊过度,后来才发现夫人说不出声音。京都的大夫束手无策,夫人的舅母曾带夫人远去他方求医,最终也没能治好。其实夫人现在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了。刚醒那阵,夫人根本不愿意张口说话。”   现在林星雪愿意张口说话,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对说话这件事不再拼命抵抗。   “她为何会落水?”沈寒星皱眉问道。   “不知,”梧桐摇头,眼中也有困惑,“许是夫人在水中受惊过度,全然记不起自己为何要去竹林,又为何会落水。夫人自此不敢再踏入那片竹林,老爷也吩咐将那池塘填了。后来有一回,三少爷故意引着夫人去竹林,我们才发现夫人容易在林中产生幻视幻听。按理说,夫人今日不该进那竹林才是。”   明知自己进竹林会难受,但林星雪还是进去了。   沈寒星想起那时看到的,林星雪身后不远处是挖出的两个陷坑。   她当时正在寻他,她知道他孤身一人出去,若是以为他进了竹林……   沈寒星心绪复杂,他竟觉得自己不该自作主张。最起码应该告诉她,他去了哪里,让她放心。   “你说是三少爷引着她去竹林的?当时还发生了什么?”   “这……”梧桐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说。   “说。”沈寒星语气微寒。   梧桐不敢再犹豫,如实道来:“当时三少爷发现夫人只知团缩护着自己,就拿着软鞭抽了夫人好几下。”   那时林星彦不过七八岁而已,挥起鞭子来却毫不手软。   “他为什么要打你们姑娘?”祁烨难得好奇问一下。   “因为夫人路过时将三少爷的鸟雀惊飞了。”   那是林星雪第一次出现幻视幻听,所以梧桐将这件事记得很清楚。那时距离落水已经三年,谁也没想到林星雪心里还有创伤。   “鸟雀惊飞?”   “当时三少爷正在抓树上的鸟,夫人的脚步声惊到那只鸟,三少爷没有抓住。”   “嘶……”祁烨虽然没见过林星彦,此刻也能想象出他的顽劣,“这林家倒真是会教养孩子。”   唯一的嫡子教养成这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大抵也是以为孩子年幼时顽劣些没什么。   梧桐当时也年幼,当年救下林星雪的嬷嬷已亡故,沈寒星见再问不出什么,挥手让梧桐退下。   他看向祁烨,向他描述林星雪在竹林里的状态,“你此前可有见过相似的病人?”   “没有,”祁烨摇头,沉思半晌,“不过我师父倒是遇到过。你家夫人这样的病大抵是在心不在身。她选择闭口不言,封闭记忆,应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当晚在那竹林中一定是发生了让她十分惊惧的事,而这件事很有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所以再次走进相同的场景,容易产生幻觉。”   “不过林府里能发生什么威胁她生命的事?”祁烨小声嘀咕了一句。   沈寒星又想起梧桐说的那些话。   他曾经以为林星雪在林府不受重视,但再不受重视也不会至此地步。   林星雪在林府的地位,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许多。   “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   “心病还需心药医,或许故地重游刺激记忆有用。”   沈寒星皱眉,摇头:“不行。”   林星雪不能再进竹林。   “那就只能等,等到有一日她忽然恢复记忆,打开心结,又或许一辈子记不起来,一直说不出话。”   这话听着有些应付,但他们连林星雪的心结是什么都摸不清楚,又谈何解开心结,让她说话?   “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你师父先前遇到的那个病人呢?”沈寒星第一次如此耐心询问,他面对自己的病情都未必如此上心。   “那个病人是受了更大的刺激。他对湖水有深刻的恐惧,十尺之内都会生出幻觉。后来是他的妻子遇险,他为救妻子跳入水中,才不再害怕湖水。”   “所以说,这个刺激可以是亲近之人遇险。”沈寒星得出结论。   “嗯……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各人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你可以先试着让她开口说话,循序渐进。”祁烨试图拉回沈寒星偏离的想法。   遇险这种事,是拿命在赌。   当初那位夫人也是会凫水,才敢如此刺激丈夫。当然祁烨不会告诉沈寒星这是一场戏,祁烨莫名觉得沈寒星会想偏。   毕竟他现在已经想偏了。   沈寒星不再追问,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也不知是不是在想怎么刺激林星雪。   祁烨见他周身气势冷寒,知道这是他心情不好的体现。   按理说,此时不该再触他的霉头,但是……   “沈将军,你才成婚五日。”   沈寒星手指微顿,没什么反应。   祁烨笑了笑,不多言,收拾药箱离开。   成婚尚五日,沈寒星已经为了这位夫人动了杀心,且动用了蓝色信烟。   他从前可没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   翌日天明,床幔间光线昏暗不明。   林星雪刚醒过来,她尚未起身,只觉喉间干涩难耐,正欲伸手拉响铃铛。   一杯水忽然从床幔外递了过来,沈寒星将床幔掀开,明亮的光线照进来。   林星雪看向他,一时有些恍然,似乎没想到沈寒星会出现在这里。   “先喝水。”沈寒星将茶杯递过去。   林星雪乖乖点头,仰头将茶水喝尽,才觉得嗓子舒服许多。   她喝水的功夫,沈寒星已经扯响铃铛,外间很快有人走动的声音响起。   沈寒星去了侧间,梧桐在内服侍。   梧桐一边挽发,一边低声林星雪耳边说:“夫人,昨日将军守了你一夜呢。”她又将昨日竹林里发生的事说清楚。   林星雪其实记得不真切,只隐约记得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那片竹林,林星彦的事她更是半分印象都没有。   她走出西侧间,沈寒星正将一封信折起,见她过来,淡声道:“过来吃饭,今日不必去请安。”   沈老太君那边早知昨日之事,交代让林星雪好好休息。   林星雪坐到沈寒星的侧面,她咬一口包子,抬头看沈寒星一眼。   唔,夫君眼下有青黑,是因为守了她一夜不曾合眼吗?   可夫君有些冷淡,昨日她听见的那几声“阿雪”,当真是夫君在唤她吗?   少女眼中有思索,来回看了好几眼。   沈寒星见她一个包子夹半天夹不上来,索性放下筷子看着她:“说吧,有什么事?”   林星雪下意识地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下人取来笔墨,她详细地将昨日进竹林前的事写下来。   她当时太着急了,以至于忽略了一些事情。   先是有丫鬟告诉她沈寒星可能去了竹林,后又有丫鬟碰巧路过告知她竹林里有陷坑。结果她心急之下入竹林,就遇上林星彦。   沈寒星看了一眼她写的:“所以你怀疑有人在算计你?”   林星雪摇头,又补充几句话:不是算计,是借刀杀人。有人想借夫君的手,对付林星彦。   当然,最终目标肯定不是林星彦,而是韩氏。   其实林星雪已经猜出背后之人是谁,但她不打算点破这件事。   “你想要怎么做?”   ‘告诉他们有人在背后捣鬼。’   至于其他的,由他们自己去查,才更能让他们信服。   沈寒星挑眉,显然没想到林星雪也会算计别人,他点头应下,问她:“还有别的事吗?”   唔……   林星雪其实很想问,昨日竹林里那个温柔唤她的人是不是夫君,还是说只是她的幻听。   毕竟夫君很少那么亲昵地喊她。   林星雪犹豫很久,还是没问出来。   沈寒星以为她在忧虑林星彦的事,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她碗里,“林府的事不必担心,我会处理。”   此刻林府根本无暇顾忌林星彦还不能说话的事。   林甫才正在为夏家的事心急如焚,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一封信送入锦宁侯府,正是夏家家主亲自写来的信。   夏家如今当家做主的并不是老太爷,可老太爷唯一的孙子被打成重伤,家主自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问一问沈寒星的意思。   “告诉夏远,此事不必顾忌侯府。”沈寒星将收入袖中的信纸烧成灰烬。   林府养成的纨绔子弟,自该让他们尝尝苦果。 第23章 巧遇他怎么不知道少女还有别的心意?……   年初五那日,沈寒星派人前去林府。   林府管家崔暮听见下人通禀,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倒是勉强镇定:“快去通知老爷。”   说话间,崔暮赶去前厅,只见一黑衣侍卫正等在里面。   “不知沈将军有何要事吩咐?”崔暮试探问道。   “将军那日在竹林不小心伤到府中小少爷,特让属下送来解药。”   崔暮闻言,心中一松,又是一喜。   那解药定能让林星彦恢复说话。   这两三日他请了十多个大夫,皆是束手无策,好在沈寒星并没有打算做绝。   林甫才匆匆赶来前厅,侍卫将那话重复一遍,随即递上解药:“那日夫人和府上小少爷同入竹林,太过巧合,想必林大人心中有数。”   侍卫话说得直白,林甫才面色一僵。   他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倒没有细细想过那日的事。   前脚韩氏出府静思,后脚林星彦便得到消息去欺负林星雪,未免太过巧合。   侍卫明显在指责是他授意。   林甫才赶紧澄清,又保证一定会查清楚此事,给侯府一个交代。   人一走,林甫才重重拍了拍桌子,气得胡子直吹:“给我查,我倒想看看是谁在府中兴风作浪。”   崔暮也没想到还有隐情,思及林星彦可能被人做了靶子,他心中隐有猜测,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去查,很快将那日的事情查清楚。   是姜姨娘。   那日云潇院的事瞒得再紧,还是让她听到风声,她敏锐地察觉到沈寒星很在乎林星雪。   先是让人拦下林星彦,告诉他韩氏被罚一事,又安排丫鬟引导林星彦和林星雪先后进竹林。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毕竟连姜姨娘都没想到沈寒星会真的在竹林里,那只是她让丫鬟撒的谎而已。   哪怕林星雪没有进竹林,以林星彦那个暴躁性格,肯定也会主动找事。   韩氏不过说了几句错话便被罚,那主动送上门的林星彦必定也不会有好下场。   姜姨娘算计得清楚,只是她没想到林星雪竟能发现不对劲。   她挨了林甫才一巴掌,哭得梨花带雨:“老爷,妾身一时糊涂,求老爷原谅妾身一次,妾身下次不敢了。妾身愿抄写佛经为少爷祈福,求老爷宽宏大量。”   她生得娇媚,最受林甫才宠爱,如今娇弱地跪伏在地上,惹人怜爱。   林甫才本有些心软,崔暮低声道:“老爷,是不是该将解药送过去?”   一句话让林甫才想起林星彦的惨状。   他狠狠甩开姜姨娘的手,正准备让人捆下去。   姜姨娘眼见情势不对,心里暗骂崔暮坏事,不愧是跟韩氏嫁进来的奴才,果真护着她。   “妾身自知罪孽深重,等到妾身将腹中孩儿生下来,到时任由老爷和主母发落。”姜姨娘怯弱地摸着肚子,放出最后的王牌。   林甫才眼睛顿时瞪大:“你说什么,你有身孕了?”   林甫才子嗣不多,至今也只有一儿二女,林星彦还教成了那个模样。他打心眼里想要多生几个孩子,偏偏总不能如愿。   “是,如今才两个多月,本想等到胎像稳定下来再跟老爷说。妾身平时也是不敢这样行事的,可有了身孕之后总爱多思多想,夜夜噩梦不安,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的命不值钱,还请老爷怜惜孩子。”   至于梦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多思多想,那就看林甫才怎么想了。   姜姨娘一套话术下来,虽然依然被关了禁闭,但成功保下自己。   林老夫人听到消息,最终也默认林甫才的做法。   他们现在更忧虑的是夏家那边的事该如何处理。   ——   新年转瞬即逝,临近十五,年味渐淡。   林星雪走进秋水苑,药香扑鼻而来。   祁烨正在廊下煮药,他挥着扇子,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怎么,你家将军又出什么事了?”   院门处的人没有回答,祁烨方觉不对,他抬头朝门口看,见是林星雪,眸光微闪。   他起身将扇子放到一旁,笑容温和:“夫人请进。”   屋里药味更浓,林星雪一进去,先是闻到一股微甜的药香。   她看向那株枯黄的草药,祁烨见她好奇,递给她:“是不是觉得味道很熟悉?”   林星雪闻了几下,点头。   是沈寒星身上的味道。   “将军不喜欢身上有苦涩的药味,每次药浴我都会加一些这种草药进去,他的衣裳应该也熏了这种味道,没有任何助益,纯属添香。”   这话听着像是抱怨。   林星雪没想到沈寒星还有这样一面,她闻着那药香,思索着能不能做成香丸。   她喜欢这个味道。   祁烨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若想要,尽管来取便是,我这里多的是。不过夫人今日来应该不是为了这株草药吧。”   林星雪把草药放回去,一边点头一边递过去一张纸:有什么我能为将军做的吗?   祁烨看见纸上内容,心中微讶。   他原以为林星雪是来打探沈寒星的身体状况,倒是他多想了。   “将军最近身体很好。”   祁烨不打算多说沈寒星的状况。   林星雪不傻,她能看出祁烨的防备,或者说是祁烨刻意让她看出来。   但她不想轻易放弃。   回门前夜,沈寒星一身寒气回来。她虽不知他去了哪里,但隐约猜到和他的病情有关。他本来是不打算陪她回门的,但最终还是为了她提前出府办事。   回林府时,更是他护着她。   她也想为夫君做一些事情。   林星雪将纸张翻面:什么事情都可以,哪怕是一些小事也行。   如果祁烨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她可以只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少女有些固执,祁烨沉思一会儿,转身取回一只白瓷药瓶递过去:“这是用在他腿上的外敷药,不过他嫌味道难闻,药效也微乎其微,所以懒得用。夫人可以去试一试,不过可能会被拒绝。”   毕竟沈寒星是他见过最难搞的病人。   林星雪接过那药瓶,用力点头。   她拎着一包草药和那瓶药心满意足地回到东跨院,一进院子,就见前方有几人合力拖着一张檀木大床,正往正屋里搬。   林星雪心口一跳,生出不好的感觉。   她匆匆赶到内室,果真见原先那张贵妃榻已经搬走,仆役们正将大床放过去。   林星雪无声地叹口气,心里有些沮丧。   她还以为夫君忘了这事呢。   “怎么,嫌床小?”身后响起一道悠悠的声音。   林星雪鼓着腮帮子回头看向沈寒星,极其明显表达自己的不愉快。   她不开心,沈寒星倒舒心很多。   本就该分床睡,他不能总是纵容这个小姑娘。   “手上拿着什么?”   林星雪一藏,不让他看。   沈寒星见她发小脾气,倒也不急着看是什么。   林星雪兀自坐在那里气了半晌,想到明日是上元节,又生出一个念头。   她挪啊挪,挪到沈寒星身边坐着,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在他手心写:上元节,陪我去?   “不去。”沈寒星对上元节不感兴趣。   林星雪拽着他袖子,狠狠指了指檀木大床。   这都和她分床睡了,不安慰她一下吗?   沈寒星莫名读懂了林星雪的意思,他还想拒绝,少女就鼓着包子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就差没红了眼眶。   沈寒星当然知道她在装可怜,毕竟他见过少女真正垂泪的模样。虽然林星雪什么都不说,但沈寒星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她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连那安神丸都定不了她的心。   可白日里,少女还是正常的模样。   沈寒星沉默半晌,终是道:“至多一个时辰。”   林星雪立刻同意,心里开心冒泡。   她原先觉得夫君这几日有些冷淡,似乎在刻意疏远她。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呀,她一扮可怜,夫君就答应她了。   此刻若是沈寒星知道她的想法,怕是明日的上元之行立即就要泡汤。   好在沈寒星没有读心的本事。   翌日傍晚,林星雪特意去了一趟书房,仔细看了一下沈寒星的装扮,然后又轻声离开。   沈寒星皱眉,直觉少女要做什么事情。   果然等到出门时,林星雪换了身水蓝色的百褶裙,一应配饰也换成相应的颜色,腰间垂下雪色衿带。   不巧,沈寒星身上穿着蓝色锦衣,腰间束着黑色革带。   仔细看两人连衣裳上的花纹都相近。   少女的小心思袒露得明明白白。   沈寒星觉得好笑的同时,心中莫名有些愉悦。   马车一路出侯府,却没有径直前往热闹的广盛长街,中途停在一处府宅前。   司阍看清来人,立刻引人进去:“老爷吩咐了,让我们见到将军不必通知,说将军今日必会来取东西。”   沈寒星闻言挑眉,倒不知老先生哪来的猜想。   “你们带她去花房,”沈寒星示意丫鬟领路,又嘱咐林星雪,“你在花房等我,我取个东西便回来。”   林星雪点头应下,她跟着丫鬟一路行到一处灯火通亮的小房子。   小房子里甚是暖和,刚进去便闻到扑鼻花香,竟是一座温室花房。   花香浮动,林星雪好奇地观赏着那些本该在春日盛放的繁花。   丫鬟下去取茶水和点心,她便一人安静地待在花房中。   少女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灵动曼妙。   顾宴怔怔地看着那身影,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林星雪。   那丫鬟久未回来。   顾宴脚下微动,心中挣扎良久,想到那日林星雪在竹林受惊,终是忍不住往前去。   林星雪听到有人进来,一开始以为是那小丫鬟,便没有抬头。   直到感觉那人许久没有动静,才抬头望去。   她一见是顾宴,不禁皱眉。   顾宴怎么在这里?这里如今只有她一人,他怎可贸然进来?   少女不满的情绪透露出来。   顾宴走近几步,见她往后躲,又停下不动:“抱歉,我以为花房里没人。”   林星雪不舍地看了眼粉色牡丹花,还是决定出去。   他已娶,她已嫁,不适合单独待在一起。   林星雪努力避开顾宴走,她擦身而过之时,顾宴忽然伸手往前一碰。   他碰到少女的指尖,林星雪立刻挥开他的手,连退好几步,瞪大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抱歉,”顾宴看她紧张,连忙后退几步,“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顾宴摊开手心,是一只玉雕的兔子,像是卧在雪中。   林星雪摇头,示意她不要。   顾宴早知如此,他苦笑着收回玉雕,低声道:“我早知你不会收……阿雪,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   他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如今终于说出来。   但他没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少女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   她的心意,她的什么心意?   林星雪觉得不对,她又往后退了两步,丝毫不在意顾宴的苦涩。   少女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明显后退好几步。   花房外,沈寒星看着窗纸上映着的两道身影,耳力甚好地听见顾宴那句话。   辜负她的心意。   他怎么不知道少女还有别的心意?   嘶,好像有点生气呢。 第24章 亲他(二合一)……   一刻前,沈寒星从许老先生手中接过玉雕,他看着相卧在彼此身边的狼兔,浅笑道:“老先生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湛。”   许老先生朗笑一声:“你这小子,不必特意来夸我。要不是看在你之前帮我的分上,我还真不能帮你紧急加工。比起玉雕,我现在更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下次不许再拿这样的事情求我。”   许老先生也是一代大儒,当初陛下有意让他做太傅,老先生不愿,还是沈寒星从中斡旋,打消陛下的意思。   他离朝之后,更加热爱打理花花草草,连以前喜爱的玉雕都甚少碰了。   “老先生何故觉得我今日必会来取?”沈寒星随口一问,将玉雕收入怀中。   许老先生倒了杯热茶,捧着杯子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你猜。”   沈寒星懒得猜,直接转身离开。   许老先生眼见他不回头,扬声道:“你这孩子,性子果然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不讨喜。这有什么难猜的?你如今娶妻了,今日又是上元,你特意让我加急做出来的玉雕,难道不是为了今天送给你的娘子?”   如今也只有许老先生会说,他的性子还和从前一样。   沈寒星并不反驳前半句话,他本想回不是,摸到胸口的玉雕,又将话咽了下去。   许是他是真有这么一层意思吧。   不过也是小姑娘缠着他非要今日出来,不然他才不会特意跑一趟。   老先生喝了杯热茶,又叹道:“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太喜欢兔子之类的可爱东西了,年前顾家小子也求我雕了一只雪兔。我看在从前与他父亲的交情上也就应了,不成想他好几月不来取,我还以为他忘了呢。”   沈寒星目光微闪,淡声问:“顾宴?”   “嗯,他刚刚才取走,想来也是要送给他的夫人吧。”老先生低头摆弄器具,正想再问问沈寒星最近有没有什么品种奇特的花,一抬头却见人已走远。   “还说猜不到,这不是赶着去送玉雕了?”老先生摇头叹笑。   从许老先生的住处到花房,不足半刻多的路程。   顾宴前脚进花房,后脚沈寒星也到了花房附近。   他万分歉疚说出的那句“辜负她的心意”不偏不倚地落进沈寒星的耳中。   花房内的两人丝毫不觉外面正有人盯着。   林星雪努力拉开与顾宴的距离,眼里尽是防备。   如今她不想再和顾宴有过多纠缠。   顾宴眼见她一退再退,默默将玉雕放在花架上,“这本就是我为你求来的。它是属于你的,你随便处置。”   林星雪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   她不懂顾宴到底要做什么,哪怕那玉雕真是为她求来的,如今也不该再送给她。   少女眼中的防备浓重,顾宴看着她那般模样,想起少女先前对他的态度。   她会对他笑,虽然恪守着规矩,但他能看出她对他是不同的。   如今这份不同消弭,只剩下僵硬的疏远。   顾宴知道他该出去,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日在竹林里昏迷,身体可好了?”   他并不知道林星雪对竹林有恐惧,只当她是身体不适才会致昏迷。   林星雪点头:好了。   “那你在锦宁侯府过得好吗?”   林星雪继续点头。   顾宴却有些不信了。   若是过得好,若是沈寒星当真重视她,她又怎么会在竹林里昏迷?众人皆知沈寒星冷情冷性,他当真会对阿雪好吗?还是说回门那日都是假象?   顾宴思虑许多,林星雪眼见他表情越来越奇怪,总觉得浑身不适。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谁盯上了,心里莫名发虚得厉害。   可她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呀。   “阿雪,”顾宴语气忽然变得坚定起来,他认真地看向林星雪,“若是以后你遇到什么难处,可让人来寻我。哪怕有再大困难,我也会帮你。”   帮她什么?   林星雪觉得顾宴今夜可能喝酒了,要不就是吃错药了,不然他说的话她怎么都听不懂?   少女坚定地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他帮忙。   顾宴勉强笑了笑:“我知你如今不信我。但请你相信,哪怕是为了当年你帮我的那些情义,我也不会任由你自生自灭。虽然如今我比不上沈寒星,但终有一日……”   顾宴话尚未说完,花房门边响起一道叮铃的声音。   那是挂在门上的铃铛,有人要进来了。   林星雪探头去看,人未见声先闻。   “终有一日什么?”   花房的门推得大开,冷风悉数灌入,沈寒星坐在门口,半个身影隐入身后的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声音冰凉:“难不成顾大人以为能踏着我将我妻子夺走?”   一句话惊得林星雪瞪大眼睛。   她总算知道自己心虚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她现在好像话本中姑娘当着未婚夫的面与真爱见面诉衷肠啊!   明明自己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林星雪看见沈寒星的那一刻,莫名觉得自己完了。   她觉得夫君是真的生气了。   沈寒星推着轮椅经过顾宴身边,他的手臂不经意一碰,花架上的雪兔“噔”的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抱歉,碰碎你的玉雕了。”沈寒星不过心地道歉。   林星雪看了一眼那碎成两半的玉雕,心口跳得极快。   沈寒星行至她身前,正好瞧见她那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心疼了?”   少女立刻用力摇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   沈寒星心中冷哼一声,他无甚表情地看向顾宴:“顾大人不请自入,是来与我夫人诉衷肠的吗?不知令夫人可知顾大人的一片痴心?”   “在下没有此意,还请沈将军莫误会,不要苛责沈夫人。”顾宴冷眸回道。   “我的夫人我想如何便如何,怎么还需要请教顾大人吗?”   “你……”顾宴忍住怒气,“只要我在一日,我断不会容忍你欺负她。”   沈寒星低笑一声,像是对顾宴的嘲讽。   他招了招手,示意林星雪蹲下来。   林星雪乖顺蹲在他面前,沈寒星勾住她一缕碎发,慢声问道:“他觉得我对你不好,欺负你,你是不是也觉得在我这里受了诸多委屈?”   林星雪摇头,又在他手心写个“好”字。   夫君虽然有时候爱欺负她,但对她很好,还会为她撑腰。   少女眼神真挚,不像是在撒谎。   沈寒星收拢手心,漫不经心地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想离开,我可以给你一封和离书,让你嫁给你想嫁的人。”   沈寒星摆出诱惑的条件。   顾宴眸光一动,他看向林星雪,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   林星雪听到“和离书”三个字时,起先是一愣,而后是控制不住的委屈。   夫君竟然不信她,还因为顾宴的三言两语说要与她和离。   少女垂眸,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沈寒星见她久不作答,眼底渐有寒意。   他松开少女的那缕碎发,像是在割舍什么,“你不用顾虑圣上赐婚这件事,我既说能和离就一定能和离。你不愿留在我身边,我也无意强留你。等到今夜回去,我就写下一封和离书……”   一、二、三……   林星雪默默数着,沈寒星已经连说三次和离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寒星,沈寒星蓦然对上她的目光,声音一顿,又冷声道:“想清楚了?”   少女微微点头。   沈寒星握紧双手,“那便现在回去,和离……”   “书”字尚未吐露出来,沈寒星的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少女握住他的手腕,借力起身,双唇准备无误地覆上那双浅红的薄唇,彻底封住沈寒星的嘴。   一瞬间,彼此的呼吸似乎都在放慢。   沈寒星所有想说的话通通被堵在喉咙里,唇上的触感温软绵柔。少女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贴着他的双唇,微微蹭了蹭,像是在摩挲品尝一块糕点。   沈寒星第一次体会到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双目对视,林星雪脸上顿时炸开烟花,她猛地后退,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   沈寒星及时扯住她的手臂,避免她撞到身后的花架。   只是他这么一拉,少女顺势扑到他身上,鼻尖险些相碰,距离再次近到呼吸可闻。   彼此静静对视,少女的眼睛又忍不住挪到他的嘴唇上。   她觉得夫君嘴唇的味道很好,她有点想再尝一下。   气氛暧昧旖旎,少女拿鼻子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鼻梁,湿润迷蒙的眼睛看着沈寒星,一眼就让人失控沦陷。   沈寒星握着她的手臂收紧,他抚上少女的后腰。   忽然,又是一声“叮铃”。   花房中再无顾宴的身影。   林星雪从失神中猛然回神,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仓皇退开,温度节节攀升,她的脖子耳朵脸颊迅速烧红。   少女捂着脸,羞愤难当。   梧桐说得果然没错,那些情爱话本不能多看。   看,她不就是被话本误导,什么亲一口就能让人闭嘴,果然是……骗人的?   不对,夫君好像真的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林星雪挪开双手,悄悄看了眼沈寒星。   沈寒星端坐在那里,确实没再提和离的事,耳尖似乎也染上可疑的红。   他勾了勾手指,林星雪小步挪到他身边,看了那么一眼不敢再对视。   “真不打算……”   沈寒星尚未说完,嘴巴结结实实让人捂住。   少女瞪着他,威胁他不许再说,这会儿倒是忘了害羞。   沈寒星拨开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不后悔?”   林星雪摇头,她才不会后悔呢。   沈寒星笑了一声,笑声中似乎带着愉悦。   他把玩着少女柔软的小手,问她:“还记得除夕夜欠我的那次惩罚吗?”   惩罚?   夫君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林星雪犹犹豫豫地点头。   沈寒星倾身靠近她,低声嘱咐:“待会儿不许挣扎。”   不许挣扎什么?   林星雪尚未想明白,后腰忽然让人紧紧一勒,脑袋被人轻轻一推,她的双唇再次碰到夫君的唇。   少女眼中闪过惊慌,又记着那惩罚,身体微僵不敢乱动,不像刚刚那样还敢摩挲对方的唇。   她睁着眼,沈寒星幽暗漆黑的眸映入她的眼睛,仿佛风浪来临前的海面。   她紧张地闭上眼,又发现触感更加敏锐,左右为难。   沈寒星眼里划过笑意,他可不是什么君子,更不会像少女那么纯情,到嘴边的兔子肉他可不会松口。   林星雪原本以为只是简单地贴着双唇,直到她发现沈寒星侵略的意图,听话的兔子慌张地挣扎起来。   可她哪里抵得过恶狼的力气,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呼吸越发急促,对方在她口中攻城略地毫不心软。   花房的温度似乎在不断升高,直到一个临界点,终于停下。   少女靠在沈寒星的怀中,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久久没有抬头,只能听到她细小急促的呼吸。   沈寒星侧眸,还能看见她烧红的耳根。   他捏着少女的手心,少女用力甩开,他也不生气。   “你先亲我的,我还回来不过分吧?”   林星雪瞪向这个蛮不讲理的人,她是亲他了,可她也没有咬他呀,更没有……   少女一抬头,唇边细小的伤口显露出来。   她的双唇嫣红似染血,面颊绯红,一看就像是干了坏事。   “你也咬我了。”   沈寒星扬起右手腕,让她看那日在竹林咬破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不过祁烨说了,肯定会留下疤痕。   少女被他说得心一虚,暗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又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不许再说那样的话。   她连和离这样的字眼都不愿写出来。   沈寒星扶着她起身,嗤笑:“你当真以为我会写?不过是戏耍他罢了。”   林星雪分辨不出真假,只用力写到:不许再说。   “好,”沈寒星难得爽快答应,“下次不说了。”   下次直接动手。   林星雪并不知道沈寒星心中生了什么坏主意,两人从花房出去时,只见落言站在不远处,还拦着小丫鬟。   那小丫鬟中途被叫去忙别的事,好不容易脱身回来却叫人拦住不准上前。   花房面朝走廊这边开着几扇窗,从外头看能看见窗纸上隐隐有些重叠的剪影。   小丫鬟和落言齐齐背过身子,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现下两双眼睛看过来,林星雪掩饰地低头,她总觉得叫人看出了什么。   马车从许府出,一路前往广盛长街。   长街喧闹,街道两边摆满小摊,摊贩们用力吆喝着。街上行人擦肩而过,面具遮住容颜,可以肆意随心行事。   今夜男子和女子之间也可不用太过顾忌礼仪,有些胆大的姑娘甚至坦然地朝心仪的男子望去。   秋水般的目光频频投过来,沈寒星虽然坐在轮椅上,但那张脸还是吸引不少小姑娘张望过来。   此刻无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俊美的脸庞就更加受欢迎。   林星雪鼓着脸,忍啊忍,还是没忍住,直接瞪向那些看过来的女子。   “快别看了,人家夫人生气了。”   “那是他夫人?会不会是他妹妹啊,你看他们到现在也没什么亲密互动呀。”   “不会吧,你看他们衣裳很相象哎,不过确实有些疏远。”   两个姑娘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到林星雪的耳中。   正巧经过一个面具摊子,沈寒星抬手让落言停下,他随意挑了两个面具,一个狼和一个兔。   他将狼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那面具有些吓人,倒是兔子的很是可爱。   沈寒星勾手示意林星雪蹲下,他拿着兔子面具,细心给她戴上。等她起身时,又顺便牵住她的手,任谁一看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少女嘴角忍不住上扬,她又趁机摸了摸沈寒星的手背,像是在夸奖他做得好。   一路走过长街,沈寒星怀中渐渐堆满东西。   林星雪没怎么参加过这般热闹的节日,碰见新奇有趣地就要看一眼。她看一眼,沈寒星就买一件,不知不觉在怀中堆成小山。   最上面还放着一个糖画和糖葫芦,糖葫芦圆滚滚的,瞧着随时要滚落下去。   沈寒星心中微叹,认命地将那只糖葫芦拿在手中。   行尽长街,至夕水岸边。   夕水四周置数个水中花厅,今夜在这里会有一场烟花秀,最好的观景位尚且空着。   沈寒星牵着林星雪走到岸边不远处,他看向少女,却只能看到一张分外可爱的兔子面具。   他只好开口问:“害怕水吗?”   林星雪点头又摇头,她在沈寒星掌心补充:你在,不怕。   小姑娘很会说话哄人。   沈寒星嘴边划过一丝笑,他握紧林星雪的手,“那跟着我走。”   他牵着少女径直走进那座最好的水上花厅,烛光烟火将水面映得波光粼粼,小小花厅里摆置着糕点茶水,两边窗子皆可推开,向前延伸还可走出花厅,靠近夕水中央。   表演的队伍划船行入夕水中央,廊下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预告着烟花秀即将开始。   林星雪张望着远处,一边拿走沈寒星怀中的糖葫芦。   她刚咬一口,船上的灯笼悉数亮起,引线燃起完美的弧度,形态多样的烟花冲上天空,在黑夜里尽情盛放绽开。   船上还有人挥舞着烟花棒,或表演杂耍,属于火光的温暖闪耀在微冷的水中,耀眼夺目。   林星雪忘记咬下另一半的糖葫芦,她怔怔看着盛放又转瞬即逝的烟花,一轮接一轮,似乎热闹永不会退场。   水中漾出一圈圈的波纹,一艘画舫绕夕水而行,为花厅的客人表演小节目。   那戴着面具的男子在少女眼前变换出一朵牡丹,少女却不为所动,她看着那刚刚燃起的烟花棒,桃花眼分外明亮。   “送给你。”男子转瞬变出一支烟花棒,贴心地点燃递过去。   林星雪欣喜接过,她起先还有些怕,见伤不到自己,学着旁人的手势旋转挥舞。   少女迈着欢快的步伐围绕沈寒星挥舞烟花,笑容灿烂,扯着他的衣袖,和他一起看烟花最后燃尽的样子。   远处的烟火依然盛放,此刻花厅却安静下来。   林星雪蹲在沈寒星身侧,手中烟花冷却,她看着沈寒星那张脸,心口跳得极快,快到像要蹦出胸腔。   她忽然理解那些姑娘为什么要频频看过来。   明明她日日会见这张脸,此刻还是忍不住心动雀跃。   她悄悄勾住沈寒星的一根手指,见他亦低头望着自己,漆黑的双眸映着天际的烟花,明亮璀璨,又似某种鼓励。   她起身,蜻蜓点水一般碰过去,一触即离。   少女唇上还染着山楂的糖丝,过分甜腻。   沈寒星抿了抿唇,少女仓促躲进花厅,糖葫芦还在沈寒星的手中。   剩下的半颗糖葫芦摇摇欲坠地挂在木棍上,直到落入某人口中,甜腻的味道没有引起反感,反倒让人愉悦地勾起唇角。   远处最后一轮烟花燃尽,烟花秀悄然到了尽头。   沈寒星推着轮椅走进花厅,他将玉雕放在桌上,轻易夺去少女的注意力。   雪白的小兔子卧在狼的身侧,狼兔相依,如同那日的雪雕。但这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刻而成,永远不会融化消失。   林星雪捧住那巴掌大的玉雕,双眼亮晶晶地指向自己:送给我?   “嗯,你的,”他朝林星雪伸出手,笑容蛊惑人心,“小兔子,要跟我这只恶狼回家吗?”   林星雪望着他少有的笑容,茫然又听话地点头。   沈寒星握住少女软乎乎的小手,又轻轻吐出一句话:“那就不能再逃了。”   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兔子进入恶狼的领域,那便只能属于恶狼。 第25章 处理   黑夜如幕,侯府马车悄然归来。   林星雪跑进内室,一头扎进绵软的被子里,许久没有抬头。   梧桐被她吓了一跳,试探地问道:“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这一趟回来感觉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林星雪默默坐正身体,梧桐一眼看到她唇角的伤口,顿时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是磕到哪里了吗?”   林星雪捂住嘴唇,不好意思说。   沈寒星进来时,她也侧过身子不去瞧他,双手无措地抓着被衾。   她今日定是糊涂了,不然怎么能连着主动两次去亲夫君?   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啊。   林星雪心里紧张,连梧桐退出去都不曾察觉。   直到沈寒星勾住她的下巴,指尖点着冰凉的膏药涂在她唇角的伤口上。习武之人的指腹粗粝,涂抹唇角的动作却轻柔。   林星雪被迫看向他,其间好几次瞥过他的唇,又匆匆收回目光。   沈寒星涂完,收回药瓶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林星雪腰间的玉兰荷包,他想起那日赢来的玄青色荷包。   那荷包还放在落言那里,沈寒星叫他拿过来,随即递过来的还有一把剪刀。   沈寒星勾着荷包的系绳,在林星雪面前晃了晃:“你绣给他的?”   少女曾经差点和顾宴定亲,为他绣荷包也是正常。   但沈寒星就是看这个荷包不顺眼。   锋利的剪刀还放在一侧,林星雪敏锐地察觉到危机,她快速摇头,怕沈寒星不信,又去放置母亲遗物的那个箱子里翻出一个旧的荷包来。   她拿过来的荷包上面亦绣着玉兰,配色丝线和她腰间一模一样。只是那是母亲的遗物,有些陈旧。   林星雪是仿照苏姨娘留下的荷包重新做了一个。   这些年她一直贴身戴着玉兰荷包,若是有心人观察是可以仿制出一样的。   沈寒星了然地点头,他拿起剪刀,利落地剪碎玄青色的荷包,然后将残渣交给落言扔出去。   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点在林星雪的心上,少女乖巧地端正坐姿,不敢发出一点质疑。   她想,或许她应该绣一个荷包送给夫君。   屋内温暖适宜,林星雪洗漱完上床,接过梧桐递过来的汤婆子,整个人团在被子里。   她轻轻拿出压在枕头底下的话本,刚刚翻了一页,屏风后面传出声音:“睡觉。”   林星雪紧张地将话本合上,烛火灭尽,沈寒星并没有出来。   她悄悄松了口气,将话本重新塞进枕头下面,清冷的月光落在书封上,隐约可以看见“暴戾将军”类似的字。   一夜安眠。   接连几日的不安似乎被昨夜的小鹿乱撞一扫而空,林星雪难得一觉自然醒。   她一翻身,手臂往床栏上搭,沈寒星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用力撞上去。   少女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见是沈寒星,凑过去将脑袋放到他的手背上,静静瞧着他,瞧着瞧着忍不住笑起来。   沈寒星看她傻乎乎的反应,胡乱摸了一把她的头发:“起床。”   ‘哦。’   林星雪利落起身,又随着沈寒星一道去给老太君请了安。   沈老太君瞥见她唇角的伤口,了然地笑了笑,倒是没有多问。   回到东跨院,尚未进屋,梧桐附在林星雪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沈寒星去书房,林星雪踏进西侧间,一眼瞧见等在里面的安苓。   这些日子安苓虽然在东跨院内做事,但做的几乎都是洒扫类的粗活,近不了林星雪的身。   她也很安分,本分地完成自己的事情,也不多嘴多舌。   眼下见林星雪进屋,十分规矩地对她行礼。   待到林星雪坐到榻上,安苓才跪下开口道:“奴婢有要事和夫人禀告。”   梧桐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说吧,什么事?”   安苓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康嬷嬷私自偷窃夫人嫁妆,监守自盗,请夫人不要再轻信她。”   茶水微漾,林星雪抬眸静静地看着安苓。   安苓也任由她审视,坚决道:“奴婢亲眼看见康嬷嬷从小库房中取走夫人的嫁妆,奴婢暗中跟着她,看见她进了当铺。奴婢去当铺问得清楚,康嬷嬷确实将一支玉簪典当。夫人若不信,可去清理库房的东西。”   林星雪当然知道库房的东西在变少,不过是少几样首饰而已,诱贼的鱼饵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安苓会来告发这件事。   “此事夫人自会查清楚,你先下去吧。”梧桐挥手让安苓退下。   安苓却不肯起身,伏低身子:“奴婢自知夫人对奴婢有戒心。奴婢从林府出,又曾是大姑娘的贴身奴婢。主母让奴婢随夫人嫁进侯府,确实存了让奴婢监视夫人的意思。但奴婢如今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夫人手中,奴婢断没有忠心旁人的道理。”   安苓不会无缘无故来表明忠心,想必是得到一些风声,知道韩氏那边不可再依靠。   ‘所以?’林星雪用茶水在桌上写到。   “所以你想要什么?”梧桐传递林星雪的话。   “奴婢在林府时也是近身伺候的丫鬟,平日里也甚少做太重的粗活。奴婢不敢肖想近身伺候夫人,只是想轻松一些。”安苓很直白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她这般直言嫌累嫌苦,反倒让梧桐信她几分。   “夫人会安排,你且先下去吧。”   安苓躬身退下去,梧桐待她走远,才低声问:“夫人觉得她可信吗?她倒没有说假话,她确实曾是大姑娘的贴身侍婢。如今一朝进侯府,变成一个洒扫奴婢,心中想必是不平的。”   她姐姐安云随嫁去顾府,她却不能随同一行,怕是心里早有疙瘩。   梧桐还是信她几分的。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林星雪抿唇笑了笑,也不知到底信没信。   日暮傍晚,仆役们在厨房准备晚膳,东跨院显得有些寂静。   沈寒星尚未归府,林星雪亦在屋中看书。   康嬷嬷见无人注意,用锁打开库房的门,进去左挑右选才选出一件不太惹人注意的扳指。   她小心翼翼将扳指塞进怀中,关上门转身正要离开时,梧桐带几人快步走过来。   康嬷嬷心中觉得不对,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梧桐一声厉喝。   她身后的小厮立即上前将康嬷嬷捆住,在她身上搜出那枚玉扳指。   梧桐拿着玉扳指,声色俱厉:“夫人信你才让你管理嫁妆,可你竟敢监守自盗。康嬷嬷,你可认罪?”   “你莫要胡说,我只是看一看这玉扳指,谁说要偷盗了?你们见我把这玉扳指带出侯府了吗?”康嬷嬷嘴硬。   “那你看看单据,你所典当之物皆是夫人嫁妆,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梧桐将单据甩到康嬷嬷脸上。   他们今日就是来抓个人赃并获。   康嬷嬷见无可反驳,又不甘心地道:“我是夫人派来与姑娘随嫁的,你怎敢随意处置我?”   “那当然,康嬷嬷是府中的老人,夫人宽仁,自不会随意处置。待会儿自有人将嬷嬷送归林府,交代清楚嬷嬷所做之事,由林府处置。”   一个偷盗的奴仆交归林府,依着林府现在的混乱,怎会有好下场?   沈寒星回府时,侍卫告知傍晚时发生的事。   东跨院内发生的事几乎逃不出沈寒星的眼睛,他早知康嬷嬷在监守自盗,只是一直没有提醒林星雪。   如今听见侍卫的话,他才发现他把少女想得太简单了。   人家哪里是不知道,只是等着鱼儿上钩,随手处置。   林星雪在屋内听见轮椅声,快速将话本塞到被子下。   她的动作又急又快,沈寒星进来时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林星雪走到他身前,将那日从祁烨那里取来的药瓶拿出来,在他手心写:涂药。   沈寒星瞧着林星雪唇角的伤口,已经结痂,并不需要涂药。   林星雪见他误会,将药瓶打开,那股奇怪黏腻的药味飘散出来。   沈寒星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他脸色冷淡了些:“祁烨给你的?”   少女点头。   “不必涂,”沈寒星挥开那药瓶,“无甚作用。”   一瓶药效几乎可以不计的外敷药,何必用?自欺欺人罢了。   林星雪摇头,在他手心写:试一试,有效用。   再微小的药效也是有用的,不可以这样轻易放弃。   沈寒星见她固执,眉眼微垂看向少女,双眸漆黑似压抑着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狼狈?所以用尽法子也要尝试让我站起来?”   林星雪心中一紧,她用力摇头。   沉默半晌,又在他手心写:你是天神。   “天神?”沈寒星嗤笑一声,“若天神都如我这般,怕是拯救不了任何人,不必试了。”   沈寒星推开林星雪,径直往屏风后去。   林星雪愣在原地,她看着沈寒星的背影,心中有些刺痛。   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朝跌落云端,他会不会痛?世人只能看到他冷情的一面,被他吓得仓皇后退,自也看不到他的脆弱。   林星雪捏紧手中的药瓶,她看向腰间的玉兰荷包。   那里放着一块玉牌,是她和夫君之间最初的联系。 第26章 天神   屏风外久久没有动静。   少女从刚刚离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她没有执着让沈寒星涂药,似乎那般轻易就放弃了。   屏风后,沈寒星左手按压在膝盖上,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   然而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那双腿一如最初毫无知觉。   几息后,他有些力颓地靠向椅背上,唇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   可笑,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天神?   他该是人人惧怕生厌的恶鬼,从来没有拯救世人的资格。   轮椅向后转动,屏风外忽然传来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内室门口,不知停了多久,屏风后的动静也消失了。   像是两方在静静对峙。   而后站在内室门口的少女最先踏出那一步,她缓慢靠近屏风,一步步走到沈寒星的面前。   沈寒星未曾抬眸看她,只生冷道:“让开。”   林星雪不应也不让,她在沈寒星面前蹲下,将随身携带的玉兰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温润的白玉。   那白玉做成玉牌的形状,正面雕刻着二十八星宿组成的星辰图,璀璨浩瀚,背面刻着“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八个字。   林星雪将玉牌放进沈寒星的手中。   沈寒星只看一眼即意识到这是什么,他眼瞳微缩,抬眸看向林星雪,眼中有寒意:“你怎么会有这块玉牌?”   这是他的父亲为他和兄长分别雕刻的两块玉牌,为此曾向许老先生求教学习。只是父亲过世那年,沈寒星也弄丢了这块玉牌。   他想,或许是上天要将最后一份牵扯也拉断,让他彻底断绝念想。   他从未想过,这块玉牌还能完好地出现。   沈寒星看向少女,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他闭了闭眼,又冷静地重复问她:“告诉我,你从哪里得到这块玉牌的?”   林星雪知道这块玉牌对他意义非凡,她因误会一直未能将玉牌物归原主,如今想通过这玉牌告诉沈寒星一些事情。   她将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白宣递到沈寒星面前,纸上笔墨未干,上面是少女清秀的字迹。   林星雪刚刚并不是逃离放弃,她只是在准备,准备告诉他一些清楚。   少女的一笔一划将成乾二十年京郊外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娓娓道来。   那个不过九岁的小姑娘在巨大绝望地冲击之下,忘记去看救命恩人的模样。   她能感觉到有人在骑马飞奔将她带回京都,神智昏沉前拽下少年腰间的玉牌,牢牢握在手中。   她不知道,少年赶回来是为见父亲最后一面,匆忙间将她送到医馆便离开。   他踏出那个医馆,与此同时,顾宴踏入医馆。   林星雪一笔带过认错救命恩人这件事,她回忆自己少时的恐惧和绝望一一述于纸上,她告诉沈寒星,那一刻的少年于她就是天神。   无论他如今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想要往前奔赴的少年天神。   沈寒星目光落在最后的“天神”二字上。   东宁传说,上有天神,眷顾百姓,拯救黎民。   在一个九岁小姑娘的眼中,将她救出无望深渊的少年即是天神。   沈寒星静静看着那张纸,他第一次去回忆成乾二十年发生过的事情。   他曾刻意埋藏那段记忆,因为那是冰冷残酷钻入骨髓的痛,而今他试着回想,却好像真的看见一双盈满泪光的清澈眼眸。   他看向林星雪,那双彷徨无望的眼睛此刻和少女的眼眸重合起来。   一瞬间,他想起那件往事。   当时那小姑娘昏得太快,他骑着马带她进城寻医,途中确实感觉到她有过清醒,许就是在那时,小姑娘将他腰间的玉牌拽落,而他太过心急不曾察觉。   沈寒星久久凝视着林星雪,似乎在验证她话中的真假。   林星雪也一直抬头看着他,直到听到他略微低哑的声音:“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不从一开始就告诉他,那便是存了隐瞒的心思,如今又为何要吐露实情?   林星雪在那般近乎审视的目光之下,浅浅一笑,她摊开沈寒星的手掌,指尖一笔一划,将最后一句话写在他掌心。   那种细微的痒似乎挠在心上,连同那句话一起撞进沈寒星的心中——你不需要做所有人的天神,你可以只是我一个人的天神。   沈寒星眼睫一颤,他没有合上掌心,少女的指尖也停在最后一个笔画上。   她将那瓶药放进沈寒星怀中,由他抉择:等你想用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那药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难闻,但现下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沈寒星漆黑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他默默看着少女,而后将药瓶重新塞回林星雪怀中。   那动作莫名有些别扭。   林星雪起初有些不懂他的意思,见沈寒星有些躲她的眼睛,双眸一亮。   她指了指沈寒星的腿,沈寒星缓缓点头。   他并不相信这药能有什么作用,只是少女那般渴盼地望着他,他忽然有些不想让她失望。   她的天神总不能连这一点小要求都不应吧?   沈寒星答应涂药,林星雪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她先将药瓶放到一边,而后小心挽起沈寒星的裤脚。   祁烨告诉过她,这药只需涂在小腿上。   裤脚往上翻沿,那双无力的小腿展露在烛光之下,肤色深沉并不正常,刀疤、烙铁、箭伤等疤痕重叠覆盖,已经看不出这双腿原来的模样。   林星雪挽着裤脚的手一顿,她怔怔地看着那些伤疤,指尖轻触那些陈旧的伤痕,眼中蓄起雾气。   沈寒星起初见她怔神,想到些什么,眼底微冷。他本欲拨开少女的手,伸手时,一滴泪珠悄然落在他的手背上,然而是更多断线的泪珠。   沈寒星的手有些僵硬地顿在原处,他知道自己这双腿是什么模样,连他自己都生恶,遑论别人。   他本以为少女也是因此而愣住。   沈寒星微僵的手抚上林星雪的脸颊,粗粝的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有些无奈:“哭什么?你若再不涂,便不许涂了。”   林星雪吸了吸鼻子,拿出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取来药瓶。   那瓶盖一打开,奇怪黏腻又令人作呕的味道瞬间变得更浓。   沈寒星脸上真切地露出几分嫌弃。   他是真讨厌这药的味道,甚至怀疑过是不是祁烨特意拿来整他的。   林星雪倒觉得还好,她的注意力放到涂药这件事上,也不甚在意药是不是很难闻。   那药是黑色的粘稠状,林星雪倒在掌心,一手沾药去抹。药太过浓稠,林星雪耐心地一点点抹开涂匀,柔软的指腹缓慢涂抹满是疮痍的双腿,似乎能将那些是伤口统统治愈。   约莫涂了近半个时辰,林星雪才将药抹完,按照祁烨的吩咐,还需要这样晾上一个时辰而后才能用清水清洗干净。   沈寒星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不好看来形容了。   内室里充斥着那股恶心难闻的味道,几乎比血腥味还要让沈寒星难熬。   “你刚才没有说要静敷一个时辰。”沈寒星沉沉开口。   林星雪眨着眼睛无辜地看他,仿佛在说他也没问。   显然少女是猜到他的嫌弃,怕说了他更不愿意涂。   一个几乎没有疗效的药,他却要忍受近一个半时辰的折磨。   沈寒星忽然有些后悔答应了。   他还是觉得祁烨在整他。   难闻的药味加上某人的低气压,整个内室充斥着不和谐的因素。   林星雪去外面将手洗净,回来时背着双手走到沈寒星身前,见他看向自己,捧着惊喜一样的香包递到他面前。   香包用蓝色锦布缝制而成,上面绣着一朵玉兰,针脚并不是很好,看起来也不像是新做的香包。   沈寒星一闻到那微甜的香味,就知道少女在里面放了什么。   “你做的?”   沈寒星把玩着香包,放到鼻尖闻了几次,一直挥散不去的黏腻药味散开一些。   林星雪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   ‘早年做的,不太好。’   她本来想重新做一个,但是时间来不及,所以就先拿出这个有些旧的香包用一用。   林星雪有些心虚,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早年做的才不好。她的女工其实不太好,腰间的玉兰荷包还是绣了好几次才绣成如今的模样。   沈寒星并没有追问,只嘱咐道:“记得重新做一个。”   他说得理所当然,夫人给郎君绣香囊本就是常事。   林星雪也不打算拒绝,她只是在想这次又要绣废几个香囊,而且还要好好瞒着不能让夫君知道。   少女心思一边盘算,一边等到时辰将药膏洗净,她拿着巾帕擦干净水分,又出去吩咐让人准备晚膳。   在她出去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沈寒星绕过屏风,行至檀木大床前,手往被窝里一摸,摸出一本书来。   他可没忘记刚进来时少女匆匆藏书的动作。   沈寒星看向书封上的字,看清书名后他表情一僵,微顿之后他快速翻了翻书上的内容,忽而看到一页上有人建议道:“如果不想听那些糟糕伤人的话,那你就把他的嘴封住,保管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霎时,沈寒星想到了少女昨日亲他的事。   呵,原来她是为了堵他嘴啊。 第27章 话本   上元过后,京都日渐天暖。   年二十这天,广盛长街东南角上一家书斋开门。   店家拿着鸡毛掸子轻扫柜台上的灰尘,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边回头一边道:“最新的话本都摆在柜台前面,您看看您想要……”   待看清来人装束,剩下的话瞬间卡在嗓子里。店家看着那两个腰间跨刀的侍卫,心中隐约觉得不对。   站在他们身前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颇为沉稳,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   “不必紧张,我只是替我家将军来问一些事情。”   半晌后,两个侍卫搬着两摞话本往外走,落言回头交给店家一袋银子:“若是旁人问起这些话本,您怎么答?”   “就说不甚被烛火烧灼,存书皆无。”店家心惊胆战地回。   落言满意地点头,又递给他一袋银子,让两个侍卫将话本都搬上车,悄无声息地离开。   店家见他们走远,才擦干净额头的冷汗,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还有些高兴。   满京都也只有他这里还有关于锦宁侯的话本,自从锦宁侯凶名更甚,也不大有人敢再借锦宁侯的事迹杜撰话本,看得人便更少了。   如今这些话本统统被打包带走,还换来两袋数量不轻的银子,他自然乐得高兴。   只是心中还是免不了生起疑惑——话本最为盛行时,锦宁侯丝毫不管此事,怎么现在反倒想起这事了?   店家满腹疑问之时,落言看着那些话本也实在尴尬。   那些话本的书名实在是太……不堪入目。   他不好直接让人搬进去,让人拿纸捆住,牢牢遮住那些书名,才搬进书房。   沈寒星见他搬回来整整两摞书,眉心一跳:“全部都在这儿?”   “回将军,全部都在这里,共有五本。”   落言将那五册话本放到桌上,摆在最上面的话本书封上明晃晃地写着“暴戾将军宠妻录”七个大字。   落言轻咳一声,目光从话本上挪开,替那书名觉得尴尬。   其实他们早先就知道有人在用将军事迹为原型写话本,只是将军不在意,他们也当不知道这事。   一些姑娘家看的情爱话本而已,能有多出格?   但现在落言不这么想了,他隐隐觉得话本中的内容不太妙。   沈寒星表情倒还好,他直接拿过最上面的那册话本,从头翻到尾。他看书快,再加上这书实在没有什么好细细琢磨的地方,翻到最后十几页他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直到他看到最后两三页的内容。   那些清白的字词营造出暧昧旖旎的氛围,不肖多看,也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沈寒星眉目渐沉,他又接着翻完剩下的话本,待到全部翻完,他眼神冰凉,看着那些一本比一本露骨胆大的话本,声音颇冷:“一个个倒是放肆得很。”   拿他杜撰话本便罢了,还敢写出这样的内容。   这是能给小姑娘家看的话本吗?   “让夫人过来。”沈寒星沉沉道。   那些话本整齐地排放在书案上,沈寒星让落言带走那些存书,静静在书案后等着人来。   林星雪踏进书房还未察觉什么,直到一眼扫到桌上的五本话本,瞳孔微缩,立刻察觉危机,掉头就想走。   “你敢跑?”沈寒星冷声威胁。   林星雪闷闷转过身来,沈寒星又吩咐她:“把书房门关上。”   她乖乖回头关上书房门,默默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怎么,装看不见?”   沈寒星问她,她装听不见,只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沈寒星险被她气笑,他索性拿着《暴戾将军宠妻录》这本书递到林星雪眼前:“背着我偷偷看的时候不是很快乐吗?还在上面标注,怎么这会儿不敢看了?我这儿还有很多存货,要不要我找人读给你听,省得你晚上费眼睛偷偷看。”   林星雪听见“标注”,略诧异地看了一眼沈寒星,随即意识到她那日藏书时恐怕还是露了馅。   难怪她那天回来,沈寒星表情就怪怪的,问他也不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夫君好有心机哦。   林星雪心里有些小埋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摇头,示意自己没看过。   “嘴挺硬。行,”沈寒星把书往桌上一扔,“那我让人去搜一搜,想来你也没几个地方可藏,无非是枕头被子上锁的抽屉。”   沈寒星说着就要扬声喊人进来,林星雪赶忙捂住他的嘴,见他表情不好,又胆怯地收回手。   她犹豫好久,才承认:只看过这一本,还没看完。   这些话本都是出嫁前梧桐搜罗过来的。   她之前主要在看关于夫君的传记,虽然也有旁人杜撰的成分,但比这些话本好很多。   话本是以夫君为原型,虽然用了化名,但是她总会不自觉代入夫君的脸,看得就很慢,还特别心虚。   “没看完?”   林星雪点头,沈寒星又让她翻到正看的那页,他扫了一下内容,表情变得好一些,“那剩下几本呢?”   林星雪坚定摇头证明自己没看。   沈寒星面色好看些许,他想到那日看到划线的字句,干脆将书翻到那页,摊开指着那句话——如果不想听那些糟糕伤人的话,那你就把他的嘴封住,保管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划线标注,你是不是很赞同这句话?”沈寒星浅笑着问。   他这般模样,比刚刚冷脸质问来得还要吓人。   林星雪用力摇头:不赞同不赞同。   “那你是不是为了堵我嘴才亲我?”沈寒星反问。   林星雪继续保命式摇头。   “哦,”沈寒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弯腰刻意靠近少女的脸,声音低沉,“那你是因为想亲我,所以才亲我?”   林星雪一呆,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是为了堵嘴才亲的,但是不能承认呀,难道要承认她是想亲夫君吗?   少女陷入纠结中,沈寒星直起身子,面无表情道:“看来并不是。你现在都敢当着我的面撒谎了。”   沈寒星明显生气。   林星雪有些慌,她拉住沈寒星的袖子,点头承认那句话:想亲。   沈寒星目光质疑:“你如何让我信你,就凭你不过心地点头摇头吗?”   很明显,言语已经不能让沈寒星相信她这个小骗子。   林星雪微微蹙眉,也开始犯难。   沈寒星见她思索良久想不出法子,漫不经心道:“有些事情是需要用行动来证明的,不是靠你这个笨笨的脑子。”   他戳了戳林星雪的额头,少女被他一提点,双眼一亮,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她再次证明自己想亲不就行了!   沈寒星见点拨到位,静静坐着,他看着少女小心握住他的手,然后起身弯腰,脸颊越靠越近,最后眼一闭,柔软的双唇轻触他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很快离开。   过程快到连一息的功夫都没有。   偏这样,少女的脸颊还是火烧起来。   她亲完想跑,沈寒星迅疾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怀中,漆黑眼眸中藏着风暴:“小骗子,这可不算是想亲。”   到嘴边的兔子哪有放过的道理。   绣着祥云纹的衣裳压着少女的衣角,浓墨般的黑色一步步侵占那片绯色,少女呼吸不匀,脸颊羞红,良久才得以靠着沈寒星的肩膀呼吸新鲜空气。   她有些埋怨地捶了捶沈寒星的胸膛,觉得自己就是掉进恶狼圈套里的蠢笨兔子。   什么不相信,明明就是在套路她。   夫君果然很有心机。   “心机”的某人任由她发泄情绪,一边捏着她手心一边道:“话本全部上交,不准藏私,不然我让你一本本读给我听。”   当面读话本这种事十分具有威胁力,虽然林星雪可以默读,但她也不能接受在沈寒星面前看和读这些话本,要是再翻到一些让人脸红的情节……   此事明显没得商量。   林星雪心中不满,抬头狠狠瞪了一眼沈寒星。   她觉得她亏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刚刚跑走,她就不该怕他。   少女愤愤不平地离开,然后又抱着五本书回来,故意用力放在书案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寒星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摇头轻笑,垂眸看到那些话本,笑意又收敛些。   有些事情他会教,倒不用这些话本来告诉少女那些事情。   ——   时间如流水逝去,二月春日初临,万象更新。   林星雪陪同沈寒星坐在下方听着老太君说话,这些日子沈寒星都会随她一同来给老太君请安。   沈老太君不说,但面上笑意日渐变多。   “老太君,锦绣阁的人来了。”   快要到换春衫的日子,陶氏提前锦绣阁的人送绸缎过来,锦绣阁同时送过来的还有图册。   图册上都是今年时兴的春衫款式,男女皆有。   沈寒星本要离开,林星雪翻到后面的男装,一把拉住他,非要他也挑几套出来。   沈寒星随意指了几套,林星雪又挑选一些加上,到最后沈寒星要做的衣裳比她还多。   “太多了。”   林星雪不赞同地摇头:你衣裳太少了。   倒也不是衣裳太少,主要是就那两种颜色,林星雪觉得他应该多尝试尝试。   “胡扯。”沈寒星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却还是任由她将册子交回去。   沈老太君看着两人互动,眼中浮上笑意。等到锦绣阁的人离开,她看向陶氏:“如今四娘跟在你身边学管账,我想着不如让二郎媳妇也跟在你身边多学学,两人也好作伴。”   陶氏闻言一怔,面色瞬间有些不自然。   沈梨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陶氏自然想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多学学治家之道。   但林星雪不同,她是沈寒星的妻,如今的锦宁侯夫人,让她跟着自己学管账,老太君是想做什么? 第28章 尝试   “母亲说得是,侯府早晚也要交到二郎手中,如今让二郎媳妇多学学也是应当的。”陶氏面上带笑道。   沈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抿了口茶,笑道:“也不急,你管理中馈这些年,劳心劳力,母亲是看在眼里的。他们还是孩子,如今现下最重要的是子嗣,你也要催着三郎一些,早日定下来才好。”   沈青流连花巷至今未娶妻,陶氏倒是为他讲过几门亲事,但他不是嫌人家不好看,就是嫌人家身份低配不上他,婚事一拖再拖到如今更难办。   “母亲放心,儿媳会将这事放在心上。不过母亲也不必焦急,二郎肯定最先让母亲抱上孙子。”   陶氏将老太君的注意引到林星雪那边。   林星雪对上老太君意味深长的笑容,愈发觉得心虚。   她和夫君都没圆房呢。   沈寒星的衣角被少女攥成麻花,他塞了糕点推过去,抬头看向陶氏:“听说最近沈青往府中搬了不少奇珍异宝回来,不知他是在哪里寻来生财之道?”   沈青哪里能寻到什么生财之道,他不从账房那儿胡乱支钱陶氏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他最近是搬回来许多珍贵之物,还送了不少孝敬陶氏。   “都是他的朋友送的,不值什么钱。”陶氏不想多谈。   他们两人一来一回,倒没人再提子嗣问题。   林星雪稍稍松口气,小口将沈寒星刚刚递过来的糕点吃完,只是心中因子嗣问题激起的波澜却没有平复。   回到东跨院,梧桐帮她收拾着笔墨,等到午后便去陶氏的菡香院学习。   林星雪坐在榻上,眉眼低垂,瞧着很是没精打采。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腰间的玉牌,那日沈寒星还是将这块玉牌给了她,见她要重新放回玉兰荷包中,又不准。   “不要像个小仓鼠一样藏东西,我既送给你,就光明正大地戴出来。”   沈寒星没有追问她为何要隐瞒当年相救一事。   她有私心,想留下这块玉牌,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当年之事,贸然提起总像是在故意拉近关系。   哪怕是如今,她和夫君也是分床睡呢。   沈寒星进来时,少女正幽怨地看着山水屏风,似乎要将那道阻隔的屏风盯着一个洞来。   “怎么,不喜欢这屏风?”沈寒星以为她不喜欢屏风上的山水图。   林星雪摇摇头,她沉默一会儿,又抱着绣篓,将放在最上面的香囊递给他。   锦白香囊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狼,有些写意,香囊里隐隐飘出微甜的药香。沈寒星打开香囊,只见里面放着几颗白色香丸,正是用那药草研制而成的。   沈寒星闻着那清新的香味,很是满意地将香囊挂到腰间,蓝色玉兰香包被他取下来放在怀中。   少女抱着绣篓,见他满意也没有很开心,有些神游天外。   沈寒星注意到绣篓边缘漏出一个玄色香囊的边边,他伸手要去扯,神游中的少女骤然回神,抱着绣篓就躲,眼里闪过心虚。   沈寒星微眯双眸,勾了勾手指:“拿过来。”   林星雪摇头,她起身就想抱着绣篓跑开,沈寒星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臂,把她困在怀中,伸手就将那玄色香囊拽出来:“小姑娘不听话是要受罚的,安静些。”   他动作太快,林星雪根本拦不住。   眼见着香囊暴露人前,她变得更加沮丧起来。   那玄色香囊上面绣着一只白鹤,只是绣得不大成功,白鹤身姿过短,还有些胖,好像一只小胖墩。要不是那细长的脖颈,沈寒星不一定能认出是白鹤。   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失败品,所以林星雪才不想让他看见。   那只黑狼写意,要好绣一些。   沈寒星左右看了看两个香囊,心神领会:“女工不好?”   林星雪低头不理他,沈寒星勾起她下巴,就见小姑娘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的模样,还有些生气地拨开他手,要把那香囊拿回来。   沈寒星一躲,将香囊塞进怀中,挑眉:“绣给我的就是我的,拿回去算什么道理?”   林星雪落寞着小脸,在他掌心写:不好看。   “我觉得好看便行,你觉得好不好看于我何关?”他说得理直气壮。   林星雪惊诧抬眸:真的?   “嗯,”沈寒星点点头,“胖得很可爱,谁说白鹤一定要瘦,我喜欢胖的。”   林星雪没忍住,被他逗笑。   她抱着绣篓想走,沈寒星不放人,问她:“想看桃花吗?”   现在时节尚早,初春乍寒,又回暖较慢,府中桃花尚未绽放。   沈寒星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京郊外有一处桃花庄,你若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   林星雪点头,示意想看。   沈寒星捏着她面团一样软的手,又慢悠悠补充道:“不过到时候你得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什么要求?’   “到桃花庄再告诉你。今日不必去陶氏那儿,我们午后出发,明日回来。”   沈寒星迅速决定,压根不给林星雪拒绝的机会,她也无法继续追问。   陶氏那边得知他们要出去游玩,倒是松了一口气。   “二哥对二嫂似乎很好。”沈梨轻声感叹。   沈寒星这两三年甚少出府,公务向来在府中解决,如今竟会带林星雪出府赏花,这是旁人不敢想的事。   “确实有些不同,今日母亲提醒,我才想起一事。他们如今是没圆房,可日后呢……”   当感情越来越好,沈寒星当真会一直不圆房吗?   没有人不想留下子嗣,陶氏不信沈寒星没有这个想法。他身体不好,只怕会更为着急……   陶氏忧心忡忡,沈梨出神半刻,忽然抬头道:“可二哥素来最厌恶背叛他的人。”   ——   马车约莫行了一个半时辰,才到京郊外的桃花庄。   桃花枝桠伸出围墙,花香在空气中浮动,早有人等候在庄子外面。   车内,少女微微动了动脑袋,躲避鼻尖的痒意,直到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看向始作俑者,愤愤然地夺过他手中的细长羽毛,也要往他鼻子上扫。奈何力气不敌,很快被人困在怀中。   沈寒星将羽毛一扬,扔出窗外,戳了戳她脑袋:“你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过于放肆了?”   少女额头被戳红,她抱住他的手龇牙瞪他,明显起床气还没消。   沈寒星掀开窗帘让她看外面,“你是不打算进去,在这里跟我闹一晚?”   林星雪看到那近在眼前的桃花庄,火气骤消。   他一路上就拿着那根羽毛逗她,她也是实在忍不住才想还手,不想第一次还手就理亏。   少女收敛嚣张的表情,起身理了理衣裳,仿佛刚刚张牙舞爪龇牙要咬人的不是她一般。   沈寒星笑了笑,倒也没追究她刚刚的“嚣张无理”。   时近傍晚,橘红色的晚霞洒下,给山庄铺上一层柔软的轻纱。踏进桃花庄,虚无缥缈的花香近在鼻尖,沁人心脾。   林星雪跑到最近一棵桃树前,踮起脚尖去嗅那盛开的桃花。少女也是一身粉嫩的衣裙,站在桃树前比桃花还要夺目艳丽。   等到走进满是桃花的园子,少女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扇舞着耀眼华丽的翅膀飞进花林中。   她很快抱着几株桃花跑回来,递给沈寒星看。因为跑得太快,额上生出细细的汗珠,但她眼睛很亮,从未这么开心肆意过。   沈寒星从她怀中挑出一朵桃花,别在她耳后,垂眸看她。   少女蹲在他面前,眼中映着纷飞的桃花和橘红的晚霞,她抱着桃花,像是遗落人间的小仙女,自成风景。   沈寒星看着她又跑回去玩,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桃花,终是没有开口唤她。   等到最后一抹晚霞消失,林星雪才和沈寒星回到前院用晚膳。   她在洗漱时,沈寒星似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少女偷偷摸摸走过去,沈寒星也没拦着她。她走到书案前,才发现他不是在处理公文,而是在作画。   他在画一个女子,那女子衣衫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星雪思索间目光瞥过衣裙上的花纹,忽然反应过来——夫君在为她作画!   画中少女怀中满抱桃花,笑颜明媚,她身后如烟霞一般的盛景也不敌她的瑰姿艳逸。   林星雪屏息看着沈寒星落下最后一笔。   她轻轻扯了扯沈寒星的衣袖,指了指画,又指了指自己。   “嗯,是你。”   他很少为人作画,今日却忽然想记下少女的笑颜。   ‘送我?’   林星雪很喜欢这幅画,她想要。   沈寒星看出她的喜欢,点头:“你想要可以,不过我们先做一个小尝试。”   林星雪双眼困惑,她想这应该就是沈寒星白日里说的小要求。   ‘什么?’   “阿雪,”沈寒星低声唤她,缓缓道,“试着出声唤我名字。”   林星雪一怔,她反应过来沈寒星想要她做什么,双手局促地捏着衣袖,往后退了两步。   她不愿意。   她不想试。   沈寒星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再退,慢慢劝她:“试一下,失败也没有关系。   “那种药效微乎其微的药膏你都尽力让我试,那你也要试着勇敢一点,好吗?” 第29章 糖块   林星雪沉默垂眸,她微微动了动手腕,沈寒星只用很小的力气拉着她,她稍微用力就可以逃走。   沈寒星知道她在犹豫动摇,将她拉近些:“阿雪,我不知道你的心结在何处,也不能帮你解开。但是我们可以从最小的尝试开始,比如先喊我的姓,说不出来也没关系。凡事不会一蹴而就,我们慢慢来。”   沈寒星极其耐心地劝说林星雪,他语气轻柔,一如那日在竹林中安抚她不安惶恐的情绪。   林星雪听着那两声“阿雪”,目光微动。   这一刻,她忽然可以确定,那日在竹林中声声唤她清醒的人就是夫君。   她深呼一口气,抬眸看向沈寒星,眼睫颤动不安。   沈寒星用清晰的口型对她说:“沈。”   那声音清晰明朗,林星雪缓缓启唇,学着他的口型去唤:“沈。”   她努力从喉咙处发声,喉咙那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絮,又像是被人狠狠掐住,无法发出声音。她额上渐生薄汗,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无形的阻隔。   试了五六次后,林星雪颓然地垂下眼睫,眸中光芒渐弱。   她失落地退后两步,想把自己藏起来。   沈寒星看出她想逃的举动,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从书案上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块糖,他将糖纸拨开,递到林星雪唇边:“尝尝。”   林星雪吸了吸鼻子,难过得不想吃糖,但还是小口吃下糖块。   糖块表面覆着一层很酸的粉末,初入口如同未熟的杏子,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舌尖之上。林星雪不喜欢这样酸的东西,她含着糖块,看向沈寒星,目光在问他:能不能吐出来?   沈寒星鼓励她:“再尝尝。”   好吧。   林星雪果断嚼开糖块,企图用最快的速度消融它。   粉末和甜芯融合在一起,糖块在口中划开,味道变得酸甜可口。   林星雪嚼完一块糖,竟有些喜欢上这样的味道。   她主动从小盒子里又拿了一块糖,用力将它嚼开吃完,借此发泄着刚刚的沮丧。   少女眉头舒展,眼中愁绪渐淡,沈寒星见她自己领会糖块的用处,有些惊讶。   他最初吃到这种糖块,是在一次和兄长比武落败后。他好胜心太强,屡次败给兄长也忍不住觉得沮丧,那时母亲就拿了这种糖块来安慰他。   初入口的酸味刺激得他无暇思索失败,再后来便喜欢这样的味道。   只是,他也很久没有吃过这糖块了。   这一次是为了林星雪才特意找人做出来,幸好她喜欢。   “很喜欢?”   林星雪嚼完糖块,欣然点头。   她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糖块,因为她不喜欢酸,所以往日基本不会碰这样的糖。   沈寒星心中不确信落下,他将一盒糖块递过去:“这盒糖归你。以后你每尝试一次,就从里面拿出一块糖。不用畏惧失败,相信自己。”   林星雪抱住糖盒,点头应好。   她又吃了一块,觉得心中更加舒坦后,又看了眼那画。   那副画尚未晾干,林星雪便推着沈寒星先去休息。   待沈寒星洗漱完,她看着沈寒星坐到床上,忽然靠近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无声道:“谢谢。”   沈寒星看得出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她也想多尝试,不想辜负他今日的准备。   他特意带她到这里看桃花,又准备糖块,为她画像,是想抹去她心底的畏惧,在她潜意识里留下美好的回忆。   也许有一日这些点滴攒起来的美好会消融她心中深藏的恐惧。   “睡吧。”沈寒星指了指里侧,决定暂时不和她计较擅自亲他的事。   他没有安排两人分开住,这屋里的榻又太窄,沈寒星不放心让她一人去榻上睡,当然他自己不想睡那么窄的榻,所以只能同床。   林星雪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惊喜,她开心地钻进暖呼呼的被子里,发现被子里还有一个汤婆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   少女脚底踩着汤婆子,从脚尖一直暖到心口,安心闭上眼睛睡觉。然而安静不到半刻,脑子里涌入许多纷乱的想法。   她白日里在马车上睡得多,现下有些睡不着容易乱想。   沈寒星正看着书,感觉到她动了动,看向她:“光太亮?”   林星雪见他准备合上书,立马摇头:睡不着。   沈寒星猜到原由,将搭在床沿的外衫递过来让她套上:“起来,陪我看书。”   林星雪眼睛一亮,套着外衫靠在他旁边,头挨着他的肩膀,去看他手中的书。   那是一本兵书,林星雪看了几页,有些困和无聊。   她靠在沈寒星的肩膀上,青丝散乱,巴掌大的小脸上透过思索,指尖捻着几缕长发悠来悠去,末梢时不时扫过沈寒星的手腕。   沈寒星翻了一页书,她还没停下。他索性合上书,指尖弹灭数盏烛火,强迫林星雪睡下。   “再不睡你明日便起不来了。”   两人睡在两床被子里,林星雪睡不着,她翻了个身,盯着沈寒星看了好一会儿,又偷偷掀开他的被子往他的被窝里钻,勾住他的手指。   沈寒星轻叹口气,睁开眼睛:“说吧,有什么事?”   林星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摇头:没事。   “那你应该睡里面那床被子。”沈寒星指了指那床空着的被子。   林星雪低头,假装听不见,揪着沈寒星的衣袖装睡。   她呼吸不平稳,沈寒星岂会看不出?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想说什么又没说。   算了,应当是今日.逼着她说话让她难受了,今夜暂且让她放肆些。   沈寒星这般想着,替她理了理身后的被子,任由她靠着自己睡觉。   夜深露重,林星雪胡思乱想半个多时辰终于睡着。天色微明时分,她忽然在一阵心慌中醒来,手往旁边一摸只摸到一片冰凉。   她披上外袍走到侧间,看见沈寒星坐在轮椅上,他身上的薄衫浸湿,生了许多冷汗。   他背对着林星雪,听见脚步声迅速按下扶手上的机关,从里面的空格取出一枚药丸吞下去。   药丸入口,疼痛稍缓,他松开眉头,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林星雪拿着外衫走到他面前,替他披上,眼中难掩担忧。   沈寒星的面色看起来并不好,林星雪记着他上一次这般模样还是一个月前,那是她嫁进侯府第二日。   他身上的毒是一月一犯吗?   少女眼中情绪难掩,沈寒星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嘴角:“放心,死不了。”   他这般轻描淡写,反倒更刺痛林星雪的心。   她知道他不想说,没有多问,起身推着他回内室,低头掩住微红的眼眶。   沈寒星感知到林星雪的情绪,心里略微有些烦躁。   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才会躲开,没想到还是让她碰上。   见他如此便难受,要是知道他的毒无药可医,她又会如何?   沈寒星忽然有些不敢想那样的场景。   这件事似乎只是个插曲,早膳过后,林星雪推着沈寒星走在桃林中,有时还会故意折桃花别在他发间。   她笑容烂漫,像是没有受到清晨那件事的影响。   沈寒星见她笑闹,心中那股荒唐的不安也落下。   如此便好,无人不舍他,他才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奢望。   近午时,沈寒星让人将午膳摆在一处凉亭里。   如烟如霞的桃林围着这座小亭子,清淡的桃花香随微风而来,林星雪轻闻鼻尖那香味,回头看向沈寒星,慢慢在他掌心写:明年陪我再来,好吗?   她写完,明亮的桃花眼期盼地望着他。   沈寒星指尖一动,他合拢掌心,沉默着。   林星雪固执地望着他,似乎非要他答应这个要求。   沈寒星对上那双眼睛,他知道这句承诺是什么意思,默然良久,终是应道:“好。”   她若如此期盼,那他便再陪她一次吧。   ——   午后马车启程回侯府,林星雪强撑着不让自己入睡,免得晚间又睡不着。   她靠着沈寒星坐着,和他一起看昨夜的兵书。   兵书催眠效果太好,林星雪连打几个哈欠,眼睛刚刚合上,忽然马车一个急停,她身子往前倾,好在沈寒星及时拉住她。   林星雪茫然抬头,正要掀开帘子看一看,沈寒星忽然捂住她的眼睛,语气清淡:“很快就会解决,不用看。”   解决什么?   随着马车急停,外面传来厮杀之声,隐有血腥味飘浮在空中。   侍卫护在马车四周,将刺客一一斩杀。   隐在丛林中的刺客放出利箭,方向直指马车中的人。   箭矢接二连三射在坚固的马车外,又一刺客趁乱冲向马车时,一支黑箭破空而来,将刺客毙命。   马蹄奔腾嘈杂之声传来,随着另一队人马的加入,这场刺杀很快被解决。   身着玄色锦衣的男子放下弓箭,翻身下马。   他气质温润,饶是走在混着鲜血的泥土中,神情也泰然自若。   “沈将军可有受伤?”男子扬声问道。   沈寒星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眼中划过一丝笑,目光微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安王怕是没想到他辛苦筹备的刺杀会被他的“好兄长”亲手拦下。 第30章 月华   郊外官道,两侧灌木丛叶上坠下一滴滴鲜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在马车外蔓延,车内的人却几乎闻不到味道。   从刚刚刺杀开始,沈寒星便将两侧的挡板扣下,将车窗牢牢封住。   如今男子的声音传进来,表明喧嚣已停,沈寒星却没有出去多看一眼的想法。   “多谢荣王相帮。”   他未曾亲眼看见,单凭声音认出车外之人。   荣王萧越面容儒雅,闻言笑道:“那便好,本王正巧前去京郊大营,不想碰见此事。京郊防卫出了差错,本王心中有愧,此事必会给沈将军一个交代。”他解释清楚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完侧让,竟不需要沈寒星给他回应。   侍卫看着侯府马车走远,低声道:“王爷,难道沈将军看出了什么?”   按理说,萧越身为皇子,更为尊贵,沈寒星至少应该客气客气。可他就这么走了,连多余的客套话都懒得说,莫不是看出他们是特意守在这里?   “看出也不奇怪,”萧越语气并不在意,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只怕他已经知道这波刺客出自何人之手。本王要的是结果,他愿意配合便很好。”   马车驶远,花香渐渐取代铁锈般的血腥味。   林星雪抬起挡板,感受窗外清新的空气。   经历那么一遭,她倒是毫无困意了,单手拄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   “不好奇刚刚的事?”沈寒星见她不主动问,反开口问她。   林星雪回头看他,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意思:你愿意说我就听。   但若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小姑娘乖得过分,沈寒星眼底染笑,招手让她坐近些:“刚刚那波刺客是安王派来的,他应该是因为赛马摔断腿一事怀恨在心。出手相救的是荣王,他们两个正在争夺太子之位。”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闲聊。   林星雪微微瞪大眼睛看向他,她从他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意思。   安王摔断腿一事她也有耳闻,如今连朝都不能上,那腿也不知能不能治好。   若是治不好,安王想要争夺太子之位就更难了,或者说几乎不可能。   朝中大臣绝不能容忍一位身体有残缺的皇子成为太子。   沈寒星此番话另一层意思,便是在说安王摔断腿与他有关。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以轻易告诉她?不怕她出去胡说吗?   沈寒星见她惊呆的样子,捏着她的手心笑出声:“你便是出去乱说,又有几个人能信你?萧晟尚查不到证据,只能用这种办法出气,我还怕你一个小姑娘?”   他既敢告诉她,便不怕出事。   林星雪赞同地点头,又想起先前听到的传言。   京都人似乎都默认夫君是站在荣王那一方的。   荣王没有母族支撑,一路靠着自己走到如今;安王则不同,自小养在皇后膝下,身后靠着皇后的母族。   在荣王崭露头角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安王会成为太子。   可偏偏萧越杀出来了。   安王性子急躁,做事手段激进,朝中不乏对他深有不满之人;荣王则温文儒雅,关心百姓,行事有则,更符合言官心中皇帝的模样。   他们厮杀至今,尚未分出胜负,皇帝似乎也有意制衡。   这时站队,会冒极大的风险。   “我和他没有关系,”沈寒星看出林星雪的疑问,“不过明日荣王相救的消息定会传遍京都大街小巷。”   萧晟屡屡试探他底线,他不介意配合一下萧越。   翌日,锦宁侯遭遇刺客被荣王相救的消息果真传遍京都。   萧晟正在府中养伤,闻言差点吐血,气得砸碎无数珍宝,面目狰狞地吼道:“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他一个残废你们都杀不了,本王留着你们有何用!”   萧晟想踢人,一扯将伤口扯得剧痛,龇牙咧嘴地躺回去。   “王爷莫要动怒,田大夫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定能帮王爷将腿骨接上。”下属见势不对,赶紧报上喜讯。   田大夫在京外颇有名气,曾将一人摔碎的腿骨完美治好,他们也是寻了许久才得到田大夫的音讯,马不停蹄将人给请回来。   “若他治不好,你们统统给本王以死谢罪!”   这方安王府因为萧晟闹得鸡犬不宁时,他们口中殷切期盼的田大夫正在客栈里逍遥喝酒,迷蒙着眼看到有人走过来,一把将手中酒壶扔过去:“快,陪我喝酒,一个人喝太无聊了。”   祁烨接过酒壶,坐到他身侧,“一回京就喝酒,你真应该住在酒窖里。”   “那感情好啊,喝得醉生梦死,也不怕找不着家门了。”田孟眯着眼笑言,瞧着像是已经快要醉晕过去。   “别贫了,”祁烨将酒壶放到桌上,声音压低,“找到了吗?”   田孟放下酒壶,伸了个拦腰,原本迷蒙的双眼瞬间清明起来。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推到祁烨面前:“我这些年跑遍西南之地,直到寻到一处叫弥山的地方,才终于寻到线索。”   木盒里放着一张纸和一包无色无味的粉末,纸上绘着一朵六瓣皆呈雪白色的花,花蕊嫣红,透着妖异。   “此花名叫月华,花蕊剧毒,提取之毒无药可解。此毒会令人伤口不断恶化难以愈合,毒噬五脏肺腑,让人误以为是因为伤势过重而亡。但死后一段时间全身发黑,身体上会出现形似花瓣的红痕。”   田孟解释完,祁烨和他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最终田孟侧过头,仰头灌酒,眼中有恨意闪过:“老侯爷征战沙场数十年,多少次险战死沙场,到头来却中了这些小人的毒计。”   祁烨知道田孟心中难受,他收好木盒,起身拍了拍田孟的肩:“去安王府时小心些,莫在口舌之争上废时间。”   田孟性子傲,祁烨怕他和萧晟起冲突。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别像个老妈子似的,走走走。”田孟挥手赶人走。   祁烨也当没看见他红着的眼眶,翻窗而出。   夜色沉寂,祁烨带着木盒回到侯府。   书房烛火明灭不定,沈寒星静静看着纸上的月华之花,他还记着父亲身上生出的红斑,与这朵花瓣形似。   “田孟寻到弥山时,在峭壁上采到最后一朵月华,他将花蕊提取制成粉末。弥山上再难寻到月华,这当是世间最后的月华之毒。”   最后的月华之毒。   沈寒星眸中携着深沉的寒意,他静默良久,孤寥的剪影似乎在窗纸凝固成雕塑。   忽然,屋外传来几声笑闹。   那欢闹破开书房的死寂。   屋外,落枝抱着一只白乎乎的包子吃得正欢,口中不断夸赞:“好吃好吃,这简直是天下最好吃的包子,我还要。”   落枝伸手要去拿,梧桐一把拍上她的手背:“可不能再吃了,你忘了上次吃撑后有多难受了?”   “我还没饱呢,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落枝拉着梧桐去摸她的小肚子。   林星雪在一旁也摸了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很饱啦,不能再吃啦。   落枝抢不到包子就装哭,闹得林星雪和梧桐不得不又给她一个。   饶是这般闹的场景,书房门一开,林星雪还是耳尖地听到动静,起身往沈寒星那里跑。   她走到沈寒星面前,蹲下身子,将白白胖胖的包子推到他面前,要他尝尝。   昨夜他嫌弃厨房做的包子不好吃,所以她今日试着蒸了两笼牛肉包子,也不知他爱不爱吃。   沈寒星拿着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咬下一口。   包子皮绵软蓬松,牛肉陷微咸鲜辣,完美符合他的口味。   沈寒星一口一口吃着,盘子里放着的两大牛肉包很快被他吃干净,林星雪见状回去将剩下的几个包子都放到桌上给沈寒星吃。   落枝嘴馋地望了望,一不小心对上沈寒星的目光,立刻转头看星星看月亮,脚步悄悄往后挪。   林星雪注意到落枝害怕的模样,提醒沈寒星:别凶。   沈寒星挑眉望她:“这包子是我的吗?”   林星雪点头应是。   “那她吃了我的包子,我为什么不能凶?”沈寒星理直气壮。   林星雪忍笑,她觉得夫君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属于他的东西别人碰一下都要不高兴。   沈寒星明显喜欢吃牛肉包,林星雪一边看他吃,一边生出巨大的满足感。   这种投喂夫君的感觉真好。   沈寒星当然不知她的想法,他吃完所有包子,心底沉冷的某处似乎也被这热乎乎的包子暖起。   他放下筷子,想起在马车上忘记说的一件事:“逸山书院的山长曾是萧越的恩师。”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林星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逸山书院是什么地方——那是顾宴在苍岭县时求学的地方。   顾宴父亲被人诬陷不尊圣上,一篇被曲解的文章引致杀身之祸。   顾家满门落败后,顾宴远离京城前去苍岭县求学,被逸山书院山长王老先生收入门中。后来他回京科举一朝成为状元郎,紧接着就为父平反,一切顺利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沈寒星这么一提点,林星雪突然反应过来。   顾宴,他或许已经站队荣王一方。 第31章 粘人   顾府后院,林星然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地推开安云递过来的茶食:“我吃不下,先放那里吧。”   “夫人,您还是用一些吧。您本来身子就弱,再这般折腾自己,主母会担心的。”安云尽心尽力地劝着。   林星然听到“主母”二字,泫然欲泣,她哽着嗓子道:“我如何安心?母亲好不容易从静思庵回来,如今又为星彦的事屡次晕倒。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彦在牢中受苦,身为长姐我于心何忍?”   林星然终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而门外,顾宴听着她压抑苦楚的哭声,停下脚步。   正月十五一过,府衙开门,夏家立刻一纸状纸递到京兆府,直指林甫才包庇其子殴打夏家长孙,还顺便将林星彦往日做过的事一并捅出来,直接让林星彦进大牢反思。   林星彦自小娇生惯养,初进大牢就和同牢房的犯人生出矛盾,当晚被打得哭着求饶,一连饿了两日。韩氏去看他时,林星彦蓬头垢面脸色蜡黄,嚎哭着求韩氏救他出去。   韩氏心如刀割,回去后和林甫才四处托关系找办法,却连给林星彦换个牢房都做不到。   他们想要与夏家求和,奈何根本见不到夏家家主之面。   夏家是铁了心思要让林星彦得到教训。   林星然哭得梨花带雨,目光时而看向窗外,窗外身影不动丝毫。   她双眼一闭,紧接着安云惊慌呼唤:“夫人!夫人!”   顾宴再犹疑不得,他疾步走进屋中,上前扶住林星然,声音厉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一番折腾诊治,林星然一个时辰后才虚弱地醒过来。   她这几日茶饭不思,脸颊苍白瘦削,靠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倒,看见顾宴却也忍不住露出欣喜之意:“夫君。”   她双眼透着些不敢置信,似乎不敢相信面前之人是顾宴。   顾宴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不忍:“是我。”   他一边说一边端起一直热着的白粥,吹凉后递上前:“你身子虚弱,如今不适合食太重荤腥,先喝粥暖暖身子。”   林星然望着他,小口将粥喝尽,一滴泪顺势从眼角滑落,她又默默擦去,安静将剩下的粥喝完。   顾宴见她眉间愁绪萦绕,放下瓷碗道:“星彦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不必再为此忧愁。你也需好好养养身子,莫让岳母再为你担忧。”   林星然错愕抬眸,又轻轻摇头:“此事复杂,夫君莫要掺和,父亲会想到办法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你不必多想,好好休息便是。”   顾宴起身欲离开,林星然突然拉住他的一片袖子,声音低弱:“夫君,你还生我的气吗?”   顾宴终究是查清楚林星雪从何得知沈寒星救她之事。   林星然只说她是在济安堂偶然得知当年之事,看望林星雪时为宽慰她才脱口而出。她不知顾宴冒充玉牌主人一事,全然是无辜的。   顾宴知此事不该责怪她,心中却还是起了波澜。   他这几日刻意疏远,林星然也不曾追问他为什么,如今才委屈相问。   顾宴低头看向林星然,她眸光盈动,目光中带着期盼和委屈。她不懂自己错在何处,只是希望顾宴别再生她的气。   顾宴心中微叹,他重新坐下去,取出帕子替林星然擦泪,声音柔和:“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这几日公务繁忙才疏忽你。当年若不是岳母示意,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所以星彦的事我理当帮忙。”   当年顾家落败,他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京城倒在破庙中时,若不是林星然照顾他一夜,他可能早已死在破庙中,更不可能为父平反。   顾宴知道,他欠林星然和韩氏一份恩情。   “我无意用恩情绑架夫君,夫君也不必觉得亏欠。”林星然依偎在顾宴怀中低声道。   她身子不适,咳了几声服了药又睡下。   顾宴守了她一会儿才离开,等到脚步声渐远,林星然缓缓睁开眼睛,她起身将一个匣子递给安云:“将这匣子交给安苓,她知道怎么做。”   安云低头应是,将匣子妥帖收好。   林星然躺回去,她摸着顾宴方才坐过的地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她费尽心机嫁给顾宴,又将真相告诉林星雪,以为这样就能扯断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可结果……   林星然眼中露出几分怨恨,她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她不能容忍林星雪过得比她好。   ——   日渐春暖,院中海棠舒展新枝,空中花香浮动。   金灿灿的阳光顺着窗棂洒进来,大半投在沈寒星的身上,在他周身笼罩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林星雪拄着脑袋看着他,一边荡着腰间的流苏,流苏末梢时不时扫过沈寒星的手腕。   沈寒星看向她,她就停下动作,一会儿又开始扫他手腕。   沈寒星将一本话本看完,她动作还没停。   他把审阅完的话本推过去,捏住荡过来的流苏:“有事要说?”   林星雪眨巴着眼睛摇头,沈寒星接着问:“不想去陶氏那里?”   陶氏那边声称近日繁忙,拖了几日才让林星雪过去学习。   林星雪还是摇头。   沈寒星微微皱眉,也没接着问。   小姑娘这几日似乎藏了些心思,他问她也不说,没事就爱坐在他身边,似乎有些粘他。   “陶氏那边不必担心,我给你安排了人。”   沈寒星示意落言让人进来,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婢女低头走进来,她脚步很稳,脸上不甚有笑意,瞧着有些严肃。   “奴婢南烟见过夫人。”婢女低身行礼。   林星雪抬手示意她起身,好奇地打量着南烟。   她没想到沈寒星还会给她安排婢女,她仔细瞧了一会儿南烟,问沈寒星:会武功?   沈寒星点头:“让她跟着你随行保护。”   在侯府为什么还要护卫?   林星雪心中有疑问,但她知道沈寒星肯定有理由,也不多问,让南烟跟着她一道去陶氏的菡香院。   她前脚刚走,后脚落言走进来低声道:“将军,厨房准备好了。”   “嗯。”沈寒星轻应一声,朝着厨房去。   日渐西斜,林星雪在菡香院看了一下午账本,她以前没有学过,看账本也颇为费力,只能一边看一边在纸上问。   陶氏见她如此,心中倒是放宽不少,心想果真是不得宠的庶女,一点不懂治家之道,如此她倒也不必有多余的担心。   “她如今连账本都不会看,不足为惧。”待人走了,陶氏才宽心地道。   沈梨没有搭话,她眼前似乎还能看到林星雪腰间那块星辰玉牌。   “梨儿,你看看这些郎君,有没有合意的?”陶氏拿着几张画像递到沈梨面前,见她出神,连唤她好几声:“你这丫头,最近是怎么了?”   沈梨勉强回神,笑着摇摇头:“女儿婚事由母亲做主,母亲决定便好。”   “那可不行,那是你未来的夫君,还需你看着合意才行。”   “合意?”沈梨低声重复这两个词,又很快掩下情绪抬头去看那些画像。   林星雪回到东跨院时,沈寒星还在书房。她抱着今日带回来的账本敲了敲书房门,眨了眨桃花眼望他。   沈寒星抬头,招手示意她进来,见她满怀抱着账本:“怎么,看不懂?”   林星雪点头,抱着账本走到他旁边,夫君说过若是不懂可以问他的。   “哪里不懂?”   林星雪拿着笔写下许多问题,沈寒星让人搬来椅子,坐在她身边答疑解惑。   小姑娘悟性很高,在陶氏那边没解决的问题得到完美解答。   她佩服地看着沈寒星,正准备夸一夸夫君,眼尖地看到他衣领上一点污渍。沈寒星今日穿的是月白色衣裳,正是先前林星雪央着他要多做衣裳中的一套。   小姑娘凑近去看,那一点污渍真得很像油渍,她鼻尖动了动,觉得好像闻到了油烟的味道。   可夫君身上怎么会有油烟味呢?   林星雪探究中没有注意到自己脑袋已经凑得很近,她鼻子一呼一吸,气息全数扑打在沈寒星露出的脖颈间。   沈寒星伸手捏着她的后脖颈,把她往后拉:“凑这么近做什么?想亲我?”   林星雪立刻摆正身子,用力摇头证明清白。   “那你在看什么?”   林星雪坦诚地指向那点油渍,沈寒星意识到油渍的存在,随口解释:“不小心蹭到的。”   他面色不改,林星雪也相信他的说辞。   沈寒星的手还按在她的后脖颈上,掌心温热,林星雪也没提醒他拿开,她眸光动了动,忽然往前一凑,轻轻吻了一下沈寒星的脸颊。   沈寒星耳尖一热,他对上林星雪纯真又无辜的目光,捏住她的脸颊质问:“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心里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才没有打坏主意呢。   林星雪在心里小声反驳,她在沈寒星掌心写:可以和你睡觉吗?   小姑娘不仅想亲他,还想和他睡觉?   沈寒星目光变得有些危险:“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看话本了?”   不然她脑袋里哪来这些想法的?   林星雪见他不答应,心里有些失望,摇头示意自己没偷看话本。   看来温水煮青蛙的时间还不够长,她要慢慢来,总有一天夫君会愿意和她一起睡觉的。   他们是夫妻,可不能一直分床。 第32章 生辰   东跨院的厨房里飘着淡淡的油烟味,大锅里的热水滚开咕噜噜冒出热气,沈寒星坐在一旁,瞅准时机将面条下进去,他盖上盖子,按照这几日计算的时间在心里默数,时间一到,他分秒不差地让人熄火,将面条捞上来。   桌上备着调好的辣油,还有一个煎好的太阳蛋。沈寒星将面条过完冷水,依次加入青菜荷包蛋,最后倒上辣油。   他看着那碗面,感到久违的紧张。   落言走到门口,低声道:“将军,夫人醒了。”   “嗯。”沈寒星的语气还算镇静。   落言端着那碗面跟在他身后,沈寒星推着轮椅回到西侧间,林星雪正在洗漱,看见他先是扬起笑脸,而后才注意到落言手中端着托盘。   她也没太注意,只当是平日里的那些早膳。   沈寒星见她不在意,耐心地等着她准备周全,等她走过来,忽然握住她的手。   林星雪惊奇地看向他,她心中正在思忖是不是粘着夫君的计策起效,一边跟着沈寒星走到食案旁坐下,落言手中那碗面也摆放到她面前。   翠绿的青菜搭配着如同小太阳的煎蛋,配色简单清新,淋漓的辣油让人食指大动。   林星雪感觉到腹中饥饿,但她没有急着吃,而是先困惑地看向沈寒星。   夫君不吃吗?   “你先吃。”沈寒星将筷子递到林星雪手中。   林星雪也没多想,她用筷子将荷包蛋戳开,惊喜地发现这是一枚流心太阳蛋,金黄的蛋液顺滑地倾泄出来,裹在雪白的面条上。她用筷子将面条和蛋液辣油融合,先尝一小口。   面条筋道不够且有些粗细不匀,辣油有点咸,味道不如外观那么好,不像厨娘该有的水准。   不过林星雪是个不挑食的好姑娘,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渐渐她发现挑起的那根面条始终没有断裂的迹象,就好像……好像这是一整根面条。   林星雪执筷的手一顿,刚刚所有不对劲的地方在她脑海里闪现。   她和夫君虽然喜欢吃辣,但从未在早上食重辣。   夫君也一向是和她一起用早膳,落言也从不负责厨房的事,更不会端着早膳过来。   刚刚,夫君好像是从厨房的方向回来。   林星雪动作停顿,她垂眸盯着那碗面,答案在脑海里浮现。   沈寒星注意到她的停顿,想她应该意识到这碗面的意义,又怕她不想吃硬逼着自己吃,伸手欲拿走她手中的筷子,林星雪却微微躲开他的手,依旧拿着筷子不放。   “不想吃可以不吃。”沈寒星轻声道。   林星雪微微摇头,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情绪,低着头继续吃这碗面。她尽力不咬断剩下的面,将煎蛋和青菜也吃得干干净净。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擦干净嘴唇,静了几息。   沈寒星正准备说些什么,林星雪身形微动,忽然侧身抱住他,她抱得很紧,就像少时抱着她最爱的娃娃一样。   可沈寒星与冷冰冰的娃娃不同,他有温度,有心跳,更会特意煮一碗长寿面为她庆生。   少女的眼泪一颗颗砸在沈寒星的颈侧,沈寒星知道她在哭,他伸手轻轻拍着少女的背,有些生疏地安慰她。   他知道林星雪现在需要的不是言语上的安慰,她需要的是一份陪伴,一份能让她放心释放情绪的陪伴。   屋中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少女很轻的抽泣声和轻微的衣料摩挲声,落言和丫鬟在林星雪抱上去的那一刻就已经退到门外。   林星雪没有哭多久,她只是一瞬间绷不住情绪才会落泪。   其实比起哭泣,她更想做的是唤出沈寒星的名字,对他说“谢谢”。她第一次在心底生出说话的强烈渴望,这种渴望似乎在某一刻战胜未知的恐惧,但也仅仅是一瞬。   沈寒星感觉到她情绪平复,他扶起她的肩,执帕替她擦泪。少女眼睛鼻头都哭红了,沈寒星一边替她擦泪一边笑着调侃:“哭成小花猫了,这个样子可一点都不像小寿星。”   林星雪抽了抽鼻子,由他把眼泪擦干,才在他掌心问:什么时候?   她没有写全,但沈寒星明白她在问什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生辰之事的?   “初二从林家回来之后,我问过梧桐关于你少时的事情。那日梧桐着急寻我帮你,应当不止是因为林夫人在说我的坏话。我想她可能是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而那些事情是梧桐担心忧虑不敢在你面前提及之事。所以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询问梧桐那些往事。”   那时他才明白,当日因为林星雪怕冷,他低声说的那句“麻烦”对她造成怎样的伤害。   他那时并不知道,林星雪在林府听过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麻烦”,好像她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拖累。   母亲因为怀了她,无法跟舅父离开林府,又因为她早产而落下一身伤病,最后为她做完最后一碗长寿面,倒在她面前。   那时林星雪才五岁,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父亲来探望,母亲就会好起来。她好不容易将父亲拉到云岫院,却亲眼看着母亲病危,大夫束手无策。   她跪坐在母亲床前,哭着咽下那一碗坨掉的长寿面。最后一刻,母亲还在对她笑,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闭上眼睛那一刻起,她在林府最后的温暖也消失了。   那时韩氏告诉她:“如果没有你,苏姨娘就会跟着你舅父离开林府,也就不会枯萎在后院之中,临死还要为你牵挂,不得解脱。”   此后每次生辰,林星雪都会想起韩氏的话。   她曾当真觉得是她害母亲至此,所以当韩氏、林府下人说她是拖累人的麻烦时,她心里从不反驳。乃至后来她为了顾宴被赶去苍岭县时,林甫才怨她“麻烦”,她似乎都要麻木了。   她想,她应该不会再对这两个字起波澜了。   可当在沈寒星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时,她还是感觉到了难堪与伤心。   她还是在乎的。   林星雪眼底有难过和自责,沈寒星看得分明,他语气放缓很认真对她说:“阿雪,那些事情不是你的错。你母亲既然选择生下你,就证明你在她心中是重要的,无需为旁人的看法和言辞自责难过,不值得。”   林星雪点头,她其实明白这些道理。   但明白是一回事,如何想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她现在有在乎的人,也有在乎她的人,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思乱想。   林星雪看了眼那碗长寿面,她想起这两日在沈寒星身上闻到的油烟味。   夫君为了这碗长寿面应该准备很久了。   少女明亮的眼睛看向沈寒星,然后她刻意靠近几分,倾身吻在他脸颊上表示感谢。   脸颊上的触感温柔绵软,还多留了几息才离开。   沈寒星轻嘶一声,少女脸颊红扑扑的,好像她被偷亲一样。   沈寒星对她的粘人和主动有了更近一步的认知。   夜幕降临,院中一盏天灯缓缓升空,上面寄托着少女美好的愿望,林星雪看着它化作天际的一颗星星,闭上眼睛再次期盼天神能实现她的愿望。   沈寒星从不相信这一套,但他还是为少女准备了天灯。   眼见少女闭眼认真祈求,他反而有些不悦起来。   不是说他是她的天神吗?对天许愿还不如对他许愿来得实在。   沈寒星这般想着,他没想到很快少女真的对他许起愿来。   “你说什么?”沈寒星坐在轮椅上,挑眉望着林星雪。   少女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走到屏风后,还理直气壮地在他掌心写:和你睡。   林星雪心底有些虚,但她觉得应该再试一下,遂又写道:今日我生辰。   所以夫君应该满足她的小小愿望。   “不行。”   显然,沈寒星没有打算做一个好心的天神。   林星雪垂眸,眼底藏不住的失落,她静静蹲在沈寒星面前,头顶的每一根发丝都透着委屈。   沈寒星如何看不出她在扮可怜,他正要再拒绝,少女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他,小心翼翼地晃着他衣袖撒娇。   沈寒星对上她楚楚可怜的双眼,正要硬起的心肠忽然一软,出口的话变成:“只能睡今晚。”   ‘好。’林星雪立刻收起委屈的模样,开心地点头答应。   眼见攻略夫君的道路有大进展,少女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悦。   沈寒星半靠在床头,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星星眼,当真满心满眼都是他。   沈寒星伸手捂住那双眼睛,低声威胁:“再不睡就下去。”   他刚说完,林星雪握住他的手,嘴唇啵的一下亲在他的手背上,如同道了一声晚安。   她亲完闭上眼睛乖乖睡觉,独留沈寒星在那里质疑人生——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时候养成这个“坏习惯”的?   以后是不是表达什么都要亲一口?   一夜至天明,沈寒星低头去看,意料之中发现林星雪滚在他怀中,紧紧抱着他手臂不放。   他略微动了一下,林星雪迷糊地醒过来,她知道身旁的人是夫君,抬头就在沈寒星的嘴角碰了一下。   这一处即离的早安吻如同一片羽毛扫过沈寒星的心上。   他漆黑的凤眸看向少女傻乎乎的笑容,心里冷笑一声。   他觉得他有必要给这小姑娘一个教训,好让她改掉这种“坏习惯”。 第33章 生气   林星雪双眼朦胧着泪光,她抱着沈寒星的胳膊,下巴枕在沈寒星手臂上,仰着一双桃花眼欣赏夫君的盛世容貌。   沈寒星黑眸幽深,沉声问她:“醒了?”   林星雪点点头,她从梦中的迷离状态清醒过来,正打算起身,刚有动作,沈寒星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怀中,限制她的行动。   林星雪迷茫地望着他,尚不知危险正在降临。   沈寒星伸手轻抚少女的脖颈,低头靠近她耳边,慢悠悠地问她:“你算算这几日你亲了我多少次?”   林星雪眼中一闪心虚之意,沈寒星靠得太近,说话间呼吸吹拂在她的耳畔,将她的耳垂烫热。她想往旁边躲,奈何脆弱的脖颈尚在沈寒星的掌控之下,她知道沈寒星不会像初见那日那般欺负她,但是这般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用力推了推沈寒星,沈寒星大发慈悲一样稍稍退开些,漆黑凤眸紧紧盯着她:“算不出来?”   林星雪无辜地点头。   她怎么可能记得这个?   “那是不是你主动亲我的?”沈寒星一副秋后算账的语气。   从桃花庄回来后,少女就变得很是粘人,如今更是养成不太好的习惯。   林星雪迟疑着没有点头。   沈寒星轻笑一声,指腹轻悠扫过少女的锁骨,习武之人指腹粗粝,划过柔嫩的肌肤,引起一阵战栗。   林星雪不习惯靠得这般近,她想逃,转瞬想到他们是夫妻,这般亲近才是理所应当,便又乖顺地靠在沈寒星的怀中,一双懵懂的眼睛望着他,犹豫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揽住沈寒星的腰。   夫君的腰与女子柔软的腰身不同,单薄的里衣下能摸到肌理紧实的腰线,她的手心微微动了动,好似在抚摸。   沈寒星没料到少女会反客为主,神情一怔,里衣一角不经意翻起,柔软温热的手心触碰到光滑的腰身,少女像是烫到一般火速收回手,却在半路被人拦截,一双不安分的手被人按在头顶,再不能胡作非为。   “阿雪,你知道你刚刚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吗?”沈寒星低哑着嗓音问。   林星雪茫然摇头,沈寒星靠近她的耳垂,似笑非笑道:“阿雪,你在撩拨我。”   撩拨,什么是撩拨?   林星雪正要思索,耳垂上一阵温热触感传来,酥麻的感觉从耳尖传来,灼热的火云蔓延开来,倾压性极强的薄唇覆压过来,她再没做更多思绪去思考什么是撩拨,整个身体如同荡在波涛中的一叶小舟,任由海水的倾覆索取,又好像踩在云端之上许久落不到实地。   微风扬起青色床幔的一角,很快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拨开床幔,沈寒星欣然坐在床上,里侧的被子拱起一团,少女将自己紧紧藏在被窝里,直到呼吸困难才偷偷掀开一角喘气。   沈寒星伸手过去,胆小的兔子又立刻缩了回去。   他觉得好玩,来回逗了几次,终于把少女逗得炸毛,一把掀开被子怒瞪着他。   少女里衣领口微乱,隐约露出泛红的锁骨,一张脸气成包子,双眼炯炯燃着怒火。   沈寒星侧眸移开目光,轻咳一声摇响铃铛。   落枝进来时,沈寒星正坐在轮椅上,他身后的青色床幔拢得严实,淡声吩咐落枝:“让夫人再睡会儿。”   这一会儿就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林星雪穿戴整齐出去后,沈寒星正坐在桌前等她用早膳,见她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盛了碗粥放在她面前。   林星雪将那碗粥推回去,让梧桐重新盛了一碗。   服侍的丫鬟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想着两个主子怎么忽然闹起矛盾,又生怕沈寒星动怒。   好在沈寒星并不恼,接过那一碗粥喝完。   早膳用过,林星雪坐在榻上看账本,梧桐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负责进屋洒扫的丫鬟今日生病起不来床,院中贾嬷嬷就安排安苓替她。   “贾嬷嬷说安苓手脚勤快也不爱偷懒,比起原先那个丫鬟要好很多,似乎想让安苓换过来。”   正屋每日都需洒扫,但安苓如今做的工作比这个还要多一些,她想要更轻松些无可厚非。   林星雪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低头继续研究账本的问题。   陶氏明显不想教她更多的东西,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她都要问沈寒星,渐渐得她发现沈寒星很懂账本,陶氏在账本上做的一些小手脚轻易就能被他看出来。不过沈寒星并没有追究的打算。   ‘祖母?’   难道老太君也知道这件事?   “祖母念着这些年她管家的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做得太过,祖母不会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在纵容陶氏。   沈老太君大可将管家之权收回来,但她不这么做,也是不想让陶氏难堪。   旁人将他们当傻子,孰不知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   林星雪明白地点头,她看了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点了点沈寒星的手背。   到涂药的时辰了。   沈寒星心中轻叹,小姑娘这几日明明在和他生气,但坚决不会将这脾气撒到涂药这件事上。   此事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从沈寒星答应涂药那一刻起,他就必须隔天忍受一次那难闻至极的药味,连带着他现在身上也或多或少染了那味道。   黑色粘稠状的药物覆盖小腿,林星雪拨弄着温热的水流慢慢清洗干净药膏,青黑色的皮肤渐渐露出原本模样,颜色似乎比最初淡了一些。但林星雪知道这是她的错觉,药膏颜色太深才会让她误以为小腿青黑色的皮肤颜色在变淡。   那些粘稠的药膏来回洗了两遍才彻底清洗干净。   林星雪额头生起一层薄汗,她将沈寒星的衣摆放下,让丫鬟将铜盆搬出去,坐在榻上暂歇,喝了一口茶水后又拿起沈寒星审阅过的话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倒是完全不在意沈寒星接下来的动静。   沈寒星推着轮椅过来时,她正看到精彩处,以为他要去书房,还特意缩了缩脚,怕挡到他。   下一刻,一道阴影投在她的面前,手中话本被人无情地抽走。   “很好看?”沈寒星随意看了一眼话本那页的内容,不过是英雄救美而已,也值得她看得如此入神?   明明先前还那般粘着他,如今却理都不理他,他还没话本好看?   林星雪伸手还想将话本拿回来,沈寒星不给,握着她的双手不准她乱动:“先告诉我,先前为何缠着要和我一起睡?”   那日清晨受欺负后,小姑娘倒是安分许多,可太安分了,又让人莫名想逗她。   林星雪低头假装听不到这个问题,沈寒星捏着她的手也不急:“慢慢想,要是想不起来我们可以一直坐在这里。”   这是不回答就不放过她的意思了。   林星雪不情不愿地抬头看他,抽出一只手在他手心写:祖母的话。   祖母的话?什么话?   沈寒星试着回想之前的事情,小姑娘明显是从桃花庄之后变得粘人起来,更准确得说,那夜宿在桃花庄偷偷钻进他被窝的举动就已经有些异常。   在这之前祖母说过什么吗?   某些画面一闪而过,沈寒星突然想起一件事——祖母曾在他们面前提过子嗣之事。   那时陶氏将话题引到他们这边,林星雪明显有紧张和心虚。   他们并无夫妻之实,自然也不可能有孩子,但很明显林星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是因为我们是夫妻,子嗣是必须考虑的事,所以你才粘着我闹着要和睡一床?”沈寒星说不清他是用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林星雪没有回答,她觉得这句问话有些奇怪。   她确实是因为祖母提及子嗣,才计划粘着夫君向他撒娇,但后来好像也不仅仅是如此,那她为什么要粘着夫君又几次主动亲他呢?   林星雪想不清楚这个问题,沈寒星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他松开她的手,语气很淡地道:“我不喜欢孩子,你不必费心思了。”说完,转身推着轮椅离开,独留林星雪看着他背影,双眼茫然。   夫君好像生气了?可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们是夫妻,亲近一些理所应当,她想为他生孩子,不也是正常的想法吗?   很快,东跨院的仆役意识到两个主子在闹脾气。   以前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黏在一起两人近来隔得很远,沈寒星刻意拉开距离,林星雪有些难过但又没有时间去哄他。因为沈老太君发现陶氏不够尽心,她一视同仁,请了嬷嬷来教导林星雪和沈梨。   那嬷嬷严厉,教导的内容涉及主母的方方面面。   两人碰面机会少,不合的传言渐渐也飘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安苓看得分明,心中明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春日新生的绿叶格挡出一片静谧的空间,沈梨按照往日的时辰前往寿安堂,忽而前方丛生的绿藤后传出一个丫鬟低低的声音:“梧桐姐姐放心,那些画和信都妥帖地藏在床底下,近来也是我进屋洒扫,将军不会注意那里的。”   梧桐?那不是林星雪身边的丫鬟吗?   沈梨停下脚步再想听时,那绿藤后的身影一闪,却是小跑着离开了。   及至走到一里开外,安苓才渐渐放慢脚步,心中思忖着沈梨会不会上钩。   她这些日子待在侯府看得分明,陶氏那边并不想看东跨院这边夫妻和谐。她知道她做得有些明显,如果沈梨不上钩,她就只能自己冒险出手了。 第34章 离间   惊蛰过后春意渐浓,院中的海棠树愈加葱翠,零星的花苞点缀其间。   一身红衣的少女站在树下,仰着头去数花苞的数量,她听见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欣喜转头去看,却看到落言推着一个空空的轮椅过来。   林星雪的目光瞬间变得失落起来,她默默转身往里走。   落言摆放好新的轮椅过来时,林星雪低眉看着腰间的星辰玉牌,抿唇不知在想什么。他轻咳一声,上前低声道:“将军应该会申时正刻回来。”说完转身就走,仿佛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他一般。   两个主子闹脾气,院中的下人跟着受罪,更别说他天天近身伺候将军,劝又劝不得,只好给他们二人创造解释的机会。   毕竟今日教导嬷嬷有事,林星雪可以在院中守株待兔,不怕等不到脾气大的某人。   这般想着,林星雪拿出昨日嬷嬷给的礼仪记册,这礼册中涵盖诸多礼仪规矩,远比她在林府学到的礼仪多很多,她需要细细看完,以便应对嬷嬷的考核。   林星雪知道自己有很多方面不足,如今沈老太君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学习弥补,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礼册上面的内容繁复细致,林星雪看了十几页,手边茶水换了一轮,她抬头眺望远方放松眼睛,见梧桐走进来,双眼一亮,探头去看是不是夫君提前回来,却听见梧桐轻声道:“夫人,是四姑娘,四姑娘说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夫人。”   沈梨要向她请教问题?   这些日子她们在一处学习,关系不远不近,但沈梨受陶氏精心教导,需要来向她请教问题吗?   林星雪放下礼册,等人进来。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沈梨竟是来向她请教厨艺。   沈梨双颊微红,上前低声解释:“母亲已经为我议定亲事,只待媒人上门说亲。所以我想学做一些菜式,以后也可以……只是母亲不喜欢我下厨,所以才来求嫂嫂。”   林星雪了然,沈梨这是想为未来夫君下厨,但陶氏不想宝贝女儿沾染油烟,所以沈梨才来求她。   这个理由合理。   林星雪扬起笑脸,像是相信她的说辞,她从一旁的百宝阁上取出一本册子递到沈梨面前——那是林星雪自己撰写的菜谱,她让沈梨自己挑。   菜谱上的步骤描述详尽,沈梨最终选中一道步骤简单的银耳奶羹。   林星雪执笔誊抄银耳奶羹的步骤,收好菜谱带着沈梨去厨房。她让下人备好食材,准备好清洗食材的清水,挥挥手让她们退下,最后只剩下门口守着的一个青衣侍女,正是南烟。   南烟负责保护林星雪的周全,自然不会帮她们打下手。   沈梨见空空荡荡的厨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星雪:“我自己来?”   林星雪点头应是,她不懂沈梨为何如此诧异,以为沈梨害怕做不好,轻轻拍了拍胸膛示意有她在不会出事的。   沈梨欲言又止,对上林星雪认真的目光,最后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转头去清洗银耳等食材。   南烟在门口看着,嘴角微勾。   谁家夫人小姐下厨会亲力亲为?通常都会有下人在一旁帮忙,更甚者只是指点几句而已,偏沈梨碰上夫人这个较真的性子。   不过倒也不算较真,听说夫人前几次下厨都是亲力亲为,如此也算不得故意为难。   沈梨十分艰难地将食材洗净,又在林星雪的指导下去煮银耳,银耳奶羹步骤简单,更重要的是掌握火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它煮好。半个时辰后,一碗沈梨亲自煮好的银耳奶羹完美出锅。   丫鬟将银耳奶羹端到侧间,沈梨看着那碗奶白色的汤羹,看着林星雪尝味道竟然生出一丝紧张。   沈梨紧紧盯着林星雪的神态,见她眉头微蹙,心里的紧张值达到巅峰,也隐隐升起失落感。她一开始确实有些恼林星雪不让丫鬟帮忙,但当真全由自己做出来,心中又忍不住期盼这碗奶羹味道很好。   沈梨情绪外露,林星雪感觉到沈梨的紧张,她尝完味道,放下瓷碗,在沈梨愈发失落的表情中忽然松展眉头,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向沈梨肯定地点头。   这是味道很好的意思。   沈梨目光错愕地看向那碗银耳奶羹,她小口尝了一下,银耳顺滑奶味浓郁,林星雪并没有骗她。   她做成功了?   沈梨尚在惊愕中,林星雪已经耳尖地听到外面走廊上的动静。   她疾步走出去,看见行至长廊一端的沈寒星,提着裙摆小跑到他面前,扬起眉头得意一笑。   看吧,还不是叫她抓住了。   沈寒星莫名能读出少女眼中的意思,他眉眼情绪平淡,推着轮椅欲躲开林星雪往里走。   林星雪哪里愿意放人,她伸出双手拦在沈寒星面前。   沈寒星挑眉看她,声音微冷:“怎么,要学强盗?”   才没有。   林星雪在心里反驳,她蹲下来握住沈寒星的手,想跟他说别生气了,手心却忽然触到一片冰凉。她愣了一会儿,温热的手心紧紧握住沈寒星冰凉的双手想要给他焐热。   她大概能猜到夫君今日去做什么了。   少女手心那一点温热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沈寒星却没有急着推开,他看着少女紧张心疼的表情,这几日心中莫名的烦躁怒气忽然消了大半,他反手握住少女的手:“没事,先进去吧。”   这一次他的声音温和许多。   林星雪没有注意到这点差别,她担心沈寒星的身体,推着他赶紧回去,想着让厨房的人做些暖胃的食物,又思考现在用汤婆子会不会太过,心中思绪正繁乱之时,几道“噼里啪啦”的声音引得她往侧间看。   只见原本正坐在榻上的沈梨不知何时走到百宝阁前,她手中拿着菜谱,脚下滚路一串红色珠子,手钏上的珠子脱线而出四下滚落,有些已经溜到内室的地板上。   沈梨神色有些慌张:“抱歉,我只是想来拿一下菜谱。这是祖母送给我的生辰礼,这下可怎么办?”   长辈送的礼物自然珍贵,沈梨又那般焦急紧张,林星雪便让下人帮她去找滚落的珠子。   她则推着沈寒星到东侧间,吩咐下人煮南瓜粥,又想去灌一个汤婆子。沈寒星及时拉住她,有些无奈道:“我还没那么脆弱,坐下。”   林星雪坐到他身边,双手紧紧捂着沈寒星的手,努力哈热气帮他暖着,比他这个病人还要紧张。   沈寒星唇角牵出一丝笑,他静静看着,心中剩下的那点烦躁也消失无形。   东侧间安静美好,西侧间却忙成一团。   沈梨手钏上的珠子四处滚落,下人们寻了又寻怎么也找不到最关键的两个青色珠子。沈梨身边的丫鬟寻了一圈,最终看向内室里摆置的那张檀木大床,小声道:“会不会滚到床底下了?”   丫鬟这么一提醒,南烟挥手让几个力气大的小厮进来抬床,费了一番力气总算将床移开,众人遍寻不得的两颗青色珠子一个滚在墙角,一个被拦在路中央,靠在一个黑色匣子前。   沈梨的丫鬟笑着上前捡起那颗珠子一并抱起黑色匣子:“可算是找着了,这个匣子是二夫人的东西吧,怎么会放在床底下?”   沈梨见珠子找全,也是松了一口气,闻言笑道:“说不定是二嫂特意准备给二哥的礼物?拿去给二嫂和二哥看看吧,许是什么他们忘记的东西。”   “不用麻烦,交给奴婢就好。”梧桐正巧看见这一幕,上前想拦。   丫鬟轻巧一躲,沈梨接着道:“我也要去感谢一下二嫂。不过问一下而已,若是什么贵重东西,可不能一直放在床底下。”   沈梨一边说一边走,梧桐根本拦不住也不好拦,只能跟着她们一道进了东侧间。   沈梨一进去,就看见林星雪坐在沈寒星身边,两人靠得有些近,沈寒星捏着小姑娘的耳垂,眼中含笑。   这副场景,一点不像是有矛盾的样子。   沈梨眼神微晃,很快又扬起笑脸:“幸得嫂嫂帮忙,手钏寻齐了。”   林星雪抬头去看,顺便拨开沈寒星捏着她耳垂的手,让他注意一些。   沈寒星难得听话地松手,靠着椅背悠闲看着少女,丝毫不理进来的人。   沈梨垂眸,示意丫鬟将匣子递上前:“不过寻珠子时在床底下发现一个黑色匣子,我怕是嫂嫂放得太久忘记的东西,所以拿来让嫂嫂看看。”   丫鬟捧着黑色匣子上前,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那匣子正好呈在沈寒星的面前,让人难以忽视。   林星雪目光落在那匣子上面,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看向沈梨。   那目光有些奇怪,沈梨一瞬间觉得不对劲。   但她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若是不看一下匣子里的东西,她也不能甘心。   林星雪已经挥手示意梧桐收下去,沈梨抢在梧桐离开前笑着调侃:“难道这是嫂嫂特意为二哥准备的礼物,不然为什么要藏得那般严实?二哥不想看看嫂嫂准备了什么吗?”   她近乎直白地提点沈寒星去看那个匣子。   沈寒星懒懒地看了一眼那个匣子,没多大兴趣。   沈梨的这场戏有些无聊,还破坏了他和小姑娘独处的机会,他有些不太想配合。   不过,总得让她们明白,他能欺负的人不代表别人也能随意欺负。   沈寒星挥了挥手,让梧桐拿过来。   那匣子上还带着锁,沈寒星也不用钥匙,随意拿了一根细铁丝几下拨开,他不甚在意地瞥向匣子里的东西,在看清楚的那一刻,淡定的表情瞬间破碎,他难得明显露出惊讶这种情绪。   只见黑色匣子里,一张宣白的信纸躺在里面,朝上的那一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三句话——阿雪喜欢夫君!阿雪喜欢夫君!阿雪喜欢夫君!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所以她写了三遍,还放得这么明显,保证沈寒星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35章 识破   “哒”的一声,黑色匣子应声而开,而后是长久的安静,静到落针可闻,静到众人开始放轻呼吸,因为他们敏锐地察觉到沈寒星的表情很奇怪。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又像是简单的错愕。   众人更愿意相信是前者,毕竟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如此牵动沈寒星的心神让他诧异到反应慢半拍。   沈梨想,那大概是思念故人之物,或许跟顾宴有关,二哥如此神情说不得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变成从前那副冷血无情的样子。   沈梨看向林星雪,见林星雪也是一副紧张模样,心中更确信几分,此刻心中得意之时又莫名想起刚刚那碗银耳奶羹,沈梨此时竟能清楚地回忆起林星雪笑着夸赞她的模样。   林星雪笑起来其实很甜,有一种小太阳暖人心口的感觉。不像她,脸上挂着的笑是长久练习来的端庄得体,好像戴着一层虚假的面具。   可今日之事怨不得她,林星雪若不是私自藏了不该藏的东西,也栽不到她手中。   长久的安静实在太磨人,林星雪又坐在沈寒星的身侧,她能清楚地看见自己当初写下的那三行字,笔墨犹在,心情却大不一样了。   她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一时兴起拿这张纸去哄夫君的,夫君到现在都没说话,到底是开心还是生气?   林星雪伸手轻轻扯了扯沈寒星的袖子,沈寒星的目光从那张信纸移到少女白皙的指尖上,他忽而轻笑一声,那笑声中透着无尽的愉悦。   他抓住少女的手,笑容中带着几分逗趣:“林小姑娘,胆子挺大啊。”   林星雪挣了挣没挣开,一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眼眨了眨,伸手想要合上匣子,沈寒星并不接受她的撒娇,宽大的掌心握住少女的两只手,颇有闲心地看向剩下的东西:“来,让我瞧瞧,小阿雪还在里面藏了什么?”   沈寒星拿出那张信纸,他手指翻转间信纸覆盖在桌面上。   沈梨隐约窥得“喜欢”二字,她心中生出疑问——喜欢?喜欢顾宴?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不过二哥那表现不像是生气啊,应该不是喜欢顾宴,难道是喜欢二哥?   林星雪这么直接地表达心意吗?   沈梨没有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关注点开始偏移了。   匣子底部还摆着一张画纸,那画纸折叠成两半,沈寒星单手打开,这一次他没有遮掩,那副画映入众人眼帘。   画上之景是一片桃林,桃花盛放如烟如霞,纷飞的花瓣落在男子的肩头眉梢,他的鬓边还别着一朵灿烂盛开的桃花。男子轻笑地望着前方,一身月白广袍点染粉色花瓣,如玉般清冷,又透着春日的温暖。   那是他们在桃花庄时玩闹的场景,林星雪将沈寒星的模样绘于纸上,记下这份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经历。她还存了点小私心,故意在沈寒星鬓边别了朵桃花,与她那副画上的自己一样。   沈寒星指尖点在鬓边那朵桃花上,挑眉浅笑:“现实戴不上要在画中找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心思这么多?”   林星雪无辜地眨了眨眼,当做自己听不懂。   “小狐狸。”沈寒星笑着弹了一下她额头。   先前一直觉得她是只单纯懵懂的小兔子,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只小狐狸,该装傻时装傻,该聪明时聪明,还能在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中想办法来哄他,当真是一只心思多多的小狐狸。   沈寒星旁若无人地调侃少女,众人也渐渐意识到他们这是看了一场秀恩爱。   沈梨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副画,她开始意识到有哪里出错了。   梧桐南烟等人悄悄退下去,沈梨还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直到沈寒星声音冷淡地提醒她:“怎么,要我请你出去?”   沈梨瞬间回神,她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开,但她心中隐隐有感觉,今日之事怕是还没结束。   东侧间安静下来,沈寒星将画放到一旁,他扬起那张信纸,将三行大字展示在林星雪面前:“阿雪喜欢夫君?你知道喜欢什么意思吗?”   林星雪目光躲闪不太想看,那是她从桃花庄回来后一时冲动写下的,本也没打算送给沈寒星,只是正巧撞上匣子这件事,脑子一热就放了进去,她当时想这三句话说不得能哄好夫君。   现在也不知是哄好还是没哄好。   林星雪躲躲闪闪不肯回答,沈寒星也没有逼问她,他能猜到这大概是她随手写下的三句话,不知有多少真心在里面,但是不得不说,他这几日的憋闷确实在看见这三行字瞬间消失。   “先不聊这个,原先匣子里的东西呢?”沈寒星一边收好信纸和画,一边问她。   林星雪惊愕地抬头看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沈寒星觉得好笑,戳了戳她的额头:“小狐狸,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你觉得这些事能瞒得过我吗?”   他不过是在等,亦想知道少女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却没想到她能如此奇思妙想。   林星雪见瞒不下去也无意再瞒,她去西侧间取回原先匣子里放的画和书信。   那画上是十四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红袄,蹲在雪地里双手捧着一只奇奇怪怪雪雕的兔子。作画之人画得精细,连少女手上的冻疮都画了出来,仔细看能看出那红袄有些旧。   画的落款处,是顾宴的私印。   而那些信写得是少女寄托幽怨情丝的诗,俨然和林星雪的字迹相同。   沈寒星随意看了几眼丢到一旁,看向少女:“直接给我,不怕我误会你?”   如果是其他郎君看见夫人如此怀念另一个男子,怕是会气疯,盛怒之下自然毫无理智。   林星雪摇摇头,她相信夫君。   这份信任令人愉悦,沈寒星握着少女柔软的手,她手侧的冻疮早已好了,以前留下的疤痕也消除了,以后兴许也不会再生冻疮。   沈寒星并不好奇那副画背后的故事,也不想知道。   因为顾宴怀念的少女早就不属于他。   “落言,彻查所有仆役的屋子。”   一炷香后,落言带着一个丫鬟进屋,那丫鬟浑身哆嗦,明显害怕得不行。   她一见到沈寒星立刻跪地求饶:“将军,奴婢不该一时贪心答应帮四姑娘传递消息,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不用审问,这个丫鬟一股脑全招了。   落言呈上搜来的赃物,是一些面额极大的银票和几支华丽的簪子,并不是这个小丫鬟能拥有的东西。   “将军,她负责西侧间的洒扫,曾和四姑娘接触过。”   所以,那些离间的画和信有可能是沈梨吩咐这个小丫鬟藏进去的,今日沈梨表现那般明显,说是她所为也很顺理成章。哪怕这个丫鬟不承认,也更像是狡辩。   但沈寒星没有问这丫鬟见没见过那些书信和画,他冷声道:“借刀杀人,不错。”   林星雪看着眼前情形,亦是明白过来——安苓想让沈梨背锅。   林星雪其实从未信过安苓,也不想追究安苓是韩氏的人还是林星然的人,她对安苓始终多一份戒心。安苓突然要进屋洒扫,她便让人盯着安苓,发现安苓在床底藏匣子之后便调换里面的画和信。她在等安苓出手,只是没想到会等来沈梨。   若她没有意识到安苓在做手脚,那沈梨今日成功揭发她有二心之后,她极有可能以为沈梨在栽赃陷害她。虽然顾宴的那副画太过特殊,这个计策有一定失败的风险,不过比起自己动手要保险许多。   只可惜,安苓如同林星然一般,把林星雪想得太单纯。   这个计谋,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沈梨院子,落言将那背主的丫头丢到沈梨面前,冷着一张脸传话:“将军要属下告诉四姑娘,人蠢可以,但是蠢到自己掉进陷阱那便是神佛也难救。若是以后四姑娘再敢利用夫人和顾大人的过往生事,将军绝不会手下留情。”说完,也不等沈梨反应,转身就走。   沈寒星的话太刺耳,毫不遮拦地骂沈梨蠢,沈梨反应好一会儿气得脸颊通红。   她当然认识这个丫头,她前不久才买通这个丫鬟打听沈寒星和林星雪的相处情况。今日也是知道他们生了嫌隙,才打算趁热打铁揭穿林星雪的二心,让沈寒星意识到她的背叛。   可今日这么一遭,她回来后细想一番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别人的刀。   如今沈寒星明确地告诉她不能再利用顾宴生事,这代表沈寒星已经知道顾宴和林星雪的过往。   沈梨想起敬茶那日她提醒林星雪的话,她确实很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她告诉林星雪不要提及顾宴,但越逃避就越会引人怀疑,就越会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还藕断丝连?   沈梨闭了闭眼,唇畔勾出苦涩的笑。   她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以后也不能再随意生事了。   况且她今日看得清楚,林星雪对于二哥是不同的。因为她也很久没有看见二哥那么轻松随意的样子了,就好像……好像从前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郎重新回来了。   *   顾府,顾宴刚刚回府,管家着急忙慌地上前迎他:“大人,锦宁侯府来人了,说是有急事要见大人。”   “锦宁侯府?”顾宴闻言脚步加快走向待客花厅,管家甚至没来得及将剩下的话说出来,顾宴也毫无防备地看到地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婢女。   那婢女背后有血丝渗出,面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想是疼得厉害。   顾宴一怔:“这是……”   “这是将军夫人的陪嫁婢女安苓,她受府上顾夫人的挟制,企图用这些东西离间将军和夫人的感情,被将军识破,故此将人交由顾大人来处置。”落言递上一个黑色匣子。   顾宴本想说不可能,林星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当他看到匣子放着的那副画,他再也无法反驳。   那副画确实是他所作,如非亲近之人不得此画。   林星然真的在利用这幅画离间阿雪和沈寒星的感情。 第36章 风筝   顾府后院,林星然坐在铜镜前,她一身素衣,青丝仅有一根玉簪束着,白色的细粉缓缓抹上双唇。她听见长廊外急促的脚步声,一袭柔弱身姿缓缓起身,不急不慢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顾宴踏入明间时,她刚刚走到帏帘前,不及顾宴质问,她上前几步双膝一屈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垂眉低声道:“妾身被心魔缠绕,嫉妒小妹犯下错事,请夫君责罚。”说完,双手覆于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顾宴刚要出口的质问卡在嗓子里,他走到林星然面前,单手握拳负在身后,压住火气,道:“你身子不好,先起来。”   林星然颓然一笑,微微摇头:“夫君不必心疼妾身,妾身做下错事本就该罚。”   顾宴见她不肯起身,目光瞥至她苍白的面庞,几息停顿后移开目光,他将画递到林星然面前,声音中夹杂着火气:“你为何要这么做?阿……沈夫人是你的亲妹妹,你这般陷害于她,若是此事成功,你让她以后在侯府如何自处?星然,你要逼死你妹妹吗?”   那些书信和画足以逼死一个清白的女子。   更别说沈寒星如今最恨背叛,他若当真信了阿雪有二心,皇家赐婚不可轻易解除,但阿雪日后在侯府必定如履薄冰受尽磋磨。   林星然此举会彻底摧毁林星雪日后的生活。   “是啊,小妹何其无辜,”林星然苦笑一声,双眼漫上雾气,声音微哽,“先是被我抢了亲事,又因为我母亲将她记在名下,被圣上选中赐婚给喜怒不定的锦宁侯。哪怕没有今日之事,她的生活也早被我毁成一团糟。”   林星然从不在顾宴面前提及抢婚一事,他们默契躲避这个话题,如今林星然大方说出来,顾宴心中某一处被狠狠刺痛,他侧目不看林星然:“你不必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我今日也只是想问清楚你为何……”   “为何要这么对小妹吗?”林星然抬头看向顾宴,她看着顾宴冰冷的侧脸,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问他:“顾宴,你记得你成婚后真心对我笑过几次吗?”   顾宴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林星然已经帮他回答:“我记得,九次。成婚那日,你对我笑得最真切,回门之后你的笑容就变得越来越勉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晃神,你的失意,你透过我看其他人的表情,我统统记得。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我没有大着胆子去向你表明心意,你也没有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酒水,我们就那样错过也很好。”   以前一直躲避的话题剖开摊在两人面前,顾宴回头看见林星然惨白的笑容,他忽然想起,林星然也很久没有肆意笑起来了。   那个冲过来对他说喜欢他,想要嫁给他的姑娘似乎也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当日是他没有察觉婢女的心思,才会没有防备地喝下那杯酒,才会让林星然误吸催情的香粉。   那桩错事,林星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她从未怨过他,甚至在他说要娶林星雪为平妻时也欣然答应。   如今她却说后悔了。   “星然,我……”顾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星然摇头,淡淡垂眸:“你不必多说。你我心中清楚,你口中想念出的,心中念着的,从不是沈夫人三个字,而是阿雪。你未曾有一刻忘记过小妹,我因此而生妒做下这等错事,无可辩驳。”   她不再控诉顾宴,像是把所有话说尽,累了倦了,只待一个惩处的结果。   屋中是长久的幽静,顾宴想他应该惩处林星然,却始终没有开口。   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安云挣开婆子的阻拦跑进屋内,猛地跪在林星然身前,林星然见她闯进来,厉声训斥:“谁让你进来的?你们还不将她绑下去!”   两个婆子站在明间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   “姑娘别再护着奴婢了,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安云毅然决然地开口,她不顾林星然的阻拦高声说道,“是奴婢偷画伪造书信让安苓陷害沈夫人。奴婢就是替姑娘觉得不值,替姑娘觉得憋屈!姑娘身为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姑爷眼中只能看到别人。二姑娘有此遭难,皆是因为姑爷不肯放下,怨不得旁人!”   安云挺直胸膛,丝毫认错之心没有,她直戳顾宴心思。   林星然用力拉她,语气急促:“你在胡说什么?我不需要你来替我担罪责。”她看向顾宴,眼中多了几分急切,“夫君,你别信她的话,她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如今是想替我担罪,你别信她。”   “安苓已经随嫁侯府,她根本不可能听姑娘的话,若不是因为我这个姐姐相求,她根本不会做下这样的事。”安云反驳林星然的话。   林星然还想说什么,顾宴闭了闭眼,扬声道:“够了!”   他看向安云,眼中有嫌恶:“将她拉下去仗责二十大板,夫人纵容恶奴肆意行事,禁闭府中一月,暂交出管家之权。”   明间的门轰然关上,顾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林星然失神跪在地上。   主仆情深,顾宴一时难以分清此事是谁所为。   他垂下眉眼,轻叹一声。   但不论此事是谁做的,安云都说对一句话——若不是他放不下,阿……林星雪不会被人陷害。   是他招来此祸事。   是他,对不起星然。   *   顾府送来歉礼,林星雪没有看让人清点后塞入库房。   这些日子她早出晚归,学规矩学管家,看礼册看账本,一整日下来竟是连点空闲的时间都难寻。不过这么忙下来,她也渐渐有成长,比如从前犹如天书一样的账本她能看懂了。   书房里两张书案对齐摆放,沈寒星和林星雪各坐一边,她来回看一个账本,眉头揪起。   “怎么了,看不懂?”沈寒星刚放下公文,见她这副模样以为遇到什么难题。   林星雪摇摇头,将手中账本递给沈寒星,那是一家有亏损的铺子,单看账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你觉得这家铺子不该亏损?”沈寒星一句切中要害。   林星雪点点头,她在纸上向沈寒星解释:这家铺子在京中小有名气,店中皆是异域风情极浓的首饰,很受京中贵女喜欢,所以这样一个首饰铺子为何会亏损?   “不用纠结,”沈寒星将账本放回去,“陶氏觉得你蠢笨,怕是没想过你能怀疑这个铺子收益问题,大抵是她为了填补窟窿挪了这个铺子的钱。”   林星雪不满地瞪了一眼沈寒星,她才不蠢。   不过沈寒星说不必在意,她也没再看下去,安静半会儿想到一件事,又慢慢挪到沈寒星身边,递过去一张纸:明日是上巳节。   按照往年惯例,京中会有人在梅溪附近临水宴饮,春游踏青。   “你若想去明日让人陪着你……”   沈寒星尚未说完,林星雪轻轻扯了扯他袖子,眼睛明亮地瞧着他,明晃晃地告诉他:她想和他一起去。   沈寒星没说好不好,林星雪见他沉默,思考一会儿,握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耳垂,仿佛在说:陪她去,她就可以让他捏耳垂。   近来也不知沈寒星哪里来的爱好,以前是捏着她的手玩,现在是想捏着她耳垂玩,她又不是兔子,浑身毛茸茸摸着很开心。所以林星雪并不愿意,每次都躲,现在却是在拿着这件事做交易。   沈寒星指腹摸了摸软软的耳垂,他佩服小姑娘的交易思维,鉴于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沈寒星不想让她失望,点头应她:“好。”   他其实对那般热闹的场景不感兴趣,但是若她很想去也不是不可以陪她。   翌日,侯府马车停在梅溪坡前,蜿蜒而流的梅溪两岸已经聚集许多盛服而出的男女老少。   林星雪推着沈寒星走到一处开阔之地,两人皆是锦蓝衣裳,容貌出众,一出现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大多是欣赏善意的目光。   林星雪接过蝴蝶风筝,她不着急放,反而先拿到沈寒星面前让他瞧。   “怎么,放不起来?”沈寒星以为她不会放。   林星雪摇摇头,又指了指风筝。   沈寒星会意,他仔细审视一番风筝,在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中夸道:“这风筝谁做的?精致漂亮,当赏。”   林星雪双眼一弯,笑如月牙,她满意地抱着风筝去放,如同蓝色蝴蝶一般飞舞在草地上,将风筝高高扬起,而后兴高采烈地回头看沈寒星。   沈寒星浅笑着望向她,少女灵动,她身上的欢喜热闹一点点感染他,令他也对这春日多了几分喜欢。他想开口说什么,手掌握住扶手一紧,他眉头皱起,眼中多了几丝慌乱。   林星雪一边拉着风筝一边走向他,她想起她初嫁时梦见的场景——她和夫君在桃花坡上放风筝,夫君笑容和煦地夸她做的风筝好看。   那时她从未想过这场梦可以成真。   林星雪走到离沈寒星约莫十尺远的地方,她回头去看沈寒星,沈寒星低头没有像刚刚那样注视她。   她觉得有些奇怪,目光落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瞬间意识到什么,手中风筝脱线而出,她飞奔向沈寒星。 第37章 扳指   纸鸢遥飞天际,少女飞奔向前,她跑到沈寒星面前,蹲下去紧握住他的手。她感受到沈寒星手背暴起的青筋,双手虚虚握着,眼角眉梢带着些笑,仰头看着沈寒星,仿佛在听他说话。   刚刚她的举动已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不能让更多人发现异常。   沈寒星微垂目光,四肢百骸透骨疼痛,他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额上不断生出冷汗,面色变得愈发苍白。他有些涣散的目光中是少女微弯的眉眼,她眼底藏着深深的担忧,手背上轻轻拍拂的力道似有若无地抚平蛊毒发作的疼痛。   沈寒星的指尖停在扶手上的机关,眸中少女容颜恍惚模糊。   那药丸有减轻疼痛的作用,只要他服下便不会再是这副狼狈模样。   如同在桃花庄那日,在少女面前强自恢复正常模样。   可若如此,他对这种疼痛的耐受力会越来越低,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蛊毒发作得愈发厉害,沈寒星手指微动,转而紧紧握住扶手。他没有按下机关,有些力颓地靠在椅背上,额间的汗低垂至眉眼,他微闭上眼睛,浅香的帕子覆上他的眼帘,擦去他额上和眼角的汗珠。   沈寒星闻着那熟悉的药草香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他有什么好掩盖的?林星雪又不是第一次撞见他蛊毒发作,她是他的妻,或许以后每一次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般想着,沈寒星心底那丝想掩盖的慌乱消失无踪。   林星雪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拿出帕子轻轻擦他额头的汗,面上始终带着温婉的笑,她拼命掩去担忧的神色,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   她努力稳住情绪,告诉自己要镇定一点,她不能慌不能乱,夫君现在只能依靠她。   她不知道他体内之毒发作需要多久,未免其他人看出端倪,她收回帕子在他手背写:回去?   沈寒星勉强读出那两个字,微不可见地点头应下。   宽阔的草地上,蓝衣少女推着郎君越走越远,她腰间的玉兰荷包微微晃动,安神丸清新的香味时近时远,抚平沈寒星体内焦躁难安的情绪。   梅溪一岸,沈梨遥遥看着相伴离去的两人,她有些晃神,直到身侧男子轻声唤她:“沈姑娘,怎么了?”   沈梨恍惚收回目光,她浅笑着看向身侧之人:“没什么,刚刚看到二哥与二嫂,有些惊讶而已。”   她身侧之人正是陶氏为她商定的夫婿,柳家二公子柳巍,只是沈梨尚未松口答应,柳巍便主动邀她前来梅溪踏春,目的显而易见。   “那是锦宁侯?”柳巍闻言亦遥遥看了一眼,而后笑言,“倒是与传闻中不同。”   “是啊,二哥确实与以往不同许多。”沈梨轻声感叹。   柳巍见她神色中平添许多失落,温声道:“沈姑娘大抵不记得了,其实我们从前见过。”   “见过?什么时候?”沈梨目有困惑。   “那时沈姑娘不到十岁,玉雪可爱很受长辈喜欢,”柳巍回想那时沈梨的样子,眼中笑意难掩,“我母亲那时还说,要早早与你定下亲事,免得你长得这么好看被人轻易抢走。”   柳巍这般直接,沈梨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柳巍见她躲闪,温和笑道:“之后也见过,只是那时沈姑娘总爱朝前看。”   朝前看?   沈梨反应一会儿,惊愕抬眸看向柳巍:“柳公子,你……”   柳巍眼底藏着情愫,他缓声道:“不过现在我也站在沈姑娘面前,总能等到佳人回眸青睐,不是吗?”   *   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林星雪坐在沈寒星身边,她虚虚握着沈寒星的一只手,沈寒星的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疼到极致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紧握着少女的衣袖感知刺绣纹路的起伏,维持着浅薄的清明。   时间似乎在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沈寒星缓缓勾住林星雪的小指,林星雪感觉到他手心的湿濡,他反手紧紧握着,又尽量控制着力道不去伤到她,却没有抬头。   林星雪猜到他的疼痛在渐渐变弱,她亦紧紧相握。   约莫半刻后,沈寒星缓缓抬头,他闭着眼睛等了几息才缓缓睁开,林星雪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态,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她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血色,那抹血色闪得极快,林星雪以为自己看错。   她拿着帕子擦着沈寒星手心里生出的冷汗,沈寒星随她折腾,他垂眸看着她,伸手忽然轻轻捏住她的耳垂,摩挲着像是在摸小兔子一般。   林星雪难得没和他恼,也念着昨日和他的交易,他想捏就任由捏,直捏得她耳垂发红,像是做什么坏事一样。   林星雪默默看着他,突然伸手也捏住沈寒星的耳垂,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摩挲。   比起男子硬邦邦的手掌,明显耳垂更好磨搓一些。   林星雪摩挲一会儿,竟也有些喜欢上这样的手感。   沈寒星见她没有松手的意思,转而拍了拍她脑袋:“学坏挺快啊。”   林星雪矜持地收回手,浅浅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马车从巷子驶出,朝着繁盛的长街而去。   林星雪坐在车内,一刻不放地握着沈寒星的手,好像怕人消失似的。她偶而一瞥,看见沿街的首饰铺子定睛看了看。   沈寒星一直注意着她,顺着她目光看去:“看见什么了?”   ‘账本。’   账本?   长街有些堵,马车尚未驶离很远,沈寒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清那铺子的名字——桂玉阁。   正是昨日那不该亏损的铺子。   他们回侯府要经过广盛长街,这铺子开在热闹的地段,如今遥遥看着似客人不少,瞧着可不像是要亏损的样子。   沈寒星垂眸看了看林星雪握着他的手,扬声让车夫寻地方停下,对林星雪道:“去看看这个铺子。”   林星雪闻言不赞同地摇头,他刚刚那么难受,现在应该回侯府歇息。   “放心,我没事,回去也只是闷在屋子里,不如在外面走一走。”沈寒星看出她的担忧,安抚着她。   若是一直这般,只怕她会沉浸在刚刚不安的情绪里,他想让她转移注意力。不论这铺子有没有问题,去里面选几件首饰也是好的。   林星雪劝不动他,只好随他一起往那铺子走。   刚到桂玉阁前,掌柜正欢送一位姑娘离开,笑得合不拢嘴,应是那姑娘选了不少首饰珍品。掌柜转身进屋的功夫看见林星雪和沈寒星上前,见他二人衣着不凡,心中念叨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赶紧笑迎上前:“二位可是来选首饰的?今日本店刚刚新进一批首饰,正是安南那边最时兴的样式,夫人可要进来看看?”   安南是东宁的属国,首饰与东宁风格极不相同,带着很浓郁的异域风情,京中喜欢的大有人在。   掌柜热情地招呼林星雪进去,将最新一批首饰统统摆出来让她看,“夫人且瞧瞧可有喜欢的?若是不喜欢这种风格,本店也有其他样式可以选择。”掌柜本着大赚一笔的想法,极其热络地向林星雪介绍。   林星雪有些犹疑,他们不是来查账的吗?怎么变成买首饰了?   她的目光落在一对扳指上,实际并没有细看,但掌柜已经眼尖地瞅见:“夫人喜欢这对扳指吗?这对扳指是我们店里设计特制,世间绝无其二。”   他这么一吆喝,林星雪也看清那对扳指的模样,一个用银錾刻镶嵌白玉石,另一个则是用透着青绿纹路的白玉雕刻,巧就巧在两个扳指所用白玉里流动的青绿纹路皆似一朵玉兰花,宛若天成一对。   林星雪仔细看去,倒真生出几分喜欢来,沈寒星见她动心,吩咐掌柜:“包起来吧。”   掌柜乐声应下,见沈寒星也不问价钱,又道:“两位不如随我进去看看,里面还有许多珍藏之物,说不得夫人还有喜欢的。”   这是打算狠狠在他们身上赚一笔。   林星雪悄悄拉了拉沈寒星的袖子,要他莫忘正事。   沈寒星反手握住她,随口问道:“你这首饰倒是精美,怕是长街上没有几家比得上你这桂玉阁。”   “公子过赞了,承蒙夫人和姑娘们喜欢,不然这桂玉阁也开不到如今。”   进了里间,各式各样繁复华美的异域首饰映入眼帘,掌柜卖力之极地介绍着,林星雪目光停留几息之处,沈寒星统统买了下来。   到最后,林星雪不敢再随意看那些首饰,她总觉得再看下去,夫君都要这家店搬空了。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正乐不可支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他高声喊了几下掌柜,掌柜脸上喜意一顿,眼中露出些愁绪,让旁人留下来招待,自己赶紧出去摆平那个霸王,临走还不忘交代:“二位别急,待会儿还会新进一批货,二位若有时间不如等等。”   掌柜说完疾步往外走,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神色有些异样。   外面,沈青极其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看见掌柜才出来语气颇为不好:“你竟敢如此慢待本少爷,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第38章 惊雷   店铺里正有几位姑娘在择选首饰,她们见沈青如此行为,眼中有些犹疑,稍稍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似乎有些害怕。   掌柜见此情形,好说歹说将沈青劝进里屋。   沈青进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茶杯,掌柜笑着上前为他倒茶:“三少爷怎么现在过来了,是想选什么首饰吗?待会儿会新进一批安南那边的首饰,三少爷若是愿意,不如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   沈青仰头将茶水喝尽,又连喝两倍,才将茶杯随手一扔,脸上露出不屑:“不过一些破烂首饰而已,还不值得本少爷浪费时间。别磨蹭,你知道本少爷来此的目的,若是耽搁了本少爷的事情,你担待得起吗?”   沈青丝毫不给掌柜面子,掌柜面上笑容勉强许多,他心里言这沈青纨绔不堪,若不是沈青口中这些“破烂首饰”,他如何给得起沈青那些银钱?   掌柜面色微苦地走进账房,拿了一个钱袋出来递给沈青。沈青随手掂了掂,表情立刻变得恶煞起来:“你玩我呢?这才多少钱,还不够本少爷赌上一回,再多拿点来。”   掌柜心里苦笑,面上还得安抚这霸王:“三少爷,不是我不想多给。只是您近来支账多次,这铺子又开在广盛长街,租钱贵得很。等过了这月,下月盈利上来,我再多给……”   “你这混账是在斥责本少爷吗?”沈青猛地起身,狠狠踹了一脚掌柜的腿。   掌柜被他踹得一踉跄,疼得要命,却也不敢出声,怕让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吓跑那些客人。他如今这么卖力挣钱,尚应付不了沈青要钱的频次,若生意再差些,他怕是真要关门大吉。   不过依沈青现在这般行事,怕是不久他也要喝西北风了。   掌柜心中这么想,干脆破罐子破摔,摇头道:“小的不敢斥责三少爷,只是也请三少爷体谅体谅我们。您这样支钱,账上月月亏损,尤其这月亏损更为厉害,若是让旁人发现端倪可怎么办?”   他这又不是普通铺子,开在广盛长街上,又在贵女中有名声,只要看到账本怕都是会起疑心。若是有心想查,此事定会追究到掌家主母身上,到时陶氏定逃不了干系。   沈青不是傻子,他自然听得懂,他怒瞪着掌柜,语气更加恶劣:“你这刁奴是在威胁本少爷吗?如今我母亲当家做主,这铺子里的钱自然归属于我,我叫你拿你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沈青说完又想去踹。   沈青说话不顾忌外面人是否能听到,刚刚在这买首饰的几位姑娘听见他言辞激烈,对视一眼,再不敢逗留。   林星雪皱眉听着沈青那些话,她眼里露出嫌恶,沈青即将踹上掌柜时,她一把掀开帘子,推开门进去。   掌柜听见动静,转身去看,沈青踹出去的脚收不回来,硬生生踹到一旁的桌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还不忘朝门口嚷嚷:“妈的,谁不要命敢闯进来。”说着,抓起一旁的茶壶也不待看清楚就扔出去。   茶壶迎面飞来,撞上一柄袖刃偏离方向,那袖刃闪着寒光径直朝沈青面门刺去,不及沈青闪躲,从他耳侧飞过。   沈青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耳朵,摸到一手的血,迟来的疼痛唤醒他的神智,他一面嚷着痛,一面去看闹事的人,威胁的话刚要出口,看见门口之人时,突然如同熄火的哑炮,再不敢胡乱言语:“二、二哥,你、你……”   沈青想问沈寒星怎么在这儿,卡了半晌也没出来,耳朵上渗出的血滴在他的肩上,疼得他面目扭曲。他看到沈寒星指尖翻转的锋利刀片,干脆闭上嘴巴什么也不问了。   掌柜也赶紧将门关上,不忘吩咐外面的人先关上店门。   他听见那声“二哥”已经明了面前二人的身份,他心道今日倒霉,他给沈青支钱的事让这阎罗王听见,今日怕是谁都讨不了好。   两人瑟瑟发抖站在沈寒星面前,沈青早已没有刚刚嚣张的模样。   沈寒星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说了?再说下去,除了这铺子的钱该归你,是不是整个侯府也该是你的?”他笑着问,眼里却犹如冰封的寒地。   “二哥说笑了,三弟可没这么想。”   “是吗?”沈寒星目光冷然,锋利的刀片时不时在沈青眼底划过,“那借条呢?”   “借条,什么借条?”沈青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寒星的意思,“二哥,我毕竟也是侯府之人,不过从这铺子取一点钱,何至于要到写借条的程度?”   沈青这会儿其实很心虚,他近来支了不少钱,若是真算起来把他卖了都还不起。   “没有借条,那账上总该有记录。”沈寒星看向掌柜,掌柜被他看得满头冷汗,支支吾吾半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沈寒星手中的刀片飞出,擦着掌柜的脸颊刺进后面的墙壁,掌柜吓得腿一软,不敢再推脱,赶忙双手奉上账本。   这账本和陶氏那边的账本不同,上面清楚地记着沈青每月支走的银钱。近一个月沈青多次支钱,每次数额颇高,频繁到异常。   林星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账本,她心中隐隐有猜测,这些银子怕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比如赌坊。   沈青现下心虚得厉害,他想若是沈寒星问起来就找别的理由搪塞过去,可他尚未想好理由,沈寒星已经冷声道:“看来你在赌坊输了不少钱。”   以前沈青爱烟花柳巷倒也没什么,但若是迷上赌博便是另一回事了。   世家子弟最忌赌博,沈老太君更是三令五申不许任何子弟参与赌博,若是发现免不了严惩。   沈青正要狡辩,沈寒星懒得听他废话:“上次那个断腿的小厮,你应该有印象。”   这是明晃晃的恐吓。   偏偏沈青明白,沈寒星当真敢打断他的腿。   上次那个贪赌成瘾胆大到偷窃的小厮什么下场,他就有可能是什么下场。   “二哥,我也不想的,都是他们,他们骗我去的,”沈青识时务地哭诉道,仿佛都是旁人的错,“我不知道那里是赌坊,去了之后又被他们鼓动着玩了几把,不想赢了许多,这才、才……”   才屡屡去那赌坊,渐渐不可自拔输得惨烈。   “二哥你不知道,他们这赌坊跟别人不一样,一开始根本不赌钱,而是赌物。那些宝贝别处难寻,我也是想赢来孝敬孝敬祖母……”在沈寒星冷厉的目光下,沈青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胡扯。   “所以二月初你搬进侯府的那些奇珍异宝都是从赌坊来的脏东西。”   “那些东西都是真的!”   沈青明显抓不住重点,沈寒星直接让落言押着他回侯府。   掌柜眼睁睁看着落言将账本拿走,弯腰恭敬地送沈寒星离开时,店外一个人粗着嗓子扬声道:“掌柜的,你要的那些首饰我给你送来了。”一个胡子拉碴面容粗犷的异族商人走进店铺,他身后的人跟着卸货。   林星雪打算和沈寒星离开,沈寒星看着那些卸下来的首饰,却忽然道:“急什么,你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林星雪微瞪眼睛看着他,她可不觉得掌柜还有招待他们的心思。   可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最后那商人送来的近一半首饰都被他们打包带回。   来时空旷的马车现下被大大小小的盒子占满空间,林星雪坐在沈寒星旁边,有些无处落脚。她看着那些华贵的盒子,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走时,掌柜可高兴了,在他们身上狠狠赚了一笔,也算是抚平沈青一事的刺激。   虽然这些钱最终也是入侯府的帐,但她还是有些心疼。   沈寒星感觉到她的惆怅,捏了捏她耳垂,看见脚边堆着的一对玉兔耳饰,还颇有闲心地替她试戴。   少女愁苦看向他,在他掌心认真写:持家。   沈寒星欣赏着那对玉兔耳饰,语气慢悠悠地道:“放心,你夫君有钱,养你一个绰绰有余。”   林星雪有些怀疑地看向沈寒星,他这么不持家,能有多少积蓄?   少女明显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她还在思索怎么让沈寒星改变这大手大脚的习惯,沈寒星倾身在她耳边缓缓道:“夏家大半产业在我手中,只要阿雪不是吞金的猛兽就吃不穷。”   夏家?   东宁首富?   夫君握有夏家大半产业?   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直直砸进少女的耳朵里。   沈青被绑着回府扔到柴房里,同时桂玉阁的账本也悉数送到老太君面前。   陶氏甚至没来得及求情,小厮已经拎着一个又粗又宽的板子到柴房,将尚在浑噩中的沈青拎起来绑到长凳上,啪啪落下板子,一番鬼哭狼嚎后沈青又被拖着送到祠堂罚跪半个月,待到五日后方给诊治。   沈老太君当真是一点也不手软。   陶氏瑟缩着跪在老太君面前,哭着说自己教儿无方,老太君被她哭得头疼,冷声斥断:“你是有错。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账本上做手脚?我屡次警醒你,你可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如今竟然纵容三郎去赌坊!”   “陶氏,你应该明白,这个家不是非交到你手上不可。”   陶氏委顿在地,她心慌地要求情,沈老太君背过身子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明日之前将账房钥匙交上来。”   这是彻底夺她管家之权。   陶氏失魂落魄地回到菡香院,她看到一身朝服的沈临,哭着靠在他怀里:“二爷,你快去向母亲求求情吧,青儿伤势颇重,若是等到五日后再诊治,他如何熬得住?”   陶氏现下最担心的还是儿子。   “若不是你平日太过宠他,他也不会胆大至此,他也该受些教训,免得整日只知寻花问柳。”沈临面色严肃,眼中也有怒意。   陶氏见劝不动他,干脆一甩袖子赌气进屋。   沈临揉了揉眉心走向书房,书房里一人低头等在那里,沈临厉声问道:“为何他进赌坊的事你们没有上报?”   “是我们疏忽了,赌坊来人众多,我们没想到三少爷会……请主子处罚。”那人跪下请罪。   沈临闭了闭眼,知道此时再追究已无济于事,肃声叮嘱他:“仔细盯紧赌坊,近日来人都要严查,莫要让人混进去。”   “是。”   *   上巳节后,京中日渐多雨,以往明朗的天空整日布满乌云,阴沉沉的似要压在人的心上。   一场暴雨突如其来,祁烨将药草抢救进屋,看着坐在一旁悠闲看书的沈寒星,将一个药瓶递给他:“这药能压制蛊毒发作引起的情绪波动,记得随身携带。”   沈寒星轻应一声收下,问道:“你可有什么安神的方子?”   “将军睡不安稳?”   “不是我。”   林星雪近来睡得越发不安稳,沈寒星隐隐觉得是因为他之前几次毒发的关系。她什么都不问,或许也是不敢问,将那些担忧心思忍下,便难以睡得安稳。   “她身上有安神丸,若是那起不了作用,我这儿的方子也未必有用。”   沈寒星还欲再问,窗外一道闪电掠过,紧接着轰隆雷声响起。   大雨倾盆而下,窗户被打得噼啪作响,空荡荡的糖盒倒在一边,最后一块糖被少女握在手中。沉在睡梦中的少女不安地颤抖眼睫,她努力想从噩梦中挣脱而出,却又再次沉进去无法脱身。   幽暗的竹林里,惊雷不断,林星雪无助地站在雨中,她想往前走脚下却像是凝固住一般,动弹不得。   雨中似乎有人声传来,她的身侧有清晰的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而后那声音停下,有人温和地唤道:“阿雪……”   少女眼睛一亮,她侧身望去,只见沈寒星停在不远处,他温和地看着她,朝她伸出手似乎想带她离开这片可怖的竹林。   林星雪努力向他伸出手,指尖即将碰到时,一道闪电破开黑暗,林星雪骤然看清沈寒星脚下的土地——那有无数双枯骨向上攀升,它们拉扯着沈寒星往下沉去。   泥沼沉陷,林星雪努力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沈寒星的手。   沈寒星垂目看着那些枯骨,缓缓收回手,他似乎放弃挣扎,任由它们将他卷携向下。林星雪拼命摇头,她想唤他,试了许多次还是发不出声音,最后一次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沈寒星!” 第39章 刺激   惊雷不断,泼天的雨势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沈寒星眉头紧皱,他透过窗纸看见斜靠在榻上的剪影,少女身形未动,似乎沉在睡梦中。   闪电划过晦暗的天空,沈寒星行至西侧间,一道闪电破开窗纸上安静的剪影,少女紧蹙眉头,一手紧紧握住手中那块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那声艰涩的呼唤如石子投水般的波澜划开室内一瞬间的寂静。   少女双眸盈盈泪光,她茫然间看到沈寒星,不及穿鞋跑到沈寒星身边握住他的手,确认他安好地坐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睛中尚余惊恐,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窗外惊雷阵阵,林星雪微微瑟缩身子,泪珠滑落,也不知是被梦吓到还是被雷惊到。   沈寒星掩去眼中的惊讶,他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我在这。”   他牵着林星雪走回榻边,把她双脚抬到自己膝上,提起她落在一旁的绣鞋,见林星雪想要缩回双脚,一边帮她穿上一边轻声道:“别动,快穿好了。”   这场雨不知要落到什么时候,那雷声不绝,似要响彻天暮。   沈寒星取过少女遗落在榻上的话本,翻到她标记的那一页,温声道:“我读给你听?”   林星雪懵着,沈寒星不及她作答,读出话本上的内容:“自那日争执过后,两人别着一股劲谁也不肯轻易服软……”   男子声音清朗,在断断续续的雷声中清晰地响在少女耳畔。林星雪本想说不用,但她又确实惧怕那雷声,便又没拒绝,一手紧紧握住沈寒星的手不放,一手握着那块糖,听着沈寒星一页一页地读,似乎窗外那惊怖的雷声也渐渐消弱。   沈寒星读了五六页,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下来,翠绿的芭蕉叶上坠下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此时已至傍晚,乌云散开,天际余一抹残阳,空中飘浮着花木的清香。   沈寒星合上话本,看向那空荡荡的糖盒,拿走林星雪手中最后一块糖:“最近一直在试?”   林星雪点头,她从噩梦中缓神,现下情绪稳定很多,看向那糖盒目光有些失落。   这一个半月她每日都在试,屡屡失败不免有些丧气。   “那你还记得刚刚梦到什么吗?”沈寒星试探着问。   林星雪闻言有些怔愣,她试着回忆那场噩梦,发现片段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她拼命想要抓住沈寒星,似乎他正陷入险境之中。   “所以你是因为我出事才吓醒的?”   林星雪点头,她对那场噩梦心有余悸。   沈寒星垂眸,他看着最后一块糖,眼中情绪复杂,再抬头时双目温和:“这里还有最后一块糖,要不要再试试?”   林星雪其实很少在沈寒星面前试着开口,但如今他提出,她也不想拒绝,深吸一口气努力发出声音去唤他的名字。   约莫半刻后,少女失落地垂眸。   她还是没有成功。   “不必伤心,我们慢慢来。”沈寒星拨开糖纸,将最后一块糖递给少女。   林星雪将酸甜的糖块卷入口中,坚定地点头,表明她不会放弃。   沈寒星轻轻一笑,掩去眼底的思量。   夜深,书房烛光明亮,祁烨坐在沈寒星身侧,语气惊愕:“她喊了将军的名字?”   “嗯。”沈寒星点头,林星雪惊醒时正是屋中最安静的时候,窗外没有雷声,雨声阻隔不了他听见那道艰涩的呼唤。   她是真的唤出了他的名字。   “之后我让她再试一次,她却说不出声音,这是何缘故?”   祁烨也有些困惑,他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那夫人在梦中梦见了什么?”   沈寒星微顿,没有回答:“她不记得了。你是觉得是梦中之事刺激到她,才致她在惊慌之下发出声音?”   “有可能。她在梦中遇到的事应当压过她心底的恐惧,所以才能突破心结说话。不过人在清醒之后会忘记梦中之事,那种感觉淡化,所以可能再次失语。”祁烨用他的认知解释道。   沈寒星指尖轻敲桌面,他沉思半晌道:“那若是在她清醒时利用同样的刺激,是不是有可能彻底恢复?”   “按理说是这样,不过心理一事太过复杂,我不善于此……”祁烨说到这儿,想起刚刚忽略的细节——林星雪是唤出了沈寒星的名字,那她能梦到什么才致她如此惊慌唤出沈寒星?   祁烨瞬间反应过来,试探劝道:“我说过这种事急不得,将军也不能操之过急……”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寒星打断祁烨的话,“你放心,我有分寸。”   这是劝不动的意思了,祁烨了然不再多言。   沈寒星回到西侧间时,林星雪还卧在榻上,她目光随他而动,眼中闪过挣扎犹豫。少女心思浅白,沈寒星推着轮椅过去,朝她伸手:“走吧,今晚我陪你睡。”   林星雪眼睛骤然明亮起来,她将手放在沈寒星的掌心,唇边荡出浅浅的笑。   许是白日里的噩梦余悸太深,林星雪心中总有几分不安定,她悄悄掀开被子钻进沈寒星的被窝里,紧紧握住他的手,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顺着他指缝十指交握,方觉心中那份不安平定下来。   沈寒星默许她的行为,替她掖了掖后面的被子,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睡吧。”   林星雪点头,闭上眼睛抱着他安然睡去。   身侧少女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沈寒星睁眼顺着朦胧的月光看向她恬静的睡颜,想到她噩梦后的惊慌。   一场噩梦而已,她便吓成这样。   若是他当真发生什么事,她又该如何?   *   京都的天阴沉半个多月久违放晴,院中的海棠盛放,树下落着些被风雨吹落的花瓣,林星雪仰头看着树上的海棠花,伸手摘下几朵,沈寒星坐在旁边,怀中还放着一个花篓,里面盛着不少粉色的海棠花。   她说要做海棠花糕,非拉着他一起来摘海棠花。   沈寒星其实想拒绝的,对上少女莹莹目光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够多了。”   花篓里的海棠花满得快要溢出来,林星雪心满意足地抱住花篓,沈寒星挑眉笑道:“你快把我的海棠树摘秃了。”   满树的海棠花开得热烈,哪里有要秃的迹象?   林星雪微微瞪了他一眼,抱着花篓朝厨房走,她拨了拨花篓里的海棠花,看着那些粉色的花瓣,心中起了一个坏主意。她脚下一转,突然朝着沈寒星小跑过去,在他没有回神时将一朵海棠花别在他耳旁,又迅速跑回廊下,狡黠一笑。   沈寒星取下那朵海棠,朝着少女勾了勾手指。   林星雪摇摇头,欢快地走进厨房,不给沈寒星算账的时间。   沈寒星转了转那朵海棠,也没真的跟过去计较。   “将军,”落言走过来,双手递上一封请柬,“老太君让我来问您,四月是武举最后一场比试,您要不要去?”   当年沈寒星的祖父谏言武举,此后每场武举侯府都会派人参加,以前都是老太君前去,今年也只是循例一问。   “告诉祖母,我会去。”   糕点香甜的味道从厨房飘散出去,林星雪分了一些给落枝、梧桐和南烟,又让人送一些给老太君,剩下的趁热送到书房。   椭圆形花糕上印着两朵完美的海棠花,花糕入口绵软,清甜的香味在口齿间蔓延,但又不会过分甜腻,符合沈寒星对甜食的要求。   沈寒星吃完一块花糕,少女眼睛正亮晶晶地盯着他,从背后拿出备好的药膏。   沈寒星轻嘶一声,点了点林星雪的额头:“你在算计我?”   林星雪无辜地望着他,仿佛听不懂——也不能怪她这么行事,实在是沈寒星太厌恶这药膏的味道,过一段时间她就需要哄他一番才能让他坚持涂下去。   当然,林星雪也不会知道,沈寒星答应过的事就不会食言。   她本可以不用劝的,只是劝过一次后,就必须劝第二次、第三次……沈寒星很乐意看少女绞尽脑汁哄他的样子。   药膏奇怪黏腻的味道充斥屋内,少女柔软的指腹轻轻推抹开厚重的膏药,将它抹平覆盖住重叠交加的伤痕。   沈寒星低头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她的指尖刮擦在小腿上,一瞬间似乎有火烧之意掠过,沈寒星当是自己的错觉。   最开始那段日子,双腿之骨犹如被炙烤,渐渐那种感觉消失,但他的记忆中似乎还残存着这种感觉。   窗子推开,黏腻难闻的药味渐渐散去,沈寒星将午后那封请柬递给林星雪,“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每年武举最后一场比试,成乾帝也会到场,同时各公侯府也在受邀之列。   林星雪点头,她当然要陪夫君一起去。   沈寒星见她点头,眼中划过笑意,他看着少女目光有思量,林星雪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有东西。   “脸上没有东西。你先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林星雪点头应好,走向屏风后的架子床。   自从那次噩梦后,他们一直同睡一床,沈寒星没有提出让她离开,林星雪也故意不提,两人默认同床这件事,那张檀木大床再无用武之地。   书房烛火明亮,沈寒星行至书房。   夜幕之下一道黑影掠过房檐,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书房中,他单膝跪拜:“楚九见过将军。” 第40章 说话   那人一身黑衣,兜帽遮脸,能轻易融入黑夜。   沈寒星看了他一眼,抬手道:“起吧,赌坊的事查得如何?”   楚九起身垂首道:“回禀将军,那地下赌坊去年出现,乃是一商贾盘下京郊一处山庄,在地下设置赌坊。一开始是一些富商之子前去玩乐,赌坊前期以物赌物,初入者皆能赢得许多珍奇之物,渐渐在京中传出名声。但大多数人到最后都会输得惨烈,渐与普通赌坊无异。只是前去赌坊之人皆戴面具乔装打扮,若是输了方需留下身份封存在匣子中,待按时归还清赌债便可取回身份凭证,所以只有赌坊上层少数人知道去过地下赌坊的是哪些人。”   因为陛下不喜高门子弟参与赌博,这地下赌坊此法既保证那些高门子弟身份不暴露,又有身份凭证不怕那些人不还赌债,毕竟谁也不想将此事闹开惹来麻烦。   “赌坊这几日防备很严,属下暗中查探,曾见到上层几位主事人谈话。但他们言语似是南境边地之语,属下不得其语,唯有记下几人容貌,请将军过目。”   楚九递上几张画像,前面几张画上之人皆是东宁人的样貌,无甚异常。唯有最后一张画像,上面绘着的是一异族人,面容相貌似是安南那边的商人,胡子杂乱面容粗犷,分外眼熟——正是那日在桂玉阁中遇到来送货的异族商人。   楚九早已将这几人身份查探清楚,一一报来:“前面几位皆是东宁商贾,唯有最后一位是安南那边的商人,他时常往来安南和东宁交易首饰等物,与京中许多家商铺都有联系。这几日他一直停留在京中,与赌坊关系匪浅。”   沈寒星看向画像中的人,目光危险起来。   沈青说过,他是经人介绍进入此赌坊,依他所言,京中已有不少达官贵人和高门子弟进过此赌坊。三教九流之地,最能打探消息,赌坊又是暴利,这赌坊背后之人想做什么?   “不要打草惊蛇,”沈寒星放下画像,“他们加严防备已起戒心,你暗中跟着这异族商人查探他来往各地做什么,不得万不得已不动手。”   “是。”楚九低声应道。   他一身隐匿功夫卓绝,若有心跟踪必不会让人轻易察觉。   黑夜中,一道黑影隐匿其中,树影微动,而后又恢复平静。   落枝从厨房偷偷跑回来,她觉得头顶有什么掠过,仰头看去只见一轮明月再无他物,她轻叹一口气,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往回走,推开屋门正要躺回床上,鼻尖一动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她朝桌子上看,顺着月光看见一只香喷喷的烧鸡摆在桌子正中央。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烧鸡还在,她惊喜道:“烧鸡哥哥!”   落言正经过她的屋门口,听见屋内那一声惊喜,从窗户缝里看到妹妹正捧着一只烧鸡欢快开吃。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咬牙切齿地道:“楚九!”   每次回来都背着他偷偷给落枝送烧鸡!   念及有事,落言拍了拍屋门,在屋外朗声提醒道:“少吃些,若是吃撑明日便不许吃饭了。”   “知道啦,哥哥放心。”落枝捧着烧鸡圆圆的眼睛笑成月亮。   落言摇摇头往书房那里走,沈寒星正看着那异族商人的画像,他低声道:“将军,太后那边察觉先帝死因有异,正在往西南方向查。”   沈寒星目光微异,他倒是没想到莫太后也会察觉这件事,“小心引导,不要让太后察觉。”   *   渐至春末时节,庭院树木葱郁,院中海棠已过盛花期,初夏的脚步渐近。   金麟湖边,杨柳轻曳,枝条荡过水面漾出一波波的水纹,远处鼓声阵阵,擂台上一手持长.枪面容刚毅的男子一枪将对手挑下擂台,再次赢得胜利。   围坐在四周的公侯子弟低声议论,心中明了今年的武状元怕是要出分晓。   成乾帝坐在最中央,目光亦欣赏地看向那手持长.枪的男子,一惯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长.枪使得不错,倒让朕想起了年少时的时光。”   成乾帝年轻时亦擅使长.枪,一把红缨长.枪曾将无数人挑下马去,先帝为此嘉奖数次。   “可惜如今故人不在,朕也再未使过长.枪了。”成乾帝颇为感慨地道。   沈寒星坐在最靠近帝王位置的下首,他能清楚地听见成乾帝的感慨,他眉目微垂,唇畔勾出一丝笑,噙着讽刺。   成乾帝此生只输过一次,是与他父亲的比武。从那以后,父亲再未赢过成乾帝。   林星雪坐在沈寒星身侧,她正好将沈寒星的神色掩住,成乾帝偶尔看过来,只看到她将水果塞到沈寒星手中让他吃,小夫妻你一个我一个,倒不太关注擂台的比试结果。   林星雪对这种拳拳到肉,不遗余力的武试没有太大兴趣,偶尔瞥一眼,觉得那使长.枪的男子颇为利落,几个招式间将对手打趴。   沈寒星注意到她的目光,将一颗草莓抵在少女唇畔,让她尝。   林星雪咬了一口,甜甜的果肉和汁水卷进口中,她肯定点头表明很甜,也拿了一颗递给沈寒星吃。   沈寒星悠悠看了她一眼,将她吃剩下的半颗草莓塞进口中,眉目浅笑道:“很甜。”   林星雪愣愣看着他,意识到他吃的是自己剩下的,脸颊蹭得红起来。她低头掩饰神色,匆匆将那颗草莓塞进口中,倒不太注意擂台上的比试了。   沈寒星满意掂起一颗樱桃,将盘子往林星雪的前面推了推,他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种水果。   此时,比武台上男子将长.枪抵在对手喉间,点到即止,他已赢得最后一场比试。他上前一步将对手拉起来,抱拳向他表示歉意:“承让。”   “常兄不必客气,输给你我心服口服。”对手拍了拍他的肩,爽朗笑了笑,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无奈道:“不过你下手真狠,今日过后可得请我吃饭。”   常锋点头答应,此时兵部尚书已将武举比试结果公布,尚书亲自呈上一份名单给成乾帝:“陛下,这是今年武举获胜者的名单,请陛下过目。”   曹总管接过名单,放在成乾帝面前,成乾帝略微扫了一眼,目光在“常锋”的名字上略微停留:“常锋何在?”   兵部尚书听见成乾帝的问话,立刻将常锋带上前,常锋当即跪拜行礼:“草民常锋拜见陛下。”   “起身,”成乾帝面容不甚严厉,他仔细打量着常锋,问道:“你这一手长.枪使得不错,从何学来?”   “回陛下,草民少时听闻陛下擅使长.枪,曾一枪将南冥皇子挑下马去,心中激荡,故遍寻武学之书,刻苦练习方得今日成果,并未从师。”常锋面上有些微紧张,但回答不卑不亢,更不像是刻意讨好成乾帝之言。   成乾帝眼中欣赏之意更浓,他赞赏道:“刻苦自学方成今日之武状元,天下武子当以你为榜样。曹漳,让人将朕少时常用的那把长.枪取来。”   这是要赏赐常锋的意思,从前的武状元可没有这个待遇。   旁人看常锋的目光不复刚刚的轻视,武举一向不如科举,武状元的地位也比不上科举状元,但成乾帝如此欣赏此人,意义自然不同。   荣王看向那个武状元,眼中也多了许多思量。   林星雪正也侧目往那边看去,她刚看到常锋的背影,听见耳边幽幽的问话:“欣赏他?”   林星雪点头,能够从武举中脱颖而出的人自然值得欣赏敬佩。她看见曹总管将那把御赐的长.枪交由常锋,回头正准备拿一颗樱桃,指尖骤然落空。她看着沈寒星将樱桃挪远,后知后觉地发现夫君表情不太好。   因为她刚刚欣赏那个武状元?   林星雪尚未确定心中想法,高位上响起成乾帝的问话:“每年朕都会允诺武状元一个要求,你有什么想要的?”   这是每年惯例,要求虽说可以随便提,但往年的武状元大多是要一些金银财宝亦或是更为精巧趁手的兵器,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毕竟谁也不想在陛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常锋几乎不加思量,脱口而出:“草民想要和定远大将军比试一场。”   一言毕,四下瞬间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小声议论。   定远大将军这个名号,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了,九年前那场动乱也几乎被人遗忘——   成乾二十年,镇守西境的锦宁侯刚刚过世,西境蛮夷趁边防虚弱之时联合入侵引发十六国之乱,彼时尚强大的南冥亦蠢蠢欲动。外患不断之时,年仅十七岁的沈家二少披银甲上战场,扫荡敌寇镇压十六国之乱,彻底剿灭西境十六国,将东宁版图向西延伸。   也是那一年,沈家二少——沈寒星的名字印入所有人记忆中,陛下亲自封他为定远大将军,原本因为锦宁侯过世而备受轻视的锦宁侯府再复荣光。   但时隔九年之后,当所向披靡的定远大将军成为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残废,所有人渐渐忘却那段往事。   而常锋一句“定远大将军”让众人再次想起那个浴血奋战傲视西境蛮夷的少年将军。   林星雪感觉到众人若有若无探过来的目光,她刚刚对常锋升起的欣赏顿时荡然无存。她紧紧握着沈寒星的手,心中甚至有了些许生气。   夫君如今如何与他比武?   这武状元分明是故意为难。   这般想的不止她一人,荣王看向沈寒星,见他面色淡然毫不介意的样子,压下想要为他说话的冲动。他虽然想拉拢沈寒星,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还是需要看看父皇怎么想。   “你想和锦宁侯比武?”成乾帝神色微厉,似乎有些动怒。   常锋不为所动,他跪下道:“世人皆知定远大将军功夫卓绝,其兄长尚不能赢其一分。常锋也一直以他为目标,期盼将来能和将军比上一场了却遗憾。如今机会近在眼前,还请陛下成全。”   目标是用来打败的,这常锋刚刚赢得武举,一身傲气,自然也想赢过从前不可逾越的大山。   成乾帝思量许久,终是道:“朕不能替锦宁侯应下此事,你且去问锦宁侯,若是他愿意与你比试,朕便成全你。”   成乾帝将决定权交出去,常锋谢过圣恩,他径直走向沈寒星,拱手道:“沈将军可愿和我比试一场?我知沈将军如今不便,我可将长.枪换长剑,不用左手,沈将军可愿应战?”常锋语气中颇带傲气,又将话说成这样,明显是要逼着沈寒星与他比试。   林星雪蹙眉,她握着沈寒星的手,心中并不想沈寒星应战,但她并没有表态。   沈寒星看出她的担忧,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挑眉看向常锋:“武状元这么确信自己能赢?”   “常某不敢,所以才想与沈将军比试一场。”   “那若本将军赢了,你能给本将军什么?”   这是应战的意思。   “沈将军想要什么?只要常某给得起便给。”   “是吗?”沈寒星勾唇一笑,随意指向常锋刚刚得到的御赐长.枪,“那你若输了,那柄长.枪归本将军。”   常锋猛地抬头看向沈寒星,无形的火药味渐浓。   世人谁敢拿御赐之物作为赌注?   沈寒星有那个底气和胆子,但常锋仍在犹疑。   倒是成乾帝开口打破二人的僵局:“便如锦宁侯所言,若是锦宁侯赢了,此柄长.枪归属于锦宁侯。”   陛下开口,此场比试再无可避。   擂鼓震荡,擂台之上,常锋朝着沈寒星拱手示意,此时他手中长.枪已换成一柄锋利的长剑,剑锋寒光凌厉。而沈寒星手持一柄玄铁制成的铁扇,扇叶锋锐似能削铁如泥,他姿态闲适,丝毫不像要比武之人。   林星雪远远朝他浅浅笑着,将眼底的担忧悉数压下。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夫君。   最后一道鼓声落下,常锋先发制人,手中长剑直直朝着沈寒星刺过去,剑尖瞬间逼近沈寒星,沈寒星未动分毫,直到那剑尖快要直抵他心口之时,他方侧移一躲,手中铁扇重重敲在剑锋上,那力道顺着长剑传到常锋手掌虎口处,震得他险些握不住长剑。   常锋眼神微凝,意识到他有些轻敌,他握紧手中长剑,尽收起轻忽之意,剑锋一转,招式更加凌厉果决。沈寒星持铁扇重重划过剑锋,玄铁制成的扇叶将剑锋砍出一个豁口。   两人招式往来皆不留情面,招招有夺命之势。   线香不知不觉燃断一截,林星雪渐渐发现沈寒星不复开始时的轻松惬意,轮椅行动并不方便,好几次那剑锋快要刺伤他,他才险险躲过。常锋也终于抓到机会在他右臂上狠狠一刺,鲜血从他指尖溢出,他转眼将铁扇换到左手,并没有停战之意。   林星雪见他受伤,瞳孔一缩,双手骤然握紧,她再也坐不住,不顾他人眼光提着裙摆跑到擂台下,却被守着的侍卫拦下。沈寒星朝她看了一眼,竟还有心思对她笑。   她张口想说什么,声音却堵在喉间出不来。   常锋在沈寒星手臂上划过一刀,但自己也没能逃得便宜,左腿亦被那铁扇重伤。局势愈发焦灼,只要有一方力竭疏忽,这场战局转瞬就能结束。   但偏偏两人皆是一身傲气,抵着最后一丝神智在那儿搏斗。   沈寒星持着铁扇再次划过常锋的右臂,常锋持着长剑明显不稳,他不能用左手,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局,他必输无疑。沈寒星亦低垂眉眼,神情中闪过几分痛苦,似是力竭。   常锋握着长剑刺向他后心口时,他垂目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无力躲避。那锋利的长剑不断逼近,沈寒星身上月白的衣裳被右臂的血染红,他垂眸听着那破空之声,毫无反应,此时剑尖微微刺进沈寒星的后背,常锋有一瞬间的迟疑。   林星雪在底下看得清楚,她不再信什么点到即止的狗屁话,常锋明明是要取夫君性命!   那日噩梦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林星雪瞬间被恐慌笼罩,她看向浑身浸血的沈寒星,一瞬间像是看到他被枯骨缠绕向下的场面。她心中那道脆弱的屏障瞬间破碎,她朝着擂台上失神的沈寒星用力唤出他的名字:“沈寒星!”   在她喊出声音的一刹那,亦是常锋迟疑的那一瞬,原本力竭的沈寒星突然抬头,他一转身手中铁扇用力一劈,只听铮的一声,常锋手中那柄被铁扇屡次摧残的长剑骤然断裂,锋锐的铁扇从常锋喉间飞过,险些取他性命。   沈寒星抬眸看向常锋,他肆意一笑:“你输了。”   若不是沈寒星故意放过,常锋必逃不过被划破喉咙血流而亡的下场。   这场比试,结束了。   众人尚在惊愕中时,林星雪推开阻拦的侍卫,冲上擂台,她跑到沈寒星身前,泪珠瞬间夺眶而出。她看着沈寒星右臂上的血,想碰又不敢碰,带着哭腔问他:“很疼吧?”   沈寒星并不在意那些伤口,他浅笑着看向她,指尖抵在她的唇上,温声道:“阿雪,你说话了。”   所以,他赌赢了。 第41章 医嘱   “我……”林星雪讶然开口,她久未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语气中带着犹疑。   直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桃花眼微微瞪大,她轻轻碰了碰自己嗓子,又试着道:“沈、寒、星。”她口齿清晰地唤出他的名字,声音清脆。   “嗯,我在这,”沈寒星语气中带着些许愉悦,仿佛右臂受伤的人不是他,他指腹抵着少女的唇,低声道,“再唤一声。”   “沈、寒、星。”林星雪重复着唤了几声,一声比一声清晰。   沈寒星面上笑意愈加明显,他笑着笑着一不小心扯动身上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林星雪立刻从说话的惊喜中回神,看见他身上染血的月白衣裳,鼻子微酸,小声道:“我应该劝你的。”   如果知道他会受这么重的伤,她一定不会让他比试。   “一些小伤而已。”沈寒星并不在乎,他在战场上时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况且今日他有分寸,不会让自己伤得太重。   两人说话的功夫,宫内侍卫已经走上擂台,他们推着沈寒星下去,太医早已候在一旁。常锋坐在椅子上,太医正在给他受伤的左腿上药,可见那皮肉外翻,血还止不住地流。   沈寒星手臂上的伤口也没好到那里,那一剑刺得颇深,太医费了一番功夫将将把血止住,包扎好伤口叮嘱道:“沈将军这几日切记伤口不可碰水,您手臂上的伤最为严重,后心口刺伤微轻,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在伤口痊愈之前,切莫再动武。”   “太医放心。”林星雪向太医道谢,接过太医递过来的金疮药,又问了许多要注意的地方。她接过药方,走回沈寒星身边,看了看他手臂上处理好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掩不住的担心。   “太医说了静养就行,不必担心。”   沈寒星话音刚落,帘外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太医也说了,不可掉以轻心。”身着明黄龙袍的成乾帝走进帐内,他看见沈寒星右臂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叹了口气,“是朕不该让你和他比武,明知你身体不好……”   “陛下切莫多想,是臣经不住激将才上场与他比试,虽受了些伤,但也打得舒畅,臣也许久没有这般畅快了。”沈寒星笑着回道,倒是不介意身上皮肉之痛。   “你啊……”成乾帝无奈摇头,他挥了挥手,曹漳带人将那柄御赐长.枪拿上来,落言双手接过长.枪,成乾帝笑着道:“这柄长.枪如今是你的了,回去后记得静养,若是让朕发现你不听医嘱,定会罚你。”   “微臣谨记。”沈寒星低下头,眼中笑意变浅。   “伤口处理完,尽快回府歇息吧。”成乾帝又叮嘱一声,才起身出去,刚走出不远,常锋瘸着腿走到皇帝面前,一声不吭地跪下请罪。   他意气用事将皇帝御赐之物作为赌注,惹来一身伤又输给沈寒星,心中难免忐忑。   成乾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神色难测地道:“此事过后,你也该稳重些,不要被一时荣耀冲昏头脑。”   这话带着训斥的意味,成乾帝说完也不及常锋反应,从他身侧走过,不似刚刚那般欣赏在意这位武状元。   常锋跪在原地,脸色难堪,双拳倏忽握紧。   他久久没有起身,成乾帝走时也没看他一眼,直到离开金麟湖,心思难测的帝王才开口问了一句:“曹漳,你觉得今日这场比试如何?”   “沈将军和常锋不相上下,但今日常锋所持不是善用的长.枪,又不可用左手……”曹漳欲言又止,他答得谨慎,没有妄下定论。   帝王听到这儿,却是笑了一声,没再多问。   如此情形下,沈寒星尚赢得艰难,若是常锋全力以赴,怕是如今的沈寒星也不能敌他。   当年那个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   沈寒星受伤之事惊动满府,沈老太君一听到消息,急忙赶到东跨院,正撞见祁烨在帮沈寒星重新处理伤口。   太医给的金疮药到底不如府中的伤药,他们行军打仗,自然清楚什么样的伤药最好。祁烨揭开纱布,那深入皮肉的刺伤渗出血来,祁烨将药粉撒上去,沈寒星轻嘶一声,皱眉看他:“你是嫌我不够疼?”   祁烨冷笑一声,“我哪敢?只是我师父说过,对于那些不珍惜身体的人不必客气。”   祁烨话中有话,沈寒星皱眉听着,像是痛得很,又道:“你就不能轻点?”   祁烨皮笑肉不笑地道:“将军今日倒是怕疼得很。”   沈寒星没有反驳,林星雪守在一旁,蹙眉有些不赞同道:“要不我来吧?”她接过祁烨手中的伤药,慢慢撒在伤口上,怕沈寒星疼注意着他表情,见他眉头渐松,想着还是祁烨上药太重才使他疼得那么厉害,将伤口包扎完后对祁烨道:“这几日我替将军上药,不劳烦祁大夫了。”   这话明显是不满祁烨下手重。   祁烨当然听出弦外之音,沈寒星侧过头唇畔勾出愉悦的弧度,祁烨心中冷笑:“夫人这几日切记不要让将军碰水,将军伤重,也不可食荤腥油辣太重的膳食,饮食最好以清淡为主。”   这些话其实太医叮嘱过,祁烨再次强调且着重咬在“清淡”二字上。   祁烨一说完,沈寒星唇边的笑浅了些。   他可不喜欢什么清淡的饮食。   沈老太君一直坐在一旁,她看过沈寒星的伤口心中有数,见沈寒星不甚在意医嘱的样子,对林星雪道:“你夫君自小就不爱听医嘱,如今祖母不能看着他,你平日要多多盯着他,尤其是在饮食上,不能让他随意碰辛辣之物。你也别轻易信他的话,他绝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   沈老太君一番话下来,算是彻底在沈寒星身上贴上“不听话”三个字。   林星雪重重点头,保证道:“我会看着夫君。”   她说话很慢,确保每一个字吐出来清晰,可以听得出有些含混,到底是刚刚恢复,不如正常人。   沈老太君没有多问林星雪的情况,她心中清楚,沈寒星今日受伤的事怕是有预谋,不过他有分寸,没有受致命伤,老太君也随他,但还是想让他受些教训。   半晌后,梧桐端着熬好的药过来,那药汁乌黑味道极重,沈寒星嫌弃地看着那碗药,林星雪端给他,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床上:“我右臂和后心口有伤,若是扯到伤口……”   “那我喂你,”林星雪轻轻吹了吹汤匙里的药,喂到沈寒星唇边,不忘提醒,“小心烫。”   一碗药将将喝尽,林星雪极快地拿了一块糖塞到沈寒星嘴里,那糖极甜,很快中和药的苦味。   沈寒星嚼完,林星雪起身要往外走,沈寒星握住她的手:“去哪儿?”   “我去叮嘱厨房的人,让他们这几日做些清淡的饮食。”林星雪深刻记得那份医嘱。   沈寒星目光一顿,他试探道:“也不用太清淡,这伤口不严重,你别听祁烨……”   “不行,”林星雪打断沈寒星的话,“好好听医嘱伤口才能好得快,你先休息,饮食上的事交给我。”   林星雪坚决不听沈寒星的话,她谨记清淡饮食,甚至专门派人守着厨房,不时还会突击检查,从沈寒星那里没收不少小零食。   “夫君要听话。”林星雪将沈寒星藏在书案下的辣炒年糕没收,将窗户打开散去书房里的味道,沈寒星轻叹一口气,拉着她坐下,“我若是听话,你给奖励吗?”   “夫君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奖励?”   “你不给奖励,那我为什么要听话?”沈寒星理直气壮。   林星雪第一次见他这么幼稚的模样,忍住笑:“那夫君要什么奖励?”   沈寒星眼中划过得逞的笑意,他低声道:“我伤口不能碰水,这几日天气渐热,若是夫人能帮我沐浴……”   沈寒星话未说完,林星雪反应过来,她推拒道:“你可以让落言帮你。”   他们至今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次亲吻外,根本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如若要帮夫君沐浴,岂不是会看到……林星雪慌乱起身:“我去跟落言说。”   沈寒星也不拦她,他自顾自地低声道:“若是伤口碰了水,怕是更难好了。”   林星雪脚步微顿,她有些踌躇,犹豫许久也没答应下来。   府中有汤池,晚间落言推着沈寒星前去汤池沐浴,林星雪看着他们走远,双手微微收紧,眼前总是想到沈寒星伤口碰水化脓的样子,心中愈发难安。   她豁然起身,把梧桐吓了一跳:“夫人,怎么了?”   “我、我出去走走。”林星雪疾步往外走,南烟当即跟上她。   两人走走停停,也不知怎么就走到汤池附近,林星雪隔着树影看见门外守着一个人,正是落言。她心中一紧,赶忙上前:“你怎么在外面?将军呢?”   “回夫人,将军在里面,将军不让属下帮忙,属下只好……”   “他不让你帮忙你就不帮忙吗?要是他的伤口碰水怎么办?你办事怎么如此糊涂?”林星雪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她神色焦急,也不待落言反应,自己推门进去。   南烟止步在门外,她上前拍了拍落言的肩膀以示宽慰,落言和她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殿内雾气缭绕,一扇墨色屏风隔在中间,玄色衣衫挂在一旁。   林星雪快步绕过屏风,一直往里走直到看见雾气中模糊的人影,沈寒星背靠玉石壁,右臂搭在石壁上,后背上的刺伤未沉入水中。他背对着林星雪,听见轻盈的脚步声,左手拨了拨汤池中的温水,刚碰到右肩,他轻嘶一声,似乎扯动伤口。   “怎么了?是不是牵扯到伤口了?”林星雪再不犹豫,她走到沈寒星身后,接过他手中的沐巾,“你别动,我帮你洗。”   沈寒星微侧身子看向她,眼中含着些许惊讶:“不是说不来吗?”   他一动,浮在水面的那些花瓣荡开些,林星雪目光闪躲不敢往水下看,她想按住沈寒星的肩让他不要乱动,指腹触到他微带水汽的肩膀,手指一缩,脸颊生热,弥漫的热气遮住些她面上的晕红。   “你应该让落言进来帮你的。”林星雪没有回答,她隔着沐巾帮他擦拭身子,目光垂落在石柱上不敢直视沈寒星。   沈寒星转过身子,闭上眼睛:“我不习惯别人帮我。”   他不乱动,那些花瓣又重新铺满水面,林星雪才敢看向他的后背,她透过雾气看到许多经年的伤疤,她神情微怔,指尖不经意划过那些伤口,似看到那少年将军浴血奋战的模样。   旁人都说他是战神,百战百胜,死神夺不走他的命。   可他亦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曾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少女擦拭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下,她柔软的指腹划过那些陈旧的伤疤,沈寒星微微侧身,一滴冰凉的泪珠正好落在他的手心。林星雪抹了抹眼泪,忍住哭腔:“我没事,你转过去。”   “然后你继续哭?”沈寒星看着她湿润的眼眶,颇有些无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小哭包。我身上还有很多伤疤,你要见一次哭一次吗?”   “我才没有。”林星雪小声反驳,她跪得有些久,动了动酸麻的腿。   沈寒星注意她微蹙的眉头,接过沐巾:“让落言进来吧。”   “你不洗了吗?”林星雪不解地望向他。   沈寒星看向她的双膝,“不难受?”   “我没事。”林星雪摇头,不肯出去,她怕落言毛手毛脚会让沈寒星碰水,伸手要将沈寒星手中的沐巾拿过来。   “听话。”沈寒星躲开她的手。   林星雪伸长手臂去够,她没注意到波荡的水纹漫上来,此时的地面最是湿滑,她双膝酸软,支撑的手掌不小心滑过汤池壁,整个人忽然失重,没来得及呼喊一声,一头栽进水里。   温热的汤池水蔓延进鼻腔,沈寒星左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上拉,她脚下踩到汤池底,猛地抬头吸入新鲜空气,浑身衣衫湿透,站在水中尚有些惶惶不安,一片娇艳的花瓣落在她锁骨间,浸透的衣衫贴合身体曲线,细腰不足一握。   她发间的水珠不断往下坠落,惊艳的芙蓉面倒映在水面上,沈寒星眸光一暗,他伸手将置在岸边的宽大浴巾拿过来递给林星雪:“裹上。”   宽大的浴巾包裹住少女,林星雪有些无措地道:“地、地上太滑了。”她浑身湿透,想要争抢的沐巾也落在水中,今日这沐浴算是不成了。   她朝沈寒星的伤处看了看,好在伤口处裹了防水的布,没有沾到水。   “是我考虑不周。”   沈寒星错开她的目光,让人取她的衣裳来。   林星雪先去换下湿衣裳,待她从屏风后出来,沈寒星已经坐在轮椅上,朝她伸手:“走吧,我们回去。”   林星雪沉默着握住他的手,目光微垂,直到回到东跨院,她也没说一句话,沈寒星发现她的不对,“怎么了?是刚刚伤到了吗?要不要让……”   “不是,”林星雪摇摇头,她垂眸盯着脚尖,小声道,“我好像很没用,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连帮你沐浴这件小事都能搞砸。”   沈寒星一愣,没想到她在纠结这件事,“今日是意外,这只是一件小事。”   “不止是因为这件事,”林星雪突然打断沈寒星的话,她心中憋了几日的话,今日莫名有些忍不住,“你这次比武受伤,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日你我遇到危险,我是不是只能躲在你身后让你护着?可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永远让你护着,我也想保护你。” 第42章 锻炼   “夫君,我也想保护你。”林星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眸光认真,语气更是坚定,并不是一时的情绪发作而胡言。   娇养的闺阁小姐向来需要别人保护,沈寒星也是第一次听见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对他说,她想保护他。   自从父亲过世他远赴西境抗敌开始,沈寒星就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人保护的沈家二少,他能以八千人抵御南冥五万大军围城之势等来兄长带领的援兵,他守在家国之前,无论身上有多少伤痕不会喊一声痛。   他也从不期待能有人护在他身前。   更不要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沈寒星看着林星雪,他轻笑出声,那笑声不是讥讽不是暗嘲,带着真实的愉悦。他倾身靠近林星雪,少女和他对视,并不害怕地闪躲,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那你想怎么保护我?用走上几里路就会累的双腿还是一双提不动刀的手?”沈寒星反问,几句话直戳中少女的弱点。   林星雪拧起眉心,她不服输地道:“我可以训练,南烟不是会武功吗?我可以让她教我。”   “你觉得学武能在一两个月内起效?”   “当然……不能。”林星雪的声音弱下来。   她拧眉思考许久,沈寒星摸了摸她的头,宽慰她:“好了,别想了。我们并一定会遇到危险,就算遇到,我也不需要你一个小姑娘来保护。那些侍卫不会光吃饭不干活,他们足以护住你我。”   学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沈寒星不想少女去尝试这份辛苦。   林星雪听见他的安慰,眼底划过黯然,“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保护,可我也会害怕,害怕有一日成为你的拖累……”   “你不会……”   “但世间意外很多,”林星雪抬眸,语气更加坚决,“我九岁那年也没想过会在京郊遇见劫匪,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嬷嬷为护我而死。如果那时候我有一丝反抗之力,或许我就能等到你来,为嬷嬷抢夺一线生机。”   沈寒星听见她语气中的自责,他想要说什么,林星雪摇摇头,不让他说话:“你先等我说完。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学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也不期盼有一日能执刀为你杀敌,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份护己之力,哪怕遇到敌人时我能跑得快一些,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林星雪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她不可能做到如南烟那般,但她可以试着让自己比现在更强一点。   沈寒星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倒是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那你要答应我吗?”林星雪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我能不答应吗?”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根本不打算给他回绝的理由,“你要锻炼可以,我让南烟帮你,不过会很苦,若是撑不下来也不必强撑。”   “我一定能撑下来。”林星雪语气笃定。   沈寒星笑笑不说话,小姑娘还是把锻炼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等她吃过苦就会主动退缩,他也不必来打击她的信心。   沈寒星抱着这样的想法,为她制定一套训练方案——以强身健体为主,辅佐教她一些逃脱之法。   第一日,少女斗志满满,从演武场回来时虽累但精神很好,还有心思让沈寒星夸她做得好。直等到第二日准备起床时,她有些艰难地挪动双腿,双目泪汪汪地看向沈寒星,小声道:“疼。”   昨日训练的后劲开始显现,林星雪觉得双腿动一下都疼,她久在后院,缺乏运动,稍微过度的训练身体就开始叫嚣着反对。   沈寒星坐起来,让她坐到对面,将她双腿放到膝上,帮她揉捏缓解酸痛。   他手法熟练,林星雪腿上的酸痛稍微缓解,她抬头见外面天色愈加明亮,心里挣扎许久,推了推沈寒星的手:“不揉了,我该起了。”   今日还要训练呢。   沈寒星挑眉看她,继续帮她揉着:“当真要去?后面几日会更难受。”   “我知道,我问过南烟了,她说前几日会很难受,但是只要撑过去身体就会适应,到时候就没有这么疼了。”林星雪鼓足勇气,她推开沈寒星的手,执意下床,结果刚走一步,双腿酸痛得险些站不住。   沈寒星扶住她,她深呼一口气,推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几步适应这种感觉。   沈寒星看着她固执倔强的样子,眼中泛着笑意,他忽然觉得小姑娘未必会那么轻易放弃。   “今日让南烟将训练强度降低些,等你适应了再往上加。”   “好。”林星雪点头答应,她也知道现在自己适应不了太强的力度。   林星雪顺着室内来回走了两圈,她走回沈寒星身边,凑近对他说:“你夸夸我好不好?”   “怎么夸?”   “你自己想呀,我教你夸得就不真心了。”   少女明灿的双眸期盼地望着他,沈寒星唇畔荡出一丝笑,他靠近林星雪轻轻吻在她额头上,声音低沉磁性:“我的阿雪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她想做的事一定会成功。”   额头上的吻赋予少女无限的勇气和动力,她握了握拳,用力点头:“我一定会成功的。”说完就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沈寒星,表情严肃地叮嘱他:“你不能背着我偷偷吃零食哦,我回来会检查的。”   她要训练自然不能突击检查,沈寒星压住笑容,应道:“好。”   一晃十日过去,林星雪的身体渐渐适应,她的双腿和双臂从日日酸痛过渡到没有感觉,整个人跑起来更加轻盈,她也赢来第一次休日半日的机会。   屋外阳光正好,正是初夏时节,人在饭食后总爱犯懒,林星雪止住一个哈欠,眼角困出泪珠,她看了一眼在旁边认真看书的沈寒星,试探地将头枕在他的腿上,见他只是将书抬高一些,扬起唇角,举着话本又看了一页。   翻到下一页尚未看完,摊开的话本盖住她整张脸,她歪着脑袋,调整到舒适的睡姿,沈寒星伸手将榻上的薄被拿过来盖在她身上,又要将她脸上的话本取走,林星雪抱住他的手,小声嘟囔:“刺眼。”外间阳光正盛,话本能遮去刺眼的阳光。   她说完抱着沈寒星的手也不放,鼻息扑打在沈寒星的手腕上,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不时扫过沈寒星的手腕,他一手执书,有些无奈:“你这样我如何看书?”   “好吧。”林星雪不情不愿地放开他的手,转瞬又揪住他腰上玄色的香囊,香囊上胖嘟嘟的白鹤被她勒住长长的脖颈,清甜的药草香钻入她的鼻尖,引得她更加困倦。少女呼吸渐渐平稳,连梦中都充斥着花草的清香。   沈寒星见她睡熟,从刚刚开始没有翻动的书册才展开到下一页。   不久后,梧桐放轻脚步走进来,见如此情形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面上有些为难。   沈寒星看了她一眼,单指放在唇间示意她安静,他轻轻将林星雪挪到榻上,让她靠在软枕上,又重新调整话本的位置,遮住那刺眼的阳光。   做完这一切,他才推动轮椅缓慢走出侧间,一直到了外间长廊上,才问道:“什么事?”   “回将军,林府派了管家过来,说是听说夫人近来恢复说话故来探望,他们想见夫人一面。”   林府的人来探望?   沈寒星指尖轻敲扶手,眸中闪过思量,“带我过去。”   待客花厅中,林府管家崔暮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手中捧着锦盒。一盏茶尽,崔暮听见外间有响动,他起身整理一番正待行礼,一抬头看见沈寒星,一时间动作有些僵硬。   回门那日的事记忆犹新,崔暮实在是不想见这位活阎王,心里想着面上努力恢复正常,笑着行礼:“崔某见过将军。”   沈寒星淡淡瞥了一眼,随意看了看那些锦盒里摆置的贵重礼品,他不说话,崔暮只好一直维持行礼的动作,低着头也不知面上是恭敬还是怨怒。   沈寒星目光落在他身上,压得崔暮后背生了一层冷汗,他低着头道:“老爷听说将军夫人恢复说话,思及将军夫人这病情拖了近九年,替将军夫人觉得欣喜,故让崔某前来探望一番。若是将军夫人有事,那我们便先行离去。只是还望将军收下这些礼品,这都是老爷的一片爱子之心。”   林府的人长了教训,如今口口声声都是“将军夫人”。   沈寒星没回应,落言适时道:“夫人正在小憩。”   这是不见的意思。   “那崔某便不打扰将军夫人了。”   崔暮说完满头大汗地走出花厅,他一刻不停地离开侯府,那模样瞧着是有狼追在他身后似的,所幸林甫才的“爱子之心”是留下了。   一直到离侯府几里远后,崔暮才擦了擦额上的汗,瞧着也没刚刚那么害怕了。他思索沈寒星刚刚的反应,心中想着定是没事,若是有事依着沈寒星的性子,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此时花厅中,沈寒星看着崔暮落荒而逃,眼中有寒意闪现。   他记着林星雪入竹林的反应,那是她记忆遗失之地,她是在林府出的事,偏偏在她出事那一年又在京郊遇到劫匪杀人。   沈寒星可不信什么巧合,他回头对落言道:“去京兆府衙将当年夫人出事的卷宗调出来。” 第43章 按摩   天幕渐暗,昏黄的烛光映着一卷陈年卷宗,卷宗上所述是一桩普通的劫掠案,涉案所有劫匪当场屠尽,无更多细节。   “属下如将军所言,问及当年验尸的仵作,他们一开始坚持称只是普通劫匪,属下逼问之下他方才承认当年劫掠的十人之中有四具尸体验出非普通劫匪,当是专门接杀人生意的杀手。因在京郊出现杀人案,怕圣上斥责,当时的京兆尹未免麻烦匆匆结案。如今所有痕迹抹除,怕是难以再查下去。”   哪怕他们如今知道那是一桩杀人案,想要追究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沈寒星其实早猜到了这个结果,他将卷宗合上,眉眼微沉。   仵作所言证实这是一桩有预谋的暗杀,如果当年他没有回京巧遇,林星雪必逃不过那一劫。   竹林一事必和此次截杀有牵连,他若想继续查下去,最方便的法子就是带着林星雪回到林府,重新进那竹林找回记忆——但这也是他坚决不会选用的法子。   “将军,若是那人还想要出手,九年的时间有无数次的机会制造夫人意外身亡的假象。他既然没有选择继续出手,当是坚信夫人不会恢复记忆所以才停手。只是林府……”   此事必和林府之人有牵扯。   沈寒星闭了闭眼,将卷宗丢给落言:“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夫人。”   “是。”   落言应声的同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林星雪面色严肃地走进来,似很是生气,她走到沈寒星身前,语气微严:“你知道你伤口还没好吗?”   沈寒星见她一副要质问的模样,猜到是什么事,侧间的那股香味似乎也飘到这边来。   “看到了?”   “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林星雪生气地走到沈寒星的身旁,她也闻到那飘过来的香味,伸手捂住沈寒星的鼻子,“你不许闻,闻到味道就更馋,我马上让人将东西都拿下去,不准有下次。”   林星雪说着扬声要喊人,沈寒星移开她的手,轻笑:“那不是为我准备的。”   “不是为你,那是为谁……”林星雪声音一顿,她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为夫君准备的,那只能是为她准备的。   “近日城中新出了这个吃法,我让人请厨子回来也为你准备一份,你尝尝味道如何。”沈寒星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此刻西侧间飘满鲜香麻辣的味道,食案正中摆着一青花钵,那青花钵中放着许多竹签,每个竹签上串着不同的食材,浸在辣红的藤椒油汤里,香味扑鼻,令人难以拒绝的美味。   这是从川蜀传过来的吃法,不过味道极重,未免味道沾染,内室的门早已紧紧闭上,侧间的窗户也通通打开。   这些日子,林星雪一直陪着沈寒星清淡饮食,哪怕真的忍不住也是背着他偷偷吃,不让他察觉。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沈寒星看在眼里,知她也会馋,也会忍不住。   “这是给你的奖励。”沈寒星拉着林星雪坐下,将碗筷放在她面前。   林星雪心里挣扎,犹豫道:“你又不能吃,要不还是端给落枝她们去……”   “这是你的,她们有她们的。”   沈寒星拿起一根竹签,那根竹签尖缀着一块红辣的鸡肉,他将竹签递过去。麻辣的香味近在鼻尖,林星雪忍了忍,没忍住,小口咬下那块鸡肉,鸡肉软嫩麻辣,上面缀着醇香的芝麻,一入口就让人喜欢上这种味道。   “你真要看着我吃?”少女不再拒绝这份美味,但她还是觉得让夫君这般看着太过“残忍”。   沈寒星颔首,他闲散地靠在椅子上,当真心无旁骛地看着少女吃饭。   林星雪吃得不慢,很快她旁边搁置许多竹签,她吃得开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可爱的月牙,眼角眉梢尽盈上喜悦。   沈寒星懒懒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幅会动的名画,往日馋得偷吃的人现下不为美味所动,目光中只有少女的一颦一笑。   林星雪胃口不大,她吃完一小半的竹签,一抬头对上沈寒星的目光。   若是往常有人这么看着她,她定会吃不下东西,但这个人换成夫君,她竟奇异没有抵触,不过……   “梧桐,再添一副碗筷,和一碗温水。”   一副碗筷和温水备上,林星雪从竹签上取下几块鸡肉,在温水里浸去大半辣油,举着筷子递到沈寒星唇边:“你尝尝。”   这般浸水之后鸡肉味道不太麻辣且失去原本风味,并不太好吃。   沈寒星吃完,点头:“还不错。”   “真的?”林星雪眼睛一亮,她又挑了几根竹签出来,开始忙碌起来,“那你多尝几个。”   林星雪开始专注投喂夫君这件事,沈寒星顺着她的筷子吃完她精心泡过的“美味”,他看了一眼那满钵的红油,又很快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是有点馋的,但他能忍。   侧间窗子全开,透了小半个时辰的风,那味道才渐渐散去。   月已升高,沈寒星从书房回来时,林星雪正坐在榻上看书,旁边烛火明亮,她一听见声音,就抬头看向沈寒星,眼中盛满璀璨的笑意,“你回来啦。”   “怎么还没睡?”沈寒星看出她眼中有困意,上前牵住她的手。   林星雪揉了揉眼睛,清醒几分:“因为还有事情没做呀。”   “什么事情?”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直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林星雪才解开秘密。   她没有睡到里侧,反而坐在沈寒星的对面,试探道:“前几日都是你帮我按摩,我也跟着祁大夫学了几下,我想试试。”   至于在哪里试,她不说沈寒星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帮他的双腿按摩。   半遮的青色床幔掩去沈寒星面上的表情,林星雪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忐忑,其实她不确定夫君会不会答应。   祁烨说了,夫君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腿,他自己能做到绝不让别人帮忙。但她想为他做一些事情,所以今日才大着胆子来问。   沈寒星久久不开口,林星雪轻呼一口气,她小声道:“如果你不想的话,那我……”   “试吧。”沈寒星掀开被子露出双腿,他声音平静不像生气。   林星雪眸中闪过惊喜,她搓了搓手,保证双手掌心温热,才小心翼翼地碰触沈寒星的双腿。初时她还不敢太用力,一点点加上力气,她一边回忆夫君给她按摩的手法和祁烨教她的,确保动作是正确的。   沈寒星忽然倾身过来时,她吓了一跳,惊得不敢再动:“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有一点,”沈寒星握着她的手教她,“力气大一些,不要怕。”   他这般提醒,林星雪才渐渐敢用上力气。   直到她力气再次变小时,沈寒星握住她的手腕:“可以了,睡吧。”   烛光灭尽,不到两刻钟,沉在梦中的少女轻车熟路地钻进外侧的被子里,她习惯得抱住夫君的手腕,不曾从梦中醒来。   沈寒星垂眸看她,他反握住少女的手,眼中漾出淡淡的笑意。   “其实你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她能走到他身边已是幸事。   *   盛夏期渐近,清晨微凉的空气也渐渐带上几分燥意。   演武场中,少女一身利落短衫,执着一柄锋利的长剑与一身青衣的女子比试。   她做着最基本的抵挡,比先前已经大有进步,加上这两个月一直在锻炼身体,少女渐渐不再像以前闺中那般柔弱,渐有飒爽之姿。   “左上、弯腰、集中精力……”沈寒星坐在下方,不时提点她如何抵挡南烟的进攻。   最后一击落下,林星雪险些执不住手中的剑,她把剑交给南烟,小跑到沈寒星面前坐下。   沈寒星取出巾帕擦她额上的汗,巾帕一角绣着几朵玉兰,极小的“星”字绣在一片玉兰花瓣上。   “慢点喝。”沈寒星递给她水壶,见她喝得快又提醒。   林星雪喝了半壶水下去才觉得浑身舒畅些,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寒星,急切问他:“我是不是有进步了?”   沈寒星点头,“你适合用剑,虽没有基础但比普通人进步要快,不过要成为武林高手还是有些难的。”   林星雪本来正听夸奖听得开心,直到最后一句话入耳,她瞪了一下沈寒星:“你就记着这句话,天天都要拿来笑我。”   那日她狂妄胡言,他倒好,记得比谁都清楚。   “我不理你了,哼!”林星雪转身快步离开。   沈寒星见她生气也不急,知她是急着去沐浴,细心地将巾帕叠起放入怀中,往演武场后院去。   此刻演武场后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头戴兜帽的男子听见脚步声,他转身向沈寒星行礼:“将军。”   “查到什么了?”   “回禀将军,我让在各州县的掌柜私下暗地打探,发现如同京城这般的地下赌坊几乎遍布东宁,他们连结成一张巨大的情报网,警惕心极强。若是想要查获背后主谋,需得费上一段时间。” 第44章 寿礼   夏远说话警惕,他不敢擅自将心中猜测言说出来。   夏远并不知,这些日子沈寒星的人暗中盯着那些与赌坊有联系的商贾,发现他们都曾和沈临同处一个茶楼或客栈等。   沈寒星比他更清楚,也更坚信这不可能是巧合。   “你应该已经猜到幕后之人是谁,继续查下去,我要的不是一个猜想,而是切实的证据。你和楚九联系,让他在南冥那边细查沈临的底细。”   “沈临底细?他不是老太君收养的孤儿吗?难道将军怀疑他和南冥有关系?”夏远眼中露出诧异。   落言见他不解,低声解释:“多年前先南冥王曾经暗地培养过一匹死士和细作,其中不乏年幼孩童,算算时间,应当都是沈临这般年纪。”   夏远立刻反应过来,若是那些死士和细作皆如沈临一般装作孤儿融入东宁,那沈临身后势力会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怖。   这不是单单查一个幕后主使就能解决的问题。   “属下明白,必会彻查清楚当年遗留在东宁的细作。”   *   日头渐高,清晨的凉意渐渐消散,一身红衣的少女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她背影挺直,似是坐在那里吹风。直走到她附近,才能闻到空中浅淡的米酒香。   少女悠闲尝着微凉的米酒酿,听到身后的响动,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转身正好递到沈寒星面前:“你尝尝,味道比上次得要好。”   “不怕喝醉?”沈寒星接过那一杯米酒,顺手也将桌上整瓶米酒酿拿走。   “我只尝了一点点,”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不贪杯每次只尝一下味道,“不过我听祖母说,夫君酒量似乎也不太好,你上次还骗我说什么千杯不倒。”   少女一副抓到他弱点的得意笑容,沈寒星仰头将那杯米酒喝尽,并不多加解释。   他酒量是不好,但这个不好的程度是要看和谁比。   “过几日太后寿宴,你我一同进宫。”沈寒星饮完酒道。   他忽然提及此事,林星雪一惊,她抱着酒杯正小酌,现下也喝不进去了,面上有些局促:“我没进过宫,而且什么也没准备,若是进宫贺寿衣裳是不是也要……”   “放心,我让人准备好了。”   五日后,太后寿宴当日。   林星雪掀开珠帘缓步走出来,她着一身绯红渐变的衣衫,内搭浅色的交领上衫,下身的马面裙颜色由深至浅,衣裙上点缀着盛放的玉兰花。   这身衣裙是由云绸制作而成,轻盈飘逸,触体微凉,适合在夏日穿戴。   云绸千金难得,沈寒星也是在为林星雪准备衣衫时,方想起皇帝赏赐过一匹云绸,便交由府中绣娘作出这一身衣裳来。   少女姿色明艳,这一身衣裙不压其色,反显得她更艳逸。   她脚步轻缓地走到沈寒星身前,蹲下让他细看妆容:“如何,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沈寒星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少女平日素净的面庞抹上淡淡的胭脂,青黛浅勾细眉,朱唇敷脂,那唇脂颜色微深,衬得她肤色更加莹白。   沈寒星看着她这副模样,没来由想起少女初嫁时那副大婚的妆容,那时她是娇艳的芙蓉,如今又比清冷的皎月更添一丝魅惑。   沈寒星指尖抚上她的红唇,指腹沾染褪去些唇脂的颜色,少女的妆容变得更加清淡一些。   “可以了。”沈寒星擦去指腹的嫣红。   “那我们走吧。”   马车一路往皇宫而去,愈加临近皇宫,林星雪心中紧张,偏面上还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沈寒星看出她的忐忑,握住她的双手:“祖母说你的礼仪很好,放心,待会儿跟在我身边。”   马车直行驶到宫门前,林星雪伴行在沈寒星身侧。   四周许多目光朝他们看过去,他们的目光先是落在沈寒星的双腿上,而后看向行在他身侧的女子,待看清她的模样,无不一愣。   “这便是林家的庶女,这容貌……”   “快别看了,你看沈将军那眼神,别惹事上身。”   旁边人细小的讨论声传过来,林星然下马车的动作一顿,她也不由地朝着他们议论的方向看去,待看清林星雪一身价值千金的云绸,扶着丫鬟的手不由收紧。   她没办法坐到心绪平静。   林星雪在锦宁侯府过得安好,可自从她回门之后,她和母亲再难安宁。   如今府中的姜姨娘怀有身孕,父亲和祖母皆盼着她这一胎诞子。先前夏家之事闹得太厉害,沈寒星又明显厌恶林星彦的纨绔性子,弟弟在府中明显不如以往受重视,前些日子又不知在哪里招惹到麻烦,带着鞭伤回去,引得父亲一阵斥责。   若不是她上次兵行险招,她和顾宴……   “怎么了?是紧张吗?”顾宴见她没有动作,温声问她。   顾宴品阶尚低,本没有进宫赴宴的机会,但因为先前顾太傅蒙冤一事,圣上许是特意弥补,此次太后寿宴也让顾宴携妻一同进宫贺寿。   林星然骤然回神,她弯眉轻笑,身形微动正好遮住林星雪的背影,“是有些紧张,不过夫君陪着我,我不怕。”   那方林星雪和沈寒星走远,宫门处的议论声抛在身后。   他们本要前往太极殿赴宴,不想刚走到一半,却有嬷嬷叫住他们。   “沈将军,太极殿寿宴还有一个时辰。太后思及您成婚后尚未进宫,想先见一见沈将军和夫人。”来人是莫太后身边的余嬷嬷,她说话客气,毫无压人之势,面上也带着和善的笑容。   “那便劳烦余嬷嬷领路。”   “沈将军客气了。”   余嬷嬷一路领着他们前往福宁殿,不需通禀,守在外间等人的宫女看见他们,立刻领着人进去。   走过两间抱厦,方见到等在里间的莫太后。   莫太后正靠在金丝缠枝的软枕上,她满发尽白,听见外间的响动,才慢慢睁开眼睛,等到余嬷嬷走进来,她眼中的睡意已经消散干净。   “太后,沈将军和沈夫人到了。”余嬷嬷上前通禀。   林星雪推着沈寒星进里间,沈寒星颔首道:“微臣见过太后。”   他不便行礼,林星雪依着规矩向莫太后行礼。   “起吧,你就是那林家的姑娘吧,上前来让哀家瞧瞧。”莫太后笑容慈祥地向林星雪招手。   林星雪看了一眼沈寒星,见他点头,才缓步上前走到莫太后身前。莫太后细细打量她一番,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瞧着就是个端庄大方的姑娘,倒是与寒星很是相配。”   莫太后招了招手,余嬷嬷呈上早已备好的见面礼,那盒子里是一串粉色珍珠缀成的璎珞,光泽柔和华贵。   林星雪推拒着不敢收,莫太后笑着道:“你且放心收下,你夫君少时见到哀家这宫中好看的好玩的就要变着法地要走,他可不似你这般客气。”   莫太后宛如和家中小辈交谈一般,林星雪稍稍放松,她双手接过那礼盒,转交由后面宫女拿着。   “你们如今甚少进宫,这福宁殿也清冷许多,如今你难得进宫,可得陪哀家多坐一段时间。”   莫太后身上没有上位者的威势,她看待沈寒星和林星雪如同亲近的小辈一般,说的话也都是家中长辈爱问的那些,每每谈到最后又总爱提到沈老太君身上,“听说你祖母近日头痛,哀家本想请太医过去,但念及你祖母肯定又嫌弃我小题大做,思考一番还是作罢。但哀家还是不放心,总要问上一问,你可别帮着你祖母瞒我。”   “微臣岂敢,”沈寒星眸中含笑,安抚莫太后,“祖母只是贪凉吃多冷食才致头痛。大夫说了静养几日便好,只是不便前来宫中贺寿。祖母特意让臣携带寿礼进宫,还望太后不嫌弃。”   沈寒星说完,一直等在外间的落言才向宫女递过锦盒。   锦盒呈递到太后面前,里面是一卷失传已久的地志纪,莫太后翻开首页,看见沈老太君在上面亲自写的贺语,忍不住笑道:“还是你祖母有心,这么多年都不忘哀家的喜好,不像旁人尽研究那些奇巧但无用的东西。”   太后寿宴,朝臣们费尽心思送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华贵寿礼终不如一本书来得有心。   “回去与你祖母说,哀家很是喜欢这寿礼,问问她到时生辰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哀家今年定要送到她的心坎上。”莫太后满心欢喜地收下这份贺礼。   “臣回去必定详问,一定给太后一个答复。”   “那你可不能应付哀家,不然到时候哀家可要找你算账。”   莫太后将寿礼转交给余嬷嬷,又闲聊几句,方摆了摆手:“行了,哀家也不留你们了。如今宫里风景正好,寿宴还有一段时间,让人领着你们去看看,不必拘束。”   莫太后明显急着要读那本地志纪,待人一走,她翻开那本地志纪,抚摸扉页上的那句贺语,简简单单的“余生喜乐”四个字。莫太后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眼底却藏着些黯然,她轻声道:“都出去吧,哀家想歇一会儿。”   屋中真正空荡下来,莫太后静静看了一会儿那本书,她起身往里走,直到一处上锁的匣子前。她打开那匣子,看着里面放着的那张纸,笑容中平添许多苦涩。   月华之毒,好一个月华之毒。   她生得好儿子,让她再也无颜面对故人。 第45章 不怕   初夏时节,御花园繁花正盛,郁郁葱葱的榕树落下一片宽大的阴凉,阵阵悠风吹来,平添几分惬意。   林星雪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她手指勾着沈寒星的掌心,和他絮絮闲聊,偶尔指向不认识的花,沈寒星缓缓解释,见她眼前的茶杯空下,提壶给她添满,将她喜爱的小点心往前推了推,又把其他不爱的挪到自己面前。   这般自在悠闲仿若不是来宫中赴宴,而是来休憩赏花的。   御花园离太极殿不远,现在去太极殿无非是面对他人的目光和虚假的客套,不如在这里吹吹风赏赏花,待到时辰差不多再行前去。加之莫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守在一边,旁人见之也不敢多言。   只每次经过时,那些人的目光会忍不住在少女身上停留几息,目光最先总是落在她身上的绯红衣裙——高门命妇大多认得出来那是云绸中最顶尖的烟云绸,触体生凉,千金难得。   今年宫中好不容易得了一匹,荣王在陛下面前提了几句,最后陛下将那一匹蓝色的烟云绸赏给荣王妃,也不知锦宁侯是何处得来?   “萧越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众人目光不及之处,一道蛮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几道鞭子挥斥的声音,一丛盛开的繁花被鞭子打得四下零落,沦如杂草一般。   那人似乎还不解气,又狠狠抽上几鞭子,最后一下甩得太用力,她又掌控不好力度,鞭子末梢朝自己抽出来,还是身边宫女及时替她拦下那一鞭。   拦下鞭子的宫女忍着疼退到一旁,贴身宫女上前宽慰道:“公主,不过一匹烟云绸而已,不值得您这么动气。”   “那烟云绸确不稀罕,但本公主既然想要它就必须是本公主的!”   “萧越这个笑面虎,见我心喜那烟云绸,竟想方设法夺走。哼,有本事他别让本公主碰见他的王妃,不然本公主绝不让她好看!”   远处鞭子凌空的声音和那微带气愤的言论传过来,林星雪放下茶杯,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烟云绸,回想刚刚那位公主气愤的语调,未免麻烦,她起身准备离开。   “夫君,我们先走吧。”   太后寿宴眼见也要开始了,他们去迟了也不太好。   沈寒星知道她有意躲避,两人正走出榕树下,林星雪伸手将刚刚最好吃的那块糕点递给沈寒星,要他也尝尝。   这糕点有些甜,夫君不像她喜甜嗜辣,对甜味的食物总是有些抵触。   “你尝一尝嘛,很好吃的,不是很甜。”林星雪不遗余力介绍她喜欢的美食。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刚刚那位言辞愤然的公主也走了出来,公主抬眼间先是被远处的光线闪了一下,而后清楚看见林星雪身上华光溢彩的烟云绸,颜色不同,但公主还是一眼认出,眼中顿时迸发出怒意,不及思索手中长鞭已经甩了出去。   长鞭破空之声在身后响起,林星雪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顺带伸手护着沈寒星。   她这两个月习武锻炼,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反应变快许多。   那长鞭凌空飞来,鞭梢狠狠落在一旁的丛木上,恰好从林星雪的手臂侧边滑过。   糕点落在地上跌得粉碎,沈寒星眸光一厉,眼中柔和尽散。   林星雪也没想到这位公主脾气如此火爆,她看着那长鞭落及之处,想着若是打在自己身上该有多痛,也生出些气愤——她什么都没做,这位公主就出手伤人,未免有些太欺人。   她转身看向身后那位公主,目光冷然。   那厢五公主萧嘉见一击落空,意图收回鞭子再加斥责,不想她刚动,林星雪猜到她意图,眼疾手快抓起那鞭子。   萧嘉一时不敌林星雪力气,手中鞭子竟硬生生让林星雪抢走,她气得双眼怒然:“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抢本公主的鞭子!你若双手奉还,本公主还能饶你一命,不然……”   “不然什么?”沈寒星骤然打断萧嘉的话,他神色冰冷,眼底压着火,“五公主是要像斥责杜太傅家的小公子一般,也在本将军夫人面上留下疤痕吗?”   “你说什么?本公主什么时候斥责过杜太傅家的小公子,胡说八道!”萧嘉眼里闪过心虚,偏偏语气还硬得很。   莫太后宫中的宫女眼见萧嘉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提醒道:“回禀公主,这两位是锦宁侯和其夫人,他们是进宫为太后贺寿的。”   宫中人人皆知,莫太后待沈家两兄弟亲厚,当年出事莫太后甚至亲去侯府看望沈寒星,命太医无论如何保住沈寒星的性命。   外人再怎么议论沈寒星,也绝不会在他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更不敢在莫太后的寿宴上与沈寒星生出矛盾。   因为,约等同于找死。   宫女此言就是在提醒萧嘉,让她收敛一些。   萧嘉听清楚林星雪的身份,她终于认出那少时屡次让她受罚的沈家二少,心中怒火蹭蹭往上翻,再看见那身烟云绸,理智瞬间被怒火浇灭。   “哦,原来这就是那位不良于行的沈大将军呀。”萧嘉唇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   林星雪握紧手中长鞭,她蹙紧眉头,声音微冷:“五公主慎言。”   “慎言?”萧嘉嗤笑一声,“怎么,难道你夫君不是瘸子?哦,对了,本公主听说沈夫人也是哑巴,这怎么会说话了?原来哑巴也会说话,真是……”   萧嘉正在讽刺,突然一颗沾着尘土的小石子精准无误地击在她唇边,痛得她一声惊呼,摸到自己嘴边的血惊叫出声:“你竟敢伤、嘶……本、本公主!”   萧嘉唇边不断溢血,疼得她不好说话,她气疯了冲着要往前动手,还没走到林星雪面前,脚下不知怎么一绊,整个人往前一摔,左脚狠狠扭了一下。   萧嘉痛得又是一声惊呼,尚没来得及出口训斥,抬眼看到远处冲过来的人,泪眼汪汪喊道:“皇兄,他们欺负我。”这下声音不似刚刚嚣张无理,疼得只能小声唤萧晟。   萧晟飞奔到她面前,赶忙拉她起来,刚拉到一半,萧嘉疼着喊道:“别别别,疼、疼。”   萧晟见她疼得厉害,转头训斥跟在她身后的宫女:“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去喊太医!”   宫女连忙跑去喊太医,萧晟见萧嘉实在起不来,怒向沈寒星:“锦宁侯,你未必也太嚣张无理!这是在宫里,你竟敢伤五公主。”   安王正月里摔断腿,足足养了近四个月,萧晟私心里觉得就是沈寒星动得手,如今见沈寒星伤萧嘉,恨不得给他立时扣上无理冒犯的罪名。   “五公主自己摔倒,要怪也该怪这不长眼的路,”沈寒星淡淡反驳,他将林星雪手中的鞭子拿过,扔到萧嘉面前,“如今该是五公主向本将军解释,为何要无端伤我夫人?”   “一个庶女而言,本公主为何伤不得?”萧嘉纵使疼得厉害也要出言讽刺,“烟云绸更是宫中少有之物,她根本不配,本公主偏要打她。”她拿起鞭子还想出手。   鞭子尚未扬出去,长廊那边传来重重的拐杖声,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   莫太后走下长廊,萧嘉在看见太后时眼神一虚,赶紧将鞭子收回来。   “将她鞭子拿过来。”   余嬷嬷上前,将萧嘉手中长鞭取走,呈递到莫太后眼前。   莫太后看了一眼长鞭,随即冷斥道:“哀家念你年幼,不想管你太严,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父皇当初赐你此鞭,是为了让你护己身防恶人。你呢?仗着公主身份到处惹事,如今在这里闹事,是完全不把哀家放在眼里是吗?”   萧嘉气焰愈弱,她不敢说话,扯了扯萧晟的衣袖,让他帮忙。   萧嘉是徐皇后唯一的女儿,萧晟自小养在徐皇后膝下,每每也是纵着萧嘉肆意行事,现今见太后只斥责萧嘉,忍不住道:“皇祖母,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五妹。今日是您生辰,锦宁侯伤及五妹又见了血,五妹才会如此冲动,还望皇祖母体谅。”   “体谅?”莫太后冷笑一声,“哀家当她是怎么养成这个蛮横性子的?如今看来是你和皇后宠得太过,才让她行事愈加狂妄。你们别以为哀家久居福宁殿,就不知道你们干的好事。”   “你们倒是向哀家解释解释,杜太傅家的小公子为何人所伤?杜太傅的折子又为何总是呈递不到你父皇面前?这中间又是何人作梗?”   莫太后一连三问,萧晟被问得面色难堪,萧嘉更是一句话不敢再说。   “怎么不跟哀家说体谅了?”莫太后看着两人如鹌鹑一般不敢再辩,叹了一声,“哀家本不想今日将此事翻到明面上,但既然你们要闹,那哀家也不必替你们留颜面。哀家不便斥责安王,但五公主既然还在后宫,哀家便能训斥一番。”   “来人,将五公主带回去,戒尺三十下,禁闭殿中食素抄录佛经。何时杜小公子脸上的伤疤褪去,何时解除禁闭。余嬷嬷,你去看着。”   余嬷嬷看着,自然无人敢放水。   萧嘉左脚疼得厉害,但在莫太后面前不敢再吭一声,硬生生忍着疼挪着回去。   萧晟安静地站在一旁,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   杜太傅的折子是他让人拦下的,萧嘉和杜家小公子一言不合,斥责时伤了其面部,杜太傅气急要讨公道,他平日里替萧嘉处理不过不少这样的事,就让人拦下折子。偏偏忘了,杜太傅和皇祖母有些交情。   如今皇祖母这么生气,这事情必会闹到父皇面前,萧晟想想就觉得头大,他恐怕是免不了一番斥责了。   御花园发生的事很快传到皇帝耳中,寿宴开始后,所有人都能察觉安王面色难看,徐皇后坐在上面,注意到他的神情,让身边宫女下去提点一番,才渐见萧晟勉强掩住神色。   徐皇后心中叹气摇头,萧晟太过沉不住气,纵使是被皇帝训斥也不该将脸色摆到寿宴上来。   而萧越就比他沉得住气,对谁都是一副温润模样。   萧晟摔断腿的这段日子,朝中大臣更加倾向于萧越,徐皇后也是头疼得厉害,她若早知如此不如收养萧越,偏偏当时她嫌弃萧越是宫女所生,如今再后悔也必须扶着萧晟上位。   寿宴上,各家送来的寿礼一一展示后,歌舞齐奏,觥筹交错。   林星雪坐在沈寒星身侧,眼睛偷偷望向沈寒星身边的那杯酒,酒香醇厚,引得她也想尝一尝。正巧沈寒星与旁边人在说话,她趁着沈寒星不注意偷偷往茶杯里倒了一点,小小尝上一口。   辛辣的酒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她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瓶酒,不明白闻起来这么香的酒怎么这么辣?   “好喝吗?”沈寒星在她耳侧幽幽问道。   林星雪委屈地看向他,控诉道:“你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让她偷喝的!   “嗯,我故意的,”沈寒星递给她一碗甜汤,端走她手中的茶杯,“不让你尝尝,你怎么能罢休?”   林星雪喝完那碗甜汤,小声嘟囔:“还是米酒好喝。”   又甜又香。   沈寒星见她不再对那酒感兴趣,才悠悠将杯中酒饮尽,余光扫过殿门处。   殿门处,顾宴正在为林星然搛菜,他刚刚往上首看了一眼,也只那么一眼。他不会再将注意力过度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他必须提醒自己,林星然才是他的妻。   宴会过半,饮酒过度的众人皆有些微醺,时有人出去透气。   安王也不知何时走出太极殿,他脚步踉跄地坐在长廊上,手中还拿着一个酒壶,待走到御花园的假山处,一个不注意与一男孩迎面撞上,那男孩被他撞得后退几步,手肘撞在假山上,疼得皱眉。   安王眯着眼才看清男孩的模样,轻慢道:“原来是八弟啊,八弟不在殿中养病出来做什么?”   “我来为皇祖母贺寿。”八皇子低头小声道   “贺寿,呵……”安王仰头喝了一口酒,脚步虚浮擦身而过,“病秧子也来贺寿,呵……”   八皇子静静站在原地,直到安王走远,才忍不住咳了几声。   “殿下,你的手……”身旁宫人有些担心。   “没事,只是撞了一下。”八皇子摇头笑着安抚宫人,“我们快去太极殿,不然赶不上为皇祖母贺寿了。”   他能在这深宫中侥幸活到现在,一直是皇祖母护着他,如今寿宴他虽不舒服也要去。   八皇子脚步加快地往前走,他走出假山时回头看了一眼,假山里早已看不见萧晟的身影,风声中似乎传来些声音,转瞬又只剩下风声。   及至寿宴结束,萧晟再未回到太极殿,倒是在出宫时,不巧撞上锦宁侯府马车。他故意挡在侯府马车前,似乎要为宫中受气的事扳回一城。   但道路宽阔,侯府马车驶过王府车架,再未让他有追上的机会。   林星雪看着王府马车远远落在身后,她想起先前那次安王安排的京郊刺杀,好奇问道:“安王如此针对夫君,是因为他以为你站在荣王那一方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由。”   “那还有什么原由?”   沈寒星微顿,半晌才缓声道:“当年徐家贪吞军饷,援兵不及时,致西境惨胜,父亲重伤。我清剿西境蛮夷回京之后,圣上欲行赏赐,我于众朝臣之前请求彻查徐家。此事重挫徐家,萧晟会嫉恨我不意外。”   林星雪心尖一紧,她忽然那次战役——沈寒星的父亲在那场战役中重伤,回京后病情加重难以医治,很快就……   她不该问的。   沈寒星见她眼中自责,提起另一件事转移她注意力:“你我成婚前,你应当听过一件事,我当着未婚妻的面活生生掐死一个婢女,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那婢女有问题?”林星雪早已不信外间那些流言,她知道夫君那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沈寒星见她如此不疑自己,眼中带笑:“对,婢女是萧晟故意安排进府,他想要借此毒死那姑娘嫁祸到我身上,坐实我暴戾不堪的流言。”   只是这法子和萧晟人一样蠢,他那时不欲娶妻,干脆顺理成章在未婚妻面前掐死婢女,借此推脱婚事。   至于坊间流言如何,他并不在乎。   但如今提及这事,他忽然有些好奇——林星雪那时害怕吗?   “你嫁我前,是不是很怕?我大婚当夜还那般待你,那时心中是不是很害怕?”   沈寒星这般问,林星雪也愣了一会儿。   怕?   她确实是怕过的。   但是……   “我确实怕过,毕竟夫君那时在外的流言太恐怖了,不过……”林星雪凑近些,她眉眼微弯地看向沈寒星,“不过在知道你是那时救我的少年后我就不怕了。我相信我的天神少年,他再怎么变化,也不会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少女的信任袒露得太过明显,那双桃花眼似乎要看到人心里去。   沈寒星伸手蒙住她的眼睛,正要说什么,又听见少女低声委屈地道:“不过夫君先前真的好凶啊。”   沈寒星轻咳一声,有些心虚:“那时是我不对。”   圣上赐婚,他总是带着几分戒心的。   林星雪听他承认错误,她拨开他的手,眨了眨眼睛:“那你要补偿我吗?” 第46章 知觉   东跨院的明间外,小厮们合力将一张檀木大床搬出室内,又搬着一张较窄的罗汉床放至屏风前的位置,丫鬟们则在里屋将多余的被褥折叠抱出去,铺整稍乱的床褥。   林星雪站在东侧间里,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看着那张恼人的檀木大床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心中十分舒畅。   她折回书房,双手抱着一个宽扁的锦盒放到书案上,又研好墨,亲自将笔递给沈寒星,铺开一张信纸,朝着沈寒星灿烂笑道:“夫君,写吧。”   沈寒星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没有执笔落下,他有些犹豫:“当真要写?”   “对啊,”林星雪鼓起包子脸,目光变得有些凶,“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你说要补偿我的。再说你上次都看到我写的了,这次总该轮到你了,快写。”   少女又催促了几声,沈寒星无奈笑了一下,他执笔在信纸中间写下四个字——星悦于雪。   对应上次少女在信纸上与他的“喜欢”。   他只写了一遍,待到墨迹晾干,连带着上次搜出来的信和画一起交给林星雪。   少女满意地看着“星悦于雪”四个字,心中如同灌了一罐蜜糖,她把“阿雪喜欢夫君”的信纸和这张信纸整齐放在一处,最底下则放着他们为彼此绘的画像,最后像是珍藏一份记忆一样,拿着一把小小的金锁锁住锦盒,珍之又珍地放在沈寒星身后的书架上——只要他一回头取书就能看到的位置。   “这是两把钥匙,你一把我一把,只有我们能打开这个锦盒。”林星雪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沈寒星,然后她将早已准备好的纸张铺平放在沈寒星面前。   纸上绘着的是一种绳结的编法,细看之下是与沈寒星手腕上那根红绳所编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最后一个补偿,你要编一个和你手上一样的福绳送给我,不能编错不能编歪,福字银饼要你亲自刻出来,你要是借他人之手我会生气的。”说到最后还是不忘威胁。   沈寒星看着她佯装出来气呼呼的模样,伸手捏住她的包子脸,轻声微叹:“看来从前那个听话乖巧的小姑娘是彻底消失了,如今倒是越来越敢拿捏我了。”   “我才没有拿捏你,”林星雪见他不放手,也伸手捏住他的脸,理直气壮道,“你从前那般欺负我,我都没有计较,你应该感谢我大方才对。”   “那你说说我从前怎么欺负你了?”   “你嫌弃我怕冷,还说我麻烦。”   “当天屋里烧了地龙。”   “你不让我和你睡。”   “当晚我辛辛苦苦把你从地板上捞起来,还等到准备好一张大床后才让你挪过去。”   “你吃独食!”   “……”沈寒星有些哑然,他想了许久才想起吃独食是个什么意思。   但那是因为少女先给所有人送了炸土豆,唯独不给他,才有后来的事。不过再往前追究,怕是要算到他喊她“小哑巴”,还威胁要砍她手的事。   “那件事是我不对。”沈寒星果断选择结束这场清算旧账的话题,他松开少女的包子脸,看了看纸上那复杂的编法,有些头疼。   他其实不太擅长这种编织类的花绳,准备来说他从未触碰过。   林星雪看出他头疼,她单手拄着下巴笑眯眯地道:“慢慢编,我不急的。”   她说不急,沈寒星当真也没有急着编好。   一根福绳拆了又编,编了又拆,期间红线都换了五六次,那银饼也是刻了又刻,每次都能找到有瑕疵的地方,然后再重新来。   “吹毛求疵。”祁烨一边扎针,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   沈寒星手中正握着一根崭新的福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根福绳都是完美的,也找不到一点偏斜的地方,那银饼上的“福”字也十分完美。   一个多月的时间,祁烨总算是在沈寒星的脸上看到“满意”两字。   “先前是我有偏见,不过如今倒真要感谢你这位夫人。要不是她固执,坚持给你涂那膏药,我也想不到那膏药竟然能压制灼骨的毒性。”祁烨颇为感叹地道。   他们都先入为主地觉得那膏药药效微乎其微,是一个失败品,不成想随着时间推移那药效竟是愈发明显。   沈寒星一开始感觉到腿上的灼热,以为是错觉,直到那感觉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不像是身体里的记忆,他才渐渐意识到——他的双腿在恢复知觉,甚至连腿上的青黑都在缓慢变淡。   沈寒星握紧手中的福绳,眼眸含着淡淡的笑。   他其实早已不再期盼,但如今少女重新赋予了他希望。   “她已经开始发现我腿上的青黑在变淡,你帮我遮掩过去。”   “放心,不会让她察觉,”祁烨取走沈寒星腿上的银针,语气难得轻松些,“不过我还需要多次配药尝试,这段日子你可能会辛苦些。”   沈寒星低笑一声,他怎么会听不懂祁烨的意思?   他将红绳放入怀中,推着轮椅往外走,声音遥遥传过来:“你放心,我会配合。”   演武场内,林星雪执剑抵挡南烟愈发猛烈的进攻,剑锋不断下压,她坚持着不肯认输,直到身后响起轮椅的声音,她一瞬分神,手中长剑被打落,再无还手之力。   “夫人今日有些急躁了,”南烟适时收剑,提醒她,“而且注意力不够集中。”   林星雪抱歉地笑了笑,她深呼一口气,转身走下擂台,小碎步跑到沈寒星面前,坐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也不说一句话。   沈寒星取出帕子帮她擦汗,“输了?”   “嗯。”林星雪只应这么一句,又定定地看着他。   见他毫无反应,又扯了扯他袖子,目光刻意落在他的手腕上。   沈寒星收回帕子,似笑非笑道:“不是说赢了才能今日给你吗?”   林星雪失落垂眸,她揪着手指不说话,怎么看怎么难过。   沈寒星笑着捏了捏她鼻子:“现在演得越发真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那根费时良久的福绳,握住林星雪的手腕,将福绳系在她手腕上,红绳颜色鲜艳,衬得少女纤细的手腕更加白皙。   两人一左一右,两个福字银饼碰撞在一起,响起悦耳的叮铃声。   林星雪仔细看着手腕上的福绳,发现一如她当时要求那般没有编错编歪,甚至看着比她做的那根还要精细完美,圆圆的银饼也是没有一丝瑕疵。   “好看吗?”   “好看,”林星雪开心点头,好奇问他,“你真的编了一个多月吗?”   “没有,只是这几日抽空编了一下,不难。”沈寒星面不改色地道。   “是吗?”林星雪颇为怀疑地看向他,“那我怎么听祁大夫说,你废了七八根也没编出满意的?”   “他骗你的。”   “哦,”林星雪拨了拨银饼,她叹了口气,“那你也不是很用心嘛,才编了几日,还拖拖拉拉到现在,果然是一点不在意这件事。”说完,又叹了口气。   沈寒星:……   “祁烨没骗你。”   “这样啊,那看来夫君还是很用心的,”林星雪扬起灿烂的笑容,倾身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呐,给你的奖励。”   她动作突如其来,南烟和落言立刻背过身去。   落言刚进来就撞见这么一副场面,他知道现在不适合打扰,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将军,夫人,林府来人想要见夫人。”   林星雪目光微变,她抬头看向落言:“来的是谁,有说是什么事吗?”   “来人说是林夫人身边的高嬷嬷,她们没说是什么事,但是应该与林三少爷有关。”   与林星彦有关?   林星雪皱眉,落言的意思是林府为了林星彦的事来找她,可林星彦的事怎么会找到她头上?   沈寒星看出她眼中的困惑,向她解释:“太后寿宴前,林星彦曾与萧嘉偶遇,他们为争一个雅间生出矛盾,萧嘉鞭斥他数下。几日前,两人又在同一个地方遇见,林星彦明显是带着人守在那里想要教训萧嘉,结果反被萧嘉身边的侍卫教训。前日宫中也传出消息,要林府三少爷进宫与八皇子伴读。”   “五公主不是应当还在宫中禁闭吗?”   杜小公子脸上伤疤没那么容易消去,萧嘉自然也应该在禁闭。   “你都说了是应当。”   萧嘉怎么出宫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星彦惹上了她。   如今既然宫中传出要林星彦伴读的消息,说明萧嘉已经查清楚意图伏击她的人是谁,杜太傅的事情闹得太厉害,她不能让人知道她私自出宫的消息,只能想方设法将林星彦弄进宫。   若是林星彦真的进宫伴读,依着萧嘉的性子绝不会轻饶他。   林星雪细细想了一番原由,猜到高嬷嬷此来的意思——这是要夫君帮忙免去伴读的事。   “可他们怎么会来求我?”   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不是应该去求顾宴吗?上次夏家的事也是顾宴解决,夫君还伤过林星彦,怎么也不该求到他们头上。   林星雪并不知道,太后寿宴之后短短一个月时间,争储演变得愈发激烈,朝中大臣就立储一事频频上奏,安王和荣王的争锋早已翻到明面上。   这种时候,顾宴帮不了忙,而且他也不想再帮。   林星然将此事告知顾宴时,顾宴沉默很久,最终只道:“此事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上次夏家的事夫君不是想法子解决了吗?为何这次不行?”林星然语气急切,“我知道不该再麻烦夫君,但是星彦真的不能进宫伴读,依着五公主的性子定会……”   “星然,”顾宴打断林星然的话,他眼中掩着疲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们这般纵着他,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惹出是非?上次夏家之事过后,他就该得到教训,不敢再肆意惹事才是。可是如今他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意图伏击公主。此事虽没有翻到明面上,但不代表陛下不知。”   林星然双手一紧,她眼看着顾宴离开,没有再开口相求。   她想到昨日看望林星彦时见到弟弟的惨状,若是再进宫……   她如何能想到当初林星彦身上的那些鞭伤竟和五公主有关,偏偏太后寿宴上五公主又和林星雪生了矛盾,只怕此事不仅是因为弟弟冒犯,更多是迁怒。   顾宴这边走不通,林星然心中烦躁,穗芜通禀安苓求见时,她忍不住皱眉:“她有什么事?”   “禀夫人,安苓说她姐姐病重,想求夫人体恤给些银两治病。”   “这种小事以后不必来报,你给她们些银子让她们请大夫就是。”林星然不欲见安苓。   穗芜应了一声是才退下,她跟着安苓走进下人房中,看见安云果真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淡淡道:“瞧着是病得挺重的,这是夫人给的银钱,你们拿去治病吧。”   穗芜像是施舍一样将一袋碎银扔在地上,临走前又悠悠道:“一个丫鬟,这么娇气。”   安苓捡起地上的碎银,她心中有气想要冲上去理论,安云拉住她袖子,微微摇头:“别和她争了,没用的。”   安苓见姐姐又难受地喘气,赶紧倒杯热水,勉强笑道:“姐姐,你先休息,我去买药。”说完脚步匆匆地走出屋子。   她远远朝着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泪意夹杂着恨意。   以前她们姐妹也是在那里伺候,所有下人捧着她们姐妹,敬着她们姐妹。   但终归是被舍弃了。   林星然重得顾宴之心,可她们姐妹早已被她抛在脑后,被穗芜踩在脚下欺负。   姐姐若不是为了给她治伤,将所有心力耗费在她身上,也不会耽搁自己的伤情,伤病反反复复怎么也好不了。   如今这点银子,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   “祖母病重?”林星雪诧异地看向林府送信的人。   “是,主母前去龙华寺祈福,主持说若是家中所有子孙前去龙华寺为其祈福三日或能好转。所以主母希望沈夫人也能一同前去,如今大姑娘那边已经应下,打算后日一起从府中出发前往龙华寺祈福。”   这是不仅要同去龙华寺祈福,还希望她能回府一趟。   “你先回去吧,此事我需和将军商议。”林星雪没有应允,挥手让人退下。   这几日林府来求情的人她统统没见,她不是傻子,林星彦进宫伴读的事必是经过圣上默许。   自私也罢,狠心也罢,任他人怎么说,她都不想让夫君去掺这浑水。   “听说三少爷泡了一夜的冰水,才染上风寒得以暂时躲避此事。但这法子毕竟不长久,主母如今以孝道相迫,怕是铁了心要见夫人一面。”梧桐看得清楚,也知道这是编出的谎言。   林星雪轻声叹气,眼中也有愁绪。   逼着她回府又有何用,她若铁了心不答应,见不见这一面又有何区别?   “再过一个时辰,你派人去林府,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前去。”   “夫人,若是如此,传出去怕是……”梧桐欲言又止。   “不过一些流言而已,随他们传就是。”林星雪并不在意,她往窗外看了看,见院门那里有动静,起身往外走。   沈寒星刚进院,林星雪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她摸了摸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目光有些担忧:“你最近很不舒服吗?”   沈寒星近日频频去冰泉,比前几个月次数要多。   “放心,没事,”沈寒反握住她的手,“刚刚林府的人是不是又来了?”   “嗯,”林星雪起身握着他的手往里走,“他们说祖母病重,需所有子孙从府中出发前往龙华寺祈福三日。”   “你拒绝了?”   “我说要和夫君商议,先将人打发走了,不过我不打算去。”   待走到西侧间,林星雪手心也凉了下来,夏日这般握着,不像是她在为沈寒星捂手,反倒像是他在为她降温。   她又抱着沈寒星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感觉到丝丝舒爽的凉意。   沈寒星趁机捏了捏她的脸,“此事你再想想,如若你不去,林府必定会损你名声。”   “我不在乎。”   她才不管别人怎么说。   “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林星雪眼中露出困惑。   沈寒星见她茫然不解的样子,缓声道:“你还记得你九岁那年在京郊遇见的劫匪吗?我派人查过,当初那些劫匪中有四名是受过训练的杀手。”   林星雪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恍然:“所以……嬷嬷是被我连累的,那些无辜之人也是受我牵连。”她从未试想过有人预谋要杀她,她是真的以为那是一场意外。   她最亲的嬷嬷,母亲走后拼命护着她的人,是受她牵连,是被人害死的。   林星雪一时怔然,直到有冰凉的液体从脸颊划过,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沈寒星抹去她眼角的泪珠,温声对她道:“所以我说这是一次机会。我曾私心不想告诉你,怕你涉险,但想着你将来知道定会难过,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去或不去,由你自己抉择。” 第47章 求情   盛夏蝉鸣不断,枝头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惹得人心烦,屋内又不断传出浓重且难闻的药味,四扇窗子紧紧闭着,屋内透着股难耐的燥热。   长廊上响起走动的声音,屋内的人似乎听到动静,原本有些窸窣的声音转瞬消失。   林星雪推着沈寒星进屋,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近在鼻尖,再往里走就能看见林老夫人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丫鬟帮着老夫人按揉额角,林老夫人似乎头痛得厉害。   韩氏上前,轻声道:“母亲,沈将军和沈夫人来了。”   她着重强调沈将军三个字,林老夫人听得真切,眉心一拧,缓了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朝外看。   入目先是坐在轮椅上沈寒星,他淡淡对上老夫人的目光,林老夫人心里一颤,又抬眼看向守在他身后的林星雪,手指微抬:“回来了,让祖母、咳咳……”   林老夫人一句话没说完,先是咳个不停。   韩氏轻轻拍着老夫人的背,服侍着老夫人喝了热水,老夫人才缓过来,不甚有力气地朝林星雪招了招手。   林星雪缓步走上前,丫鬟适时搬来绣墩,她也没有主动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转交给韩氏,温声问道:“是孙儿回来得迟,早知祖母身体如此不适,孙儿该早些回来的。”   她一出声,韩氏端着的茶水微晃,林老夫人亦有怔愣。   林府的人太久没有听过林星雪开口说话,先前也只是听到消息,刚刚韩氏在前面迎接,也是沈寒星先提议要来看老夫人。   当时韩氏心里一咯噔,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谎言,但也不能太假,未免沈寒星看出明显不对,她先拖延一段时间,让林老夫人这里多做准备,才带人过来,紧张之余也没注意到林星雪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   “过来坐,”林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示意林星雪坐下,半靠在床沿喘匀一口气,“人老了身体就不好,你们能回来,祖母很欣慰。”   “祖母不要多想,若是京中大夫无用,我让夫君去请御医,一定能治好祖母。”林星雪关心地道。   林老夫人心中一噎,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韩氏的袖子,韩氏立刻道:“毕竟是宫中御医,不好随便请。大夫也说了,你祖母这是忧心过度,一般药理难以治愈,所以我才想着让你们前去龙华寺祈福三日,或许能起些作用。”   韩氏明显想让林星雪接着问是因为什么忧心过度。   林星雪宽慰一笑:“祖母放宽心,您的病情定会好转,明日我们也会用心祈福,上苍必能感知到我们一片纯然孝心。”   林星雪不接话,韩氏几次又想将话题引导到林星彦的事情上,又被她三言两语拨了回去。   “祖母当下最重要的是养病,我和夫君也带了些补品,祖母让大夫看看,许会对病情有用。”   沈寒星一直坐在后方也没动,他看着小姑娘不动声色堵住韩氏的话,看着虚弱的林老夫人脸色愈加难看,淡淡开口:“林老夫人脸色如此难看,怕是不舒服。”   林老夫人脸色这会儿是真的难看。   韩氏见几次引不出话,心中哽着,面上勉强笑着:“也对,我们在这里也多有打扰,不如先让母亲休息,你们刚来府中也去修整一番,晚上我们一起用膳。”   “好,多谢母亲体恤。”   两人离开,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林老夫人重重一叹,语气再没刚刚的温和:“以前倒没发现这个丫头如此伶牙俐齿,句句将人的话堵回来,明显一副不想帮忙的样子,你真觉得能在她这里找到转机?”   “母亲放心,若是拐着弯得说她不接,那我就直说。这几日彦儿也难受得厉害,断不能再进宫了。”韩氏赌着豁出一张脸也要将话说出来。   林老夫人看她一眼,眼中也有薄怒:“早知如今,当初你就不该惯着他。若是此事不成,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帮忙。此事圣上必定听到风声,一拖再拖只会影响林家。”   若不是韩氏几次三番求情,依着林甫才胆小怕事的性格,宁愿让儿子进宫受一番苦,也好过影响自己的仕途。但林老夫人也是疼着这个孙子,才会再让韩氏尝试一次。   如今这么说,倒像是林星彦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全是韩氏的责任。   林老夫人闻着那股难闻的药味,又闻外面声声不息的蝉鸣,更加烦躁,她挥了挥手让韩氏出去,低声道:“既不愿帮忙又何必回来?”累得她演这一场戏,倒像是来看笑话的。   韩氏听见林老夫人话,她双手一紧,心中不知想到什么,匆匆往外走去。   林府东北角上的小院修整干净,林星雪踏入明间时微微一愣,她环视四下,屋内摆置与以往大不相同,应是按照林星然屋中的规格来摆置,久无人居住的屋子现下也无一丝异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沈寒星记得这间屋子几个月前的模样,讨好太过明显,目的显而易见。   “她还会来找你,这次说话应该会更直白。”   “我知道,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林星雪坐到沈寒星的身侧,她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外面,梧桐和南烟守在门外,韩氏安排的丫鬟小厮离得很远,听不到他们说话。   林星雪收回目光,她握住沈寒星的手,下定决心道:“晚上我们去一趟竹林。”   若是以前,她定不会主动靠近。   但如今只有她主动靠近露出异样,才能让暗地里的人迫不及待动手。   沈寒星目光一闪,他其实并不想小姑娘真的进竹林。   “可以用别的法子,不是非要进去。”   “但是我想进去试试,”林星雪语气坚定,“这次你陪着我,我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也只有进去,我才有可能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她才能掌握主动权,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致使那人敢在京郊截杀。   沈寒星知劝不动她,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温声应道:“好。”   半个时辰后,梧桐进屋通禀韩氏正在院外等着。   原本满院子都是韩氏安排的人,她不应该会被拦在门外,但沈寒星派人守在门外,任何人不经通禀不能擅进。   韩氏深呼一口气平复心情,让人进去通禀。   比起被拦在门外,她更怕林星雪不见她躲着她。   但林星雪知道这件事躲不过。   丫鬟们远远跟在身后,韩氏面上的笑意微浅,她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你应该知道我让你回来的意思。”   林星雪不应声,韩氏继续道:“我也不与你拐着弯说话,你弟弟惹上五公主,如今五公主非要他进宫伴读。你之前赴宴应当了解五公主的性子,若你弟弟进宫定会受折腾。此事我是实在找不到他人相帮,才来求你,求你让沈将军帮忙劝说一下,若是可以能不让你弟弟进宫吗?”   韩氏努力放软语气,直到最后一句问话才有些求人的意思。   林星雪静静走着,她声音很轻:“当初母亲让我嫁入侯府,应该不会想到如今这个局面吧。”   只是一句简单陈述,韩氏面上险些挂不住。   “当初的事是我不对,但这一切与你弟弟无关。不管怎么说,林府都是你的后盾,你当真要与我们反目成仇,永远背弃娘家吗?侯府再好,你也不能保证侯府会一直那么好。”   林星雪停下脚步,她看着韩氏,目光有些冷:“母亲的话倒是和回门那日相差不多。”   一言不合就威胁她,是韩氏的作风。   不过她现在不会再受制于人。   “那你如何才肯答应救你弟弟?”   “此事圣上必定知情,哪怕我真的要夫君帮忙,也需要劝说几日。等到祈福后我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林星雪没说要什么,也没真的应下此事,她往前走几步,随意道:“不知母亲知不知道当年我在竹林落入池塘一事其中是否有隐情?”   韩氏一怔,她看向林星雪,企图在她面上看出些异样。   “怎么如此问?你是恢复记忆了?想起当年是何人推你下水?”   “没有,忘了这么多年,又岂是那么容易想起来的?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林星雪面上的表情始终冷淡,韩氏看不出些什么,正巧下人又来通禀林星然回府。   两人刚刚走出花园,前方一个衣着鲜亮的女子慢步走了过来,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身后的丫鬟小心翼翼扶着她,一见到韩氏和林星雪走在一起,她先扬起笑脸:“将军夫人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一声,我也该给将军夫人行礼才是。”   姜姨娘像是看不见韩氏,低身要给林星雪行礼。   姜姨娘肚子大行动并不方便,林星雪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摇头道:“不必,姨娘身子笨重,当保重身体。”   “多谢将军夫人体恤,”姜姨娘一边笑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大夫说了,我要多出来走走才有利于生产。将军夫人如此宽和,等到弟弟出生,定也会对他好的。”   姜姨娘嗜酸如命,府中人几乎默认她这一胎是儿子。   林老夫人特意拨人过去照顾,和林甫才一样心心念念她生个儿子。   姜姨娘也愈发不把韩氏放在眼里。   从刚刚开始,更是故意忽视韩氏不行礼。   韩氏没什么反应,像是司空见惯。   林星雪笑笑不说话,保持着和姜姨娘的距离往外走,她并不想掺和韩氏和姜姨娘的事。   但姜姨娘见她要走,跟了上去:“将军夫人难得回府一趟,不如去我院子坐坐?”   “我还有事,不便久留。”林星雪婉拒。   姜姨娘再想上前,南烟伸手拦住,但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和她触碰。   天下没什么巧合之事,这姜姨娘明显是等在这里,不管她目的是什么,和这样一个孕妇多接触并不是好事。   姜姨娘眼见靠近不得,心中有些气恼,也不愿再上前攀承,她转身脚步微重地往小花园走去,与韩氏擦肩而过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韩氏并不理她,两人距离拉开三四步时,身后传来丫鬟问询声:“姨娘你怎么了?是肚子疼吗?”   姜姨娘假意扶住肚子,笑道:“可能是孩子在踢我吧,不要紧……”   话音尚未落定,姜姨娘感觉到肚子上传来一阵痛意,她眉头一皱,痛苦道:“疼……”   丫鬟还以为她在装,“小公子真是闹腾,可苦了姨娘了。”   姜姨娘感受着愈发剧烈的疼痛,她用力抓住丫鬟的手臂,语气开始慌乱:“大夫,叫大夫……” 第48章 记忆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恭喜老爷、恭喜老夫人!”   产婆惊喜的声音打破满院沉寂,姜姨娘早产,林甫才和林老夫人都提着心吊着胆,现下闻得喜讯,林老夫人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在身后嬷嬷提醒着,老夫人才又重新坐回去如同勉力强撑的病人。   林星雪站在最后面,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整个林府人的反应。   林老夫人和林甫才喜上眉梢,林甫才问着姜姨娘的情况,似乎怕她有个闪失。   韩氏站在他们身后,她闻得喜讯猛地抬头,目光落在禁闭的门扉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失控。   她目光淬毒,如同冰冷缠绕脖颈的毒蛇让人窒息。   那样的目光直直撞进林星雪的眼中,她指尖一颤,神情有瞬间恍惚。   “怎么了?”沈寒星握紧她的手。   林星雪回神,她再看向韩氏,韩氏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如同林甫才一样脸上挂着笑意,细心询问姜姨娘的情况。   刚刚仿若是她的错觉。   “可能日头太晒有些恍惚了,”林星雪浅浅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整个林府都沉浸在小公子出生的喜讯中,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将手中的布包打开,抖落藏在里面的香料,又挪了些泥土过去将其掩盖,方才放心离去。   她走后不久,南烟脚步轻若无闻地靠近角落,取走一部分掩盖的香料,妥帖放置才赶回云岫院。   “姜姨娘院里的丫鬟特意去埋藏的?”   那布包里泥土混着燃过的香料,看不出什么,只有一股很淡的香味。   “奴婢见那丫鬟行动鬼祟,跟上去后看见她将香料埋进土里,便取了一部分回来。”   来时林星雪吩咐过南烟和梧桐,让她们多多注意其他人的反应,不能掉以轻心。那时沈寒星守在林星雪身边,南烟才索性跟上去看看。   “找人交给祁大夫,注意不要让人察觉。”林星雪没有多看,将布包合上交给南烟。   姜姨娘早产,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抢救回来,偏生在这个时刻有人特意去埋香料,林星雪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天色渐暗,夜幕一点点加深,直到将整个林府笼罩起来。   稀疏的月光散落在竹林中,夜风携来一阵阵枝叶沙沙响声,林星雪站在外面,她仿佛已经能感受到竹林里的阴森恐怖。   那是梦魇所在,是她鼓足勇气也依然会害怕的地方。   林星雪闭上眼睛,她感受到沈寒星掌心的温度,她的心跳得很快,有念头拉扯着她要她离去,直到她听见沈寒星对她说:“我在,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掩盖住耳边不停的沙沙声,安抚着她心中最害怕的角落。   “走吧。”少女坚定的声音落下,她握着沈寒星的手一步步靠近那惧怕的竹林。   直到踏进竹林,她看见月光下修长的竹影,听见那不断放大的枝叶沙沙声,竹影在扭曲变化,那些沙沙作响的枝叶声时远时近,似乎变换成谁的低语。   少女握紧身侧人的双手,她努力保留一分神智,但心中的恐惧在不断扩大,她双眼渐渐涣散,开始露出害怕的神情,虚幻的惊雷声在耳边炸开。   她觉得脖颈处窒息得难受,她看见一双恶毒的眼睛在盯着她,有人在低声咒骂她,无尽的幻境中,她害怕得闭上眼,双手近乎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沈寒星的双手。   她其实还有一分神智,在那无尽的幻听中,她努力辨认着沈寒星的声音,她渐渐听见有人在她耳畔对她说:“阿雪,别怕,我在你身边。”   “无人能伤你,再深的困境我也能救你出去。”   一声声轻唤渐渐掩盖住低语咒骂,她心中的恐惧似乎减轻。   林星雪睁开眼睛,她的眼前依旧是幻象。   雾气笼罩着面前人的模样,只有那双渗人的眼睛透过雾气死死盯着她,她拼命压着心中的恐惧,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她的声音在惊雷中响起,那道渗人的目光露出些许慌乱,紧接着又是一声声咒骂。   “你为什么不是哑巴?为什么!”   “你怎么不和苏茵一起去死,你去死啊!”   “一切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是你自己要偷听的,怨不得别人,你去和苏茵团聚吧!”   “噗通”一声,重物坠入水中,藤蔓缠绕住脆弱的脖颈,岸边的人影扭曲变换,惨淡的月光照映出人的模样。   落入水中的少女眼底映出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庞。   噩梦一瞬间消散,林星雪从梦魇挣脱而出,她惊慌地坐起身,眼中是尚未消散的恐惧,直到手中握住一杯温热的茶水,她才渐渐缓过神。   月已斜落,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四下早已不是竹林的景象。   沈寒星坐在轮椅上,也不知陪了她多久。   林星雪放下茶杯,默默抱住他,梦中的诸多委屈现下像是寻到一个发泄口,眼泪莫名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好了,没事了。”沈寒星轻轻拍着她后背,温声安抚。   林星雪哭了好一会儿才稳住情绪,她抽了抽鼻子,小声道:“我没想哭的。”   “嗯,我知道。”   沈寒星帮她擦着眼泪,温声道:“我会查出当年真相,你不用再去竹林尝试。”   今日少女的反应虽没有上次强烈,但沈寒星再一次看见她那么彷徨无助的样子,忽然就后悔了。   他不应该答应的。   “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情绪过激没等走出竹林就昏倒了,之后一直在昏睡,直到刚刚惊醒。”   林星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沈寒星收起帕子,见她沉默思索,语气变得不容反驳:“不管你在想什么,我不会让你第二次去尝试,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林星雪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落在沈寒星的双手上,他的手背有渗血的指痕,应是她惊恐时用力抓他的缘故。   少女握着那双温暖的手,抬头看他,轻轻一笑:“不用试了,我想起来了。”   *   林星雪半夜进竹林的消息传遍林府上下,消息传到韩氏耳边时,她正在和崔管家商议事情,听到消息的一刹那,两人的动作都有些停滞。   韩氏最先反应过来,询问丫鬟:“云岫院那边的丫鬟怎么说?”   “回夫人,她们说二姑娘后半夜惊醒,烛火一直亮到清晨,似乎和沈将军说了许多话。她们早上进去奉茶时,二姑娘明显情绪不对,见到她们立刻将她们赶了出去,更是下令不准夫人安排的任何人靠近她。”   韩氏攥紧手中账本,她挥手让丫鬟退下,唯有崔管家一直留在屋内,一刻钟后方才离开。   林府前,林星雪紧紧靠着沈寒星,她偶尔瞥见韩氏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脚步慌乱地上马车。   林星然正陪在韩氏身边,见她行止奇怪,皱眉道:“母亲,她怎么这么奇怪,看起来好像有些怕您?”   “怎么会?”韩氏笑了笑,“别多想,许是她不想帮忙你弟弟的事,所以才这般躲着我们,快上去吧。”   韩氏催着林星然上去,她又往后看了一眼侯府马车,回首时与崔暮目光对上,终是沉默上了马车。   龙华寺祈福三日,林星雪不曾出现在人前,她让人通知韩氏自己在别殿祈福,每日也有经文送去给韩氏,如此林甫才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最后半日,沈寒星突然有事离开。   林星雪送沈寒星离开龙华寺,她折身回寺庙时半路被人拦下。   “你这几日故意躲着我们,是不是不想帮星彦解决五公主的事?”林星然开门见山,语气急切如同质问。   林星雪静静看着林星然气急败坏,淡淡道:“是啊,我不想帮忙,准确来说,我根本不会帮忙。”   这是林星雪第一次明确表态不会帮忙。   “你!”林星然瞪大眼睛看向她,她印象里的林星雪是软弱听话的,哪怕如今应该是求人的态度,她也低不下那个头,更没想到林星雪会一点转圜没有拒绝这件事。   “林星雪,你应当明白。五公主之所以会揪着星彦不放,就是因为你在太后寿宴上招惹她才致她心中有气。如今她将气都撒在星彦身上,你本就该负责。”   在林星然心中,林星彦再纨绔再任性,他倒霉也是别人害得。   林星雪不想和她争辩,也没有心思和她争辩。   “你如何想是你的事,我不会帮忙。”   或许最后也不需要她的帮忙。   林星雪拒绝的态度传到林甫才那边,林星然不知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林甫才气愤地寻到林星雪的厢房处,正准备发作一番,却被南烟毫不留情地挡在门外,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是对父亲的态度吗?”林甫才愤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林星雪垂眸看着腰间荷包,她摩挲着荷包上的玉兰,想起母亲过世那天林甫才在母亲面前答应,一定会好好对她。   或许许下承诺时是真心的,但后来的忽视放任也是真的。   她不怨他,但也无法敬他。   午后时分,梧桐将最后一份经文送到韩氏手边,林甫才等人出来时,林星雪已经坐上侯府马车。   林甫才重重甩了一下袖子,言表尽是不满,韩氏低声劝他几句,才上马车离开。   马车渐渐远离龙华寺,一侧是静流的河水,一侧是繁盛的植被。   远处一片鸟雀惊起,车轮轱辘声中混杂一些窸窣的声音,直到林府马车往前驶去,数十黑衣人从繁盛的植被中一跃而出,闪着寒光的刀剑直冲着林星雪坐着的马车而去。   车帘一掀而起,凌厉的刀剑向前刺去,青衣女子轻巧一躲,瞬间反杀刺客。刚刚还无影无踪的侍卫悄无声息地靠近,将刺客包围。   混乱之中,韩氏掀开帘子往后看,她看到南烟冲出马车,手起刀落间砍晕一个刺客。   而本该坐在马车里的林星雪不知去向。 第49章 揭露   林府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门窗紧闭。   茶杯中清澈的白水混入白色的粉末,很快消融于水无影无踪。   崔暮垂目看着那杯茶水,端起茶杯,毅然仰头要将茶水灌进喉咙。   突然,一支飞箭刺破脆弱的窗纸,直直刺中崔暮持杯的手腕,一杯茶水尽数洒落在桌上,细烟在屋中蔓延,崔暮瞬间失去意识。   一个时辰后,林甫才艰难地回到林府,他惊慌失措地坐下抚平情绪,尚未稳定一个小厮又匆匆忙忙冲了进来,语气慌张地道:“老爷,不好了,侯府来人将崔管家带走了。”   “崔暮,他们带走崔暮做什么?”林甫才刚问出口,猜想浮上心头。   他们刚刚遇到刺客,这边沈寒星就让人将崔暮带走,难道……   刺客冲出来一瞬间,林甫才叫车夫赶快离开,他看见那么多穷凶极恶的杀手,根本不敢也一瞬都没有想过要去救自己的女儿。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更在乎自己。   直到他回望时发现冲出马车的不是林星雪,才惊觉这可能是引蛇出洞。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条蛇在自己家中。   “沈将军说、说让老爷看好夫人和三少爷,这件事他会给老爷一个交代。”小厮吞吞吐吐地说完,甚至不敢朝韩氏看一眼。   林甫才立刻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刺杀一事不仅与崔暮有关,极有可能他的夫人也参与其中。   林甫才震惊地看向韩氏,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你、你、你是疯了吗?你怎么敢买.凶.杀人?”   韩氏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她猜到她和崔暮踏进了一个圈套,但她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老爷,我没有,我怎么敢?这其中定有误会,老爷你一定要相信我。”韩氏泫然欲泣地道。   林甫才想到她刚刚被刺客吓得脸色发白,心里疑虑重重,沉声道:“送夫人回去,没有我的允许,夫人和三少爷皆不准随意进出。”   韩氏心里一沉,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感觉踩到悬崖边,却不知什么时候会一脚踩空落入深渊。   深夜沉沉,林府上下难得安宁,锦宁侯府东跨院亦是烛火明亮。   沈寒星尚未回来,林星雪坐在榻上等他,她手中握着一个陈旧的玉兰荷包,那荷包针脚密实,玉兰栩栩如生,远比她腰间荷包针脚好上许多。   林星雪静静摩挲着荷包上的玉兰,窗外一轮清月,没有梦中惊雷,没有噩梦缠绕,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心中那份不安彻底消失。   韩氏听到喜讯时的目光,竹林的尝试,此前冲破心结说话的努力——这一切唤醒她尘封的记忆。   九岁那年,她在滚滚春雷中惊醒,恍然惊觉遗失母亲的玉兰荷包——那是母亲走后她最珍贵的念想和宽慰。   她循着白日里去过的地方一路寻找,最终在昏暗的竹林中寻到沾满尘土的荷包,她本来准备离开的,却偏偏在那时听见不该听见的话。   “今日母亲说星彦相貌不像林甫才,也不像我。若是他越长大越像你怎么办?若是他们疑心星彦的身份怎么办?”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老夫人只是随口一说,星彦现在才四岁,如何看得出像谁不像谁,你不要怕。”   “我也不想这样,可这几日一直在噩梦。崔暮,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一定会护着我们,绝不让这件事暴露。”   “我答应你,我崔暮以性命起誓,永远会护住你们母子。”   誓言落下之时,踩断落枝枯叶的声音乍然响起。   九岁的小姑娘摔倒在地上,她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救命,脆弱的脖颈就被人狠狠掐住,她的呼吸一点点被剥夺,那咒骂声时远时近,只有淬毒的目光刺进她的心,映在她心底深处。   她听见韩氏一声声质问她为什么不是哑巴,一声声斥责她为什么要偷听。   如果她没有听见,如果她说不出来,或许……或许她不用死。   嬷嬷和梧桐的声音在竹林外响起,脖颈上的力道好不容易松懈,她没得及喘一口气,藤蔓紧紧缠绕上来,她被人用力扔进池塘中,长久的窒息让她甚至无力扑腾。   如果不是嬷嬷来得及时,不是嬷嬷……   可因为她,嬷嬷再也醒不过来了。   泪珠划过脸颊,转瞬又被人轻轻抹去,林星雪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他目光温柔,掌心带着温暖的触感,她握住那双手,浅浅一笑:“我没事,崔暮那边怎么样了?”   “他不肯说,不过有人肯说。”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崔暮那样肯为韩氏付出性命。   “明日去林府,你可以不去。”沈寒星声音轻柔,他其实不太想让小姑娘再去林府,那里承载着她太多的痛楚。   林星雪摇摇头,声音笃定:“我要去,即使父亲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想亲口说出来。”   “好,那我陪着你。”沈寒星不再劝她。   他知道他的小姑娘很勇敢,她不会永远困于过去的噩梦,她会亲手结束少时那场梦魇,真正走出来。   *   林甫才熬了一夜,他怎么也想不通崔暮为何要买.凶.杀人,更是不明白沈寒星为何要他连林星彦一起看押。   直到下人禀报沈寒星的到来,他混沌的脑子才勉强清醒过来。   林老夫人那边也早已得到消息,沈寒星进屋时,他们二人同时紧张起来。   “沈将军。”林甫才迫不及待地要起身行礼。   昨日他那般无情逃命的事情恐怕早已传到沈寒星耳中,现在林甫才生怕此事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沈寒星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带来的侍卫将所有下人驱逐远离,整个寿安堂瞬间被一片无形的阴霾笼罩住。   林甫才和林老夫人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沈寒星守在林星雪的身后,她垂眸看了他一眼,深呼一口气,缓缓上前走到林甫才面前:“父亲。”   两个字的称呼,莫名让林甫才脸上发热,他有些闪躲,不太敢看林星雪的眼睛。   “昨日的事你们查清楚了?真的是崔暮买.凶.杀人吗?他的动机是什么?”林老夫人忍不住问道。   “是查清楚了,不过事情有些复杂。”   “复杂?”林老夫人皱眉,“难道此事真和你母亲有关系,她没有动机去做这件事?你们是不是……”   “祖母,她有动机。”林星雪打断林老夫人的话,她没有称呼韩氏为母亲。   林老夫人察觉到不对,“她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我知道林星彦是她和崔暮的儿子,所以她和崔暮要杀我灭口。”林星雪声音平静地说出这个秘密。   林甫才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头对上林星雪平静的目光,心口一跳,起身厉呵:“你在胡说什么!这种荒谬的理由你也说得出口?”   哪怕如今沈寒星在场,林甫才也忍不住冲上头的怒意。   林星雪对于他的震怒并没有太大反应,她清晰地道出当年往事:“祖母和父亲应当都记得我九岁那年落水一事,当时我为寻阿娘遗物深夜外出,不巧在竹林中听见韩氏和崔暮的对话,韩氏说她担心林星彦长得越来越像崔暮,怕你们发现林星彦不是父亲的孩子,要崔暮发誓护住他们母子。我在慌乱中踩碎枯枝被他们发现,韩氏情绪过激想掐死我,但嬷嬷和梧桐寻到竹林外,他们为了掩盖此事,就用藤蔓缠住我的脖子,将我丢入池塘,企图造成我溺死的假象。”   “父亲大概不知道窒息的感觉,我的呼吸就那样一点点被剥夺,这样的记忆太恐怖。那时我又太小,为了保护我自己,所以我忘了这段记忆,潜意识里选择成为一个哑巴。”   林甫才是不相信的,可林星雪说得越多,他越心惊。   他看向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莫名有些心慌。   “后来舅母带我外出寻医,回京之时我在京郊遇见劫匪,但那其实不是劫匪,其中有四人是受过训练的杀手。父亲,你猜他们是谁派来的?”   最后一句问话轻轻敲在林甫才的心上,瞬间将他的心敲沉下去。   林星雪一声又一声的父亲,不像敬称,更像是一声又一声的质问。   林甫才从来不关心这个女儿,她两次受难,他都轻描淡写地揭过,并不在意。   林甫才再次躲开林星雪的目光,他依然持怀疑态度:“仅凭你三言两语,如何叫人相信?”   “我当然知道父亲不会相信,所以这里有证据让父亲相信这件事。”   林星雪递上装有供词的木匣,林甫才死死盯着那个木匣却没有接过,还是林老夫人最先冷静下来,她伸手接过木匣,看到最上面一张供词,落笔处是高嬷嬷的名字——那是韩氏的陪嫁丫鬟,是她最相信的人。   但这最相信的人,也有自己的弱点,自己的家人。   她不会像崔暮一样死守秘密不说。   林老夫人看完整张供词,心情沉入谷底,林甫才见母亲神情难看,心中挣扎半晌后还是看向那张供词——   当年韩氏醉酒和崔暮做下错事,韩氏的身子不能服用避子汤,等到发现真的怀有身孕之时已经来不及——她若是打掉这个孩子,便再无怀孕的可能。   而当时她还没有嫡子。   为了瞒住这个秘密,也为了顺利生下这个孩子,韩氏对外谎称林星彦是早产。   在供词中,高嬷嬷明确写出韩氏和崔暮私通的时日——成乾十六年二月十一。   那一日,苏茵过世,林甫才在云岫院安慰五岁的林星雪一夜,全然忘了和韩氏在郊外的约定。   按照这个日期往后推算十个月,正好符合林星彦的出生时日。   林甫才心一步步往下沉,他急切地翻开下一张供词,下一张供词上是有些陌生的名字——崔尘。   崔暮的表弟,也是当年为韩氏请平安脉的人。   他招认韩氏并非早产,他在一次崔暮醉酒中得知林星彦是崔暮的孩子,不过一直装作不知道。   他在崔暮的支持下在京都开了一家医馆,他调制过一种安神香,韩氏曾将这种安神香送给苏姨娘和姜姨娘,而最后苏姨娘和姜姨娘皆是早产,险些丧命。   因为崔暮信任他,因为他是崔暮的表弟,所以这个知情者安然地活到现在,并且一直在为韩氏制香。   紧接着第三张供词,那日埋藏香料的丫鬟也招认她在姜姨娘平日的香料里混入这种有害的安神香,若非沈寒星的人出手快,这个丫鬟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剩下两张供词,一张是刺客招认崔暮买.凶.杀人,另一张是当年审理京郊劫匪一案的京兆尹陈述:当时崔暮曾至衙门寻他,说林甫才希望尽快了解此案以免影响林星雪名声,并且给了足够的银票。   但林甫才记得,他没有说过这些话,更没有吩咐崔暮去衙门买通京兆尹。   林甫才手一松,供词落回匣内,他怔怔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出声。   林老夫人沉默许久,重重叹了口气:“所以这次刺杀,是因为崔暮怀疑你已经恢复记忆,所以才想要杀人灭口。”   纵使他们不想相信,如今也必须相信。   “是。昨日刺杀无论成功与否,崔暮都会喝下毒酒,他会留下这封遗书,撇清韩氏的责任。”   那封遗书是落言在屋中寻到的。   遗书上崔暮明确表明此事他是一人所为,他为韩氏不平,觉得是因为林星雪招惹五公主,才致林星彦的祸事。他觉得自从林星雪嫁入侯府,处处在为难韩氏,他要为韩氏解决林星雪这个灾祸。   若崔暮真的喝下毒酒,此事便是死无对证。   他不知道林星雪有没有将那段记忆告知沈寒星,他在赌,赌那么一线生机。   可惜,他没有赌赢。   “若是父亲不愿相信这些供词,也可以亲口去问。”   林星雪看出林甫才的不甘心,他根本不能接受他为崔暮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更不敢相信韩氏竟然借用安神香迫害他的孩子。   若非姜姨娘不喜那安神香味道且厌恶用韩氏的东西,丫鬟每日在她香料里不敢添加太多才致使药效不烈,或许那日姜姨娘的孩子未必能出生。   林甫才冲出去质询那些证人,林老夫人看见他如此失态,到底没有阻拦。   有些事情,只有让他亲耳听见,亲自去问,他才能相信,才不得不相信。   林甫才最后去的是云潇院。   韩氏一开始并不承认,企图让林甫才相信是林星雪屈打成招在诬陷她,她想要护住林星彦。   但林甫才根本不信她的话。   她用尽办法也无法让林甫才相信她,最后终于发疯,将林甫才骂得狗血淋头。   “你有什么资格怪我?如果当初我不是信了你的鬼话,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一个懦弱自私又花心的人?林甫才,我对你有过那么多次真心,是你将我的心一次次变冷变硬。如果你那次准时赴约,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林星雪的错,如果不是她说动你去见苏茵,你就不会失约,所以我恨她。可直到昨日,当那群刺客冲出来时,你毫不犹豫地选择逃命,我才发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你自私到了极致,是你毁了我!”   “林甫才,你才该死!”   韩氏是真的发疯了,她心里压着太多不甘和怨恨,当真相再也无法掩盖,她也无力护住林星彦之时,她就再也压制不住那些怨恨与恼怒。   林甫才狼狈地逃出去,额上花瓶砸出的伤痕还在不断流血。   翌日韩氏重病的消息传出来,林星彦也意外摔断左腿,彻底免去进宫伴读之事。   林甫才将林星彦送离京城养伤,在外人眼中他是为了保住自己仕途,用儿子一条腿平息五公主的怒火,但实际上他将林星彦送到远离京都的一处庄子上,往后生死由命。   而韩氏在重病半个月后,不幸过世,她走后不久,崔暮也与她一道踏上黄泉之路。   这个消息传到顾府后,林星然手中茶杯砰然落地,碎成两半。 第50章 点破   林府上下挂满白绸,吊唁的人来来往往,线香燃断一截又一截。   直到灵堂外的下人高声喊出锦宁侯夫人,跪在堂前的林星然才有了些反应。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星雪,眼里的质问和恨意几乎化为实质刺过去。   林星雪不欲多言,她点燃一截线香,尚未奉上前,林星然猛地站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她。   南烟立刻就要上前,林星雪微微摇头,她看向林星然平静道:“这是你母亲的灵堂,你应该不会想在这里闹事,我在后面等你。”   林老夫人和林甫才决意瞒下此事,林星然当日即回顾府,韩氏病重时她甚至不能看望一眼,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到如今的局面。   偏偏那日,林星雪遇到刺客截杀。   “是你逼死母亲的。”   林星然根本无意掩饰恨意与情绪,哪怕如今顾宴在她身后,她还是直言她的想法,她要林星雪给她一个交代。   “不是。”   “你撒谎!”林星然激动地上前,她一边控诉一边流泪,“如果不是你,母亲怎么可能这么快离开?星彦又为何要被送离京都?你前脚遇到刺客,后脚府中的人就告诉我沈寒星要求父亲将母亲和星彦关押起来。你还说与你无关?不是你还能有谁!你为什么要逼死我母亲,为什么?”林星然奔溃大吼,失态至此再无什么掩饰与伪装,顾宴紧紧搂着她,防止她冲上去。   林星然此刻能想出无数个林星雪逼死韩氏的理由,林星雪也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林星然也不会信。   她静静看着林星然在那里闹在那里哭,动静闹得太大,直到林老夫人那边派人传话让林星然过去。   花厅静而无言,众人皆在前面迎接吊唁的客人。   林老夫人不让顾宴跟上去,他只好留在这里。   林星雪无意多留,她刚往前走一步,顾宴忽然出声:“沈夫人,我有件事想问你。”   林星雪皱眉,她停下脚步但未曾回头。   顾宴看着她漠然的背影,心尖一刺,他问道:“当年我在破庙命悬一线,有人照顾我一夜将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沈夫人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他终究没有直接问那个人是不是你。   这桩往事过得太久,林星雪没有想过顾宴会在这种情形下问她,她也不懂顾宴为何要在这时问起。   当年顾太傅在狱中冤死,圣上最终决定不牵连顾宴,但他在狱中受了很多伤,京中无人敢医治他,顾家旁支的人甚至绝情地将他赶出京都,生怕他留在京城闹事。   林星雪找到顾宴时,他正在一间破庙里发高热,整个人意识迷糊。   她一边熬药一边和他说话,照顾他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时分他高热褪去,她才匆忙赶回林府。   但这件事还是让韩氏发现了,当时父亲怕惹事,应允韩氏的请求,将她送去苍岭县安置。   直到顾太傅一案平反,她才被允许回京。   顾宴从没问过那日破庙里的人是不是她,她也从没提过,她曾以为顾宴是知道的。   林星雪没有回答,她也不想回答,这件事早已不重要。   眼见林星雪要走,顾宴急切上前几步:“那日的人是你对不对?我以为,我曾以为……”   他曾以为那个人是林星然。   但直到几日前,那个意图在侯府诬陷林星雪的丫鬟安苓跪在他面前,将当年所有往事全数告知他,她行背主之事,拿这个秘密以命换命求他救她姐姐安云。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那日林星然故意趁他昏迷在他身侧留下绣有“然”字的手帕,顶替破庙之恩;后来又买通婢女对他下药迫他娶她,表面答应让林星雪做平妻,暗地让韩氏帮忙将林星雪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   后来她心灰意冷,亦不过是将诬陷罪责推到安云身上,来博得他心意回转。   他也是那日才知道,林星雪因为照顾他一夜,被罚跪一日又被远送苍岭县。韩氏暗地里克扣银钱,在那般艰难的情况下,他因受山长赏识,被人打伤,她还要出钱帮他治病,将最后一点炭火留给他,以致于自己年年生出冻疮。   顾宴曾将回忆的匣子关上过,但安苓的那些话又让他重新陷进那些回忆里,然后心里一点点生出不甘,忍不住去想他们“本可以”如何。   “如果我当时知道那个人是你,如果我没有喝下那杯下药的茶水,我们根本不会……”   “根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是吗?”林星雪打断顾宴的话。   她终于转身看向顾宴,但那双眼睛太过冷漠,说出口的话也锋利刺人:“顾宴,我和你相处过三年,其实我能看清楚你的一些想法。比如你在乎嫡庶之分却不肯承认,明明对林星然动心却拼命压抑,等到错过我又来追悔。你觉得是旁人骗了你才致我们走到这个地步,但是哪怕没有当时那件事,顾宴,你也会动摇。”   最后一句话直直刺进顾宴的心中。   他一直觉得林星雪不够聪明,觉得她单纯不识人心。   但其实她看得很清楚,从他科举高中到最后与林星然定亲,中间有很长日子,如果他想,她和他的婚事早已定下。   “顾宴,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曾是我的救命恩人。”   最后一句话彻底敲碎顾宴心中的期望。   他握紧双拳,眼里涌进更多不甘:“那你对沈寒星呢?你当初接过赐婚圣旨明明是害怕的,你对他好也是因为救命之恩是吗?”   顾宴眼中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林星雪蹙眉,她正要回答,花厅外忽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林星雪眼睛一亮,她眼里的冷漠转瞬散去,转身走向门外。   顾宴看到她的神情转变,一双眼睛愈发暗淡,他低头自嘲一笑。   林星雪疾步走到门外,一眼看见窗前的沈寒星,她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感知到冰冷的触感,也闻到他身上混杂的药香,“怎么来了?不是说直接回去休息吗?”   “不放心你,”沈寒星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温和问道,“还有事吗?”   “没有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经过花厅时,林星然正失神地坐在椅子上。   林老夫人终究还是将真相告知林星然,她和林甫才都怕林星然因为此事招惹侯府,所以将事情道出才是最妥善的办法。   刚刚也是因为林星然回来,沈寒星才会重重咳上那么一声。   但也因此,他没有听到林星雪最终的回答。   林星雪一路握着他的手,直到他双手回温她才准备松开,沈寒星却勾住她的手指不放,慢悠悠地道:“我刚刚听到了一些话。”   “哦。”林星雪应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沈寒星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要装听不懂。”   “我有吗?”林星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夫君说话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那你觉得我想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出来我才知道呀。”   小姑娘不肯上套,反而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有什么想问的要及时问出来,不然憋在心里会成为心结的,这样不好。”   沈寒星轻嘶一声,重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狐狸。”   “那你问不问,我数十下,你再不问我就不回答了。”   “一、二、三……”林星雪当真认真数了起来,她一直数到九,刚要数十,沈寒星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最后问你那句话,你的回答是什么?”   沈寒星几乎可以肯定小姑娘一开始不怕他对他好,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纵使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他想亲口听她回答。   林星雪看到沈寒星眼底藏着的些许紧张,唇畔微微勾起,她靠近沈寒星的耳畔,在他耳边轻轻道:“一开始是,但现在是……我想对你好。”   亲昵又软糯的声音钻进耳朵,变成一片羽毛轻轻从心上扫过。   沈寒星眼底漫上笑意,他低头看向身侧,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低头鼻梁相碰。   林星雪又靠前一点,她触碰他的唇,像是吃一块糕点那样细细品尝,脸颊的温度在不断攀升,沈寒星不动神色地看着她,她悄悄勾住他的手指,食指划过他的掌心画圈圈,画到第四个圈圈时,不安分的手指被人牢牢握住,唇齿相抵的一瞬间,她的眼睛漫上碎星似的笑意,又缓缓闭上。   林星雪想,她或许有些喜欢这样亲昵的接触了。   *   最炎热的夏日悄然划过,桂花馥郁的香气飘散在碧空之下。   锦宁侯府在此时迎来喜事,沈梨和柳巍的婚事定在九月,沈老夫人为沈梨准备出丰厚的嫁妆,以至于陶氏日日喜笑颜开。   成婚那日,府外鞭炮声不断,迎亲队伍已经到达,沈梨紧张地坐在喜床上,她看向林星雪,眼里的无措展现得明明白白。   “别怕,”林星雪轻声安慰,“我誊抄了一份食谱,若是你还想给你夫君做饭,可以按照那上面的食谱学习,不过记得要亲手做。”   林星雪这么一提,沈梨想到上次那碗银耳奶羹,她当时可没想真下厨,偏偏遇上一个较真的人。   “你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旁人下厨都是做做样子,还是故意为难我?”沈梨第一次问出这个想了许久的问题。   林星雪低笑一声,点头道:“其实有点为难你的成分,不过没想到你会那么听话。”   至于为什么要为难她,沈梨知道,她也明白林星雪提及这件事是为了转移她注意力。   其实她们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沈梨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整个侯府只有她们年龄相近,又或许是她有点喜欢林星雪这样的性子,所以她才想让林星雪来陪她。   外面的声音愈发近了,沈梨看向林星雪,低声道:“之前的事,对不起。”   话音落下之时,柳家二公子已经到了喜房外面。   林星雪对着沈梨浅浅一笑,轻轻摇头。   不论先前发生过什么,此刻烟消云散,她们不必成为很要好的朋友,但也不必彼此嫉恨。   林星雪从偏门出去,她看见等在外面的沈寒星,沈寒星手中拿着一枝金桂,也不知是从哪里折来的。   桂花香气馥郁,但依然遮掩不住沈寒星身上愈加浓重的药草味。   林星雪也能看得出来,他腿上的青黑愈发变淡,她大抵能猜到他在做什么,偶尔他汤浴回来,她也会撞见他脸色苍白满额冷汗的样子。   如果不是痛得厉害,他不会表现得这般明显。   “等多久了?怎么不让人进去喊我?”   “没等多久,”沈寒星将那枝桂花递上前,“闻闻香不香?”   桂花香气浮在鼻尖,林星雪摘下一朵极快地放到沈寒星的耳边,他没躲,也没急着将花取下来,他看清小姑娘眼底的心疼,温声道:“再过几日,我会告诉你。”   “好。”林星雪乖巧点头。   她不用问是什么事,他也不必解释。   桂花的香气缓慢飘向远方,在这种热闹与安静的美好外,京都这谭浑水也开始汹涌起来。   太后寿宴后不久,安王因触怒圣上禁闭府中。   他在太后寿宴当日和宫中郑才人私通,撞破此事的宫女眼见徐皇后要查到她这里,未免死得不明不白,这个小宫女干脆设法将此事捅到成乾帝面前,偏巧那日,八皇子也伴在圣侧。   那日八皇子亲眼看见安王醉醺醺地走进假山,他所述时辰和宫女所言时辰相符,由不得成乾帝不信。   此事最终掩盖下来,但萧晟明显失去圣心。   更何况八皇子也因为作证得罪萧晟和徐皇后,但莫太后不会允许他们报复八皇子,势力相争之下,荣王无形中得到莫太后的支持,朝中局势愈发偏向荣王,立储指日可待。   但莫太后知道,成乾帝还在犹豫。   萧晟毕竟是他宠爱长大的孩子,成乾帝也清楚当日时机那么巧合定是有人在利用八皇子作证,时间一长他未必还会那么动怒   可惜萧晟不懂。 第51章 承诺   九月初十,圣上携百官前往麓山围猎,皇家马车浩浩荡荡从京都城门而出,而此刻离麓山最近的沥山守卫营中,一波暗流正在悄无声息地涌动。   及至黄昏时分,秋水苑外落下一地金黄的银杏叶,偶有落叶飞卷到林星雪身边,但她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双手紧紧交握,眼底止不住漫出担忧。   沈寒星在里面,但她不能进去。   比起之前,如今毒性发作时他的神智明显受到更重的影响,如今祁烨陪在里面,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唯有这样隔着一扇门扉无声地守着他。   直到最后一抹黄昏落尽,府外传来甲衣碰撞的声音,不到半刻,一个小厮神情慌乱地跑进秋水苑,声音止不住地颤:“夫、夫人,外面有重甲兵在围攻侯府!”   林星雪双眼一凝:“你说什么?这时候怎么会有重甲兵?”   圣上携百官前去麓山围猎,此时京中守卫不严,若是这时候出现来历不明的重甲兵,难道是麓山出了状况?可为何要来围攻侯府?   “你们去保护老太君,拦住那些重甲兵,绝不让他们伤到老太君。”林星雪此时无暇去思考更多,她吩咐着守卫前去侯府正面应敌。   那些重甲兵一时半会攻不进来,更何况侯府中的守卫受过训练,大多跟随老侯爷和沈寒星上过战场。   现下最重要的是夫君。   林星雪转身看向那扇门扉,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轻轻敲了敲,祁烨的声音很快响起:“再等等,他们不会很快攻进来。”   隔着一扇门,祁烨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沈寒星也同样。   他睁开双眼,那双狭长的凤眼此刻早已不是正常的黑色瞳仁,血色充斥整双眼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嗜血的怪物。   他的神智混乱,眼前不时变换成厮杀的战场,他将唇畔咬得出血,声音有些不稳:“拔针。”   “不行,”祁烨毫不犹豫地拒绝,“你现在神智尚不清楚,我若拔针,你如何保证清醒?”   “拔针,我可以。”沈寒星厉声道。   祁烨皱眉,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只是那些重甲兵,沈寒星不会这么着急,除非……   门外,南烟眼疾手快地拉着林星雪躲到一个廊柱后面,利箭倏忽而过,刺进门扇之中。   数十黑衣人落进院中,他们的目标直冲着屋内的沈寒星而去。   那些黑衣人攻势凶猛,落言和南烟将林星雪和梧桐紧紧护在后面,她们闪身躲进正屋,侯府守卫护在外面不让刺客靠近。   前有重甲兵,后有刺客,如今大多守卫都在抵抗重甲兵,他们这里反而变得被动。   “他们是冲着将军来的。”南烟神色严肃。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先用重甲兵吸引守卫,刺客在防守虚弱时进攻,目的只有一个——取沈寒星的性命。   羽箭不断破开窗纸而来,林星雪看向里屋的方向,夫君还在里面,他还没清醒过来,她不能让他出事。   刺客破窗而进,林星雪按下藏在袖中的机括,一支短箭飞射而出刺进敌人的臂膀,南烟反手将他刺死。   这时里屋突然传来响动,沉闷的尸体倒地声响起,林星雪猛地意识到什么,她看向沈寒星所在之处,那扇紧闭的门扉被人从里面打开,羽箭飞射而来,又被人牢牢握在手中再不能寸进半分。   他站在那里,长剑不断往下滴血,身上月白的衣裳也染上敌人的鲜血,刺客破窗而进的瞬间,他连看一眼都不曾,手中羽箭划过刺客的喉咙,瞬间将他毙命。   沈寒星看着林星雪的方向,他的唇畔勉强勾出一抹笑,他眼中血红尚未褪尽,神智勉强保持着清醒。   纷乱嘈杂的局势中,林星雪听见他轻声道:“别怕,我在。”   他转身走向外面,刺客的目标本就是他,现下不再往里强攻,屋外的血腥味不断蔓延而来,再无羽箭飞射而来,那柄长剑也早已染得鲜红。   林星雪走到屋外,刺客悉数灭尽,沈寒星一个人站在院中央,他浑身染血,那些血分不清是刺客还是他的,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剑,握着长剑的手在抖,似在克制什么。   她想要靠近。   “别去。”祁烨提醒她。   此刻沈寒星眼前是一片血红,他看见长剑不断往下滴着的鲜血,他心中有着厮杀的恶念,唯有一丝清明勉强维持。   他看见前方有人在缓缓朝他走来,他眸中的血色在不断褪去,他隐约觉得面前的人很重要,一缕浅淡的香味浮在他的鼻尖,他分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他伸出带血的手缓缓握住少女,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林星雪反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我在,没事了。”   她温和笑着,牵着他的手往里走,沈寒星竟也没反抗,任由她拉着他进屋坐到榻上,祁烨靠近他的背后瞬间将针刺了进去,他眼中最后一丝血红散尽,勉强撑着的神智陷入黑暗中,瞬间昏迷过去,手却依然紧紧握着少女不放。   “他会昏迷一个时辰。”   “我陪着他。”   林星雪的目光落在沈寒星的双腿上,她其实早先就猜到他在治腿,她也知道他快要能站起来了,但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刺客除尽,守卫们将外面的狼藉收拾干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林星雪静静陪着沈寒星,她安静地等着他醒过来。   他说过,再过几日要将一切告诉她,她要等他醒过来亲口告诉她。   明月当空,黄昏后的那场厮杀仿佛是一场幻境,唯有沈寒星身上的血腥味在提醒她真实的一切。   掌心手指微动,林星雪垂眸看去,沈寒星眼睫微颤,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一瞬间锁定在林星雪身上。   林星雪轻轻一笑,她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呼吸近在咫尺地对他道:“没事了,我没受伤,你也很好。”   “嗯。”沈寒星应了一声,他抱住少女,十指相扣像是在汲取温暖,“看到我那个样子害怕吗?”   “不怕,我永远不会怕你。”少女声音闷闷的带着些鼻音,她紧紧抱住沈寒星,还是在害怕。   但她在害怕什么呢?   怕他死吗?   沈寒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那些往事,又该如何告诉她,他身上染着的奇毒。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落言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将军,陛下听闻侯府被重甲兵和刺客围攻,特意派御医前来为将军和老太君诊治。”   黄昏时分,不止锦宁侯府被围攻,安王萧晟也带着沥山守卫兵强攻麓山围猎场,幸得荣王以身涉险搬来救兵,于危难之中救下成乾帝。   萧晟最终还是出手一搏,想要夺下皇位。   事败至此,他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只是谁也没想到,萧晟在谋反之时竟也不忘要围攻侯府,想要一箭双雕取走沈寒星的性命。   侯府动静闹得那么大,沈寒星双腿恢复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宫中。   “如何?”沈老太君神情紧张地问道。   林星雪坐在沈寒星身边,她握着沈寒星的手,看见御医皱眉,隐隐升起不好的感觉。   御医明显不知该不该说,沈寒星收回手,淡淡道:“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御医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低声道:“依着将军的脉象来看,最多、最多一年。”   一年?   林星雪一怔,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老太君转过身去抹泪,情绪却没有过度失控。   所有人都知道也清楚沈寒星寿命不长,唯独林星雪从不信那些传言,当她亲口听见御医说出只有一年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场很快醒来的噩梦。   直到御医离开,满屋空寂下来,心中害怕才无限放大,林星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开始哭得,她捂着眼睛,起初是无声哭泣,然后是小声地呜咽,她的情绪像是失控一样,怎么也镇静不下来。   她听见有人朝她这里走过来,她知道是谁,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成这副样子,捂着眼睛不看他。   沈寒星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她眼睛哭得通红,拼命想忍住眼泪却忍不住,他干脆抱住她,任由她肆意哭着。   小姑娘其实很能忍,在他治腿这段日子,她每一次撞见他难受的样子都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是一次次积压情绪,就会爆发的那一天。   林星雪直哭到眼睛红肿难受才勉强稳住情绪,她揪着沈寒星的衣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问话:“不想我死?”   林星雪点点头,她埋在他的肩膀上很小声地道:“我怕。”   “怕什么?”   “怕你离开。”   沈寒星目光微动,他沉默半晌,微微抬起小姑娘的下巴,对上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但如果我真的活下去,你就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可能再放你离开,你愿意吗?”   “愿意。”林星雪毫不犹豫地回答。   沈寒星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犹疑,他轻轻抹去少女眼角的泪珠,眉眼漫上笑意:“好,那我也会陪着你。”   “不过,不能再哭了,不然明早起来眼睛会很难受。”   沈寒星起身往外走,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剥壳的热鸡蛋,他拿着热鸡蛋轻轻按摩林星雪的眼睛,等到鸡蛋变冷,又牵着她出去用了晚膳,最后带着她去了秋水苑。   秋水苑已经收拾干净,但那些血腥味尚未全部散去。   沈寒星牵着小姑娘进屋,祁烨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他放下草药走到桌子前,倒了两杯热茶递过去,看见林星雪通红的双眼,猜到是为什么,不需沈寒星开口,即道:“其实太医的话也不可尽信。”   林星雪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她眼中多了希冀:“这是什么意思?”   祁烨没答,他看了一眼沈寒星,见沈寒星点头,才接着道:“他身上有两种毒,分别是灼骨和蚀骨虫。灼骨毒性致他双腿失去知觉,蚀骨虫则是西南的蛊毒,每月发作一次,越接近冬月发作越厉害。你应该也发现他今日状态不对,这是因为蛊毒毒性会让人变得嗜血,双眸血红,眼中所见皆仇人,逐渐陷入厮杀之中难以清醒。所以我今日才不让你靠近,但是没想到……”   祁烨其实觉得有些奇怪,沈寒星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认出来林星雪,说明这个姑娘在他心中极其重要,但这当真能压过嗜杀之欲?   林星雪也没想过沈寒星身上竟有两种奇毒,她握紧沈寒星的手,问祁烨:“那他现在能站起来,是因为灼骨毒性解了吗?”   “不是,因为我之前给你的药膏长期使用后极大压制灼骨毒性,我才有机会尝试让他恢复知觉。但也因为他如今能行走,两种毒性在体内肆虐,如果任由发展下去,确实会像太医所说那样至多一年寿命,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冒险的办法。”   “什么办法?”   “让蚀骨虫吞噬灼骨毒性,我再用药压制住蚀骨虫。但是此法极其危险,若有万一……”祁烨没说下去。   林星雪已经听懂他的意思,她眸中的光有些暗下去。   “那如果夫君双腿没有恢复呢?”   “再多半年寿命吧。他体内的毒早已快要压不住,现在还能有站起来的机会,其实应该感谢你先前一直在坚持给他涂药,不然我们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御医一次次的诊断,才能让成乾帝相信沈寒星命不久矣。   夜风微凉,从秋水苑一路走回去,林星雪低着头不曾说什么。   直到沈寒星牵着她的手停下,他低头看向小姑娘,轻声道:“按照祁烨的意思,需要等到冬月蚀骨虫发作最活跃的时候尝试这个法子,那时他会有六成把握。”   至于剩下四成……   林星雪默默抱住沈寒星,她沉默很久才小声道:“那时我要陪着你,你不许赶我走。”   “好,你陪着我。放心,你的夫君运气从小就很好,所以不必太担心。”   沈寒星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比他矮一个头,现在抱住他像是一只乖巧绵软的小兔子。他勾住小姑娘的腰身,瞬间将她打横抱起。   林星雪惊得搂住他脖子,有些茫然:“为什么抱我?”   “想抱就抱,我的夫人还不能随意抱吗?”沈寒星肆意一笑,他故意颠了颠,林星雪怕跌下去搂得更紧。   “你别闹。”   “不闹,我们回去。”   “那你放我下来呀。”   “不放,就这样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沈将军无情拒绝小姑娘的要求。   林星雪无奈看着他,眼见着离东跨院愈近,她干脆将头一埋,像鸵鸟一样藏起来。   沈寒星看着她掩耳盗铃的举动,朗笑出声。   他想,若他能赌成功,他会陪着他的小姑娘直到两鬓苍白,直到此生尽头。 第52章 过往   安王谋反一事闹得上京天翻地覆,成乾帝气得吐血,下旨将徐家和萧晟关入大牢择日问斩,徐皇后也禁闭冷宫成为废后。   密闭的茶室中,萧越浅酌茶水,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看向坐在面前的人,眼底带着欣赏:“此次多亏沈将军先机查明萧晟有意谋反,不然本王也不能及时作出应对,让萧晟再无翻身之地。”   沈寒星轻轻转悠手中的茶杯,他摇了摇头:“王爷过誉了,我并没有算到萧晟最后一刻竟也想致我于死地。如今想来,我在京中树敌颇多,若是一年之后……”   沈寒星没有说完,萧越立刻反应过来。   若是一年之后沈寒星病逝,到时锦宁侯府再无人相护,自然成了人人可欺之处,所以沈寒星提及此事是为了……   “王爷想要图谋大事,总需要一个功名。”沈寒星将一封书信推过去。   萧越看向那封信,他拆开信封,看清信上内容的一刹那,震惊难以遏制,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寒星:“沈将军,此事当真?”   “我这里有充足的证据,只要王爷愿意一试。”   萧越面上有些犹疑:“可他毕竟是你的叔父,难道沈将军不会……”   “叛国之徒不足惜。”沈寒星眼底冰凉,他厌恶叛徒人人皆知。   萧越合上信封,他沉默半晌,再次看向沈寒星,郑重道:“沈将军放心,不论何时,本王定会护着锦宁侯府,护着沈老太君和沈夫人。”   *   东跨院,林星雪和落枝坐在石阶上,她们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眼中浮云变换,皆是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落枝先开口:“夫人,其实将军人很好的。”   林星雪诧异看向她:“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是突然,”落枝低头,她拿着树枝随手划着,缓缓说出心里一直藏着的话,“将军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其实他对身边人很好。我总是行事莽撞,但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抄书,如果不是在东跨院,我不可能这么自在。”   无所顾虑胆大自在,是因为有人护着。   林星雪看出小丫头的沮丧,她摸了摸落枝的头,轻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落枝没有应声,她擦了擦眼睛,小声嘟囔:“眼睛好像进沙子了,我去洗洗。”说完,起身就跑远了。   小丫头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敏感柔软,她虽然难受,却不想在林星雪面前表露出来,不想引得她也跟着难过。   林星雪轻叹一声,她仰头看向天空,手指在光线间翻转,忽然触碰到沈寒星的指尖,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勾住她的手指不放,弯腰就将她抱起来,一直抱到里屋的榻上,才肯将人放下来。   林星雪戳了戳他胸口,无奈道:“你不能总是这样,外面那么多人看着。”   “我不介意。”   沈寒星勾住小姑娘的手指,他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然后一点点扣紧小姑娘的手,缓声道:“阿雪,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这件事和我父亲兄长有关,也和我身上的毒有关。”   他答应要将一切告诉她,就不会再选择隐瞒。   林星雪也意识到他说的事情很重要,她握住沈寒星的手,点头:“好,你说,我听着。”   她隐约觉得沈寒星说的事情并不美好,或许还会牵扯很多人,但她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和成乾帝有关。   当初□□帝萧岸和沈穆安平天下建东宁,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们结拜为兄弟,在一次次厮杀和生死边缘徘徊,他们不曾怀疑过对方,坚信天下百姓会赢来安乐的那一天。   他们也成功了。   但是东宁建国不足六十年,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当初他们期盼的模样。   □□帝曾经犹疑过是否将皇位传给成乾帝,事实证明他的犹豫是对的。   南冥虎视眈眈,东宁的百姓也苦不堪言,赋税一年年加重,京都两位皇子争权夺势,没有人在乎远离京都的那些百姓过得如何。   但□□帝没有想过,他的一时犹疑,却让自己儿子起了杀心。   他也最终死在那不为人知的月花之毒下。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先帝是因为早年征伐的旧伤复发而亡,不曾有人怀疑过与他有关。或许父亲是察觉到一些端倪才会派人前往西南查探,但终究还是露了马脚,让人察觉。”   所以后来西境一战,明面上徐家贪吞军饷,援兵不及时致沈清野重伤,沈清野回京养伤之际,成乾帝甚至亲自前往锦宁侯府看望。   在外人看来,成乾帝重视信任沈清野,但偏偏在那个时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夺人性命的月花之毒已经悄悄蔓延进沈清野的肺腑之中,至死沈清野也没有查到先帝死因与谁有关。   或许,他潜意识不想怀疑那个如同兄长的帝王,他太过惦念少时的情分,并不知故人早已在权势之下改换心性,再也不是他当初信任爱戴的兄长。   他也不知道,成乾帝不仅仅是想要他死,成乾帝还想要将整个锦宁侯府摧毁。   “沈临对祖母下药,我和兄长收到急信,先大军一步赶回京都想要看望祖母。但在回京途中,我和兄长遇到了早已埋伏好的南冥刺客。”   彼时他和兄长重创南冥,南冥有意求和,成乾帝不欲再征伐下去,命他们兄弟班师回朝,留下文官处理谈和之事。   在此时,他们兄弟二人曾经尊敬的二叔,悄悄对老太君下药,一封急信召他们兄弟二人紧急回京。   回京途中,一场预谋好的暗杀早已准备好,截杀他们兄弟二人。   沈寒洲坠崖,沈寒星亦在失血过多中被绑入昏暗的地牢。   他一箭射死南冥王,南冥皇子赫连棋怀恨在心,如今得人相助能除去他们兄弟二人,自然乐得配合。   但在此之前,赫连棋并不想沈寒星死得那么轻松。   蚀骨虫从他的皮肉深入骨髓,灼骨毒性蔓延进骨肉,双腿之骨犹如被炙烤,沈寒星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腿上的知觉在一点点消失。   耳边那些嘲讽的笑声肆意猖狂,沈寒星听见他们在问,问他觉得他兄长骨肉何时会被河底之鱼吞噬干净,问他觉得锦宁侯府日后会如何破败不堪,他的祖母会怎样死在南冥人的手上,东宁之土又会如何一步步沦陷,他所珍惜想要保护的一切将会被摧毁,被焚烧……   他们以为沈寒星再也没有反抗之力,将他从铁架上放下,妄图割下他的头颅来祭奠死去的南冥王。   但他们没有发现,沈寒星的双眼早已被血红覆盖,囚禁沈寒星的牢笼成了他们逃不出去的地狱。   烧红的烙铁烫伤赫连棋的左眼,一道血痕贯穿他的脸颊,若非那些守卫拼死相护他根本逃不出去。   祁烨带人赶到时,沈寒星跪立在地牢中央,他扶着染血的重剑,一身银甲破败不堪,他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直到祁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卸下最后一丝神智,彻底昏迷过去。   那时他想,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回京,要撑住锦宁侯府。   父兄皆不在,他便不能再倒下。   那些惨烈的场景,沈寒星只用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林星雪却仿佛能感知他在地牢里的绝望和恨意,她记着他每一次做噩梦时的神情,他表现再坦然,但其实那些记忆一直存在他心底,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林星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能紧紧握着沈寒星的手,坐在他身边,让他明显感知到她的存在。   他曾经陷入黑暗,但如今她在他身边,他跋涉千里终于走进那片温暖的晨光中。   “那你现在想要做什么?”林星雪轻声问他。   成乾帝先是对先帝和沈清野下毒,后又联合沈临截杀他们兄弟,如今牵扯皇室,事情并不好处理。   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先解决。   *   半个月后,荣王将沈寒星准备的那些证据承上御案。   成乾帝一直以为沈临是他手中的刀,他利用锦宁侯的爵位和权势让沈临替他除去沈家两兄弟,但时至今日他才发现沈临才是埋得最深的那个人。   “当年南冥王培养过一匹死士和细作,沈临不仅是那些人中的一员,他也是南冥王的私生子,南冥王将所有细作名录告知他,让他利用这些人渗透进东宁,许他以王储之位,所以沈临才会一直忠心为南冥卖命。他建立赌坊,将赌坊暴利的银钱运往南冥,那些细作则构建成巨大的情报网。可恨儿臣无法查清所有细作分布,还请父皇尽快下令抓捕沈临,逼他说出那些细作名录。”   成乾帝看着那些详实的证据,心中怒火不断积压。   他忽然明白当初沈临为何能和赫连棋合作得那么顺利,他竟被骗了这么久。   成乾帝重重将折子扔在案上,眼底压着阴狠之色:“此事交由你查办,务必彻底清除那些情报网。”   萧越从宫中出,带着重兵直接前往锦宁侯府,押走沈临。   沈临似乎早预料到他们会来,表现得很平静。   但萧越也要带走沈寒星,不过他对沈寒星的态度要好上很多。沈临这桩案子太大,牵扯之众,但若他能办好,朝臣必会服他,他争夺十多年的太子之位近在眼前。   所以沈寒星知道萧越必会接下沈临的案子。   他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解毒,所以他必须想办法护住阿雪和祖母,而萧越只是其中一环。若真到那一步,他也不会让她们留在上京,他会替她们想好退路。   林星雪缓缓松开沈寒星的手,她听着沈寒星轻声在她耳边说:“没事。”   林星雪早知今日会出事,但真的看到沈寒星被人带走,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如若不知那些往事,她或许还不会多想,但如今她不得不想——成乾帝当真会轻易让沈寒星脱身而出吗?   林星雪的担忧不无道理,整整十日,她甚至一点都打探不到沈临案子的消息,她和沈老太君守在侯府,消息被封闭。眼见接近蛊毒发作之日,她愈加焦灼难安。   而大理寺中,萧越力保沈寒星,终于将锦宁侯府完全从此案中摘脱出去。   林星雪在听见小厮通禀的一瞬间,提着裙摆跑出寿安堂,她看见沈寒星神色的一刹那,立刻反应过来。   他的蛊毒发作了。   沈寒星在勉强保持清醒,他的双眸已经覆上一层浅浅的血红色,他隐约看见少女朝着自己奔过来,他近乎本能地握住那双手,少女的存在让他更为清醒几分。   祁烨将银针刺进他的心脉中,沈寒星感受着蚀骨痛楚,他眼中的血红色不断加深,但银针遏制住他的行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向窗外的人。   少女的剪影一点点按压住他心中腾升起的嗜杀欲望,从前难熬的时光现下似乎也过得很快。   他浑身是冷汗,尚来不及起身,少女已经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像是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消失。   “没事了。”沈寒星哑着嗓子道。   林星雪在他怀中点头,她压住情绪抬头看他,擦干净他额上的冷汗:“事情解决了吗?”   “嗯,不会牵连到侯府,只是沈临还不肯说出所有的细作名录。”   他派出的人也只能查到一部分,剩下的如果沈临不肯说,想要查起来也需要费上许久的时间。   “那沈临最终会说吗?”   “他会说的。”   因为沈临也有软肋。   大牢中充满腐烂的气味,沈临囚衣染血,他手脚被铁链绑缚,听见脚步声才有了些微的反应,本以为又是一番审问,却听见有人在外面轻声道:“父亲。”   沈临猛地抬头,他看见沈梨站在牢房外面,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早一步得到消息,已经安排陶氏和沈青离开,按理说沈梨也应该一起离京,为何她没有……   沈梨哭着跪倒在牢房外面,她声音哽咽道:“父亲,母亲和兄长已经……”   “你胡说什么!”沈临不等她说完,厉声打断她的话,“我的人已经安排他们离开,你母亲和你兄长不会出事,你也不必来骗我。”   沈临一瞬间觉得沈梨是被人蛊惑前来骗他的。   沈梨知道他不会信,她将一封血书连着一块令牌一起递过去,哭着道:“父亲出事不足五日,有人将此物交到我手上,他说父亲会明白的。”   那封血书上只有三个字——赫连棋。   那块令牌也十分熟悉,熟悉到沈临不用细看就能认出那是他派去接应的暗卫营持有的令牌。   但他还是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审视那个令牌,他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瑕疵,想要证明沈梨是来骗他的。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是颗废棋,他无法护住自己,但他以为他起码能护住妻子。   “那人呢?”   “他浑身重伤,来不及医治就……”   抵着最后一口气赶回京都,不过是不想让沈临一直蒙在鼓里,他总要明白他的妻子死在何人手上。   他辛苦数十年建立的势力早已落入赫连棋手中,他只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把刀,曾经许给他的那些承诺,什么皇位不过都是假的。   他是他亲生父亲手中的一把刀,是赫连棋父子手中的一把刀,也是成乾帝手中的一把刀。   这把刀太过锋利,如今终于要被人折断以求安心。   沈临闭上眼睛,他沉默着不知多久,沈梨一直守在外面没有走。   直到那扇高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消散,沈临哑声问道:“你母亲和兄长在哪里?”   “祖母已经派人找回来,父亲想看最后一眼吗?”   沈临微微侧眸,他看着狱卒搬过来两具尸体,是陶氏和沈青。   他闭上眼睛,苦笑一声,似在嘲讽自己。   “老太君还有和你说别的吗?”   今日沈梨能来看他,定是有人帮忙,他知道他们的意图。   “祖母让我问父亲,是不是到最后一刻,父亲都要做别人手中的刀?哪怕这把刀上已经染上亲人的血。”   沈梨其实不愿说这些话,她深知这个问题在往父亲心上扎。   她也知道老太君为何愿意让她前来探望。   但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沈临久久没有回答,沈梨擦了擦眼泪,她轻声道:“父亲不必为女儿做任何事,女儿既然选择留下来就是想陪父亲一程。不论外人怎么说您,不论您做过什么,您始终是我的父亲,我会陪着您,您不会孤单的。”   当陶氏来寻她,她决定留下来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   只是今生对不起夫君,对不起柳家,不过她已经准备好那份休书,她如今和柳家并无关系。   沈临听着她一点点交代那些后事,他终于侧目看向沈梨,他似乎想走近些,但锁链绑缚,前行不足半分便停下。   他隔着牢房看向自己的女儿,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她甘愿陪自己赴死,可他怎么舍得?   哪怕他背弃所有人,他也是一个父亲。   “梨儿,不要因为父亲记恨任何人,好好活下去。” 第53章 亲人   线香缥缈的烟雾袅袅升起,寿安堂内寂静无声。   沈老太君站在一副画像前,长久伫立无声,那是沈穆安的画像,是她曾经跟随着征战沙场的夫君。   直到漏刻指向午时三刻,沈老太君才有些反应,她伸手抚摸画像上的人脸,缓缓道:“穆安,你当初说我性子纯,容易被人骗,我还不信,如今倒真是认人不清,害了寒洲和寒星。”   她还记得沈临当初那副瘦弱的样子,如今想来不过是做戏的手段。他喊了这么些年的母亲,可曾有一次真心?   沈老太君闭上眼睛稍缓片刻,等到她转身看向外面,眼里的落寞已经全数散尽:“进来吧。”   沈寒星一直守在门外,直到老太君出声他才推门进来。   他将一块白布递上前去,那上面有五个血字——母亲,对不起。   是沈临的血书。   沈老太君看着那封血书,沉默半晌,她点燃火折子,血布在火焰下燃烧殆尽,像是烧尽最后的一丝亲情。   沈寒星没有阻止,待到火焰熄尽,低声道:“柳巍已经离开柳家,他们今日会离开京都,柳巍手中有产业,祖母放心。”   他们之间的恩怨再深,都与沈梨无关。   沈临最后的交代也是希望沈梨不带着仇恨安度余生。   他将所有细作名录告知成乾帝,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牵连沈梨。   但成乾帝表面上再宽德,柳家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柳巍不愿和离,甘愿带着沈梨离开柳家永不回京,以保兄长仕途顺畅。   “那你身上的毒,有多大的把握成功?”沈老太君看向沈寒星,祖孙二人对视,一切尽在无言中。   或许那年沈临向沈老太君下药,沈老太君就已经察觉不对,她见惯人心易变,再难接受的事实也会在看清后冷静下来,她隐忍所有的情绪,仿佛从不知沈临与成乾帝合作。   但其实,沈老太君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六成。”   “六成……”沈老太君缓缓重复着。   成功的几率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命悬一线的赌。   沈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此刻屋外阳光再好,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凉意刺骨。   “如果成功,你想要做什么?”   屋中沉寂许久,而后一道沉稳坚定的声音响起:“祖父曾说,他和先帝想要让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富足安乐。”   这声音一瞬间似乎和乱世中两个少年的声音重合。   沈老太君仿佛看到沈穆安站在她面前,指着那万里山河对她形容以后的天下会如何,那时故人尚在,热血未凉,谁也不曾料到如今的局面。   但他们沈家人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好。”沈老太君温声应道。   *   十月末的天气愈加寒凉,清晨起来时外面雾茫茫的一片,晨露从叶片上滑落,呼吸间尽是雾气。   林星雪抱着暖手炉,踏进一片晨雾中,正仰头看着那薄雾中模糊的光晕,腰身被人轻轻搂住,微凉的鼻尖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携来一阵凉意。   林星雪无奈推了推他的头,不让他靠那么近:“以前你还说我粘人,你现在才是越来越粘人。”   “不好吗?”沈寒星被她推远些,又靠过来,将少女整个搂在怀里,“今日舅舅和舅母是不是要进京了?我陪你一起去接他们。”   “嗯,来信说就是今日到,吃完早膳就可以去城门那里等人。舅舅和舅母看见我一定很开心。”   提及舅舅和舅母,林星雪眉目舒展,眼中尽是笑意。   这些年舅舅在外任职不能擅自回京,只有三年一次的进京述职,他们才能见上一面。不过虽然不见面,却常常写信来往,不曾生疏。   林星雪一早前去城门前等候,约莫一刻钟后,城门处的一辆马车停下,车夫朝守城的士兵递交路引,马车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掀开车帘往外看,他目光随意一瞥,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一人,眼睛骤然一亮,大声喊道:“表姐,表姐,我们在这里!”   他这一声惊到城门处不少人,林星雪也在他的声音中回眸,她先是看到少年的脸,眸中有些不确信,直到看见舅母坐在车上,才确信少年就是苏煦。   少年跳下马车,欢快跑到林星雪身前,“表姐是特意来等我们的吗?”   “是啊,三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林星雪看着精神洋溢的少年,比起三年前那次见面,他个子蹿高许多,如今听见林星雪的夸赞,神情中不免露出些许得意。   “苏煦。”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懒散的少年立刻整肃面容,颔首道:“表姐好。”   这般模样,一如三年前那么怕舅舅。   林星雪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走上前挽住舅母的手腕,甜甜地喊道:“舅母好,舅舅好。”   苏漠和谢氏闻声,皆是愣了一会儿。他们早在信中得知林星雪恢复说话,但终归是没有亲耳听见和亲眼瞧见,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谢氏眼眶微热,她轻轻拍了拍林星雪的手背,“好,好,这样就好。”   苏漠面容宽毅,如今神情也柔和许多:“外面天冷,我们先去客栈。”   “那表姐和我们坐一辆马车吗?”苏煦性子活泼,刚刚被父亲厉声一呵,现下见情势和缓,又变成刚刚那副嬉笑的样子。   林星雪摇头,正要说什么,身后有人轻声唤道:“阿雪。”   话音刚落,沈寒星走到她身侧,他手中捧着刚出炉的炒板栗和一个热乎乎的红薯,明显是去买这些东西才回来。   沈寒星看向苏漠,自然地称呼道:“舅舅、舅母。”   苏漠和谢氏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他们都知道沈寒星的身份,按理说应该是他们行礼。   “侯爷客气了,若是阿雪有事,那我们先去客栈,改日再去侯府拜访。”苏漠面上的笑容浅淡些,说话也变得谨慎。   “不用,我和夫君是特意来接舅舅和舅母的。我在城中有一处宅子,已经收拾干净,若是舅舅舅母愿意,我们现在去那里好不好?”林星雪试探地问道,她看向苏漠,眨了眨眼睛,带着些俏皮讨好的意思。   当然,苏漠也不是傻子。   林星雪说那宅子是她的,但只怕是沈寒星的。   苏漠皱眉,他正想拒绝,谢氏不着痕迹扯了扯他袖子,他又看见林星雪眼中的期盼,终是改口道:“好。”   沈寒星准备的那间宅子离侯府很近,从巷口出去不远就是热闹的街市,宅子收拾得整齐干净,院中两个小厮和一个厨娘,谢氏身边有婢女伺候,这样院中人不多,也免得他们不自在。   他们到时厨房早已备好热水,谢氏身体不好,这么一趟赶路下来其实已经很疲惫,沐浴之后方觉精神好很多。   谢氏出来时,林星雪正端着一碟糕点进来,她扶着谢氏坐下,“这是我做的,舅母尝尝味道如何?”   糕点入口绵软,是谢氏喜欢的味道,她点头笑道:“比三年前做得更好吃。”   “那多吃点,我也留了一份给阿煦,这样他就不会和我们抢了。”   “你啊,这话要是让他听见,说不得要赌气不吃了。”   “嗯,有可能,”林星雪煞有其事地点头,“先前说他个子不高,气得好久不肯跟我联系,刚刚在城门处特意夸了他一下,眼中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   谢氏摇头叹笑,她看着林星雪,少女笑语嫣然,笑容中没有丝毫勉强的感觉,她心中本想问出口的话,终归还是忍下。   他们到得早,离午膳还有一会儿,林星雪见谢氏疲惫,劝着她先睡一会儿,自己出去随意走走。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才在后院见到沈寒星,沈寒星正和苏漠一起走回来,两人不知单独说了多久的话,苏漠脸上的疏远和淡漠这会儿减轻许多,看上去不再那么刻意疏离沈寒星。   “舅舅。”林星雪笑着唤了一声。   苏漠听见她喊自己,眼中笑意增多,“你舅母呢?可是在歇息?”   “嗯,屋子在那里。”林星雪怕苏漠不认路,给他指明。   “好,我先去看看你舅母,要是见到阿煦,记得让他别乱跑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苏煦人影都不见了。   “好,我一定帮舅舅揪住他。”林星雪笑着应道。   苏漠被她俏皮的话逗笑,他看了一眼沈寒星,才往谢氏的屋子去。   林星雪眼见舅舅走远,她才走上前抱住沈寒星的胳膊,审视地看着他:“说,你背着我和舅舅说什么了?舅舅刚刚明显不喜欢你,这会儿态度倒和缓了。”   “不好吗?难不成你想舅舅一直不喜欢我?”沈寒星搂住小姑娘,挑眉反问。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你别想给我设套,”林星雪捏住沈寒星的鼻子,故意狠声道,“不许岔开话题,快说你们谈了什么?”   小姑娘现在不好糊弄,沈寒星握住她的手,解释道:“舅舅说有人喜欢报喜不报忧,当初若非他们进京发现你不在京城,你会一直瞒着苍岭县的事。赐婚之事你也一直瞒着,所以你在信中说夫妻和睦,他们并不信。”   苏漠只有亲眼见到才能真的相信沈寒星对林星雪好,他不像谢氏那般忍着话不问,十分坦然地问沈寒星:“若有一日你真的走了,阿雪怎么办?”   “她会离开京都,不会受我身后事牵连。”   当然这番对话沈寒星不会说出来。   “那你说什么了?”   “我说,”沈寒星倾身靠近些,在林星雪耳边轻声道,“我今生唯有一位夫人,我会永远待她好,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噗嗤”,林星雪忍不住笑出声,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沈寒星,最终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看了从我这儿没收的话本?”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在话本上看过这样的话许多次,反倒没有什么感觉,还很认真地道:“夫君,你不适合这样的情话。”   “你也知道是情话。”沈寒星目光无奈地看着她,暧昧的气氛还没冒出苗头,已经一扫而光。   “好啦,不生气了,”林星雪笑着揉了揉他的脸,“我给你留了几块糕点,去尝一尝。”   小姑娘欢快地牵着他往厨房走,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听见里面少年嚷嚷着“好吃好吃”,她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走进去一看,果然碟子里仅剩一块糕点,厨娘也甚为无奈地站在那里,显然没拦住某个贪吃鬼。   “苏煦。”林星雪冷声喊道。   苏煦正要伸出的魔爪一顿,不敢再碰最后一块糕点,他转身笑嘻嘻地喊道:“表姐好,表姐夫好。”   “表姐厨艺越来越好了,表姐和表姐夫真登对。”苏煦直白又讨好地夸赞道。   林星雪上前端走最后一块糕点,冷着语调:“我看你待会儿怎么吃得下午膳,舅舅肯定要说你,我是不帮你说好话,你等着受训吧。”   “我的好表姐,你可不能不管你表弟的死活,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林星雪瞪了他一眼,苏煦把脑袋一缩,不敢说话了。   他觉得表姐是真生气了。   果然有了表姐夫,他就不再是表姐最关心的弟弟了。   沈寒星正尝着最后一块糕点,感觉某道幽怨的目光看过来,他细嚼慢咽吃完最后的糕点,才道:“不要紧,以后你还有时间给我做,不要和阿煦生气。”   苏煦心中被狠狠一扎,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   午膳时,苏煦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瓶酒,苏漠不准他喝,他还偏要喝,不仅自己要喝,还拼命想灌醉沈寒星,结果谁也没灌醉,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走路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沈寒星的方位。   他踉踉跄跄走过去,一把拍在沈寒星的肩膀上,全然不知自家老爹的脸色已经全黑,故作狠声厉气地道:“你、你要是敢欺负我表姐,我一定揍死你,记着不?”说完,打了个酒嗝,一张脸醉得通红,还固执地要等沈寒星的回答。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沈将军怎么会欺负你表姐?别瞎想。”谢氏见他站都站不稳,上前扶着他。   苏煦用力摆手不肯走,“谁说不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迎亲的时候你就不在。你又是侯爷,谁知道你会不会背地里欺负我表姐,我们又离得远,要是表姐受欺负、受欺负的话……”   苏煦没说完,像是想到林星雪受欺负惨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哭出来。   十几岁的少年突然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苏漠本来打算训他,见他哭得那么惨一时反而训不下去。   林星雪苦笑不得,她想说不会,沈寒星已经起身,他看向苏煦,语气认真地道:“好,要是我以后欺负你表姐,你就揍死我。”   “真的?”   “真的,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那、那还不错。”苏煦止住哭腔,又打个酒嗝,终于忍不住跑出去吐得翻江倒海。   谢氏跟了出去,沈寒星意识到苏漠有话要说,也起身离开。   屋中再无旁人,苏漠刚刚也喝了些酒,现下似乎酒意上头,他忍不住道:“这些年,你在林府过得很难吧。”   报喜不报忧,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帮不了太多的忙。   不管怎么说,林星雪都是林家人,苏漠再想帮衬也不能插手林府的家事。   苏漠目光中掺杂着太多的内疚,林星雪知道他在歉疚什么,她轻笑道:“舅舅,都过去了。”   当初苏漠外出求学,苏父背着他将苏茵送去林府为妾以还赌债,苏漠回来时一切早已成定局,他本想不管不顾带着苏茵离开林府,奈何那时苏茵怀孕,林府根本不可能放人。   他们兄妹相依为命长大,苏父嗜赌成性,从来不管他们,少时由外祖父照看,后来是自己谋生。   苏漠本以为他可以一直护着他的妹妹,可最后他没有做到。   “舅舅,阿娘走得时候希望我们过得开心,我们要往前走,阿娘才能放心呀。”林星雪轻声道。   苏漠看着她,一瞬间像是看到苏茵,他缓缓点头:“舅舅知道,而且舅舅现在是云州知府,旁人也不敢随意欺负你了。”   这般撑腰的模样,倒是与苏煦刚刚狠声厉气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林星雪轻笑出声:“嗯,以后没人再敢随意欺负我了。”   苏煦醉得倒头就睡,苏漠也有些不清醒,林星雪看着他们歇下,又与谢氏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你不要介意阿煦刚刚的话,他一喝酒就胡闹,清醒后怕是要恼得不行。”   “他说得都是真心话,阿雪,其实我很开心。”   沈寒星满怀抱着小姑娘,林星雪诧异看他:“开心什么?”   “因为我的阿雪还有亲人。”   这样无论成功与否,他的小姑娘都不会孤单。   林星雪听出那言外之意,她抱住沈寒星的腰,埋头在他肩膀小声道:“他们是亲人,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林星雪没答,她安静地抱着沈寒星,直到马车忽然停下,她才抬头:“到了吗?”   “没到。”沈寒星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前面堵住了,通行不畅才致马车停下。   这里离侯府不远,眼见不知什么时候能疏通,林星雪提议道:“我们下去走走吧,这样说不定还能早些回去。”   这几日正逢三年一次的进京述职,京都热闹不凡,且又遇上安南使者进京,前方才会堵住。   他们走到一半,前方堵住的道路渐渐疏通,安南使者的队伍渐渐往前驶近,走在最前方的是一身着锦蓝衣裙的女子,那女子眉眼锋利,气度不凡,身上衣饰以简单方便为主。   她身后跟着的男子戴着一副面具,看不清容颜,他似乎注意到人群中的沈寒星,朝那边看了一眼,而后又收回目光仿若随意一瞥。   “最前面的是安南王女吗?”   “应该是吧,瞧着那模样气度挺像的。不过她身后跟着的男子是谁啊,不会是她夫君吧?”   “别胡说,王女并没有成亲,应该只是侍卫。”   此次安南王女会一起进京,这也是四下围着这么多人的原因。   安南男女地位相当,如今在位女王仅有一位嫡女,京都的人自然好奇他们的王女是何模样气度。   四周不断有人小声议论,林星雪看向沈寒星,发现他的目光跟着安南队伍,瞧着是落在最前面的安南王女身上。   “嗯哼。”林星雪重重发出声音。   沈寒星收回目光,眼见小姑娘瞪眼瞧着她,低声道:“不是在看王女。”   “哦,我又没问你在看谁。”   “知道,是我想要解释。”   沈寒星勾住小姑娘的手指,牵着她往回走:“走吧,我们回家。”   他们越走越远,安南队伍远在身后,那王女身后跟着的男子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他紧握缰绳,眼中情绪翻滚,又很快恢复平静。 第54章 解蛊   秋水苑里,混合的药香浮动在空中。   祁烨指尖搭在沈寒星的脉上,他诊脉半晌道:“十日后。”   十日后是最佳的时机,祁烨已经准备周全,但如今时日将近,林星雪还是免不了紧张担心。   她没有将这些情绪外露,两人安静在院中坐着,廊下药炉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整个院子都浸在药味中,清冷的空气似乎也染上药香,沾拂人衣,携着驱散不尽的清寒与凉意。   “十日后,我陪着你。”   林星雪看着很平静,沈寒星看清她眼底的担忧,没有点破,他握紧小姑娘的手,轻声应道:“好。”   无论是否成功,他的小姑娘都会陪在他身边,陪着他走过最难的一关。   祁烨端着药材出来,正看见两人对望,眼底情意浮动,他轻咳一声:“没事别待在这里妨碍我。”   祁大夫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好,林星雪和沈寒星相视一笑,缓步走出秋水苑。   未及东跨院,落言走上前,低声道:“将军,明日安南比试,陛下派人前来询问将军是否要前往?”   这是惯例,每年安南使者前来都会与东宁比试几场,届时京中习武女子皆会前往,若是赢得比试也会增添美名。   毕竟东宁与安南不同,在他们印象中,女子该是温婉贤惠的,而不该像男子一样习武健体。   落言解释往年比试的项目,林星雪听见比剑时眸光一亮,她转头看向沈寒星,意思很明显:她要去。   沈寒星早猜到小姑娘会有如此反应,他让落言回话应下此事,又带着林星雪去了兵器库,库房里摆置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沈寒星挑选一番,选中一把轻剑递给林星雪:“试试。”   小姑娘习武已有半年多,早已不是当初连剑都提不动的模样。   她握着那柄轻剑,随意挽出一个剑花,沈寒星提剑刺上来,她并未慌乱,冷静应对,十几个回合后才无奈落败。   但她并不沮丧,颇为欣赏这柄轻剑:“感觉要比以前用的适合许多,你说我会不会也能赢上一次?”   “可以。”沈寒星肯定回答。   安南那边不全是高手,比试也是按照实力划分,林星雪自然有赢的机会。   翌日比试场上,要参赛的人将名字投进箱中,比试分为三个实力等级,林星雪让梧桐将名字投进实力最低的比试中。   众人瞧见她的婢女上前,忍不住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他们显然想不到林星雪也会参与比试。   林星雪倒不介意四周的目光,她往安南那边的席位看了看,昨日那位王女今日坐在最上面,依然是那身锦蓝衣裙,不过今日首饰华丽了些,似乎面上也化了淡妆,如今一看比昨日更加柔和几分,但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   王女正在和旁边戴着面具的男子说话,男子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她抬头朝着林星雪的方向看去,两人目光对视,林星雪见被人抓包,赶紧低头掩饰。   过了一会儿,她再抬头去看,竟又和司徒蕴的目光对上,司徒蕴不像她那么心虚,竟还朝她笑了笑。   林星雪再不敢往那边看,她轻咳一声,喝了口茶以作掩饰,偏这时沈寒星在她耳边低声道:“昨日真的不是在看王女。”   “咳、咳。”林星雪险些把茶水咳出来。   沈寒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对上小姑娘幽怨的目光,提醒她:“要开始比试了。”   比试名目一个个报出来,林星雪侧耳去听自己的名字,她听到自己的对手名字是伍月,不经意朝着安南那边的席位看去,正好有一人起身,似乎也在往她这边看。   伍月身量与她相仿,圆圆的脸蛋,看起来与她年纪差不多,见她看过来还有些害羞,微微点了点头,又拘谨地坐下去。   林星雪见她如此害羞,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她想着这姑娘说不定与她实力差不多,有可能也是学剑不久,她说不得真有赢的机会。   沈寒星看清小姑娘眼底的思量,他早已知道今日所有参赛人底细,轻声提醒:“她剑法凌厉,出手很快,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   林星雪一惊,她又看向那乖巧腼腆的小姑娘,有些想象不出她剑法凌厉的模样。   上场前一刻,她还是觉得这小姑娘看起来很乖,直到伍月朝她出手,她才深刻理解沈寒星那句“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   伍月出招快,明显想速战速决。   林星雪一开始有些反应不及,险些被伍月逼退场下,她及时闪躲,尽数收起一开始的侥幸心理。   果然越可爱的小姑娘越不能信!   伍月对敌直接,林星雪又擅长闪躲,她们实力相当,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伍月才渐渐露出颓势。林星雪乘胜追击,由躲闪改为进攻,几个来回将伍月逼退场下。   众人一愣,他们并没想到林星雪真的会赢。   此刻擂台上,少女一身淡紫色的袄裙,眉目浅弯,她手中执剑,清冷中不失温婉,她微微蹙眉,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并不知场下已经有许多人呆呆看着她。   他们不明白往日娇弱且不能言的少女何时变成如今这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仿佛在告诉他们女子不仅有闺阁中安静的一面,也可如此爽朗明媚。   沈寒星走到她身前,低声对她道:“你赢了。”   这一刻,林星雪才拥有真实感,她抱住沈寒星的胳膊,开心笑道:“是啊,我赢了。”   小姑娘笑容像是浸在蜜罐里,甜得让人忍不住和她一起笑。   伍月本来正有些沮丧,不小心看到她的笑容,愣了一会儿,圆圆的眼睛中也露出笑意。   司徒蕴见她傻笑,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还敢笑。”   伍月委屈地捂住头,她偷偷朝林星雪那边看了一眼,林星雪注意到她看过来,朝她走过去:“你剑法很好,若是时间再久一点我未必能赢你。”   “你剑法也很好,”伍月被夸得开心,完全忘了刚刚输掉比试的难过,“如果你夫君赢到花球,你会一起来驿站吗?”   “花球,那是什么?”   “就是那个,”伍月指向远处早已搭建好的高架,高架最上面放着一个金丝缠绕的花球,“赢得花球的人可以从我们带来的珍品中任选三样,今年云大哥也会参加,云大哥可厉害了。”   伍月提及云陵,几人目光也转到云陵身上,正是跟在司徒蕴身后的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见林星雪等人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开口说话,那一双丹凤眼十分平静,目光落在沈寒星身上略微停留一息又离开,最终看向司徒蕴。   “云陵不会说话,但他身手很好,你们今年赢得不会那么容易。”司徒蕴开口解释,她说得是赢,而非输,是不想将话说得太死。   安南和东宁分别派出六人参赛,十二人围绕高架去争夺唯一的花球,比赛重不在奖励,而在输赢。   沈寒星走到场中时,众人目光都有些微妙。   沈寒星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云陵身上,眼中隐有挑衅和势在必得的意思,像是被刚刚伍月和司徒蕴那番话刺激,才要上场一争输赢。   锣鼓敲响那一刻,十二人一起冲向高架,不到半刻钟,从高架上摔落数人,云陵一人击落四人,立于高架之上,他看向唯一与他同时登上高架的人——沈寒星。   二人对视,不需多言,即刻出手。   他们实力相当,打起来难分伯仲,花球在二人间来回翻转,谁也不能轻易得到,这般相争之时还不忘将辛苦爬上来的其他人打下去。   某次擦身而过之时,沈寒星轻咳一声,云陵动作有瞬间迟缓,那么一瞬间的迟钝,沈寒星散开的束袖一扬,将花球卷至手中,他挑眉看向云陵:“承让。”   云陵微微颔首,他平淡的目光此刻染上些许无奈——若非担心沈寒星的身体,他也不会因为沈寒星一声轻咳而动作迟缓。   沈寒星拿着花球回到座位,林星雪倒不在意那花球,反而有些紧张他的身体。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   话音刚落,沈寒星又接连咳了好几下,白皙的帕子不知何时染上些许红意,林星雪一怔,又赶忙收好帕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一旁伺候的宫女悄然退下,高位之上,曹漳轻声在成乾帝耳边道:“陛下,锦宁侯吐血了。”   成乾帝闻言,心绪一松,又让曹漳赏了锦宁侯府许多东西。   此刻,锦宁侯吐血的消息同样传到萧越耳中。   他如今已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想原本的规划有变动——比如沈寒星是将死之人,这一点不能改变。   锦宁侯府权势太重,沈寒星不在,萧越才能放心留下整个锦宁侯府。   马车上,林星雪拿出沾血的帕子,那帕子上并非血腥的味道,只是颜色与血色相近。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不对。”林星雪轻呼一口气,其实她刚刚有些紧张,生怕成乾帝派来的人看出些端倪,不过现在看来并没有。   “我们现在去哪里?”林星雪掀开帘子朝外看,这不是回侯府的路。   “去驿站。”沈寒星一边答,一边随意拨动着林星雪头上的发饰。   林星雪瞪他一眼,他又转而捏住小姑娘的手心,两人手上福绳系着的银饼碰撞又分开。   沈寒星看着银饼上的“福”字,眼底略有思索。   他其实是不信这些的,但似乎这根福绳真的有些作用。或者说,从林星雪来到他身边后,他的世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有光渐渐照进那一片沉默的黑暗。   马车行到驿站,司徒蕴刚刚带人回来,见到他们手中花球,示意伍月带着林星雪去挑选物件。   伍月将所有东西介绍一遍,林星雪最终艰难地选出三件。   她终于发现,这小姑娘不仅剑法凌厉,还能说会道,所有东西经她介绍变得十分难以取舍。   “选完了?”司徒蕴靠在门前,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要选上半个时辰。”   林星雪无奈轻笑,“我是随意指的,所以很快。”   “嗯,”司徒蕴点点头,“这个法子不错,我下次试试。走吧,你夫君正在后面和云陵交手,去看看吧。”   伍月还想跟过去,司徒蕴挥了挥手,很快有人将她拦在后面,伍月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我为什么不能去,不是比武吗?”   “你话太多了。”司徒蕴十分真诚地道,拦在伍月跟前的侍女也没一丝松动,成功将伍月这个小话唠挡在门外面。   她们一路往后走,直到一处长廊间,隔着花树可见后面有一间屋子,但屋外并无人。   司徒蕴不再往前走,这里四下幽静,外面守着人,旁人不能随意靠近。   “他们在里面。”司徒蕴指向那间屋子。   “不是在比试吗?”林星雪有些不解。   “谎话而已,”司徒蕴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林星雪,“看看,认不认识?”   那玉牌由细腻白皙的和田玉打造而成的,用棕色绳子系着,正面刻着山河波涛,反面刻着“旷远绵邈,岩岫杳冥”八个字——同样也是出自千字文中的字词。   林星雪拿着那玉牌与腰间玉牌对比,那系着玉牌的绳子编织纹路相同,造型与她腰间的玉牌完全相同,除了玉牌上的图案和字。   “这是……”林星雪心中渐渐浮起一个猜想,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他的。”司徒蕴轻声道。   这是沈寒洲的玉牌,是那个本该亡故之人的玉牌。   此刻屋中,云陵缓缓揭下面具,面具后的容颜俊朗,眉目温和带着些许暖意,比起沈寒星的张扬,他更加温雅,更容易让人心生靠近之意。   他看向沈寒星,淡漠的双眼中浮上笑意,温声道:“寒星,我回来了。”   沈寒星看着那张脸,听着熟悉的声音,他指尖微颤,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   他太熟悉兄长的眼睛,第一眼看见云陵就心生怀疑,但他不敢确信,高架之上他是故意试探。   但云陵根本没有瞒他的意思。   或者说,沈寒洲一开始就确信他的弟弟会认出他。   “寒星,我真的回来了,”沈寒洲清晰地道,他伸手按在沈寒星的肩膀上,让沈寒星感知到真实的存在,“如果你觉得是幻觉,可以打自己一下看看疼不疼。”   一句戏言,沈寒星笑出声,他伸手用力抱住沈寒洲,有些颤音地喊道:“大哥。”   “二弟。”沈寒洲也唤道,他情绪不怎么外露,如今眼眶微红,心绪也忍不住波动。   三年,物是人非,但所幸他们可以再次重逢。   “大哥当年坠崖,是被安南的人相救吗?”   此次沈寒洲跟着安南队伍入京,沈寒星才会如此猜测。   沈寒洲点头,他解释道:“当年我落下悬崖坠入水中,被阿蕴所救。我昏睡两年多,醒来之后记忆不全,直到三个月前才想起一切。为防止节外生枝,所以我才隐瞒身份跟随安南使者进京。”   当初他们半路受袭,沈寒洲坠崖落入水中,他像活死人一样昏睡两年多,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醒过来。偏偏司徒蕴不信,每天都去陪他说话,固执地等他醒来。   “我派人打听过你的事情,包括你腿疾一事,还有御医诊断……”沈寒洲一顿,没有继续说。   沈寒洲起初并不知道沈寒星后来的遭遇,后来得到的消息是沈寒星双腿皆废,之后又得知沈寒星腿疾治愈,但寿命只余一年。   沈寒洲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但刚刚沈寒星在高架上轻咳一声,他还是慌了神,哪怕知道他像小时候一样在耍诈,也忍不住担心。   “你身上的毒真的无解吗?”   “只有一种办法,六成把握能成功。”   沈寒洲双手骤然握紧,他眼底闪过恨意。   他在安南的那些日子不断去想当年的事,他虽然没有沈寒星查得那般清楚,但也能猜到一些原由,如今更是得到证实。   “大哥,如果那日失败,我希望大哥能……”   “不会失败,”沈寒洲毫不犹豫打断沈寒星的话,他看向沈寒星平静的双眼,突然说不下去。   这样的话其实很无力。   沈寒洲沉默许久,终是道:“你尽管去试,无论结果如何,都有兄长在后面护着。”   屋外,林星雪听见屋门打开的声音,她走到沈寒星的身侧,朝云陵看了一眼,没有多言。   她知道现在不是光明正大相认的时候。   沈寒洲看见她,面具之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找人打听过沈寒星的消息,也知道沈寒星在成婚前是什么性子,他看得出这个小姑娘对于沈寒星的意义是不同的。   “过几日我会去见祖母,你们先回去吧。”   “好。”   从驿站出来,林星雪没有着急上马车,她牵着沈寒星慢慢走在路上,四周人声喧闹,不知何时有人大声道:“下雪了。”   林星雪抬头去看,雪花随风而落,落在指尖即融,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清冷中带着些别样的意义。   沈寒星侧目看向身侧的小姑娘,去年此时他孤身一人,对于那桩赐婚不屑一顾,而如今他身侧有亲人,有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似乎,他也成了上天眷顾的人。   “阿雪。”沈寒星轻唤一声。   “我在,怎么了?”林星雪侧目看他,眉眼间洋溢着笑意。   “没事,只是想唤你。”   “哦。”林星雪轻笑一声,她踮起脚尖,指尖点在他耳边融化的一片雪花上,又靠近些,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地唤道:“寒星,沈寒星,夫君。”   一连三声,每一声似乎都裹着蜜糖。   雪落中,沈寒星将他的小姑娘拥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道:“嗯,我在。”   幸好,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   初雪落了一夜,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清冷的空气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林星雪随意一瞥似见窗台上放着什么。   她走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两个雪雕的兔子和狼,动作神态莫名熟悉。   “和先前的一样,”沈寒星从身后拥住小姑娘,提醒她,“年初二那次你捏了一个很丑的兔子。”   明明年初的事,沈寒星还是记得很清楚。   林星雪回头看他,扬眉:“很、丑、吗?”   沈寒星轻咳一声,摇头:“不丑,很好看。”   “这还不错。”   林星雪轻哼一声,她推开沈寒星的怀抱,本打算前去宅子接苏漠和谢氏,没想到人还没出发,苏漠已经带着谢氏和苏煦一起过来。   苏煦明显受过教训,一进来就乖乖喊道:“表姐、表姐夫。”   “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林星雪主动替他解围。   “吃过了,但现在又饿了。”苏煦聪明地接话,还可怜巴巴看了眼苏漠,得到苏漠的首肯后才赶紧跑开。   “外面这么大的雪,怎么不等我去接你们?”   林星雪扶着谢氏往秋水苑走,谢氏身体不好,到了冬日更是手脚冰凉,体寒难耐,这些年看了许多大夫总不见好转,林星雪就想着让祁烨看一看,本说好去接他们过来,不想他们先过来了。   “我思索着直接过来也方便,再说你舅舅也待不住,好像那大夫会跑了似的。”谢氏低笑调侃。   苏漠闻言握拳轻咳一声,眼见院子近在眼前,故意问道:“这位大夫是姓祁吗?这便是他的院子吧。”   林星雪当然听得出苏漠在转移话题,她知道舅舅关心舅母病情,她又在他面前夸赞过祁烨的医术,苏漠心中存着期望,才会急着来看诊。   “对,这就是他的院子。”   秋水苑里一如往常飘满药香,今日廊下的药炉倒是没有煮药,院子里只清出一条窄窄的路,祁烨坐在廊下,看着那些雪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听到人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他才醒过神来,看向门口几人:“进来吧。”   “如何?”苏漠一直守在谢氏身边,见祁烨诊完脉,语气有些急地问道。   “夫人体寒之症多年,我先开一副方子,你们先试着服用加以食疗,若是有好转再辅以药浴,这需要时间慢慢调理,坚持下来会有好转,苏大人不要着急。”祁烨语气和缓,他看得出苏漠十分关心夫人,将病情细细与他说清楚。   林星雪在一旁看着,祁烨耐心且态度很好,她听了一会儿看向沈寒星,眉目微弯:“原来祁大夫是只对夫君一个人态度不好啊。”   “那是因为你夫君是我见过最难缠的病人。”祁烨一边写药方,一边接过林星雪的话,丝毫不给沈寒星面子。   林星雪“噗嗤”笑出声,她对着沈寒星点点头,十分赞同祁烨的话。   毕竟她的夫君还会藏小零食呢,他手臂受伤那段时间,她都不知道从他书房里搜出来多少次辣炒年糕。   沈寒星倒不介意这些话,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仿佛这话说的不是他。   “这是药方。”祁烨将药方递过去。   苏漠妥善接过,又问询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正要走时他想到什么,又转身看向祁烨,问道:“不知祁大夫可认识一个叫祁修的人?”   祁烨正在整理笔墨,闻言手上动作一停,林星雪也注意到沈寒星神情不对,他们似乎对祁修这个名字很敏感。   “苏大人为何如此问?”   “祁大夫有所不知,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此人,他是我外祖父的故人,只是多年前失散再未相见。虽然知道他可能已不在人世,但总想问一问。”   “不知苏大人外祖父姓甚名谁?”   祁烨不说不认识,反而去问名字,苏漠意识到他可能认识,答道:“姓陆名遗,他曾在巫医谷学医,与这位故人结识,但后来巫医谷大火,他们各散天涯,再未相见。”   “陆遗……”祁烨缓声重复这个名字。   沈寒星也想起来,林星雪曾告诉过他们——她的外曾外祖父十岁进入巫医谷学医,但当年巫医谷学徒众多,他们并未在意此人是谁。   更没想到,会与祁烨的师父有关系。   “你说你师父就是祁修?”苏漠愕然。   “是,不过师父几年前过世。师父在世时提过他有一个记忆力极佳的小师弟,姓陆名遗,可惜多年不见,也不知身在何方,却没想过会与你们有关。”祁烨有些感叹。   苏漠轻叹一声,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那书册纸页泛黄陈旧,不知是何年之书,书封上书有“奇花异草集”五个字。   苏漠轻抚扉页上“陆遗”二字,这是外祖父留下最珍贵的遗物,他这些年一直珍重保存,今日他想着若是寻不到祁修的线索,若是这位祁大夫医术高超,那将这本药草集交给他也可以。   他不从医,这本药草集一直放在他身侧也是无用,不如交给有缘人,或许能帮助更多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位祁大夫会是祁修的徒弟。   苏漠将书递给祁烨,解释道:“外祖父临终前将这本药草集交给我,告诉我若是有一日寻到祁修,可将这本书交给他。当年巫医谷中藏书付之一炬,他曾答应师兄再次编撰一本药草集,这本药草集耗费他半生时光,如今能交到祁大夫手上,也是幸事。”   祁烨郑重接过那本药草集,他知道这本书意义非凡。   当年巫医谷中焚毁的医书何其之多,陆遗耗费半生也只能编撰成这一本。   乱世之中,一切摧毁得太过容易。   “苏大人放心,我必会珍藏此书,绝不让它蒙尘。”   “多谢祁大夫,若是此书将来能帮到更多的人,也不负我外祖父半生辛苦。”   外面不知何时又落着细雪,苏漠撑伞和谢氏走在前面,他手中的伞大半遮在谢氏身上。   他们身后,沈寒星也将伞遮在林星雪的身上,肩头何时落雪也不知。   脚步踩在雪地里,一深一浅,相伴着往前。   林星雪忽然停下,她回头看着那两行相伴的脚印,微凉的手伸进沈寒星的大氅中,她笑道:“夫君,我们好像很有缘。”   沈寒星低头望着小姑娘,轻声应道:“嗯,你可能是天神特意派到我身边来的。”   特意来到他身边,将他从无尽深渊中拉出来。   “我也觉得。”小姑娘的声音中藏着愉悦。   他们越走越远,而秋水苑中祁烨翻开那本纸页泛黄的药草集,他认真读着每一页,直到翻到中间某页,他瞳孔一缩,反复看了几遍直到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才猛地起身朝着东跨院疾步走去,甚至连伞都忘了拿。   等到东跨院时,他满身皆是细雪,来不及解释更多,将中间一页翻给沈寒星看,眼中放光:“看这里。”   沈寒星看向《奇花异草集》中间那页,那上面清晰地绘出一株药草,旁边的文字解释着这株药草作用:馥雪草,生于雪山顶,积于沉年积雪之下,通体淡紫色,叶片边缘锋利似刃,有异香,能祛噩梦安神思,蚀骨虫亦惧之。   “这药草能压制蚀骨虫,或许我可以尝试用它将蚀骨虫引出来,这样你的蛊毒便可解了。”祁烨难得如此兴奋。   “但你知道这药草从何处寻吗?”沈寒星泼了一盆冷水下去。   祁烨还没被这冷水浇透心,林星雪进屋看见书上内容,她如祁烨那般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又从腰间取出一枚安神丸递给祁烨,语出惊人:“祁大夫,这安神丸中最主要的药材就是馥雪草,我这里还有几株干药草,如果不够京都外的雪山上也有这种药草,我知道从哪里能采到。”   祁烨接过那安神丸细细闻了闻,他忽然想到前几次沈寒星蛊毒发作时,林星雪靠近,沈寒星便恢复些神智。   那时他竟没想到会与这安神丸有关。   “难怪,难怪你能让他保持神智清醒,定是这安神丸中的馥雪草起作用!”祁烨整个人兴奋起来,他不管沈寒星反应如何,急切询问,“这药草生在雪山何处,我让人去采。”   “此时不行,”沈寒星打断他的话,“昨日落雪,此刻根本无法上山,再等几日,等雪化了……”   祁烨看见外面满天是雪,也终于从激动中清醒过来:“那我先试试那些干药草。”   祁烨从林星雪那里取走所有剩余的馥雪草,再次不记得拿伞直接冲进雪中。   他走后,东侧间陷入一片安静中。   林星雪反应了好一会儿,她对着手中那枚安神丸忽然傻傻笑出声,她看向沈寒星,喜极而泣:“夫君,我们好像真的很有缘。”   沈寒星当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那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蛊毒可解,馥雪草牵制蚀骨虫,那日的风险降低,他赌赢的把握会更大。   “不哭了。”沈寒星抹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屋外风雪依旧,他面色平静,心中却第一次开始祈祷,祈祷天神让风雪停下,祈祷他这场性命之赌能赢。   *   翌日风雪停下,温暖的阳光照拂大地,将层层覆压的白雪融化。   渐渐融化的积雪之下,淡紫色的馥雪草舒展叶片,空中漂浮着淡淡的香味,雪地上响起人踩踏的声音,药草被人摘下,送去侯府。   祁烨准备六日,第七日他们赶往京都外的寒山,那里有冰泉,可以压制灼骨毒性。   冰泉刺骨,寒意透进骨髓,沈寒星踏入水中,他身上施有银针,此刻蛊毒和灼骨同时发作,他一时不知是冷还是热,亦或是痛得感知混乱。   冰泉外,沈老太君和沈寒洲焦急地等待。   而林星雪等在里面,她清楚地看见沈寒星面上每一丝痛楚的表情,甚至能看见他皮肉下时而出现的蚀骨虫。   不知过了多久,蚀骨虫完全吞噬灼骨毒性,一瞬间沈寒星感觉到满心的杀欲,仇恨和嗜杀的欲望吞噬着他,他双目血红。   祁烨及时将一颗药丸喂进沈寒星口中,药丸化开融进血液中,沈寒星体内的蚀骨虫似乎感知到天敌的存在,动作更加频繁,似在慌乱逃窜。   祁烨在沈寒星手腕上割出一个口子,血滴进泉水之中浮散开。   异香缠绕蚀骨虫,直到它闻见干净的鲜血味道,猛地朝着那处冲过去。   一只黑色的蚀骨虫从沈寒星手腕上的伤口处冲了出来,坠进盛满鲜血的碗中,祁烨立刻合上碗盖,将其丢在火炉上烤炙。   沈寒星眉目渐松,林星雪一直握着他的手,此刻他指尖微动,隐有清醒迹象。   “寒星、寒星……”林星雪连唤他好几声。   沈寒星听见她的声音,他觉得眼皮沉重,许久才勉强睁开眼睛,他看见小姑娘满脸的泪水,也不知是何时哭的。   “不是说不哭吗?”他声音有些哑,透着疲倦。   林星雪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她扶着沈寒星躺到榻上,他不太有精神,勉强撑着才没睡过去。   林星雪侧卧在他身边,听见他问:“除夕那夜,你答应祖母什么事情?”   这是小姑娘答应要在他解毒后告诉他的。   林星雪抬头看他,她十指扣紧沈寒星的手,轻声回答:“我答应祖母,陪在你身边,永不背弃。”   这样的承诺如果是在那时说出来,沈寒星不会信。   但现在,他会相信林星雪说的每一句话。   他拥住怀中的小姑娘,又听见她补充道:“我在生辰那日祈祷天神,愿你身体安康,看来天神听见我的愿望了。”   是啊,天神也听见他的愿望了。   “夫君,你是不同的。”   沈寒星垂眸,他对上那双明净的眼睛,听见林星雪坚定的声音:“你和亲人不同,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过往没有回答的问题此刻全部有了答案。   那是少女隐藏的心事,是她对一人所有的欢喜。   沈寒星靠近她,冰凉的唇轻印在她的额头上,他看着林星雪的眼睛,眼中漫出笑意,目光温柔,他声音低沉地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阿雪,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对于林星雪而言,九岁那年初见她记住一个天神少年。   但在沈寒星心中,他第一次见林星雪是在新婚当夜,那时他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啊,明明怕得要死还要靠近,明明他气得要命还是狠不下心让她冻上一夜。   那时他没想过,心软,是因为少女已经侵占了他心中一个小小的角落,后来那个小角落不断扩大,蔓延至他心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直至他再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再也不能轻易取舍。   他想,或许钦天监测出来的天定姻缘是真的。   他的小姑娘,是他的命定姻缘。 第55章 圆房   沈寒星的身体调理十日,日渐恢复。   在外人眼中,他还是一个将死的病秧子,侯府没有透出去丝毫风声,或者说成乾帝现下根本没有心思管控侯府的动向。   平州连着遭遇洪水与雪灾,连年赋税加重,平州百姓苦不堪言,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消息传到京都,成乾帝盛怒。   朝廷众人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萧越再三思索之下,更是决定以太子身份亲赴平州平此叛乱以积功业。   苏漠闻言平州近况,眉间郁结,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先前上奏朝廷以求减轻赋税折子也是被驳斥下来,无人关心那些百姓过得如何,朝廷的人要见到的是实打实的银子,如今看似无恙的山河不知何时充满蛀虫,如同前朝混乱的前期。   不是旁人看不出来,只是谁也不说罢了,亦或者根本不能说。   平州出此叛乱,各州知府和县官立刻赶回去,无一人敢在京都停留。   林星雪在城门处分别舅舅和舅母,刚回到侯府,就见落枝悄悄摸摸抱着几本话本跑过来,还特意说了一句:“将军去汤池沐浴了,不在。”   沈寒星痊愈的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落枝是其中一个。   “这是什么?”   林星雪指向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几册书,落枝环顾四周确信落言不在,才将书取出来递给林星雪,扬起笑脸:“看,我把话本偷回来啦。”   “暴戾将军宠妻录”七个字豁然出现在林星雪面前,她先是愣了一下,耳尖地听见外面走动的声音,立刻把那几本话本藏到靠枕后面,落枝也赶忙低下头,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沈寒星进来时,林星雪正抱着绣篓在挑丝线,落枝在一旁建议,看不出一点端倪。   “要做什么?”沈寒星坐到她身旁,看着林星雪挑中淡紫色的丝线。   林星雪摇一摇头,食指搭在唇间:“秘密,现在不能说。”   “那先陪我睡一会儿吧。”   沈寒星刚刚恢复,容易疲累,他揽着林星雪的腰就要躺在榻上小憩,林星雪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腰,灿烂一笑:“我也困了,榻有些窄,我们去里面吧。”   “好。”沈寒星一边应下,起身抱起林星雪往里走。   他们绕过那扇水墨屏风,屏风外的榻上隐隐露出话本一角,差一点就让人抓个正着。   林星雪实在是想不到落枝竟然能找到这几本尘封的话本,她自己都快忘得干净,还是翻了几页后才熟悉起剧情——是的,她又背着沈寒星开始偷看话本了。   以前觉得尴尬,但现在心意相通后看这些话本又有种别样的感觉,而且她有些好奇后面的故事,毕竟当初被拦着都没看完。   她翻页的速度很快,很快看到最后两三页,原以为会是彼此表达心意的情节,待看清内容后,少女的耳垂悄悄红了起来,她合上话本犹豫一会儿又默默翻开,用最快的速度看完最后的情节,然后趁着某人不在迅速毁尸灭迹。   午后照常小憩,沈寒星怀中抱着少女,他感觉到林星雪抬头在看他,亦垂眸看她,哑声问:“怎么了?”   林星雪轻咳一声,摇头示意无事,指尖却绕着某人衣摆处的系绳来回绕了几圈,也不知在想什么,连耳尖悄悄红透都不知道。   沈寒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脖颈上的那片红意,指尖在她的脖子上点了点,少女猛地受惊抬头看他,反应之大让沈寒星有些意外。   “真的没事?”   “没事,我困了要睡觉。”   林星雪索性背过身子,她眼中闪过羞恼之意,却没有勇气开口。   她和夫君,还没圆房呢。   冬月末时,天寒地冻。   清冷的晨雾中,厨房飘出淡淡的炊烟,面条的香味渐渐飘远,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林星雪端着一碗煮好的长寿面走进西侧间,沈寒星不知何时坐在桌前,见她端来长寿面,眼中蔓延出柔和的笑意。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也早知少女今日有所准备。   与他之前做的不同,少女做的汤面更加清淡些,面条宽度一致,入腹皆是暖意,那暖意浸透四肢百骸,让人眉头舒展,似乎见到春日向阳。   一碗长寿面刚尽,林星雪抱着一个锦盒过来,那锦盒里放着的是一件玄色织金的锦袍,翻开可见绣在衣裳里面的一个“雪”字,“雪”字用淡紫色的丝线绣成,穿上衣裳,正好对着左心口处。   林星雪束好腰带,踮起脚尖在沈寒星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莞尔一笑:“夫君,生辰快乐。”   沈寒星拥着少女,他正欲俯身再亲下去,落言在帘外轻咳一声,背着身子道:“将军,老太君那边来问,午膳是不是一起用?”   “我和夫君待会儿过去,你去回话吧。”林星雪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沈寒星。   沈寒星捏着她的耳垂,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红了。”   林星雪立刻捂住耳朵,掩耳盗铃般地道:“你看错了,才没有。”   “是吗?那让夫君再仔细看看。”   沈寒星说着要再看看,他靠近少女,呼吸近在咫尺之间,手掌勾着少女腰间,让她不能乱跑。   他向下倾压,掠夺少女的呼吸,含着香甜的气息,不肯放人。   林星雪耳尖上的红意蔓延至脸颊,连着脖子也羞红起来,拽着他的衣袖才得以站稳。   她想,这下不用仔细看也能看得分明了。   午膳时,沈老太君本想饮酒,林星雪和沈寒星劝着才让她放下饮酒的心思。   老太君如今的身体不适合继续饮酒,偏生又爱饮酒,自己不能喝,索性让沈寒星带走。   那是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不必拔开酒塞已能闻到浓郁的酒香。   沈寒星本想让落言放起来,林星雪心思一起,她招手让落言放下酒壶:“放在这里,我和将军尝一尝。”   沈寒星挑眉看她,挡住她要喝酒的动作,“你酒量不好,这酒后劲很大。”   “那我们不喝多嘛,只喝一点点。”林星雪比出很小的量,漂亮的桃花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沈寒星心中一软,疏忽的瞬间,酒壶让少女夺了过去。   她用小酒杯一人倒了一杯,轻轻碰了一下沈寒星的酒杯,一边装作喝酒的模样,一边看着沈寒星仰头喝完那杯酒,趁他不注意倒了大半的酒在地上。   酒香四溢,林星雪来回试验好几次,沈寒星仿若察觉不到她的小动作,她倒多少,他喝多少。   不是酒量不好吗?   林星雪心里嘀咕,她看着手中那杯酒,思索着是不是这女儿红不太行,又闻着那味道实在太香,忍不住自己喝了一小杯。   她一开始还不习惯那个味道,后面越回味越觉得好喝,又忍不住喝了第二杯,企图喝第三杯时,手中酒杯叫人拿走,那坛子女儿红也让人搬了下去。   林星雪微醺,她倾身靠近沈寒星,捏住他的脸颊向两边扯了扯,小声道:“你怎么不醉啊?祖母说你酒量不好的。”说完,打了个酒嗝。   少女整张脸醺得微红,目光也有些涣散,眼前的人在不停晃悠,晃得她头晕,她索性坐到沈寒星身上,抱住他才感觉那阵晃悠停了下来,又戳了戳他的脸,小声嘟囔:“你都喝了那么多,应该醉的。”   沈寒星将她打横抱起,一边送她回到内室,一边问她:“为什么要灌醉我?”   小姑娘的意图表达得太明显,沈寒星想看不出来都难,只是没想到她自己先受不住那坛酒的诱惑。   少女窝在他怀中,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没听清,将少女放到床上正要起身时,领口忽然叫人狠狠拽住,沈寒星不得不弯腰看着她,看着她目露凶光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和我圆房?”明明是质问,她偏偏问出几分委屈的味道。   沈寒星一愣,他没想到少女会如此直白地提及这个话题。   “阿雪,你……”   “别你你我我的,”林星雪满眼皆是委屈不满,“明明话本上写了,灌醉你一切好办,可你为什么不醉呀?你一点都不配合,就连、就连亲吻都是我主动。”   少女鼓起一张包子脸,委屈转为生气,她松开沈寒星的衣领,背过身子不想看他,握起拳头狠狠砸了被子几下。   沈寒星眼中的震惊渐渐转为无奈,他如今算是明白小姑娘这几日的异常是因为什么了。   不过她怎么会想到灌醉他这一招,这情节怎么有些熟悉,好像他在哪里看到过。   不过现下沈寒星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他从后抱住林星雪,将她整个人纳入自己的地盘内,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生气了,你喝醉了,厨房有醒酒汤……”   “我没醉!”   林星雪一把推开他,她气得不行,用力揪着沈寒星的衣领,猛地将他压在床上,拔开他的衣领,看着他的锁骨恶狠狠地道:“我要咬你!”说完,不及沈寒星反应,牙齿重重磕在他的锁骨上。   她还记着呢,新婚第一夜他就咬了她锁骨,她现在要还回来。   少女没用太大的力气,仅在沈寒星的锁骨上留下一枚吻痕,她看着锁骨上属于她的齿印,心中的不满散了些,但仍是气哼哼道:“是你当初先咬我的,我只是还回来而已。”说着要起身离开。   沈寒星握住她的手腕,她动作受限,气呼呼地回头看他:“别拉我,我要喝醒酒汤。”   这下倒是清楚自己醉了,主动要喝醒酒汤。   沈寒星无奈轻叹,他掩下眸中的神色,将衣领拉了拉:“你坐着,我去端来。”   厨房早就备着醒酒汤,沈寒星端来醒酒汤,林星雪还坐在床上,她用力戳着被子,被子被她戳出一个小酒窝,然后换一个地方继续戳,她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看到端到眼前的醒酒汤,埋头喝完,然后整个人裹到被子里,根本不理沈寒星。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色已暮,林星雪一抬头就能看见沈寒星闭眼睡在她身侧,她躺在他怀中,看到他脸的一瞬间想起睡前的事情。   少女的脸颊瞬间爆红,那是趁着醉意才能肆无忌惮说出那些话,现在清醒些只觉得满心懊恼。   她微微往后挪了挪,刚有动作,腰间受力又往前靠近,沈寒星不知何时清醒,目光看似平静:“醒了?”   “嗯。”她微微躲开些目光,却又不小心看到他散开的领口间,锁骨上明显的齿痕,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但闭上眼睛,触感又变得十分敏锐。   她感觉到脖颈上若有若无的触碰,感觉到后腰处掌心的温度,还有靠近的呼吸声,似乎在变得急促。   她睁开眼睛,一声“你”刚出口,对上沈寒星的目光,所有的话又莫名咽了下去。   沈寒星的目光有些摄人,他眼中漾着淡淡的笑意,声音低哑地道:“阿雪,我们是夫妻。”   “我……我知道。”醉意撑起的胆大现下悉数散得干净,小姑娘缩着脑袋有些害怕了。   沈寒星勾起她的下巴,轻声道:“别怕。”   知道她会怕,才不知该如何开始,但若她愿意,又何必继续掩藏他的想法。   林星雪双手抵在沈寒星的胸前,她看向他的眼睛,力道一点点松懈,直到退无可退。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皎洁的月光丝丝缕缕渗进屋内,青色的床幔微动,温度似在节节攀升,漫漫长夜掩下低声的呜咽细语,不知何时方尽。   翌日天色微亮,屋中的少女仍在歇着,沈寒星的脚步很轻,没有丝毫惊扰到她。   书房中,沈寒洲不知何时到的,他正看着东宁的舆图,指尖点在雁胜关上,那是抵御南冥最重要的关隘。   当初他们将南冥赶出雁胜关外,若非求和,南冥如今根本不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萧越在平州被叛军围困,他暴力镇压,甚至放火烧山,连累山下数十名百姓,如今平州是更乱了。”   这消息也是昨日才传到京都,但成乾帝没有外传,不过终究是瞒不了多久。   此时平州混乱,对于南冥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几年南境守卫松散,南冥又一向服顺,便是此时有人说南冥有意侵略,他也不会信。”沈寒星清楚地知道成乾帝是个什么性子。   成乾帝跟先帝到底不同,他没有上过战场,更倾向于守成,心中忌惮颇重,所以当年才会怕他们沈家功高震主,选择求和,孰不知这是放虎归山。   “大哥,后日安南使者离京,我希望大哥能带着祖母和阿雪离开。”   不及年底,京都的和平就会被打破。   这种时候,林星雪和沈老太君绝不能继续留在京都。   沈寒洲点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们,你在京中一切小心。”   *   林星雪醒来时,沈寒星正坐在她身旁,垂眸看着她。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分辨不清是何时,沈寒星将她抱到怀中轻声道:“已经傍晚了,饿吗?”   不说还好,沈寒星这么一说,林星雪感觉到腹中空空。   两人一起用完晚膳,林星雪感觉不到困,她靠在他怀中,看着他手中那本有些难懂的兵书。   沈寒星久久没有翻到下一页,林星雪仰头看他,“怎么了?”   沈寒星干脆合上兵书,拥着小姑娘躺下,在她耳边缓缓道:“后日安南使者离京,届时你和祖母一起离开。”   林星雪微怔,她下意识想拒绝,又听见沈寒星道:“平州混乱,南冥野心勃勃,京中平静的假象很快就会打破。”   所以,她们不能继续留在京都。   林星雪反应过来,她默默握住沈寒星的手,轻声应道:“好。”   她沉默许久,安静到沈寒星以为她要睡着,又听见她低声道:“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   “嗯。”沈寒星应声,他将小姑娘拥得更紧。   林星雪也伸手抱着他,彼此相拥不再多言。   后日,安南队伍出京,与此同时萧越在平州被围困的消息在京都传开。   半月后,萧越分外狼狈地从平州逃回来。   内乱未止,南境又传回南冥进攻的消息,成乾帝起初并不担心此事,不想南境节节溃散,竟是任由南冥打到雁胜关外,一封封军报传回京都请求援兵。   成乾帝在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南冥是想趁着东宁内乱之时一举攻下东宁,一雪前耻。   朝廷上下主战主和吵得不可开交,直到南冥攻破雁胜关直指甘州,京中那些老顽固才意识到此战非打不可——若是南冥攻破甘州,京都岌岌可危,他们再也不能坐享太平。   太子连平州叛乱都止不住,众人自然不敢再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身上。   那些官员来来回回吵了无数遍,最终发现能派出去的,最佳的人选竟是不足一年寿命的锦宁侯。   对南冥最了解的,能将南冥驱赶至雁胜关外的,只有曾经的定远大将军——沈寒星。   直至此时,京都众人终于重新想起沈寒星大将军的称号。 第56章 完结章·上   云州与南境相近,南冥攻破雁胜关后,难民涌入州县之类,那片虚假的祥和被彻底撕破,衣衫褴褛的百姓,饥饿难当的孩童,在严寒的冬日里仓皇逃离家乡。   苏漠率先开仓赈灾,为难民和孩童安置避难之所,在这等混乱之下,云州是最先反应过来应对的。而很快,分布于东宁各地的夏家粮庄也开放粮仓救济百姓。   救济堂中,生病的妇孺孩童躺在简单布置的床上,田孟穿梭其间为他们诊脉治病,廊下的药炉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林星雪端着药碗走到小男孩身边,小男孩面色苍白,他一言不发地靠在柱子旁,林星雪走到他身边,他也没什么反应。   “小安,该喝药了。”林星雪轻声喊他。   他垂着头没有接药碗,抱着双膝侧过身子依然不肯说话。   林星雪也不急,她将药碗放到一边,席地而坐,像小男孩一样靠着柱子,指着外面蓝蓝的天空:“小安,今晚应该会出星星哦。”   小男孩听见这句话有些反应,他微微抬头看向外面湛蓝的天空,连着阴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放晴,正好也是年三十,似乎也在庆贺即将到来的新年。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片晴朗的天空,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低声喃道:“饺子……”   若是往年,现在各家各户都应该在准备新年,说不定现在已经有爆竹声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得令人心悸。   “小安想吃饺子吗?姐姐会包饺子,不过小安要先喝药才能吃饺子。”   林星雪把药碗端给小安,小安有些胆怯地看着她,犹豫很久才伸出小指:“不骗人。”   林星雪勾住他的小指,按上他的大拇指,温柔一笑:“不骗人,那小安现在要喝药吗?”   小安微微点头,他接过药碗慢慢喝完,还倒了倒碗证实自己已经喝完了。   林星雪摸了摸他的头,夸他:“小安真乖,那姐姐先去包饺子,小安喜欢什么陷的?”   离救济堂不远的厨房里,炊烟升起,翻腾的热水中饺子上下浮动,一锅锅出炉。   整个厨房里都是饺子的香味,林星雪依然站在食案前快速包着饺子,梧桐和南烟也在一旁帮忙,不远处一个素衣姑娘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们,更多是讶异于林星雪包饺子的熟练度。   暮色渐临,一声爆竹声响,惊动整个安静的云州府,然后一声接一声的爆竹烟花,除夕的喜庆渐渐蔓延。   林星雪端着饺子送到救济堂时,小安正坐在廊下,他仰头看着布满星星的天空,似乎在那里面寻找母亲的身影——逃难至此,他再也没有母亲。   “小安,吃饺子啦。”   林星雪端着饺子走过来,小安看见那碗热腾腾的饺子,眼里露出些惊喜和欢悦,他抱着那碗饺子汲取热度,许久才开始吃第一个饺子,饺子汤中晕出淡淡的涟漪,似乎坠入些什么,很快又消散不见。   林星雪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完一半,忽然又把碗递给她,小声道:“姐姐,你吃。”   林星雪笑着摇摇头,将碗推过去:“放心,厨房还有很多。”   小安默默点头,又捧着碗将剩下的饺子吃完,连着饺子汤也喝得一点不剩,他捧着那碗,抬头看天上的星星,默然很久才低声问道:“姐姐,我还能有家吗?”   寒风中无人作答,又过了许久,林星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肯定答道:“会的。”   救济堂中满是饺子的香味,林星雪又忙了一会儿,看着小安回到堂内,才往外走去。   她没走几步,听到身后有人跟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身素衣的姑娘已经快步跟了上来,笑着道:“夫人这样子怕是无人能想到夫人的真实身份。”   沈寒洲将林星雪和沈老太君等人送到云州府,苏漠管辖云州,旁人只知她们是苏家的亲戚,并不知她们的真实身份。   难民进城后,林星雪和众人一起帮忙,她一身素色衣裙,装扮简单朴素,看起来和她们一样,说话轻柔,身上也没有趾高气昂的气势,平日帮忙也从不轻易叫苦叫累。   “尹姑娘吃完饺子了,是要去前面忙吗?”林星雪放慢脚步,和尹澜并肩而行。   尹澜是夏家之人,她受夏远所托带着粮食前来云州照顾难民,这些天她看得分明,也对林星雪刮目相看,毕竟她原先以为这位沈夫人会有些娇弱,但林星雪不仅不娇弱,看起来体力还很好,今日这包饺子的速度也很令她惊讶。   “嗯,夫人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祖母,对了,先前就想问,尹姑娘是不是喜欢坐在廊下看雪?”   尹澜一愣,诧异地看向林星雪:“夫人怎么知道?”   林星雪轻轻一笑:“猜得,我先去看祖母了,尹姑娘慢走。”   猜得?这怎么猜到?   尹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摸不着头脑,干脆甩开这个念头去前面帮忙。   林星雪回头再看,已不见尹澜身影,她想起先前祁烨坐在廊下对着雪地发呆的模样,如今可算是明白缘由了。   她脚步稍微加快些,走到沈老太君的院子,屋里灯火通明,谢氏和苏煦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沈老太君正将一串红线绑着的铜钱递给苏煦,苏煦说了许多吉祥话,出来时不忘朝着林星雪嘻嘻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看样子是自己串的。   他将铜钱递给林星雪,笑嘻嘻地道:“表姐,给你的压岁钱。”   “我是姐姐,怎么能让你给?”林星雪好笑地看着那串铜钱。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不能给表姐压岁钱,还能驱邪保佑平安,表姐快收下。”   苏煦不给林星雪拒绝的机会,将铜钱塞到她怀中,似乎怕她还回来很快就跑远了。   林星雪笑着摇摇头,她将那串铜钱收在怀中,进屋向谢氏和老太君行礼:“舅母,祖母。”   “快坐下歇歇,是不是忙了一天?”沈老太君见她回来,赶忙招手让她坐下。   “还好,舅母和祖母吃到我包的饺子了吗?”   林星雪在救济堂忙,先让人送了饺子过来,谢氏一早过来陪老太君吃了一碗,如今闻言笑道:“吃到了,你祖母说你包的饺子好吃,若不是我劝着,怕是要吃多了。”   “那可不能吃多,吃多了明日就不想吃了,说不得祖母就要嫌弃了。”   “怎么会嫌弃,吃再多祖母也不会嫌弃。”   外面爆竹阵阵,林星雪陪着谢氏和沈老太君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回去时手中多了一对护膝和护腕——沈老太君送的护膝,谢氏送的护腕。这几日天寒地冻,她又常在外面走动,戴上护膝护腕会保暖很多。   如今天太冷,月光洒在地上也如同一层银霜。   林星雪坐在窗前,她看着外面,对着遥远的南方,手中摩挲着星辰玉牌,静静的不说话。   南境战事太急,沈寒星甚至来不及在云州府停留,直接带兵赶往甘州。常锋处理平州之事,待到平州稳定,亦会奔赴南境。   这种时候,她能做的只有安抚照顾那些难民,等着他回来。   她相信他会回来。   *   沈寒星带兵急速前往甘州,赫连棋即将攻破甘州之时,沈家军的到来瞬间翻转局势。   赫连棋久攻甘州不下,转而企图绕道甘州,直扑越城夺盛京。南冥的大部队从后方撤离,表面上依然在攻打甘州,实际已经绕道前往越城。   越城围困的消息传到京都,成乾帝气得晕过去,京都也真正开始慌乱起来,更有人破口大骂沈寒星出征不利。   但令赫连棋没有想到的是,越城也难以攻下。   南冥的大部队被拦在越城之外,越城守将与其周旋拖延时间,又趁其不备烧其粮草,令南冥陷入粮草紧缺的困境。   赫连棋实在不懂,他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越城守卫是个酒囊饭袋,实际情况却令他棘手难敌。   那守城的将领始终戴着一副面具,赫连棋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愈发觉得不对,直到南冥王城传来告急之信。   但来不及了。   沈寒星早已带兵打到南冥都城之外,赫连棋此番带走南冥大部分的兵力,整个都城守卫薄弱,沈寒星迅速攻破南冥都城,将南冥的战棋踩在脚下。   赫连棋得到消息时,都城已经被攻破。   他再没有后退的可能,拼尽全力想要攻破越城,而此时城墙之上,一直戴着面具的将领揭下面具,赫连棋看到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沈寒洲,你竟然没死!”赫连棋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当年他亲眼看着掉落悬崖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让他难以攻破眼前这座城池,而本该中毒身亡的沈寒星破了他的王城,他似乎永远逃不脱沈家人的压制。   赫连棋最终也没攻破越城。   短短三月后,赫连棋带着残兵逃往雁胜关外,他想只要能逃回去,他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但赫连棋并不知道,不远处的山峰上,沈寒星骑在一匹白马上遥遥看着,一身银甲凌冽嗜杀,他抽出一支羽箭,弯弓射箭,羽箭破空射向底下的人。   赫连棋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刚刚抬头,那支锐利的羽箭就刺向他的心脏,如同当年刺中他父王心脏一般。   纵使隔着千军万马,沈寒星也能一箭夺走他父王的性命。   如今赫连棋也逃不过这个命运。   他与沈家人之间的纠葛,如今一箭结束,这世上再也没有南冥。   南冥灭国的消息传到京都,久病不起的成乾帝听见这个消息恢复精神,他下旨让文官前去接应,召沈寒星回京。   但很快越城传来沈寒星被刺客刺伤的消息,且成乾帝派去的官员在沈寒星的酒杯中下毒,企图暗害沈寒星。   消息一经传出,伴随着当年沈寒星和沈寒洲回京遇刺的真相——当年沈临受成乾帝名利诱惑,在沈老太君的饮食中下药让他们兄弟提前回京,在途中联合赫连棋设下圈套,企图致他们兄弟于死地。   天下哗然,成乾帝震怒,接连下旨召沈寒星回京,甚至派人前去锦宁侯府,但侯府早已人去楼空,成乾帝以为的人质早已不在京中。   而流言纷纷,先后有当年为先帝诊治的御医和为老侯爷诊脉的医官证实先帝和老侯爷皆是中了月华之毒,死后身上也生出同样的红斑。   流言传到京都,莫太后前去勤政殿质问成乾帝,母子相争,最终成乾帝将莫太后拘禁在福宁殿。   但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到外面,众人开始猜测当年是因为老侯爷察觉先帝死因有异才会遭此毒手,成乾帝如今拘禁莫太后已是心虚之举。   成乾帝送去的一封封圣旨化为灰烬。   沈寒星以越城为据,正式与朝廷分庭抗礼。   而此时,众人不知去向的林星雪和沈老太君在暗卫的护送下,离开云州到达越城。   沈寒星正在屋内与将领商议,落言在他耳边低言一句,他转头将事情交到常锋手中,疾步走出去。   林星雪刚下马车,就见沈寒星走出府衙,她提着裙摆迅速向他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她仰头看着他,原本想笑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她戳了戳沈寒星下巴处生出的胡渣,低声唤他:“沈寒星。”   “嗯,我在。” 第57章 完结章·下   府衙外人多,直到后院清静之处,沈寒星将一个锦盒交给沈老太君,锦盒里放着的是一把镶嵌绿石的匕首,匕首锋利,外观精致,锦盒最下面还放着一张生辰贺词。   沈老太君看着那张贺词,眼神微动,她轻叹一声,将匕首重新放回去,“太后何时派人送来的?”   “在拘禁消息传来之前,太后说这是送给祖母的生辰礼,往后……”沈寒星没有继续说下去。   事已至此,他们和萧家早已不能共存,或许连再相见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莫太后才会提前送来贺礼,她与成乾帝争执的消息本不该传出来,但若莫太后有心示意自然能让外面的人知道。   沈老太君默然无言地看着匕首和贺词,先前太后寿宴她没有前去,是不知该如何相见,如今看来故人也早知真相,不过是一再隐忍。   屋内寂静无声,沈寒星悄然走出去,林星雪正在屋外等他,见他过来,牵住他的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还盯着他的脸看。   近四个月未见,沈寒星身上更添肃杀之气,下巴处也生了许多胡渣,一眼瞧过去会有些凶,但看向林星雪的一瞬间目光又会变得十分柔和。   沈寒星任由她仔细打量着,替她看着脚下的路,以免她绊到石子。   直到走进屋内,再无他人视线,林星雪踮脚亲在沈寒星的面颊上,她勾住沈寒星的脖子,低声问他:“你有想我吗?”   “无时无刻。”   沈寒星勾着小姑娘的细腰,将她抱到桌面上坐着,在她晃神时靠近亲了上去,他的吻比以往侵略性更强,像是在用行动告诉小姑娘他有多想她。   林星雪也不挣扎,予取予求。   外间天色渐暗,床幔微动,林星雪声音沙哑地小声道:“渴。”   沈寒星掀开床幔,他连倒三杯热茶,林星雪才觉得干哑的嗓子舒服了些。   “你是不是要去忙了?”   期间有人来过,但很快意识到打搅得不是时候,聪明地离开。   小姑娘在他手心挠了挠,明显还不想让他走。   “不急,”沈寒星抱着她重新躺下,“事情明天处理也可以,大哥会帮忙。”   “嗯。”林星雪轻应一声。   她抱着沈寒星的胳膊,闭眼睡了一会儿,想到一件事,又仰头问他:“常峰是你的人?”   成乾帝派常峰先去处理平州之事,后又命他赶赴南境,明显是想让常峰监视沈寒星,但如今众人也看出,常峰是站在沈寒星这一方。   现在看来,当时武举上的针对不甘心只是争取成乾帝信任的手段而已。   沈寒星的棋子其实早已悄无声息布下。   “我救过他一命,所以他一直追随于我。”   “那比武受伤你也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当时是不是想要逼我开口说话才那么做?”   其实不用沈寒星回答,林星雪也猜到当时那么做是为了刺激她。   沈寒星点头,林星雪重重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傻,受那么重的伤就是为了刺激我说话,若是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又或者我当时没能开口说话,那你岂不是白受伤了?”   “不会,”沈寒星笃定地道,他握住小姑娘不安分的手指,解释,“武举之前你有一次被雷声惊醒,当时我听到你喊出了我的名字,你说是梦到我遇险境才会吓醒,所以我才敢如此试探。”   他的小姑娘满心都是他,见他遇险怎么会无动于衷?   “那你也是傻。”林星雪小声道。   她握着沈寒星的手,晃了晃手上的福绳,刻着“福”字的银饼撞在一起响起轻灵的声音,她轻声道:“春日好像过去了。”   去年春日,他们一起在桃花庄赏花,约定过来年要继续一起看桃花。   但终归没有那个机会,沈寒星特意写了一封信,正巧在二月初的时候寄到林星雪手中,信纸背面画着一片桃林盛景,也算是别样完成约定。   “以后还会有很多春日,以后我每年都陪你去看桃花好不好?”   “好。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夫君,我饿了。”   刚刚体力消耗多大,小姑娘现下可怜兮兮地瞧着他,等着他投喂。   沈寒星忍住笑,翻身下床让人去准备膳食。   翌日午后,常锋等人才再次见到沈寒星,沈寒洲见到他第一眼,重重拍了拍他肩膀,似笑非笑道:“祖母以前还担心过你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只是没及时遇到弟妹罢了。”   毕竟以沈寒星以前的性子,可不会这么果断丢下军务。   “难道大哥不想回安南?”沈寒星笑着反问。   司徒蕴身为王女,在这种时候必须要留在王城,而沈寒洲也不可能放下东宁的事情不管。   如今沈寒星占据越城,只要他们想打,立刻就能打回盛京。   成乾帝再次一病不起,偏在这时,沈寒星又放出一道先帝遗诏——遗诏上清晰地写着先帝有意退位让贤,欲将帝位传给沈清野。   遗诏一出,成乾帝气得吐血,昏迷半个月后方醒,他不顾朝臣劝阻下令要攻打越城。   平衡的局面被骤然打破。   萧家人早已失去民心,成乾帝弑父夺位的罪名无可反驳。   平州最先归顺,沈寒星一路从越城打到盛京,战无不胜,途中归顺的州县无数,百姓们早已受够那些贪官的压迫。   京都被攻破的那一日,乌云积压,似乎一场暴风雨随时要席卷而来。   顾府中,顾宴坐在廊下看着那满天乌云,林星然站在他身后想要靠近但又不敢。   他不曾看向后方,声音很淡地道:“林星然,我们和离吧。”   他已经试过想要继续和她在一起,但曾经的欺骗如鲠在喉,他可以放过安苓和安云姐妹,却不能放过自己。   或许,等这场战乱后,他应该离开这里。   远处,曾经守卫森严的皇宫混乱不堪,宫女和太监卷着细软仓皇逃跑,勤政殿不复往日的威严,寂静如一片坟墓,在嘈杂的宫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萧越在暗卫的掩护下逃离,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要保护他的父皇,但很快也被士兵追上无处可逃。   成乾帝早已病得下不来床,他听见殿外有人走动的声音,一声声伴随着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莫太后不知何时从福宁殿走到了勤政殿。   她走到床前,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成乾帝。   成乾帝缓了许久,才有力气出声说话:“母后,你不走吗?”   莫太后被拘禁,他们母子已有许久没有相见,如今再见却是这种局面。   “母后无处可去,”莫太后轻声道,“淮儿,当初你父皇走得时候是不是也像你现在这样难受?毒噬五脏肺腑,痛不能言。”   “你说什么?”成乾帝想起什么,他瞪大眼睛看向莫太后,满眼不可置信。   莫太后默然无言,她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气若游丝,痛苦挣扎,仿佛看到先帝死前的模样。   最后一朵月华,她选择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透过那张狰狞的面庞,莫太后勉强看出些先帝的影子,但他到底与先帝不同,他不知民生多艰,眼中只有皇权,更不懂那等乱世中赢来的和平有多么不易。   “当初你父皇确实犹豫过是否将皇位传给你,但那封遗诏是在你父皇病重之时写下的。若你不下毒,你父皇不会真的放弃你。”   如今莫太后才想明白先帝死前那些话的意义。   至死,先帝也不忍让自己的妻子知道他是死在他们儿子手中。   “终归是母后选错了,如今也该由母后亲自来结束这个错误的选择。”   当初她选择藏下遗诏,如今她将遗诏奉还给沈家人,但她也再无颜面去见故友。   成乾帝临死也终于尝到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莫太后看着他痛苦挣扎,直到他咽下最后的不甘。   她合上萧淮仇怨的双眼,缓步走出勤政殿,直到一棵绿梅树下,她靠坐在那里,闭上眼睛仿佛安睡一般,远处似有人在迎接她。   暴雨倾盆而下,将一切清洗。   成乾三十年,东宁建国第六十年,东宁,亡。   同年盛元帝改国号为启,西境和南境再无外敌侵扰,壮阔的山河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   盛元六年,京郊外的桃花别庄。   漫天的桃林中,一个五六岁的粉衣小姑娘在桃林中快速穿梭逃跑,但很快被人领着后脖颈子逮到前面去。   她怂怂地看了一眼正在煮茶的母亲,小声道:“母后,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生气?谁敢生我们思思小公主的气啊?”林星雪一边倒茶,一边语气淡淡地道,也不看那小丫头一眼。   沈思思心下想着不妙,抬头看见远处的两个人,双眼顿时放光,正要冲过去,林星雪淡淡一呵:“站着,别动。”   简单的两个词,沈思思立刻不敢乱动,乖乖待在原地反省。   沈寒星一走过来,就看见女儿委屈的双眼,还没开口,跟在身后的儿子默默站到姐姐身边。   “母后,今日是我没有看住姐姐,要受罚也应该是我。”   “这事情和意宸无关,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沈思思眼见弟弟要为自己挡枪,十分有义气地道。   林星雪险被她气笑,她看向沈寒星,似笑非笑:“我说意宸跑去做什么,原来是去搬救兵,不知陛下又要说什么呢?”   沈寒星听见“陛下”两个字,意识到不太好,今日这小祖宗怕是真做错事情了。   他轻咳一声,坐到林星雪旁边:“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林星雪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她带着许老先生的曾孙聚众打架,那许小公子都磕破了膝盖。阿煦赶到的时候,他们在地上滚做一团,一个两个就跟泥猴子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欺负许芝芝,我看不过去才出手的,我都没有受伤。”   “人家是叫许芝芝吗?你再说一遍。”   “许、翊、之,”沈思思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许小公子的名字蹦出来,“但不管他叫什么,就是因为他受欺负我才会出手呀,虽然、虽然……”   “虽然什么?”   “虽然打架是不对的。”沈思思果断承认错误。   林星雪险些被女儿果断认错的态度逗笑,她努力板着脸道:“他们欺负许小公子确实不对,你帮他也是对的,但是不能打架,你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呀,不想和我们说也能跟舅舅说,你这样打架要是真受伤怎么办?”   “我知道错了,母后你别生气嘛。”   小丫头一挪一挪地靠近林星雪,林星雪气得戳了戳她脑袋,严肃道:“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绝对没有下次。”   “那母后就信你一次,去玩吧。”   林星雪本就是教训一番,毕竟今日这事也不全是沈思思的错,她不会真的罚小丫头,只是担心沈思思打架受伤而已。   沈意宸见姐姐安然度过危机,沈思思一跑,他也跟着跑过去,但看到不远处一瘸一拐走来的许芝芝,他有些不开心起来。   这个许芝芝,都快把他姐姐抢走了,讨厌。   林星雪在后面瞧着,她明显感觉到小儿子不开心的情绪,“意宸好像不太喜欢许小公子。”   沈寒星点头:“你没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思思一口一个许芝芝吗?意宸大概觉得自己姐姐要被抢走了。”   不得不说,沈寒星非常了解儿子的心思。   “落言那边如何了?同意落枝和楚九的婚事了吗?”林星雪好奇问道。   她其实也很惊讶,明明感觉落枝都没有和楚九接触过,也不知从何生出的情意,落言更是气得不行,觉得楚九是用烧鸡骗走了他妹妹,怎么也不肯同意婚事。   “应该快松口了。”   “那大哥什么时候进京?小宝宝现在应该是一岁半,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模样。算算日子,祁大夫应该已经到云州了,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成功追到尹姑娘……”   林星雪说了一会儿,发现沈寒星好像没什么反应,正要抬头看她,耳边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阿雪,我觉得你现在一点也不关心我。”   在外严词厉色的帝王现在一副委屈的模样,林星雪果断结束其他人的话题,她坐到沈寒星的怀中,捧着他的脸哄他:“好啦,不生气了,明日我们出去玩,不带思思和意宸好不好?”   “你舍得?”沈寒星挑眉问道。   “怎么不舍得?我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呀。”林星雪一边说,一边将花瓣别在沈寒星的耳边,这些年他都习惯她这么做了,根本没有躲避的想法。   如今那锦盒里放着的画像每年都要添上两幅,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满得放不下,但那句“星悦于雪”依然放在最上面,一打开锦盒就能看见。   桃花漫天纷飞,盛景一如当初。   那时少女还不会说话,那时他以为自己撑不到来年春天,但面对少女明亮期盼的双眸,他还是自欺欺人般地许下诺言——他会陪她看明年的桃花。   所幸,他没有违背这句诺言。   此间春日无限美好,但沈寒星觉得可以明日再赏。   他抱着林星雪起身往回走,林星雪抱着他的脖子,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耳根也随之变红。   细语呢喃,微风轻隔。   翌日桃花别庄传出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呜呜呜,母后父皇丢下我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