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请自重》 作者:香喷喷包子   晋江VIP2023-09-20完结   总书评数:18 当前被收藏数:389 营养液数:100 文章积分:9,297,714   文案   单萃儿自幼不信佛,但她喜欢上了一个信佛的和尚。   和尚还留着一头青丝,长相俊秀,身形颀长,性格温和又内敛,完美符合她心中未来伴侣的模样!   和尚喜欢经书,她去搜罗经书,以经书为由明里暗里试图勾搭。   奈何对方是个铁疙瘩,愣是不开窍!   就在一次次勾搭无果后,看着仍是温和慈悲对面她的和尚,她终究选择了放弃,听从家家中安排成婚。   她最后一次去见他,看着他光滑圆润的头皮,告诉他,她要成亲了。   对方仍是温和笑着祝她与恩爱之人白头偕老。   她也笑,祝他前程似锦。   当夜,他顶着一身的伤终是叛离了养育他长大的青山寺。   还有那小狐狸越看越奇怪……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种田文 日久生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单萃儿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小和尚和小富婆   一句话简介:小和尚和小富婆   立意:积极向上 第1章   一   寒冬过去不久,日子里总算带上了几分暖意。   青山上植物常开不败,花期也总是比寻常地方上的长,而那青山寺据说又有佛祖照拂,显灵的很,也因此有不少慕名前来的人,即便不是为了拜佛,对着那一片省级也总是欢喜的。   也因此青山寺长年不缺香火。   单萃儿单手撩开帘子,抬起头眯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山顶上依稀能看清那袅袅升起的烟尘气,风一吹就散开了去。   耳边清晰的传来车厢外头的声音。   “咱们可要快些,早去了指不定佛祖看咱们这么诚心,显灵了呢,鱼娘这一胎要是怀上了大胖孙子,咱家可算是有后了!”   “是是是,娘你慢点。”   “这咋能慢,我告诉你,这儿这么多人等着保佑,去晚了,咱们连骨头渣子都捞不到了,佛祖听那么多人的心事,哪轮得到咱们……”   责怪中带着一丝对儿子的轻柔的话从窗边掠过,佝偻着脊背的农村妇女手挎着竹篮,扯着身旁高大的青年急匆匆地往前赶着,青年虽是无奈,但也是小心的护着母亲挤开人群一步一步往前。   “小姐,别看了,再不下去,夫人该生气了。”清脆的声音干巴巴的响起,似是怕惊扰了眼前人,却也唤回了单萃儿的神。   单萃儿撑在窗沿上,慢悠悠从淹没在人群里的身影上收回视线。闻言歪头撇了一眼侍候在身旁的嫩绿棉裙丫头,掀起眼皮轻轻应了一声。   那无意识勾长的尾音绵绵软软,缠缠绵绵,仿若一根羽毛在心上划过,痒的出奇。   清荷咽了咽口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少女年约十五六岁,一身的红衣薄裙张扬明严,衬的少女肌肤越发的瓷白娇嫩,细长的柳叶眉弯弯的,水色迷离的桃花眼看人时眼波流转,妙不可言,再往下,便是薄纱之下那若隐若现的粉唇。   收腰的腰封将少女纤细的腰身彰显的越发的盈盈一握,此时少女整个身子柔弱无骨似的靠在窗沿上,活生生的狐狸精一般。   清荷惊艳的看着自家小姐,虽然知道自家小姐长得漂亮,但是这几年来,随着年纪的变化,少女整个人的变化越发的大了。她虽时时陪在小姐身边,却终是被自家小姐经验到,也不知将来哪户人家配的上自家小姐。   单萃儿看着清荷的又一次走神,眉眼一弯,在傻丫头面前挥了挥手,笑嗔道:“虽然我知道你家小姐长得好看,但你家小姐对你却决定没有非分之想哦。”   清荷脸一红,跺脚道:“小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思!”   单萃儿笑着摸摸自家蠢丫头的头,点头附和:“对对对,我知道我家丫头单纯,怎么可能又那心思。”   语毕,看着清荷脸上越发红润的脸颊,心下一转,又想开口调戏几番,奈何外头冷不防一句嘶哑的声音透过门帘直直的传进来,“小姐,夫人问您何时下车”   清荷只见她家小姐面色一僵,随后无奈的打了个哈气,放下了头顶上的手,应了一声“这就来了”,随后便弯着腰掀开帘子出去了。   清荷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急急忙忙跟着掀开帘子出去了,一出去便看见小姐手挽着冷脸的夫人陪笑。   “娘,您这还愿何必拉上我呢,爹素来对这青灯古佛感兴趣,您只要说上一声,爹保准跟着您一起来,”单萃儿想到什么,眉眼一弯,言语中带笑道:“您二人并肩上香,任谁都得夸赞一句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岂不美哉。”   这一番话听的清荷和旁边的嬷嬷一阵心跳,小姐这番话可谓有些大胆,更何况这是外头,旁人要是听了去保不准对小姐怎么想。   这么一想,二人的脸色越发的不好,清荷挤挤眼使劲暗示自家小姐,奈何小姐像是没瞧见般,笑嘻嘻的没有半分反应。   要不是此处人多眼杂,清荷甚至都想要将小姐拉走,这番话在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在夫人面前说。   果不其然,刚刚还有些缓和的夫人面色一顿,偏头训斥了一番:“萃儿!我们此番在佛祖脚下,又岂能谈论如此凡尘情爱玷污佛祖的耳。”   “是是是,娘说的都对。”单萃儿一见母亲的神色,暗道不好,不慌不忙转移话题:“娘,我们也赶紧上山吧,方才听人说去的早了,实现心中所愿之事的几率越大呢。”   林夫人闻言,看着周围的人群,没好气道:“如果你这孩子快点,如今我们怕是已经快到青山寺了。”   说着,一手搀在安嬷嬷的手上,一手提着身上的裙摆,踏上微冷的青石台阶上。   “夫人,小心些。”   安嬷嬷小心的扶着,夫人的腿脚不太好,前段时间最后的一些积雪也才消融不久,青石台阶难免有些湿滑,她得防着些。   夫人温婉一笑,看了眼跟在身后被她强拉过来的女儿,摇头无奈道:“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偏生喜闹,世人都讲究温婉大方,这孩子如此性格也不知是福是祸。”   “此番来青山寺亦是我强行拽她来的,萃儿素来不喜这沉默严肃的佛殿,我知她不情愿来,但她性子总归该收敛一些。”   “夫人,小姐长大了,自有她自己境遇,夫人也是为了小姐好。”安嬷嬷扫开枯树枝,轻声道。   “希望如此。”夫人悠悠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清荷跟在后头,时不时将身边传来的一些惊奇的目光挡住,口中愤愤不平道:“这些男子,莫不是没见过姑娘家,眼神怎的一直往这儿使。”   反观单萃儿倒是无畏,伸手捏了捏自家丫头红嘟嘟的脸蛋,好笑道:“那是因为你家小姐长得美若天仙,自然有人看,莫不说你看呆了我几次,如今他们便是只能看到我蒙着面纱,你又何必如此警惕。”   “可……”清荷哑口无言,吶吶的不知说什么。   可转眼便听的清脆如夜莺好听的嗓音笑出了声,清荷一愣,待明白小姐又是在戏耍她,忍不住幽怨的撇了眼小姐。   刚想说什么,就见小姐止住了笑声,身子忽然僵住,极美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的青石台阶上看,美目中溢满了一闪而过的惊艳。   清荷一愣,误以为小姐看到了什么美景,下意识的顺着小姐的眼光看去,除了人头涌动的人群,便是旺盛的草木,以及那最上头的青山寺牌匾。   清荷心中一阵疑惑,小姐这是在看什么?   “小姐?”   单萃儿回过神,看着清荷茫然的双眸,心情不知怎么的一阵愉悦,“没事,我们走吧。”   这一趟,貌似来对了! 第2章   二   颇大的香炉于大殿之前蔚然鼎立,袅袅生烟从中扶摇直上,散于天际。   阴雨细细绵绵下了好几天,这天倒是出奇的明媚晴朗。   来上香之人贫富皆有,寻常人家遇上这般天色心情自然愉悦不少,不过总是有那么几个富家小姐夫人面带不愉,打着伞自作优雅,摇曳着并不动人的身姿一步步踏入大殿。   “小姐,你瞧什么呢”   清荷小心的避让周围时不时挤过来的人,不过一个分神,转眼便见自家小姐双眼滴滴的转溜,似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眼眸一下弯起来了。   衬的眉眼漂亮的越发不似常人,平白惹了身边的男子一顿注目。   清荷察觉到这些目光,瞪大眼睛怒看过去,在她的如虎一般的目光之下,反倒对方先败下阵,不甘的嘟囔了几句匆匆离去。   小姐的心思素来神秘莫测,她向来猜不懂,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了个大概,又见男子灰溜溜走了,这才扯了扯小姐的衣袖发问。   却浑然不知道语气里情不自禁带上了对自家小姐招蜜蜂却不自觉的无奈。   单翠儿似是没听见自家丫头对自己的无奈一样,只是侧头笑道:“你觉得今儿天色如何”   清荷莫名,但还是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小姐问这个干什么   心中虽不解,但还是点点头,乖乖的回话道:“今儿可是个大好天,照身上暖洋洋的,也就是趁着天儿好,夫人才选的今日前来礼佛。”   单翠儿看清荷双眸一瞪,一本正经的说话,不由得噗嗤一笑,抬眸对上自己丫头的茫然的眼眸,赶忙拉着清荷使了使眼色,“你看那几个人”   清荷顺着小姐说的看去,前方不远处往蒲团走去的两名带着面纱的女子,打着两把伞,一看穿着便知怕是出生于富贵人家的。   “小姐,莫不是那两名女子有什么问题”清荷收回视线,挠了挠头疑惑道。   单翠儿闻言一笑,轻敲了一记清荷的额头,“庭院的香炉团蒲素来被那些富贵人家看不起,她们要去也是去大殿金佛前的香炉上香,如今这二人扭着身子竟往庭院那儿去,必有蹊跷!”   清荷捂捂额头,又不懂了,“小姐认识那两名姑娘万一这两个姑娘就是偏爱庭院的宽敞热闹呢”   单翠儿隔着面纱摸摸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这二人可不是青山镇上的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吗,听闻这二人一个痴,一个呆,还嫌贫爱富,名声不大好。”   “那……”   说着,那两人忽然停在香炉旁边,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一般,单翠儿一愣,还没想明白,便见那处拥挤的人因走动忽的散开了些许,一片青色朴素的衣角微微泛起,而那一闪而过的侧脸却让她一滞。   单翠儿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眸中的亮光愈发的灿烂,再一瞧对方身旁的两个女子,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满。   顾不上清荷在旁边说了些什么,连忙提起裙摆,便朝对面急急忙忙走去。   清荷话还没说完,只见自家小姐火急火燎的不知干什么去,再一看,小姐去的方向可不是那痴呆女子的所在吗,和名声差的女子待在一起,这可怎么行!   这么一想,清荷一急,忙不迭大声道:“小姐!你快回来,那样的人可不值得结交!”   “结交……”单翠儿闻言低头默念了这几个字,忽然莞尔一笑,停下脚步回头眨了眨眼:“其实她们有一点我还是很看好的”   “什么”清荷更急了。   “喜欢看俊俏男子。”   单翠儿丢下这句话后,随后不管清荷是如何呆愣,下一刻,果断的转身继续朝前奔去。   这番,念空正无措的看着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两位施主。   他本意欲清扫一下堆积在香炉里的香灰,好让之后的香客上香,却不想他适才清扫一半,两位女施主忽然上前寻问方丈的去处。   可方丈已闭关,不方便见客。   奈何这两位施主却不肯离去,迟迟追问方丈的下落,他自幼未曾与人如此纠缠。   更何况还是女施主,一时之间手拿着短扫把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原本上香的香客不知不觉聚拢了一堆,指指点点的看着他们。   “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看这小僧长的倒是挺俊俏,就是脾气不大好,这俩小姑娘问了好一会儿方丈的去处,一眼便知有急事,小僧却吞吞咽咽的,怎么去也不肯说。”   “哪能啊,指不定那俩姑娘得理不饶人呢。”   “你眼瞎啊!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有什么理由非的去为难一个和尚。”   “这……”   耳边嗡嗡嗡的传来议论声,念空只觉得脸色燥的慌,捏着扫把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泛起一丝青白。   刚刚挤进人群里,便目睹一切的单翠儿依眼看向人群中央的小僧。   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青色朴素的衲衣穿在清瘦的身躯上,显得宽大松散,乌黑干燥的发丝被一简单的木簪束起。   薄唇紧抿,透着一丝无措。   不过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高挺的鼻,乌黑的眸,剑眉斜斜插入鬓发,棱角分明下颚如刀削一般却又带着些许柔和。   此刻正满脸通红的站着垂着头一动不动。   单翠儿视线在他手上发白的骨节微微停顿之后,转而落到小和尚身前红着眼要哭不哭的两名女子身上。   心思一转,进而轻咳一声,抬起手一抖,状似惊讶道:“这不是金家小姐吗,怎的看男子看到了这里”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了几分,随即又是一阵更为热闹的讨论。   “看男子!不会是那意思吧”   “难说难说……”   更有甚者,直接站出来对着她便是一阵反问。   “这为姑娘,敢问此话之意是”   还未等她说什么,另一人忽然抢先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二人吶,说出来你也知道,就是那金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听说特别喜爱瞧男子,此次看来……”   余下之话不必说,也能猜到个大半,一时间,众人看这二人的目光中纷纷带上了鄙夷。   “你……!”   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眼眶已经红了个彻底,想说什么,可奈何此处人众多,只能恨恨的瞪了眼单翠儿,转眼便冲出了人群,很快就消失不见。   众人得知误会了小和尚,闹了个没趣,三三两两的散开,不一会儿,香客恢复如常。   周围人群散去,清爽的风一吹,带着丝丝缕缕的檀香味以及……甜香味   念空轻呼一口气,脑中好不容易恢复了运转,刚要抬起头,便猝不及防听得身前传来一道勾人的声线,只叫人耳朵发麻。   “唔……小和尚,你说我帮了这么大的忙,该怎么感谢我呢”   念空心一紧,还未答话,此人又道一惊雷。   “不如……便以身相许” 第3章   三   念空握着手上的扫帚一紧,薄薄的耳后根快速的泛起了一丝可疑的晕红,随即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明媚的细碎光斑透过树影,坠入身前一身火色薄裙上,仿若点缀了跳跃的碎金。   还未褪去寒意的清风伴着沙沙声随之而来,单薄的裙摆蹁跹摇曳,面纱之下一晃而过的容颜也因此窥得一见。   微眯的桃花眼,粉唇翘鼻,火红色的薄裙称的那肌肤越发的细腻白皙。   若是忽略掉那面纱之下略带戏谑的笑意,怕是都认为这姑娘温婉秀美。   他自幼便随寺中长老各处游历,虽不说阅尽百态人生,可多多少遇见的人也有不少,可从未见过哪一位女子如这位施主这般胆大。   一时间,慌乱的脑子被凉风一吹,立马镇定了不少,垂下的眸子余光闪过晃的耀眼的那抹红。   他皱了皱眉,双手合十,沉默了一瞬,盯着地面目不斜视道:“施主可是要上香”   单萃儿视线慢悠悠的从对方微红的耳垂收回,闻言,心思一转便知小和尚在转移话题。   又见这小和尚低着头不知道看什么,忽的弯唇一笑,打趣道:“小女子素来听闻佛门中人对世间万物都抱有慈悲之心,不知大师对这地面可是参透了什么”   话语中显而易见的打趣明晃晃的传进他的耳,念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燥热又有复燃之意。   念空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好不知羞,可脑内一片空白,总想不出应对之法,念空不动声色的往后稍退一步   ,对方传来的香甜之意淡薄了些许,他方才吶吶开口:“小僧算不得大师,这……”   话还没说完,便被远远的一声“小姐”打断了。   没由来,念空紧崩的心弦忽的放松。单萃儿淡定的扫过小和尚面上轻缓之意,心中不知怎么的,带了分雀跃。   由此被人扰了兴致亦不恼。   随后便笑意滟滟的移开目光,看向提着裙子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清荷,待看清清荷额上冒出的细汗,一边从衣袖中捏起一块方帕拭去清荷额上的汗,一边笑嗔道:“瞧你跑的,如今寒冬方才过去不久,出了汗着了凉可怎么办。”   温温柔柔的完全不似方才的轻佻之意,念空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恍然过来,不禁暗自唾弃自己,怎的今日这般轻易走神。   于是定了定神,背脊挺拔的立于原地。   清荷此时此刻哪顾得着找不着着凉的问题,揪着自家小姐就是一番检查,见没事后方才送了口气。   这时候,方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名僧人,容貌怕是比镇上和村里的俊秀少年都要胜上几分。   想到小姐说的看俊秀男子,眉间一皱,这可是寺中大师,要是让夫人知道小姐冒犯了寺中僧人,指不定又得罚小姐了。   注意到小姐时不时飘到对面的视线以及僧人愈发低的头,清荷赶忙拦在小姐面前,挡住小姐的视线,轻咳一声道:“小姐,这是”   两人自小相伴长大,单翠儿又怎不知这丫头的心思,心中觉得好笑,看了眼始终不语的小和尚,安抚道:“问路罢了。”   “是吗”清荷怀疑的看向一本正经的单翠儿,小姐真的只是问路吗   “当然!”在她再三保证下,清荷才勉强相信了。   “我家小姐极少出门,如若我家小姐冒犯到您了,还望大师见谅。”清荷欠了个身,弯腰的剎那间,无意间瞥到僧人通红的耳垂,心中诧异,却不懂其中一二。   只当做这小僧极少见女子,不敢抬头罢了,哪能想到这是被自家小姐虎视眈眈的目光盯出来的。   “施主不曾冒犯于我,”念空虽惊讶少女张口就来的谎言,可方才施主的言行对于名声而言确是不便说出口,一时间,他心中恍然。   于是尽量忽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稳住心神,继续说道:“此处便是上香之处,另大殿内亦是供人礼佛上香之处。”   “多谢大师!”清荷谢过小僧,扶着单翠儿便要离去,实则紧紧抓着她的小臂,唯恐小姐又跑了。   这儿可不比家中,万一惹了什么事儿,小姐又得受苦了。   单翠儿任由清荷抓着,也不反抗,只是在经过小和尚的那一剎那,下意识的偏头看去,正巧撞上少年黑黝黝的眸子,她甚至觉得那双黑眸此时正倒映着她的身影。   念空一愣,刚放下来的手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无措,余光扫到被放置在一边的扫帚,急忙拿起来便欲离开。   岂料耳畔忽然响起清脆柔媚的笑声,隔着风声,听得轻而易举。   脑海里闪现过一瞬面纱下的面容,整个人越发的紧张,一丝不清不明的羞恼袭上心头。   不管不顾背后逐渐远处的轻笑声,念空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愣愣的,沉默的转身重新打扫香炉里快要溢出去的香灰。   “师兄师兄!”   念空手上的动作一瞬不停,头也不回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来人也是一服青色衲衣的僧人,相貌干净清秀,同样质朴的木簪束起一头长发。   此人名唤念无,是他的师弟,他因一年半载时常随师长们去各地化缘游历。平日里除了与自小一起长大的念无关系好些,倒与其他同门僧人关系单薄了些。   念无是众多巡视经书阁弟子中的一员,又常常偷偷拿出一两本藏书打发时间,时间久了,自己倒是对经书无甚么兴趣,倒是让念空喜上了经书。   可经书阁并不大,各种经书又皆是佛门可遇不可求的,如此一来,经书阁里头的书反倒是不够他看了。   曾经念无一来,他或许会猜测师弟又带了新书来,可如今,   面对师弟的忽然到来,他也只能想到师父有事让师弟寻他。   果不其然,念无眨了眨眼,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诧异看向念空,却见自家师兄半点反应也没有,认真的扫着香灰。   顿时一阵无趣,双手将师兄手里的扫帚抢过来,对上师兄疑惑的目光,不由扶额:“师兄,你说你怎么老是来扫香灰,这些事儿自然有人去做。师父正寻你呢!”   念空闻言颔首,沾染了些许香灰的手小心不触碰到衣物,抬起步伐便往前走。   念无手举着扫帚,跟在师兄身后,沉寂的气氛围绕两人,念无转了转眼珠子,没话找话道:“我方才在大殿听人说今日开了个顶漂亮的施主,温婉可人,还带着面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他们说,咱们青山镇可从未见过这位施主,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不过倒是如何漂亮,我倒是不知了。”   “听说那施主朝这儿方向来了,师兄可曾见到过”   前方的挺拔的背脊僵了僵,可惜念无心思粗大,师兄平日除了经书倒也对其他无甚兴趣,倒看不出什么不对之处。   念无又开始扯别的见闻,这时候,忽然听到师兄来了一句。   “不过是皮相,皆是行走于世间俗尘的一身皮囊,又何须如此在意。”   念无眼神亮了亮,连声附和。   念空恍惚了稍许,他想,师弟所说的施主他应当见过,不过却是个不知羞的。 第4章   四   话说另一边林夫人上完香后,扭头转眼便不见了女儿,也没有丝毫意外,不慌不忙的吩咐随行的小丫鬟:“我与安嬷嬷先行回府,萃儿来了,让她不要在外贪玩,尽快回府。”   小丫鬟低头连连道是,林夫人似是想到什么事,无奈的摇头一笑,手被安嬷嬷搀着,轻声道:“我们走吧。”   安嬷嬷时刻注意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闻言不禁担忧道:“今日正是寺内虚灵方丈云游回归的时候,香客亦比之前多了许多,小姐素来不喜寺庙,因而又不常来,若是迷路了可如何是好?”   “这丫头,性子倒不像她的父亲,她要是哪天对这些青灯古佛的感兴趣,那才是要了我的命了。”   绵长悠远的檀香味携着丝丝来自各处的味道,刺入鼻内,着实有些呛。   林夫人眉间皱了皱,执起一方手帕轻捂住鼻尖,不再多说,示意一番,安嬷嬷便知意,扶着夫人的手仍是稳稳的,只是脚上的步伐却加快了些许。   没一会儿,二人的身影便被众人层层掩盖,没了踪影。   留下的丫鬟陡然松了一口气,夫人看着虽是温和,可熟知夫人的人无一不知其对外人严厉心狠的手段,气场亦是旁人都比不得的。   小丫鬟抬起眸子四处转悠,想起夫人临走时的吩咐,又看到眼前这媲美人海的场景,心中不由急得慌。   单萃儿可不知大殿之处有人为了寻她可谓是心急如焚,此时此刻她正到处在寺庙内慢悠悠的闲逛。   清荷亦是一脸懵,起初她以为小姐从那小师父手里得到了去大殿的路线,应是准备去寻夫人的,可哪想到,这越走越偏,人也越来越少,这去往大殿的路上,没道理人这般少啊。更何况按照今日的香客人数,更没道理人如此之少了。   清荷瞅了瞅两侧的黄灿灿的高墙以及越走越宽大的青石路,犹豫了片刻,轻轻的拽了拽走的理直气壮的自家小姐,小声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单萃儿闻言,顿住了脚步,偏头看着自家丫头缩着脑袋的模样,眼角微挑,衬的整个人愈发的风流肆意:“你何曾见过你家小姐迷过路?”   清荷歪头一想,自家小姐自小便喜欢出门贪玩,也不知是不是如此,女工之类的做的马马虎虎,倒是对方向感特别准。   可……   “小姐,我怎么觉得越走越偏呢?”   单萃儿视线从前方的青衣背影上收回,淡定道:“未曾走到尽头,你又怎知前方不是大殿。”   清荷莫名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只能点点头,硬着头皮跟在自家小姐后面往前走。   许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走多久,便被一个满脸胡茬的高大和尚迎面拦下。   “施主留步,此处乃青山寺后院,敢问施主来此可谓何事?”   和尚说话时,下颚沿至耳畔的胡茬一抖,粗硬的胡茬看起来颇有一种刺猬的刺穿感,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两人,看的清荷一抖,顿时觉得这和尚颇为凶悍。   单萃儿被拦下也不气恼,欠身施礼,柔柔的对上那凶和尚的目光,故作诧异道:“我道此处为何如此偏僻,竟是后院!”   而后话语一转,眉间轻皱,目含歉意道:“小女第一次来青山寺,一直随着家人,恐是方才人群众多,因而与家眷无意分散了,若不是大师告知,我等到时若是惊扰了各位小师傅,怕是罪过来了。”   此话说得情真意切,叫人无法驳了去。   胡茬和尚狐疑的看向眼前的施主,明黄色的高墙下,红裙翩跹的少女显得尤为的娇小柔弱,却能瞬间夺目,直直的刺入眼底,只是眼中的惊讶和未来得及收回的内疚倒是真真实实的。   这纱下的容貌怕是红颜祸水,一方尤物。   胡茬和尚心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双手合十道:“此处乃是佛门弟子的住所,女施主还是早早的离开才好。”   清荷此时已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这下可是糗大了,小姐这次贪玩竟然跑到了寺中弟子的住所,这要是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小姐的名声怕是毁在这儿了。   唯独遗落了自家小姐在听见这番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以至于之后引发了清荷无数的懊恼。   单萃儿听闻这番话,执起手帕捂住嘴,轻咳了几声,端的是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心中只盼着凶和尚看在她这副病弱的模样可以给她稍稍停留片刻。   岂料前方的和尚似是没看见般,两眼不闻窗外事,只得暗暗恼恨,半晌才假意止咳:“即使如此,我等这便离开。”   话音刚落,手腕上便紧紧缠上了一双手,“大师,小姐与清荷无意冒犯,还请不要计较,我们这便离开。”   急匆匆的说完,还不等单萃儿反应的时间,清荷便拉起小姐的手,逃一般的走的远远的。   单萃儿看着前头一晃一晃的脑袋,想说什么又想到临走之前的撇到的背影,话到咽喉口便悄然无息的吞了下去。   耳畔除了些许风声,依稀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句叹息声。   单萃儿挑了挑眉,这叹息……似乎是方才那兄和尚的?   “小姐,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清荷拉着单萃儿跑停在一处屋檐下,轻喘着气平复气息,一边看着自己小姐垂下眼帘,盯着空无一物的脚下走神,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单萃儿眨了眨眼,猛地一抬头,小丫头尚双颊未褪去的红润明晃晃的落入眼底,也不知是因为后怕多点还是跑的气喘。   “你小姐我向来如此,莫不是觉得我今日尤其温柔大方,令你心悸了?”   “小姐!”清荷一见自家小姐眼眸里慢慢溢上的戏虐,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方才的思绪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知道小丫头恼羞了,单萃儿轻笑一声,也不惹她,偏头看向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书生,妇孺,蹒跚的老人,交织成一片,手握香,面目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口中亦不忘念念叨叨。   也不知那个小和尚会不会也是如此。   “小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走吧!母亲她们若是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且不说单萃儿知道母亲早早的抛下二人便离去了后,面色是何等的不可置信。   单是单萃儿离开后的一炷香内,整个青山寺后院内的年幼弟子便知晓了今日有一貌美施主差点入了后院,着实让这些小和尚吓得一抖。直叹“阿弥陀佛”。 第5章   五   积雪消融,万物复苏,气温的变化随着一场细细密雨的到来彻底去了寒意。高挺的飞檐屹立在风雨中,倾斜的水珠如敲打乐器般打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声清脆利落的声响。   单萃儿坐在窗边,一手拖着腮,歪着脑袋,视线透过窗望向黑压压一片不见底的阴云,耳畔传来的雨声一声接连一声似是催眠般,不知道想到什么,俏生生的脸蛋上的双眸却越来越亮,唇角更是不自觉地勾出了弯弯的弧度。   透着微光的阴云下,窗外淅沥的雨帘如同一层淡淡的薄雾将树木花草尽数笼罩。   一手托腮的少女安静的坐在窗前,长而密的睫毛垂下落了些许阴影,唇角勾勒的弧度在这等水墨色中的景致中衬的少女越发的灵气鲜活。   清荷端着一碗桃花酥进来的时候,入目的便是如此美人图,清荷眨了眨眼,走进了方才看到少女额上青丝沾染上点点小水珠,一瞬间,赶忙放下手里的桃花酥,稍探出身子一边合上窗子,嘴里一遍念叨着。   “小姐,这天虽说暖了许多,可淋着雨再被风一吹,身子怕是得着凉,夫人吩咐奴婢照顾小姐,是对奴婢的信任,怎可让小姐如此糟蹋身子……”越说越觉得后悔。   此时午时刚过,平日里的这个时间段小姐已经在安寝午睡了,哪想到今儿小姐竟是仍未睡,早知应当早些来的,她定不让小姐如此轻易被雨淋着。   絮絮叨叨的声音如同念咒般缠绕再耳畔,单萃儿回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对清荷擅自合窗的举动亦不恼怒,反倒因清荷的凑近,顺势换了只手托了托下巴,含笑的看着身旁丫头面上纠结懊恼的神色。   这丫头,自小便伴着她长大,尤记得当初小小的腼腆的女童对着她说起话来就是一阵的结巴。不知何时,倒是有了管家婆的潜质,一说起来,便是好久。   好不容易说完了,端来的糕点亦被单萃儿吃的差不多了。   看到自家小姐眯着眼,如白玉细腻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桌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另一只手则执着咬了半口的桃花酥,整个人瞧上去懒懒散散,颇有一番美态。   清荷脸蛋一红,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多,闭上嘴不再说话。   单萃儿咽下最后一口桃花酥,偏头看向窗外暗沉的天色,心思一转,眉间轻皱,“清荷,你觉得今儿天色如何?”   有眼人自是能知晓,清荷心中虽疑惑,但仍旧乖乖回道:“下着雨自然是阴沉沉的。”   “是吧!”单萃儿认同的点了点头,“娘素来不喜阴雨天,怕是镇上的店铺收账这事儿还是托了嬷嬷去。”   “小姐说的是,奴婢来的路上遇上了急匆匆去往佛堂的清玲,听清玲说夫人的寒病犯了,老爷此刻应该已经在去看夫人的路上了。今年的账也是嬷嬷去。”   清玲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她话中的可信度自然极高。   想到夫人的寒病,清荷担忧道:“小姐,我们要去看看夫人吗?”   单萃儿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见清荷疑惑的目光,开口道,“爹好不容易终于离了他那佛堂,便让爹和娘独自呆上一会儿吧。”   不复方才的笑意俨然,收起了笑意的小姐瞧上去冷情的很,连桌上一叩一叩的声响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两人一时无言,独留窗外传进的淅沥雨声独响。   说不出的冷。   不同于其他人家,男外女内。在这里,似乎都反了过来,夫人常年在外掌管生意之事,而老爷清心寡欲,唯独对佛法尤为感兴趣,府内也因此建立了一个佛堂,老爷一进去便是半载,整个府邸若没了小姐,怕是冷清的不似常人住所。   “也罢,今儿你小姐我正好有兴致,刚好能替嬷嬷走一趟?”单萃儿忽的挑眉一笑,不等清荷反应,径直往外走。   小姐的思绪转变之快,给还在静默中的清荷来了个猝不及防,等回过神,余光中只有门后那一缕翩然的红色衣角。   清荷一愣,忙不迭追上去撑开伞打在微湿的小姐头顶,“小姐,嬷嬷这次是要带上小姐吗?”   单萃儿闻言,扑哧一笑,含笑着敲了下清荷的额头,“傻丫头,你觉得嬷嬷能放心我去?”   清荷纠结着想了想,按照以往小姐每次随夫人或者嬷嬷去时,总趁着她们不注意偷溜出去玩的次数来看,嬷嬷怕是不会同意的。   随机又像是想到什么,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小姐!你不会还想和上次一样扮作男子跟着嬷嬷身后偷溜出去吧!”   只见眼前耀眼明媚的少女沉思了一瞬,就在清荷心中万分祈祷小姐摇头的时候,一声柔柔的嗓音直接变作这漫天的雨水熄灭了清荷心中的小火苗,“看来还是清荷懂我。不枉费我们之间的默契呢!”   清荷直接垮了一张脸,哭丧道;“小姐,上次扮作男子出去,回来被夫人发现了,您可是抄了三天的佛经啊,这次要是被发现了,小姐你怕是以后都难出去了!”   “怕这作甚,你小姐我有的法子溜出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屋子内,此处为府内的偏角,这间屋子亦被废弃了很久,基本没什么人烟。   昏暗不透光的屋内,单萃儿熟门熟路的绕过桌椅器具,走到屋内正中央,拾起堆放在角落的包袱,揭开后,几件男装便显透过深色的包袱显露出来。   单萃儿借着微弱的光芒,捡起其中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抖了抖,满意的笑了,幸好她还记得这里还有一件青色衣衫,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一身清瘦的藏青色,忽地莞尔一笑,也不知他若是看到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   “小姐,你好了吗”清荷站在屋檐之下,脑袋不停的转,一丝风吹草动都吓得战战兢兢,唯恐小姐的的清白被人看了去。   屋内衣料的悉悉索索声音逐渐变小,清荷竖起耳朵,咽了咽口水,紧张的的盯着门口。   下一秒,破旧的门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逐渐打开,些许灰尘下,一袭藏青色俊俏白面少年郎翩然走出,眉眼含笑,眸中流光溢彩,一双桃花眼衬的少年郎肆意风流。   清荷小心脏突突的跳,忍不住红了脸,没办法,小姐本就美,扮作的男子自然查不到哪去。   单萃儿手笑看面上如红屁股蛋儿似的清荷,兴趣一来,纤长白嫩的指尖轻轻挑起小丫头的下颚,注视着脸蛋越来越红的丫头,调笑道:“喜欢你家公子吗?”   亲昵的语气,活脱脱的风流公子,清荷红着脸扯下自家小姐的手,刚想说话,就听得远处一声大喊,“何人竟然偷入府内!”   单萃儿浑身一僵,忙不迭收回手,拍了拍清荷的肩,拿起墙角的伞,极快的翻墙出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留下的清荷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小姐无比流畅的翻墙,心中一瞬间怀疑小姐是不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了好几次。 第6章   六   冒着细雨,手执一把伞,轻轻松松的翻身而过。   脚尖触上湿润的草地,冒尖儿的芳草倏然间被压了头,下一秒,一双小巧的足靴便完整的出现在地面上。   单萃儿稳住身形,对着路过此地撞见这一幕而目瞪口呆的行人弯唇一笑,不待那路人有所反应,一溜烟便跑了。   小跑了稍许,远远的,身后方才传来一声急吼吼的大叫,“来人啊,捉贼啊!”   单府虽说是一处宅子,但也不过是坐落在一处乡间的牛家村里,牛家村大部分人都是土生土长的牛姓之人,还有极少部分是外人者来此安家,单萃儿一家自祖父那辈迁移至此。   牛家村人质朴善良,倒是头一次听闻有贼人在此行窃,一时间,村中的青年纷纷弃下手中的忙活,扛起家中的锄头便朝着声源处跑去。   单萃儿一身干净整洁的长衫,头发整齐扎于脑后,玉冠竖之,脑后的几缕头发披散垂下,端的一副白面书生模样。旁人经过,也只稍稍驻足停留了一瞬,惊讶一番,而后又匆匆离去。   丝毫不会将贼人怀疑到她身上,虽然她确实不是贼人。   单萃儿撑开伞拧着眉低头瞅了瞅身上的泛着凉意的长衫,方才光顾着逃了,倒是忘记了还下着雨也未曾打伞,眼下衣服虽不至于湿透,但是几处黏黏的触感却是是实实在在的令人不舒服。   青山寺在郊外,距离此处仍旧还有一炷香的车程,可要是顶着这一身的黏湿和狼狈感去必然留不下什么美感,这可如何是好?   少女默然陷入了纠结。   “可是青云学堂的学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询问。   单萃儿回神,赶忙转身,只见眼前身着蓑衣斗笠的粗犷大汉坐在牛车的前头,身后迭起高高的竹子,这大汉正是村头的牛大国。   青云学堂是镇子上唯一的一所学堂,听闻夫子原来是在京里做过官的,只因年老辞官回乡,又受不得无所事事才办了学堂。   单萃儿未曾去过学堂,可也不乏知晓这青云学堂,眼下又不得让人知晓她是偷溜出来的,稍一思索,便点了点头承认了,“在下入学堂不久,听闻此处青山寺灵妙的很,今儿本想去礼佛求得一番事业有成,怎料行至一半忽下密雨。”   牛大国不识字,素来敬佩那些读书人,见这少年儒雅书生模样,又是苦恼的模样,当下便产生了好感,指着身后牛车余下的一半空地,粗声粗气道:“若是阁下不嫌弃,俺可顺路载你一程。”   单萃儿佯装惊讶道,“这怎么好麻烦大哥您呢!”   “俺本就是要去青山寺送竹子,谈何麻烦不麻烦,可别误了读书人的事儿才好!”牛大国抬起手似乎想挠挠头,但是伸手到一半察觉到还带着斗笠,又缩了回去摸了摸脸,似是被对方称为大哥颇有些不好意思。   如此一举动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只会叹之可爱惹人怜。可换做在一个皮肤黝黑,鼓胀着肌肉的大汉身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单萃儿握紧伞,似是没看到一般,腼腆笑道,“那就有劳大哥了?”   活脱脱的羞涩小书生。   “上来罢。”大汉笑了笑,跳下了车绕到车后,收拾出一片干净的空地,“俺这牛车不似你们镇子上的马车,也没那啥棚子,这阴雨天倒是还需小友自己撑着伞了。”   说着话,牛大国将压在竹子最底下的未曾淋湿的干草拾了些出来迭在空地上,朝着单萃儿示意一番便下了车。   单萃儿看了看堆的厚厚的一打凌乱的干草,点点泥印夹在干草各处,许是被那新砍下来的竹子染上的,她想。   她目光停留不过瞬间,道了一声谢,便迈开步上了牛车,坦然的坐下,面上看不出丝毫的不适。   牛大国这才放心的转过头,心中对这小书生越发满意,读书人大多清高,那身着装怕也是哪个富裕人家出来的,若是真嫌弃了他这牛车,他还不乐意载他一程呢!   牛车慢,细雨瞧上去亦没半分的减小,乡下人朴素好谈,沉默了没多久,大汉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唠嗑。   “小兄弟,你是从外面来的吧?是第一次去青山寺?”   “嗯。”单萃儿撑伞撑的累了,手一歪,细长的伞杆斜斜的靠在肩膀上,露出一小半的天空,闻言随意应了一声,眼睛盯着前方慢速而过的田埂继续走神。   “不是俺瞎说,俺们这里青山寺的佛祖最是灵验,每年都有不少达官贵人来这儿就是为了礼佛……”   单萃儿最是听不得这么长串的话,一听起来就犯困,又应和了几声眼皮子就控制不住的打架,   昏昏沉沉之际,一抹青色身影忽的如流星划过脑中。   带着些许湿润雨气的风卷席而来,单萃儿陡然清醒了不少,她看着说的唾沫横飞的大汉,轻咳了几声,压低嗓音问道:“那青山寺上的小……僧人怎么样?”   幸好反应快,差点把小和尚直接说出来了,小和尚这称呼对于信佛的人来说是为对佛祖的不敬,指不定要抓着她唠叨几句!   “僧人?”   大汉盯着前路驾着牛车不好回头,虽看不清面容,但是从那语气中,她还是听出来了惊讶,兴许是大汉介绍青山寺以来头一位不问佛反问僧人的。   单萃儿肯定了他的反问,“嗯。”   牛大国话一滞,拧着粗眉,想了想说道:“青山寺的僧人自然也是极好的,待人亲和有利,佛法高深,各个是个厉害的大师……”   总之,将一切好话使劲的往青山寺的僧人身上套,唯恐她反悔不去。   单萃儿秀气的眉皱了皱,这番话随便一打听便能得知,看这大汉像是经常去青山寺的模样,没想到说出来的话与外头说的一般无二。   失望的敛下眸子,盯着近在眼前的绵绵细雨发了一会儿呆,待大汉说完了,方才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   单萃儿得到回答后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任由那大汉讲这青山寺有多灵验。   牛车又行了一会儿,细雨已经停止,山间小路的尽头,逐渐浮现出高耸的塔尖,而后便是明黄色的矮墙逐渐在视野里清晰的显露出来。   牛车载着二人,行至一处大门后,门口已经停了二三个年轻的僧人。   站在首位的僧人见到牛大国,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笑道:“施主冒着雨前来倒是幸苦了,随小僧前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吧。”   牛大国跳下车大笑着拱手道:“倒是有劳念法大师了!”   被称作为念法的僧人见此也随之笑了笑,吩咐身后的两名僧人前去牵着牛往后院走。   牛大国见两个僧人朝着牛车走去,这才想起什么,猛地一敲脑袋,在三名僧人疑惑的视线中尬笑道:“瞧俺这记性,差点忘了,俺来的路上碰上了一名小公子也来青山寺,因不识路顺路栽了一程。”   “那名小公子可在何处?”念法了然的点了点头,捏着手中的佛珠问道。   “在竹子后面呢!”   那两名小僧互看一眼,再看了眼前堆得高高的干草,哪有人的影子?   右边的小僧对上牛大国和念法的目光,摇摇头道:“我等并未看到有人。”   牛大国哑然,不信邪的亲自绕道车后看了看,若不是那堆起的干草堆,他都要怀疑方才一路上是遇上鬼了。牛大国想了想,兴许那小书生早已下车了自行走了,便不再多想。   而忽然消失的主人公单萃儿此时眯着眼趴在后院的矮墙上,正打量着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呢! 第7章   七   将寺庙团团围住的不过是矮墙,刚好能遮挡视线罢了,成年人伸手便可触及墙的最高点。   却恰恰方便了单萃儿,趁着牛大国吸引了一干僧人的注意力,悄无声息的从牛车上饶到了后院的外墙边,找了一处树木遮挡的地方,稍稍搬来几块石板迭起,轻而易举地便翻上了墙。   单萃儿双手撑在墙上,借着面前稀疏的树叶,透过空隙打量着里头。   行走的僧人不多,大多都是些年轻的僧人,偶有交谈声从屋内传出,除此之外,庭院内空的寂寞。   单萃儿想象中的不可见人的东西一个都没有,简直无趣的很,想起当日那凶悍的和尚一脸的戒备样,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莫不是嫌我为女子身?”   单萃儿郁闷的嘀咕的了一声也不多想,手脚麻利的爬起来,比划了一下高度,刚欲跳下去,一句清清冷冷的话便顺着风声飘进耳畔。   “可是有何人走丢了?”   一声带着无奈的叹息响起,“哎,还不是前几日来礼佛的镇上金施主家的大小姐,本是和金施主前来礼佛的,谁知金施主遇上了熟人谈了一会儿,金大小姐便不见了人影,此事既发生在青山寺,我等也需得将金大小姐寻回。”   找那个金傻子?   单萃儿顿住,小心翼翼的重新趴下来,一双桃花眼睁大了往下瞧,随机眼神一亮。   清瘦白净的少年面容柔和,正和身侧一名体型颇为壮硕的中年和尚交谈,二人越走越远,再后面的话她便听不清楚了,只依稀能听到,寻,后山这几个词。   没过多久,庭院内行走的僧人明显变多了,步伐急匆匆的,她想估摸着去寻那金大小姐去了。   视线里没了那藏青色,单萃儿垂眸将视线收回,手脚并用慢腾腾的从墙上跳下来。然后毫不嫌弃的坐在被她踩了好几脚的石块上陷入了沉思。   小和尚明显今儿得出去寻那失踪的金大小姐,那她这次来岂不是白费功夫了,连人家名儿都不知晓。想想就是郁闷。   可是回去她又觉得不甘心,想来想去,余光中撇到手上的黑压压一片的污渍,那是捡石头和爬上时候沾上的。   脑海中在那剎那间想起了方才那几句零星几个词,旋即,白面书生摸摸了光滑的下巴,面上的笑意忽的不怀好意起来。   茂密的树林,下过雨后泥泞的泥地,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   平日安静的树林内不时有惊鸟划过,于此同时,一声一声的“金施主”不断的在树林里回响。   念空行走在泥泞的土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逐渐暗淡,金大小姐仍未寻到。   他抿了抿唇,手执着一盏灯,抬头看了眼天色,对着身侧的念无轻声道:“后山大,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需让师弟师兄们分开朝四周散开去寻。”   念无点了点头,应下了,“师兄说的是,我这就去通知一声。”   语毕,便飞快的遁入了山林间,不见了其踪影。   念空收回视线,望着眼前深不可见底的林间,拧了拧眉,抬起脚慢慢的向前迈去,不消片刻,那抹藏青色便被吞噬其中。唯有土地上一步一步轻缓的脚印和那渐渐远去的喊声彰显着此处来过人   天空逐渐被一轮弯月覆盖,晚间的风也愈发的大了,拂过树梢,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沙沙声。   其中依稀夹杂着一缕微弱的……呼喊声?   念空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细细的听了一会儿,娇嫩的嗓音断断续续,带着丝沙哑,应是喊了许久。   这些念头极快的在脑海中闪过,顿住的步伐一转,向着身源处走去。   走了稍许,那声音也越发的清晰,轻柔娇嫩中带上几分暗哑,断了一声过了好许才响起,少年皱了皱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绕过树木岩石,待看清眼前的一幕,黝黑的瞳孔霎时间染上了几分无措和慌乱。   一名少年,不,准确点来说是一名美貌少女衣着凌乱的坐在林中一块石头上。   藏青色的衣袍领口敞开了些许,露出白嫩的脖颈。姣好的面容上沾上零星的污泥,发丝零散的披于脖颈右侧,偏生几缕发丝随着风晃悠悠的飘进领口,顺着白嫩的肌肤一路下沿直至瞧不见。   微弱的灯火照映下,明暗交替,少女半个身子陷入暖黄色,衬的愈发的娇美明媚。   甚至有些熟悉……   念空下意识的垂眸,盯着地面,轻声询问:“可是金施主?”   单萃儿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和尚眸中闪过慌乱过后盯着地面的举动,也没立即回话,借着薄弱的灯火,打量着几日未见的少年。   依旧是藏青色的僧服,不过少年清瘦,身材修长,穿在身上丝毫不显臃肿宽大。发丝一丝不茍的竖起,面容俊秀淡雅,透着股窒息的味道。   握着灯盏的手骨节分明,纤长,好看的紧。   露出的鞋面已然沾上了泥,就连衣着下摆都染上了不少污渍。   单萃儿视线悠悠的转回少年的脸上,落在少年不安的微颤的睫毛上,无声的笑了笑,开口道:“我并非小师父口中的金施主,只是今日前来上香,哪想到误入了这林间,走上了许久都不曾走出去,如今倒是有劳小师父带我出去了。”   声音听起来尤为疲惫,透着股无力,   不过此话也并非是她胡言,她本想先来此处来个偶遇,哪曾想得到这后山林子这么大,叫她迷了路。不过今儿还多亏了迷路这事儿,要不然哪能碰见这小和尚!   不亏不亏!   念空听这话信了大半,他亦不可能放任不管,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后山地形复杂,施主迷路亦不为奇……”   顿了顿,又道:“还请施主随我来。”   说完,念空便转身向着来处慢步走离,从头至尾,头也未抬分毫。   不想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砰”,念空愣了一愣,急忙转身举灯朝后看去。   只见少女趴在地上,似是牵扯到什么,五官纠在一起,因直面倒地,松散的领口明晃晃的显露在眼前。   念空脸色腾的一下变红,眼神四处乱转不知落在何处,话到口中亦变得结结巴巴,“施……施主,可……可是哪里受伤了?”   没一会儿,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我的腿好像走不来了了。”   闻言,他一惊,涉及到受伤一事,顾不上男女大妨,忙不迭上前顺着对方手捂住的地方查看。   可是一凑近,发觉她的受伤之处,面上一阵尴尬,好不容易平静的面色隐隐有回潮之势。   他看着少女捂住的小腿,沉默了片刻,刚想说话,只听得对方一句轻咳,“敢问小师父还需要帮我查看伤势吗?”   念空只觉得耳后一股的燥热,低着头不敢看对方,而单萃儿苍白着脸,虚弱着身子趴在地上,声音轻的如同随时消散一般。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觉得眼前的这个施主,貌似,仿佛有点……高兴?   这么一想,念空一呆,不禁暗恼,这位施主受伤都这么严重了,怎么会高兴呢!   施主的伤势明显颇为严重,可是若是要他背着施主又极为不妥,纠结了半晌,就在单萃儿以为他会背或者抱着她回去的时候,他忽的将搜商的灯盏放在单萃儿触手可及之处,双手合十认真道:“施主,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回去喊些人来帮忙!”   单萃儿抚腿含泪的动作一滞,瞪大了眼睛,旋即意识到自己是个伤员,忙半眯着眼红着眼眶道:“此处偏僻,小师父若是留我一人在此处,遇上歹人,又有谁能救我?”   说着,便执起怀里的帕子低头擦拭了眼,看上去好不凄惨。   念空皱了皱眉,而后又看了看地上凌乱衣衫的美人,心中对这个说话肯定了十分,无奈之下,念空红着脸心中念着佛经,口中歉疚道:“施主,对不住了。”   说着,便转身蹲在单萃儿身前,等着她爬上。   单萃儿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小和尚,看着眼前精瘦的背脊,弯唇一笑,纤细的双臂麻溜的攀上对方的脖颈,整个身子依附上去,紧紧的贴着。   身后趴上来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无孔不入,不同于男子,少女的肌肤柔软温热,念空只觉得身后宛若被这一块嫩嫩的豆腐,还是香香的那种。   大脑有片刻的迟钝,还未反应过来,耳畔忽地悠悠的一口气吹向他,“灯便由我来拿着吧,小师父你尽管往前走。”   念空耳畔被刺激的汗毛竖起,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民间怪志中谈到的妖精,想到此处,念空手一抖,差点将身上的人扔下独自跑了。   “小师父,怎么了?”单萃儿借着灯光,看着小和尚脖颈蔓延至而后的红晕,眸中含满笑意,故作不知道。   “无……无事。”   念空深吸一口气,双臂小心绕过少女的腿,将手放至身前,就这么背了起来,额间亦布满了汗,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夜色已深,漆黑的林间内一盏微弱的灯光不断的闪烁着,二人相依的背影也愈发迷离。   单萃儿经历了一个下午的奔波,此时在令人安心的背脊上,困意不知不觉袭上心头,头也不自知的倒在身下人的耳旁。   就在眼皮快要合上的那一刻,几句微小的声音忽然传进耳朵,单萃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狐疑的瞥了眼身下布满红晕的小和尚,   而后不动神色的凑近耳朵,“南无飒哚喃,三藐三普陀……”   单萃儿挑了挑眉,佛经?   一个妙龄少女背在身上,去念经? 第8章   八   单萃儿歪了歪头,凑近小和尚的耳朵,盯着少年逐渐淡去的红晕,忍不住拧眉,莫不是这小和尚看不出自己是女儿家?   不对不对,按他这脸上的反应还有唤她金施主的模样来看,应当识出自己为女子,可……眼下怎么没甚反应呢?   她抬头看了眼天,黑压压的一片,鸟鸣声伴着风声传入耳内,空荡荡的回荡在林间,唯有身前一盏小小的灯光照亮了前路。   而后又低头眯了眼手上握着的灯散发的稀薄微弱的光晕,再瞧瞧少年在烛火下一明一暗干净俊秀的侧脸,心中十分怀疑,这小和尚莫非压根没看清自己?   她……不够貌美?还是他眼瞎?   单萃儿为难的瞅了眼灯火,好吧,小和尚可能是真的没看清自己……   念空全然不知背后之人心中的纠结,背上贴身传来的软若无骨的触感让他脚步比平日快上了许多,鼻尖亦飘散着少女身上传来的一股香甜气息,随着她的靠近,那香味越发的清晰,缠绕,大有一种将他包裹在内的势头。   仿若身上背着的不是人,是林中不知从哪来的妖,貌似还不是个安分的女妖精,着实令人不安。   他心中默念佛经,威严庄重的金佛随着经文于脑海中出现,心中陡然一片清明,心头的燥热感再被冷风一吹,转眼消散的一干二净。   “敢问这位小师父法号可否告知?”甜腻的嗓音猝不及防的响起。   温热的呼吸声拂过耳朵继而蔓延其下,如同羽毛划过肌肤痒到心里,念空心一颤,脚步一个趔趄,脸色倏然僵硬了些许,连那经文都不知默背到哪了。   不过转瞬间的功夫,立即反应过来身上还有一人,万不可因他的原因摔着了,思及此忙不迭稳了稳身子,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借着微弱的灯火,余光撇到将脑袋探到肩上而露出的挺翘的鼻尖,鼻翼一侧微微翕动,光滑柔软细腻。   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落在何处,念空猛然一惊,才消去不久的红晕又开始泛上耳垂,而他连忙直视前方,不敢再四处乱看。   只是心中越发将身上这位施主归类为不可多接触的人里,并且这施主为何凑的如此近?   念空想来想去,却不得其所,只得暗自将脑袋往旁挪了挪,尽量离女施主远些。   单萃儿可不知眨眼间的功夫,身下这小和尚能想这么多,见他一声不吭,只顾着闷着头往前走,心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丝趣味,思索了一瞬,忽然抱紧了小和尚的脖颈,口中慌乱道:“小师父,能否将我提上一些,快掉下去了!”   话音刚落,她就感受到身子小幅度的往上颠了颠,小和尚的手却仍旧斯文的未曾触碰到她分毫,只是用手臂的力量,便轻而易举的将她提上了几分。   单萃儿挑眉,这倒是让她惊讶了,没想到小和尚看着瘦瘦弱弱的,力量却不差,就是不爱讲话。   “小师父可否告知法号,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儿小师父救了我一命,我也需报答小师父才是。”这么说,总该理我了吧!   单萃儿眯起漂亮的桃花眼,笑眯眯的盯着小和尚的侧脸,而听见了报恩一词,小和尚抿了一路的唇终于动了动。   “本是分内之事,施主既在青山寺的后山走丢,理应也是青山寺的不是,无需施主报恩。”   清淡的嗓音不急不慌慢慢从那薄唇吐出,仿若夏日里的一袭微风,单萃儿这是第三次听见小和尚的声音,第一次听便觉得这声音如他的人一般,清俊淡雅,蕴含着几率不易察觉的紧张,时隔几个时辰,这道好听的嗓音总算是专门为她而吐出的了。   如此一来,即便小和尚拒绝了她,单萃儿心情依旧大好,眼眸弯弯,笑的无声唯恐吓身下的人。   殊不知,即便笑的无声,胸腔内却瞒不过主人的好心情,颤了不停,只把念空扰的心绪不宁,茫然,步伐也凌乱了不少。   亦不明白施主为何如此激动?   似乎看出小和尚的的茫然,单萃儿止住笑声,轻咳一声道:“小师父可看出我为女儿身?”   半晌,一道细如蚊声的回应低低的应了一声。   单萃儿再接再厉:“不瞒小师父,小女子此番出行并未告知家父家母,倘若让人知晓我一女儿家在密林中走失了几个时辰,女儿家的清白定是会受辱,还请小师父末将我为女子身这件事说出去。”   半泣半真,说的情真意切,确实可怜,念空知晓女子并未受辱,可红尘是非多,尤不得旁人是何看法,可出家人不打诳语,倒是难办。   昏暗的密林枝叶交错间,泻下一地斑驳清辉,清俊的少年与背上的白面小书生衣着交缠,藏青色的长衫与僧袍在暗色的映衬下不分彼此,相互交融,无端的旖旎气氛油然而生。   而少年面上露出的沉思和一丝严肃生生的让这旖旎气氛破坏的悄无声息。   单萃儿手长时间握着灯,难免有些酸涩,她亦不是委屈自己性格,极其自然的于少年胸前换了另一只手,只是这样一来,那一剎那间却像是环住了少年一般,惊的少年猛然回神。   念空脑中的纠结被这么猝不及防的打断,回过神便察觉道盯着自己的视线,面上的淡色的浅粉逐渐转深,黝黑的眸子匆忙盯着地上,走了几步方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无人问起,小僧便不会主动说出。”   “我与小师父素不相识,这番话亦不知是暂时哄骗我或是真心,我又怎知你说的是假话真话,若是回了寺内,小师父将小女子身份告知,我又去寻谁负责?”单萃儿捏起飘扬在少年发间的墨色发带的一角,置于眼前,又暗自逼出几滴泪,尽数抹在墨色的发带上。   端的是一副可怜人。   果不其然,少年犹豫了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   “念空”   而后又怕单萃儿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小僧换做念空。”   其余的却是不肯再多说一句,对于单萃儿来说,此番前来套到了小和尚的名讳也不枉费自己这一番幸苦,得到了自己的目的,单萃儿也不忘记将自己名字告诉小和尚。   “念空小师父,你既告诉我法号,我也不应有所隐瞒,我换做单萃儿,相貌自然不差,也勉强算的上是方圆数十里的美人,牛家村的第一首富便是我家,往后你要是化缘,可来牛家村寻我,离这里也近……”   念空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随后意识到女施主说的什么,面色彻底爆红,脚步愈发的凌乱。   这……这女施主怎得如此……如此大胆! 第9章   九   后山的林子前,灯火通明,十多人身着统一的藏青色僧服,托举着手中的灯笼不断的来回走动,面上隐隐有着急之色。   “师父,那金施主已寻回,但师兄仍未出来,这可怎是好?”念无顶着略显凌乱的头发,担忧的看向林内黝黑无尽的深处,“我还记得师兄离去的方向,不若我带些弟子去寻,也好早些找到师兄。”   念无说完心中便是一抹的不确定,他不确定师父是否会同意让他带队进入。   后山上的林子极大,每到了夜半时分,山中的野兽牲畜便会出没觅食,佛家弟子一律皆不可杀生,可确能做出一些防野兽的药粉带在身上,以防备野兽袭击。   可未曾想到,今日寻那走丢的金施主会寻到半夜,师兄身上定没有带上驱林粉,倘若出事了可怎生是好!   念及此,念无一惊,顾不得尊卑,转身朝着身旁一名魁梧的光头和尚施了个礼,闭着眼狠狠心道:“师父,我先带着人进去寻师兄,若是师父不同意便待我出来后再行责罚。”   说完,眼神转向周围平日走的比较近的僧人,触及目光者,却纷纷闪躲了眼神,垂着脑袋不啃声。   念无稍愣,旋即冷冷一笑,咬咬牙举着手里的不断跳跃闪烁的火光便大步踏进去。   心中的怒气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想想从前师兄对他们处处帮忙,当时一个个笑得多开心,此时此刻,师兄遇到了难事,一个个都躲的像是遇上了洪水野兽一般,枉费了师兄从前的好心!   “师叔……”靠近魁梧和尚身旁的青年和尚上前,悄声道:“我们是否需要跟上去?”   若是单萃儿在这里,便会发现这魁梧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上香时拦住她们的凶悍和尚。   虚玄思及念无走时面上的遮掩不住的怒气,指尖上摸索着斑驳的佛珠,轻叹了一声,“去吧,记得不要弄出大的声响,避免招来牲畜。”   念一应了一声,朝后招了招手,便领着人没入了林子。   顷刻间,原地只剩下两名僧人和一抹微弱的火光。   眼前,数十人的身影一点一点被黝黑的林子吞没,直至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虚玄停止佛珠的转动,摇了摇头,对着身旁沉默佝偻的僧人道:“终归是少年心性,心浮气躁,修行了数十年,看来仍就不够。”   身旁是意料之中的沉默,虚玄也不在意,手上转动的佛珠一点一点的被拨弄,他望着前面的林子,没再说什么。   话说这边因为单萃儿口中吐出来的毫不遮掩的话,导致羞的满脸通红的少年好不容易坚持稳住心神,不把身上的人摔着,脑中已然被特地放空,然后任凭身上的人唧唧歪歪,也不给一点反应。   两人浑然不知外头因为这磨蹭的速度导致寺中僧人心急如焚,唯恐他无辜死在野兽利牙下。   挑着有的没的说了一路的单萃儿口干舌燥,身下的小和尚双眼澄澈清冷甚是好看,当然尤其是遮遮掩掩的羞涩腼腆才最是艳丽动人,只可惜一心只顾着前方,眼神更没撇过来一眼,单萃儿打了个哈哈,忽然有些觉得无趣。   右侧的肩上忽地一重,念空略微一顿,许是她一路上的折腾,他稍一思索,也没去扭头去问怎么了,只是暗暗的提起心去防备女施主猝不及防的举动,而被单萃儿垂涎的眼眸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专注的盯着眼前的杂草丛生的小路。   走了一会儿,女施主意料外的没有什么小动作,念空猛地闪过一丝惊诧,倒也放下心,只当女施主折腾了这么久该是累了。   单萃儿注意到小和尚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眼眸内溢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伸出一根纤长如白葱的手指,不动声色的卷起小和尚垂下的发丝,缠在指尖,玩弄着。   下巴抵着小和尚的肩,隔着一层衣服,依稀能感觉到下巴处的坚硬,延申至肩的硬骨。   单萃儿悄咪咪蹭了一下,好心情的问:“小师父,还有多久才能出这林子?”   念空垂着眸,抿着薄唇,略偏头,半晌才道:“走过这条道,就快到了。”   “好,我回去后定然不会忘了你的救命之恩的!”   “……”念空大脑空白的了一瞬,联想到今后还需和这女施主碰面的情景,顿了顿,委婉道:“寺中僧人平日素来做善事,况且施主本就是在寺庙的后山上走丢的,将施主带回去本就是寺中僧人该做的。”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单萃儿全当听不懂,笑呵呵的点头附和:“难道旁人都说青山寺好,连僧人都这般热心肠,我等俗人更该好好供奉香火了。”   我不报恩,我可以来上香吧!除非你这个小和尚嫌弃自己寺庙香火太多!   单萃儿笑眯眯的看着念空呆愣的侧脸,果然,身下的少年平稳的呼吸稍乱,闷着脑袋不说话了。   她刚想调侃几句,就见小和尚猛地一抬头,冷不丁的被吓一跳,刚想问几句,就听小和尚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   “师兄师弟们来了。”   来了??这么快?   单萃儿睁大眼睛,突如其来的“惊喜”被冷风一吹,剎时间,将她刻意装出来的柔弱吹的一干二净,她略微抬起上身,贴离少年的后背,不慌不忙的将领口理好,发丝规规矩矩的束起。   不过眨眼间,一个白面俊秀书生便取代了柔弱娇美的温婉少女出现在一身僧袍的小和尚身上。   念空察觉到身上的动静,没来得及扭头查看,就看见前方黑黝黝的林间伴随着喊声慢慢出现了一盏盏微小暖黄色的灯火。   “念空师兄——”   “念空师弟——”   由远及近,念空空不出手,清咳一声,连忙回应了一声。   那边的灯火一顿,转而方向朝着这里走来,念空加快步伐,逐渐看清了来的人。   走在第一个的人,面容清秀,发丝凌乱,一双圆眼睁的极大,眸子内染上欣喜担忧,右侧脸颊被细小的树枝划伤了一道小口子,不是念无又是谁。   念空迎上去,“你们可找了金施主?”   “已经送到了客房,师兄你没事就好,”念无点点头,待看清师兄除了身上脏乱了些许,没什么大碍后,这才放下心中的担忧,而后便发现自家师兄身上背着个人,看清是一个小书生,疑惑道:“这是……”   “这是在林中的迷路的——”   “小女子是相信小师父不会将我是女子的身份说出去的,不然小女子以后若是携家人上香,想起今日,唯恐触景生情,惹了旁人便不好了。”   念空噎住,刚想脱口的女施主及时吞下,耳畔幽幽传来的娇媚无一不提醒着他之前答应女施主的话。   念无见师兄话说一半没了下句,视线从那清秀的过分的小书生身上收回,见师兄拧着眉沉默着,不禁疑惑道:“可是有什么难事不便说?”   “无事。”念空摇了摇头,继续回师弟上个问题:“这位单施主在林中迷了路,今日天色已晚,不便下山,你安排一个房间给单施主便是。”   念无抬头看了看安静的小书生,应了一声便提着灯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他想,这小书生长得真清秀,比他从前遇见的人长得都好看。   念一高大的身子站在念空的旁边,又见念空额间沁出的密密细小的汗珠,随口问:“念空师弟,需要师兄帮你背嘛?”   话一出口,念空便感觉到脖颈忽然的一紧,憋得脸色陡然红润了不少,趁着夜黑,索性旁人瞧的不仔细。   念空绷紧了身子,生怕身上怪异的女施主又做些什么事,赶忙道:“马上回寺了,倒不用劳烦师兄了。”   念一本就是随口问的,得此一言,倒也不觉得奇怪,嗯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因为僧人的一来,后半程的路上,单萃儿安分了不少,也着实让念空松了一口气。   就是脖子那不太舒服,其余的倒也罢。 第10章   十   “师兄,路上可遇到些许蛇虫叮咬?”念无找回了师兄,放下心,提着灯笼,借着余光扭头抽空打量了一番念空。   素日整洁的衣裳今日出现了些许泥印,东一块西一块,尤其是膝盖那处布料尤甚,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甩上去的。   念无视线随着那泥印的来源慢吞吞的看去,一双沾了泥水的绣鞋在自家师兄腰间晃来晃去,将师兄那干净的衣裳晃的脏兮兮的。   他挠了挠脑袋,想说什么,无意中撇到那女施主昏暗的烛火下一眨不眨的盯着师兄的视线,心中顿时一寒。   这情景咋越看越像镇上那说书人说的那般,月黑风高,坏妖精要捉了咱们这些良善的和尚以增进修为!   莫不是看小僧比师兄嫩点,要留到最后吃!   念空自然不知师弟在旁边脑补了些什么,只是看着师弟说着话伴随着越来越惊恐的眼神,身子又忽然抖了一下,以为师弟上山寻他时被蛇虫咬了,心下一顿担忧,又因身上趴着女施主,实在腾不出手来,无奈之下,只得小心翼翼靠近师弟,说道:“我不曾被叮咬,倒是你可是被林中的蛇虫咬伤。”   这黑灯瞎火的,凭着烛火,他也瞧不清念无身上是否有伤口,忍着耳侧传来的湿热的呼吸气息,严肃道:“林中蛇虫鼠蚁众多,它们夜里出没的更是勤快,也不知有毒没毒,你要是有不适的要尽快与我说!千万别强撑着。”   念无回过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被虫咬,”   说罢,他悄悄的撇了眼师兄身上的女施主,闭了闭眼睛,轻吐了一口气,睁开眼,望着自家师兄,颇有种舍我其谁的感觉,道:“师兄,你背了女施主这么久了,定是累了,还是师弟与你轮流背吧,这离香客们的客房还有些许路程,咱们总要省一省力气。”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变得寂静下来。   单萃儿自念无的师弟来了后,自认为安安分分趴在念空的背上,也不再作妖了,无非就是不动声色的贴了贴心上人的耳垂,摸了摸了心上人发梢,无心在意他们师兄弟说些什么,也不出声,哪知这样都能扯到自己。   抿了抿唇,眼睛刷的从身下那白玉带点红的耳垂移向了声源处,眯了眯眼,灯笼被那和尚提到了前方引路,斜侧方略微昏暗,看不太清那和尚的模样,不过看那瘦瘦小小的身子,应当也是个年轻的和尚,看样子和念空的关系不错。   单萃儿眉目舒展,轻轻咳嗽了一下,刚想说话,便察觉到那挽着自己双腿的手松了松,一顿,随机不慌不忙的收紧了抱着念空脖颈的双臂。   待双腿下彷佛又有了支撑后,便轻声道:“小女子也不瞒小师父,此次前来,本是因为父母心中所愿前来礼佛,无奈第一次前来,误入了林中,幸得念空师父相救。”   说着,慢慢低头,躲开对方视线,睁大了双眼,好让自己的眼睛因为酸涩而流出几点眼泪,这才抬起头,又道,“只因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腿,怕是扭到了,这才麻烦念空师父,只怕我中途换了人背,腿换了位置,怕是经受不住这般折腾。”   念无一见这女施主被自己说哭了,眼眶红的厉害,心下顿时一阵内疚,暗怪自己老想着镇上那老头子的故事,害的女施主落泪。   “罢了,还是小僧背着女施主吧,念无,你开路吧,”念空听着耳畔传来的轻泣,想到方才想将女施主托给师弟的念头,又是一阵后怕,如若真让女施主的腿落下了毛病,自己也怕是难辞其咎。   这般想着,拖着女施主大腿的手臂不自觉放的更松了些,唯恐触碰到她的伤处。   单萃儿唇角微微翘起,心道今日倒也不算白来。   而念无听了师兄的话,低低的应了一声,扭过头,默默的开路,一路上,仔仔细细的看清前方路上的障碍,一旦看见有突兀的石子,便将它们踢得远远的,势必不让师兄和女施主摔跟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念无纳闷这路程咋这么远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前方远远的晃动的人影和高高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   “师兄!”念无高高的举起手晃动了两下,冲着前方大声道:“这儿有位女施主在林中受伤了,还请师兄下山请个大夫来。”   只见那两个人影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人急匆匆的朝着后门内走去,另外一位快步地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   “师兄,女施主,你们还好吧?马上到了。”念无扭头看了眼师兄,见师兄低垂着眸子不说话,额间好像冒出了零星几点的汗珠,那女施主也垂着脸不知在看什么,不免担心道。   念空慢吞吞的将视线从地上的杂草身上收回,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避开背后那令人不安的视线,摇头道:“不曾有碍,不必担忧。”   就是女施主有些奇怪罢了,话道嘴边,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没再出声。   那赶过来的僧人远远的便瞧见师弟背着个人,心下大惊,这才从林中寻回了个金施主,又有个人在林中受伤了,莫不是今日寺中不宜接待香客不成。   想着,加快了脚步,走到单萃儿三人面前时,才发现素来干干净净的念空师弟浑身沾满了泥不说,背上原以为是个小郎君,没想到近看是个貌美的女扮男装的姑娘,见这姑娘轻皱着眉头,虽说衣裳整齐,可想来怕是伤的不轻。   念空师弟今日也不知怎的,看起来吃力不少,忙朝着师弟伸出手,“师弟,瞧你略微有些吃力,这也马上到了,我来扶着这位女施主进去吧,师弟你先去好好去洗漱一番。”   今日这般狼狈也确实是念空意料之外的,想着之前女施主不乐意再换人怕上到自己腿的事情,面对着师兄犹豫了一会儿,心里挣扎,虽说女施主有些奇奇怪怪,但毕竟是伤者,这……   单萃儿瞅了瞅陷入沉思的少年,又抬头看了看人家师兄脸上露出的担忧之色和近在眼前的后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应该再跑远点了,这路怎么这么近。   这都到了人家家门口了,倒也不好再麻烦人家了。   轻咳嗽了几声,柔声道:“这怎好麻烦这位师父,一路上来,多余了这两位师父的照顾,腿也好了大半,我慢慢走便是了,不劳烦您了。”   说罢,双手撑在念空肩上,欲借着念空的肩跳下来,又想要磨蹭一会儿。   哪知还未来得及动作,悬在半空的视线忽然降低,单萃儿一愣,忽地意识到是念空蹲了下来。   因为重心的转移,单萃儿半个身子一晃,失重感让她猝不及防的重新抱住眼前人的脖颈,察觉到身下人的一僵,也没多在意,直到自己的双脚安全着地,方才长吁一口气。   单萃儿落地后,恼恨的扭头瞪了一眼那呆愣愣的少年,念空好心好意将施主放下来,无缘无故糟了一记白眼,甚是莫名其妙,越发觉得着女施主脾气不好。   想着,缩回了往前走的步伐,慢慢的后退了一步,离女施主有了些距离后,小心绕开了女施主,方才站到了师弟念无的身旁,对着师兄回礼道:“念明师兄怎的在这里,可是师父有什么事吗?”   夜晚过于昏暗,他们二人的动作又小,便是有了几盏灯笼作为照明,也看不清。念无和师兄只觉得周围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感觉,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待念空出声这才觉得气氛缓解了些。   被称为念明的师兄年约三十,容貌普通,说话时,略微有些褶子在眼角浮现。在寺中也算是长者,常年跟在主持身边,却不知今日怎得守在后门处。因而念空才有此一问。   念明虽不知三人发生了何事,但见到三人无甚大碍,放下心,笑意浮在面容上:“师父没事,只是知道你们也进了林中,许久没回,便吩咐我来看看,你们没事便好。”   说着,转向单萃儿,双手合十,歉声道:“阿弥佛陀,这位女施主今日在寺中受到无妄之灾,实属是寺中对于林中巡逻的松懈,寺中今日刚好请了大夫在内,此时正在为寺中的一位香客诊脉,若您不嫌弃,可否请施主移步去往厢房,贫僧去唤大夫来。”   单萃儿神色一僵,完了,光顾着美色了,她忘了她自己是偷溜出来的了,这天色……想起家中那小丫头的念念叨叨,情不自禁的浑身一抖。   “施主可是有不便之处,”念明见单萃儿面露为难之色,顿了顿,迟疑道:“寺中今日来的是位女医,若有不便……”   此话一出,在场除了单萃儿,其余二人都纷纷一愣,尤其是念空,他背了女施主一路,依稀记得,他貌似,好像,应该没有磕到碰到这位施主吧……   但眼下看女施主这般模样,又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不经意间伤到了女施主。   懊恼之余,见单萃儿迟迟不说话,怕施主身上真的有伤,刚想开口劝施主留下来看伤,就听那施主说到:“小女谢过念明师父了,但不必劳烦您了,家中还有父母为我担忧,我需得尽快回去才行。”   念明听此,点点头:“也罢,不过此时夜深,施主还是坐寺中的驴车回去吧,让念空送施主回去。”   单萃儿眼睛一亮,没想到走之前还能有这份意外之喜,又听那声音缓缓道:“不过,寺中的驴车简陋,平时是为了运输寺中的一些杂物,这……” 第11章   十一   单萃儿不等对方说完话,连忙应下来:“小女怎会嫌弃,师父能将寺中的驴车借给小女,已是万分感谢了。”   说罢,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愉悦,弯唇一笑,补充道:“来日,必定会喊上家母来寺中贡献一番香火。”   念明嘴中又念了一句阿弥佛陀,面目可亲的对着走神的念空道:“念空师弟,如此便是劳烦你领着施主下一趟山了。”   见念空欲言又止的神色,淡定的又补充了一句:“师父那里,我会言明的,你可放心去。“   说完,不等念空反应过来,对着单萃儿微微颔首,礼了个十字,便招呼上念无转身就这么走了。   “念空师兄,那我先走了。”念无经过念空,顺手将手中的灯笼塞进念空的手里。望着师兄迷茫的眸子,心中小小的内疚了些。   但是想到单萃儿,还是决定让念空师兄去招待女施主是个好法子,师兄脾气好,不怕那凶巴巴的女施主。   开春的风带着丝丝冷意,卷起临走之人的衣袍,直直的吹向念空,念空被手中的光亮晃得回过神,抬起眸子,朝着单萃儿的方向望去。   略微有些不合身的衣袍裹着少女的身躯,本让少女的身姿藏在衣下让人难以辨认其曼妙风姿,却因一条云纹腰带紧紧地束缚在腰间,衬的那腰肢细的似乎一只手可以环住。   面貌虽因林中的一阵折腾导致的有些许脏污,但也不影响念空看出那面容的貌美。如若不是他知道这个施主是个女子,怕会认为是个消瘦的小少年,还是那种奇奇怪怪的少年。   念空匆匆扫了一眼,猝不及防触及到那弯弯的眼眸,不自觉的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手中的灯笼上,对着单萃儿开口道:“还请施主在此稍等片刻,小僧这就去将驴车迁来。”   说完,低着脑袋站在原地也不动。   直到听见不远处一声不大不小的一声应答声,这才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远。   单萃儿瞧着那逐渐消失在眼前的声音,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纳闷,自己又不是长着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怎么这小和尚这么怕我,不说绝世无双吧,起码也算的上是貌美了,嗯……难不成在寺中呆久了,基本审美都没了。   她绝对不承认是自己把人家吓到的问题,反倒是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没错,越发觉得小和尚可怜。   念空牵着驴车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好好的少年郎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摸索着自己的脸颊处似是陶醉的场景,脚步不由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往前继续走去。   “施主……”念空右手牵着驴,左手提着灯笼,唤了一声。   单萃儿在少年莫名的目光下,轻咳一声,淡定地放下手,这才打量起面前的驴车。   这年头,驴车是最常见的,牛是地里人家的宝贝,用来耕地的,自然不舍得用牛车,马车则大都数都是富贵人家用的,普通人家自然也没那么多闲钱去购置一匹马用来拉车。   眼前这驴车,只是在车板子上简单的搭了个棚子用来遮雨,车帘则用两片竹帘充当,帘内靠着门口的地方放着一张小矮凳,明显是后面被放上去的,初次以为,就是一张毯子被防止在车内,看着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   驴是匹黑色,带了些杂毛,参差的牙口看着已经有些年纪了,许是老了,也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闹腾了,倒是安安静静的。   单萃儿收回视线,弯着腰将手里的灯笼放进驴车里,空出手下意识的往旁边一伸,等了一会儿,却还不曾有动静,余光撇了撇旁边站着的小和尚,忽然意识到自家那小丫头今日没跟着一起来。   不过见小和尚一点动静都没有,提着灯笼就这么看着自己这傻乎乎的模样,视线里丝毫看不出有帮忙扶一把的意思,也不生气,反而倒是有些满意。   很好,这小和尚对陌生女子就该这样,即便貌美如她,也懂得避嫌。   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单萃儿笑眯眯的扭头,手撑着车板子,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温柔的表情,然后提气,成功上车。   念空见单萃儿自己上了车,又顺手拿着门口那小矮凳进去,顿时有些茫然,那小矮凳本是用来给施主当作脚踏踩着上车,没想到施主这般有力气。   望着那消失在帘子后面的身影,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对施主奇奇怪怪的印象中又加上了一个力气大。   念空提着灯笼,转身在车前坐下,少年身量高,腿也长,坐在车前,脚尖距离地面也不过数尺。   “施主,可坐稳?”   略显低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单萃儿的耳边,好听,单萃儿坐在小矮凳上点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到,连忙应了一声。   “嗯,走吧。”   说完不久,身下就开始摇晃起来,这是驴车开始往前走了。   山下的路途虽说不算很远,但是也不近,更何况牛家村是最靠近镇上的一家,总归没半个时辰是回不去的。   此时已是戌时,月亮已经高挂在空中,下山的路上又是经过一段林中大道,微风拂过,沙沙不绝的响声便是除了车轮滚动在石子路上发出的声响和驴偶尔传来的呼吸声外唯二的声音了。   听着这些声响,没过多久,单萃儿就无聊了。   平常小丫头时常在自己耳边念念叨叨,忽然没了这声音,有些不习惯。   单萃儿离开小矮凳,靠近门口,仗着帘子遮挡,那小和尚又只顾着看前方,于是一屁股坐在车板上,盘着腿,手撑着下巴,透过竹帘的缝隙,歪头朝侧前方看去。   清冷的月光下,少年身旁的烛光照亮少年半张侧脸,直挺的鼻梁,漂亮清晰的下颌线,黝黑的眸子里随着灯光一明一暗,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少年的骨相很是完美。   单萃儿越看越欢喜,她是个颜控,自小就喜欢看漂亮美人,一遇到美人,就能停住脚步,盯上好一会儿。每每闯了点儿祸,就会被娘拎出来说上几回。   虽说长这么大,盯着美人直看不走的毛病好了不少,对着美人也能装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娘以为她这毛病好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只不过没遇到得自己心意的人罢了,以往那些人也不过是因为她欣赏而已。   单萃儿想到这里就郁闷,又欣赏了好一会儿小和尚的容貌,心里的郁闷也渐渐消散。   夜黑风高的,忽然想起上次陪着娘来的时候,在马车内听到的话,兴致一来,思索了一番,斟酌的开口问道:“听闻这青山寺建立了有百年之久了,前来礼佛的人的也说此处寺庙的佛祖极为灵验,倒也不知是真是假?”   耳边的声音忽然响起,似是就在门帘边,念空一惊,还未来得及探究施主是什么时候走到门帘边的,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往旁边又挪了几分,离那门帘里的身影又远了些。   视线落在前方铺满了月光的石子路上,安了安神,这才有空回道:“人们给了佛一道念想,佛只不过是赠与他们一分信念罢,至于灵验是否,皆是人们自己的所想所为所致。”   “那小师父您呢,听您这番话,不像是那些全然信佛的人,有些人对佛可谓是虔诚到了骨子里,可是什么都能抛弃……”单萃儿诧异道。   念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喜,消失的极快,不自觉的抿了抿唇,开口道:“小僧自小在佛前长大,也见过施主口中所说之人,他们眼中的贪欲太重,放不下,又岂能乞求得到佛祖的庇佑。”   语气中已有了一丝不经意间的冷意,单萃儿不傻,自然能听出来。   她愣了愣神,回过神细细想来方才的华语,却不知那句话惹得对方不高兴了。   肚子里一堆的问题,一下子又吞了回去。识趣的不再开口。   一时间,耳边那沙沙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响起来。   寂静了片刻,单萃儿看了看对方若隐若现的轮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盘着腿坐下小心翼翼靠近对方的样子,自己还从未这般煎熬过,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这美人又不符合心意了。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小师父,这驴车走到哪了?怎得还未到牛家村?”   话语中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羞恼和尴尬。   “快到了,约莫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念空眼眸微垂,知道方才可能让施主不高兴了,想到临走之时,念明师兄满脸的笑容,知道师兄是听见了香火钱才高兴的,也不知施主还来不来捐香火钱……   念空陷入了思索。   单萃儿嗯了一下,知道马上到家了,也不管小和尚在想什么,提着衣摆,又坐回了小矮凳上。   渐渐的,周边逐渐传来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和货郎的吆喝声。   一声一声的飘进二人的耳朵里,单萃儿拉开车帘子,远远的便看见村里那一间间错落有序排着的青砖瓦房,透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夜里的村里子时常有些年轻人睡不着觉,出来到处溜达溜达,因而此时,外面仍有不少青年在村里走动。货郎也是不肯早走,年轻人总归比老人舍得花钱,他们宁愿多吹点冷风,也想要把手上的货物卖出去。   单萃儿低头看了看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呆子样的少年,低声哼了哼。   也不知道个什么胆,伸手碰了碰少年那梳的一丝不茍的头发,柔声道:“小师父便送我到这里就好,倘若让村里的人瞧见了,小女可谓是百口莫辩。”   念空不理会脑后的被触碰的异样感,打量的目光从村里收回,闻言应了一声,。   待单萃儿跳下驴车后,驾着驴车慢悠悠的回过头,随着那一晃一晃的灯火,慢慢消失在林中。   还是没问出口,女施主到底还来不来捐赠香火钱…… 第12章   十二   今日又是一个大好天,吹来的风也不似前些日子里还带着些冷意,单府内走走停停的仆人们,纷纷换上了更为轻薄的衣服。   而就在府内的一座院子里,跟外面井然有序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两名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蹲在门边,一边守一个,眼神时不时透过房门往里间瞅去,眼神中满是好奇之色。   透过房门微微开启的缝隙,依稀可以看清房内不少价值昂贵之物,红木雕花的几案上随意的摆放着玉石珊瑚。   靠窗的榻上,零碎的扔着不少名画卷轴和民间流传的话本子,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照在那迭书卷上,竟隐隐透出一些金色——那是金豆子。   地面则被兔毛制成的毯子铺满,不少玉制成的棋子就这么随意的在毯子上乱丢。   再往里看,便被一幅山水刺绣屏风挡住了视线,只能透过这屏风,隐约看见内屋漫天的纱帐。毫无疑问,这是一名女子的闺房。   清荷此刻便站在屏风旁,双手捧着一盘桃花酥,为难的看着床上正和被子滚落成一堆的少女。   宽大的雕花红木床上,此时应该阖起来的纱帐,此刻竟然成了一个揪揪,尾部那块被胡乱塞进床迭下面,少女整个身体就这么被暴露在视线里。   只见少女整个脑袋埋进了被子里,独独留下几缕长发盘旋在枕头上,枕头下隐约露出话本子的边边角角,而双腿却落在被子外面,将下端的被子压在身下,整个人和被子扭成麻花样。   因为睡姿问题,亵裤被蹭的滑到腿弯处,纤细莹白的小腿赤/裸/裸的露在空气中。窗外的光落在少女身上,让那一片肌肤彷佛泛着白光。   清荷一愣,嗯?哪来那么强烈的光?   清荷呆呆的反应了一忽儿,脑袋下意识一转,看到房内被叉杆撑起来的大开着的窗户,脸色瞬间大变,连忙将手上的桃花酥放在梳妆台旁的柜子上,快步走到窗边,啪嗒一声利落的将窗子合上。   房内瞬间昏暗下来,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床上的少女悉悉索索的慢慢的将自己的上半张脸露出了被窝。   虽只是露出小半张脸,但那精致的眉眼依旧让看久了清荷看出了神。   睡着的少女安安静静,让人不忍心打扰,唯恐惊扰了美人。   清荷闭了闭眼,给自己洗脑,不要看自家姑娘这样,实际上是个闯祸精,是个闯祸精!要喊起来,绝对要喊起来!   清荷深深地叹了口气,睁开眼,两手一插,将手上的衣袖往上撸了撸,走到床边,抓起少女抱在怀里的被子,就使劲往外拽。   “小姐!这午饭时间都过了,您……您该起来了……,您忘了待会儿……待会儿还要和夫人去许夫人的家宴了么!”   清荷涨红着脸,一点一点的将被褥从自家姑娘怀中抽出来,眼看着姑娘整张脸都露出来了,不觉得越发用起劲儿来。   似是察觉到了外界的动静,只见床上那姑娘皱了皱眉,抿了抿唇,紧抓着被褥的手好似犹豫了一会儿,手陡然间松开了,清荷力还没收回,猝不及防的整个人往后仰,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这地上都铺上了毯子,清荷拍了拍屁股,谈定的起身走向了房内的一处隔间,姑娘松了手便表明要醒了,她得去拿些衣裳来。   单萃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手上捧着两三件裙子的清河睁着那双水汪汪大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眼神中似乎都透着委屈。   刚想打个哈欠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想到昨晚看话本子看睡着的事儿,又想起外间乱堆的话本子,心不由得虚了一下,顶着小丫头的视线,赶紧扯开话题:“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一谈到正事,清荷立马站直,想起方才过来的路上夫人交代的事儿,一五一十道:“今日许夫人派了小斯来府内下了帖子,好像是说晚上办了个什么家宴,夫人说,好歹是亲戚,早些去,不要让人等着了。”   单萃儿闻言,脑袋顿时都大了。   这许夫人是表叔的妻子,也算是她的表姨,他们一家有个女儿,唤作许嫣然,比她大一岁,却是个动不动就落泪的性子,她与那表姐也只能算是相识却不熟。   单萃儿低头抓了抓头发,郁闷的做到梳妆台前,望着铜镜内的自己,不甚清晰的镜内,映出一张艳丽而不妖媚的面容,想到每次去什么什么宴,都要被众多目光打量,那些视线虽说没什么恶意,却也让人心烦。   清荷茫然的看着自家姑娘蹙着眉头,随后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翻翻找找,看着小姐大大咧咧的翻弄着匣子里贵重的首饰,心一下一下地跳。   “小姐,那可是夫人去年曾给您的生辰礼……那个是价值一百金的耳坠……”   ”嗯……找到了!”就在清荷哭丧着脸的时候,单萃儿举起手中的胭脂盒满意的笑了笑。   “小姐,您什么时候把一盒胭脂放进了匣子里?”要知道,那匣子里基本都是金银首饰,一盒胭脂能被小姐放进去,莫不是价格也这么贵!   清荷吓一跳,好奇地打量这盒胭脂,普普通通的盒子,也没个什么花纹雕刻,和外面那些几十个铜板便能买到的胭脂盒子没什么区别。   “你说这盒胭脂吗?”单萃儿想了想,有些记不清了,应该是谁送的吧,“想不起来,不管那么多,这盒胭脂可算是我的心头爱!”   单萃儿笑眯眯的将胭脂盒放在手中把玩,又道:“你可别小瞧这盒胭脂,它作用可大着呢,涂上了,遇水不化,擦也擦不掉,一天过后,自然就褪去了。”   “小姐,这等好东西,您怎么才拿出来!”   清荷瞪大了双眼,头一次听说这世间还有这等胭脂,转念一想,待小姐用上了这等胭脂,无疑不用担心蹭花了妆容,必定能让人一言难忘,想到今晚的家宴……小丫头眼睛一亮!   “咳咳……”单萃儿瞅着铜镜中嘴角一弯,不知道想什么笑的傻乎乎的小丫头,轻咳了一声,示意小丫头看过来。   当然,没好意思告诉她,这玩意她经常用来出去玩才涂上的。   顿了顿,对着清荷期待的双眸,慢慢打开胭脂盒,满心欢喜的清荷,待看清胭脂盒里的的胭脂,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那胭脂盒里怎么是灰色的胭脂?这……这还算是胭脂吗!而且这胭脂也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少得可怜。   “小姐,您真的要用这个嘛?”清河苦着脸,心疼的望着自家姑娘白白嫩嫩的脸蛋,她就想要将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胭脂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东西!   单萃儿眨了眨眼睛,点头肯定:“就用这个。”   视线移向一旁的三套衣裙,都是色彩华丽张扬的颜色样式,沉默了一瞬,对着清荷轻声道:“前些日子里,我不是穿了那件红色的吗,那件还可以,样式简单些,把那件拿过来吧。”   “小姐有样式简单的衣裳吗?”清荷皱着眉头,想了想了,迟疑道:“可是前段时间去青山寺穿的那件?”   “就那件!”   清荷点了点头,去了隔间将衣服拿过来后,服侍完单萃儿更衣后,就开始给单萃儿化上妆容。   化妆的间隙,偷偷瞄了瞄单萃儿的神色,也不知上次小姐偷溜出去干了啥,回来满脸不高兴。   那几天除了躺着看话本子就是睡觉吃饭,也不乐意出门了,也就夫人以为小姐性子变安分了,还赐了不少东西给仆人们。   不过这气直到昨天才消下去,眼下好像又有些气了,不过清荷想归想,到底没问出口。   好不容易将小姐从床上拖起来,要是气急了,又爬回床上不乐意出门可咋整。   清荷的手巧,没一会儿就将单萃儿的妆容整理好了。   “小姐,你真的要这样出去嘛……”   清荷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都要哭了,原本白白嫩嫩的脸蛋硬生生的被那胭脂糟蹋了,变得灰扑扑的,脸色不仅暗淡了下去,看着都粗糙了不少。   虽说模样没有大变,可这般模样,怎么看,都只能勉强算是个小美人,这还是在清荷拼尽全力下,只用了那一点点的胭脂下造成的。   要不然,怕是连美人都算不上了。   “别哭丧着脸啊!难不成你家小姐变成这样了,你就不喜欢了?”单萃儿凑近铜镜,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砖头看到清荷耷拉着脸,不由笑道。   “小姐!”   “好了好了,不逗你,娘该等急了,我们走吧!”   正厅内,一名年迈的老人看着身旁不断往前看着望着的人,端着茶水上前笑道:“夫人,您别急,小姐此刻可能还在梳妆打扮中,您先喝口茶。”   “哎……这孩子,每次到了宴会的时候,就拖拖拉拉,要不是没我这个人在这等着,我看她呀,指不定一头闷在屋内哪也不去……”   安嬷嬷听着眯了眯眼,眼角细纹皱起,乐呵呵的看着前方,远远地,便有人影过来了。   安嬷嬷扭头对着夫人笑道:“您看,小姐这不是来了吗。” 第13章   十三   身着红衣的身影慢慢走近,身姿摇曳,举手之间,都透着一股世家闺秀的气息。   “你……!”待林夫人看清单萃儿的妆容后,温婉的笑容僵在脸上,眉间狠狠的皱起,斥责道:“你怎的这般模样就出来了,今晚是许家的家宴,会有不少人前来,你不可再胡闹!”   说罢,转头对着躲在单萃儿身后的清荷摆了摆手:“清荷,你去将萃儿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洗干净重新上妆。要不然就让喜鹊去给你家小姐上妆。”   喜鹊……那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做事一板一眼,只听母亲和安嬷嬷的话,要真的让喜鹊来,自己那盒胭脂估计就保不住了。   “娘~”单萃儿眼皮跳了跳,瞅了瞅娘身后的喜鹊,对上那冷冷的眼神,赶忙挽住自家母亲的胳膊,桃花眼微微垂下,嘴角一抿,端的是一副可见尤怜的模样,轻声道:“我也知道这般不好,但是那些男子的视线着实令我不舒服。”   说着,便红了眼眶。   自家娘亲什么脾性,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以往她闯祸时,总是这般,娘便不舍得罚自己。   可这次单萃儿等了好一会儿,娘的声音迟迟没有落下来。   单萃儿愣了愣,方才想要抬起头,脑袋上忽然传来一阵阵的抚摸,接着,一声叹气传来。   “你啊,总是这样,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林夫人担忧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世间本就对女子不公,如意郎君更是少之又少,能够有与自己相敬如宾之人亦不多见。   单萃儿扑哧一笑,握住母亲的手,笑道:“咱们家大业大,嫁人如何,不嫁人又如何,我总归吃喝不愁,莫不是娘嫌弃我了,不肯养我了?”   林夫人跟着笑,伸出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是,再怎么样,养你还是够的!”   “那我这妆容……”单萃儿眨了眨眼睛,湿了眼眶的眸中笑意俨然。   林夫人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便这样吧。”   “夫人,小姐,咱们要走了。”安嬷嬷见二人谈完,这才上前,“小厮已经备好了马车。”   林夫人应了一声,便拉着单萃儿的手朝着马车走去。   与府内雅致却不俗的风格不同,马车看着极为普通,一匹棕色健壮的高头大马,身后拽着的马车不大不小,刚好能容纳四人,并没有夸张的装饰。   车内也是,除了该有的坐榻,就是一个小小的几案,上面放了一壶茶和几盘桃花酥。   单萃儿一上车便自觉朝靠窗的地方坐下,又拿着几案上的桃花酥啃了几口。   清荷紧紧的挨着自家小姐身边,坐得笔直笔直,毕竟还是头一次和夫人同一辆马车,得表现的好点!   林夫人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清荷,再看看旁边只顾着吃的女儿,闭了闭眼,无力再去纠正女儿的仪态,扭头对着安嬷嬷道:“启程吧。”   安嬷嬷点点头,撩起车帘的一角,吩咐坐在车前板子上的小厮:“阿酒,启程吧。”   外边的小厮哎了一声,只听的一声马的嘶鸣,马车便开始缓缓动起来。   单萃儿啃完手中的桃花酥,撩起窗帘子的一角,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越来越热闹的街市,顺口道:“爹这次还是不出来?”   话一落,车内忽地静了下来,单萃儿回神,暗道不好,连忙转身担忧地看着母亲。   “娘……”   林夫人的样貌也是极好的,虽已临近中年,但平时保养的好,除了眼角的细纹,看着就如同二三十岁的妇人一样,周身却散发着知性温婉的气息。   只不过单萃儿是带了些令人夺目的艳丽,而林夫人眉眼相比较而言柔和了不少。   此时此刻,林夫人面容上却带着一丝恍惚,察觉到女儿的视线,那一丝恍惚转眼便消失在眼前,快速的让单萃儿差点以为方才所见的恍惚是错觉。   林夫人轻轻摇晃着从几案上的团扇,温声道:“喊我作甚,要不是不能对佛像不敬,你爹恨不得抱着佛睡,哪肯离开那间佛堂。”   单萃儿闻言沉默了一瞬,偏头朝安嬷嬷的方向看了眼,只见安嬷嬷缓缓地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便知道这不该是自己过问的事儿了。   林府坐落在城里,距离牛家村的位置有些远。等马车走到城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中午走的,此时已经快到酉时了,天边已经开始泛黄。   单萃儿上次来城里的时候还是三年前,那个时候是林府从牛家镇上迁移到城里,也因此办了一场乔迁宴。   单萃儿趴在窗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小摊上的玩意。   城里与村里和镇上果真是不同,街上的人比村里和镇上的人加起来都多,熙熙攘攘的。   到处都是叫卖声,还有小摊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在村镇里更是没见过。   看的单萃儿心里痒痒的。   坐在旁边的清荷暗道不好,连忙凑到小姐耳朵旁,咽了咽口水,小心嘀咕:“小姐,您忍住,不就一些小玩意吗,大不了待会吩咐阿酒出来买,您这要是出去了,夫人非得把你关禁闭!”   “嗯,我知道……”   单萃儿有气无力,晃了晃脑袋保证自己不出去,清荷这才放心的掰回身子,坐的笔直笔直。好像方才不曾窃窃私语般。   渐渐的,喧闹的叫卖声逐渐远去,马车拐进了一处宽敞的胡同里,这个胡同里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了。   有些马车上甚至挂着一连串的铃铛,还有些给马上的马鞍都是带貂毛的,那马看上去就趾高气昂的。   他们这辆马车普通到瞬间淹没在里头。   “夫人,小姐,林府到了。”   阿酒说着,便跳下车板子,从车后抽出矮凳,放置车前的地上,好让车上的女子下车。   单萃儿和林夫人等人纷纷下马,还未站定,就听正门口传来一声声不耐的呵斥声。   单萃儿抬头看去,原来是因林府宴请宾客,一些不知从哪跑来的乞丐和流浪汉跑过来,想要蹭些吃喝的,却遭到林府中守门大汉的斥责。   看清是什么事儿之后,单萃儿摇了摇头,移开目光,转过身,安安分分的跟在自家娘亲后面。   不是她没有同情心,而是她并不想惹上麻烦,再者这些乞丐和流浪汉好手好脚的,却不去寻些能养活自己的活计,偏要过来受人指指点点乞讨。   “哟,这可是萃儿?”   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的传来。   林夫人和单萃儿下意识的循着声源看去,确见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年约三四十的美貌妇人手撑着身旁的婢女缓步走来。   那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   因着妇人的举动,身后的少年和少女亦在妇人身后好奇的看着她们。   单萃儿眉尖轻耸起,脑中回忆着脑海中的记忆,没想一会儿,就放弃了,她不记得有见过那名妇人和那两人。   刚想询问娘,就见娘脸色微不可见的一僵,下一秒面色谈定的迎了上去。   “可是姚家娘子?”   “是我,难为林夫人还记得我。”妇人以衣袖遮唇笑道:“咱们上次见面约莫还是十三年前吃宁儿的满月酒的时候呢!”   “是啊,没想到时间过的这板快,眨眼间十几年就过去了。”   林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忧伤,说着看向妇人身后的两个孩子,笑道:“这可是文儿和宁儿,都这般大了……”   “可不是嘛?”姚淑宁示意二人上前:“这是你们的表姨,站在表姨旁边的姑娘是你们的表姨的女儿,换做萃儿。”   那对少年少女长相普通,身着一蓝一粉,此时面面相觑,不知何时冒出来个表姨和表妹,碍于场面,二人也只好上前开口各自唤了一声。   “表姨,表妹。”   “表姨,表姐。”   林夫人笑着应了一声,转而拉着单萃儿,示意单萃儿叫人:“这也是你的表姨,二人是分别是你表哥和表妹。”   单萃儿唇角一弯,面上布满笑容,走上前,弯了弯腰,行了个礼,对着二人柔声道:“表哥,表妹。”   二人皆是一愣,之前单萃儿在林夫人身后,没有看清,此时,三人面对面,才真正地看清单萃儿的面容。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姿如弱柳扶风不堪盈盈一握,腰间被束带衬腰肢极细。   一身轻薄的红衣本应让此女越发明媚张扬,却因脸上灰扑扑的肤色又带着粗糙的肌肤,显得有些其貌不扬,平凡的淹入人群中。   许娉婷羡慕的看着少女的腰肢和身材,待视线转到对方的脸上,心又平静下来。   虽说自己身材不如对方,但好歹皮肤比她好上很多,也比对方白,想着,脸上又不免露出一丝骄傲。   许秀文不知亲妹妹想的什么,只觉得这表妹看上去身子似乎有些弱,不免有些同情。   单萃儿静静站在自家娘亲身后,任凭对方打量,她出门前可是让清荷将自己脸、手和脖子可都擦上了,就不信他们看出来。 第14章   十四   “好了,好了,你们这表兄妹的,可别再打量了,咱们不妨先进去,可别挡了别人的道。”   姚淑宁拉过一旁的林夫人,并肩朝着内院走去,想到内院的某人,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古怪笑容,“你和萃儿许久不曾来过,倒是有人想念的紧呢。”   林夫人面色不变,闻言笑笑,“想必是很久未来了,婉娘子想念萃儿了罢。”   林夫人口中的婉娘子说的便是许家正妻田婉,许嫣然的母亲,也就是单萃儿表叔的妻子。   姚淑宁不语,也不说是与不是,看的跟在后头的单单萃儿满脑子都是茫然。   许夫人一年到头加起来也就一两个月在家中,其余时间都因为生意在各处奔波,府内又从不谈那些,对于姚淑宁和林夫人之间的打的哑谜一概不知。   就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内厅不知不觉便到了,里间的谈笑或笑骂声都已经传到了门口。   单萃儿挺直着腰身,目不斜视的跟随着娘亲踏进厅内。   只见里间来来往往的婢女形色匆匆,手里分别端着果盘点心之类的吃食纷纷送到各个夫人的面前的几案上。   上首坐着东道主,许家的老夫人,布满皱纹的面容看着严肃精明,此时却被身旁的少女逗得笑眯了眼,眼角的细纹皱的一路延向上,跟朵菊花似的。   众多夫人衣着光鲜亮丽的坐在席间,大致扫眼过去,还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伴在自家长辈跟前跟着谈笑。   单萃儿等人出发的晚,已经算是迟到了,因而一进门,谈笑声陡然间便戛然而止,厅内的众人的视线纷纷朝着门口的几人看去。   待众人看清门口站立之人是何人后,认识林夫人的,脸上不由的带了一丝看好戏的模样,不认识的,只当她们是许家亲戚,目光在两人的衣着和面容上停留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席间一名衣着素雅的夫人从席间走了出来,对着姚淑宁微微颔首,转而对着林夫人道了声歉意。   “弟妹一路奔波倒是辛苦了,也怪我们请帖发的晚,让你和萃儿来的如此匆忙。”   “不碍事,倒也没晚多久,刚好赶上晚宴。”林夫人摇了摇头。   “你二人的座位在我和嫣然旁边,还请跟我来。”   田婉松了口气,目光在单萃儿的脸上停顿了一霎那,随后又收回目光,先行一步,领着二人落座。   一路上,马车晃晃悠悠,虽说比那驴车好上很多,但单萃儿也禁不住这么久的晃荡,一落座,趁着众人视线又转移到别的地方,不慌不忙的用衣裙下摆遮盘坐起来的腿。   手借着衣裙的遮挡伸下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酸涨的小腿。面容上挂着笑意,丝毫看不出异样。   清荷跪在自家姑娘身旁,将自家姑娘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哑然间,默默的调整了姿势,将别人望向姑娘的视线挡的结结实实。   厅内的夫人们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话题,无非就是哪家的小姐与哪家的公子定亲了,或是最近新出了什么胭脂首饰,无聊的很。   单萃儿看了看正和别的夫人叙旧的娘亲,识趣的没去打扰,悄悄地摸到安嬷嬷身边,低语道:“不是说家宴嘛,这么多人莫非都是表叔家的亲戚?”   她记得三年前的家宴上,可没有这么多人。   安嬷嬷瞅着偷偷摸摸的小姐,严肃的面上柔和了些,轻声回道:“这次虽说是家宴,但主要是为了许家小姐们办的,特别是许家大姑娘去年便及笄了,估计也向想要给许家大姑娘相看人家了。”   说罢,无奈的盯着单萃儿粗糙的皮肤,想了想,又道:“不然,夫人又怎么会在走之前,让你把自己打扮打扮,姑娘你今年九月也要满十五了,及笄礼也要到了,指不定这次也能相中心意之人。”   单萃儿一听,呆了呆了,抓住了重点,皱眉道:“这席上全是女子,要怎得的相看?”   “瞧小姐说的,今日这家宴不过是各个夫人们过来探个底的,观察姑娘们的品行样貌的,待第二日,才是真正的赏花宴,到时候公子小姐们可聚在一起赏花。”   安嬷嬷没说的是,夫人因着和许家关系并不亲近,又因些前程往事,本是不想来的,免得徒增不快。   但这许夫人让送帖的小厮带了口信,透出了这些意思,林夫人惦记着小姐的姻缘大事,这才答应前来。   这些年里,夫人常年外出,受了不少闲话,夫人自己倒是不在意,可以她还有个孩子,深深知道外界的眼光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是一种打击,便在单萃儿五岁那边从城里搬到了偏远些的乡下村里。   哪知,单萃儿的野性子也跟着长起来了!时常让林夫人怀疑当初搬家的举动是否是正确的。   单萃儿听着还要再呆两日,倒也没有不乐意,本来她就打算在城里多留一日逛逛,买些小玩意回去打发时间。   正当单萃儿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寻思去哪溜达的时候,堂上忽的有人话题一转,视线朝着单萃儿看去。   那夫人眼眸中充满了十足的打量,笑着对姚淑宁道:“淑宁,怎的不介绍介绍新来的妙人,也不知道来的是哪家夫人,也不知唤什么,倒是显得我们无理了。”   此言一出,众人视线纷纷从四面八方朝着单萃儿等人涌过来,好奇的,打量的,看好戏的,各种都有。   姚淑宁轻笑道:“是我家相公表弟家的夫人和女儿,林夫人林玉夕,单家小姐单萃儿。因着路远,好几年不曾回来过,你没见过也是正常。”   在场不少人闻言一惊,单家的夫人和女儿,莫不是十几年前便搬走的那个单家!   要知道,当年单家的生意可谓是遍布整个天元国,据说就连沙漠戈壁,荒草蛮生之处也会有单家商队出没。   更何况,已过世的单家大爷只有单伟这么一个独子,引得无数女子想要嫁进单家。   哪料到当年单家儿子不惜断了幼年便定下的婚约,和林家的大儿子为了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女子,让这两个表兄弟差点闹掰了。   又有谁能想到,林夫人嫁到单家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她那夫婿便抛下她,一头埋进佛堂里,让林夫人守了活寡,也让外人足足看了笑话。   而姚淑宁正是当年与单伟的定下婚约之人,当初被人耻笑的人,现如今却嫁给了林家的二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已育有一子一女,幸福美满。   而被羡慕的对象如今身边只有一女陪在身边,令不少知情的人唏嘘不已。   而被注视的两位主人公,面色谈定不变,坐姿端正大方,就连那女儿也挺直着脊背,虽说长相普通,但那一身红衣倒是衬的那纤弱的身姿颇有些风骨。   林夫人轻轻颔首,默认姚淑宁的话,似是没察觉到四面八方被包围的视线,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道:“众人唤我林夫人和玉夕皆可,小女此番前来,也是担忧我一路上出事,这才跟来的。”   言外之意,就是我家女儿很孝顺,性子不错。   单萃儿听出了娘亲的言外之意,嘴角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一开始说话的夫人这几年才从别的地方搬过来,自不知十几年前的往事,亦没察觉道此时的气氛,只惊讶用手帕捂住嘴,奇道:“既是单家夫人,为何又称为林夫人?”   坐在首位的老夫人余光不满的看着那愚昧的夫人,心下一阵不喜,慢慢开口:“玉夕本姓为林,称之为林夫人又有何不可!”   那夫人脸色一僵,讪笑道:“自古出嫁从夫……”岂料,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   “因我常外出做些小生意,时间久了,便是这般称呼了。”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毕竟这年头除了一些特定场合外,女子抛头露面与那些男子打交道本就是闺中女子们极为忌讳的。   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来闲言碎语。   老夫人身边的少女这时忽然笑道:“祖母,您瞧,我时常想外出买些首饰,您总是不放心我,总是不肯让我出门,可您看,林姨这不是好好的嘛,还能为家中挣了不少银两,手中的银两自是想用就用,不必通知府内的账房先生。”   单萃儿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少女正是她表妹,许嫣然,打小就坏心眼。   她保证,许嫣然肯定不是来解围的,在她看来,估摸着是手上的银两都用完了,想借着娘的由头,要银子呢。   果不其然,就听见老夫人哈哈大笑,嗔怪道:“你啊你,可是银两不够用了,也罢,小姑娘家家的,多些个首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好找个如意郎君。”   说罢,吩咐身边的老嬷嬷道:“待会从老身的私库中拨五百两给嫣然。”   随着老夫人的笑声,众人好似才回过神,纷纷打趣。   “嫣然姑娘果真如传闻中所说又漂亮,还识大理,懂事。”   “是啊,将来要是谁家娶了嫣然姑娘,倒真是那户人家的后宅之幸啊。”   一番话,许嫣然的脸色变得红润了不少,连连摆手,谦虚道:“哪里的话,我可不及表姐,她可比我优秀多了。” 第15章   十五   众人沉默一瞬。   这单家姑娘一眼瞧上去,虽说身姿曼妙,但是这长相终归差点意思。   且方才看着这姑娘的反应,也不像是个机灵的,听说又是个娇弱的主子,这……她们可不想娶回一个病秧子。   心中想法快速闪过从众人心中闪过,反倒导致没人接这话。   老夫人对这事不在意,她虽说是单伟的表姨,但和那去世的单老夫人并非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她原先只是庶出的女儿,关系本就不亲厚。   到了单萃儿这辈,关系更是生疏了不少,寻常几分往来过过面子也就罢了。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老嬷嬷瞅着时辰差不多了,低声询问:“老夫人,来的人都齐了,可需上菜?。”   老夫人缓慢的点了点头。   吃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吩咐道:“待会记得给玉夕和萃儿安排两间屋子,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老嬷嬷点头连忙应下。   一场宴会,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有些人吃的识不滋味,有些人,例如单萃儿吃的倒是欢快,反正再怎么样,她也不会饿着自己。   全然不知道正在安安观察的她的夫人们见此,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等大伙散去,月牙已经高高的悬挂在天上了。   宽敞的胡同里马车走的七七八八,她们的马车倒是在其中显露出来,显得有些寒酸。   阿酒牵着马匹,迎上来,将小矮凳又抽出来,刚放在地上,就听后头远远的的传来一声“还请林夫人和姑娘留步!”   单萃儿纳闷的回头看去,见是那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林夫人停住脚步,回头行了一礼,轻声询问。   “哎……也是怪我,方才席间太忙了,忘了告诉您二位了,”嬷嬷拍了拍自己的脑子,懊恼道:“老夫人已经吩咐我打扫了两间屋子,明日还有一场赏花宴,您二人舟车劳顿,不如今夜留宿两晚,等后日再走也不迟。”   林夫人本是打算去城里单家的住宅,闻言,思索了一番,应下了:“也好,那便麻烦嬷嬷了。”   嬷嬷笑了笑,“您这说的什么话,这有何麻烦可说的。”接着,派了一婢女领着二人前往客房。   二人的客房是连在一起的,算是一个小院子,屋内的设施虽说没有单府内的好,却也不差。   单萃儿伸出手顺手摸了摸桌面,捏了捏指尖,抬起手,看了看,一丝灰尘也没有,倒是干净。   单萃儿打量着窗外的月色,摸了摸下巴,眼底陡然间出现一丝丝笑意,回头望着正努力铺床的清荷道:“清荷,要不要出去耍耍?”   跪爬在床上的清荷手上动作一顿,旋即有吭哧吭哧地铺起来,闷声道;“小姐,你别想了,今夜夫人便睡在隔壁,你这有些响动,夫人肯定会察觉的,而且,夫人说了,今日和今夜你都得安安分分的,不许闹出事儿来。”   单萃儿想起自家娘气的武力,顿时萎靡起来,踢掉脚上的绣花鞋,又脱掉长袜,便爬到软榻上,叹了一口气:“娘还说了什么。”   清荷想了想,摇头:“没了。”   说话间,床也铺好了。   刚下床,又瞧见自家姑娘赤着双脚,时不时晃悠几下,足上并未涂那些灰色的胭脂,莹白的月光下,衬那双足周边好像范了一层柔光,好在清荷已经见惯不惯了。   此时拉着脸,无奈道:“小姐!这天气还没有完全暖和呢,夜里凉,您怎么又将鞋袜脱掉了!”   “又有何妨,反正待会也要洗漱安睡了,此时不脱,到时候也是要脱掉的。”   单萃儿浅浅的一笑,见清荷被自己堵得哑口无言,不由得扑哧一笑。   连连摆手,“好吧好吧,你家小姐我不出去了,洗漱完我就睡了,保证不溜出去!”   “真的?”清荷有些怀疑。   “真的不能再真!”单萃儿摆正姿势,就差对天发誓了。   可惜,清荷走之前怀疑的眼神就没落下过,明摆着不信。   单萃儿笑眯眯的目送清荷出门后,整个身子如若无骨一般,手趴着枕头,倒在软榻上,偏着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因为月光越发静谧的世界。   思索着席间打听到的话。   在她的记忆里,她便是土生土长的牛家村人,家里做了些小生意,亲戚也都比较有钱,倒是没想过家里的生意遍布各地,也难怪母亲常年不在家中。   至于父母之前的关系,她自小便知道他们二人略有些不合,但却能谈得上相敬如宾,他们从不吵架,也从来没有为对方急眼过。   说起来,她连爹的面一年都难的见一次,就连生辰礼,大多都是父亲身边的小厮送来的。   她不是没有尝试撮合父母亲,但最终结局也不过围坐一桌,然后面面相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徒留她自己一人尴尬。   自那以后,她就不再尝试这件事儿,阿娘和阿爹的缘分可能只到如此,再多怕是不可能了。   单萃儿想着想着,困意不自觉地便上头了。   迷迷糊糊间,脑海中快速的闪过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嗯…… 好像在哪见过……   但困意来的实在太快了,没多想,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单萃儿是被清荷那丫头硬生生的念咒似的喊声惊醒的。   单萃儿半睁着眼坐起来,眼前还是糊的,发丝凌乱的铺在身上,亵衣松松散散,腰间的系带彷佛下一秒就能散开一样。   “小姐,今日是许家赏花宴,宴请宾客的日子,您得早点起来,我给您打扮的漂漂亮亮,让昨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睁大狗眼!”   那巴拉巴拉的小嘴,震的单萃儿脑子一瞬空白,听到打扮,下意识的望了望窗外,窗外隐隐约约透着一丝光亮——那是初升的太阳。天还没全亮呢……   单萃儿转眼间又闭上了眼睛,哼了哼,带着鼻腔含含糊糊道:“清河,咱们打个商量,这天好像还没全亮,要不咱们再睡会儿?”   说着,也不管清荷什么反应,脑袋往被褥里一塞,倒头又睡了过去。   “小姐!”   清荷欲哭无泪,又开始拽起被子来,自家小姐哪都好,就是这起床气不知怎么来的,怎么……怎么……这么费劲儿……   等清荷气喘吁吁的将单萃儿拖起来拉到梳妆镜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外面人声已经开始响起来了,隔着一道墙,外头远远的便传来含糊不清的交谈声。   清荷一点一点的梳着单萃儿的长发,将凌乱的发丝一一收拾归拢到手中,嘴里的话巴拉巴拉又开始吐个不停。   “小姐,我方才来的时候,都已经看到好多姑娘梳妆打扮完了,在外头逛呢,您着起的也太晚了。”   单萃儿无精打采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偶尔打个哈欠,没多久,又眯上了眼睛。   正打盹着呢,耳边忽然响起清河的尖叫声。   猛然一惊,睁开眼的瞬间,清荷那张放大版的圆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单萃儿猝不及防打了激灵,神醒来大半,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仰去,看向清荷:“怎么……怎么了?   清荷眼中满是慌张,眼眶一红,哭丧着脸道:“小姐,您的脸怎么还是那么粗糙啊,可脸已经白回来了啊,是不是那破胭脂的问题?”   “小姐啊~这可咋整啊……”清荷越说越沮丧,“早知道我就不该让您用那盒胭脂,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单萃儿一听是这事儿,轻咳了一声,知道是上次没说清楚吓坏了这丫头,连忙解释道:“那盒胭脂的颜色效用是一天,但是粗惨的手感需要一天一夜才能褪去。”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下的肌肤摸起来仿佛是抚摸粗糙的米糠一般,确实不太舒服。   “今日还是用那盒胭脂吧?”   清荷的心落下又提起,疑惑的看着自家小姐。   “你家姑娘我可不想这么早相看人家、更别说嫁人了。”单萃儿捏了捏清河肉肉的脸颊,笑道。   “多陪陪你们这些小丫头,带你们吃香喝辣的,不好嘛!”   清荷犹豫了一瞬间,想到以后和小姐相处外,还有个姑爷也要和小姐相处。小姐留给他们的时间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多,说不定以后去哪都还要报备给姑爷。   于是果断将那盒胭脂一点一点地抹在自家小姐的面上。   望着面前忽然间笑意加深的眼眸,不知道为啥,后背一寒,忽然觉得好像有哪不太对劲……   刚抹完胭脂,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得了单萃儿的一声应答,这门才被人从外面拉开。   林夫人带着安嬷嬷进门,目光触及到女儿依旧暗淡的脸色,迟疑了一会儿,问“萃儿,可是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单萃儿眼神从柜里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衣裙中飘过,拿出一件水蓝色的衣裙,往身上套。   那柜子里的衣物都是昨日老夫人吩咐婢女们挂上的。   不过显然忘了自己脸上已经抹上了胭脂,配着那水蓝色衣裙,衬的那肤色越发显黑。   林夫人和安嬷嬷等人,误以为这是单萃儿的想法,默契的没有出口提醒单萃儿。 第16章   十六   此番赏花宴并不在许府内举行。而是在距离城外的一处花谷内。   据说那花谷的花皆是一名老人栽培的,后来老人用他全部的积蓄买下了这一片花谷。   这片花谷对闲散游客开放且不收取任何费用,但要是想整整包下一天以作私人宴会之处,确是需要收取银两的。   单萃儿坐在马车内,打量着沿边的景色。   刚出城的时候,路边还有不少行人挑着扁担,行李来来往往。待马车越是往前走,人就越来越少,还走在这里的人不是途径这里的赶路人和特地去山上打猎的猎人,便是一同去参加赏花宴的宾客。   路边的景色由荒草丛生,逐渐变得花团锦簇。   没多久,马车内忽地一阵动荡,紧接着,一名小厮声音从车帘外传进来。   “敢问可有请帖?”   单萃儿听不清对方又说了什么,透过车帘,忽然瞥到了不远处的林中闪过的一丝藏青色的衣袖。   单萃儿愣了愣神,脑海中极快的闪过那小和尚的身影,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是对方,这儿距离青山寺可是需要三个多时辰的路程。   青山寺的人跑着花谷干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小姐,你看什么呢?”清荷瞅了瞅 ,顺着单萃儿的视线看过去,无非就是些花花草草的。   哦,不对,那林子下面站着一名男子和一名小厮。   带着关于小姐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这样的想法,清荷努力睁大了双眼瞧去,带看清后,忍不住眨了眨眼,飞快的收回了目光。   那男子远远看着身形还行,个儿也高,但脸上的麻子简直多的可怕。   清荷幻想着,自家貌美如花的小姐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满脸麻子的男子身上,陡然间抖了个寒颤,不行,这男子配不上小姐。   府内的老人说小姐家已经够有钱了,将来找郎君的话。那郎君可以没用,但是得要找个俊的,不然影响下一代的容貌了,她还想看漂亮的小小姐或小少爷呢……   见小姐还在出神的盯着那男子看,看不下去的清荷,扭捏了片刻,扯了扯小姐的衣袖,“小姐,你喜欢脸上有麻子的郎君吗?”   “嗯?”单萃儿回过神,扭头看着扭扭捏捏,眼神不知道躲闪着什么的清荷,迟疑了片刻,顺着清荷躲闪的视线看过去。   一名满脸麻子的男子自认为优雅的抚摸着手上的竹叶,那眼神,好似这叶子是他情人似的。   那男子似乎意识到有视线在他身上打转,猛地朝单萃儿二人的方向看来。   那男子本是游玩经过此处,忽然间望见一片竹叶就在他的面前被只鸟啄了下来,不由心生感慨。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偏头看去,却吓一跳,那马车的车帘里投出两颗脑袋,其中一名水蓝色衣领姑娘长得有些磕碜,这便不提了。   还有一名鹅黄色衣领的姑娘倒是长得水润润的,也不知是这城里哪家小姐带着如此磕碜的丫头。   想了想,又了然的点了点头,所谓绿叶衬红花,想必这也是那姑娘的用意,但这用他人的样貌衬托自己,这心思未免有些歹毒……   单萃儿远远的见那男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看着她们的眼光越来越奇怪,下意识问清荷:“我倒是不喜欢麻子的,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也必定不会拆散一对鸳鸯的。”   “小姐,你说什么呢!”小姐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心中又是高兴又是羞愤,高兴的是小姐并不喜欢这样的人,放下了心,羞愤的是她的眼光在小姐眼里难道这么差吗!   单萃儿讪讪的呵呵笑了一声,“是嘛,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小姐!!”   单萃儿见小丫头脸越来越红,识趣的闭上了闭嘴,将帘子放下,见那圆润的脸蛋还红着,小心的补充了一句:“你家小姐我可放下帘子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看了,不看了就不羞了。   当然,这一出意外,在另外一辆马车上的林   夫人和安嬷嬷并不知情。   林夫人下车看到跟在单萃儿身后的清荷,脸色红润润的,倒像是山上那些猴屁股了,惊讶道:”可是车里过于闷热?”   可单萃儿她们乘坐的这辆马车是许家提供的,虽说比不少自家的马车舒服,怎么样,也不应该热成这样啊。   单萃儿和清荷自然看出了娘/夫人的想法,正当清荷支支吾吾不知道说啥的时候,胳膊忽然被轻轻的碰了一下。   随机,就听单萃儿淡定的声音:“方才在车内,有些许无聊,讲个几个笑话,清荷这丫头经不住逗,笑岔了气,脸这是胀的。”   林夫人狐疑地看向清荷,见清荷连连点头,便罢了,倒是训了几句单萃儿。   又嘱托了几句,让单萃儿待会别乱跑,好好的呆在人群里,这花谷毕竟是在山上,说到底,还是有些许不安全,山上牲畜也多,没有必要,不要走出花谷的位置。   单萃儿连连点头,林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如今的模样,还想嘱咐的话慢悠悠的吞回肚子里,想必这般模样的女儿应该不会引起什么男子尾随的事儿。   不知为何,眼下越看女儿今日这妆容,越看越满意。也都是怪自己没有想全,宴会上这男子邀请的多了,难免起冲突。这要是因为一个女子起了什么争执,说出去,终究不好。   “娘,那我先走了?”单萃儿等了等,没等到母亲开口,眼神瞅了瞅远处的林子,不由开口道。   “小心点。”   单萃儿颔首,得到了母亲的首肯,就带着清荷准备去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打算一直呆到午宴。   安嬷嬷看着越走越远的单萃儿,轻叹道:“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老奴还记得刚出生的小姐就两个巴掌大小,如今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是啊……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快二十年了。”   林夫人抬头望了望天,洁白大片的云慢慢的往前飘着,细碎的光影从云边晕出一抹柔光,不知想到什么,眼眶悄然湿热了些许。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清荷一步三回头,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人群,好奇道。   “散散步,这几日坐马车坐的腰酸背疼,今日这大好天气,当然得好好的出来走走!”   单萃儿抿了抿唇,眼神止不住的往林中瞧去,郁郁葱葱,光影迭嶂,除了竹子还是竹子,什么都没有。   难道方才马车上看到的真不是青山寺的和尚?   此时单萃儿已经走的很远了,原先还能听见些许交谈声,眼下除了风吹过林间发出的呼啸声,已经看不出一点有人影踪迹的痕迹了。   清荷有些害怕,静静地跟着自家小姐,伸手扯了扯单萃儿,低声道:“小姐,我们已经离开花谷很远了,马上也要到午宴了,我们不如先走吧。”   单萃儿收回视线,察觉道清荷的惧意,转身牵住清荷的手,安慰的拍了拍小丫头的背,启唇道:“走吧。散步也散够了。”   看来确实是自己眼花了,可能是今日来赏宴的宾客有穿着藏青色衣物的。   单萃儿想起那又呆又倔的小和尚,心中就恨得牙痒痒,但那小和尚,确实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俊的人。   啊……想去青山寺捐香火钱了……   单萃儿身子一垮,双手抱住清荷的胳膊,深深地叹了口气,忧郁的眸子望望天,又望望地,开口道:“清荷,我想要回家了”   回家洗洗眼睛,想去看漂亮的东西。   清荷摸不着头脑,为难道:“清荷也想回家了,但是小姐,你之前不是说过,还想要在城里的街市上逛逛吗,城里的街市上有好多漂亮的小玩意。”   可是小和尚更好看啊!当然,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她颓了:“走吧,还是去席上看看有什么吃食吧!”   竹林的深处,念无看着那逐渐远去的水蓝色和鹅黄色背影,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挖着草药的师兄,迟疑道:“师兄?”   “怎么了?”念空小心捧着戴着泥土的草药根放进背后的竹篓里,闻言看向念空,“可是有什么不认得草药?”   念无摇了摇头:“方才那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施主们走了。”   念空用干净的抹布擦了擦面容的沾到的些许泥印,嗯了一声,见师弟没有什么要问的,又蹲下身子小心的挖起草药来。   念无接着问:“可是,我觉得其中穿水蓝色衣袍的施主看着好生眼熟,”说着,挠了挠头:“可是我应该没见过长的这般……”   念无斟酌了一下词,眼睛一亮,说:“这般有特色的施主。”   念空挖着草药的手猛地一抖,目光复杂的看着念无,轻叹道:“师父平日让你无事的时候,多看看经书,哪怕不是经书,看些识字的书也是好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方才那女施主不能称之为有特色,有特色一般不用来形容人。”   “可女施主那般,我也找不到什么词形容了。”念无茫然道。   念空想了想,眉间一皱,慢慢吐出几句话:“佛经中说,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你看施主,看上去比较有特色,可能是你觉得,但实际上你眼前看到的可能并非是这样。”   念无有些不太懂,不知想到什么,差异道:“也就说,施主此时的面容极有可能是伪装过后的,实际上,施主真实的面容可能更加有特色!?”   念空拧了拧眉头,旋即松开,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念无的话。 第17章   十七   “啊切!”单萃儿秀气的鼻尖耸动,鼻内一阵痒意,猛地打了个喷嚏。   被挽着的清荷一惊,连忙抽出手,从袖中摸索着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视线不住地往单萃儿身上的衣物扫去:“小姐可是穿的少受凉了?”   说着,便伸手朝着水蓝色的衣物摸去,触手可及之处,丝柔光滑,轻薄的仿佛没有什么重量。   布料倒是极好,可关键在于,小姐平时身子就偏冷,比平常人就要多穿一层,更何况这还没到热的时候呢,怎么就穿的这般轻薄!   迟钝的脑子溜溜的转的急快,转眼间就想明白了,定是自家小姐爱美的性子出来了,不愿意穿的臃肿。   单萃儿接过帕子捂住口鼻,眼看着这丫头眼神一凶,瞪大了一双眸子,就要说话。   暗道不好,这小丫头说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住。   连忙咳嗽了几声,一只手捂着心口处,脑袋一歪,轻轻靠在清荷的肩上,慢慢的蹭着:“清荷,我觉得我对着这片林子可能过敏,咱们还是快走吧。”   清荷狐疑的看着自家小姐,她自小伴着小姐长大,她怎么不知道小姐对竹子过敏!   不过见小姐皱着眉头,可见尤怜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咯噔吞回了肚子。连忙扶着自家小姐回了花谷。   幸好花谷额午宴快开始了,陆陆续续的人纷纷从外间落座于席间,倒是此时没什么人注意到二人,单萃儿和清荷顺利的从人群中溜回了林夫人身边。   安嬷嬷侍奉在旁,眼疾手快,倒了茶分别递到林夫人和单萃儿身前。   林夫人稳稳地坐于席间,执一杯清茶抿了抿,见女儿才回来,又见女儿这面容,似乎有些不高兴,眉间一挑,不动声色问道:“宴席马上要开了,怎得才回来,可是路上遇到了事儿?”   单萃儿走了一路了,早就渴了,此时盘腿坐直,刚坐稳便直接伸手拿过茶,以衣袖掩于身前,遮挡住四周时不时打量过来的视线,猛地喝了几口。   待解了渴后,方才慢吞吞回道:“未曾遇到什么意外,只不过女儿散步散的远了些,这才回来得有些迟。”   青山色的和尚没找到,反倒是找到了一片竹林。   林夫人没料到是这个回答,自己的女儿除了外出闯祸,对野外踏青这事儿素来没什么兴趣,今日怎得这般反常。眼神下意识看向了清荷。   清荷注意到夫人投过来的视线,绷直了身子,连连点头。   是去散步了,但是小姐不听夫人您的话,出了花谷。望着夫人温柔的目光,又察觉衣裙下摆那来自小姐时不时的拉扯感。   清荷心中心中的天枰慢慢的偏移,默默对夫人道了歉,只顾着点头不说话。   林夫人眼中闪过失落,打起精神,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家女儿,莫不是在场这么多的儿郎们,一个都看不上……   单萃儿低着脑袋,一口一口地喝着安嬷递过来的茶,装作没注意到娘目光。   她自然知道娘的意思,她也想找个郎君,如若没有遇到那小和尚,她今日可能就听娘的意思,在这里寻个合眼的,相处相处说不定就嫁了。   可她自小便喜欢好看精致的东西,虽知道那是个出家人,可她若是不试一下,终究有些不甘心。   虽说林夫人很少长时间陪伴着自己的女儿,但毕竟是亲生的,瞧见女儿这几日总要将容貌遮的举动,哪能不知道女儿的意思。   林夫人幽幽地吐了口气,闭了闭眼,罢了罢了。   萃儿姻缘这事儿她便不再管了,如若真的如当日所言不嫁人,单家也是养的起的。   母女二人说话间,婢女们陆陆续续上齐了吃食。   单萃儿瞅了瞅眼前的菜肴,点心,糕点,水晶饺……种类倒是比昨日家宴上的菜肴多上一些。   老夫人坐在首位,扫视着在场的儿郎,浑浊的眼神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苍老的如同年久失修的木门嘎吱声的嗓音传来。   “今儿这赏花宴啊,花美,人也美,瞧着你们年轻人 ,老身倒也觉得自己这把活不了多久的老骨头也变的轻便了不少。”说罢,那面上的褶皱笑得更深了。   坐于女子席位对面的一名身着素白衣袍的少年忽地站起来,双手抱拳回礼道:“许老夫人怎得会有这般想法,谁人不知当年许老夫人一路拉扯养育许老爷长大,直至走到了郡守的位置。您这等能人,定能长命百岁!”   老夫人一生中最自豪的便是她幸苦拉扯长大的儿子,又见这少年郎话说的又好,不禁喜笑颜开,连连道了声好旋即吩咐身旁的嬷嬷赏花宴后赠下一柄玉如意。   不少人惊呼了一声,目光纷纷聚集在少年的身上,这玉如意已是稀奇,更可贵的是,这少年今日入了老夫人的眼缘,也就是说也入了郡守的眼,今后前途指不定的如何呢。   而坐在女席中的众位姑娘,待看清那少年风神俊朗的模样,已然有不少女子红了脸。   这少年名唤魏延,并非世家子弟,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来此赏花宴也是跟着许家二公子许秀文来的。   午宴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名少年,倒是没想到这少年跟在许家二公子身后闷声不吭的,关键时候倒是一鸣惊人。   又有不少人暗暗鄙夷,对这少年拍马屁的行为颇为看不上。   那少年目不斜视,道了声谢,便缓缓坐下。   女席上的一角,   许嫣然眸光缓慢的在单萃儿身上打量,少女今日身着一身水蓝色襦裙,身形纤细曼妙,坐姿端庄雅致。   本是个美人才是,却因暗淡无神的面容,再配上水蓝色的衣裙,让少女的肌肤显得尤为黑,尤其是在今日这赏花宴上这么多佳人的衬托下。   少女却彷佛没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丑陋一般,看不出一丝自卑,怡然自得的坐在那一方坐垫上,不时地喝上几杯茶。   许嫣然目光触及对方脸色一如昨天的暗淡,没有丝毫褪去的模样,停顿了一会儿,随机不知想到什么,眸光不由得闪了闪。   “嫣然,这不是你的追求者吗?”许嫣然身旁的姑娘此时忽然小小的惊呼一声。   “什么?”许嫣然一愣,察觉到单萃儿似是要移过来的视线,连忙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姑娘。   那姑娘指了指对面男席,小声道:“诺,我记得那个人好像经常在你家出没,好像还借着你堂哥的名义送给你不少东西呢?”说罢,又朝着许嫣然挤眉弄眼,调侃的意思十分明显。   许嫣然皱着眉顺着那姑娘指着的方向看去,见是堂哥的跟屁虫,眼中闪过一丝不喜,冷淡道:“我并不认识他,他送的东西,我也都原数送回了,还请不要将他与我相提并论。”   那姑娘神色一僵,讪笑道:“嫣然说的是,这等小户之家确实不值得与你议论在一起,都怪我嘴快,嫣然,你也别不高兴了,这魏延便算了,但今日来的有不少是城中有名有姓之人,可曾有哪位看的上眼的?”   要知道,不少人便是冲着这许家嫡女而来的,娶了许郡守家的唯一一个女儿,可谓是一大助力,且这许家嫡女的孝心和才女的名声在城中也算是人人皆知的。   许嫣然沉默了一瞬,想到什么,心中紧了紧,摇头否认:“并没有,自古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不是我们议论就可以的。”   那姑娘闻言,神色越发尴尬,察觉出许嫣然此时心情不好,默默地闭上了嘴。但家中让她打听的许家嫡女的喜好没问出来,回去势必不好交代,再怎么样,也要想个法子交好。   苦恼间,忽然发现这许嫣然的眼光时不时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黄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是昨日在许家家宴上看到那对母女,听说是许家的表亲。   看这样子,许嫣然似乎不太喜欢那对母女。   黄婷轻轻的晃着手上的团扇,目光触及到男宾那边,忽然心生一计,思索了片刻,悄然凑到许嫣然的耳畔,柔声道:“嫣然可是不喜那对母女?”   许嫣然一惊,猛然回过头,眸中似是戒备:“你想说什么?”   “嫣然别激动,”黄婷弯唇一笑,团扇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几案,笑道:“您要是不喜那对母女,我倒是有法子帮您整治一番。”   说罢,停了停,等了一会儿,意识到许嫣然并未打断自己的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   黄婷环顾四周,见众人目光还聚集在男席那边,凑到许嫣然耳边,对着许嫣然狐疑的目光,轻声道:“林夫人毕竟是长辈,不好糊弄,周身又那精明的嬷嬷的守着,自然是不可以动的。”   “那你和我说有什么用。”许嫣然皱着眉,说着就要离开黄婷的拉扯中。   黄婷见许嫣然要走,一急,赶忙拉住:“嫣然别急啊,咱们虽说动不了林夫人,但是那单萃儿,咱们还是动的了的。” 第18章   十八   十八   许嫣然闻言,扭头看向黄婷,见她信誓坦坦的模样,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而后顺着黄婷的一拉,顺势坐了回去。   不远处的许夫人察觉到女儿那一处的动静,女儿像是和旁人起了争执,倒是不担心女儿会受到欺负。   毕竟,在这偌大的城中,还没什么人敢欺负郡守家的嫡女。   换作平时,许夫人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现如今老夫人心情正是大好的时候,嫣然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不然,城中之人今后该如何看待嫣然。   奈何自己走不开身,只得吩咐身旁的婢女去看着嫣然。   许嫣然正等着听黄婷的法子,忽见对方目光尴尬的看着自己身后。   纳闷之余,朝后看去,发现是母亲的身边的婢女正往他们这个方向来,许嫣然下意识的认为是母亲寻她,目光寻到母亲那里,却见母亲目含警告的看了看自己,又朝自己旁边看了一眼。   旁边?   许嫣然脸色猛地一僵,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这是让她安分点。   果不其然,那婢女走到许嫣然身边,行了个礼,低着头小声道:“夫人见小姐似有不便之处,命奴婢前来侍奉小姐。”   这是母亲的人,许嫣然不好拒绝,沉默了一瞬,挥挥手让婢女往后面站远一些。   余光见那婢女离的稍稍有些距离后,目光随即规规矩矩地落在前方,方才继续被打断的话题,“你接着说,什么法子?”   黄婷从那婢女身上收回视线,闻言,笑道:“此时说起来也好办,也幸而此番赏花宴在花谷中举行,嫣然可知,这花谷一开始本是因为山中野兽和林中清泉而闻名的,此处本就是虎险山的一处山脚罢了。”   许嫣然一惊:“野兽?可来此处的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野兽?”   更何况她自小便在这里长大,虽然鲜少出门,但是这片区域有些什么她大致还是知道的,她从未听说过这里有什么野兽。   黄婷见许嫣然眼中充满了怀疑,知晓许嫣然为大家闺秀,甚少出门,随即了然道:“这就说到当初买下这个这片山谷的老人家了,不过这还是我年幼时,听家里的老仆说的。   那老人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这野兽遍布的山野间开满了花,更神奇的是,在此之后,这山脚下的野兽也都不见了,据说这些野兽都被赶到了山顶。”   许嫣然听这一番话,倒是没什么触动,毕竟她未曾真正见过这些所谓的野兽。她只关心能不能整到单萃儿。   原以为黄婷会有什么法子,哪知却是这些陈年往事。   “所以,”许嫣然皱着眉,打断黄婷的话:“你说的这些与单萃儿有什么关系?”   黄婷被打断也不恼,眉间一挑,低声道:“据说老夫人决定在午宴过后办一场赛事,众人可两两组队亦或者多人组队,在这花谷中寻得最好的花,最终交由花谷中的守谷人判断,胜出者,赏一千金。”   “这些连我这个孙女都不知晓,你又是从何得知?”许嫣然怀疑的看着黄婷。   黄婷尴尬一笑,顶着许嫣然的视线,支支吾吾道:“昨日家中让人打听了一下……”接下来就不肯说了。   许嫣然闻言,目光倒是复杂了不少,她自然知道对方不说下去的理由,无非就是塞了些好东西从祖母院里的仆从那打听来的。   许嫣然并不在意这件事,只要对她没有威胁,她并不在乎旁人做了什么,点头示意黄婷继续说。   黄婷偷偷的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道:“到时候,我派人将单家小姐引至林中的清泉旁,到时候再将魏延引过去,到时候您将其他世家小姐引过来,这两人孤男寡女相处在一起,也怕是洗脱不了清白了,又能将您讨厌的魏延推开,岂不是一举两得。”   许嫣然是想将单萃儿整治一番,可她倒是没想过将单萃儿的清白害去,闻言沉思了好半晌,也没说答不答应。   “嫣然,你可想好了,错过了此次机会,下次怕是没这么容易了,这单家小姐明日怕就是要走了吧。”   黄婷见许嫣然迟迟不下决心,这宴会又快要结束了,思索间,又给许嫣然加了一把火。   许嫣然猛然回过神,朝着远处的单萃儿看了一眼,想到明日单萃儿离开了,咬着牙应了下来。   另一边。   单萃儿小口小口的吃着盘中的桃花酥,忽然感觉时不时有视线往自己身上飘来,偏头看去,众人要不就是一副装出献媚的面容讨好身边之人,要不就是脸色不快的吃着东西……   怎么看,都没有人朝自己这边看。   总归不是有人看上自己了吧。   单萃儿沉默了一瞬间,另一只手悄悄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脸,嘶……这么糙的触感,单萃儿放下心了。   只当方才察觉的视线是错觉。   清荷见自家小姐面无表情的啃着手里的桃花酥,又看了看盘中快要清空的桃花酥和旁边满满的菜肴,默默的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小姐,您不能只吃桃花酥啊,桃花酥吃多了多腻啊,这还有这么多菜肴呢!您多少吃点儿菜。”   “这桃花酥好吃是好吃,可惜还是没有村里的牛大神做的好吃,”单萃儿点点头,啃完手里的桃花酥,喝了一口茶水。   看着盘中只剩下一个的粉白皮的桃花酥,语气里多多少少带了些嫌弃:“这城里做的桃花酥不仅小,还少,这一大盘就这么五个。”   清荷不说话了,木着一张脸,将小姐手上的茶杯蓄满茶后,又默默将快要空了的茶壶拿去重新沏了一壶过过来。   待单萃儿吃的差不多了,午宴也差不多结束了。   正当单萃儿打算带着清荷离开之际,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忽然站出来,同样皱巴巴的脸露出笑容,大声道:“众位大人还请留步。”   众人一愣,离席的,没离席的纷纷停住动作,望着嬷嬷,却是不知道嬷嬷众人是何意思。   人群中一青年站出身,行礼道:“不知老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按道理,午宴后正是熟人聚在一起叙旧,打法时间的时候。   只听那嬷嬷道:“今日与往日不同,老夫人说了,今儿个因着好不容易聚在这花谷之中,又可欣赏不少的名品,因而老夫人欲办一场赏花赛会,组队亦或者独自一人皆可。选出那朵花,描摹下来便可,胜出者,老夫人也有一千金的作为此次赏花赛会的彩头。”   一千金可不是一千两白银,一千金足够普通百姓过上好几辈子富裕的生活,更何况朝廷的俸禄其实并不多,当官的家中多多少少有些产业,可这一千金,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笔巨款。   这许家终究是家大业大,这一千金说拿就拿,单单是为了个赏花宴。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   饶是单萃儿,也是一惊,说来谦虚,她虽已知道自家有钱,但确实也没见过一千金。   林夫人注意到自家女儿的动静,笑了笑,淡定道:“你倒是惊讶个什么劲儿,不过一千金罢了,单是你那房中的东西,加起来怕就不只一千金。”   “!!”单萃儿瞪着一双桃花眼,扭头看向林夫人,见母亲不像是说谎的意思,眼神有下意识的看向母亲身边的嬷嬷,却见嬷嬷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   忍不住回想自己房内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细细回想起来,却茫然的发现……好像没注意到有什么值钱的玩意。   她住了那么久的寝房,自然知道里面都有些啥,可除了地毯和些家具,确实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那种夜明珠啊什么的,更是没见过。   “你啊?”许夫人见单萃儿蹙着眉陷入沉思,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摇了摇头,又道:“我从未和你讲过这些,牛家村里的人虽然质朴善良,但钱财这件事并不适合暴露。   搬家的时候,你还年幼,免得有小人套你的话,所以从来不与你说。如今长大了,倒是我忘了和你说了。”   单萃儿眯了眯眼,忽而想到什么,说:“也就是说,这赏花赛会我也就不用参加了!”   本来还想着自己把这一千金赢回来,到时候拿出一部分捐给青山寺,那小和尚必定会出来感恩戴德。   既然自己家这么有钱,她还愁啥,下次可以直接借着捐香火去看小和尚了。   单萃儿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走。   哪知林夫人给她浇了一桶冷水:“这赏花赛会,你必须要参加,即便不是为了那一千金,也要给个老夫人面子,你参加后,不用特别上心,寻个地方消磨些时间,随意画一幅画回来便可。”   单萃儿抿了抿唇,冷风一吹,上火的脑子瞬间清醒,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林夫人目光柔和下来,轻轻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后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笔墨,将女儿的名字写了上去。 第19章   十九   婢女和小厮手举托盘分别从女席处和男席处回来,嬷嬷看着这两个托盘内的纸卷,满满当当,小辈的小姐公子基本都参加了。   嬷嬷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将手中的的纸卷递给老夫人,老夫人年纪大了,也有些老花眼了,递给老夫人看不过是走个形式。   “老夫人,老奴看了眼,除了些身体不太方便的小姐公子们,其他的基本都参与了。老奴看啊,这些小辈都是不错的,知礼又知道照顾老夫人您的面子。”   老夫人接过纸卷,大致瞥了一眼,密密麻麻都是黑点,笑道:“老身已经老了,倒是不需要他们照顾我这个陌生的老人,恐怕他们大部分也都是看在林儿这个郡守的面子上才参加的。”   话虽如此,但老夫人并未生气,她一把手一把尿的将儿子许林拉扯大,众人越忌惮许林,她这个作老母亲的心底也越自豪。   老夫人看过之后,便将手上的纸卷放在一边,对着嬷嬷轻轻颔首:“此番赛事便开始吧。”   嬷嬷应了一声,随即扭头对着众人道:“此番赛事即可开始,直至日落之时还未将画品贡上者,则视为自愿淘汰。望众位公子小姐能够拔得头筹。”   说罢,便扶着老夫人进了搭建好的帐篷内休息去了。随身的女婢嬷嬷等人也纷纷告退。   众人见老夫人等人离席,这才热闹起来。   “老夫人今日怎得兴致如此之好,不仅花大价钱将这赏花宴摆到了这花谷,更是弄个出什么赏花赛会?”   “这位兄台,”一青年摇着手中的折扇,凑近出声的男子,小声道:“你是才来这城中不久吧。”   “确实如此。此番是家母吩咐我来的,确实不知其中一二,还烦请这个公子告知。”出声的男子浑身书卷气,可那作态,倒像是读书读傻了一般。   青年心中不做思量,只道:“这也难怪你不知道,林家子嗣向来单薄,许家小辈中,一共就只有五个儿女,其中林郡守就一个嫡女和一个方才三岁的稚子,林二爷家中是一名嫡子,一名嫡女,还有一名庶女。”   “可这与此番赏花宴又有何干系?”   “害!如今林家小辈中除了那三岁的稚子,其余公子小姐都已经到了可以嫁娶的年纪了,此番举办赏花宴的目的,也怕是在此。”   剩下的话,青年不在多说,可即便如此,剩下未出口的话,已经很清晰了。   此番赏花宴若是有人得了许家小姐或者公子的眼,对自身前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单萃儿跪坐在软和的坐垫上,静静的瞧着众人纷纷结伴而走,待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方才拉扯着清荷径直朝着与人群相反的地方离开。   不远处,时刻盯着单萃儿的许嫣然两人见此,不由得对视一眼,心情甚是不错。   本还想着让人将单萃儿引去偏僻的地方,没想到这单萃儿竟然自己一个人就拉着个婢女就跑离了人群。   正好她们方便行事。   许嫣然紧绷的心陡然一松,这可不怪她了,这单萃儿自己跑远了,与自己可没什么干系。   想到这,心下忽然安稳了许多,冲着黄婷挑了挑眉,笑道:“这下,单萃儿自己跑远了,你之前所说的计划可否还能正常实行。”   黄婷望着渐渐消失的水蓝色身影,闻言也笑道:“嫣然放心好了,她走远了更是方便我们行事。”   说罢,手便要挽着许嫣然,哪知许嫣然忽然后退一步,避开了去。   黄婷一顿,差异的看着许嫣然,待她看到许嫣然那静皱的眉头,不由得将伸出去的手伸回来,不明道:“嫣然?”   许嫣然顿了顿,解释方才的举动:“我不太喜欢人擅自碰我。”   黄婷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许家这大小姐竟然还有这毛病,平常倒是看不出来,可往常参加宴会的时候,不是与那许家二小姐许娉婷相处的挺好的吗!   旋即,又想到她不过今日才与这大小姐搭上话,如若不是单萃儿此人,她们二人本就是点头之交,算不得熟悉。   由此一想,心中倒是安稳了许多,笑道:“倒是我不曾晓得嫣然的习惯,倒是婷儿该赔个不是了。”   许嫣然沉默的点头,没说话。   “那……我们就先去赏花吧,后头的事情我已安排好,嫣然不必担心。”   “那边走吧。”许嫣然说罢,与黄婷左右隔着一拳的距离,便向着人群中走去。   另一边,单萃儿拖着清清荷东转转,西转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静谧的地方,这才停住脚步,拉着清荷便径直往草地上一躺。   躺下的瞬间,一股被太阳照射到的暖意顿时从身上身下透过衣物传来。   单萃儿舒服的哼了哼,仰面看着天空,透过斑驳的光影,空中的云彩若隐若现,好不容易没了那些女子的娇柔做作的声音和一些令人不悦的目光,一下子舒服起来。   她是喜欢热闹,可她喜欢的无非就是市井人家充满烟火气息的热闹,绝非是这般令人有着压力的热闹。   清荷跪坐在单萃儿身边,脑袋跟个跟着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样,左看看,西看看,恨不得把四面八方都看个清楚。   单萃儿听着耳畔传来的悉悉索索声,无奈的睁开眼,轻咳一声,见清荷目光快速的在自己身上闪过,下一秒立马又东看看,西看看的   不禁疑惑道:“清荷,你再找什么?”   此言一出,清荷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刷的一下凑近单萃儿耳边,咽了咽口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藏着些许紧张。   “小姐,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周围?”   单萃儿闻言,笑意陡然一滞,面色瞬间严肃起来,紧紧的皱着眉间,随后又不紧不慢的坐起身,慢慢的将背挪到大树下坐下。   这才拉过清荷,借着让清荷理自己身上沾到的草屑,漫不经心似的环顾四周,低声问道:“哪个方向?”   清荷手中的动作微不可见的一顿,干巴巴着嗓子,低声回道:“像是侧后方传来的视线。”   侧后方,那是她们从席上离开的方向,也就说,那人可能就从自己刚从席中出来就跟了上来。   也幸好有清荷在。   她第一次见清荷的时候,清荷七岁,她六岁,清荷是母亲在一次外出经商的时候带回来的。   母亲说清荷的父母皆是流浪者,且已亡   故,因无意中发现在路边流浪的清荷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这才将她带回来,做了她的婢女。   她们也算是一起长大,小时候单萃儿没少带着清荷出去闯祸,大部分都因为清荷那敏锐的感知逃开了府内不少人的视线。   林夫人知道的时候,也想过将二人分开,最终不过是两个小丫头片子抱在一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才没有强行将清荷带在自己身边。   不过自那以后,林夫人便让清荷时刻盯着单萃儿,禁止出去闯祸。   “小姐,这可怎么办?”   单萃儿回过神,抿了抿唇,抬眸盯着不远处的林子,这才发现那个林子是上午的时候,她们来过的那片林子。   她记得林中有一条活水的湖,她倒是可以闭息逃开,可清荷怎么办?   此处距离花谷已经有了些许的距离,反倒是不好及时求救。   单萃儿沉思了片刻,目光停留在清荷安安静静的的清理草屑的身影上,一如既往,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丫头。   “清荷。”   “小姐?”清荷眼睛一亮,“小姐可是想出什么法子了?”   “嗯,”单萃儿眼神闪了闪,避开了清荷的视线,低声道:“你还记得方才来的路线吗?”   清荷使劲儿地点了点头,肯定道:“记得。”   “你待会记得朝我们来的地方走回去,找到母亲,让母亲派人来此处寻我。”   “那……”清荷迟疑道:“小姐你呢?”   单萃儿笑了笑,眸里满是树影投下的斑驳光影,耀眼的很,清荷呆了呆,只听道小姐充满笑意如往常一般的声音。   “我就在此处等着,他们背后有人,不会轻举妄动,你慢慢走,他们便不会察觉到什么,待你觉得没有视线看着你的时候,你赶快跑,跑到母亲那里,告诉母亲,来寻我。”   单萃儿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来了没瞧见我在此处,那便让母亲循着溪流来寻我。”   清荷心中忽然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呆了呆,方才结结巴巴道:“那……那小姐不就只有一个人在这里了!我……我不能放小姐一个人能在这里的。”   说着,眼眶竟红了起来,又怕单萃儿不肯跟着一起回去,又道:“若是,若是我一个人回去,发现我弄丢了小姐,夫人会怪我的,会将我赶出去的!”   单萃儿抬手摸了摸清荷的眼角,抹去些许湿热,哄着小丫头:“母亲不会这样的,听话,快去,你要是留在我身边,一起跑,这才是害了我,你早点走,就能早点找到母亲来寻我。” 第20章   二十   清荷这才强行止住心中不断上涌的不安,狠狠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道:“小姐,我马上走,您等着我们,我们很快就来了!”   单萃儿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快去。”   清荷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站起身,行了个礼,随后克制住内心的慌乱,不紧不慢的朝着来路走去。   单萃儿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人影身上,直至待那人影看不见后,这才起身低头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借着拍草屑的功夫,余光时刻注视着侧后方的草堆里的动静。   虽然不知对方打算什么时候出手,但此地显然不可久留,周围开阔的视野明显不能让她轻易躲藏,还是要尽快走到对面林子里保险一点。   但显然是单萃儿想的太好了,还没走上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单萃儿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紧接着,   一支箭陡然紧挨着单萃儿的小腿处,直直的插入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   单萃儿只感觉到心脏忽然跳动的厉害,余光中匆匆往后扫了一眼,确是三名大汉身着短衣,蒙着面朝着自己追来。   眼看着前方不远处就是早晨看到的湖,咬了咬牙,跑得更快了,也幸好往日自己一直喜欢出去溜达,体力倒是比寻常女子好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与那三名大汉的体力想必,终究还是差了不少。   眼看着就快到溪流边,一名大汉忽然从身后猛地窜出来,紧紧的抓着单萃儿的小臂。   “你们是何人,我只是个生活在乡下村里的一名普通人家,来到这城中方才两日,莫不是这几位大哥抓错了人?”   单萃儿拧着眉头直视着抓着她的人,冷汗不由得冒出,被紧紧抓着的小臂此时彷佛不是自己一般,似是一柄虎钳生生地陷入软肉中。   这一停顿的功夫,另外两名大汉也到了。   单萃儿这才看清这三人,皆是壮似牛一般的身材,穿着黑色短衣,整个脑袋除了一双眼睛露出来,其余的全被黑色面罩遮掩的严严实实。   这三人闻言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抓着单萃儿的那名大汉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似是确信了什么,抓的比原先更加用力。   单萃儿此时算不得好看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又见这三人不肯放了自己。   眼中的神色一瞬间沉了下来,她抬头望着站在首位的男子,她看的出来,其余二人都有些忌惮这名男子。   “我知你们是受了命,我不多问,不知各位抓我之前是否有打听清楚,虽说我是乡下来的,但我表舅可是许郡守。”   单萃儿边说边盯着对方看,见对方似乎犹豫了一瞬,心中恍然,想必对方并未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快速闪了一堆想法。   忽的察觉到对方眼中有那么一丝的迟疑,单萃儿心中一动,柔和着声音,轻声引诱。   “这三位大哥,我素来得表舅的看重,你们若是放了我,你们后面的人出了什么价格,我可出十倍,你们也不必冒着得罪许家的念头,便可轻易得到十倍的酬金,岂不两全其美。”   说完,单萃儿等了片刻,察觉到小臂上的力道轻了些许,眼中的笑意微不可见的一闪而过。   趁着三人还在闷头思索,注意点不在他身上的时候,单萃儿猛地将手一抽,忍着一股钻心的痛意,抬脚极快的朝着抓着她的大汉□□踢去。   “唔……”   那大汉措不及防,痛的直接蹲在了原地,露出的眼内满是痛苦。   剩下二人见状,眸中满是寒意,也不顾蹲在地上的同伴,拿起手中的刀剑,便朝着单萃儿而来。   单萃儿左手捂住小臂,对着快速扑来的二人,弯着腰灵活的在其刀剑下闪过,而后抓住机会又是一踢,那二人并未将这瘦弱的小娘子放在眼中,因而面对那一提并未躲开。   可下一秒,一股极大的力道猛地将二人硬生生地倒退了好几步,二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随即正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随机纷纷使出全力冲着单萃儿而来。   单萃儿小喘着气快速往前方跑去,余光时不时朝后看去。虽说方才未踢到关键地方,可也给了她不少缓冲的时间。   而这点时间却已经足够她跑到湖边了。   尾随在身后的大汉眼看着就要抓到人了,下一秒,就见这姑娘跳进了湖里。   二人匆忙停下步伐,赶忙走到湖边,湖面上除了微风吹起的涟漪,方才一个大活人跳下去的水花在眼前一闪而过,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其中一名大汉站在湖边,紧皱着眉头,粗声道:“这可怎么办?不仅人没抓到,这人反而还跳了湖。”   另外一名大汉撇了撇湖水,随口道:“还能怎么办,就直接说事儿办完了不就成了。”   “这……可这人掉进了湖里……”   “怕什么,雇主无非就是想要我们将她打晕过去运到什么泉水边,眼下这虽说不是什么泉,可也算水了,我们可是好好的将人送到这里了。至于我们走后,会不会一不小心滚落湖水中,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也罢,就当这小娘子倒霉吧,一个乡下娘子,竟敢得罪官家!不要命了。”   “不过这小娘子倒是有一身力气……”   二人猛然住嘴,对视一眼,想到还有一个兄弟还在后面蹲着起不来,想起那兄弟的惨状,二人脑袋便是一头冷汗,庆幸方才没让那小娘子近身。   而另外一边,   单萃儿决定跳进湖水中就已经想到了此湖不浅,却未曾料到,不仅深,这地下水的流速远远没有水面上看的那么平静。   水中强烈的水速让她不得已,只能顺着水流而去,而水中夹杂着不少细碎的沙石,尽数砸在身上。   单萃儿就这么被硬生生地砸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夕,单萃儿十分庆幸的想,幸好之前让清荷让母亲去顺着这条河流找自己。   要不然,自己恐怕是要在外流浪些时日了。   林中陡峭的山崖下,   念无蹲在一株杂草面前,手里捧着一本蓝皮册子,眼神正在那本蓝册子上和眼前那株杂草之间游移。   “师兄,这是不是紫珠叶啊?”念无挠挠头,皱巴着张脸,这图上画的怎么感觉好像和这草不一样。   等了一会儿,却见师兄没应声,不由的站起身,往周围一看,哪还有师兄的影子。   念无抖了抖身子,这身上老林里,蛇虫鼠蚁出没最是正常不过,偶尔来一两个猛兽,也不稀奇,自己武功又没有师兄的好,眼下师兄走了,怎的将他这个小师弟忘了带走!!   这深山里,他也不敢大声叫喊,生怕惊扰到什么东西,只得赶忙收起手册,也不管那草有用没用,拔了扔进背篓里就走,一路上只得时不时小声喊几句。   “师兄~~,念空师兄~~您在哪啊~”   “我在这里。”念空从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后冒出头,莫名其妙的看了小师弟一眼,见小师弟无所事事的在林间转悠,也不摘草药,想了想回了一句。   待小师弟目光转过来,猝不及防被那炽热的目光吓了一跳,犹豫了片刻,方才慢吞吞的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小师弟,你为何一直在林间走来走去?师父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   莫不是自己的速度太慢了?   念空可不管自家师兄为何沉默了,见到师兄的那一瞬间,安全感瞬间传遍全身,他眼含热泪,连忙跑到师兄面前。   待他听清师兄口中的问题,脚步硬生生的在半途中停下来,心虚道:“蹲着麻了,因而站起来走动走动,还未完成师父布置的任务,我这就去采摘草药。”   说罢,盯着师兄沉默的视线,便自觉地往回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确认师兄那颗脑袋还在不在岩石上,时不时还在自己的视线里。   待确认师兄还在,顿时又高高兴兴的返回方才杂草生长处,从怀中重新掏出蓝册子,翻到方才的那一页,又开始比对起来。   正渐入佳境的念无,余光忽然瞥见在他们的对岸上躺着血淋淋的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从浸没血渍的衣袍上还能看出其本身是个水蓝色的料子,不过乍眼望去,像是一个水鬼。   念无吓得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哆哆嗦嗦连忙站起身,快步地朝师兄跑过去。   “师兄!师兄!”   念空眸中充满了疑惑,从眼前的草药身上移开目光,茫然地看向快速朝自己奔过来的念无,以为师弟又是站麻了,不过师弟好像才走动完没多久……   “何事?”   念无哭丧着脸,语气中夹杂着慌乱,手指着对岸,结结巴巴道:“师……师兄,对岸好像有个死人。”   “什么时候发现的?”念空面上茫然的神色一收,连忙放下背上的背篓,朝着念无指着的方向快步走去。   念无跟在师兄后面,闻言想了想,茫然回道:“刚才发现的,不过那逝者好像是被溪水冲上对岸的。” 第21章   二十一   语气里带着一丝丝不确定,毕竟他跑的太快了,还没仔细打量过呢。   待两人回到了方才念无采药的地方,念空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湍急的河流横跨在两岸之间,不断地冲刷着两岸边上的草地,将不少堪堪才攀进泥里的石子又重新带进河流里。   两岸之间的距离虽说不是长,但起码也有七八个成人手拉手排成排的长度了。   “师兄,这可怎么办?”   念无尴尬了,之前被那忽然出现的满身血的身影吓得赶紧跑去找了师兄,倒是没有注意过这条河流的湍急程度。   “这条河流过于凶险,我们初来乍到,并非是这里的居民,这条河流的深度我们亦未知晓,贸然过河只怕救人不成反倒先葬生于此。”   念空望着仅仅相隔一条河流的身影,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倒在青绿的草地上。   沉思了片刻,对着念无说:“我记得我们来的路上碰见过一处吊桥,我们可循着那吊桥过河。”   “啊?”念无愣了片刻,回想起那座吊桥,师兄所说的吊桥过河是可以过河,但是……   吊桥所在的位置距离此处约莫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对岸上的人要真是还有一口气,看那浑身是血的,怕也是撑不住他们到来吧,更何况,过了河后还需走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此时对岸的地方。   也因此,他思及过河的法子时,第一时间便排除了走吊桥过河的法子。   可如今师兄提起来了,还是不免迟疑。   念空静静的打量着对岸周边的环境,经过湍急的河流时,目光在其上停留了一瞬,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便收回了目光,准备转身走的时候,余光忽然注意到师弟的异样。   脚下的步伐猛地一停,回过身,望着念无疑惑地问出了声:“师弟?”   念无猛地回过神,对上师兄的目光,干净澄澈的,怀着浓浓的担忧和忧虑的眸子,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放松了下来。   念及方才思索的问题,问道:“师兄说的那吊桥,可是那摇摇欲坠,悬挂在这河流上方的木桥。”   说完,又怕师兄不知自己所说是何处,又补充道:“就是距离此地约莫一炷香的那个吊桥。”   念空瞧着师弟白净的脸蛋上微抿的唇,以为师弟是在担忧那吊桥的凶险,不免笑道:“是那处吊桥,师弟你如果怕的话,不妨我去,你便先在此处等着。”   说着,视线移到被念无放在角落的竹篓上,隔着些许距离,倒是能看出,采摘的草药不足竹篓的一半,想了想又说:“我去的时候,你亦可在此处先将草药能摘的先摘下。”   念无本就不擅长辨别草药,闻言,脸色刷的一下通红,只觉得被自己崇拜的师兄发现自己这进度,心中又是心虚又是惭愧,只觉得脸颊燥得慌。   又听师兄担忧自己怕,忍不住挺直了胸膛,替自己解释:“师兄误会了,我不是怕那吊桥,我只是怕走的路程时间久了,对岸那施主恐怕撑不住。”   念空不免一愣,旋即目光对上师弟的目光,精致的五官透着认真道:“这河流的湍急,师弟你也看到了,就凭我们两人恐怕难以安然无恙的渡过河。”   “施主遇见我们便是他的一种机缘,一种可能活下来的机缘,倘若我们因这几炷香的时间,便使得施主错过了救治的机会,那也只能说是有缘无分,天意如此,生死皆有天定,你我二人便是早去了,也是没用。”   念无愣愣的听着,也没管听没听明白,只觉得满是道理,不由得应和着点了点头。   少年严肃的面孔变得柔和。   “那我们便走吧,在此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我们需得走快些才行。”   梦里的单萃儿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没力气,又好像有人不停的在拿石头丢向自己,砸的她有些疼,吓得她赶紧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将脸护住,要砸可以,千万不能砸脸。   过了没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砸的有些累了,身上倒是没有那么疼了,只不过不知道哪里漏风,冷的过头了,可惜她毫无力气,没法动弹。   她的大脑好像也迟钝了下来,冰凉刺骨的寒意和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好像也渐渐消退了。   彻底没意识前,她还想着,清荷那丫头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找到自己,会不会哭……   不知道等了多久,待单萃儿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只觉得身体好像陷入了一团柔软的云彩中,甚是暖和。   唔……还找到了一个枕头,就是有点硬,不过还好,唯一令人扫兴的就是身边有只苍蝇,一直在耳边吵着。   这倒是奇怪,这天上的云里怎么还能有苍蝇呢!   皎洁的月高高的悬挂在空中,一片清辉落在下方的林中。   透过层层试图屏蔽住月光的枝干和树叶,依稀能瞧见那交缠的枝叶缝隙下,有两名少年和一名少女围坐在一处火堆旁。   准确来说,那名少女并非是坐着的,而是靠着其中一名容貌尤为精致的少年的肩上熟睡。   念无盘腿坐在一角,无聊的用树枝拨弄着火堆里的几颗圆滚滚的土豆,眼神止不住的往自家师兄那边瞥过去。   “师兄,她什么时候醒啊?”   念空亦盘腿坐着闭着眼修行,清瘦的身子直直的挺着,唯独腰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时不时的走神。   闻言,便睁开了眼睛,视线正对着地面上的火堆,灼热明亮的火光映在黝黑的眸中,不断地闪烁着光点。   随后微微朝着左肩处偏头感受了一下,打入脖颈处的呼吸带着炙热的气息在微凉的肌肤之间游移,被那气息轻扫到的每一处,都忍不住泛起了些鸡皮疙瘩。   那是暖意扫过而又骤然离开后的凉意。   念空正过脑袋,而这过程中,他的视线不曾离开火堆半刻。   片刻,他回道:“烧还没退干净。醒来约莫还有些时间。”   “哦。”念无打了打哈欠,肚子也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可怜的揉了揉自家的肚子,轻声的安慰道:“肚子乖,土豆还有些时间熟,你再忍忍。”   念空沉默的看着师弟的一番举动,显然是不理解师弟饿了,安慰肚子又有何用。   随即想起自己的竹篓中有一袋临走前的带走的干粮,于是对着师弟指了指距离他不远处的竹篓:”我竹篓里还有几包干粮,你要是饿了,不妨先去拿几个解决温饱。”   念无闻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眼神移向身旁属于师兄的竹篓。   不同于自己脏兮兮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印子,师兄的背篓如同他本人一样,干干净净,明显就是经常被擦拭的结果。   念无扒拉几下火堆里的土豆,望着明显还生着的土豆,犹豫道:“方才从山野中挖到的土豆还烤着呢,先将土豆吃了再说,更何况,干粮若是被我吃了,师兄和这位女施主怎么办?”   “无妨。”念空说罢,忽地察觉到腰间的力道忽地松开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见师弟脸上都是担忧之色,出声安慰:“天亮过后,我们便将女施主送下山,届时我们便可回青山寺了,干粮留着也没用。”   “可是……师父布置的草药任务我还未完成。”念无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草药我采的很多,可分你一部分。   念无瞬间眼泪汪汪的,心下一阵一阵的感动,顶着师兄关爱的目光,弯腰去翻找师兄竹篓里的干粮。   也因此,没瞧见自家师兄被摧残的过程。   这边念空看着师弟总算愿意将干粮拿出来吃了,还没收回目光,就被身侧的人猝不及防的揽住了脖颈。   炙热的气息忽地埋进了衣领内,露出衣领的脖颈处,微凉的肌肤猛然被一处细腻且湿热的软肉寻上来轻轻的上下来来回回的蹭着。   少年起初的茫然,待后头反应过来是什么后,猛地将身子重重的往后退去。   却没想到,因被对方紧紧的揽住了脖子,导致后退的时候,不仅没将身上的人摆脱掉,反而对方被带着一块被拉了过来。   少女身上的伤痕因被拖拽而导致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低的哼了哼。   念空见状,脑子一僵,往后退去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住。   紧接着,少女好似知道身上的疼痛在略微有些扎人的草地上有些不舒服,又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更为舒适的地方,让她不会痛。   这样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对方怀里送。   念空鼻尖轻轻的动了动,一股馨香忽地传进鼻内,不由得愣了愣。   而就是这片刻功夫,就让少女瞬间占得机会,爬进了少年的怀中。   脑袋紧紧的闷在少年的脖颈处,双手抱住少年的肩,两条纤细的腿缠着对方的腰身,仿佛是抱着一个大型玩偶般。   念空就这么被少女这一会儿功夫的时间紧紧的抱着,紧绷着脸,双手大开着,不让手触及到怀中的少女。 第22章   二十二   这边念无在一堆草药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干粮,一点点的香味从包裹着干粮的油纸里飘出来。   闻着味儿,念无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扭头准备问问师兄要不要来一块的时候。   就瞧见师兄被少女满抱在怀的模样,忍不住瞪大了双眼,手中刚拿起的干粮重新掉落在背篓里也没注意到,只顾着呆楞着看着。   这……这姿势……   只见少女衣衫褴褛,身上各处都是被划破的痕迹,透过层层迭迭的薄衣,好像还看见些许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幸好现在是夜里,如若是白日,怕是看着更狼狈。   而这女施主整个人都缠上了自家师兄。   因着少女的遮挡,念无也就只能看见自家师兄那两条盘着的腿和大开着的手臂,又因女施主确实纤瘦,并不能完全遮挡住师兄的身躯,导致他们二人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依偎在一处的情人。   情人?   念无猛地一抖索,连忙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试图清醒清醒,阿弥佛陀,师兄可是出家人,咋看都不可能是别人的情人。   身前的一团过于暖和的体温,让自己的这具微凉的身体也变得暖和了起来,在这微寒的夜里终究还是有点奇怪。   念空仰着头,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想着。   目光在悬在上空的枝叶停留了片刻,茫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盯了一会儿,察觉到那埋入脖颈处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方才缓缓地收回手。   并将衣袖拉长直至盖住手后,小心的避开女子身上裸\\露出的伤口,轻轻放在女子的肩上,刚一用力想将她推开。   下一秒,贴的更紧了。   两人之间怕是一丝空隙都没有了,身前那柔软的触感紧紧的压着胸膛。   念空一愣,随即便觉得一股热气噌噌噌的涌上脑袋,脸色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慌乱间,余光瞥到还呆呆的看着他们的师弟,似是看戏般。   额上的青筋不由得爆出几缕,连忙唤道:“念无,快来帮我将女施主放下来。”   “啊?”听到自己的名字,念无猛地回神,赶忙朝着自家师兄的方向快步走去。   可走近了一看,脸色顿时垮下来,又开始犯难了。   远看还好,只以为是互相抱在一起的人。   近处一看,这女施主分明是占了师兄便宜,紧紧地扒着师兄不放,四肢加上一颗脑袋都缠上了师兄,这可咋整?   “师兄,这……”念无茫然无措的伸着手在念空和单萃儿旁边徘徊,试图寻找一处好容易被扒下来的地儿。   刚想将女施主的手先拉下去,可目光一触及那衣衫不整的衣袖后,愣住了,不知是该下手呢,还是任由女施主挂在师兄身上。   念空僵硬着身子,此刻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动的话势必会摩擦到女子的身子,徒增不必要的麻烦,不动的话,又岂能仍由一女子挂在男子身上,尤其他还是个出家人!   “师兄……”   念空循声看去,却见师弟伸着手不知为何迟迟不将女施主拉下去,面上竟然还有些不知所措,这又是为何?   这般想着,也这般问出了声:“这般站着是为何?”   念无挠了挠头,小眼神瞅了瞅趴在一处的两人,小声道:“要不然……师兄你还是仍由女施主抱着吧!”   念空拧着眉,呵斥了一句:“荒唐,出家人怎可大庭广众之下和女子搂搂抱抱,叫人看了该如何想我们青山寺。”   “那不是没有别人吗……”   念无话还没说话,就立马遭到了师兄的一记不是很友好的目光,而后默默的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可这女施主如此穿着,叫我如何下手啊。”念无苦着脸,双手一摊,示意自己真的不太好帮忙。   念空沉默了一瞬,显然也想到了女施主身上的被划破的衣物,顿了一会儿,开口道:“无妨,我记得背篓中有几块帕子,你可寻来,缠在手上,便可将女施主拉下去。”   “哦”念无点点头,应了一声便要往背篓处走过去,又似想到什么,中途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溜回师兄旁边问道:“师兄你为何不自行拉开女施主?女施主看着也不重啊,无非就是扒的紧了些。”   说完,眼神便自然的落到师兄那双被衣袖包裹住的手上,眼中满是疑惑。   念空面色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一声,尽量忽视腰间被束的紧紧的感觉:“这女施主颇有些力气,若我一人强行拉开的话,这女施主恐怕是会受伤。”   念无一惊,自家师兄的武力他这个师弟自然是清楚的,没想到师兄拉开女施主都需要用上内力,不由得砸吧砸吧嘴,唏嘘了一番,任劳任怨拿上帕子,手忙脚乱的将是师兄从女施主手里解救出来。   等二人合力将单萃儿从念空身上扒拉下来后,念空的整个衣袍已经被折腾的皱皱巴巴的了,而念无则倒在一边,双眼无神的落在不远处的火堆,轻轻的喘着气。   “师兄,世间女子的力气都如同这女施主这般的吗,看着倒是没多少重量,可力气怎得如此之大。”   念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的褶皱,又弹去一些灰尘,闻言,眼神慢慢的移动过到背靠在树下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彷佛是远离了暖和的气息,整个人缩成一团,泛着灰的面容上此刻在火光的照应下竟有些开始透着些白净,脸颊上是因发热的缘故浮起的两团粉腮,发白的唇瓣紧紧地抿着。   像是一个远离了安全屋的小可怜。   念空走近单萃儿,蹲下身子伸出手虚虚的置于单萃儿的鼻下,炙热的鼻息轻轻的扫过指尖,轻轻缓缓的,却烫的念空下意识地将手收回。   愣了会儿神,转身边将不远处的背篓拿回来,从中掏出一块帕子朝着河水走去。   浸湿了帕子后,小心的将帕子覆到单萃儿的额头上。   念无躺着有些累了,便翻了个身,却不料便看到了这一幕。   瞅着女施主的紧皱的眉间缓缓松开后,师兄好像松了口气般,纳闷道:“瞧这样子,女施主这热度还要好一会儿才能退下去。我们为何不连夜赶到城中,将施主尽早送去医治。”   念空看着帕子稳稳地贴着单萃儿的额头后,叹了口气,转身走回了火堆的旁边,盘腿坐下,这才回道:“此处毕竟是山野之中,夜里野兽出没,我们不得不防。   更何况,女施主身上的伤口虽说已经不在流血,但那衣物上却有不少干涸的血迹,野兽嗅觉敏锐,难保那些野兽会寻上来。为安全着想,我们也需得明日出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女施主的身上的情况我大致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无非就是血流的有些多了,有些气血不足,又因落水缘故,方才起了热,本身并无大碍。”   “可是,师兄,女施主好像在说什么?”   念无爬起身子,目光直直的盯着女施主看去,见女施主嘴巴动了几下后又不动了,连忙告知了师兄。   闻言,闭眼正休息的念空刷的一下张开了眼睛,扭头看去,那女子发白的嘴唇不停的在那里颤着。   “念无,你去看下女施主这是怎么了?”说罢,迟疑了片刻,又闭上了眼眸。   念无应了一声,隔着些距离,便使劲将脑袋右侧着,试图听清对方最终说的是什么。   “师兄,对方好像是在说冷?”   念空又一次睁开眼睛,对上师弟茫然的目光,而后又对上女子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衣裳上,两人罕见的都沉默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念无呆住了,“我们可没有什么衣物可以给女施主换上啊。”   “就算有,也不方便换。”念空默默的补上了这一句话。   “完了,那这可怎么办啊?”   念无跑回两个背篓旁,哭丧着脸,试图在里面翻出什么可以抵御寒风的东西,“我们不会是第一个就将施主治死的僧人吧。”   念空没说话,精致的面容上充斥着一股尴尬之色,很明显,他也等着师弟将背篓的东西翻出来。   “师兄,两个都翻了,除了草药就是几块帕子了。”念无两手各领着一只背篓,对上念空期待的目光,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知想到什么,念无忽地眸光一亮,目光不断地在师兄身上打转。   经历了将近一天的采药,师兄身上的衣袍还是干干净净,除了方才被女施主抓出来的褶皱还略微有些凌乱,其他的地方可谓是异常整洁。   最主要的是,师兄素来有些畏寒,因而无论春夏秋冬,穿的都会比寻常人多上一层。   念空被师弟的目光看的心一跳,不知为何师弟的目光越来越诡异,还没问出声,就听到了师弟异常小声的声音。   “师兄,您看,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位施主也是有缘遇见了我们,总不能见死不见,施主既然是冷了,要不……师兄你脱一件外袍下来……” 第23章   二十三   此话一出,念空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袍,又看了看树下卷缩着的女子,随后果断地拒绝了。   “且不说我是出家人,单是男女授受不清这一条件就表明了师弟你这一法子不可行。”   “那……那我们也没别的法子了,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可以捂暖的东西啊!”   念无瞧着女施主脸色越来越苍白,禁不住担忧。   念空抿着唇淡淡的看着地面上掉落的枯叶,沉默一会儿说:“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念无看着自家师兄,心中极是好奇。   此处除了他们两个还能动弹的活人外,还有谁有衣袍,师兄不肯脱,他自己就更不行了,白日涂凉快,除了一件外袍,就一件里衣了。   师兄莫不是想要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脱下来!   思及此,双手情不自禁的抱住了自己的双臂,默默的退后了几步,方才觉得安心。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法瞒过念空,念空眨了眨眸子,不紧不慢的将视线移开,视线在林中打量。   林中的树木枝叶繁茂,已是春日,仍有不少枯叶还未曾掉落,高高的悬挂在枝头上,只待一阵微风吹过,便能随风落下,新生的嫩叶,枯萎的黄叶,相互交替,不断地轮回,织出这一片林子。   “用落叶吧!”念空仰着头,静静的看着空中不时飘落的枯叶,缓缓道出声。   “什么?”念无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枯叶?”   念空收回目光,在师弟怀疑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许多鸟兽也都会寻一处枯草繁多的地方躲避风寒,枯叶只要足够多,虽不能让人变得暖和,却也能多多少少挡住些许风。”   “可是,我们不就是要让施主暖和起来吗,这枯叶既不能让人变暖,又有何用?”   念空沉默了一会儿,道出一道扎心的事实:“可我们并没有多余的衣物可以供给施主,用枯叶将施主的全身盖住后,我们再将火堆移到施主前,我们二人坐于施主两侧,挡住两侧吹来的风,总归会有点用处的。”   “更何况,穿衣便是为了挡住风寒,留住体温,与枯叶的作用有何区别。”   念无被说的有些愣,想想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用枯叶便可。”见念无并没有反对,念空便这般敲定了下来。   就这样,没过多久,在两人的搬运下,只见那少女的整个身子逐渐隐藏在枯叶中,直至最后只露出了一颗脑袋。   念无最后将火堆移好位置,顺带将熟了的土豆推出火堆。   等待土豆凉下来的间隙中,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念空师兄,再看看身旁的枯叶堆,总感觉有些奇怪。   “师兄……”念无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奇怪。”   念空闭着眼,右手时不时拨弄几颗念珠,闻言睁开眼睛,反问道:“有何奇怪?”   念无望着那半人高的枯叶,只是在顶上露出一颗苍白的面容的施主,心下不知为何有些抖索,转眼看向师兄。   昏暗的火光下,精致的面容上是一丝不茍的表情,如同往常浅淡的微笑挂在唇边,素来温和内敛的眸子内是对念无所说的奇怪而产生的浅浅的疑惑。   素朴的衣袍被微风拂过,衬的身形修长好看。   念无慢吞吞的拨弄着拿起来的土豆,心中忽地安定了许多,方才摇了摇头:“没事。”   施主看上去确实好了不少,至少也不喊冷了,还是师兄有办法!就是感觉有点对不起施主的一种莫名心虚。   夜已深,林中除了风声、河流声外,也就木柴被火燃烧所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音了。   念空手持着念珠,闭着眼眸,静坐等待天亮,另一头照样打坐的念无困意已经涌上了心头,半睁眼睛,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单萃儿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就是眼前的这般模样。   起初还有些看不太清,眼前只看见两条黑影和一堆光晕,逐渐适应了昏暗后,这才发现眼前着两人不就是青山寺的两个僧人。   可她为何在这里?   脑海中的记忆最终只留在了在那片湖里不断靠近的碎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砸的狠了,脑袋有点晕。   脑袋晕乎乎的,再加上身上也有些酸疼感,让她有些难受,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处。   然而,手刚伸出去就听到一连串的细碎的声音,像是折到了什么脆脆的东西。   单萃儿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脸色瞬间黑了几个度,只见周身堆满了枯叶,以她的目光看过去,甚至看到了不少细小的虫子夹杂在枯叶中。   单萃儿鸡皮疙瘩瞬间立起,倒也不是害怕,纯粹觉得恶心,紧紧的皱着眉头,脚步一个跨步就想要踏出去。   哪想到,刚跨出去,腿软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好不容易到一处没有枯叶的地方,立马坐了下来,但是腿部仍然有些使不上力,也不说腿部,就身上各处都觉得异常酸软,浑身都使不上什么劲。   不过好歹远离那堆烂叶子,安下心后,这才有功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座林子与她昏迷前所看到的林子模样差不多,只不过此处的树木相对于之前看到的,要粗壮很多,也密上许多。   对面的人……   单萃儿捂着心口靠在树干上,仔细的打量起来。   之前她与小和尚相遇,都是在两人清醒的情况下,倒是头一次看见闭着眼睛的小和尚,安安分分的,倒是方便她打量。   容貌清俊,五官精致,微长的睫毛并不密集,均匀的分布在眼睑上,因而并不显得女气,倒是有几分干净清爽的感觉。   高而耸的鼻梁下是一抿淡色薄唇,下颌线将整张脸勾勒的越发隽秀,棱角分明。   至于那个叫什么念无的小和尚长得确是标准的一副老老实实的,憨憨的模样,甚至还带了些婴儿肥,显得脸圆圆的。   倒是和自家清河那丫头有点像,就是睡相有些不雅观,哪有人睡觉还半翻白眼的。   大致扫了一眼念无小和尚,视线又慢悠悠的转回了念空身上,半眯着眼,不住的瞧着。   就在单萃儿以为他们师兄弟二人都睡着香的时候,视线里的人眼皮忽的动了几下。   随后那双眸子缓缓地睁开,如黑曜石般的眸子猛地撞上一双含情般的桃花眼。   两双眸子不约而同的眨了眨,随后同时又收回了视线。   寂静了片刻,   念空摸了摸手中的念珠,迟疑了片刻,开口询问:“施主身子可是好些了?”   单萃儿脑袋靠在在树干上,头上的发簪之类的饰品早已被湖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完全散开,凌乱的发丝蜿蜒曲折趟过肩,垂落于地。   半眯着眼坐于发丝中间,闻言缓缓的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哑意:“想来是湖中的冲击太大,浑身软弱无力,倒是麻烦小师父的搭救之恩了。”   闻言,念空手中的念珠停顿了片刻,而后看向对方的面容,苍白的面容上因着火光照应下,光和影之间依稀可见面容上粗糙的小疙瘩,倒是与那双含情的眸子颇有些不符。   “不过就是不知道是您,还是那位睡着的小师父的主意,将小女子埋进了一堆枯树叶中,不知道所谓何意?”   念空面上稍显尴尬,本是打算天亮后,趁着施主还昏睡着,将施主送到城中医馆,如此一来,便是不会引起尴尬。   倒是没想到这位施主的身体并没有想想中的那么虚弱,醒的这般快。   “师弟曾听闻,于寒冷凌冽之时,许多动物若未来得及找到可供其躲避的洞穴时,大多数都回去选择寻一处枯叶多的地方,将身体埋入其中,虽不知保暖,却多少能挡住其风寒,因而,我与师弟方才使此下策,还望施主海涵。”   念空双手合十,眉眼间透着一股歉意,却是毫不客气将师弟叉出去挡了个风头。   单萃儿微微颔首,算是接受这个说话,不过……   她怎么记得话本子里,一般这种情况,难道不是男子需要脱衣借与受难的女子,供其避难的吗?   怎么轮到这小和尚,怎么就对不上了!?   “施主?”念空见对面的施主看着自己时,那毫无聚焦的视线,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   “嗯?”单萃儿晃过神,看了看周围,思索了片刻,又忆起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轻咳一声。   垂着脑袋默默的凑到念空身边,小声道:“可还发生了其他事儿,我昏睡过去时,不知是哪儿出现了问题,总觉得好像被人拽过,以至于我手腕这块仍有些麻意。”   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就这手腕处酸胀的最厉害。   念空顺着单萃儿的视线看去,纤细的手腕处带着些红晕,却在第一眼便知晓了为何单萃儿说麻的原因了。   那是单萃儿抱着他腰不松开的时候,他没办法,强行拽开的。   倒是没想到这红印到现在还没消掉。 第24章   二十四   想到此处,念空只觉得不久之前消下去的燥热又一次浮了上来。   视线落回手间的念珠上,面上温和耐心解释:“小僧与师弟二人原在林中采药,因师弟途中无意中发现了施主晕倒在岸边,便将施主救了回来,除此之外,倒未曾见他人,也未曾发生异常。”   单萃儿皱着眉头,揉着手腕处的红肿,闻言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小和尚。   这小和尚说完话,就低头专注地拨弄手上的念珠去了,偶有忽然对视的时候,对方也是一脸平静之色的移开目光,倒是正常。   可这就奇怪了,手腕处的红肿之色明显不同于身上其他被湖水中石子划破的样子,反倒像是被人狠狠的勒住而导致血液不流通所形成的肿胀,若是没人,莫不是见鬼了?   她有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小师父,您确定没有其他人吗?”   语气轻轻柔柔,如微风一般,似是不经意间的问候。   念空手中的动作一滞,缓缓抬眸望去,少女算不上美丽的脸庞上眉间轻皱,虽然隐藏的很深,但依旧能看出她明亮的眸子深处有着对他的怀疑和忌惮。   可施主手上的红肿是从哪来,他确实不能说。   沉默了片刻,重新转动起手中的念珠,斟酌道:“从遇到施主的那一刻,直到现在,确实未曾见过他人。”   说落,见对方似是又要说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此话一落,单萃儿先是一愣,而后夜间的凉风一吹,随即还略有点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倒是忘了,这小和尚毕竟是出家人,出家人素来不会说谎,倒是自己有些显得咄咄逼人了。   况且,这小和尚还长的那般好看,又是自己心上人,也不知方才一事情有没有让他对自己的好感下降。   完全忘了自己面容上的胭脂效果还未褪去,对方认不认识她还是一说呢。   一时间,反倒是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涌上心头,评心而论,她都多久没有出现过不好意思这个情感了。   不过这情感没出现多久,冷静过后的身体忽然察觉一阵一阵的凉意。   单萃儿身子猛地一颤,猝不及防打了个抖索,下意识的将自己卷缩在一处可以替自己挡住一部分风的地方,也就是念空的身旁。   青山寺僧人有武僧这一说法,拜入佛门时,可自行选择是否习武,念空和念无二人,念空选择了习武,念无则因嫌练武太累,练了月余,便弃了习武,因而只会些三脚猫功夫。   习武之人,无感素来就比寻常人敏锐,此刻因单萃儿靠近的缘故,空气中飘着那抹馨香再次被吸入鼻内,熟悉又陌生。   念空的耳后根肉眼可见的慢慢的染上了浅粉,幸好被那衣领挡住了部分,叫人看不出来。   单萃儿未曾注意到身旁人的僵硬,倒是好不容易被挡住了一部分风后,身体暖了一点后,终于有功夫去看自己身上的伤口了。   水蓝色的衣裙,此刻到处沾满了血渍,仿若是在水中缓缓绽开的红花,衣裙破损之处便是一处伤痕。   本就单薄的衣裙,因这一番祸事,变得越发的轻薄和……凌乱,不动作还好,一旦有些大的动作,举手投足间,甚至能看到一些裸\\露的肌肤。   察觉自己现如今的状态后,单萃儿脸色瞬间爆红,卷缩的更厉害了。   从小到大的,只有自己调戏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她被人占便宜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这两个和尚有没有看到!   想着想着,心中愈发的郁闷,眼神不自觉地瞥向静坐着不动的念空,轻咳一声,跟做贼一般,极其小声询问道:“不知小女身上的伤口是哪位师父止血的?”   “小僧二人寻到施主时,施主身上的伤口已经自行止住了。”念空倒是没想这么多,想到发现施主时看到的模样,实话实说。   单萃儿闻言,秉着的呼吸顿时一阵放松,唇角不由得弯起,眉眼间带笑道:“因是小女的体制所致,看着出血量多,可愈合的速度也比寻常人快。”   说罢,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赶忙搂紧身上的衣服。   仰着头见念空没什么反应,寻思了一番,试探道:“这夜间确实湿气重些,不知小师父是否有多余的衣物,可否借于我?”   念空自然能察觉到身旁人周身的寒意,只是……   “小僧与师弟二人所带的衣物皆穿在了身上,确实没有多余的衣物了。”话音未落,见对方面上的失落,颇有些不忍心,又道:“施主若是觉得有些冷了,不妨回枯叶堆,多多少少总归能挡些风寒。”   枯叶堆!   单萃儿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瞪大,回想起那一堆的烂叶和隐藏其中的虫子,对着心上人每次都是好脸色相迎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变得僵硬起来。   克制着内心想立马走人的欲望,重新打起精神,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轻轻的扶着额头。   眉间轻耸,含情般的桃花眼此刻微微敛起,眸中星星点点的透着些许湿润,略带些委屈的声音随之响起。   “小师父怕是不知,那枯叶虽是好,但是那枯叶中的虫蚁亦是繁多,小女又有伤在身,那些虫蚁若是察觉到一丝血腥气,爬进小女的伤口又该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语气中竟然带出了一丝哽咽。   念空被这哭声扰的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不过……这语气貌似好像听起来有些熟悉,却是忘了在哪听过了。   不过轮不到他多想,那哭声忽然就不见了。   怕女施主是出了什么岔子,赶忙回过头,朝着女施主看去。   却未曾料到,一回头便正正的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眸。   那双眸子仿佛是看向一个负心汉一般,充满了幽怨了委屈,可眸子深处好似又是相反的,隐藏着……趣味。   念空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是好,他活了十七年,从未遇见如此这般的眸子。   可确实没有多余的衣物。   单萃儿眸中含泪,连带着眼前那张好看的脸看的都有些雾蒙蒙的,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对方有什么举动,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准备收手的时候。   周边忽地响起一道低压中带着些磁性的声音。   “倘若施主不嫌弃,小僧还有一件旧衣在行囊中,可赠于施主。”   单萃儿眼睛一亮,她当然不嫌弃,就怕对方不肯给。   迎着冷风眨了眨眼,眸中的雾气顷刻间烟消云散,面前的人此刻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少年的面上带着些许严肃,又带了些不知所措,漂亮的薄唇此刻紧紧的抿着,正盯着自己,似是怕自己答应,又好似担心自己决绝。   单萃儿拎起破损的衣袖装饰性的擦了擦眼眸,而后对着少年行了个礼,道了一声谢。   “此时有一件衣物用以遮身保暖,小女又怎会嫌弃呢,倒是麻烦小师父了。”   念空绷着脸点了点头,“还请施主坐这儿稍等片刻,小僧这就去取来。”   说完,未等单萃儿说话,便走开了。   见小和尚在不远处的背篓里背对着自己翻找东西,单萃儿双臂舒展,伸了个懒腰。   浑身的酸痛略微有些缓解后,揉了揉自己酸胀的手腕,叹了口气,也不知清荷那边怎么样了,娘有没有派人找过来。   眼下这情况,恐怕也只有等到天亮之后再做打算了。当务之急,先将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再说,可别一个晚上,冻僵在外头。   虽说不知道想绑架自己的人到底是哪方派来的,不过好在碰上了这两个青山寺的和尚,如若不然,自己恐怕真的要在外面过完这一生了。   思及此,望着那背影的目光也不由得柔和了起来。   没多久,单萃儿就知道念空口中的那所谓的旧衣是何样了。   念空手中捧着的亦是一件迭放的整整齐齐的藏青色的僧袍,只不过这件衣物外面落了不少的泥沙,不少地方都有用过针线修补过的痕迹,看起来并不干净。   这件衣物看起来……更像是抹布……   念空面色有些发红,注意到单萃儿停留在僧袍上的泥沙的目光后,伸出手当着单萃儿的面轻轻拂去上面的泥沙。   解释道:“这件旧衣是我三年前的僧袍,我如今已经穿不上了,此番将这衣物带出,也是用于迭在背篓内,以免背篓沾到草药根部留下的草药的,因而,这件衣物上沾上了有些泥沙。”   也正因为如此,若不是见单萃儿冷的实在受不了,竟然掉了眼泪,这才想起来背篓下被当初抹布的旧衣。   “无妨,小女已经说过了,有件可以遮身的衣物已算的上我的运气了,怎敢嫌弃。”   单萃儿摇了摇头,伸手从念空的手上接过僧袍。   穿在身上后,才发现,这件僧袍竟然意外的合身,虽说有不少地方沾上了擦拭不掉的草药留下来的汁水,好在厚实,穿上的一瞬间,周身的寒意褪去了不少。 第25章   二十五   单萃儿裹紧僧袍回到火堆边上取暖,跳跃的火光中,鼻息间尽是草木所留下的清爽气息,清爽中又混合着几缕泥土的腥味。   说不上好闻,本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味道,却因为这件衣物的主人,看这衣服都像是一种喜悦。   就是,衣物的主人过于冷淡了,把衣物给了她之后离的远远的。   单萃儿想着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出神了会儿,寂静无声的坏境下,夜间迟来的困意开始慢慢卷席全身,没多久,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忘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身下的不断扭动的动静给颠醒的。   经历之前落水,一番劳累后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的单萃儿紧紧的皱着眉,想再次不管不顾的睡过去,哪知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下一秒,一阵剧烈的抖动猛地自身下传来。   身子好像在空中滞留了一瞬间,又一下子坠落在地上一般,这样的动静,任凭单萃儿再怎么能睡,此刻也睡不着了。   “哪个混蛋……”   单萃儿没什么好语气的呢喃出声,与此同时,眸子艰难的用力睁开,想看看哪个混蛋竟然没有这般怜花惜玉的情趣,胆敢惊扰自己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哪知,睁眼的剎那间,涌入眼中的光亮刺眼的不由的让单萃儿眯了眯眼,待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看清眼前的东西,人是没看到,倒是一团黑乎乎的薄薄的一层绒毛率先映入眼帘。   单萃儿口中的话戛然而止,下意识的上手摸了几把,嗯……有些粗糙,毛发也不够软,这是个什么玩意?   “这位小姐说笑了,这个混蛋是我家的旺财,我家可宝贝着呢。”   旁边忽地传来了一声大笑,粗狂的嗓音直叫刚清醒没多久的单萃儿吓一跳,心脏陡然间跳动个不停,手下一个不留神,兀的揪了一小撮绒毛。   身下不知是何物的东西顷刻间便嘶鸣起来,下一刻,梦中熟悉的腾空感在此刻无比清晰,甚至较之相比,更为清楚的知道此刻被腾起的感觉。   单萃儿迟钝的脑袋还未反应过来,腾空的瞬间茫然的看着身下渐渐离开自己身体的皮毛,一匹黑乎乎的似马一般的躯干就这么入了眼底。   哪来的……马?   还没想通,随着一声尖叫声,腾空的身体忽地被一人抱入怀中,干净清爽的气息带着风瞬间吹散了鼻息间不断嗅到的泥腥味。   单萃儿眨了眨眼,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后,心中的那颗心脏忽地剧烈的跳动起来,只听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弥佛陀,马施主,您的马怎么样了?可是受惊了?”   “应是无妨,我瞧瞧。”   刷的一下,心脏涌出的火瞬间被浇灭,单萃儿面无表情的被念空放下,双脚着地后,目光落到身上的衣物,内心好生的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不就是那匹马比我重要吗,等以后……等以后,谁比谁重要还不知道呢,不是吗,别气别气!   这厢单萃儿在自我安慰着呢,另一边,放下的单萃儿的念空见其好好的,安安静静的不像是被碰到了伤口,应是无甚大碍。   倒是马施主还在检查那匹驴,也不知那驴怎么样了。思及此,吩咐念无好好照看着女施主后,抬脚便向着着马施主过去。   “单施主?您没事吧?”念无手中提着一个背篓,肩上背着一个背篓,小跑到单萃儿身边,挠了挠脑袋,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他与师兄本是走在驴的后面,谁料到着这驴不知怎得,忽然受惊了。   眼见施主高高被抛起来,就要摔到地上,师兄匆忙之间,只来的及把身上的背篓丢给他,就急忙接下了施主,而且,施主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单萃儿一愣,自己昨晚从未告知他们自己的姓氏,乍然听到念无喊出了自己的姓氏,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想起什么,转而变得有些沉默,对着念无明亮的眸子,抿了抿唇,缓缓摇头,“没事。”   念无闻言,又仔细打量了女施主面上的神色,确实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当下松了口气,不自觉地用空出的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随即,又高兴起来,这可是他第一次救人,万幸,人最终没事!   单萃儿可不知道念无在想什么,倒有些心不在焉的看向不远处交谈的二人,那小和尚过去之后从未往这里看过一眼,心中说不上来的轻松又带了些不知名的失落。   单萃儿一时间被心中乱成毛线般的情绪扰的有些心烦。   “单施主,你看!那边是何物,我从前竟从未瞧见过这等东西?”   眼不看心为静,单萃儿收回目光,顺着念无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小摊,摊位上零零碎碎的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玉饰,更多的是夹杂在玉饰中的几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那几本小册子的封皮不曾有名署上,具是一些花团锦簇的模子刻在封皮上,瞧着倒是吸引人。   问题是……那几本小册子是夹杂着些许春宫图的艳词话本,别人熟不熟悉她不知道,她倒是无意间看过一本。因为看到的最初印象极为尴尬,这才第一眼就认出了那玩意。   而念无问的就是那几本小册子,虽说寺内也有藏经阁,不少经文和世间的人文地理的杂书都在其内。   但今日这般长得好看的小册子却从未见过,见施主不说话也不在意,只当施主也不知道这书是何物。   对小册子的好奇感让念无禁不住的看向自家师兄,没办法,此次出行的所带的一些银两全在师兄身上,倘若要买些东西,得经过师兄的允许才行。   察觉到念无时不时瞥向念空几眼,又扭头看那几本小册子几眼的眼神,单萃儿哪能不知道念无在想什么。   眼见对面那小摊的货郎笑眯眯的拿起那几本册子就要过来,连忙抓起念无的衣袖,忍着身上的不适,跑到了念空的身旁。   被打断了谈话的念空疑惑的望着匆匆跑来的单萃儿,见单萃儿脸颊连同泥印都无法挡住的绯红时愣了愣,误以为出了什么事。   又看向一旁的念无,圆圆的脸蛋上,一双眸中充满着神采,因着被单萃儿抓着衣袖的缘故,走不开,只能将脑袋费力的转回去,看向那个小摊。   也因此,叫念空注意到了二人抓着衣袖的动作,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过没多说什么,只问道:“这是怎么了?”   念无师弟即便年岁尚小,但也不是这般任由旁人随意抓着衣袖的人。   “师兄!我瞧见那边有好看的……”   念无眼睛一亮,刚想说出自己想要买下那其中一本册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单萃儿用衣袖死死的捂住嘴巴,只能支支吾吾的出声。   念空见状眉头愈发的蹙起,眸中带着些不解:“好看的什么?”   “好看的花儿!”单萃儿手下紧紧的捂住想要挣脱的念无,对上念空茫然的眼神,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胡说。   “是嘛”念空看向念无。   “唔唔……”念无无辜的眨眨眼,示意自家师兄,他说不出话。   念空沉默了一瞬,不自觉地摸了摸腕间的念珠,刚想说什么,就听身旁自单萃儿来了后一直保持安静的马施主来了一句话:”花儿?”   “是的,这小师父许久都没从寺中出来过了,偶然间发现这城中盛开的花儿,心生感概罢了。”单萃儿目光移向念空身边的人。   一脸的胡子,浓密的鬓须直至耳下,笑容爽朗,干燥的头发高高的束起,体型壮硕,身着窄袖短衣,腰间别着几把匕首,身后则是那匹马……哦不,是刚开始背着她的那一头驴。   驴的体型同它主人一般,精瘦的躯干走起路来,隐约能看见鼓起的一块块肌肉,脊背上垂着两袋麻布兜子,此刻正高高的扬着脑袋原地踱步,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带了些……鄙夷!   单萃儿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番,暗道可能看错了,一头驴而已,又不是成精了。   马立群倒是没注意单萃儿的打量,闻言哈哈大笑几声,惹得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扭过头来瞧上几眼,又见是个粗俗的大汉,顿时看八卦的心思免了,又纷纷扭回头行自己的路了。   马立群拍了拍念空的肩膀,笑了几声停下来后道:“这妹子倒是有趣。”   话未说完,察觉在场三人的疑惑,又笑道:“我们这儿也不过是城中的一处角落,算不得是美丽,不过嘛,这儿鱼龙混杂之处,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儿的花儿和城中的花儿是不是同一种花儿,倒也说不清,不过对于二位师父而言,还是更适合城中的花儿。”   此话一出,念空和念无二人皆是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念无,除了那本小册子上的花儿,他可是什么花儿都没看到!   唯有单萃儿听懂了对方说的话,一瞬间,脸色顿时燥热的仿佛不是自己一般,寻常时间还好,毕竟也算是从小外面闯祸闯到大,比这更露骨的话她都听过。   奈何,这儿还有个啥也不懂的小和尚,盯着二人的视线,明知道对方不知道那大汉说的是什么,但仍是恨不得钻个地洞埋进去。 第26章   二十六   念空并不知道二人所说的究竟是何物,但是单看这二人一个沉默一个爽快的模样,敏锐的感觉到这花儿恐怕不是世人寻常看到的花那么简单。   遂没再接话,可念无并非这般想,马立群越说他越是好奇。   而看女施主沉默不肯多说的模样想来是知道马施主所说的花儿在哪的,刚想接着问,就察觉到师兄身上传过来的带着警告的视线。   识趣的念无讷讷的立马闭上了才张开一条缝的嘴。   这次表现好点,下次师兄出门的时候才会愿意带上他,他可不想为了什么花惹得师兄不快,白白耽误自己下次出寺的机会。   那头的马立群说完话,等了好一会儿,眼见这三人皆是沉默不语,不免的有些尴尬起来。   此间民风还算是开放,并不拘泥于世人的言行举止,女子皆可同伴出行,不过仍有不少世家亦或者富贵人家里的家风严谨,并不会让女子自由出行,稍有些小钱的人也不会让家中的女子随意外出。   因而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中,男子还是占了大多数的,女子中出行的最为频繁的便是农家女子。   农家女子大部分都是性子爽快豁达之人,不乏一些泼辣之人,因而马立群说这话时,未曾考虑到这和僧人走在一起的女子虽长得黑,但性子竟如此羞涩。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心中一个劲儿的懊悔,都怪自己平时大大咧咧,想到什么说什么,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讪笑道:“倒是我多嘴了,还请妹子和小师父们见谅才是。”   “这位大哥说的是哪儿的话,只怪我等从乡下来,确实没见过此处的花儿,不知这城中的花竟如得大哥如此评价,倒是有空好好的去逛一逛了。”   单萃儿抬眸,眉眼含笑,漂亮的桃花眼似是盈盈秋水般望着马立群,右手轻抬遮掩住下半张脸,含笑道。倒是完全看不出方才那沉默羞涩的模样。   笑话,这大汉明摆着给台阶下,自己不下,难不成还傻愣愣的被那两个小和尚暗戳戳的盯着啊,至于那花,她说没看过又有谁知道她看过!   于是非常淡定的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   此话刚说完,单萃儿陡然间察觉道一道不明的视线,反应极快的借着遮住半张脸的衣袖看过去,却不料撞见念空那漂亮小和尚垂下的眼眸。   那小和尚似是察觉到什么,长而略微有些弧度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仿佛是颤到了但萃儿的心间。   单萃儿的眸中的笑意越发的真切,余光不住的打量小和尚。   马立群半点也没意识眼前对着他笑吟吟的女子满心欢喜的都是别人,此刻被那笑意俨然的眸子看的心中不禁一动。   他也都老大不小了,今年也有二十了,家中虽不穷,但也并不富裕,家中祖祖辈辈都是猎户出生,常年奔波在野外,因而长得也就比寻常人成熟了点,凶了点,每次让媒人替他相看几个女子,十有八九都是嫌他长得老。   倒是头一次见到有女子对他笑的,想到此处,心中一股猛地涌上一股感动。   虽说这女子长得比村里的农家女子还要黑上一些,脸上也有略微一些斑点,但那眸子却是意外的好看,单是刚刚那说话,就觉得会是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   心中一动,忍不住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感动道:”妹子你虽然长得黑了点,倒是讨人喜欢,又听这句话,想必是个颇有情怀的姑娘,话说又好,下次若是妹子想要去看花,不妨找大哥我,大哥带妹子你去看,这城中的花长相确实不错。”   且不说那爽朗的几乎响彻这一圈的大嗓门,单是马立群那扬起的一大片凌乱的胡须就几乎将他的嘴掩盖在其下了,显得有些许滑稽。   单萃儿心中一个咯噔,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不太对。   余光慢慢的从念空身上收回,不经意间抬眸瞥了眼那马立群,视线一下子碰上了那略显滑稽的胡子,浓密的仿佛是要将人吞进去一般,唇角的弧度猛地一顿。   心中欲哭无泪,她是喜欢毛发旺盛的,可她喜欢的是毛发旺盛指的是头发啊,一头浓密的秀发哪个女子不喜欢。   瞧这大汉的模样,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一瞬间,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极快的闪过脑海。   忽地感觉到自己手上被拉着的衣袖一抖,下意识的望去,微风正面朝着念无吹去,惹得念无身上的衣物如波纹一般缓缓荡漾开,对上念无疑惑的小眼神,眸中忽地一亮。   而后当着三人的面,微微敛起笑容,抿着唇,似是羞涩般,松开抓着念无的衣袖,转而躲到念空的身后,借着念空颀长的身子挡住那大汉看着自己的视线。   单萃儿的这一番忽然的行为让三人面面相觑。   马立群觉得有些郁闷,他方才好像也没说什么吧,怎的让妹子躲到小师父后面去了。   “妹子,你这是……”   “大哥别误会,方才只是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今日这儿风不知怎的,来的有些猛了,小师父这儿的位置恰巧可为我挡一些风。”   弱弱的声音闷着从少年身后传来。却唯独看不见一丝身影。   不过这关系到了自身的健康,马立群原先还未觉得周围这风有什么影响,甚至还觉得这风往身上一吹,吹走了不少燥热,此时被单萃儿这么一说,再回想妹子看上去确实瘦弱,顿时觉得这风倒也没这么好了。   闻言,又觉得单萃儿的语气中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虚弱,不免有些同情,赶忙将身旁的驴子拉过来。   对着念空道:“这驴子倒也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脖子那块不知怎的被揪秃了一小块,碍不着它使劲,这妹子如此虚弱,不妨让妹子骑上驴再走。”   “师兄……”念无有些许认同的看着自家师兄和躲在师兄身后的女施主,他也觉得女施主才受过伤,还是骑着驴比较好。   念空不自觉地摸索着手上的念珠,淡然的面色看起来平静如水,实际上心中不断的在计算租下着头驴的费用,   今日天亮的时候,遇上了马施主打猎山上的野鸡,当时念空与念无正愁着如何将睡死过去的单萃儿运到医馆去,路上行程必会经过闹市,他们二人不可能将一个女施主背在身上,好叫人嚼舌根头,看了去。   念及男女之别,师兄弟二人这才向上山打猎的马立群租下了一头驴,用来驮着单萃儿去医馆。   租下一头驴的一个去程的费用是十五枚铜板,因不久前单萃儿揪了驴的毛,把人家的驴揪秃了一小块,又赔了一枚铜币,这年头,三个素包就是一枚铜币。   今早什么也没干,就等于吃掉了四十八个素包,一日三餐都吃包子的话,差不多就吃掉了他们三四天的口粮。   虽说这一个去程还未结束,可因着方才之事,保不齐还要在交钱。   此番出来,银钱本就带的不多,再交下去,怕是连回寺里都难了。   思及此,念空眸中闪过一迟疑,尽量忽视身后的紧盯着自己的视线,踌躇片刻犹豫道:“小僧与师弟二人所带银钱不多,这驴……”   马立群见状一下子明白过来,笑道:“小师父们今早不是已经给过租金了吗,说好的去程,这还未到,又怎能再要钱呢,更何况……”   说话间,又看了看念空身后的人,无奈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得失望的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更何况,妹子与我相见甚欢,又怎好意思在要钱呢!”   也就是说,是免费的。   念空闻言心情有那么一瞬间不由得有些莫名的不自然,不过好在不用再交钱,心情到也平缓了许多。   望着对方牵过来的驴,沉默了一瞬,侧过脸,低声问道:“单施主可要继续坐着驴去医馆?”   单萃儿躲在念空的身后听完了整段对话,在听到念空竟然为了她,租下来一头驴,而后又因踌躇要不要交钱犹豫,心中的情绪简直可以说是跌宕起伏。   眼下,因着少年微侧过来的脸庞,在单萃儿的视线中,跳跃的光点越过树梢,留恋于少年的面部轮廓上,因着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与光点相互接壤,暗与明,露出了格外令人心动的而又清晰的弧线。   少年的这般隐于暗中或隐于光中的模样,只有她能看到。   这一想法,让心脏再次控制不住的跳跃起来,单萃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时间在此刻停留了下来。   不愧是……她所看中的心上人……   “施主?”念空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迟迟不说话,误以为对方没听见,遂又重复了一遍。   单萃儿回过神,想到方才的场景,不由的眯了眯眼眸,应了一声,随后道:“便是不麻烦了马大哥了,小女的嫁人恐怕此刻在家中等着我,我便不去医馆了,有劳大哥了。”   又听到了妹子的声音,马立群精神起来,不等念空说话,连道:“不碍事,我便是送送又何妨,总归是付了钱的,总归不能白收钱不是?” 第27章   二十七   如此,单萃儿在念空师兄弟的沉默间,马立群的盛情难却下,爽快的报上了自家在城中购置的宅子所处之地。   至于那许府,她可不相信在那种被许府的侍卫团团包围之下,还能出现在花谷之中的人和他们没关系。自然是不可能回许府。   不过关于此事,还需等她回去和母亲商议在做决定。   眼下……   单萃儿坐于驴上,有些为难的看着站在她身旁的人,这人平常看着就知道个儿高,如今她已经坐在驴上挺直着身板的模样,视线竟然与对方齐平。   这驴虽比不上马高,但好歹也算是个高个儿啊。   想俯视对方的想法顿时跑没了影儿。   “这一路上,有劳两位小师父照顾了,如若没什么急事,不妨来府上坐上一坐,跟何况若是让师父们连口茶都不曾喝到就走了,倒是叫小女心生愧疚了。”   单萃儿侧过脸转向念空,还未曾行剃度之礼的小和尚头上仍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竖于冠上。   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与小师弟站在一处,抛开身上的僧服和不离手的一串佛珠,整个人似是世家里乖巧安稳,长得俊秀的少年郎。   不过那整齐的僧服上仍能看到不少已经变的暗沉的血迹和些许折痕,看得出对方已经努力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奈何条件有限,有些痕迹仍就去不了。   倒是让单萃儿看着心中久违的没有出现调戏之情,心中实实在在的产生了内疚。   念空看出了单萃儿的意思,顿了顿,倒是未曾意料到这位女施主眸中罕见的出现了认真之色,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拒绝道:“施主不必如此客气,施主命中有福,便是小僧与师弟不曾经过,也会得他人救助,我二人在此便不叨扰施主了,况且师门有令,我二人也需该回去了。”   说罢,便抬手合了个十字,行了个礼后,不等单萃儿有何反应,一手持着佛珠,一手拉过念无,转身便离开了。   “既然两位小师父离开了,那妹子,你还走吗?”马立群握住缠绕在驴身上的缰绳,微仰着头,粗声粗气的问道。   “这眼看就正午了,这日头也开始热了,早点走也好,省得妹子晒黑了,虽说妹子你可能不介意再黑点,但总归是姑娘家,哪有姑娘家不爱美……。”   单萃儿笑容不免有些一滞,   这话念念叨叨的着实像个妇人家常说的话,却有朝一日从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嘴巴里说出来,也难怪惹得不少周围经过的行人好奇将视线透过来,连带着打量起单萃儿来。   单萃儿脸颊稍有些燥热,连忙出声制止对方的接下来的话:“有劳马大哥了,这便走吧。”   马立群说的起劲,被忽然打断,也不介意,至于周围的眼光,他自小就习惯了,闻言,只是笑呵呵的应了一声。   随后大声朝着自家的不停在原地踱步的黑驴道:“旺财,走!”   这一声令下,   单萃儿整个身体便开始跟着黑驴的动作摇晃起来,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骑在驴上,上次……   上次也不过是坐在驴车罢了,倒是没有此时清楚的感受。   驴不比马,生性懒散的驴走的慢慢悠悠,晃晃悠悠的在闹市中穿插人群而过,暖阳照在身上,驱除了昨日遗留下的寒意,听着四周传来的叫卖声,单萃儿的困意又开始泛上来了。   也不知似睡非睡了多久,身下猛地一停,单萃儿被这一动静惊醒,瞬间睁开了眼,耳边同时传来了马立群的声音。   “妹子,到了!”   单萃儿抬眸望去,三级垂带踏跺而上,大门两侧各摆放一只石狮,青砖黛瓦,高高的牌匾上镌刻着龙飞凤舞的单府二字。   要说一眼望过去,最吸引人视线的便是府内高大异常的桃花树,粗壮的枝干透过墙,延申至府外,已经冒出点粉意的枝头四处蜿蜒,低头仰望,透过那树梢,看见的是湛蓝的天空。   不过乍一看上去,倒像是将单府的大门罩在其下,离得远了,单府那牌匾估摸着都看不清了。   这一棵桃花树的存在模糊在单萃儿的记忆中,只能依稀想起这棵桃花树一开始并非这般大,最初的时候,好像还是她亲手栽下的。   马立群惊叹的看着这一颗树,奇道:“此处倒是城中最为偏僻的一处,因离闹市远了些,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倒不曾想到,竟还有这般奇妙的景色。”   单萃儿捂嘴浅浅的笑出声,“马大哥,你说笑了,不过是长得年头久了些,到是不曾想到,还能得到马大哥的赞扬,这棵树要是听见了别人赞扬它,怕也是会高兴过头了。”   马立群嘿嘿一笑,闻言也笑出了声,心中直道这妹子上道,说话都说的这般好听。   不过经此一趟,倒是绝了他心中对单萃儿的念头。   此处确实是不常有人来,不过原因有二,其中远离闹市,所处方位不便出行是其一。   其二,便是此处的地价,因幽静的环境,又倚靠着清流小湖,土地肥沃时常被溪流浇灌,因而也是农作物生长的绝佳圣地,也因此,这段巷子内的土地可以说一亩千两白银。   想到此处,马立群不免砸吧砸吧嘴,他恐怕得打几百年的猎才能买下此处的一亩地。   这妹子看着其貌不扬,家中不曾想如此有钱。又想到不久前,对妹子的念头,脸色不由的有些发红。   也真的是丢个脸,幸而这妹子不曾怪罪自己,还称呼自己为大哥。   心中又是一阵感动,随即便拱手道:“既然已将妹子安全送到家,我也便回去了,今日相遇便是缘,要是妹子今后有什么困难,亦可去城外虎险山下的马家猎铺寻我。”   闻言,单萃儿一愣,虎险山?她依稀记得花谷就是虎险山的山脚处。   倒是没想到,念空那两个小和尚一抓就是一个准,竟然遇上了虎险山的人。   这下就好办了,正好可以试探试探他是否认识之前试图绑架她的那二人。   思及此,单萃儿眸色微暗,佯装好奇的问道:“马大哥所说的虎险山可是有这花谷这一说法的那座山?”   “害……这花谷啊,其实就是虎险山的山脚处。”马立群挠了挠胡须,疑惑道:“妹子这是要去游玩?”   单萃儿点了点头,眉眼含笑,不等对方继续问,率先踏上台阶,柔声道:“马大哥好歹送了我一路,不若进来喝口茶再走?”   “啊……这……这怎好意思!”马立群连连摆手,面上连胡子都遮掩不住的惊讶。   要知道,住在此处的地方,非富即贵,这等人,恨不得离市井小人远远的,哪里还会邀请这等人物进家门。这妹子先前不怪于他轻佻就罢了,竟还邀请自己,这可万万使不得。   妹子自己可能不在意,这妹子家中的人万一因自己与她生出了嫌隙可怎生是好。   单萃儿见状有些纳闷,不过触及到对方目光中的好奇和时不时望向自己的担忧时,瞬间明白了对方所想。   不由得扑哧一笑,连忙笑道:“马大哥可是担忧我家人?”   话音一落,对方眼中的担忧越发明显。   单萃儿了然,开口解释:“马大哥可放心,家中若是知晓马大哥一番好心送我归家,家人必定会好生谢你的。”   见对方眸中的神色有些动摇,单萃儿再接再厉,接着说:“更何况,我因不久后要与家人前往花谷踏青,因我们一家才来这城中没多久,不识得这花谷中是否有别的讲究,碰巧,马大哥你又是熟悉这里,也是小女想要询问一番,马大哥你也别推辞了。”   这话一出,马立群这才松了口气,答应进去喝杯茶。有要事问,这好说,总比无缘无故进去喝茶稳妥些。   单萃儿眸间的笑意越发得深,见人答应下来后,方才转身轻轻地拍打了几下门环后,便守在门侧等着人来开门。   没多久,随着“吱呀”一声响起,大门缓缓的打开了一条缝。   下一秒,一双苍老的眸子慢慢露出来。   稍显阴鹫的目光在门口的两人身上扫视一番,在触及到单萃儿时,那双阴鹫的目光下一秒就变得异常阳光。   “刺啦”一声,大门刷的一下子被打开。   紧接着,随着一声带着哽咽的“大小姐”的声音响起,大门内的人也显露在眼前。   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长款窄袖劲衫,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茍的梳着,面容上带着不少皱纹的,微微佝偻着脊背的老人。   老人的身后还有两三名年轻的小厮正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在听到老人喊出的那声大小姐后,目光纷纷集中到单萃儿身上,很明显,对这个府中第一次见到面的大小姐满心的好奇。   此处府邸,林夫人偶尔会因为一些生意在此处停留过,唯独这林夫人唯一的女儿,据说自小在乡下养身子,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传说中的大小姐。   小剧场:   念无看着拉着自己快速离开的念空师兄,疑惑问:“为何这般急?”   念空仰着头,略带忧伤的看着天空,“咱们的银两不够了,再不走,万一那施主又要花钱了,你我只能啃草去了!” 第28章   二十八   却不曾想,头一回见大小姐,竟然就撞见了大小姐带了个男人回来。   可林夫人的样貌温婉秀丽,确实是个美人,据府里的老人说,老爷也是相貌堂堂的,怎的大小姐长得那么黑,脸上甚至还有斑点!   更何况如今还是穿着一身僧袍带着一个陌生男子回来的。   这两三个小厮面面相觑,感觉好似撞破了主人家什么惊天大秘密,连忙低头不敢再多看,唯恐被灭了口。   这头的单萃儿倒是没注意到府内的小厮有什么想法,而是略微有些心虚赶忙哄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安爷爷好不容易见我一次哭作甚,安爷爷要是再哭,萃儿可就不高兴了,萃儿不高兴了,可就要走了啊。”   是心虚,但是不知为何,这虚竟然还虚出了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安泰国硬生生地被气笑了,拍了拍单萃儿的肩,笑骂道:“你这孩子,好不容易见到安爷爷一次,不想着多留一会儿,倒是先想着走了。”   说这话时候,因着脸上的笑容和褶皱,本就显得有些阴沉的面色看着越发的可怖,看着不像是笑,倒像是生气。   老人身后站着的几名小厮见状行为越发的小心,单萃儿倒是见惯了,面上依旧笑嘻嘻的,冲着安泰国耸了耸肩,无辜的看着他。   这老人是单府的管家,准确来说是林夫人的管家,也是安嬷嬷的丈夫,平时也跟着林夫人四处游走,经管各处的生意,林夫人不太方便去的地方,大部分都会派安泰国前去。   上一次距离二人见面貌似还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不过,萃儿又怎得知道安爷爷是为了看萃儿才回来,还是回来特地看看安嬷嬷的?”单萃儿想到安嬷嬷平日素来稳重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始调侃道。   安泰国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听到安嬷嬷三个字面色倒是柔和了些,而后瞪了几眼单萃儿:“几年不见,倒是有闲心逗你安爷爷了!。”   随后,转向站在门前踌躇了好一会儿的人,示意单萃儿说话:“怎么,今儿怎么带回来了一位客人,也不介绍介绍?”   “刚好要说呢!”   单萃儿走到马立群的身边,对着明显有些不安的大汉行了个礼,见大汉稍稍安稳些,转身对着安泰国介绍:“这位大哥名唤马立群,我之前身子不适,晕倒在了一处林中,恰巧两位小师父和这位马大哥路过,将我送了回来,要不然,我现如今可能还昏在外头呢!”   说着说着,在安泰国心疼的目光下,单萃儿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眼底不由得生出了一丝酸涩感,似是意识到什么,单萃儿连忙眨了眨眼,在安泰国注意到之前,将那股酸涩压下去。   马立群带单萃儿说完后,明显注意到这个老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带了些审视,阴沉的目光仿佛是在下一秒就将自己杀死一般。   自认为好歹是个猎户,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但依旧被那眼中不经意间露出的阴冷感惊吓到了,在自己毫无察觉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马立群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平和的老人并非那般简单。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仿佛凝固住一般。   单萃儿不自觉地摸索了几下自己的手指,说实话,她也很少见到安爷爷这么凶,不免有些担心的换了一声:“安爷爷?”   “嗯?”   安泰国回话的剎那间,空气又开始流动了,马立群微不可见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怕抹一把冷汗了。   话说这边安泰国见单萃儿没什么事,又将目光放在了马立群身上,只不过在打量了一番后,确认此人身上并未察觉到恶意后,眸中的冷意减退了不少。   又见单萃儿在一旁使劲的使眼色,好歹也是照顾着小丫头长大的,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想什么。   嘴角不由得抽了抽,缓和了些语气,客气的对马立群道:“如此,倒是府内需得好好谢谢您了,如若不嫌弃,还请入内坐上一坐,好让老朽煮上几杯茶水招待一番。”   经过刚才的一轮,马立群哪里还敢拒绝,一听说要进去喝杯茶水,冒着冷汗连连点头。   安泰国见状,不免有些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触及到手确是光秃秃的下巴,愣了会儿,才想起来今早才将胡须剃掉了,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的僵了僵。   而后,趁着其他人不至于,轻咳一声,缩回手顺势往府内的方向伸,冲着马立群颔首:“既是如此,那小伙子跟我来吧。”   说罢,领着单萃儿率先进了府,其后跟着马立群。   行过之处,身后的小厮纷纷绕开,待三人全部进了去,小厮们这才关门的关门,干活的干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古朴的实木大门前再次恢复了不久前的沉寂,独留那探出府外的桃枝静静的缠绕在门前。   这处老宅已经有几十个年头了,但从外头看去,倒是与街坊差不多的样式,走进去,才会惊叹的发现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静悄悄的横跨于两岸,连接了通向府内的唯一途径,嶙峋的假山青石散落于各处花草流水之中,前院内还有一处水榭,水下依稀可见金黄色的鲤鱼。   行走之间,时不时便能看到身着春衫,面容秀丽的婢女或是行走矫健的小厮在这偌大的府邸内穿行而过。   马立群越是看,越是觉得心惊,饶是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单妹子非同寻常的富贵,仍是不曾想到,仅仅是前院,就有了一座水榭,殊不知内院更是如何的景色。   走了约莫又有半盏茶的功夫,一座古朴的门厅便入了马立群的视线。   略微带有极其细长的裂痕的墙壁似是沉寂在亘古不变的时光里,投射着树影,模糊了时光。   还未等马立群再次惊叹,就听身旁那苍老有力的声音说道:“您可先坐着,老朽这就端茶来。”   马立群拘谨的点了点头,眼神紧紧的跟着单萃儿走,见单萃儿先坐下,而后才挑了一处靠门的梨花木椅坐下。   臀部有了着落后,又见那令人有着不少压力的老人走后,紧绷的心虚这才放松下来。   这才抬头打量起周围,又见单萃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正伸手捏着身侧的几案上的糕点,神色依旧如同刚遇到的那番面带微笑,熟悉的妹子总归让他在陌生的地盘有了些许安全感。   不免笑道;“倒是不曾想到妹子家事竟是如此了得,倒是让我这个穷小子占了不少便宜。”   单萃儿咽下口中的桃花酥,闻言因美味而半眯起的眼眸缓缓睁开,见对方尽管笑着,双手放于膝上却始终一动不动,知晓对方可能有些不安。   想了想,开口说道:“马大哥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如若不是你与小师父们,我如今身在何处怕也是不知道的。”   马立群面色有些微微发红,刚想解释他收了旁人钱这件事,因此替人做事应该的时候。   厅内,慢慢踱步的声响缓缓靠近。   马立群下意识的闭了嘴。   安泰国手中举着托盘,声音带着些许严肃道:“小姐说的是,无论如何,您总归是救了小姐,既是救助了小姐,我等便应好好招待才是。”   说罢,缓缓将手中的茶慢慢的倾倒入茶盏中,待马立群喝了一杯茶后,又吩咐了小厮上了几盘精致的糕点。   马立群哪里敢推辞,当着二人的面,一个大老粗倒也是吃出了斯文的模样。   单萃儿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吃的差不多了,这才放下摸索了半天的茶盏,开口提问:“之前见马大哥说那花谷之时,面色略微有些异样,可是那花谷中什么难言之隐?”   马立群确实吃的有些撑了,可碍着两人盯着他的目光,又不好意思不吃,正想寻个由头停下,单萃儿的这番话说的正是时候。   马立群艰难的咽下嘴里的糕点,重重的咳了一声嗓,这才说道:“原先是我多话了,本是想劝妹子你别去的,但如今看妹子你这家世,倒是用不着担心了。”   单萃儿眸中疑色渐起,不解道:“何处此言?”   “那花谷原先还未被人买下的时候,山中就住着一伙亡命之徒,约莫五六个左右吧,那伙人不贪色不贪权,唯独贪财,怕是因财害命之事做了不少,这才逃到此处的,虽说近几年安分了好许,也不知道有没有离去,但以防万一,妹子你还需慎重考虑是否要去花谷踏青。”   马立群说的头头是道,竟是将对方的人数都知晓,瞧这模样,也不知是真是假。   单萃儿眸光微闪,视线和站在一旁的安泰国对上,似是猜到了单萃儿想从此人身上打听什么的安泰国对着单萃儿缓缓地摇头,示意此人并未说谎。   这倒是有点意思。   单萃儿顿了顿,而后收回视线,望着喝着茶水一脸唏嘘的马立群,又问道:“马大哥……可是……见过那伙人?”   话一落,就听一声“砰”的声音响彻周围。   单萃儿眉间缓缓皱起,望着对方手忙脚乱蹲下捡起碎裂的茶杯,心中的疑惑陡然而生。 第29章   二十九   厅堂之间,不久前才缓和下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凝固。   候在厅堂内伺候的婢女得到单萃儿的示意,连忙跑到马立群身边,对其鞠了一礼,“这位公子,这一碗茶杯您放着就好,奴婢等人来收拾即可。”   说完,蹲下来便上手收拾起来。   马立群眼看着碎裂的茶碗就这么被婢女一两下的收拾完,面色不免有些尴尬。   这主人家请他喝茶不说,态度对他也算是恭敬的,他倒好,竟然失手打碎了人家一杯茶盏。   这茶盏由白瓷烤制而成,触手便察觉光滑的程度便知道这茶盏恐怕也是价值不菲,起码,对他来说,若是赔偿恐怕得是一笔大银子。   可若是不赔偿,心里怎么着都有些说不过去。   单萃儿很少来城中的老宅,对府内的一些器皿并不了解,见这马立群先还是慌张的样子,不过收拾一个茶盏的功夫,面上的五官就开始皱成一堆,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   不由得看向安泰国。   相对于单萃儿一脸懵的神色,安泰国倒是能从马立群的行为中看出一二,他们自是不会在意一杯茶盏的损坏,莫说是白瓷,便是一两金子掉落,也不会放在眼中。   本是可以直接让他不用在意这一杯茶盏,可如今小姐既想要从此人口中探出消息,这一盏茶自是不可能轻描淡写的掠过去。   这倒是正好给了机会,方便了小姐探听消息。   安泰国如此想着,面色的神情也不免有些缓和,对着心中有些不安的马立群开口道:“公子不必在意这一杯白瓷盏,虽价值百银,但府内尚且还有余钱,在购置一套便可,您可不必放在心上。”   百银!?   马立群惊住,他把自己全部家产卖了都没有百两银子,方才还想着赔银子,不由庆幸,幸好没有嘴快说出口,不过这百两银子说不赔就不赔,一边感叹单妹子家的富贵,一边又心中有些不安,毕竟,这银两确实过于的多了。   呆坐了片刻,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可不敢乱碰东西了,万一又是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又是一个百两银子没了。   安泰国见马立群神色百转,而后静坐着平静下来后,不由得点了点头,而后瞥了眼单萃儿,见其接收到眼色后,单萃儿面上瞬间带上了一丝担忧。   安泰国这才佯装为难道:“老朽便是想着过几日,小姐要去踏青,为了小姐安全着想,倒是想麻烦公子打听一些花谷的消息,毕竟主人家也就小姐一个独苗,可不能出事儿啊。”   马立群闻言,神色愈发拘谨,下意识的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单萃儿,却见一路以来都以微笑视人的妹子此刻眉间轻皱,眸中似是含有泪光,神情之间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担忧。   再想想方才又免了自己百两银子的赔偿,这妹子虽算不上漂亮,但心地确实一等一的好,如今见妹子这一番我见犹怜的般的清瘦模样,心中的一股气顿时朝着心尖涌上。   随即拱起手严肃道:“在下承蒙小姐不弃,自是如实相告。”   而后又似视线想到什么,叹了口气,缓缓叙述而来:“我家祖上三代开始就居在虎险山的山脚处,那时还有好几户人家都住在那里,都以猎些野味贩卖为生,花谷也还未形成,虽说山上猛兽众多,但那些猛兽不常下山,更多的是蜗居在山上,   因而我们生活的也算是可以,不过几年前,花谷建成,山中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伙劫匪,不过五六人,却长得凶神恶煞,常年以带以面罩示人,我因在山上打猎偶有一次撞见他们杀人夺财这才知晓这些人是劫匪。”   说到一半,停顿了会儿,眼前似是又浮现出当时血流成河般的场景,面色不由得变得苍白了些许,语气中带着几缕颤抖,继续说道;“也幸得当时我因抓捕野味,所以一直守在布置的捕兽夹附近的草丛中,这才没有被那伙人瞧见。   而后那群人将血渍和尸体处理干净后才离开,可这毕竟不是个小事情,村中的人隐约感觉到一些异常,没过多久,山脚下的猎户搬离的就只剩下两三家了。”   单萃儿有些错愕:“花谷便在山脚处,曾听闻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因喜爱花谷的美景特地去包了场地,重重侍卫包围下,竟从未有人发现那伙劫匪吗?”   马立群闻言摇了摇头,“那伙人也算得上是聪明人,一旦有贵人们包下了场子,他们就好似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般,提早几日便出山不知去向了。”   提早走了?   那昨日出现在林中的那三人又是何人?   单萃儿想到昨日见到那三人手中的弓箭,刀剑等物,虽是匆匆一扫而过,但很明显整体看上去制作良好,并非粗制滥造的铁器。   这明显不是寻常劫匪所能拿到的东西,更何况当今朝廷对刀剑这一类的兵器把控严格,又怎会让这等兵器私人售卖出去。   思及此,单萃儿眼眸中闪过极快的一丝寒意,不过再次看向对方的时候,眸中的冰凉转瞬即逝,面上慢慢浮上一副被惊吓住的模样,迟疑道:“您可见过那伙劫匪是用何物杀人夺财的?亦或者是何身形?”   马立群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单萃儿,寻常女子这么一听,恨不得立马躲的远远的,就连他这个时常杀生的猎户再想起那般场景下心中都犯怵的厉害,倒没想到妹子这般瘦弱的模样,胆子却不小。   不过心中虽是如此想,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当时躲的远,看不得清他们手中之物,依稀好像是个长棍般的东西,身形倒是壮硕。”   怕单萃儿理解不了,想了想,举起自己鼓鼓囊囊的臂膀向单萃儿展示:“应是比我这身形还要壮硕几分的模样。”   而后单萃儿的视线不出意外的被那包裹在粗布衣裳内的鼓囊之处吸引过去,虽是一身粗布短衫,不过还是依稀能看出浑身肌肉紧绷的线条,尤其是那臂膀,鼓起的肌肉,将那处衣服撑的鼓起。   安泰国见状眼角不由得一抽,重重的咳了几声,将单萃儿的视线转移过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自家小姐。   弄得单萃儿一头雾水,天知道,她方才真的什么心思没有,纯粹就是在对比这肌肉身形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三人是否有相似之处。   不过碍于老人此刻眼中的阴沉之色,单萃儿识趣的闭上了嘴巴,视线慢悠悠的晃到身旁的糕点上。   安泰国眼见小姐安分了,心下又是一阵无奈,随后对着一脸茫然的马立群笑道:“如此一来,那花谷确实危险,倒是有劳公子相告,看来此番我家小姐无缘于这花谷。”   而后,又和马立群随意的唠了几句后,于马立群临走之际,吩咐小厮取上百两银子和三两双井茶赠与对方。   “这是府内的一点心意,方才老朽见公子似是颇为喜欢这双井茶,也不妨带走一些,这茶产自江西西路,口味清爽醇厚,值得一品。”   马立群这般高大的汉子闻言脸色不免有些羞红,且不说送妹子前来是收了钱的,来了之后不仅打碎了一杯茶盏,临走之时竟还有如此贵重之礼相送,实在是不好意思。   要不是那两个小师父,他何来这般机缘,来程听闻两个小师父来自青山寺,往常便听说这寺很灵,倒是不怎么在意,经由这番,心中倒也生出了去拜拜的意愿。   不过……救助小姐这事儿……还是得说明白,不然他也实在没脸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您客气了,我也不过收了钱才将小姐送回,真正救了小姐的是青山寺的两名小师父,倘若府内不介意,我可将这百两银子捐赠给青山寺。   安泰国布满细纹的面容笑了笑,摇了摇头,笑道:“这银子和茶皆是赠于公子您的,至于那两名小师父,我等自有安排,您可放心收下。”   话已说到此处,马立群不好推辞,连声道谢后方才拿起小厮手上的东西离开。   安泰国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去,直至对方的身影拐入街角后消失不见,方才收回视线,慢慢踱步回厅堂之处。   顺口问向身旁一直鞠着身的小厮:“小姐回来的消息可有派人告知夫人?”   小厮点头:“小姐一回来,就派人去通知夫人了,如今算算时间,约莫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回来了。”   安泰国颔首,想到方才厅上,小姐问出的那些话,不难想到小姐经历了什么,面色眨眼睛便沉了下来。   他家小姐自小便锦衣玉食的长大,又端庄又善良,从不与人为敌,如今竟然被贼人差点害了去,心中的怒火一瞬间噌噌噌的往上涌。   “安爷爷,您在想什么呢,脸色怎得这般臭,小心安嬷嬷回来嫌弃你。”   单萃儿老远就觉得有一团黑压压的乌云飘过来,走只时还好好的,回来怎的这般神情。 第30章   三十   安泰国闻言脸色瞬间一僵,不用别人说,他自是知道以自己的模样就算是微笑,旁人看着也会觉发怵,更何况他怒火中烧的时候,也就单萃儿少数几人还敢打趣他。   想到方才小厮所说,林夫人快回来了,那么秋容也要回来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自己妻子的安老爷子此时顿时气消了,知晓是单萃儿有意这般说的,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睨了一眼单萃儿身上明显的男子僧服和面上的妆容后,欲言又止道:“萃儿,夫人马上回来了,趁着夫人回来之前,你最好将身上的衣物换下,顺便去梳洗一番再出。”   要是让夫人瞧见了去,这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了。   单萃儿愣了会儿,待反应过来安泰国指的是什么后,脸色不由得有些尴尬,方才一直想着意图绑架她的那三个人,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披着那念空和尚的僧服。   “红娟,你带小姐先去洗漱。”   安泰国轻咳一声,见单萃儿还愣在原地,误以为单萃儿许久没来过老宅忘了怎么走了,忙喊过一名婢女。   红娟,也就是方才厅堂里收拾起碎片的婢女忙应下,抬步走到单萃儿面前,垂着脑袋,低声道:“请小姐跟奴婢来。”   说罢,保持着低垂的脑袋,一动不动的站着等着回应。   单萃儿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鼻尖,毕竟她甚少来这座老宅,这座老宅里,她除了安爷爷外,可以说是一个都不认识。   平时又在乡间野惯了,府内的仆人对她也没这么多规矩,这一下子,被人这么恭敬地对待,倒有些不习惯。   视线瞥向安爷爷身边的小厮,同样也是垂着脑袋,视线落在下方的模样,不由得咂舌。   这些仆人估计是被安爷爷练出来的,反正她在此处也呆不久,也没管这事,应了一声,便随同红娟走了。   她的房间内的布置与在乡下的那间屋子里的布置一般无二,因而对这间屋子的熟悉程度倒是比整个宅院的熟悉车程度要好。   “小姐,热水已备好,小姐可需奴婢来帮您散发。”   “不必,你下去吧。”   红娟这是第一次来这间屋子,寻常的时候只有府内的一名老嬷嬷会经常来打扫,众人私底下闲暇时都会讨论大小姐的八卦,但能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少之又少。   府内这间屋子虽不曾有人住,却需常年保持干净整洁,又是大小姐的屋子,本就对此好奇。   因而也有不少人朝老嬷嬷打探过,得来的消息却是警告,让旁人不要擅自进入,再问,只道里面有众多贵重物品,一个不小心,只怕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待真正的踏进这间屋子,方才明白嬷嬷所说是为何,脚下的皮毛毯子一小块就已是价值不菲,更何况铺满了整个屋子,更别说屋内的其他东西。   此刻站在屋子里头,甚至要比在凶煞的安总管的面前还要拘谨。   听闻小姐不用伺候,心中忽地松了口气。   一进一出,除了低着的视线里出现的皮毛毯子,眼角余光里还能看到不少价值不菲的古玩书画,心下大惊,心中对这名忽然出现的大小姐所受的宠爱有了了解。   随后又是疑惑,本以为大小姐是不受人喜爱,才自小就被送往乡下,可看这情况,非但不是惹人厌,反倒是极其宠爱的女儿,又是为何被送入乡下。   单萃儿叫退红娟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因为自己不习惯让陌生人接触,也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   待人退出去后,方才坐在梳妆镜前准备拆卸头上的发簪。   目光缓缓上移,待看清铜镜内的人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呆滞住。   泛着微黄色的铜镜内,倒映着一张黑黄黑黄的脸,脸侧甚至还有不少芝麻大小的痦子,整个人不说清秀也就罢了,不说难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似乎想到什么,单萃儿连忙抬起手朝指尖看去,果不其然,刚才触碰到自己鼻尖的指尖上已经站上了不少黑色的东西。   这什么东西……   单萃儿两指轻轻的捻了几下,细碎的颗粒质感,迟疑了片刻,又凑到鼻下轻轻的嗅了嗅,一股煤炭烧着的味道。   可她一路上以来,从不曾触碰这类东西,脸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沉思间,脑海中陡然极快的闪过昨夜燃烧在自己眼前的火堆……   应该……不会吧……   那两个小和尚不会是真的在自己脸上抹这些黑炭吧!   那自己一路上就是顶着这副尊容回来的!!?   单萃儿沉默的望着铜镜里的人,铜镜里的人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眸,顶着又黑又有麻子的脸也同样回望着她。   所以……那黑驴的主人马大哥是怎么看上她的……   是她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单萃儿黑着脸,拆卸这头上的首饰,说是首饰,可又是经过激流又是经过一整个白日里被驴颠的过程里。   大部分首饰早已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也就靠着发簪堪堪固定住头发不让其散下来罢了。   拔下发簪的瞬间,发丝一股脑倾泻而下直至腰间,也亏的平日里将头发打理的极其顺滑,一个晚上加白日里的奔波也未让发丝结成结。   而后,单萃儿拿过一旁的帕子,对着铜镜擦拭起脸,不曾想到,帕子是越擦越脏,脸上不仅没擦干净,反倒是将那黑色越抹越匀称。   单萃儿一个不小心,气笑出声,丢开帕子,也不管脸上是何模样,掀开帘子,便朝着浴房走去。   浴房内,入门的便是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装满各种花瓣的竹篮,以及一张放置衣物的凳子,其后,则是一张绘制着花鸟祥云的屏风。   偌大的浴盆摆放在屏风后,冒着热气的清水上覆上了一层粉嫩的花瓣,缓缓上升的热气慢慢充斥整个房内。同样也遮掩住了深埋入雾气中的曼妙身姿。   红娟奉命将换洗衣物拿进来替换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般模样,迷蒙的雾气中,一阵水流声清晰的在耳边响起,下一秒,那屏风后慢慢出现了一具凹凸有致的侧影。   红娟哄着脸,似是受到惊吓般,连忙低下头,不敢在往上看。   似是察觉到什么,屏风后忽地传来一道轻柔的话:“可是红娟?”   红娟垂着脑袋,低声回道:“是的,小姐,夫人命奴婢给您送身衣裳。”   “母亲回来了?”   “夫人方才回来不久,听闻您在洗漱,思及您可能未曾带衣物,因而派奴婢将换洗衣物送来。”   随后是一阵沉默,单萃儿有些懊恼,她这忘性,倒是忘了她忽然间回来,应是还没有合适的衣物给她准备。   从前她虽然不回来,可是衣橱内每年都会根据四季为她备衣,她初时听闻,觉得过于浪费钱财,因而让母亲撤了这条规矩,倒是不曾想到还有今日这般窘境。   余光瞥见屏风后还站着的人影,轻声道:“衣裙你放着就好,不用伺候我,下去吧。”   红娟应了一声,将手上捧着的衣物放下后,瞧见地上随意丢弃的僧袍。   照理说,这般破损且又旧的不成样子的衣物应该丢了,可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擅自做主将其扔了,开口问道:“您穿回来的僧袍可需奴婢处理掉?”   此话一出,屏风后的正在擦拭身上水渍的身影肉眼可见的停滞了一瞬。   随后,开口道:“不必,这件僧袍还需还人的,将这僧袍拿下去好生洗洗后便给我拿过来。”   红娟看着这破旧的僧袍,心道这僧袍就算洗了,原主人恐怕也不会收的。不过识趣的没说话,捡起地上的僧袍便退了下去。   红娟将衣物送至浣洗嬷嬷那里没多久,就回来守在了单萃儿的门口,心道这大小姐凡事亲力亲为,倒是很好伺候,也因此不由得松了口气。   毕竟如此受宠的一名大家闺秀,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脾气,倒是没想到自家大小姐的脾性这般柔和。   没等她想多久,门内忽地“吱呀”一声,一股沁香便直直的扑面而来。   而后,一道心虚的声音随之从门后响起:“红娟,你可会梳发?”   红娟被这忽然的一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应了一声。   “既如此,那劳烦你进来帮我梳发了。”   话音刚落,红娟便见从门内伸出一只胳膊,牵住了她的手就将她拉了进去,下一秒,这大门瞬间被阖上。   这不过短短的时间,   红娟就从门外被拉到了门内,速度太快,只觉得眼前从一片清亮温暖的白日眨眼间便成了一处雅致却又奢华的女子闺房。   红娟嘴巴微微张开,傻愣愣看着身前背对着她的女子。   一头乌黑茂密的秀发披散在腰间,一身红色海棠银丝镶边对襟襦裙将露出的肌肤衬的愈发的莹白,腰间束起的腰带将腰间的纤细勾勒出,行走之间,微风自裙摆拂过,掀起裙角和秀发。   即便还未看得到正身,其背影已是绝然。   小剧场:   念无(害怕):师兄,你说女施主要是在路上就发现我们往她脸上涂了黑炭怎么办?   念空(皱着眉沉思):那就尽量不要看她,不看她,就不会想笑了,就不会被她发现了。   念无(疑惑):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在女施主脸上抹黑炭,还加麻子?   念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师弟):女施主长得且算的上是世人中的上上成,要是被人偷走了,我们救人的意图何在?   念无(点点头):虽然凶了点,力气大了点,还有些茶,但确实长得好看! 第31章   三十一   待单萃儿坐于铜镜前,红娟这才从铜镜前窥得大小姐的容貌。   谈眉樱唇,肤如冰雪,媚眼流转似情深,脸颊似雨后云霞拂过,唇齿微启,一笑如春来。   如同一幅仕女静坐待妆的美人图。   红娟上前轻轻拾起垂下的发丝,用月牙梳慢慢梳开。   过程中,无意中对上铜镜内的美人目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缓缓的放轻自己的呼吸。   大小姐……着实美艳非凡啊……   看的出红娟的紧张,单萃儿有些莫名,能身后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而在她移开视线后,身后的动作这才再次从容起来。   待单萃儿梳洗打扮完后,门外已经候了好一会儿的婢女方才出声道:“小姐,夫人已在后厅候着了。   “知道了。”单萃儿满意的看着铜镜前的自己,又是恢复容貌的一天,即便身上还有伤在身,可面容上仍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最后再看了一眼全身,确认母亲看不出自己的异常,方才起身将门打开,一个瞪大着双眼的婢女就这么映入眼帘。   而在开门的那一剎那间,婢女身后不远处的树后极快的闪过几个人影,影影约约还能瞧见粗壮的枝干也遮掩不住的花花绿绿的衣裙下摆。   单萃儿眉间微挑,倒是不曾想到一开门就成了成了猴一般被人打量。   不过人家都躲起来,明显不想让她知道,她便装作不知,眉眼间含着笑意,冲着门口的婢女笑道:“走吧。”   婢女回过神,守门的小厮不是说大小姐长得有些许磕碜吗,这……这……这美人真的是大小姐??   不会是弄错了吧!   想到此处,婢女下意识的看向跟在单萃儿身后一起出来的红娟,看着婢女疑惑的眸子,红娟心中微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而后便不顾震惊的婢女,对着单萃儿微微躬身,恭敬道:“还请小姐见谅,此婢女方才来府内没多久,有些事务还不曾熟悉,如小姐不嫌弃,还请随我来。”   “无事……那便再次有劳红娟了。”   单萃儿摆摆手,并不介意,红娟见此松了口气,连忙吩咐婢女退下,这才带着单萃儿离开。   后厅内,   林夫人面容紧紧的皱着,手中端着茶,在安嬷嬷和安泰国的连声安慰下方才肯坐下,可屁股刚挨着椅子没多久,想到在外面受了一天苦的女儿,又开始坐立不安。   要不是仆人回禀小姐在洗漱,恨不得冲进女儿闺房内,好好瞧瞧有没有哪受伤。   “哎,秋容啊,你说萃儿身上会不会有伤啊?这孩子,自小报喜不报忧的,身上有伤从来都不肯说,不行,我得去看看。“   林夫人满目焦灼,越想越心堵。   “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说着就要去寻女儿。   素来沉着优雅的美妇人此刻眼眶通红,憔悴的面容上满满都是对女儿的担忧。   安嬷嬷见状连忙拉住林夫人,轻缓地在林夫人身后拍了拍,安慰道:“夫人,您别急,安泰国不是已经说了吗,小姐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只是去换身衣物罢了。”   “可我总是放心不下,我这几年因为忙于生意之上的事儿,导致萃儿自幼就与我分离居多,有事儿也不肯告知我,眼下这倒好,直接消失了一天一夜才回来,我怎能不急!”   林夫人说着说着,含在眸中的泪水禁不住流下,竟发出了些许哽咽,紧紧的拉着安嬷嬷的手,苦涩道:“都怪我,我明知萃儿不喜这般宴席还硬拉着她去,她……她要是不去,也不会发生这等事了。”   “夫人,您作为母亲,也是为了小姐着想啊,这事儿也不是能预料到的,何必怪罪自己呢。”   安嬷嬷回握住林夫人的手,沉稳的目光中闪着心疼和慈爱。   林夫人自幼时就是她带大的,这些年,虽为主仆,可打心底便将夫人看作了自己的女儿。   更何况如不是夫人家中突变,又如何会如今这般的辛苦。   安嬷嬷叹了口气,望着低抽泣不止的林夫人,余光中不由得瞥到安泰国头上冒出的白发。   一时有些发愣,不知是时光过的太快而导致的物是人非,还是自己的心境变了,当初还小小的小姐已经成婚生子,就连小小姐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   站在一旁的安泰国和清荷望着相互倚靠的二人,纷纷沉默,安泰国还好些,毕竟已经见过小姐,知晓小姐无甚大碍,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担忧。   倒是清荷,明知道在小姐危难之际需要人的时候,却傻乎乎的被小姐忽悠走,将小姐暴露在危险之中,从而导致小姐失踪,眼睛早就哭的肿的跟个核桃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眼见林夫人和安嬷嬷这般模样,鼻尖一抽,眼泪又掉下来了。   至于厅内伺候的小厮婢女,此时秉着呼吸,更是连个脑袋都不敢抬起。   一股悲伤的令人有些窒息的气氛弥漫在厅内,透进来的光线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灰纱,空气中只能隐隐约约的听见微弱的哭泣声。   单萃儿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沉寂的不象话的众人,原先还有些轻快的脚步在门坎处陡然停住。   视线触及到母亲的眼泪和清荷红肿的眸子,面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沉默了片刻,顶着红娟疑惑的目光,慢慢地踏进厅内。   随后来到母亲的面前,望着母亲出神的眸子,轻声唤道:“娘……”   林夫人被这熟悉的声音唤回神,眸中仍带着些许湿润,悲喜交加的看着好不容易回来的女儿,慌忙从安嬷嬷手上抽回手,颤着手抚上单萃儿细腻光滑的脸颊,喃喃道:“萃儿……”   脸颊上的触感温暖熟悉,好似幼时时常在梦中出现的场景般。   单萃儿看着这般不过一夜就憔悴的不成样子的母亲,心中仿佛什么被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一种愧疚感不由得从心中升起。   “娘,我没事,不必担忧。”   闻言,林夫人不信任般将单萃儿浑身打量了一遍。   单萃儿面不改色,仍由林夫人打量,毕竟是洗漱了一番,又重新上了妆容,单看女儿的模样,一时间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心中虽还有些诱惑和担忧,但也放下心不少。   随即想到令导致女儿失踪的贼人,林夫人的脸色眨眼间便沉了下来,柔弱的模样似是瞬间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严肃和沉稳,眸中燃起的狠色丝毫看不出一点宴席上所展现出的温婉妇人的模样。   “昨日你失踪之后,清荷已经将当时的场景告知为娘了,至于那几个贼人,萃儿你可还有什么印象,又是如果逃脱的?”   单萃儿闻言,默默的看向安爷爷,之前试探马立群的时候,想必安爷爷已经猜到了几分,可面对母亲的询问,却不知是否将自己心中所猜测之事说出。   如若真涉及到私人贩卖军用兵器之事,她们这商贾之家又如何能正面对上这事。   她并不想让母亲为了她涉险。   似是察觉到她的想法,安泰国本就阴沉的眉眼间变得越发的可怖,冲着单萃儿以极其轻缓的速度摇了摇头,随后无声的吐出了几个字。   单萃儿一惊,安爷爷这是……让她如实相告!   安爷爷一直跟着母亲打理家中的各路营生,靠着天生的一副凶狠模样,不仅不是个吃亏的主儿,还经常将别人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这些年,虽不知家中产业如何,但也知道安爷爷在外凶狠异常的名声让自家营生在各方面都不敢叫人轻视。   单萃儿自然是相信安爷爷的,既然安爷爷不介意,那她也没甚么隐瞒的。   既而一五一十地将如何逃脱之后被两个小和尚所救,又如何从马立群那里探听消息的过程说了出来。   只不过,单萃儿在此过程中省略了自己受伤且从小和尚那里勒索了一件僧衣这件事。   “没了?”林夫人有些狐疑的看着单萃儿,后知后觉的感觉好像有哪不对劲,以自家女儿闯祸的性子,逃脱之后回到家中,神色竟如此平静?   单萃儿被这视线盯着稍稍有些不自在,心还虚着呢,下意识地避开了母亲的视线,垂着眸子应了一声,   母亲因做营生多年的缘故,心思向来敏锐,唯恐被母亲瞧出什么,心正慌着呢,头顶上忽地一重。   紧接着,耳畔传来母亲的一道叹息:“也罢,这件事你莫要再管,交由安管家便是,今日连夜你便离开此地回牛家村。”   单萃儿愣了愣,猛地抬眸,诧异道:“为何这般急?那贼人虽说是想要劫走我,可如今失手,保不齐会来第二低,我留在此地,不正好引蛇出洞?”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自是不可能将你以身作饵引出贼人的,你回去也好,正好去趟青山寺,好好备上一些礼谢过那两位师父。”   刚想反驳的单萃儿闻言,口中要吐出的话戛然而止,回想起自己的黑脸和麻子,忍不住黑了脸,倒是没再啃声。   每次打安爷爷这三个字,输入法十有八九打成俺爷爷,然后删掉重打…… 第32章   三十二   “此番回去,红娟跟着你一起走。”   红娟?   单萃儿一愣,余光看过身旁一直垂着脑袋的红娟,为难道:“可我已有清荷,再说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在我身边。”   自己素来爱出去玩乐,清荷还好忽悠,红娟此人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她万万不可能同意再多带上一个人。   林夫人早就料到了女儿的反应,此时不慌不忙坐回首位,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清茶,谈谈道:“本是想着,你回乡下后,府内的下人们恐也制止不了你出去耍,为娘也不想一直限制你的自由。   红娟稳重,有她在你身边,你出门时带上红娟我也放心,可你既不想要红娟的话……”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林夫人特意的顿了顿,眉间蹙起,似是思索着什么。   单萃儿听的心尖儿一颤,母亲……这意思莫非是同意她今后可以正大光明随意出府游玩了?   想到此处,单萃儿哪里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地方,眼见母亲似是要反悔,心一急,连忙出声打断:“娘,女儿方才转念一想,确也觉得红娟此人不错,便是跟了我,我亦是欢喜的。”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除了些往日不曾见到过大小姐,也不知其脾性的婢女小厮外,其余人皆是一笑。   而单萃儿在一众笑声中,神色坦然的拎着裙摆,领着羞红了脸的清荷和沉默不语的红娟上了马车。   林夫人含笑着目送那马车在阿酒的吆喝声中离去,待马车渐渐没了影子后,脸色的笑容瞬间就褪了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萃儿所说之事,着一封书信送与京都。”   安嬷嬷一愣,似是想到什么,担忧的看向林夫人,迟疑道:“此事可要告知老爷?”   虽说单家老爷常年入住佛堂,不理府中之事,可终究是小姐的父亲,更何况此事还需要京都的那位帮忙,理应告知老爷一声。   可等了半晌,却迟迟等不来林夫人的回应。   就在安嬷嬷以为不会有响应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叹息声,随即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   “让安总管去吧,顺便将最近寻来的一座金身如来佛像送过去。”   林夫人揉着眉间,对跟上来的安嬷嬷轻声道:“我有些乏了,秋容你不必跟着我了。”   余光中瞥到一脸严肃的安泰国,泛着些许血丝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安总管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夫妻二人也好聚聚,用不着总跟在我身边。”   安嬷嬷一直跟在林夫人身边,眼见着夫人自从小姐出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更是连觉都没睡过,自己怎么劝都没用,如今见夫人终于有了困意,自然乐的答应。   待林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离去后,安泰国这才靠近安嬷嬷,嘴角扯了扯,让显得阴沉的面容上尽量显得柔和些,这才开口道:“秋容,夫人这次回来欲待多久?”   安嬷嬷一愣,此话的言外之意她自然知晓,带着细纹的眼角微向下弯了弯,瞥向这个和自己过了十几载的丈夫,笑着摇了摇头,“小姐的及笄礼还有几个月就到了,夫人这段时间也不准备外出了。”   “也好,这么多年来,小姐和夫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下,小姐总归是高兴的。”安泰国回想起幼时的小姐不禁就是一个感概。   单萃儿还小的时候,他总是能看见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玩耍,他每次外出办完事后,总会跑来向他打听夫人的行踪,再后来,清荷来了后,就是不断的和清荷一起跑出去玩,倒是让小姐少了份孤寂。   不过有一件事让安泰国有些想不明白。   “为何夫人此时会派红娟跟在小姐身边?”   红娟明面上虽是单府的婢女,可实际上是下一任接替他单府总管之职的人,而这几年,安泰国已经开始逐渐将部分小的营生交给了红娟去处理,林夫人作为单家的主母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却还是派红娟去了乡间。   “小姐总归是要继承单府的,当初夫人念其年幼,这才将没有将小姐束缚在府内学习经商之道,可如今小姐已快及笄了,这些事自然可以开始学起来了。”   安泰国闻言,瞳孔微缩,瞪大了双眼,面上的每一道褶皱都   仿佛都在震惊一般的狠狠的皱起,语气里满是诧异:“可小姐并不善经营之法,况且小姐对经商这件事儿并没有半分兴趣,当初培养红娟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安嬷嬷叹了口气,闻言并未反驳,只道:“夫人自有她的想法,我等又怎好随意猜测。”   再问,便是不说话了。   安泰国沉默了一瞬,忽的想到了许家,眉头狠狠皱起,似是想到什么,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我倒是忘了一件事儿。”   安嬷嬷被这一惊一乍的安泰国吓了一跳,又见对方这副神情,心头不由得有些着急,忙问:“可是有什么事?”   “许家那边是否知道关于小姐失踪之事?”   “这倒不曾,多亏了清荷那丫头扮成了小姐,宴席中人这才没发现。”安嬷嬷摇了摇头继续说:“据小姐所说,此事一个不小心恐怕涉及出不少人来,你好生查查,需得小心。”   “这是自然。”   这边二人还在商量着贼人之事的时候,单萃儿只是觉得此刻马车里的气氛颇为微妙。   马车内,   红娟垂着眸子坐于一处,单萃儿和清荷二人齐齐坐于另一处,   刚上马车时,清荷抱着单萃儿哭了好半晌,等单萃儿哄好了小丫头,一眼就瞅见红娟低垂着脑袋,无声的坐在她们二人对面,一时间,凭空多了份尴尬出来。   马车外,是阿酒的驱马声,马车内,除了清荷的时不时的哽咽声,就是一片寂静。   似是察觉到单萃儿的视线,对面一动不动的人忽然出声道:“小姐,您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出口的声音不同于清荷的干净透亮,倒是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音色,并非女子常见的柔软,是带着尖细而又粗狂的声音,像是声带被撕裂了一般,带了些哑。   乍一听,会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单萃儿之前曾和红娟说过几句话,此刻听起来倒还好。   面对红娟的疑问,单萃儿脑中飞快的闪过这些想法,脑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紧接着,忽地察觉道身侧之人的好奇,这才想起来,清荷之前还没见过红娟。   面色微微一僵,轻咳一声,介绍道:“清荷,这是红娟,单府的……”   话说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面色又是一阵为难,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红娟是单府内什么等级的婢女,之前看其样子,应该是安爷爷身边的人,可安爷爷身边的人不是经常外出的小厮,就是下面铺子的掌柜,这……   “奴婢是单府的一名普通婢女,二位唤婢女红娟便可。”   察觉到小姐语气中的不自在,红娟面色谈定的接话道。   随即又响起之前夫人私下对她的吩咐,又补充道:“此番夫人让奴婢给小姐带了些账本,方便小姐闲暇时解闷。”   “娘是……是这么说的吗?”单萃儿面上原本的笑意猛地一顿,似是不敢相信般,怕是自己听错,迟疑的又问了一遍:“可临走之时,我记得娘许诺过不会限制我出门,眼下这般又是为何?”   说着,又看了看身旁的清荷。   被这眼神扫过的清荷一个激灵,哽咽声还未出,先打了一个闷嗝,然后连连点头,附和道:“是……是啊,清荷明明也听见了夫人这句话!”   “夫人确实并未限制小姐出行,只不过派了些账本给小姐闲暇时解闷罢了。”素来沉稳的红娟面部罕见的出现了一抹疑惑,茫然的望着自家的小姐。   单萃儿不动神色的咽了咽口水,想起之前自己每次出门都还要小心翼翼的翻墙出去,心下越发怀疑母亲不可能这般好心的任由自己出去耍,顿时一阵懊恼。   不过仍是抱有一丝希望问道:“那……娘可有说什么这账本什么时候归还?”   红娟回想起夫人的话,肯定道:“夫人说小姐闲暇时间并不少,因而怕您寂寞了,特地让您以五日一账本的次数将其上交。”   五日……一账本……   不说清荷望过来的同情视线,单萃儿一听顿时觉得眼前变的暗无天地,脑子在那瞬间闪过一本本的蓝皮子账本和从前整日坐在书案前的倒霉日子。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红娟和清荷二人就见原本就有些虚弱的小姐此刻看上去脸色越发的苍白,始终含笑的桃花眼被附上了一层黯然之色,唇瓣紧紧的抿着,胸前一起一伏的呼吸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   整个人如同病美人一般,似乎像是要在下一秒就晕厥过去一般,看的让人胆战心惊。   “小姐……”清荷带泪的眸子眼看又要落下。   缓过神来的单萃儿连连摆手,生无可恋道:“没事,也就账本罢了,倒不是什么大事。” 第33章   三十三   因走的匆忙,回到村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马车在月色下摇摇晃晃在田埂之间行驶而过,四面八方传来的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亮。   就连驾驭马匹的阿酒都忍不住打上几个哈欠,马车内的三人除了红娟清醒外,单萃儿和清荷二人互相倚靠着已经陷入了沉睡。   盈白且柔和的光线透过车帘笼罩了一小部分空间,也落到了少女火红的裙摆上,散出点点光晕,整张脸埋入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似是睡得有些不安稳,原本倚靠着清荷的单萃儿歪了歪身子,侧身躺倒在马车的内壁上,因着这个动作,衣袖被蹭的稍稍有些卷起,露出了手腕处几抹红斑。   红娟惊讶望着小姐手腕处的红斑,最开始见到小姐的时候,虽是匆匆一扫,但仍能分辨出小姐当时所穿为僧袍,只不过当时并未在意,毕竟单家老爷常年礼佛,常年跟在老爷身边的小姐有一身僧袍也不足为奇。   直到小姐沐浴之时,她将小姐换下的衣物拿走交于浣洗丫头的时候,才发现有一件染了大片大片血迹的蓝色衣裙藏于僧袍之内。   可小姐之后的行为和状态并没有现象中的虚弱,反倒是生龙活虎一般,倒是让红娟放下心来,只当是不小心沾到的贼人身上的血。   可眼下,她所看到的这几抹红斑明显是伤口开始愈合结疤的模样。   单是手腕这处便是如此,不知小姐身上又会有多少伤口。   想到此处,红娟脸上的担忧愈发的严重,都开始怀疑小姐此刻是否是伤口太多,虚弱导致的昏睡。   临走之前,夫人还特地寻她交代了一番,务必要好好照顾小姐。   正好小姐此刻睡着,倒是可以看下小姐手腕处的伤口。红娟犹豫了片刻,伸出了手朝单萃儿的手腕探过去,哪知手刚刚触及单萃儿的衣袖,下一秒,正正的对上了一双幽暗的眸子。   单萃儿沉默着望着对方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此刻就这么僵硬在她的衣袖上,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警惕:“红娟,你……这是……”   红娟一回神,心下忽地打了个激灵,连忙收回手,结巴道:“小姐……您别误会,我……奴婢就是看您手腕上有伤,这才伸手冒犯了您。”   “伤?”单萃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便想到身上被划开的口子,脸色不由得黑了黑,摆摆手道:“不碍事,不过就是看着疼了些。”   红娟见小姐这般不在意的模样,刚想说什么,就被外头的阿酒打断。   “小姐,到了。”   此时,清荷才悠悠转醒,见平日素来爱睡懒觉的小姐竟然比她还醒的还早,忍不住羞愧:“小姐今日怎得醒的这般快。”   单萃儿刚欲迈出去的步伐一顿,转身捏了捏清荷脸蛋上的两坨婴儿肥,笑道:“因为你家小姐我最近变勤奋了不可以吗?”   清荷被捏的说不上话,支支吾吾了半天,单萃儿在清荷越来越无辜的眼神中面不改色的揉了会儿,这才放开,偏头看向红娟,对着清荷说:“待会你去将红娟的住所安排好,来一趟房内。”   说罢,便率先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早已等候许久的嬷嬷们抹着因哈欠留下来的眼泪,纷纷簇拥过来,心疼的望着自家小姐,又是高兴又是感叹。   “小姐啊,您瞧瞧您,怎得就回去了三四天,倒是瘦了这么多。”   “是啊,老奴看啊,城中倒不如咱们乡下依山伴水的,又悠哉又有趣,可不必那城中好嘛。”   “清荷那丫头定是没好好照顾您,怎得这般憔悴。”   单萃儿只能欲哭无泪的在嬷嬷的簇拥下艰难的行走,时不时附和几声。   跟着一起下车的红娟迟疑的看着不远处拥挤的人堆,按理说,嬷嬷们的这般无礼的行经已经可以到了处罚的地步了,了眼下嬷嬷们虽然七嘴八舌的围堵着小姐,小姐却没有半分不耐,就连脸上的神采都比在单府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不禁疑惑道:“小姐为何不生气?”   清荷打了哈欠,刚和要离去的阿酒打了个招呼,回身便听见了红娟的这番话,不免笑道:“咱们小姐和府内的嬷嬷们关系好着呢,我和小姐还算是嬷嬷们养大的呢?更何况这里是乡下,没那么多规矩。”   说完,见红娟仍是不理解,想了想,又道:“咱们此处不比城中那么多的规矩,府内的嬷嬷和婢女小厮大部分也都是乡间出身,街坊邻居的也有不少,规矩多了,反而不好办事。”   为何不好办事?   红娟心中存着这番疑惑,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了解。   清河见红娟没了疑虑,这才领着红娟往院内走去。   入目可见的,无非就是比乡间其他户的宅子要大个两三倍,但是府内的装饰确是半点都比不上城中的老宅,除了比其他乡户干净点,人口多点,其余的倒是和寻常乡户的院落布置一般无二,寡淡朴素是红娟对这个宅院的第一印象。   待清荷将红娟安顿完后,这才连忙赶到单萃儿的房内。   屋内只燃了几只蜡烛,显得屋内有些昏暗,按照小姐素来喜爱明亮的样子,不应该只燃这么点蜡烛啊!   清荷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小姐有些不对劲了。   “小姐?”   “这里。”伴着内室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带着颤音的声音虚弱的从后传来。   清荷听着这轻柔的似是快要飘散的声音,面容上陡然失色,连忙掀开纱帘。   昏暗的烛光下,半褪衣裙的少女背对着清荷坐在梳妆镜前,背部的大片肌肤暴露在烛光下,本该是光洁滑腻的雪肤上此时遍布淤青,一道道血色伤口遍布其中,衬的极其可怖。   “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清荷愣住了,小心翼翼的上手触碰了下结了一层薄模的血色疤痕,语气里遮掩不住的惊恐。   单萃儿拨开发丝,将其绕到身前,仍由背后的伤口被清荷触碰,顺手递给清荷一瓶创伤药,安慰道:“不碍事的,之前不小心被湖水里的石子刮到了,这才有了这些小伤口,背后有些地方我触碰不到,这才唤你前来。”   “小姐说的什么话,这怎么可能是小伤口呢,这么多伤,该多疼啊!”清荷越说越激动,接过创伤药,望着自家小姐背后的伤口,始终不敢下手。   “小姐,要不然咱们寻个女大夫过来吧!这……这怎么能随便上上药就能好了的呢?”   “无碍,之前已经有人看过了,并无什么大事,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小姐你这是已经寻过大夫了吗?”清荷有些怀疑。   “嗯。”单萃儿抿着唇,淡定的应了一声。   她哪知道有没有人看过自己的伤,不过那两个小和尚既是救了自己,佛门中人又信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既然能将受伤的自己随意的放在驴背上摇晃,想必自己这伤应无大碍。   况且确实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觉。   “那……小姐你忍忍,我给你上药。”   清荷试探性的将药水洒上伤口,视线紧紧的盯着小姐的反应,见小姐只是微微皱眉,便放下心来,专心的给背后上药。   不过心虽是没那么惊恐了,但看到那么多细碎的伤口毁了小姐原本光洁的肌肤,忍不住担忧道:“可那么多伤口万一留下了疤痕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单萃儿坐着有些累了,脑袋一歪,撑在梳妆台上,忍着背后传来的痒意,打了个哈欠后漫不经心道。   “小姐!您还未嫁人呢,身上要是有了那么多疤痕,要是让您未来的夫君嫌弃了可怎生是好。”   夫君?   单萃儿偏过脑袋,看向眉间皱着跟能夹死一只苍蝇般的清荷,脑海中不知怎得,忽然闪过念空那精致的面庞羞红着脸喊自己娘子的情形,本来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个激灵,一下就清醒了。   “小姐!您想什么呢?我给您上药呢,您别动。”清荷看着自家小姐忽然一抖的动静,吓了一跳。   单萃儿默了默,忽的扭过头去,不叫清荷看到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随口道:“成亲这事儿早着呢,至于疤痕,你手上这瓶便是不留疤痕的极品创伤药。”   清荷闻言,倒是没有再多说话,只不过原本一次挖一大块膏药的举动默默地换成了一次挖一小块,细致地将其均匀的涂抹在伤口上。   坚决不浪费一丝膏药,免得下次小姐闯祸受伤可以再用上。   小姐不持家,她得为小姐省点。   待身后的伤口全部涂完膏药时,夜色已然很深了,院里本有些走动的声响也已不见。   清荷将已经陷入半睡中的小姐扶上床榻,又将被褥好生的给小姐盖上后,便欲吹灭蜡烛。   忽然,身后床榻上忽然传来喃喃低语。   清荷忙不迭的靠近,低声唤道:“小姐?”   可惜仍然听不太清小姐说的是什么,于是清荷又将耳朵凑近了去听。   只听小姐口中吐出的模糊不清的嘿嘿笑声。   一脸纳闷的清荷见状只当小姐做了美梦,吹灭了蜡烛满脑袋疑惑的便离开了。 第34章   三十四   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院中的树木叶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尘土飞扬,整个院落中透着一股悲凉。   单萃儿盘腿坐在书案前,下巴抵在平摊在桌上的账簿上,出神的透过窗看向外面在风中艰难行走的婢女们,眸中全然是一片忧伤。   视线中忽的走进一身青色装扮的婢女,面色沉稳不茍一笑,正是红娟。   单萃儿下意识的坐起身子,抬手摆弄着桌上的账簿。   红娟远远的便从窗外看见小姐出神的看着窗外,又瞥到被小姐迭在脑袋下的账簿,这才特意过来询问小姐的进度:“已过了四天,小姐今日可将账簿都算完了?”   红娟来此处已有四日,身为当家主母派过来的人,又是特地来看护小姐的,不过短短几日,便耸然成为众人的领头。   而红娟更是在这短短的几日里,从婢女小厮嬷嬷身上打听到了自家小姐自幼闯祸精的行为,在知道小姐时常翻墙偷溜出去的事情后,整个人顿时呆滞了好半晌。   未曾料到城中静静体现的如同大家闺秀般的女子私底下竟如此狂野。   再一联想到夫人交于小姐的那么多账簿,终于后知后觉的知晓了当初清荷和小姐二人面上的异色是为何而来。   这几日,红娟更是时不时就来盯着单萃儿,整的单萃儿每每想要溜出去的心思都不疾而终。   眼见红娟又开始抽查自己的账簿了,单萃儿就是一阵头疼,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清荷,面上忽地痛苦起来,眉间狠狠的皱起,为难的看着红娟。   “红娟,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是久坐使得我身子较为疲惫,我看今日天色甚好,不若今日咱们就出去逛逛如何?”   清荷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的看着单萃儿,大声道:“我可怜的小姐啊,你这伤口才好没几天,怎的又开始不舒服了……”   说着说着,反倒是将自己说感动了,眼眶也变红了,看着单萃儿的眼神活生生像是个看苦命的小乞儿一般,   单萃儿垂着眸子,姣好的面容上忍不住扭曲了一下,这丫头,是不是太夸张了。   红娟沉默的看着二人,心道这乡间府内的婢女说的也并非完全对,起码善良有,天真无邪倒是真的看不出来。   不过还是松了口,轻叹道:“如此我便向夫人拖延几日,今儿风大,您出门注意些。”   如此,便是同意了。   单萃儿和清荷相看几眼,赶忙趁着对方还未反悔连连点头。   “小姐,咱们去哪逛啊?”   换好男装的清荷望着前方一路开阔的村落石路,有些茫然。   “咱们去镇上逛逛,顺便去寻李花儿。”同样是一身黑色男装的单萃儿扇了扇手中的折扇,沉思片刻,方才决定道。   “啊?您之前不是说要去青山寺嘛?”   清荷跟在小姐身后,迟疑的看着对方。   “我何曾说过此番出去是要去青山寺了?”   “可夫人不是说让您回来去拜访青山寺的吗?此番您费尽心思出来,我还以为您是去青山寺的呢?”   单萃儿摇了摇头,好笑的看着一脸疑惑的清荷:“都说了是拜访了,我一身男装怎好生去拜访,待我去镇上寻些不一样的宝贝改日再去青山寺也罢。”   “嗯?”   单萃儿揉了揉清荷的脑袋,笑道:“说了你也不懂,不必管这么多,跟着你小姐我走便是了。”   “噢……”   经过镇上需经过一道长长田埂,而后是一片竹林,再走上些许,便是镇上了。   不过前提是需要乘坐马车或是牛车,驴车。   单萃儿临走之前告知红娟只是去附近走走,因此红娟这才没有派些护卫过来。   要是动用了府内的马车,不说红娟,单是阿酒,下次遇见母亲,准保向母亲告状。   单萃儿果断寻到了村口处等着牛车。   村里的人经常会去赶个早市或者去镇上办些事情,这年头,并非每家都有驴或者牛的,因而村长家中的一头公牛便作为拉车的,在每个周二和周四的上午都会拉人去镇上,每天来回三趟左右。   幸好还不算晚,巳时刚到没多久,能赶上最后一趟牛车。   单萃儿二人到的时候,村口稀稀拉拉的站着三四人,有的神色焦急,有的扯着别人话家常。   其中一名大腹便便,头发用头巾包住的大婶远远的便冲着单萃儿挥手,用带着些口音的官话喊道:“萃儿啊,来这儿。”   单萃儿小时候经常溜出来玩,村里的人基本都认识她,这名大婶也照顾过她,倒也是熟人。   因此单萃儿直走的步伐途中一个拐弯,带着清荷便直接来到了大婶的面前,笑道:“姚大婶今儿喊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姚大婶眯起眼睛将单萃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嗔笑道:“你这丫头扮成男子倒是俊的厉害,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怎得婶儿就非得有事儿才喊你吗?”   单萃儿也笑,用折扇挡住半张脸,冲着姚大婶眨了眨眼:“瞧您说的,还不是看您喜欢,我才扮成这样的。”   姚大婶还没说话,身旁一个身着黄色麻布衣裙的大娘就朝着这儿翻了个白眼,连带着说着些不好听的话。   “不是我说你,娘,你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又对你说了几句好话,你就死心塌地的对人家,这种人家家里有钱的哪看的上你啊?”   “你说什么呢?我看您是嫉妒我们家姑娘吧!”清荷一听人家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脸色瞬间拉了下来,没什么好语气的回怼过去。   “你!”   “够了,别说了。”   姚大婶尴尬的将自家姑娘扯到一边上去,这才小跑过来跟单萃儿解释;“对不住啊,萃儿,我这姑娘啊,性子直,从前家里穷,养在了别人家,前几个月才回来,也不知怎的被人养成了这份性子。”   说着,叹了好几口气。   人家家中的事儿,单翠儿也不好说什么,示意清荷别闹事,紧接着转移话题:“今日早市早已结束,您这去镇上是为何?”   毕竟坐一次牛车并不便宜,在众人一起挤牛车的情况下,做一次牛车一人也需要十个铜板,对于乡间的人来说并不便宜。   “这不是听说今儿会有青山寺的师父下山布施,晚些时候还有祈福颂经吗,虽说咱不至于去讨一口粮,但青山寺灵验的很,我那小女儿不是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了吗,想着去求个签。”   姚大婶瞅了瞅自家小女儿一脸不屑的模样,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容貌尤胜的单萃儿,又是一阵感叹:“萃儿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啊?是!”单萃儿在听到青山寺一时有些没回过神,也没注意对方的语气,下意识的回道。   “我家女儿要是有你半分容貌,脾气再好点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人上门提亲……”   姚大婶等牛车期间看着单萃儿又是一阵感叹。   越看越觉得好,可惜自己没个儿子,不对,就算有儿子,单凭人家这富贵模样怕也看不上自家。   “您说的青山寺布施是在哪啊?”单萃儿待姚大婶说完,眼神瞥向牛车来的方向,似是不经意间问道。   “哎,你说这个啊?那地儿你也去过,镇上的那个城隍庙你知道吧。”   单萃儿点了点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城隍庙在镇上已经算偏了吧。”   “是啊,青山寺的师父们为了布施,特地在城隍庙的旁边搭了个好几个棚子,听说这次下山的师父们有不少是已经寺中的得道高僧呢。”   “那我们此时再去,是否有些晚了?”单萃儿望着这日头,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午时,赶去那的时候指不定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单萃儿就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早些出来的。   姚大婶笑眯眯的拍了拍单萃儿的肩膀,笑道:“哎……没事没事,来得及,师父们午时不休,更何况此次祈福会持续三日,当然,你若是想要去讨一口粮,那现在可能恐怕已经结束了。”   单萃儿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前刚和清荷说到青山寺,青山寺这就来了。   “小姐,那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看看?”   清荷凑近单萃儿耳边小声问道,同样也是惊喜,只是不知道救了小姐的恩人师父们在不在此番下山布施的师父们中。   单萃儿在姚大娘似是一眼看透的视线中不动神色的微微颔首。   似是察觉到她们三人说的什么,不远处的姚家女儿又是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冷哼声。   不过眼下单萃儿并不计较,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算的上愉悦非常。   “牛车来了,要上的赶紧上啊,十个铜板上一人……”   吆喝声逐渐接近,随后一匹黄牛拉着一张带着滚轴轮子的板子就这么停了下来,坐于首位驾驭牛的则是一位带着斗笠被晒得黝黑的一名清瘦的青年男子。   板子的大小至少可以围着坐十人,眼下上面已经有了三人,再加上现在的几人,足够了。   清荷从荷包里掏出二十枚铜币递给坐在首位的青年男子后,拉着单萃儿小心翼翼的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着。 第35章   三十五   “小姐,我们还要去找李花儿吗?”   清荷知道小姐不太喜欢陌生人的接触,说话的同时视线时不时在单萃儿的四周打转,尽量避免有旁人撞到了小姐。   “嗯……”单萃儿阖上折扇,抵住下巴沉思了片刻,余光无意中瞥到身旁的人眼神似乎是朝这儿看了几眼,刚要出口的话慢慢吞进肚子。   悄然凑到清荷的耳畔,低声道:”待会到了镇上,你先去李花儿哪儿等我,我先去办件事,随后就到。”   清荷点点头,随后又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扯住自家小姐的袖子,担忧道:“可小姐,您一个人自己出去会不会出事儿?要不还是等等,我去镇上雇个护卫跟在您身边?”   自上次差点被绑走的那件事过后,清荷恨不得时时刻刻派点人跟在自己身后,唯恐自己又遭遇了贼人,单萃儿虽然感动,但是确实有些许无奈,眼下又听闻这一番话。   唇角的弧度下意识的一僵,无奈的将扇柄轻轻敲打在清荷的额头,笑道:“你要是不想让你家小姐引人注目,就放下替我寻护卫的念头,我还想好好的在镇上逛逛呢!”   “好吧”清荷捂住额头,有些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牛车上的人都是村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自上车后,就开始唠家常,不过自单萃儿和清荷说话起,众人虽没有停止口中的话题,但是语气不知不觉中就轻了很多。   牛家村之所以以牛字取名为村落的名字,也是因为村里姓牛的人数占了村里总人数的九成左右,牛姓基本是祖祖辈辈便再次落户的,像是单家便是村中少有的几个外姓之一。   更何况,十几年前单家举家搬迁过来的时候,那一辆辆用马匹拖拽的行李可谓是吸引了村中大多人前去围观的,本以为不止是从哪儿来的大户人家,有不少人暗地里去向村长打探,得到的消息无非就是说那个单家是个家乡发了天灾而逃难到这里的落魄商贾。   士农工商,更何况还是个落魄的商贾。   得此消息,一般多数的人都悻悻而归,还有一小部分的人不信邪,偏要去看个明白,哪知那些不信邪的人半夜偷溜过去,第二天就被发现疯疯癫癫的出现在田埂中朝着一个坟包磕头,嘴巴里不知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村中人大骇,便集结了十几个青壮年去了村长家中讨个说法,虽不知村长和他们是如何商量的,最终讨论结果无非就是让单家周围的几户村民搬到了村内的其他地上,也因此,单家周边也空旷了许多。   不过这些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也就是些有了些年纪的长辈才知道,小一辈的人当时年纪尚小,并不清楚这些事儿。   单萃儿幼时经常翻墙出来在村里到处耍,村里的人起初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凑上去,不过见这孩子长得粉粉嫩嫩的一团,除了调皮点,倒也没什么异常,时间一久,村里人倒也不排斥单家出来的孩子了。   虽是对单家仍旧心存忌惮,但骨子里的好奇却仍旧促使自己对单家有了探究之意。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单萃儿带着小跟班出来坐牛车,又瞧见二人低头窃窃私语不知说什么,众人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想要听听二人说了些什么。   可惜,二人说的过于小声,什么也没听到,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单萃儿虽是察觉到了牛车上莫名的令人不慎自在的氛围,却不知是何事情导致的,也因此没多想。   交代完清荷后,满脑子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想不到,这才不过一周不到的功夫,不用她去青山寺借机寻人,倒是有青山寺的人下山来了。   思及此,眉间眼悄然漾起了笑意,旁人所不看不清的折扇后,是一张因笑意而格外艳丽动人的精致脸庞。   不知何时,狂风变成了吹拂过秀发的微风,阴沉的似乎下一秒就要陷入昏暗的云层中破开了一道道缝隙,漫天飞扬的尘埃中划过一道道耀眼的光箭。   昏暗的云层还未褪去,耀眼的金色却落入眼中,一瞬间,空气中原本混杂着牛车上些许人身上的汗味和泥腥味仿若散去,心中是对那光与暗交融的极致崇敬。   “这夏季也快到了,这天儿也真是变化无常。”牛车上忽地有一人嘀咕出声,而后又听一人道:“今儿本来还带了伞出来,倒是算白带了。”   “是啊,要不是为了去赶青山寺的法会,去乞求下今年的好收成,谁会在这鬼天气出门,现在倒好,天色转晴了,这伞拿着也是累赘。”   “还是萃儿有先见之明啊,出门都知道不用带伞。”   姚大婶忽然插话,笑眯眯地看向单萃儿手中只执着一把扇子的手和清荷空无一物的双手,感叹道:“还是萃儿聪明,早知在你来之时,也该学学你,将伞放回家中再来。”   单萃儿闻言下意识的心虚了一下,她们出门的时候太急了,压根没想到带伞。   现下被夸了,总不能说自己为了防止家中的人后悔让她出来,这才急急忙忙出门的。   顶着姚大婶慈爱的目光,眸光微微闪烁,含糊的应了一声。   好在姚大婶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又跟旁人说起了闲话。   周边的田埂和竹林慢慢远去,熙攘叫卖声和行人逐渐充斥马车周围。   黝黑的青年男子将牛车赶到一处偏僻的巷子内,避开人群,将套在牛身上的绳子往后一勒,在一阵牛啼声中,用那粗狂的语气不耐的说催促:“下了下了,我还得去给牛喂些粮呢。”   骤然停下的晃动感让牛车上的人忍不住低声叫骂了几声,听着耳边的粗言秽语,单萃儿眉间不由得一皱,带牛车停稳后,连忙拉着清荷跳下车。   青年男子闻言,黝黑的面庞并无怒意,见人都下了车后便晃了晃手里的鞭子,临走之前又吆喝了一声:“酉时三刻依旧在此候车,要走的别忘了时辰。”   说完这句话,挥手一鞭便扬长而去。   “这村长家的大儿子果真是个混球,莽莽撞撞,也不等我们这些老人家坐稳……”   手挎着竹篮,一身灰色粗布短衫的老人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经过单萃儿二人时,似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被旁人听了去,猛地瞪了眼单萃儿一眼,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巷子。   无缘无故被瞪的单萃儿眉梢微微一挑,面色淡定的目送这老婆子离去,方才转身对着一脸不忿的清荷笑道:“行了,你先去李花儿那等我,我便先走了。”   说罢,免得这丫头继续拉着自己念叨,不等对方说话,阖上手中的折扇,一个挺身便率先走出了巷子,唯独留下清荷止不住的幽怨。   单萃儿行走在街市上,一路上禁不住的叹息。   到底还是青山寺的名声大,往日的这个时辰,街市上走动的人哪有现在这么多,该赶集的早已赶完,剩下的人不是欲要回家中用膳的,就是在外游荡的浪荡子,哪有今日这般人满为患的状况。   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声鼎沸,耳畔不断的传入嘈杂的人声。   越是往郊外走,场地就愈发的开阔。   微风拂过,空气中隐隐飘来梵香的气息,夹杂在草木芳香里,游荡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低沉的靡靡梵音伴着敲击声缓慢的,一声一声的覆盖住人群的喧闹。   单萃儿用扇遮脸混杂在人群中,周边都是急匆匆的行人,一个不小心便可能撞上旁人,更别论挤进正殿,正愁如何脱身离去。   倏然间,殿中似是安静了片刻,随后那低沉的梵音顿了顿,不稍片刻,一股伴着低沉之声的众多声线随之附和响起。   带着岁月历史感的厚重感一时间浸没整片场地,人群中的吵闹不知何时变得悄然无声,亦有不少人跪于蒲团上,聆听其佛音,享其宁静,好祈愿今年之事可事事如意。   因前方不少礼佛之人纷纷跪于蒲团上,单萃儿的眼前陡然间清爽了一大片,目光便这般猝不及防的撞上了远在前方的人影上。   偌大的佛像庄严而慈祥,面朝着信众的少年僧人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一手盘着念珠,另一只手缓而慢的敲打着身前的木鱼,身姿挺拔,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双眸紧闭,薄唇不停的翕动着,精致的面庞轮廓显露眼前。   一身藏青色的僧袍将其身影衬的如同青竹一般被一众僧人包围其中。   香炉之中,信众所燃之梵香,袅袅升烟,如雾般逐渐弥漫于临时所搭的正殿内,深沉厚重的梵音之下,一头墨发的少年僧人于雾中若隐若现,偌大的佛像庄严的矗立其后。   神秘,不染世俗的场景,但……却有着致命一般的吸引力。   单萃儿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看,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连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想法。   见过念空这小和尚这么多次,竟是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和尚带上了一股令人敬畏的陌生感。 第36章   三十六   “这位施主久站而不动,可是心中有惑?”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单萃儿回过神,这才惊觉周围的人不知何时竟然跪坐了一大片。   意识到这句话应是对她说的,心中有些愕然,旋即转身看去,一身同样藏青色的僧袍,面上还带着略显稚嫩的婴儿肥,正是念空的师弟念无。   单萃儿眼见着这小子看到自己后,面上的严肃之色顷刻间消散,双眼瞪大,合成十字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指向自己,而后又意识到什么,眼珠子四处打量了一番后,见无人注意此处,又连忙将举起一半的手放下。   强装镇定道:“单施主在此处作甚?”   莫不是发现了他与师兄二人用泥巴将施主涂成了黑蛋儿,此番前来是为报仇?!   这么一想,又是心虚又是心慌,他自幼长于青山寺上,第一次下山便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虽说罪魁祸首还有个师兄,但是师兄素来记事儿快忘事儿也快,恐怕早已将此事忘得差不多了。   单萃儿莫名的看着对方变化迅速的神情,时不时还望自己的脸上瞅,脑海中忽然闪过前几日铜镜里的麻子脸,眸子微闪。   似是不解道:“念无师父说的什么话,信女来此自然是因为此处办有法会,特意前来求解心中所惑。不知念无师父以为信女为何来?”   此话说的并无异常之处,众人来此皆是为了法会。   听闻并非是黑脸一事儿,念无这才放下心来,见单萃儿轻拧的眉间,眸中亦是千绪万千,念着心中的愧疚,开口道:“单施主可有何惑需解?小僧……”   话说一半,念无忽地想起自己并不善于此道,不由得红了红脸,余光瞥到远处领着众人诵经的师兄,脑子一抽,毫不犹豫地将师兄出卖了:“小僧的师兄正善于解惑,希望可解施主心中一惑。”   单萃儿唇角微弯,带着些喜意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从折扇后飘出:“可是当日与你一起的那名念空师父?”   “正是师兄。”念无挺直脊背,微抬下颚,略微有些骄傲的点了点头。   不过念及师兄此时正无法从殿前抽身,下颚悄然无息的默默的缩了回来,迟疑道:“可是师兄此时正领着众位师弟诵经,此时怕是来不了,您不如先去偏殿另寻一位师兄?”   单萃儿眯了眯眼,摇了摇头:”不必,信女还是较为相信念空小师父,等等也无妨。”   “那施主您便先跟着小僧去偏殿等候吧。”念无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信众,二人堵在这处确实不太妥当,倒是扰了前来礼佛的信众。   单萃儿嗅着身边气息混杂的莫名味道,久了倒是有些不适,便是念无不说,她也是打算先离开的,眼见念无先开了口,便欣然同意。   念无重新双手合成十字,嘴里一步一句“南无阿弥佛陀”领着单萃儿避开险些冲撞到的人群。   单萃儿瞥了瞥身边本嘈杂的拥挤的信众因念无发出的呢喃声,竟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让二人通行。   想不到青山寺的名声这般好用,一个小和尚在汹涌的人群中行走自如,这些个平日里看似凶悍的人竟也退让了几分。   脑中忽的闪过方才所见一幕,立于数百人之首的念空于青山寺又是何等地位。   单萃儿斟酌了片刻,小心试探道:“念空小师父看着年纪尚轻,便被众僧拥为众人之首,倒是前途不可限量,不知念空小师父可会介意为我解惑。”   念无闻言兀的停下口中的呢喃,奇怪的看向单萃儿,不解道:“师兄为何会介意?”   而后,又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旋即恍然大悟般又安慰似的看了眼单萃儿,又道:“施主尽可放心,世间之人的心中疑惑如同沙砾一般繁多,但凡是寻求我寺中僧人解惑的,便是对青山寺的信任,寺中僧人亦不会将施主心中的秘密传扬出去。”   说完,那双清透的双眸深处似是有繁星闪烁般,尽是满满的自豪感。   完全想不到眼前之人哪里是要解惑,只不过是想要探听一下自家师兄的身份,以便想些法子好搭话。   单萃儿轻叹了一口气,不动神色的用折扇抵住自己的额间,回想起自己之前与这两师兄弟的搭话,简直和木头人说话差不多。   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阵挫败。   免得自己被气着,接下来的一路,单萃儿识趣的没有再搭话。   迎风而来的梵香味逐渐散去,喧闹逐渐归为平静,偶有同行之人的窃窃私语。   很明显,相较于鱼龙混杂的前殿,此处更受妇人姑娘们的喜爱。   不过比不得前殿的庄严肃穆,求签祈愿之所说是偏殿,实际上就是在湖畔边上搭了数十个亭子,一亭内皆可容纳数十人,而每一座亭内都布置有两张桌椅,签桶便置于桌上。   亭内也都配有一名僧侣,为信众解惑。   “这些亭子为何要建于湖畔边?”   单萃儿目光不停的在各个亭子内打转,她还从未见过哪家寺庙将其法会的场所设于湖水边上,实在难言心中的疑惑,好奇的问出了声。   “门中师叔说,水透亮顺流而下,潺潺流水,赋予了万物生命,其声亦可缓解世人心中所忧,所恼。因而将此次法会设于此处,今日来此的香客信众众多,但愿这水可缓解她们的忧虑。”   “所以念空师父待会也会入那其中的一座亭内为香客解惑?”单萃儿应了一声,望着亭子内进进出出的女眷,眉间轻拧,忽地问出了声。   经过方才的一两句谈话,念无并不意外单施主的提问,只当单萃儿急着办事并不想与旁人一起等着解签。   于是连忙摇了摇头:“解签文并不是念空师兄的职务,自然是不会入亭的。”   单萃儿闻言,慢吞吞的将视线从貌美的女眷身上收回,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暗暗叫好,可随即,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念空并不需要替人解签文,那念无这小和尚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等候他那正忙着的师兄。   不过单萃儿并未出声询问,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念无小和尚说了请他师兄来,那必然说到做到,况且她倒也不怕人跑了。   单萃儿跟着念无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香客也愈发的少了,此处再往前点便是去往青山寺的必经之路——竹林,就在单萃儿诧异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潺潺的溪流声。   伴随着潺潺声而起的,是一道低沉的嗓音。   “念无?你身旁的这位女施主便是你要我为其解惑之人?”   单萃儿和念无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的转身朝斜后方齐齐看去。   透过层层树木的间隙看去,一个巨大的瀑布从断崖边倾泻而下,从上而下渐渐没入视线的盲区。   一身藏青色的声影伫立于树林间的小道上,手中慢慢的转着青檀念珠,精致的面容上是一片沉静,深邃的双眸正疑惑的望着念无口中的那个需他来解惑的人。   也因此,单萃儿一个转身,便这么猝不及防的直直的撞进了对方的视线里,幽暗中透过一丝丝明亮的通透澄澈感,如同黑撞见了白,冰冷撞上了炽热,是极致的绚烂和一种矛盾感,有那么一瞬间,那双专注的眸子让她陡然间产生了好奇。   殊不知这边待念空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后,面色微不可见的一僵,脑中忽地想起前些日子里,这施主对着自己又是抱又是搂的,虽说当时情况是在女施主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好生的将这女施主送回了府。   却不知又是发生了何事,女施主竟是心中愁丝不断特意前来解惑。莫不是之前的那场意外导致的……   只是不知今日为何一身男装示人。   二人沉思间,一声惊呼忽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师兄!你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念无眼见自家师兄来了,心中虽是疑惑,更多是惊喜,连忙小跑着站到了自家师兄的身旁。   毕竟,要面对曾经被他所伤害的施主面前,终究还是有些心虚的,师兄来了,他的底气瞬间就上来了。   原本严肃的小脸蛋儿上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了笑容。   念空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视线移到师弟笑得跟个花儿一样的脸上,眸中短暂的出现了些许迷茫,显然不知为何师弟如此高兴。   只不过师弟自幼就比旁人稍显愚钝点,平日见了自己亦是一脸的高兴,倒不为奇。   看了几眼后就收回了视线,调整了一下心态后,这才望着对面呆愣住的单萃儿开口问道:“小僧听闻师弟说,施主心中有惑,今日是特意前来解惑?”   单萃儿回过神,利落的将手中的折扇收起,置于腰间的束带上,这才弯着唇,眉眼含笑道:“正是!”   语气温和,眸中带笑,白皙的脸庞上微微泛着粉意,也并未有忧虑之色,可见气色不错,并不像是有惑藏于心中之人。   不过……施主的目光确有些奇怪……   念空不自觉躲开对方的目光,垂着眸子望着手中的念珠,半晌才道:“既是有惑需解,不知施主可否将心中所惑之事告知小僧?” 第37章   三十七   单萃儿唇角微微勾起,装满笑意的眸子如月牙般弯起,刚要出口,余光中便瞥见念无那小和尚正歪着脑袋从念空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一眨不眨的好奇的望着自己。   笑意不由得一滞,略显为难的看着念空:“可否借让一步说话?”   本就是临时起意才来,哪有什么惑不惑的需要解,这要是瞎编还让别人看了去,可真是一件丢脸的事儿,一时间,单萃儿隐隐有些后悔就不该被美色冲昏头想出心中有惑这借口。   这厢念空见单萃儿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于是轻轻推了一把师弟,眼神示意其暂时离开这里。   念无猝不及防被自家师兄一推,一个踉跄,目光瞬间从单萃儿的身上收回,有些不情愿的看着自家师兄。   把这么单纯的师兄独自留在此处,与女施主孤男寡女的,他亦有些不放心,更何况,这女施主的轻微举止颇有些奇怪,他也想知道对方到底心中有什么值得烦心的。   可刚想要开口,就接收到了师兄微凉的眼神,凉意中透着一股严肃和警告,自家师兄一旦涉及到寺中信誉问题一向严正以待,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的走了,   单萃儿望着蔫儿似的念无一样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如同一头舍不得离开自己崽子的小兽,遇到了其他猛兽,不得不把自己崽子留在此处的忧伤和难过。   单萃儿再好的修养,唇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又不会将他师兄一口吞了,何置于这般作态。   “施主,师弟已走远,此处就你我二人,施主可放心说话。”念空自念无身上收回视线,说话间环顾四周,见周围皆被林中粗壮的树木所包围,外人若是站于林外,怕是只能看到他们二人的衣角,思及此,手持念珠的动作一顿。   下意识的看向单萃儿,却见其面色坦然,似是并未注意到二人所处的场景,念空眉间轻拧,而后不动声色地慢慢朝着林中大道走去。   单萃儿并未注意念空的举动,正欲要说话,见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不知怎么的有些远,不自觉地便迈开步伐跟着念无一步一步的走着,脑子里极快的闪过各种从乡间人家里听到的烦心事。   清风拂过,卷起藏青色衣袍的下摆,掀起玄色衣袍的衣袖,互相触及不到的衣物,循着风的痕迹朝着同一个方向翩然而去。   眼前之人猛地站定,一丝不茍的乌发被一根木簪牢牢地固定住,完整的将一张精致的脸庞显露出来,深邃的眸子就这么遥遥看过来。   美色!果真误人!   单萃儿脑子一抽,将乡间的邻里家常忘得一干二净,脱口就是一阵惊雷:“我觉得嫁人还是就得嫁小师父你这种的。”   念空手中的念珠“啪嗒”一声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顾不上掉到地上的念珠,眸中霎时间布满了惊愕,呆呆的望着单萃儿,愣了半晌,才结巴道:“施主……您……您这是何意?”   说完话,一抹绯色红霞后知后觉的飘到了那张沉静的面容上,不知该是恼还是生气。   单萃儿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眼见这小和尚似是要生气,连忙改嘴道:“小师父,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世间男子要如您这般懂得避嫌,平等的尊重世人,如此品行才该是女子所嫁之人的首选。”   原是品行一事儿,念空无端松了口气,可这情爱之事并非是他所能解惑的,只能沉默的将地面上的念珠捡起重新套进手上,过了片刻,方才迟疑问道:“女施主……所问之事便是此事?”   “是也不是。”单萃儿摇了摇头,眸子忽地一亮,眼底深处透着丝丝狡黠,继续问道:“小师父可否能为我解情爱一事儿的烦恼?”   情爱……   念无有些犹豫,不等他回答,单萃儿便又开口道:“小师父眼中的爱是为何物?”   “众生皆有爱,无非分为大爱与小爱,佛的慈悲之心可笼罩万物,小爱即欲爱,贪念、渴欲、强求皆为世间烦恼之根源。”   念空说到此处,顿了顿,望着单萃儿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悲悯之意,口中的声音越发的轻缓:“施主心中的烦恼皆有因果,心中若是无私,坦然,便没有所谓的因,亦没有果。从痴生爱,从爱生忧,从忧生恨,世人无非亦是这般。”   单萃儿的笑容微微一淡,眼眸深处似有一层薄雾将其笼罩其中,片刻,轻声道:“可我并非是大爱之人,我也只需要小爱,如此又该如何?”   念空微愣,轻叹了一口气,抬眸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又道:“姻缘天定,前身业因,今生因果,随顺姻缘未必不好,施主可放平心态,坦然受之即可。”   单萃儿抿了抿唇,垂眸不语,面上的笑意亦然荡然无存,素来带着浅笑的面容上此刻一片失落和些莫名的酸涩。   反倒是将念空唬的有些担忧,这施主的性子素来就与旁人不同,就怕对方不禁没有放下心结,倒是加深了对方的愁绪。   一时间,念空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惑已解完,理应是该离开的,可……   正在念空陷入茫然的时候,忽地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语气中是满满的自傲,带着一股意气风发的飒爽!   “那又如何,小女的姻缘不由天定,由我爹娘定,可我爹娘却是听我的,我又何必拘于一隅,徒增自我苦恼。”   话音刚落,单萃儿就见对方看过来的诧异之色,不由再次笑道:“此番还是谢过念空师父替我解惑了。小女便不打扰您了,先行告退。”   树影光下,渐行渐远的一身玄袍束腰装扮的少年郎身姿消瘦,迎风而来的风侵袭而来,掀起一隅衣摆,竖起的玉冠发出温润的柔光,倒是说不来的一抹洒脱。   与之前所碰见的分外柔弱的单施主可谓是反差之大。   “倒是个奇怪的施主……”   “师兄,你说什么呢?”   念空虽说被念空吩咐去往别处,不可留在此次,单实际上是跑的并不远,只是在不远处的树后堪堪能看动二人身影的地方,悄无声息的盯着二人,免得单施主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儿。   可眼下施主都走了,师兄却不知道望着施主走远的方向嘴里嘀咕着什么。忍不住好奇,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回来。   念空被念无一打岔,猛地收回视线,嘴里道了一句“没什么”便径直离开了。   念无一愣,忙不迭追上去,凑到自家师兄面前,好奇问道:“单施主心中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见师兄沉默不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地一个激灵,小心翼翼道:“莫不是因为之前我们将黑炭往施主脸上涂麻子气不过这才来的?”说着,还禁不住的点头,认同道:“也是,听闻女子极为爱惜自己的脸蛋。更何况施主原先还这般貌美。”   念空听着念无在耳边嘀嘀咕咕,实在聒噪,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念无拧着眉心,不解道:“我记得寺中的藏经阁内和书阁内并未有讲习女子习性如何的书籍,你又是从何处看来的?”   “我……”念无挠了挠蓬松的头发,眼眸忽地躲闪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状,念空的脸色忽地一沉,眸中隐隐有怒火,随即厉声问道:“你可又是私自下山去镇上的书楼里听书了?”   “嗯……”念无有些犯怵,肩膀一下子耸拉下来,低着脑袋闷着应了一声。   念空一下子又无奈了,微微闭眼,语气缓和下来,揉了揉念无的脑袋,轻声道:“师父说过,但凡是青山寺的僧人,一律皆不可擅自山下,违反者皆受五辫,你可还记得这条规定?”   “我知道。”念无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不服气道:“可为何其他寺的僧人可以随意下山,我们不可以!”   他曾经由此偷溜下山,无意中遇见其他寺庙的僧人三三两两的下山,他因好奇前去问过,得到的回答就是他们寺中并未有这样的规定。   头顶忽地传来一阵叹气,随即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处飘到耳畔。   “青山寺是皇寺之一,寺中的僧人无一例外都是通过选拔进入的优秀弟子,手中多多少少知道些许地方上的秘事,你若是下山被人哄骗了去,这又该如何?”   念无撇了撇嘴,倒是没有在说什么了,小眼神滴溜溜地转,伸出一只手拉着师兄的衣袖,小声道:“师兄,你可会罚我?”   “此番就算了。”念空眸中含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下次若是让我在抓到了,师叔来求情便也没用。”   念空口中的师叔便是念无的师父虚探,执教药学,因师叔和方丈之间的关系交为亲厚,也因此,他与念无相较于其余弟子,他们二人会亲近许多。   有捉虫的可以提醒我一下,我不一定全看到~~ 第38章   三十八   从林中出来,依旧是人满为患的拥挤,途径前殿之时,肃穆宏大的诵经声伴着敲击木鱼声,一遍一遍的传入耳内。   单萃儿心中微跳,下意识地偏头看去,众僧包围之人不是自己所熟悉之人,而是替换了一名光头的中年和尚。   也就是说,前殿中的法会其实并未结束,那念空又为何前来?   心中的迟疑让单萃儿的步伐越渐约慢,可脑海中又闪现过方才念空眸中异常的冷静和惊愕,脑海中的喜色霎那间便被扑灭的干干净净。   忙不迭甩了甩头,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想清楚后,思及清荷还在李花儿处等着自己,连忙加快了步伐,几个呼吸间便离开了此处。   清澈的湖水处,一艘不大不小的船舶停靠在岸边。   岸边的青石台上长满了鲜绿的苔藓,芦苇一片一片的荡漾在湖泊上,清风来徐,涟漪泛起,热闹的鸟鸣声中,依稀夹杂着几句交谈声。   单萃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将下摆微微卷起,而后踏入浅水湾中,踱步停在船舶前,脑袋往船舶的内微微探去,里面除了几张渔网和勾线的银针,一个人都没有。   意料之中的没人,单萃儿踏上不远处的青山台上,望着眼前半人高的芦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朝着芦苇的方向大喊:“清荷~~李花儿~~”   这一声可谓在此处僻静的荒野里称得上是惊天动地,安息的群鸟扑棱扑棱地拍打翅膀,纷纷被惊起,独留几个胆子大的鸟儿悠哉的在水面上游荡。   如此喊了两三下,芦苇的深处忽的远远地传来了微弱的回应声。   单萃儿听到声音,紧皱的眉头一松,紧绷的声线也是猛地松开,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连忙捂着心口,跳下了青石台,寻了个干燥的干草堆里坐着。   刚缓下来,就听一阵笑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略显沙哑的调侃声传来。   “萃儿,你这是多久没有大声喊过话了,怎得这般虚弱。”   单萃儿没好气的刚想说上几句,就听清荷的念叨声在耳边猛地放大了几倍。   “小姐,怎得去了一个时辰这般久,身子可还好,应是没有什么歹徒吧。”   “清荷,啊……张嘴。”   单萃儿从怀中掏出一份回程路上买的桃花酥,直接捡起一块就塞进了清荷嘴里,眉眼含笑,温柔的拍了拍清荷花的肩膀,目光柔和的望着对方鼓起来脸颊,这才转向来人。   只见不远处的青石台上,吊儿郎当的坐着一名灰色麻布短衫窄袖的少女,小麦色的肌肤,小巧的鹅蛋脸。一条腿曲起至于身前,一条腿顺着青石台落下。   她的脚边随意的丢放着一袋装满鱼的渔网,许是方才才从水里捞出来,一个个挤在渔网里不停的跳着,整个鱼翻着白眼不停用尾巴拍打着泥泞的地面试图翻回水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音。   眼看有一条要透过渔网翻出去了,身边闲置的脚晃悠晃悠将其一脚踢回了渔网中,任凭那鱼泛着肚皮扑腾。   要说李花儿,那应该算的上是单萃儿的密友,还是那种父母皆不知情的密友。   单萃儿和李花儿同岁,二人是在五岁那年相识。   当年,单萃儿当被母亲送回乡间,因路上的家仆看管不利,导致有人口贩子趁机将其抱走,幸而路上遇见了两位贵人相助。   要说其中一位贵人便是李花儿了。   她本是已经被一名贵人从人贩子手里救了回来,可惜因她还小,说不清楚家中所在方向,只能模糊的说出大概方位,贵人便将她送至了镇上的一处农家,而后招贴启示去了。   母亲还未寻来的时候,她因贪玩不小心坠入了河中,幸而当时李花儿在那附近玩耍,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在水面扑腾,于是喊来了农家的大人,这才将单萃儿救起。   二人也因此产生了交集。   镇上的农家娃娃并没有城里人看管的严,家中长辈都顾着秋收播种,自孩子能下地走动,便远远的将孩子放在自己面前,仍有孩子玩耍,也因此,李花儿幼时没少溜出去带着单萃儿一起在外玩闹。   至于单萃儿家中总会派一名丫鬟不远不近的跟着,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单萃儿嫌家中仆人在有不少管束,就学会了钻狗洞,爬梯子之类的到处出去野。   整的那段时间,单府上上下下都要检查哪里有信的狗洞,院子里的围墙也是一年比一年高,可即便这样,单萃儿还是能在不经意间溜出去。   单府自然也就不能知道单萃儿出去干了什么,又与何人玩耍,回来询问更是一声不吭。   熟了之后,单萃儿方知李花儿家以捕鱼为生,家中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日子过的虽不富裕,但也能在吃饱喝足之后还有闲钱出去玩上一圈。   林夫人喜爱食鱼,李花儿也总是把每次捕捞上来的鱼里挑个最肥最嫩的留给单萃儿带回去。   此次前来,也不意外。   李花儿跳下青石台,蹲着身子,佝着脊背,伸出手在里面翻翻捡捡,随口问道:“咱们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了,怎的今日忽然大驾光临了?”   单萃儿也跟着蹲在李花儿的身旁,习以为常的看着李花儿在鱼群里挑挑拣拣,闻言,伸出一只手捂住心口,装似一身柔弱般将头靠在李花儿的肩上,语气更是凄凄惨惨。   “瞧你说到,我这般柔弱,好不容易身体好了点,就赶来见你了,这难道还不算情深意重吗!”   李花儿利索的挑出了一条肥大的鱼,丢进小小的竹篓里面,闻言对着单萃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说说吧,找我何事?”   “你说说你,就你这么一个主子,怎的将那清荷唬的团团转,说来买鱼还真是来买鱼了,你是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李花儿瞅了瞅坐在对面吃的一脸欢快的清荷,在瞅瞅身边一身柔弱美艳少年郎装扮的单萃儿,心中诡异的产生一抹怪异感。   讲真的,一个美艳少年郎带着一个呆蠢的小丫鬟,真的没有人说什么吗?   单萃儿可不知道身旁的李花儿脑子里在想什么,闻言,面上也没有丝毫心虚感,淡定道:“我就是买个鱼,顺便打探个消息罢了,再顺便,就是想你了,特意前来看看你。”   一声冷哼响起,过了片刻,那声音又响起来:“什么事儿?”   单萃儿眉眼一弯,连忙拉着李花儿,坐回了青石台上,轻咳一声,道:“你们这镇上的青山寺可有听过?”   李花儿还以为单萃儿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是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心下陡然一个紧绷,闻言,瞬间收回了对这丫头高估的看法,懒洋洋道:“这儿当然知道,我们镇的这青山寺才迁来不过十几年,真正的青山寺可是在百里之外的京都呢。”   单萃儿眉间轻皱起,诧异道:“也就说,这个青山寺是个分寺?”   “倒也可以这么说。”李花儿微微颔首,不过随即想起什么,眉间不由的皱起,面露难色。   “可还有别的消息?”察觉到对方面上的异常,单萃儿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皱紧眉间。   李花儿颠了颠手里随意从边上抓来的石子,沉思了片刻,说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也有人说京都那个青山寺是个分寺,实际上咱们这十几年前迁过来的才是真正的青山寺。”   青山寺,真真假假的……   不过好像很久以前听过这个名儿,肯定是今年才听到的,单萃儿努力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可惜无论怎么想,仍旧想不起来,不由的有些泄气。   “不过啊……”就在单萃儿努力回想的时候,对面忽然传来了清荷的声音:“小姐,你们是在说青山寺吗?”   单萃儿点点头,倒也没什么瞒着清荷的:“今日见这么多人去青山寺的法会,有些好奇,便是随便问问。”   清荷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桃花酥,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道:“那青山寺其实就是皇寺啊!”   皇寺?!   单萃儿和李花儿齐齐愣住,面面相觑下,陡然转向清荷,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   清荷被二人反应弄得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手里的油纸包,茫然的看着自家小姐:“幼年的时候,老爷提过这座寺庙。”   娘?   单萃儿有些茫然,脑海中没有半分印象。   清荷解释道:“不过小姐,你没印象也是应该的,您八岁那年生了一场风寒,浑身滚烫,温度怎么都下不来,那个时候林夫人不在府内,听闻青山寺有位僧人的医术异常的高超,老爷便将您带去了青山寺,过了三天您才回来。”   “也是那个时候,我无意中听到老爷说什么皇寺……迁移……什么的。”   听了清荷这一席话,仍是觉得有些陌生,顶着清荷肯定的目光,只能装作想起来一般糊弄的应了一声。   “咳咳。”单萃儿脑海中忽地闪过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念空,既然是皇寺,那……   “你们有没有听过青山寺的念空师父?” 第39章   三十九   “念空师父?”   李花儿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一顿,抛起的石子没了支撑猛地砸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不过李花儿丝毫未注意地上的石子,反而手撑着身下的青石台,将上身缓缓靠近单萃儿,狐疑的将对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   嗯……这一副娇弱模样,作态端庄,又是一脸淡定的神色……   自小就陪着对方玩到大的好友,自然清楚对方什么性格,想要打听消息,以往不是要作弄人家就是看上了对方,想要靠近人家做朋友,哪次不是一脸的坏笑,今儿竟然这么淡定?   不对劲!   单萃儿能感觉到问完话,身旁这人骤然间飘过来的赤/裸/裸的视线,为了不被对反看出心虚感,面色谈定的任凭李花儿打量。   过了片刻,李花儿仍保持手撑台子,上身贴近单萃儿的动作,而单萃儿则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好不容易解决完剩下的桃花酥的清荷打了个饱嗝,茫然的看着僵持不下的二人。   “小姐?”   “花儿姑娘?”   两声呼唤,二人皆是一字未应,清荷望着日光逐渐暗淡,天际的边缘已影影约约出现了朝霞的影子,心中不由的有些急,刚想再唤一声,就听李花儿的一声冷哼。   随即,就见李花儿收回了手,坐直了身子,酸涩似的甩了甩手臂,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所思的望着单萃儿:“你为何会问起青山寺的那个念空师父?”   单萃儿眼角微微向上挑,眸子一亮,听这意思,好像有戏!   不过免得李花儿调侃,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话,反而反问道:“你知道此人?”   被反问一句的李花儿丝毫不意外单萃儿的反应,只是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看这模样,应该是看上了对方。   不过……   李花儿跳下青石台,转身与单萃儿面对面站着,目光直视着对方,企图看清那双充满了笑意的眸子深处的情绪。   可惜,单萃儿的神情始终异常冷静,面对李花儿充满直白探究的视线,眸中未曾有分毫变化,反而低着头满脸好奇的看着李花儿,彷佛真的就只是单纯的好奇。   李花儿默默的收回目光,在单萃儿的好奇的目光中,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我要是没有认错的话,你口中的念空师父可是一名仍蓄着一头乌发,面容精致俊美的男子?”   见单萃儿眨了眨眼睛,快速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扶额,继续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和尚应该是青山寺方丈的亲传弟子,也就是说,那名和尚今后若是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想必是要接替方丈的衣钵的。”   单萃儿继续点了点头,无辜的望着李花儿,眸中透出来的神色彷佛在问“还有呢,继续啊”   李花儿的唇角抽搐了几下,宁愿此时看不懂对方的意思,于是开始装傻充楞,又回去摆弄自己捞上来的鱼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身后反倒意外中的没有动静,莫不是自己想错了,当真是好奇而已?   这般想着的李花儿,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毕竟若是萃儿想要八卦,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慢慢的回过头朝着单萃儿看去。   却见单萃儿逐渐抿起的唇瓣,眸光似是也随之暗淡了些许。   泛着微黄色天空下的芦苇缓缓摇摆起来,背光而坐的小郎君眉间蹙起,一身玄衣将人衬的肌肤越发的莹白,下摆处的玄色相较于其他地方略显得有些深,因沾了水的缘故紧贴着小腿,通过褶痕,隐约可看见对方纤细的小腿轮廓。   整个人由内至外散发着一股凄凉、忧伤的气息。   当真是一副夕阳美人悲凉图。   李花儿和清荷傻愣愣的看了会儿,还未等李花儿说话,清荷那道带着怜惜之情的声音扭扭捏捏的响起。   “花儿姑娘,你……你要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告诉小姐吧……小姐心中也挺不好受的。”   “什么不好受?”李花儿下意识的接话,待意识到清荷说的是什么后,一双杏眸猛地睁大,不好受,这天底下还有事儿能让这位大小姐心中不好受的?!   “是啊。”清荷点了点头,回道:“小姐之前因意外被青山寺的两位师父救了回来,夫人命小姐选些礼物去拜会一番,恐怕小姐便是想要打听青山寺的那些小师父的来由和喜好吧。您不告诉小姐,小姐心中又怎会好受呢!”   李花儿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捧着单萃儿的脸蛋看去,左瞧右瞧,脸色相较于从前看着是有些苍白,心中不由得越发内疚,方才自己还以为是萃儿心中有异,却不想有这层的原因。   单萃儿被迫仰着脑袋与那一双杏眼对视,可对方显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时间,保持了这动作有一会儿了,仍不见李花儿拿开自己的手,脖颈处传来微弱的酸疼感,唇瓣不经意间抿了抿,不动神色的将自己的脑袋偏了偏,试图减少那股酸涩。   察觉到手上的动静,李花儿回过神,见对方扭动脖颈似有不适,连忙将手放下。   尴尬的笑了声,见无人搭理,又沉默了会儿,方才迟疑道:“也怪我粗心,见你一如往常的作态,倒不曾注意你受伤了。”   话说到一半顿了顿,视线落到地上的一网鱼,又补充道:“待会再给你带上三条鱼,熬些鱼汤好好补补身子。”   “至于青山寺的那个和尚……”   见李花儿面上的犹豫之色,单萃儿眸色微闪,脚尖不自觉地学着李花儿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边活蹦乱跳的鱼,装似不经意间的问道:“那和尚可是有什么问题?”   李花儿摇了摇头,也不管地面上的泥泞的泥水,随意的从清荷身边扯下几捆干草垫在地上,而后一屁股盘腿坐在其上,开始收拾起鱼网里的鱼,嘴里不忘回道:“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青山寺身为皇家寺庙之一,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那方丈恐怕也是天元国的国师,其弟子将来也怕是下一任的国师人选之一。”   “国师?”单萃儿眉间紧蹙,诧异道:“据说国师早已隐入山林,其行踪更是只有少数人才得知,你又怎能确定青山寺的方丈是国师?”   “我幼时曾有一日在青山的后山山脚下的溪水里打算捉些小鱼小虾给我那几个弟弟妹妹玩,无意中看到有一小队身着玄色官服饰的人护送一座轿子从青山寺的小道下来。   当时我与弟弟妹妹们躲在树后,距离他们又有不少的距离,我们这才没被对方的人发现。不过经过我面前时,刚好一阵风掀起了帘子的一角,隐约能看清轿内之人身上所穿着的衣物上有龙纹刺绣。”   说到此处,李花儿手上的动作一滞,扭头看向单萃儿,目光是罕见的严肃:“青山寺的秘密恐怕不小,既是青山寺的和尚救了你一命,你便随意捐赠一笔钱财就是,别与那些和尚走的太近。”   单萃儿有些哑然,对方看过来的视线中那一抹凝重丝毫不遮掩,眸中亦是对她的担忧。   倘若李花儿所说不错,那么念空极为有可能是下一任国师。   若只是一名普通的和尚,她倒是还有一丝机会说服那小和尚还俗。   可若真是国师候选之一,其身份与她便如同是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一个身份尊贵,一名不过是士农工商里最末等的商贾之女,两者地位悬殊,即便一向自傲的单萃儿也不得不承认,她并没有说服对方还俗的信心和理由。   这般的念头一出,不知怎得,心脏的跳动忽的有些缓慢起来,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从心头快速的涌上脑海。   “小姐……你怎么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着二人谈话的清荷面色忽的一僵,却见原本好好的小姐眼眶不知怎的忽然红了又红,漂亮的眸子内隐隐染上了雾气。   清荷一惊,面露担忧的快速站起跑到小姐身边,似乎怕打扰到单萃儿一般,问候的声音微弱的似乎能随风而散。   小姐自小就很少有哭的时候,眼下却不知因何故让小姐湿了眼眶,这下可怎生是好!!   一时间,就连李花儿都有些惊愕,也顾不上手里的鱼,连忙上前想要掏出怀里的帕子替单萃儿抹去眸中欲要滴下的泪水,可伸到一半,鼻尖忽地嗅到手上隐隐的鱼腥味,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在半空中,有些无措的望着单萃儿。   “萃儿?”   二人的视线充斥着担忧,单萃儿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红,分不清是羞恼导致的还是憋成的,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然而心中却不断的在质疑自己为何要哭,她并没有要哭的意思。   可眸中的雾气却不受自己控制,总是不听话的冒出来,   耳畔边上传来的异常轻柔的呼唤声让心中的委屈陡然上升到极致。   就在李花儿和清荷二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腰身忽的被一双手圈住,三人倏然间便成围抱的姿势。   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一道沉闷的声音从腰腹间忽地传来。   “你们别动,我就抱一会儿,眼睛不小心进了些灰尘。” 第40章   四十   李花儿和清荷二人迟迟不敢动,连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都下意思的抬起,好方便对方搂住腰身,低头看去,亦然只能看见对方的乌黑的发丝。   可那声音虽是闷声发出,听的即便再不清楚,其中隐隐带着的哭腔亦能传入耳内。   清荷不知原先还好端端的小姐怎的露出这副神情,清秀的五官紧紧的皱在一起,刚想询问小姐怎么了,就见李花儿朝着自己摇了摇头。   随后缓缓张嘴,无声的对着清荷做了个口型。   “等萃儿自行冷静。”   清荷艰难的将此话辨认出来后,琢磨其中的意思,虽不解,但是李花儿姑娘是小姐从小玩到大的密友,想必相信她应是没错的,而后便默默的将嘴里要吐出的话咽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道奇丽无比的霞光逐渐染上流云,在其身上铺开一道灿烂缤纷的锦缎,由此逐渐蔓延至半边天际。   披了半边彩衣薄纱的芦苇慢悠悠的随风而动,轻而缓。   青石台边上的丝网内的鱼逐渐失去了逃脱的心思,任由自己平摊在湿润的泥地上。   就在清荷和李花儿僵着身子逐渐麻痹的时候,埋在怀中的脑袋忽地一沉,连声音也没了,二人一惊,也顾不上什么了,连忙扯开单萃儿环在腰间的手臂。   蹲下一看,却见单萃儿一双眼眸紧闭着,眼眶周围不出意外的泛着丝丝浅粉色,长而卷的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透着朝霞洒下的光线,眼角处依稀泛着些许亮色。   不知是否是因为一直将脑袋闷在怀中的原因,本还有些苍白的脸颊两侧从脖颈处一直蔓延至耳垂慢慢的泛起了绯色。   李花儿一愣,探出手缓缓地朝着单萃儿的眼角抹去,触及的剎那间,指尖陡然传来一股湿润。   “小姐……这是哭了?”身旁的清荷轻轻的扶着睡过去的单萃儿,以极小的声音迟疑的问向李花儿。   她自幼伴着小姐长大,印象中的小姐即便是摔倒了,摔狠了,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流过眼泪,就连前段时间二人碰到了贼人,小姐也依旧没有流过眼泪,可眼下,又是为何而哭?   偌大的水畔边,忽地响起了一道叹息。   清荷疑惑的看向李花儿。   李花儿静静的望着睡过去的单萃儿,联想到方才所谈之话,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不由得一阵叹息。   面对萃儿身边的这个傻丫头的目光,李花儿默默的回望过去,见清荷欲张嘴说什么,心尖儿不由得一麻,赶忙抢在对方问出话之前说道:“你们今日可是做村中的牛车过来的?”   萃儿可能喜欢一个和尚这件事儿还是别让清荷这丫头知道了,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儿,自己还是别插上那一脚了。   可萃儿家中的家业不仅庞大,容貌也是极美,虽说比不得朝中的贵人们,可除了他们,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怎得偏偏看上了一个和尚呢!还是青山寺的和尚!   李花儿望着指尖上的的泪珠,再想想从小长到大的密友,心中怎么着都有些不得劲,越想越别扭。   而清荷虽不知李花儿为何这般问,可眼见对方周身的气氛越来越冷,面色也逐渐染上了寒意,心中不由得一颤,愣愣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李花儿回神,淡定的擦去了手上的湿润,而后扭头望着天边的霞光:“你们二人此时再去候着牛车怕是已经迟了,我去镇上租一辆驴车来,清荷你扶着你家小姐坐着驴车走吧。”   说罢,丢下一句“在此处等着”后,也不等清荷说话,就快速的捡起渔网摔到了边上的草堆里后,便径直离开了。   待单萃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和清荷坐在了回程的驴车上。   嗅着驴车内隐隐传进鼻腔的鱼腥味,略微有些昏沉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许,睁眼的一瞬间,只觉得眼皮重的厉害,似有什么东西压着一般,让人不能完全将眼睛睁开。   下意识的将手抬起刚想揉一下眼睛,就被身侧的人拦住了手。   “小姐,你眼睛还肿着呢,可千万别揉眼,小心将脏东西揉进眼里,待回府,我再寻个鸡蛋敷一下您的眼睛。”   充满担忧的语气,是清荷。   单萃儿低声应了一声,倒也乖乖的将手放下,轻柔的晚风透过车帘吹过脸颊,清醒了不少的脑袋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何会睡过去的原因。   心中不知名的伤感和莫名的难过转眼便被抛入脑后,紧接着,便是懊恼,她竟然在清荷和李花儿的面前哭成那样,还哭的睡了过去。   幸好自己睡过去的及时,没让她们看到她的狼狈。   可……自己为何要哭呢?   她至此也未曾想明白这个原因。   单萃儿抿了抿唇,侧过脸看向车帘的外面,眸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茫然……   驴车还未驶离镇上,因此还能听到不少喧闹的叫卖声。   这几日因着法会的事儿,镇上往来的商贩也比平日多了些许,也不像从前那般早早的便收了摊。   不过但从驴车外的热闹来看,今日的法会想必现在也还未结束,车帘外的人群虽不如白日的多,可仍然有不少百姓朝着法会所在之地走去。   青山寺到底是名声在外,即便百姓可能并不知晓它是皇寺,可凭借着它的灵验程度以及每五月就布施的善行,就已经足够吸引众人信众前去礼佛了。   单萃儿将脑袋轻轻靠在车壁上,出神的望着人头涌动的人群,脑袋随着驴车的颠簸一下下的磕在车壁上,也未曾感觉到痛意。   清荷拧巴着一张小脸守在边上,望着小姐毫无知觉般的神色,只感觉心脏随着那一声声清脆的碰撞声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小姐这不疼吗,这驴车比不得府内布满貂皮的马车,这可是实打实的木材啊……   她看着就疼。   随后清荷小心翼翼瞅了瞅自家小姐,侧对着她的那张艳丽的面容上,细长的黛眉平缓的延申着,眸子内闪烁着帘外逐渐点起的灯火,唇角习惯性的一丝浅笑也消失不见,露出一副淡漠的神色。   身上的玄衣将那一身白皙的肌肤尽数包裹其内,周身陷入半昏半明的交接处,一抹淡淡的孤寂渐渐萦绕在驴车内。   清荷眸子微垂,有些不忍心,夫人在小姐还年幼的时候,便因家中的营生常常外出,一走就是几个月。   老爷又是个淡泊之人,一年到头,踏出佛堂之外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陪伴着小姐了。   她仍然记得,当年她跟着夫人踏入那奢华极致的小院时,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叹和唏嘘,可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倚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的美人。   即便是张侧脸,可那优越于其他人的骨相却明晃晃的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微微颤着的的睫毛,挺翘的鼻,如樱般粉嫩的唇,白皙光滑的肌肤,无一不是绝美。   可粉雕玉琢的幼童此时却一个人在偌大的闺房内,孤零零的环抱着自己双膝,梳着双角髻无声的侧对着房门,窗外温柔的日光打进来,小小的人儿一个偏头,她便撞入了那双暗淡的眸子内。   沉默的无一丝波澜的眼底在看到夫人的剎那间才有那么一丝光亮,不过那一丝光亮似是错觉般,她一个眨眼,再瞧去,仍是那般沉寂的眸子,但下一秒后,就连那双眸子都偏离了视线,慢吞吞的将脑袋转了回去,好似窗外有着什么极美的风光在吸引着小小的人儿。   那一瞬间,清荷能感觉到手上忽然传来的一道紧绷的力道,她茫然的抬头看向夫人,却见夫人面上带着极其温柔的笑容一步步的拉着她靠近窗边的美人。   待得知眼前这般美丽的小姐便是自己将要伺候的主人后,她心中亦是高兴的。   她与小姐从刚开始的生疏到后来逐渐的熟悉,小姐也慢慢的开始变得活泼了起来,也不再将自己闷在房内,更喜欢拉着她在外面从早玩到晚,对什么都稀奇。   可眼前这一瞬间的小姐,却让清荷好似又回到了年幼时,二人刚见面的时候。   清荷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刚想出声打断这令人奇怪的氛围。   就看到小姐眉间忽地蹙起,手中的折扇被打开,被小姐拿在手中朝着鼻尖轻轻上下扇动了几下,随即一道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什么?”清荷被问的有些猝不及防,方才自己一直想着小姐的事儿,别说听见什么声了,就连外面此刻忽然闹事了,恐怕也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可眼下,除了外面那些商贩的吆喝声和堆积在一起的家常话,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声音。   “可是……叫卖声?”清荷有些犹豫。   单萃儿没说话,一只手忽的抬起挑开车帘的一角,眸子静静的朝着不远处的摊子看过去。   “清荷,你瞧,哪儿是在卖什么东西?周围的人这么多,竟没有一人去他那处。” 第41章   四十一   清荷闻言,眨巴眨巴眼睛,随即一脸疑惑的爬到单萃儿边上的窗子,顺着自家小姐举起的那点车帘下的空隙,将脑袋微微往外探了探,朝外看去。   街道上的百姓人来人往,青石铺成的道路两侧亦有不少推着小车的商贩,大部分小摊前人满为患,再不济也有三四个人驻足停留,可街道角落的一处小摊却无人问津,混在商贩之间倒是异常的显眼。   驴车离那处摊子有些距离,又有不少人行走间挡住了视线,只能大概看得出似是卖书籍的,却不知卖的是何书,竟不曾有人去那里。   二人观望间,倒是有经过的路人好奇去看了几眼,却不知看到什么,只停留了一瞬便摇着脑袋便离开了。   清荷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个摊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足够吸引小姐的目光,更何况冷门不受喜欢的摊子也不是没有。   随后一脸茫然的将脑袋从窗外缩回来,视线转移到小姐的身上,见小姐的视线仍是盯着那处不放,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小姐是何意思,犹豫了下,默默的蹭到小姐身边,试探道:“小姐可是要去那小摊瞧瞧去?哪儿好像是卖书的。”   单萃儿抿着唇,望了眼被余晖笼罩住的的天色,迟疑了片刻,终究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天色还不算太晚,去瞧上一眼便回去,并不耽误时辰。”   清荷点了点头,而后跑到了驴车前吩咐了一声小厮停下后,便扶着单萃儿下了驴车。   在驴车上瞧见的拥挤终究比不上亲身体验,刚一下驴车,二人猝不及防的就被行人撞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那人低声咒骂了一声便迅速混在人群里离开了。   单萃儿眉间一挑,淡定的站稳身子,刚想朝着那摊子走去,余光中便瞅见清荷涨红着脸,拳头猛然攥起就要追上去讨个说法,眉心禁不住的一跳,连忙一把抓住清荷的手腕。   “小姐!”清荷的双手被制住,忍不住跺了跺脚,歪着脑袋,一个劲儿的朝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盯去,唯恐一个不小心将人跟丢了,可碍于自家小姐的力道,只能憋屈的受制于小姐的手下。   单萃儿叹了口气,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轻声哄道:“此处人群拥挤,碰撞在所难免,瞧方才那人也是行色匆匆,想必亦有急事,我们二人本身于道路中央下车,便已阻挡了不少人的路程,且我们虽是理亏,但那人也出言不逊,我们又何必自降身份去对峙呢!”   清荷闷着脑袋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小姐不想额外生枝,虽心中仍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乖乖听话了。   见状,单萃儿陡然松了口气,这孩子,总是不想让她受到委屈,平时傻愣愣的性子一遇到自己就开始变得有些冲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接下来,清荷紧紧的跟在单萃儿的身后,双手大开着,拦在自家貌美的小姐身后,唯恐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撞上来。   这番举动确实阻拦了不少麻烦,可也惹得旁人对她们二人嘀嘀咕咕,纷纷侧目看来。   作为当事人的单萃儿以扇遮面,顶着周边好似看怪人的视线中淡定的继续在人群中行走,至于清荷,更是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脸拉下来,拧着眉间,试图以自己婴儿肥的脸蛋吓退些许不怀好意的人。   二人就以这样的姿势慢慢踱步到小摊面前。   离的近了,单萃儿这才仔细打量起这片小摊。   不比其他人皆有小推车放置货物,这处摊子只是简单的用一大块麻布平铺在地面上,麻布上则三三两两的胡乱堆着数十本佛经、乡间灵异怪事野传……   种类倒是稀奇古怪,书籍看着也很破旧,当今的书本费用本就昂贵,一般人家都舍不得买,更何况是这些对科举没什么用的杂书,难怪这个摊子无人问津。   守在摊子前的是一个佝偻的老人,也不顾地上的灰尘脏污,席地便坐。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同样也不见对方吆喝一声。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似乎要睡着一般。   而老人和摊子的中间,不知为何摆着一鼎小香炉,闪着红点的光亮被风吹的一明一暗,袅袅升起的香烟也随之飘散在风中。放在在驴车中嗅到的檀香味想必就是这里飘出的。   “老人家,您这些书如何个卖法?”   老人抬了抬眼皮,用晦暗的眸子瞥了眼来者后,见是个面白皮嫩的小郎君后,又阖上了眼,漫不经心道:“佛经二两银,野传一两银,一概不还价,要的拿,不要便走。”   语气颇为不耐,单萃儿面上挂着的笑意忍不住一顿,唇角忍不住一抽,暗自对方才被自己看轻的书籍道了个歉,原来这摊子没有人来也并非全是书籍的问题,估摸着这老人家也占了其中的五分原因。   “公子,你是想看话本子了吗?”清荷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小摊前,正伸着两根手指头在野传那头堆砌的书籍里翻翻捡捡,问出声的同时还不忘改了称呼。   “嗯。”单萃儿点点头,也跟着蹲下来,也跟着要一起挑书。   不过话中说着要挑些话本子,可这手却径直朝着斜方堆着的佛经探过去。   清荷将这一迭随意摆放的书本整整齐齐的放置好,却迟迟不见小姐过来挑拣,纳闷的扭头看过去,小姐正在另一头的经书里不知道在翻什么。   这些书不仅破旧,其封皮上也落下了不少的灰尘,似是很久没有擦拭过了,随意的在里头翻上几下,灰尘便在肆意的在空气中扬起,指尖更是明显的黑了几个度。   灰尘猝不及防吸进了鼻内,一声轻咳猛然响了起来,单萃儿拧着眉,抿着唇,连忙用折扇扇了几下,待眼前扬起的灰尘被风吹散后,又将折扇的扇面抵住鼻尖,隔着一扇,继续翻看这些经书。   清荷震惊的望着自家小姐中行如流水般自然的动作,嘴巴情不自禁的的长大,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   小姐的洁癖素来就严重,若非必要,对这些灰尘浸满之物万万不可会去主动触碰的,今儿怎得又是一个反常。   而再看到小姐手中之物是佛经后,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小姐她……最讨厌的不就是佛经吗?   自从老爷建立了佛堂后,又整天沉浸在佛经中,连带着小姐都不曾理会,小姐自此也讨厌上了那吸引自己父亲的佛经,今儿……怎么……   莫不是看错了书?   清荷犹豫了片刻,开口提醒道:“公子,野传在这里,您手下的好像是佛经。”   单萃儿拧着眉头,在里面挑挑拣拣,闻言,头也不抬,随意应道:“我知道,我挑的就是佛经。”   “那……这些野传?”   “你随意拿上三本即可。”   二人之间的对话被老人尽收耳内,老人微微睁眼,看向面前正低头翻书的小郎君,手指纤细,无茧,异常的白嫩,这小家伙怕是那种不差钱的富贵人家。   充满浑浊的眼神中悄然出现了一抹笑意。   单萃儿丝毫不知面前的老人心中所想,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堆佛经犯了难,方才鬼使神差下,不知怎得就想要买上几本经书。   可眼前的经书实在是过于破损,翻过才看到有些内页甚至都没了好几张,脑子又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正在买与不买之间徘徊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夫这里的佛经可都是孤本,时光久远,这些缺了内页的书册更是难为可见,老夫亦是见小友合眼缘,这才告知与你,若是旁人来此,自是没那等福分,小友可得好生珍惜此次机会啊。”   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单萃儿手上动作一滞,抬头望去,直面对上一张充满了沟壑皱纹的脸,这才看清对面老人的长相。   干瘪的肌肤紧贴着骨头,整个人干瘦的厉害,整个人似是从那个乱坟岗挖出来的僵尸一般,唯独那双浑浊的双眼透着些许锐利的光芒。   比府内的安爷爷长得还吓人,单萃儿默默的收回视线,心中暗道。   不过……她并不懂经书,这些书的真伪是否如他所说的是孤本,她亦未得知是真是假。   不过……   “照你所说,这些乃是孤本,其珍贵之意自然非同寻常,可你方才所开之价却只有二两银,我怎知你是否是那忽悠人的骗子?”   老人闻言也不生气,眯了眯眼,伸出干枯的手随意从中拿起一本经书,弹了弹封皮,溅起几缕灰尘,露出封皮上模糊的字印,而后递给单萃儿。   笑呵呵道:“老夫这些经书上的封皮字印虽说已经模糊了,但仍然可以看出,这些字是由金水书写上去的,其价值就不必老夫所说了吧。”   说罢,见单萃儿沉默不语,又道:“更何况,这区区几两银对小公子来说怕是不值得一提吧,既如此,看小公子又喜欢经书,何不买了回去,即便是假,您也未亏损太多,只当一件玩物便是。” 第42章   四十二   驴车内,   单萃儿和清荷面对面而坐,沉默的望着摆在二人之间的一个巨大的破布包裹,面面相觑。   一时间,驴车内安静的只能听见二人轻缓的呼吸声。   清荷咽了咽口水,艰难的打破这瞬间的寂静:“小姐,这些会不会太多了?”   她们二人几乎将那摊子上的书都买回来了,就连这块到处是补丁的布还是那老人家一脸不舍的割爱送于她们的。   单萃儿扶额,尬尴一笑,默不作声的用手中的折扇拍打着包裹上沾到的些许泥灰草屑,心中莫名的有些心虚。   此时若是有人再问她,为何要买这么多书的话,她一定会告诉对方,是鬼使神差下,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买的。   可如今再反悔也没用,既已经买了回来也只能自己认下了。   “待回去后,我去引开红娟,你吩咐婢女们将其抬进我屋内。”话说到这里,单萃儿余光中瞥到沾到折扇上的草屑,顺手抹去了草屑,而后顿了顿,补充道:“这块碎布就扔了吧。”   清荷点了点头,夫人素来就不喜小姐看这些杂书,幸而夫人并非是一直宿在乡下的府内,府内的老嬷嬷和下人们也都是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红娟来了,倒是得小心点瞒着她。   耽搁了一番时间,回到府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刚出驴车,脚还未着地,就见大门口站着一排低着脑袋的小厮,小厮身前则是一脸严肃的红娟。   单萃儿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虚感,一下子又从心尖儿冒出。   府内的人都知道她时常偷溜出去,偶有三更半夜回来的情况也有,更何况乡间的人大多质朴,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因此这阵仗也确实是她第一次见。   相对于心虚,单萃儿此时心中更多还是诧异。   “小姐。”红娟微微俯身,面色恭敬的行了个礼,余光中快速的扫视了单萃儿的周身,见小姐面色红润,衣着也未曾凌乱,想来今日并无异常,于是又默默的将脑袋垂下。   单萃儿仍是有些不习惯旁人的这般恭敬,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连忙伸手扶起红娟,迟疑了片刻,方才道:“乡间比不上城中,在此处不必向我行礼。”   红娟微微一愣,陡然想起这几日在府内见到的小厮和婢女们的言行举止颇有些不妥,当时还寻思要不要重新训练一批家丁出来,只是这几日都因忙着熟悉府内的大小事宜,倒是忘了和夫人小姐说了,原来……这竟是小姐的吩咐吗!   红娟到底是安泰国夸赞的人,自然是个聪明人,眼下并未反驳小姐这足够令人震惊的话,只是默默的应了一声。   见红娟听进去后,单萃儿不免有些诧异,毕竟安爷爷手下训练出来的人一向对规矩二字严肃执行,大部分人也颇为死板,只认规矩。这个红娟倒是有那么些许与众不同。   不过也好,又什么事可一并说了。   “今后我与清荷二人不定时会出去,什么时辰出去,什么时辰回来也并非是个定数,往后不必如此劳累众人再次等候我们。”单萃儿瞥了瞥大门口齐齐站着的小厮们,一个一个有不少在偷偷摸摸打哈欠,不由得叹气道。   红娟又是应了一声“是”后,得了单萃儿的眼神示意后,三三两两的小厮一溜烟便各自散开回了自己房内亦或是岗位上去。   不少小厮走之前,趁着红娟的不注意,一个两个似是拜神一样的冲着单萃儿各种拜,惹得单萃儿禁不住弯起唇角,眸中笑意盈盈的微微颔首以响应他们。   “小姐?”   “嗯?”单萃儿回眸,察觉到红娟的迷惑,连忙轻咳一声,想起驴车内的破布包裹,镇定道:“今日出了不少汗,你便来服侍我沐浴吧。”   闻言,红娟又是一愣,这几日相处虽不说全然了解小姐的习惯,可小姐沐浴洗漱的时候从来不会让人接近这点确是府内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今儿小姐怎的忽然要她伺候?   不过红娟面上并未表现出疑惑,仍是恭顺的跟着小姐走向浴房。   而留在原地的清荷眼巴巴的瞅见二人的背影消失后,连忙吩咐了几人,连拖带拽的将驴车内的包裹给拉回了单萃儿的闺房内。   而后便四仰八叉的瘫在了自家小姐的闺房内的梨木镌花椅上,静等着小姐回来。   而另一边,红娟正顶着满脑袋的疑惑侯在浴房的屏风前,耳畔逐渐传来悉悉索索衣物摩擦声以及流水声。   自二人进了浴房的门后,小姐便让自己守在屏风前,自行一人去了里间沐浴,莫非小姐沐浴之时需得有人守着才行?   抱着这样的疑问,直至单萃儿洗漱完,也没思索出什么答案。   终究还是因相处时间不够,以至于这般不了解小姐,因而眼看着小姐要回房的时候,鼓起勇气,木这张脸,大着胆子忽地出声问道:“小姐下次沐浴,可需红娟继续服侍?”   “什么?”   怀疑自己听错的单萃儿一愣,猛地停住了脚步,沐浴过后的脸颊带着粉意,唇瓣更是因水汽显得红润光泽,一双桃花眼更是柔情似水般动人,因着脸上的诧异,越发显得整个人生动美艳。   红娟匆匆一扫,严肃的面容上忍不住变得有些泛红,生怕小姐没听见,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这下单萃儿听见了,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禁不住打量了一番红娟,待看到红娟似是羞涩的神情后,又想起平日里严肃非常的红娟,眼神不由得变得有些古怪,莫不是相较于府内的杂事,她更喜欢守着浴房做活?!   倒是不怪单萃儿想不到自己的面容带给别人的冲击,实在是红娟给人的印象中,着实严肃过头,看着就像是家中异常严厉的长辈那般,虽说年纪大不了她几岁,可下意识的就将对方当成了长辈。   因此单萃儿此时完全想不到对方是因为她的容貌而羞涩,只当红娟是比较喜欢守门之类较为安静的活儿。不过红娟是母亲派到自己身边来的,她亦没有擅自更换对方的职责。   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在红娟渐渐冷静后,方才听到一道声音。   “不必了,今儿不过是因天色渐晚,清荷又有些劳累,这才寻了你过来,今后无特殊吩咐,不必过来服侍。”   意料之中的拒绝,红娟面色坦然的刚想应下,那声音又道:“母亲既吩咐你好好掌管府内事宜,这等伺候沐浴的小事便不劳烦你了。我已沐浴完,你也不必送我回去,好生歇息去吧。”   虽说话语中充斥的都是拒绝之意,但语气中却透着温柔和迟疑,似是在斟酌言语间是否会冒犯她一般,红娟严肃的面容上罕见的笑了笑,应了一声后,驻足在原地,目送着小姐离去后方才回房。   待身后没了那道明晃晃的视线后,单萃儿忽地轻吐出了一口气,加快步伐回了自己的房,一推开门,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四仰八叉的东西,禁不住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这是清荷后,连忙阖上门。   快步爬上窗边的贵妃榻上后,率先伸了个懒腰,而后便软趴趴的倒在榻上,撑着脑袋望向昏昏欲睡的清荷。   本是不想打扰跟着自己累了一天的清荷,可还需得问问那么一大坨的书籍被放哪去了,万一明早母亲要是突然回来,查到那些书籍,自己怕是有些苦头吃。   犹豫了片刻,单萃儿有吭哧吭哧的爬下贵妃榻,赤脚漫步在地面上的雪白的绒毯上,无声的走近清荷,轻轻的唤了几声。   “清荷,清荷……”   似是察觉到有人,那张肉乎乎的脸上嘟着一张嘴,似睡非睡的应了一声。   单萃儿一听,有戏!   随后又道:“那包裹里的书在哪?”   “包裹?”   清荷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手臂一抬,摇摇晃晃的朝里间的床榻指去,嘴巴似是张不开似的,含糊道:“小姐……床下……”   说完,脑袋一歪,陷入椅内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丫头真的是什么姿势都能睡,可也不能放仍清荷睡在椅内,第二天准落枕。   单萃儿慢悠悠的站起身,拉伸了一下手臂,轻轻的吐了一口浊气,便朝着这丫头的腰间和腿窝处伸去,一个使劲儿,便将这沉甸甸的丫头抱回了软榻上,又将一旁的薄毯盖在其上,这才慢悠悠的晃到自己的床榻前。   膝盖跪在绒毯上,轻轻松松的将床榻下的厚重的木箱拖拽出来,打开一看,瞧见里面迭放的整整齐齐的各种话本子和佛经,心陡然放松了下来。   可是……这佛经……要给谁呢……   单萃儿倚靠在木箱上,有些出神的想。   脑海中猝不及防的浮现出大殿之中诵经的念空,身无一物,周身弥漫在梵香和梵音中,被众人跪拜的佛子啊……   唔……好像还是下一仍的国师……   单萃儿缓缓抬起手,覆盖住眼眸,眸中是看不清的神色。   许久,寂静的室内方才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声。 第43章   四十三   又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一如往常的,单萃儿一大早就被清荷扒拉起坐于梳妆镜前。   “小姐啊!您怎得还能睡得着啊,夫人安排的那堆账簿你还欠着不少呢,前几日咱们又因溜出去在外头耍了一天,眼看着账簿明日就要交予夫人检查了,您……您赶紧清醒清醒啊!”   清荷左手堪堪扶住快要滑落到梳妆台上的脑袋,右手握住月牙梳快速的将一头乱糟糟的发丝打理顺畅,动手的时候,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念叨着。   耳边不断响起的声音如同蚊子般在耳边嗡嗡作响,单萃儿忍着困意,艰难的睁开一条缝隙,试探了下眼前的光线。   唔………好像还不是特别的明亮,脑海中迅速的闪过这一条信息,随后心一安,眼皮子耸拉下来,继续梦周公去了。   阖上眼眸的同时嘴里喃喃出声:“清荷,我再眯一会儿。洗漱就拜托你了……”   随着越渐越沉的乏意,口中的吐出的话越说越轻,直至彻底没了动静。   清荷只觉得左手忽地一沉,寂静的室内就逐渐响起了一阵轻缓的呼吸声。   听着这呼吸声,清荷顿时傻眼了,似是想到什么,脑袋快速的往床榻边上看去,不出意料的,那凌乱的大红的丝绸牡丹被褥下的一个角落果然露出了些许书籍的侧封。   “小姐!您昨日是不是又通宵看话本了?!”清荷瞬间欲哭无泪,早知道当初就劝着点小姐,不买那些书册就好了!   自从那日小姐从镇上回来后,短短几日时间,也不知小姐是怎得一回事,整日闷在房内不是发呆就是通宵看那日买回来的话本子,倒是那些个佛经,仿佛是吃灰般压在了箱子的最底部,也不见小姐拿出来看过。   可惜这个问题的当事人已经睡了过去,答案自然就无从得知,清荷只能任命的摆弄着单萃儿的姿势,以便为了自家小姐好上妆。   “砰……”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忽然在房内响起。   随即伴随着一声痛呼声,单萃儿拧着眉间缓缓睁开眼眸,额间传来的疼痛感下意识的让她抬起手捂住受伤的部位。又揉了好一会儿时间后,待额间的痛意消退了些许后,方才施施然打量起周围。   雪白的绒毯,袅袅升起的香气自从书案前的鎏金珐琅香炉内飘出,氤氲于室内,散发清幽的香气,窗边的仍旧摆放着那张令人熟悉的贵妃榻。   正值一个清爽宜人的日子,也该是一个出门溜达的日子,唯一的败笔,大概就是眼前被翻开的账簿了。   砚台上的墨已经被人磨好,不知是哪位贴心的丫头将笔挂上的笔整整齐齐排了一横排,唯恐她寻不到一般。   单萃儿略微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间,刚缓下去的疼痛在此刻好像又浮现出来了一般令人难受,倒是没想到今日一睁眼,自己人直接都坐在了书案前。   清荷这丫头跑了也不忘给她留墨,不过唯一庆幸的是此时没人,亦不用摆出沉静温柔的闺秀作态,这倒算得上是一件称心的事儿。   想到此处,单萃儿的唇角微微挑起,迅速调整了一下坐姿,而后耸拉着肩,半趴在书案上,侧脸轻轻靠在小臂上,另一只手随意的将账簿竖起,就这么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瞅着。   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之意,室内萦绕的香气包围着美人,倒是难得见到的一份清闲舒适的美人休憩场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单萃儿手中的账簿摇摇欲坠之时,伴着“吱呀”一道浅浅的开门声,清荷那道颤着尾音的结巴声随之响起来。   “小……小姐……,夫人来了……”   母亲?   单萃儿一个激灵,昏昏欲睡的脑子如同被冷水兜头浇过,顷刻间清醒了一大半,顾不上脸颊上被蹭到的墨渍,慌忙伸出手抚平略微褶皱的内页,一边不忘坐起身,挺直脊背,而后随意从笔架上扯下一直笔,稍稍低头便是欲要写字的姿势。   清荷站在门口,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这一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小姐这般紧张的模样无端让她心中产生了一抹心虚感,见小姐未将视线探过来,索性闭上了眼,而后快速的将剩下的话补充完。   “夫人与红娟在堂屋说话,吩咐我来喊小姐过去。”   单萃儿闻言,紧绷的身子一瞬间软塌下来,仍由自己倒在软和的毯子上,无神的双眸放空般望着上空,而后有气无力道:“母亲可有说什么事?”   “未曾。”清荷轻手轻脚的跑到单萃儿身边,安分的跪坐在自家小姐的身侧,心疼的望着单萃儿眼下的青黑色。   自小姐那日回来就有些不对劲,如今连脂粉都盖不住眼睑下的疲惫,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下看的越发的瘦弱了,莫不是因为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迟疑了片刻,仍是问出了心中疑惑了好几日的话:“小姐,你……那日为何而哭?”   单萃儿一愣,有些空洞的双眸逐渐有了亮光,侧目看向低头望着自己的清荷,那双注视自己的眸中带着浓烈的担忧和心疼,心中突如其来的一股酸涩涌上四肢。   不由得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随后唇角挂起一丝微笑,双手向上捏了捏清荷的肉乎乎的脸颊,笑道:“我还能有什么事儿,那日无意间瞧见佛祖的信众因乞求不到心中所愿,有感而悲罢了。”   “既求不到,放弃就是了,何苦为难自己呢?”清荷有些不解,对她来说,凡是都应以开心为重,既求不到,不要便是,即是为难了佛祖,又是为难了自己。   透着些许稚嫩的话,却道出了这个问题的最简单的一种解决办法。   单萃儿有些愣神,这个想法猛地如闪电般钻入脑海中,这几日的困惑好似一瞬间恍然大悟起来,视线情不自禁的望向床榻之下,口中无意识的呢喃道:“放弃……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清荷微微皱眉,眼见着小姐又似是魔怔了,连忙牵住了小姐手,吭哧吭哧的将单萃儿从地上拖起来。   “小姐,你别想了,夫人还等着您呢,咱们快走吧!”   等清荷将单萃儿因方才的一番折腾而弄乱的发髻和衣裙整理整洁后,再行至堂屋时,林夫人正咽下第三盏茶的茶水。   见到姗姗来迟的女儿,眼神示意其落座,而后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茶盏无声置于桌面上。   这才开口道:“萃儿,你可认识一名名唤黄婷的女子?”   从早晨到现在,口中滴水未进的单萃儿一落座,眼疾手快的率先拿起身侧的茶盏灌下了一口,待解了渴后,方才摇摇头:“我不曾见过,也不曾认识什么黄姓之人。”   “不过母亲何故忽然有此一问?”单萃儿面色微凝,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略显暗沉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喊来就为了问一个名字,莫不是当日宴会之上的事有了消息。   “这倒是奇怪了。”林夫人端起茶水,也不喝水,慢慢的摸索着杯身的纹理,目光审视般望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道:“当日的贼人正是此女雇来的,你既不认识她,她又何故害你?”   单萃儿神色一震,诧异的目光直直的对上自己的母亲,眸中是一丝连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失望:“所以,母亲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您女儿对您说谎吗?”   出口的语气异常的平淡,不见丝毫起伏,素来含着笑意的眼眸深处此刻隐隐显出幽暗之色,仿若即将与黑暗孤寂融为一体般,令人心惊。   “不,我从未这般想过。”林夫人手一颤,沉浸了数十年时光的温柔之色带上了一丝忧伤,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的女儿,神情是难以言喻的酸涩:“为娘需要查清楚你与此女是否有矛盾发生,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需得在此事上谨慎,倘若你与她无冤无仇,她既是害你,那便不排除其身后有人。”   单萃儿被那双眸子中的情绪烫的一个心颤,下意识的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那日宴会上,我的确未曾见过你说的此人。”   而后,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宴席上传来的若隐若现的视线,那个地方……   “或许,母亲可查一查许表姐?”   “许嫣然?”林夫人眸光一凝,柔和的双眸瞬间变得异常锐利,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眨眼间便沉下来,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一股怒气。   单萃儿面色淡淡的端起身旁被清荷沏好茶的茶水一饮而尽,转弄着手上的茶盏,面对母亲面上忽然的怒气,脸色并未变化分毫。   “所以……母亲您查到了许嫣然?或者说……查到了黄婷背后之人?”单萃儿放下茶盏,凝视着自己的母亲:“那日的兵器又是怎么回事?”   却见母亲叹了口气,而后张了张嘴,似是苦笑,又是为难,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第44章   四十四   . ? ?堂屋内,气氛凝固一滞,静悄悄的似乎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侍奉在此的婢女一个个低垂的脑袋,恨不得将头埋入地里。   就连往日作为和事佬的安嬷嬷此刻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眼看着母女二人陷入僵持,安嬷嬷唇角微动,终究有些不忍心 ,伏低身子弯腰靠近林夫人,劝慰道:   “夫人,此事是瞒不住的,不妨就告诉小姐吧。”   林夫人望着单萃儿的眸光微动,女儿亭亭玉立的模样不知何时起逐渐替代了记忆中还哭着喊着要爹娘的粉团子,现如今长成了这般漂亮的姑娘。   温柔祥和的面容上,时间所留下的细纹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温婉佳人何等的美丽,眼角的细纹微动,眼眸中露出一副忧伤之色。   单萃儿心尖儿轻颤,下意识的避开了母亲的目光,却依旧沉默不语。   母亲…究竟为何不愿意告诉她原因…   继而长长的一道叹息声后,林夫人忽然抬起手朝着众人挥了挥。   “除了秋容和萃儿,你们都先下去吧。”   此言一出,堂屋内的婢女齐齐应了一声,纷纷放下手中的茶盏和些许糕点,弓着腰齐退而去。   “小姐?”清荷有些犹豫,她自小陪着小姐长大,夫人往日和小姐说话也从未避开过她,眼下,不知是否是夫人忘了喊她的名儿。   单翠儿唇角轻抿,拿过清荷手中的茶盏轻声放在桌面上,缓缓摇头:“你先下去吧。”   清荷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夫人和小姐,收回目光里的担忧,行了个礼,依言退了去。   随着“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被婢女缓缓合上。   偌大的堂屋内,此时只剩下三人。   顶着安嬷嬷担忧的目光,在单翠儿越发疑惑的神色中,林夫人闭了闭眼,张了张嘴,缓缓道来:“此事说来话长…”   “你可还记得幼年时见过的一位霍伯伯?”   霍伯伯?   单萃儿面露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我印象中从未认识有过姓霍的长者。”   “也不怪你。”女儿的反应并不出乎意料之外,林夫人苦笑道:“你那时还年幼,不记得也正常。”   单萃儿默了默,出口问道:“此人和黄婷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日你和我说过,欲要劫你的贼人手中疑有朝中所造的兵器,你霍伯伯在朝中幸而某得了一份差事,我便托了你霍伯伯去查这件事。”   说到这里,林夫人停顿了一下,似是想了想话中的措辞,又道:“那批人确实是朝中某个臣子的走狗,也的的确确是黄婷所雇。”   “所以呢?”   单翠儿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母亲这分明就是已经将此事调查的明明白白了,方才询问她的那一番话无非就是想要确认她在外面是否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单萃儿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讽意刺痛了林夫人的心。   不等林夫人说话,一旁一直沉默的安嬷嬷忽然出声道:“小姐,您不要误会了夫人。此事也是因为夫人太过于担忧您,怕您受伤了不肯说出来,也是老奴建议夫人这么做的。”   对面传来的目光充斥着温和和淡淡的忧伤,单萃儿密而长的睫毛轻颤,眸中不知怎的忽的有些酸涩,不等她们察觉,便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去,目光顺势落在桌上的茶盏上,似是好奇般用手轻轻抚着白瓷上的花鸟纹样。   整个身子却始终未曾正对她们二人。   就在林夫人和安嬷嬷不知所措时。单萃儿忽的出声。   “黄婷…怎么样了?”   “此事若要查个彻底,牵扯甚广,即便我们知晓是朝中臣子私自将兵器贩卖给旁人,可并不能说到明面上。”   “黄婷这孩子也算的上是倒霉了,她所雇之人虽是朝中臣子的走狗,可关于劫你之事,是他们瞒着顶头上司私下接的活,而黄婷一家因收受贿赂之名被贬职偏远地方的上的县令。”   林夫人停顿了片刻,又道:“此事多亏了你霍伯伯寻到了黄婷父亲的收受贿赂的证据。且此事由你大表叔亲自查办,不过,我倒是不曾想到许嫣然竟会与这件事有瓜葛。”   “由此说来…”   单萃儿冷哼一声,正过身子目光直视林夫人,猛的松开手里握着的茶盏,接过话:“以大表叔郡守的职位,何必亲自去处理这种小事。想必是从黄婷的嘴里查出了自己的女儿,这才上赶着处理这件事儿吧!”   “此事为娘自会向你表叔讨个说法。”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女儿,林夫人周身所散发的柔和一瞬间全然收敛了起来,想到自己的女儿差点就回不来了,心中又是怕又是庆幸。   神色也不自觉的冷了下来,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异常的锐利,到底还是常年浸染商业中的人,浑身皆是不可冒犯的凌冽。   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柔和。   “夫人…”安嬷嬷担忧的看向单萃儿微怔的的神色,小声在林夫人的耳旁唤了一声用以提醒。   林夫人素来温婉端庄,在府内从未有过严厉的时候,更别说是在几个月才能见一次的女儿面前。   而小姐本就对夫人有些许生疏感,这次回府好不容易可以呆上几个月,前些日子母女二人的关系眼看着熟稔了不少,夫人要是这时候摆出这么严肃的神色。   万一小姐又心生退意可怎么办。   作为相处时间最长的二人,林夫人在接收到安嬷嬷小声提醒的剎那间便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女儿还在这里。   冷着的脸一僵,略微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萃儿,你说当日有两位小师父送了你回来,听红娟说你这几日身子好了许多,可有打算何时去青山寺拜谢一番?”   二人的这番动静虽说极小,但仍然被单翠儿尽收眼底,她只当不知。   听到母亲话中的青山寺三字,眼睫毛不由得微颤,垂下眸子望着光滑的木地板,低声回道:“青山寺前几日于镇上办了一场法会,场面甚是庞大,想必这几日青山寺忙于拆除所搭建之屋和些许收尾工作而无暇招待客人,不妨晚些时候再去。”   林夫人点了点头,也想起了从城中回来的路上所听到的一些传闻,叹息道:“说的倒也是,那便三日后再去罢了。”   “娘为何而叹?可与青山寺有关?”   清荷当日在河畔边说的话忽的闪进脑海,既是从府内得知的消息,不知母亲是否知道青山寺是皇寺这件事。   林夫人有些惊讶,虽与女儿常年分离,可也是知道女儿自小就不喜欢佛寺那等地方的,就连家中的佛堂都甚少踏入,只是随口一叹,倒不曾想女儿会有此一问。   不过这倒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为了青山寺这几年的名声而叹罢了。”林夫人素手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扫见女儿脸上的疑惑,似惆怅道:“青山寺也是不容易,千里迢迢的从京都的郊外迁移至此,不说此处不如京都的繁华,但是相较于百姓而言,更为信奉本地的一些小寺庙。   最初几年,青山寺的经营算得上是艰难,不过这几年因着青山寺常年下山布施,名声也算是起来了。”   “听闻青山寺…是皇寺?”   母亲说的这些,单萃儿从李花儿的话中大致也能想到,但她更为在意的还是青山寺是否是皇寺这一点。见母亲似是闭口不提此事,方才佯装不经意间的问出声“   林夫人手中茶盏内的茶水微微漾起波澜,而后被放置于桌面上,面色微愣,诧异道:“萃儿为何有这等猜测?”   单单萃儿面不改色:“不过是听坊间传闻,又因救我性命的二人是青山寺的师父,因而有些好奇罢了。”   林夫人点了点头:“为娘也不瞒你,这青山寺确实是皇寺,不过我也就知道此事罢了,至于堂堂的皇寺为何落魄至此,我亦是不明。这件事还是当年无意中从你外祖父那里听说的。”   如果说单萃儿心中仍有一丝期望,待听到了母亲的肯定后,心中所残存的侥幸瞬间破灭。   “萃儿…?”   察觉到女儿的沉默,林夫人不免有些迟疑,她方才应是没说什么才是。   见单萃儿眉头轻皱,凝神细看之下才发觉其眼下竟是有淡淡的一层青黑色,周身不知怎的散发着沉寂,似是离魂一般,半点反应也没有,不免有些担忧。   刚想上前看看女儿怎么样了,就听安嬷嬷道:“听府内的婢女说,小姐这几日屋内的灯烛常常燃至第二日的丑时,想必是忙于夫人您所留下的账簿,何况清荷说过将小姐叫过来的时候,小姐便在熟睡中,此刻小姐应是有些乏了吧。”   “是么?”   林夫人有些内疚,不禁反思直接布置一本账簿册子给刚学习如何算账的女儿是否过于严苛。   不过走神一会儿的单萃儿听到此话,又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那饱含怜惜的视线,念及房中一整个木箱的话本子,沉默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了,你先行回去好好休憩,这几日我留在府内,至于账簿之事…”   最好取消,单萃儿心中暗自接话道,一时间,顾不上远在天边的心上人,一门心思全然是那令人头疼的账簿。   这般想着,脸色的忧虑疲惫之色越发的明显,整个人的身形纤弱单薄,尤为可怜。   林夫人看着如此娇弱的女儿,心底猛的变得异常柔软,怜惜道:“账簿之事今日不急,待今日后,再查便是,切不可再熬夜了。”   对此,单萃儿面带微笑,应了一声。   其心里,异常悲苦,却碍于林夫人和安嬷嬷的怜惜之情,只得掩埋于心中。 第45章   四十五   在红娟和清荷两人的监督下,单萃儿忍痛割爱,将话本藏进木箱内,迎着头皮当真是熬了一宿,这才堪堪将账本上的银两往来明细尽数算完。   送走两位盯梢人,早已坚持不住的单萃儿几乎是晃晃悠悠的踱步到了床榻前,眯着眼睛,探出手摸到是熟悉的被褥绣花后,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任由自己倒在绵软的床榻上,闷头便睡了个大觉。   可不知是否是高度集中的神经放松下来,还是与母亲的谈话中涉及到了青山寺一事刺激了神经,睡得并不安稳。   脑海中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片段,有幼年时的她,也有如今的她,彼此交缠,如同一卷杂乱无章的线将其串起,却始终寻不到线的源头,极致压迫的气息让她无意识的紧绷下颚。   交错闪烁的片段中,隐隐窥见一朵朵血色的海棠花于黑暗中缓缓绽开,风姿卓越,随风而动,美艳到了极致,同样也令人感觉到了窒息。   不过一瞬,整个意识重新陷入了漆黑寂静无声的世界,正待单萃儿茫然之际,一股微风忽地吹拂而来,远远的,从风中传来一声声呼唤。   “小姐,你醒了?”   单萃儿仰面躺在床榻之上,饱满的胸脯不断起伏,唇微启,口中小声地喘息着,散落额间的青丝已然有些许湿润,紧贴在额间,空洞的眼神随着耳畔的轻唤声逐渐赋予光亮。   她偏头随声看去,守在床榻旁的正是清荷。   此时清荷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一只手上握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额间冒出的冷汗。   单萃儿没应声,接过清荷手中的帕子后继续擦拭自己额间有些许粘腻的汗水,而后坐起身子,将身子往后靠在床柱上,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声,方才哑声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过,如今正是未时。”   清荷目光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想起方才进门时,小姐的眉间紧紧的皱在一起,呼吸也异常的急促,整个人似是脱离了水的鱼儿一般,额间不断冒出虚汗,周身更是发冷。   不知小姐因何事做了这般噩梦,府中老人常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姐可是看到了什么方才受惊的?   想到此处,忍不住又道:“小姐……您这几日是怎么了,自那日从镇上回来您就有些不对劲,今日更是做了噩梦,可否派人告知一下夫人?”   “不过一场噩梦,无甚大事,不必劳烦母亲了。”单萃儿摇摇头,放下帕子,迈出一条腿就要下床。   哪知身子刚刚离开床榻,一股无力感顿时体现出来了,若不是清荷的眼疾手快的搀扶住,整个人怕是要连滚带摔的倒在地上。   清荷见此,更是急了,眼眶眼看着又要红了起来,话中隐约有了一丝哭腔:“小姐,您看看您自己,还说没事,这站都站不稳了!?”   单萃儿扯出一抹笑容,无奈的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低声道:“我这不是睡的久了嘛,起身一下起的太猛了,这才无力,缓一缓就好了。”   说罢,不等清荷反应过来,又拉着清荷,苦着一张脸,佯装委屈道:“不曾想一觉醒来,身上倒有些许粘腻,不如让你家小姐先去洗漱一番可好?”   病态的美人,做出此等表情,让附有攻击性的美艳容貌上展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状,如此美色着实让清荷脑袋空空,顷刻间,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双眼亮闪闪的只顾着直直的点头。   面对爱唠叨如同老妈子一般的清荷,单萃儿这招向来就是屡试不爽。   脑海中残留的压迫感也在此刻彻底消散,唇角不由得弯起,目光柔和看着自小伴着她长大的清荷,一双桃花眼中是罕见而又真切的温柔。   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逐渐从屏风后响起,偌大的室内慢慢的氤氲起飘渺的雾气。   清荷迟钝的脑袋忽地想起来,自己是有事才来寻小姐的,只是因无意中撞见小姐做了噩梦这才忘了此事,想到前院堆满礼箱的场景和一排的人时,顿时懊恼起来。   “小姐?”   “嗯?”屏风后慢慢悠悠的飘来一句轻吟,似有似无,于朦胧的雾气中越发显得诱惑,倒是要钻入人的心尖儿一样。   清荷听惯了,也不免有些心晃,待想到要禀报之事,连忙镇定心神,开口说道:“许家主母来了,许大人府中也来了不少人,还抬了不少礼过来,夫人此刻不在府内,因而需要小姐您出面。”   此话一出,顿时沉默了好一会儿,耳中只能听得见流水的声音。   清荷心中不由暗自思索方才所说之话是否有不当之处的时候,眼前蓦然一黑,紧接着,一阵花瓣的清香袭来,一道纤瘦的人影落座于梳妆台前。   “梳妆吧,倒是不知表婶忽然来此是为了何事?”   虽是这般说,可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她们前来所谓何事,待看清前院的人后,心中的猜测顿时落实。   清荷说的不错,表婶确实来了,可还有一名被围在许府仆从中的人竟也来了,穿着华丽鲜嫩,在一众平凡的仆从中也算的上是鹤立鸡群了。   此人正是许嫣然。   许夫人还是如当日所见那般温婉,也不知再次候了多久,面上不见急躁之色,仍是一片温和。   见单萃儿来了,眼眸明显的亮了亮,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变得暗淡起来。   单萃儿装作不知,忽视了摆满了院内的礼箱,冲着许夫人微微福身,行了个礼后,略显诧异道:“表婶何故在此候着,不先行进屋?”   许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拉过单萃儿的一只手至于手上,轻拍道:“上次一别,已有半月有余,不曾想来萃儿竟生了一场病,倒是我府中招待不周了,此番也是特意带了些补品过来,好让你补补身子罢了。因而见不到你,表婶又怎么能问心无愧的坐于大厅内呢?”   单萃儿眉眼含笑,余光瞥道一脸阴沉的许嫣然,心中了然,许是在外顾及自己女儿的颜面,不肯将事情放到明面上说,此番虽是关心之语,更多的还是试探自己的身子是否已经好了。   令她更好奇的是,不知许家是怎么说服许嫣然的,让这般娇贵的大小姐肯屈尊来到这乡野之间了。   许表叔乃朝中大臣,家中的生意既遍布四方,少不得借助许表叔家的关系以获得通关文书,单是那一本账簿上而言,自家向许家上缴的银钱每年就达到了五万两。   两家此时也不适合撕破脸皮。   想清楚后,单萃儿脸色不变,笑意盈盈的顺着许夫人话接道:“有劳表婶挂心,萃儿的身子已好了大半,再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许夫人悄然松了一口气,眼角的细纹微微皱起,不断的轻轻拍打单萃儿的手,望着眼前风姿卓越,美艳绝伦的少女也平淡了许多。   也不知道萃儿是否知道她所来的目的,沉思间,许夫人望着少女的视线不禁带了些许审视,不曾想到,眼前之人似是什么都不曾察觉到,此时姣美的脸庞正微微侧着,对着院内的礼箱打量,眸子尽是好奇。   方才与她交谈之间似乎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想到这几日府内低迷的气氛,丈夫的冷脸和责骂声让她也甚是难堪,就连平日里娇惯的女儿,竟也因此受了罚,关了几日的禁闭。   今日一早也不知怎的,仅仅是林弟妹送来的一封书信,竟不顾她作为许家主母的身份,让她领着女儿亲自来此道歉。   甚至放言,她若是不来,便跟着女儿一起禁闭。   丈夫的冷眼陡然浮现在脑海中,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好似有了一丝缝隙,凉的令人心寒,想到此处,许夫人面上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隐隐有些坍塌,唇角不免拉下。   “表婶可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手心怎的如此冰凉?”   许夫人脸上变化的神色全然被单萃儿看在眼中,单萃儿转眼便翻过手掌,握住对方的手,眉尖一皱,唇一抿,脸上迅速挂上了一抹忧色。   许夫人回过神,透过少女的茶色的瞳孔,清晰的倒映着自己面上的扭曲,让人觉得甚是丑陋,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抽回手:“没事。”   望着面前少女的诧异,周围人的视线纷纷聚集到自己身上,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的举动,脸上不由地闪过一丝恼怒,语气也没那么平和了:“此番前来,我亦有事与你爹娘说,既然弟妹不在,表弟出面亦是可以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应是没办法处理这件事,派人请你父亲来吧!”   此话一出,本来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消散了,唯独许府的仆从们不知其原因,可眼看气氛不对,一个个的纷纷低着脑袋不敢再乱看。   就连单萃儿面上的笑容也挂不住,眸光不复温柔,抿紧嘴唇,挺直身子,直直的盯着许夫人,冷声道:“我父亲自然有要事,岂会随意出来,便是表婶您,怕也是没那个机会见到我父亲!” 第46章   四十六   但凡对单府有所了解的人都知晓,为何堂堂家大业大的商贾之家里,做主的偏偏是个外姓女子,而不是单家大爷。   单家早些年只是个小商小贩出生,产业不过只有一些小铺罢了,因祖父单彦伯生来便聪慧,备受家人期待,想着有朝一日考取功名以壮大门楣,偏偏祖父志不在此,反倒对行商之事颇为在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单家的产业自从祖父那辈开始壮大,祖父未满及冠之龄便独自组织了一批商队不断往返西域,大漠等偏远的地方。   且在18岁那年因媒妁之言迎娶了祖母苏巧珍,过了一年便生下了独子单修瑾,也就是单萃儿的父亲,可惜,单修瑾与其父豁达爽朗的性格完全不同,更偏向于冷心冷情,对事物所求之欲极为冷谈,对行商之事更为无心。   对单家来说,未来的单家主母可以不论出生,无论你是穷还是富,只要你在经商一事上尤为有头脑,以便于辅助单修瑾,就有机会成为单家的主母。   虽说女子沾上了钱这事儿,免不了会被人说一声俗,甚至也可能会遭人诟病,但耐不住单家的豪气,成了单家的主母,各种珍宝岂不是说说便来,因而除了除了个别自认清高的门第,城中之人但凡有女儿的,私下都会安排专门算术行商的教书先生给女儿。   却不曾想到,单府忽然传来了一则单家少爷要成亲的消息,打的众人措不及防,一时之间,单府外围了不少探子前来打探消息,在得知单家少爷的成亲对象是单家早两年不知从哪收养的孤女,说什么的都有。   早两年,林玉夕被收养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向外散播,虽说是孤女,实际上是单家老爷的私生女,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单家也不曾有一丝动静,好不容易过了段时间,这件事平息了。   结果如今直接爆出来孤女与单家嫡子的婚约,这一说法又被摆到了明面上,城中的人都道这是单家的注意,实则是让亲女与儿子假意成婚,这般,单府的偌大家产也不会落入他人手中。   谣言传播的速度相较于两年前更为猛烈,此事可涉及到人伦问题,直接触动了当年的郡守。   当年众人围在单府门前,眼睁睁的看着郡守满脸严肃领着三四个守卫进去,出来的时候一改往常,脸上挂着笑容,直接将散布谣言之人抓进了牢里,雷厉风行的举动顿时让这则谣言这才止于平息。   林玉夕与单修瑾的亲事也如约举行。   婚后,众人意料中的老爷子退居身后,让出行商权力给单修瑾的场面并未发生。   令人惊愕的是,老爷子竟直接放出消息,今后掌权人从老爷子直接更改为林玉夕,而后的几年里,直至老爷子去世,也未曾收回这句话。   单修瑾更是默不作声,在林玉夕诞下女儿后的半年后,便自行建了一座佛堂,整个人收拾了自身的行李便搬了进去。自从,终日不曾踏出佛堂半步。   无论是百姓,还是与单家有所合作的商贾家、商队,带着看热闹笑话的神情不知私下惹了多少非议,可再一次见到林玉夕的时候,初为人母的妇人身子单薄,脸色却异样红润,带着一丝浅笑,温婉大方,丝毫看不出丈夫宁愿将其抛下也要久居佛堂的失意。   事实证明,老爷子的眼光确实好,林玉夕在行商之事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语气甚是鉴定和从容。   大家对林玉夕的称呼随着时间的过去和行为上果断的决策慢慢的从单夫人变成了林夫人。   除了外乡来的人或是不熟悉的人,亦或者是年轻一辈的人可能不知道这些旧事,但作为单修瑾,也就是父亲的表哥一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   许夫人明显也想起了这回事,脸色瞬间一变,又是尴尬又是难堪,要辩解的话在口中吐也不是,不吐亦是心头难堪。   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一个官家的当家主母说出的话,不仅遭到了无视,甚至有口难开,何等的羞耻。   “我母亲好歹是你长辈,你竟敢如此无礼?”   许嫣然用帕子捂住自己的鼻尖,好似周身有污染气源似的站在婢女的包围圈中,见母亲一脸失落的站在原地,不由得气愤,露在帕子外的一双眸子恨恨的瞪过来。   “即便是我无礼于先,那也该是表婶来说,于你又何干系?”单萃儿淡淡的将眼神瞥向一副嫌弃左派的许嫣然,唇角微掀,眸中亦是冷冷的嘲讽。   一记目光,让许嫣然猝不及防的撞进对方的眼眸深处,待察觉其中意思后,又联想到之前在家中时被父亲严厉训斥的场景,心中撒不出去的火气顿时涌上心头,一段话不经过脑子便直接从嘴里崩了出来。   “也是,表妹你毕竟从小没人教养,不懂礼数确是正常的,倒是我没有眼力见,倒是忘了这件事儿了……”   “住嘴!”   “萃儿。”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不约而同齐声打断了许嫣然出口的话,第一道正是许夫人的话,严厉中带着斥责的语气让许嫣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的母亲,似是不敢相信一向对自己温柔的母亲会如此强硬。   而第二道声音……平和,沉闷,厚重的音色却让在场的人皆感到陌生。   唯独单萃儿听到后,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众人循着声源看去,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身着一身浅白色祥云暗纹的圆领袍领着一名满目皱纹的老仆正缓步走来。   出声的那个就是那名白衣男子。准确来说,应是个已步入中年的男子。   面容整洁,平淡,狭长的眉眼让这张清秀的脸庞透出了那么一丝神气,瞳孔是澄澈的茶色,映着世间万物,露出一股世俗之外的神意,唯独眼角处的细纹昭示着众人已不在年轻。   虽已是中年,可浑身的气质却并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满脸蓄胡的故作沉稳,倒是缠绕着淡然,平和,儒雅的气息,算得上是眼前一亮。   单萃儿目光有些拘谨,方才气势凌人的眼神陡然散了不少,粉嫩的唇瓣不由自主的抿直,想来上一次见面许是三四年前了。   那此见面还是因为她在外头玩乐,随意中将村里的一个小伙伴打破了头,人家家里直接闹上门来,偏生要见父母索要赔偿,当时母亲在外经商,府内的父亲只能出面解决了这件事。   自那以后,她便甚少再去小孩众多的地方玩了,更多的,还是和李花儿在镇上、村里的各种水源处捕鱼,捉些小鱼小虾。   至于是否是三四年前,她有些不确定,对方带给她的陌生感一如从前,虽是父亲,可关系还不如与母亲的好。   清荷见到老爷的机会也没多少,可老爷身边的那个老仆她还是认识的,那老仆一日里总有两次出来从厨房拿些吃食回去,久来久去,她知晓了对方是侍候老爷的。   眼见老爷竟然出来了,面上的惊讶不少于府内的其他人,可更多的是为小姐高兴,毕竟,老爷和小姐也能更为亲近一番,余光扫到小姐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不由得一急,不动声色挪到小姐身后,借着遮挡关系,轻轻的拽了拽小姐的衣袖。   “小姐,是老爷啊!”   单萃儿当然知道,素来巧舌如簧的嘴,此刻却仿若被缝上一样,正踌躇着如何不尴尬的,自然的问好。   心中更多的是好奇,何事竟惊扰了父亲,让父亲亲自出来了,   不过没等单萃儿想明白,许修瑾就已经来了她的面前站定,隐隐有着保护一样的姿势,将她完全的遮挡在身后,而那名老仆则慢悠悠的并排于落后一步单萃儿的清荷身旁。   许嫣然正憋着火气,忽然看到来了个从未见过的人,也未往单家老爷身上想去,只当是单府不知哪来的远房亲戚,刚想说话,陡然被母亲扫过来的视线镇住,视线中是从所未有的警告和冷意,与父亲的眸光渐渐重合为一。   许嫣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闭了嘴。   警告完自己的女儿,许夫人这才将视线直面对方的清秀普通的脸上,双手交握,悄无声息的擦了擦手心隐隐冒出来的汗,带着迟疑唤了一声:“表弟?”   单修瑾面色淡然,轻声应了一声,而后茶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不远处一直捂着鼻尖的许嫣然的身影,沉声道:“这便是表哥的女儿吧?”   “是啊,现年已有十六岁了。”许夫人僵硬地笑了笑,而后一把拉出许嫣然,冲着一脸茫然的女儿使眼色,“这是你表叔,快,唤声表叔!”   许嫣然拧着眉,手被母亲攥的有些疼,挣脱不出来,只能按压住心中疑惑,附声唤了一声。   清脆甜美的女儿声并未让单修瑾放柔面色,望着与表哥极为相似的少女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又道:“你们是因何来我已知晓,便是她让其密友买通贼人害我女儿的吗?”   单修瑾并未放低声量,此话一出。   偌大的前院内瞬间安静的可怕,众人亦不是耳聋,暗藏的惊愕目光纷纷朝着正中央的少女看去,窃窃私语的声音如蚊虫一般在整个庭院内响起。 第47章   四十七   许嫣然涨红着脸,周围传来的目光让她异常难堪。   尤其是对面那个说是她表叔的男子,茶色的瞳孔看不出一丝波澜,可不知为何,让她觉得被那注视着,身上不由得起了一身寒颤。   她不曾想过只是是默许了黄婷的举动,却引来如此之多的麻烦上身,导致母亲和她还要亲自来致歉。   脸色不由得由红转青,心中已经开始后悔当日的做法了。   想到此处,不由得拉紧了母亲的手,低声的唤了一声:“娘…”   许夫人脸色同样不好看,单修瑾几年不出一趟门这件事儿她是知道的,哪里能料到,这表弟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竟走出了他那佛堂。   察觉女儿的紧张,拍了拍女儿的手,这才转向对方,面上重新挂起笑容。   “这我这女儿啊,从小娇生惯养的,生性单纯,都是一个乡下才来不久的县令之女挑拨的。”   说到半途,许夫人停顿了些许,见对面那父女没出声反驳,稳了稳心神,又道:“我家老爷知晓这事儿,尤为气愤,现已经寻了些那县令的错处,将其贬至他处了。我家女儿因歉疚,这几日没吃好也没睡好,这不早早的便备了礼来了!”   说完,手下轻轻的捏了捏许嫣然手背上的软肉,示意其说话。   许嫣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拉不下脸,可顶着众人的探究的视线,僵了一瞬,顺着许夫人的话接道:“是这样的,都怪我错信了人,导致表妹有此一难,我此次特意过来道个歉。”   说罢,低垂着眸子,微微低头,冲着对方行了个礼:“此事对不住,表妹。”   单修瑾微微颔首,对着许夫人开口道:“既如此,这些礼,我府内便收下了,表嫂你回去也告诉表哥一句,虽我从未管过单府,我可我毕竟是是单府的人,同样望他今后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也好照拂一番我单府。”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便不留表嫂喝茶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老仆步伐矫健的领着一众小厮手法利落的将各个礼箱抬回了库。   许府来的小厮陡然间卸了身上的重物,纷纷站立,有些茫然的望着自家主母,任由眼前晃来晃去的单家小厮一个个满面笑容的抬走一个个礼箱。   转眼间,原先还有些拥挤的前院顿时变得空荡荡,一阵风吹过,院内的花草慢悠悠的荡起涟漪。   清新的草木香在空气中传播,鼻尖轻嗅着,顿时心情舒畅。总算是没了拥挤的燥热气息。   单萃儿心情甚好的看着许府的那对母女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后面色不善的领着仆从离开了。   还没笑上几声,眼前的身影忽的转了过来,正面对着自己,眸光打量似的看着自己家。   刚浮上不久的笑意顷刻间收了起来,脸色严肃了不少,心中亦有些惴惴不安。   父亲……是要对自己说什么吗?   周边的仆人不知何时起,纷纷散去,如今前院只留下来清荷,老仆,她和父亲四人在此处。   微凝的气氛致使四人僵硬此处,迟迟没有一人打破着凝固的氛围。   单修瑾沉默着打量了眼前有些不安的少女。   几年不见,印象中的女儿还是那个矮矮的,脸上有些肉的幼童,如今一见,还稚嫩的孩童如同抽条一般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略肥的脸颊也褪去,目光在触及到对方如同自己一样的茶色瞳孔时,不由得一愣。   单萃儿似有察觉,下颚微抬,两双一模一样的瞳孔纷纷映入彼此的视线里。   体内的血液仿若是被烈火刺激了一般,活跃的流淌至身体各处,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彼此便相互牵引。   单修瑾愣神中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女儿,也是同自己关系最为陌生也是最为亲近的女儿。   这些年里一直待在佛堂里,除了老安,倒是许久不曾与他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也幸而云夕前段时间差人讲此事转告于他,今日才能快速的解决掉这件事儿。   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他的性子养的也越发淡泊,望着拘谨的女儿,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处挑起话题。   单萃儿静立了好半晌,见父亲迟迟不说话,却始终打量着自己,茶色的瞳孔即便温和,可她始终觉得那眸子深处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水面。   拘谨一番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浑身不自在,动了动了嘴,率先打破沉默。   “父亲…此次前来是为何?”   单修瑾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一道细声细语的疑惑声忽的从背后传来。   “萃儿?”   林夫人身后跟着安嬷嬷缓步走来,二人方才从外面办事回来,远远的便瞧见单萃儿与一名背对着她们二人的男子相对而立。   林夫人只觉得那道身影莫名有些眼熟,可并未多想,只当是哪家店铺的掌事来府内上交每季账簿,直到走进了刚想问萃儿何故出现在前院的时候,女儿面上的异样让她不由得侧过头看向那名男子。   这一看,那熟悉的面孔直接让林夫人愣住,两人虽已许久未见,可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不过短短的一个瞬间,神色便恢复过来,行了个礼,迟疑道:“夫君……今日怎得忽然出来了?”   说罢,又见女儿和丈夫之间的气氛微妙,在家中素来就静不住的女儿此刻异常的沉默,担忧的视线扫了眼女儿,见其身上的衣物发髻未有凌乱之意,不像出去惹祸被抓到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只能试探道:“可是萃儿无意中扰到夫君了?”   “萃儿……”单修瑾念着口中略微有些生涩的名字,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便是方才没有喊错女儿的名字,而后看向久违的妻子,缓缓摇头:“并不曾惊扰到我。”   林夫人放下心,余光瞥向自己的女儿。   单萃儿自母亲来了后,悄无声息的轻吐了一口浊气,感到父亲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后,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了些许,察觉到母亲担忧的视线,克制着想要离开的举动,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冲着母亲笑了笑。   接收到女儿的视线,林夫人了然,松了口气,转回视线,察觉到夫君淡淡的眼神正打量自己,仍面不改色,笑道:“夫君今日怎得有兴致外出?”   相对于女儿来说,单修瑾更为熟悉陪伴了自己更久的妻子,数年过去,妻子的容貌一如当年风华绝代,眼角的细纹更是增添了一抹成熟的韵味。   当年柔和内敛的妻子此刻已有了些许锐利,可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他比常人更为清楚的知道。   沉默了片刻,视线移向一旁的老仆,隐去了些许细节,开口解释:“今日表嫂等人前来赔礼,老安担心表嫂与萃儿会有冲突,特来请我罢了。”   顿了顿,见妻子面露沉思,想了想了,补充道:“无甚大事。”   简单的两句却让林夫人着实惊讶。   她知道丈夫的情感淡泊,对自己的女儿素来也没有过多关注,着实没有料到丈夫会因为担心女儿而踏出佛堂。   一时间,哑口无言。   老仆在旁边听了全过程,见夫人和小姐两人沉默,布满皱纹的脸上不仅没有失落的神情,反倒是由衷的替自己的主子感到高兴,三人这可是好些年里没有聚过了……   “眼看着久要日落了,老爷院中的晚膳也该备好了,夫人小姐不妨前来一起用膳吧。”   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话中内容却让林夫人和单萃儿大为震惊,下意识地看向单修瑾。   却见单修瑾眉间微皱,却意外的没有反驳。   二人愣神的功夫让单修瑾误以为妻女这是怕打扰到他,茶色的瞳孔中透出一抹沉思,而后道:“我院中清净,膳食虽只是一些素食,却也甚在味道不错,如夫人和萃儿不介意的话,亦可来我院中用膳。”   “小姐不介意!”   “夫人也并不介意,府内此时还未备完膳食。”   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清荷便抢先了一步说话,安嬷嬷紧接其后,顺便暗地里还轻轻的推了推的自家夫人和小姐。   于是,二人便在还晃神中就这么被老仆请走了。   安嬷嬷和清荷识趣的并未跟上去,留在原地目送四人离去。   清荷眨了眨眼睛:“安嬷嬷,你说,小姐她们三人的关系会好起来吗?”   安嬷嬷轻笑一声,在清荷陡然亮起来的目光中缓缓摇头,望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背影,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不会有那一天的。”   “啊!”清荷惊讶的叫了一声,脑中如同浆糊一般摸不着头脑,支支吾吾道:“可……可她们方才的氛围看上去好像还挺好的啊,再说了,老爷不是还为了小姐出来了吗?夫人看上去也比平时温柔了很多啊!”   话说到后面,声音越发的小,而后耸拉着脑袋,不死心道:“所以真的不会有和好的一天吗?”   安嬷嬷眼眸眯起,脑中闪过一名身着雪色衣衫的儒雅公子,久远的记忆,逐渐已记不清对方的长相,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心中惦记着。   转过身,摸了摸清荷的脑袋,笑道:“也许有吧! 第48章   四十八   与府内别处院子的外敛内奢的风格不同,单修瑾的院落朴实无华,除了些许花草树木,青石板铺在地面上,板缝间冒出的草被修建的很是整洁。   晚风拂来,吹起一阵沙沙声,传入寂静的室内。   同样质朴的膳堂内,单萃儿低头默默的啃着方才临时加上的桃花酥。   单家虽不是名门之后,也没有世家府内的各种规矩。可用膳之时,席间也是要求轻拿轻放,尽量不发出特别的声响,讲究的是一个静。   因而此时,三人虽是在一桌上用膳,可互相之间并无谈话之意。   老仆侍候在旁,瞅着主人淡淡的神色,又看了眼小姐专注啃着桃花酥的举动,笑着对夫人说道:“夫人觉得这些膳食是否还符合您的口味?”   “嗯,尚可。”林夫人有些惊讶,下意识的看了看丈夫,见其脸上未有怪罪之意,不由得有些疑惑。   老仆见此,又笑眯眯的看向单萃儿:“小姐呢,可还觉得尚可?”   猝不及防的问话让单萃儿一噎,猛的咳嗽了一声,引来了林夫人慌忙伸手拍打后背。   好不容易将口中的桃花酥咽下去,这才应了一声。   单修瑾是老仆是从小照看到大的,从老爷子那个时候就是陪在老爷子身边的,在府内算得上老人了。   林夫人顾忌单休瑾的脸面 ,也不好擅自斥责,只是脸色很明显的有些不对了。   “老安,你先下去吧,罚俸半个月。”   单修瑾放下木筷,轻声吩咐了一声。   老仆面色仍然带笑,微微低头应声退了出去。   随机,单修瑾看向单萃儿,疑迟了一会儿,问道:“你可有无大碍?”   “只是有些呛到了,没什么事。”单萃儿拨弄了几下碗中的米饭,低声回了一句。   同时,微微侧过身,避开了林夫人的拍打。   要知道,母亲的力气也就比她小一点,这几下的拍打,差点让她没岔过气。   手下的温热感一下子离了去,林夫人有些愣神,待丈夫的一声疑惑的眼神中,收敛神色,神态自若的坐会了原位。   席间不说话的规矩已经被打破,丈夫又没有不适之意,林夫人索性就问起了前院发生的事。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一句接着一句将许府来人后的行为完整的阐述了出来。   当然,二人此时默契的并未将许夫人的一些话告知林夫人。   沉默了一瞬,林夫人忽然看向女儿:“此事并不出意外,我昨日已派人快马加鞭的赶到许府,并得知许嫣然没有缘由的便被关了紧闭,想来你的猜测并没有错,可我书信问起缘由的时候,许府却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嫣然为何要害你,可否有些头绪?”   单萃儿心中也是疑惑,自她怀疑起许嫣然以来,她也不止一次想过许嫣然这么做的原因,可她愣是没想出她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许嫣然不惜姐妹之情也要加害于她。   面对母亲的询问,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曾知晓。”   女儿脸色的茫然被林夫人看在眼里,知晓女儿确实不知情,只能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也罢,许夫人今日回去,想必也会顾及夫君的颜面,好生看管许嫣然。”   “倒是我之前让你去带些礼去青山寺拜谢一事,可想好什么时候去?法会都已结束了几日了。”   林夫人当着丈夫的面说到法会二字时,语气不由自主的降低了些许,余光时刻注意着对方的神色。   毕竟,丈夫对佛的信仰着实到了一种迷恋程度。   单萃儿还未说话,单修瑾忽然出声:“可是夫人信中所说的救了萃儿的那两名僧人所处的寺庙?”   林夫人点头:“确实是青山寺的小师父。”   单修瑾眸光微动,沉吟道:“我院内还有些佛经,并着一些礼一起送去吧。”   单萃儿和林夫人没想到他会将自己珍藏的佛经献出来,仅仅只是因为青山寺的人救了单萃儿。   虽有些惊讶,不过这份礼相对于她们准备的珍宝应更为得青山寺喜欢,于是二人默不作声,纷纷点头,算是答应了。   用完膳后,单萃儿和林夫人出了院落,院门口,清荷和安嬷嬷各自提着一盏八角灯已经候在了两侧。   见各自的主子出来,纷纷迎上来,立于二人的身侧,为其掌灯。   身后的院门重新被老仆阖上,晚间燃起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夜色慢慢的笼盖住其院内的幽静,不知这座院子再次开启迎客人又是什么时候了。   正弓着腰关门的老仆察觉她的打量,抬起浑浊的眸子冲着单萃儿慈祥的笑了笑,半点也没有被发俸半个月的迁怒。   单萃儿茫然间的时候,老仆布满笑意的脸在院门“吱呀”一声下彻底遮掩在门后。   林夫人望着眉间轻皱的女儿,叹了口气,开口劝导:“我知晓你不喜欢礼佛这件事儿,但此事也是因你而起,便是礼数这一说,你也得亲自去一趟,万万不可懈怠了你的救命恩人。”   不曾想到母亲竟会误会自己不愿去青山寺,本来因要再见念空那小和尚的缘故,心中还有些迟疑是否要去青山寺的单萃儿,母亲这一说法,话里话外都透着她必须得去的意思,倒也是不用再纠结是否要去了。   对于母亲口中的误会,她并没有解释,于母亲而言,一向不喜欢寺庙佛堂类的自己忽然改变了想法,势必要引起母亲的疑问,还是需尽量避免这种麻烦。   念及此,单萃儿没有反驳,点头迎合了母亲的话。   林夫人欣慰道:“你今晚便好好的休息吧,明日一早便跟着我去一趟寺庙。”   单萃儿颔首,算是知晓了,正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忽然又道:“这几日忙着外头的生意,为娘差点忘了账簿之事了,萃儿可将账簿整理完了?”   单萃儿猛地停下脚步,原以为母亲已经忘了这事了,起码不会这么快就想起来,她又不是个自讨苦吃的,自然不可能上赶着将账簿主动交由母亲,她又不傻!   幸好昨日通宵将账簿理完了,面对母亲的询问,单萃儿理也直,气也壮,回过身,淡定道:“账簿已理完,娘可要看?”   “既如此,回去后,你便让红娟拿上账簿送我房中,这几日正好有些闲时,刚好有空检查一番。”   单萃儿口中答应了下来:“娘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林夫人闭了闭酸涩的眼眸,冲着女儿摆了摆手:“无事,走罢。”   待背后逐渐没了那两道视线后,单萃儿挺直的脊背陡然如若无骨一般倚靠在清荷身上,一只手臂环在清荷的肩上,紧绷了半天的身子一得到放松,舒服的直让单萃儿长呼了一口气。   清荷提着八角灯,努力挺直腰身,试图让小姐倚的更舒服些,好奇了一天的问题一个个的从嘴里蹦了出来。   “您和夫人老爷在里头用膳的话,院子里头是不是到处摆满了佛像?膳堂里是不是也到处都是梵香的味道啊?老爷是不是很沉默啊?”   耳边熟悉的叨叨声陡然将沉寂了一天的单萃儿拉回了现实,单萃儿有些感动的摸了摸自己丫头的脑袋,眸内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不慎其烦的回答。   “没有到处都是都是佛像,膳堂要都是梵香的味道,那又怎么吃得下去饭呢,嗯……父亲的确是很沉默,可还是会说上几句话的。”   老爷的院子平常只有一个很老的嬷嬷在里面伺候杂活,再有的就是老爷身边的老仆,寻常人几乎不会去主动叨扰老爷的院子,时间久了,府内的仆从对老爷的院子充满了好奇,甚至还为此编了不少的惊悚故事。   清荷也算是其中一员,倒是没想到小姐说的和传闻里听到的不一样,刚想再问问,脑门陡然间就被弹了一下,不疼不痒的感觉让清荷下意识的睁着无辜的水汪汪的眼眸望向自家小姐。   眸中是清澈的疑惑。   单萃儿一直混迹在仆从中,怎么可能不知道清荷这脑袋瓜子想的是什么,眼见清荷还想说什么,无奈笑道:“父亲院中布置和我们差不多,不过就是比我们朴素了很多,大抵也是因为父亲常年礼佛的缘故。”   “并没有你们想想的那么奇怪。”   没有听到什么惊悚事件的清荷“噢”了一声,闭上了嘴,乖乖的顺着单萃儿的力道向着自家院落走去。   可傍晚时分,安嬷嬷的话时不时在脑海中响起,清荷借着灯火的余光小心的瞅了瞅自家小姐,柔和优美的侧脸照应在暖色的灯光下,眸子微阖,看上去似是异常疲惫。   直到将小姐送至了闺房内,清荷仍是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小姐。   单萃儿一回到自己的房内,立马蹬掉了脚上的绣花鞋,温热的肌肤与地面铺的绒毛毯子接触,舒服的让单萃儿直直叹气,也顾不上门口的清荷,提起裙摆,几个大快步,冲到自己的柔软的床铺上,就是一倒。   “清荷,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第49章   四十九   清荷一惊,诧道:“小姐!”   悠哉躺在床上的某人伸个懒腰,侧过身,胳膊支起,托掌撑住侧脸,若有所思的盯着清荷:“回来的路上,我就察觉了你好似有话要说。”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清荷犹豫片刻,将她与安嬷嬷二人间的谈话尽数说了出来。   “小姐,安嬷嬷和夫人…”   清荷说到一半就住了嘴,脑海中止不住的各种奇怪猜想。   例如小姐常看的才子佳人之间的爱横情仇,相爱相杀的话本子。   “这件事你不用多想,爹娘之间的事相比也不希望我们知晓,否则安嬷嬷也不会这么含糊其辞了。”   单萃儿隐约有些明白安嬷嬷所说的意思,她幼年时候从不曾觉得家中的氛围有异常。只当其他家的父母都如同她的父母一样,陌生的相处。   直到有次溜出去,被李花儿领回家玩的时候,见识到了李花儿的父母相处。   他们虽是渔民,可同样质朴,虽有训斥,但也温和,话里话外皆是对对方的关心。   她很喜欢那样的氛围,在李花儿家足足待了一天,临走之时,李花儿的母亲告诉她,喜欢的话还可以下次再来。   她点头连连应是,聪慧的没有立即问出心中所惑,而是返回家中后,对着府内的老仆人旁敲侧击了一番。   可哪些老仆人却什么也不肯说,甚是避讳。   什么也问不到,索性任性了一回,回到房内便装哭,起先还是装装样子,到了后面,不知怎的,心中想起了李花儿父母,倒成了真哭。   哽咽不住的嚎啕大哭马上引来了府内的人,问就是说要爹娘,其他一概不理。   仆从们一个个慌乱跑去喊林夫人和单老爷,可以说,那次也是第二次见到父亲。   好不容易齐聚了两人的单萃儿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林夫人和单老爷二人宛若对待相识不久的客人一般,即便有单萃儿尽力撮合,拉着二人想要一起玩耍。   母亲和父亲听到她的要求后,尴尬的气氛就连尚且年幼她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自那以后,她就不在执着要求父母同她一起玩乐,父亲也重新回了佛堂,母亲照样为家中的营生奔波在外。   直到她明事理之后,才发觉母亲和父亲之间可能隐瞒了什么。   但是他们既然不想说,她也就当什么也没察觉到。   这次安嬷嬷的话更让她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些年,亲情虽冷淡,但也没有其他人家里的鸡飞狗跳,倒也算得上是个清静之地了。   可眼下并非是纠结爹娘关系的时候。   “先别想这么多了,明日要去一趟青山寺,娘说了要早起,清荷你也回房休息吧。”   单萃儿从床榻上的枕头下面摸出账簿递给清荷:“对了,你把这本账簿交由红娟,让红娟送到娘那里。”   清荷点点头,接过账簿后又将房内的木窗拉上便出去了。   房门一合,整个室内陡然又变安静起来。   单萃儿从梳妆台上的匣子内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又将床下的木箱拉出来,翻出了压在最下端的经书。   本来有些破损褶皱的经书被压的这几日倒是将它身上的折痕给压平了。   看起来平整了不少。   单萃儿弹了弹书册的扉页的些许灰尘后,直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望着眼前的佛经沉思。   当日被一忽悠,糊里胡涂的就买下了这几本破经书。   反正明日也要去青山寺…   要不要…并着父亲的经书一齐送给青山寺的那两个小和尚…   单萃儿抿了抿唇,当日念空的回应浮现在脑海中,想要送出去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退缩了。   手掌不自觉的附在经书上,无意识的摩挲了几下,粗糙纸浆的质感一下子让她回过神。   察觉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东西后,脸色明显的露出懊恼。   “到底要不要放弃…”   念空的那张脸和浑身静谧的如同清澈见底的水一般的气质又一次在脑海中闪过,实在是长在她的审美上。   单萃儿下意识的咬着指尖,眸中是一片茫然,思索半天,仍是没得出一个结果。   夜色也愈发的深,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想着,还是需要再去见一次念空,察觉出差距后,得说服自己放弃才行啊……   翌日,如同第一次去往青山寺一样,同样的路线,同样的随行之人,只不过上次单萃儿是带着不情愿和看热闹的想法来的。   时隔一月有余,再次来这里的想法和第一次截然不同。   软轿外的热闹,交谈声若隐若现,不时传入单萃儿的耳朵内。   “小姐,本以为避开了休沐日,人会少点,倒是没想到今日来的人还是和上次一样多呢!”清荷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看向外面,兴奋得脸颊都开始泛红。   “是嘛!”   单萃儿随手翻着手上的几本佛经漫不经心得迎和清荷的话,心思已经比马车先行一步,率先去了青山寺里的某个小和尚身上了。   膝盖上放置的佛经总共五本,最上面和最下面的两本是父亲送来的,从书籍的干净明亮上亦可以看出父亲将它们保存的完好,夹在其中的三本经书则是她上次从无良商贩那里淘回来的。   今早临走之时,一个决心,本着无人看浪费的缘由终究还是将其带上了。   为避免旁人看着嫌寒酸,她特意将这三本破破烂烂的书籍夹进父亲送过来的佛经里。   “小姐,这几本佛经很有意思吗?”清荷又嘀嘀咕咕说了半晌,耳畔迟迟没有小姐的声音,疑惑的转头一看,小姐又再看那几本册子了,从早上翻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姐竟对佛经这么有兴趣了。   平时小姐早就和自己开始讲述自己今日的趣事了,噢,外加一点自恋的话语,今日好不容易和夫人一起出府,竟然出奇的安静,一时间,清荷还有些没适应。   单萃儿接收到清荷的目光,不慌不忙的将书合上,放置一边,轻咳一声:“那什么,倒也不是很有意思,就是觉得其中奥妙有些不解罢了,随意看看而已打发时间。”   实际上,她也确实没看明白,佛经里的人生哲理和大道理一堆一堆,用词更是简单,辞藻质朴,可实在无趣的很。   本想着试图从佛经着手,可以培养个相同的话题,可就马车上的一会会儿功夫,她差点把自己看睡着。   很好!又是一个劝她放弃念空的一个理由了!   不过这点肯定是不能告诉清荷的,只能随便糊弄糊弄过去。   就在单萃儿对着清荷睁眼说瞎话的时候,马车陡然的一个停顿,随着小厮的一句“请小姐下车”,青山寺便到了。   周边的百姓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偶有几句透过嘈杂的声响中飘进耳朵,无非也就是祈愿家中一切顺遂。   大殿外正中央的空地上,那鼎巨大的青炉上布满了香灰,如同刺猬一样,香灰上插满了数百根梵香,袅袅升起的烟如同云雾一样弥漫在中央的空地上。   信众在这里磕头、跪拜、祈祷,来年是否顺遂,是否能觅得好郎君,不管有用没用,亦是求了个心安。   上次来的时候,无心呆在佛堂,只顾着溜达,还没好好打量。   这番一看,才发觉这所谓的皇寺也并无什么特殊之处,虽是占了一个山头,可大部分都是野兽出没的地带,青山寺实际的占地并不大。   地面铺设的都是些普通的青石板,整座大殿也都是用普通的木材搭建而成,倒是寺中随处可见的榫卯结构的建筑让青山寺显得富有些许韵味在其中。   还没仔细打量完,身侧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单萃儿拉至大殿后的侧屋去。   猝不及防间,就随着林夫人踏入了屋内,清荷和安嬷嬷识趣的没有进门,皆守在门外。   单萃儿一头雾水的就这么被母亲紧紧的握住手腕拉着,似是怕她跑了一般,手上的力道就没有一刻放松的时候。   “娘……你到……”   刚想要问母亲干什么到这里来的单萃儿看到侧屋里站着的人后,陡然闭上了嘴巴。   背对着她们二人是一名身材消瘦,略微有些佝偻的老人,头顶是一片刺青色,依稀能看见其上的几个圆点,光滑脑袋的似乎能将屋内的东西给印上去一般。   身着一身白色底衬,交由左肩至右侧腰身处外系了一件玄色披衣,拖拽至脚踝处,于散发的檀香的屋内,这名僧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睿智祥和的气质。   单萃儿还在疑惑,身侧的母亲忽然微微弯身,对着眼前之人行了个礼,恭敬道:“请问否是方丈?信女为林云夕,此番带着女儿单萃儿特地前来送达谢意。”   说罢,又怕对方没想起来,又补充道:“前几日信女写了一封帖子送至您寺中。”   方丈?单萃儿有些愣神,不是说要找念空,念无二人的吗?   屋内的那名老人闻言缓缓转身,而单萃儿也得已窥见其貌。 第50章   五十   瘦长的脸型,蓄着花白的长须,细纹遍布整张脸,褶皱横生,双颊略微有些凹陷,那双眼却意外的透着睿智,没有半分老人身上所带有的浑浊之感。   “老衲已从弟子那里听闻了关于令媛的遭遇,夫人因此事特意前来寺中拜谢倒是不必如此。”方丈一手摸着自己的胡须,另一只手不断的转动着手上的念珠,察觉到单萃儿的打量,冲着单萃儿微微一笑。   眼神中透着慈爱,祥和如春风吹拂一般。   方丈是念空的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听闻念空自幼就在青山寺了,方丈作为念空最亲近的人,以后指不定会常见,这岂不是是自己将来的岳父……啊不……应该是公公……   单萃儿一个激灵,说好的放弃,怎么又瞎想上了,连忙甩开脑海里的想法,下意识的也冲着对方笑了笑。   方丈望着对面的少女忽然一脸谄媚的笑容,手摸胡须的动作顿了顿,收回目光,继续说:“青山寺的弟子如外出途中遇到了受难之人,自会斟酌自身的情况去尽力救治,救助令媛一事本就是他们作为出家人的慈悲的表现,何以致使夫人特地前来感谢。”   林夫人摇了摇头,有些不认同:“您寺中僧人即便是因出家人的职责救了我女儿,可要感谢却也是我府中众人皆决定的事,为求一心安罢了。”   说罢,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方丈,面上淡定的神情是一种谁也不肯退后的强硬。   半晌,方丈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也罢,既如此,夫人您跟我来吧。”   说完,便欲迈步离开这个屋子,单萃儿眼见人要走了,脑子一抽,忽地出声道:“方丈您可知救我的那两位小师父在哪吗?”   出口的瞬间,察觉道母亲和方丈纷纷不解的看着自己,怕他们多想,赶紧补充道:“父亲托了我送些经书给两位小师父,想着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得亲自走一趟,道一声谢才是。”   说着,从门口清荷手中接过五册包裹起来的经书,冲着他们举了举,示意了下。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二人皆未有所怀疑,方丈思索了片刻后给出了答案。   “施主可去后山的竹林之中寻念空,至于念无,大抵也在念空身边。”见单萃儿脸上的茫然之意,摸着胡须笑了笑,又道:“施主怕是甚少来寺中不识路,您在此等候片刻,稍后会有弟子领着您去的。”   单萃儿窘迫的闷着脑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萃儿,待你将经书送好后,便在这屋等着我们,若是为娘还未回来,切不可到处乱跑。”   临走之时,林夫人经过自己女儿的身边顿了顿,有些不放心道。   单萃儿无奈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目送二人离去后,没过多久,一名年约八岁的小沙弥蹭蹭蹭的跑进来,灵动的眼神不断的在屋内打转。   在注意到单萃儿的瞬间,眼睛不由得一亮,随即晃着小碎步溜达到她的面前,仰着稚嫩的红润的脸蛋,用着那奶气十足的声音故作老成一般说道:“施主可是牛家村单家的女儿?”   单萃儿低头,好笑的看着小沙弥,点点头:“我是,所以这位小师父是要来领我去找你念空师兄的吗?”   头一次听有人称自己为小师父的念安心情大好,挺起小胸脯,语气甚是骄傲:“那您跟着我来吧,后山如果不是有人领着,可是极容易走丢的!”   后山容易走丢这事儿她再清楚不过了,第一次来,她不就在后山迷路了吗…   方才方丈说在后山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僵住了,也不知方丈是察觉到了还是没察觉到,派了个小沙弥过来带路。   单萃儿眯了眯眼,面上未显露出心中的疑惑,望着小沙弥自豪的小脸蛋,满脸笑容的应和他。   “小姐可要我跟去?”清荷独自守在门口,身旁的安嬷嬷已和林夫人一起跟着林夫人走了。   “不用了,你先进屋里坐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单萃儿料想自己不过是送上几本经书,不会花费太多时间,清荷跟着自己也没必要,遂摇了摇头拒绝了。   小沙弥牵着单萃儿的衣角,乖巧的停住脚步,等着单萃儿说完,才将拽着的衣袖轻轻往下一扯,拉着单萃儿继续朝着后山走去。   越往后山的方向走,大道逐渐变窄,青石板铺设的逐渐变得零散而后彻底变成了土路,苔藓于阴暗角下从缝中长出,两侧的树木逐渐繁茂,枝头于上空交叉,将小路上的光线遮掩的只剩下满地的星点。   单萃儿一边打量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打探着:“你知道皇寺吗?”   小沙弥到底还小,就这会儿走的功夫,原本规规矩矩的小碎步,此时已经连跳带蹦了,还不忘扯着单萃儿的衣袖。   听闻,头也不抬道:“皇寺?那是什么寺庙?”   行…小沙弥他并不知道,换个问题。   “那你念空师兄是你们寺中下一任的主持吗?”   “念空师兄…”   谈到念空二字时,单萃儿明显感觉到小沙弥的语气兴奋了不少,眼看小沙弥要说出来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   若此时念安抬头看一眼的话,一定会发现这个漂亮姐姐的笑容就像是人贩子逮住了满意的猎物的一般,不怀好意。   不料念安甩了甩他的小脑袋,不带一丝犹豫的说:“寺中规定,寺内私事除特殊情况外,一律不得向外人告知,我不能说!”   期待了半天,得来这个答案,单萃儿捂着自己的脸,透过指缝,抑郁的看了眼小沙弥,惆怅道:“是否是下一任的主持这件事怎么素能算私事呢,你想,百姓是不是都知道主持是谁,主持更换的话,是不是也得贴个更换告示告知众人!”   见小沙弥心神似有动摇之意,单萃儿心中一喜,使劲忽悠道:“所以这个算不上寺中私事,是吧,反正都是要告诉众人的。”   “施主说的有理!”念安彻底动摇了,老实巴交的眨了眨眼望着漂亮姐姐:“我也是听寺中长者说的,不出意外的话,念空师兄该是下一任的主持。”   单萃儿再接再厉:“那有没有第二候选人?”   “不知道。”   “那你念空师兄喜欢什么东西吗,比如经书,膳食之类的?”   “那是师兄的私事,不让说。”   “那…你念空师兄一般都呆在哪?听闻念空师父尽得方丈的悉心教导,想必经文方面的造诣也颇深,我倒是有些疑惑之处,以后也可来寻念空师父探讨一番!”   “啊…师兄常说有缘自会相见,不强求,施主你还是静候缘分吧…”   一路下来,除了最开始的问题成功忽悠到了小沙弥,之后的问题,愣是一个都没问出来。   想她自幼长到现在,混迹在市坊街头,她想忽悠的人哪几个没成功过,不曾想到到,单是在这青山寺,就继而连三的忽悠人失败!   “念安和…单施主怎会在此?”   念无有些饿了,准备要去后厨寻些吃食来,和念空师兄打了声招呼后,才出来没走多久,就瞧见了二人。   不过为何…单施主看上去有些有气无力,念安师弟倒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兴致冲冲的。   视线忽的落在念安拽着单施主衣袖的手,拧了拧眉,低声训斥道:“念安!快将手放下,怎能如此不合礼数拽住女施主的衣物呢!”   单萃儿有些惊讶的看着念无,之前见到念无,他都是在念空身边,都是温和好说话的主儿,今日脸色倒是严肃,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念空那古板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个更小的师弟在这里,才要在小师弟面前表现出长者的样子。   殊不知单萃儿的想法完美的猜中了念无的想法。   念安顶着念无师兄的视线,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一瞬间就松开了手,薄如婵翼的轻纱从手中滑过,光滑冰凉的触感让念安有些不舍的砸吧了几下嘴。   他想起了凉皮,鼻尖轻耸,好似又闻到了凉皮的香味。   挺起的小胸脯不自觉的缩了回去,肚子忽然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察觉漂亮姐姐和师兄的视线,念安的小脸蛋瞬间如同熟透了一样红通通的,方才路上的气势一瞬间便消散了。   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饿也是在情理之中。   念无将视线从念安身上移开,看向单萃儿,每次遇见这个女施主,就没什么好事儿。   这…怎么又来了!   念无绷着脸,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单施主来此处是为何时?”   红着脸,捂着自己小肚腩的念安抬起头:“施主是来找念空师兄的,方丈让我领着施主来的!”   方丈一词,成功的让念无闭上了想要再问的嘴。   虽不知道方丈让女施主来是为何,不过既然是来找师兄的那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伸手朝身后指了指:“念空师兄在身后的林子里练武,你寻师兄的时候,小心点被误伤。”   虽然被师兄误伤的几率为零,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见单萃儿点了点头,念无放下心,拉过念安,一手置于胸前行了个礼,道:“那我等便不在此打扰了,就先走了。”   单萃儿注意道念安捂着小肚腩的手放下,听到要离开的一瞬间眼神也亮了,随即了然,他们这是要去用膳了。   “多谢师父告知,您和小师父慢走。” 第51章   五十一   林中翠色尽染,微风拂过,竹叶飘然而下,忽然间,随着一股急促猛烈的气旋,竹叶在空中飞速远去。   单萃儿按住快要掀起的裙摆,薄纱外罩顺着风的方向翩然而去。   稳住身形,朝着前方眯着眼看去,只见一身玄色武服的干净利索打扮着的念空,手执一柄剑于林中央的空地上飞快的移动身形。   手中的剑更是舞动出了残影,整个人更是看不清楚。   许是察觉到林中出现了陌生的气息,那道身影手中猛的甩了个剑花后,一个收尾,便将剑身牢牢地插入剑鞘中。   “谁!”   带着急促的喘息声猛然出声,让单萃儿一下子回过神来。   “小女单萃儿,前段时间我们还曾见过的,不知小师父可还否想得起来?”   念空蹙眉,他自然是记得的,就如同念无所说的,每次遇见都不是什么好事,印象自然极深。   “施主来此,是为何事?”   单萃儿抬了抬手上捧的书册,下巴轻抬,冲着不远处的亭子示意:“家中长辈特意嘱咐要将这几册经书赠于救命恩人,方丈便让我来此处寻你罢了。”   念空沉默了一瞬,伸手欲接过书册,哪知手刚伸过去却扑个空,眼眸下意识的看向对方向上抬的手,不解道:“施主…这是何意?”   单萃儿差点气笑,她都颔首示意了,正常人也会先将她请入亭中喝口茶吧。   她可看见了那亭中的石桌上有着一套完整的茶盏呢!   不过这和尚的迟钝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妥协道:“小女大老远的将这几本书册运到这里,眼下有些口渴了,不知小师父可愿赠予几口茶水?”   念空有些一愣,显然没想到这茬,下意识将视线落到对方纤细嫩白的手指上。   书册是用一块绸布包裹起来的,外圈缠绕着一根捆扎的麻绳,最上方露出一截空圈,方便旁人拎住。   而那双手因书册的重量,导致手指上的嫩肉被麻绳勒出了一道道红痕,在本就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显得越发的唬人。   本人却似无感一般,怡然自得的只顾着喝茶。   念空收回目光,直接从单萃儿手中拿过书册,领着对方往亭内走去:“请施主随我来。”   单萃儿手上一轻,走在念空的身后,也借机打量了眼对方。   唔…果然玄色收腰的衣服还得是腰细腿长的高个子穿才好看!   单萃儿悄悄的捂脸,一片惆怅,本来是要劝自己放弃的,这下好了,越看越心动!   念空可不知道身后的人在想什么,将人领到石桌前,便垂着眸子,开始静静的沏茶。   温热的气雾从茶盏中上升,阻拦在二人之间。   对方低头沏茶的功夫刚好让单萃儿看清他的面貌。   刚刚练完武的念空,气色也比往日看到的精神了点,一头青丝尽数被一根黑色绑带竖成马尾置于脑后,甚至还有些凌乱,光洁的额头隐隐冒着密汗,高鼻梁下的唇倒是一如既往的透着浅浅的粉色。   一身玄衣将整个人的身形拉高挺拔,不知怎的,竟觉得透出了禁欲感。   明明往日见到的念空一身普通衲衣,青丝一丝不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老实巴交,纯情又古板的气息。   “小僧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察觉到对面灼热的视线,念空抬起脑袋,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将一盏沏好的茶水端置前方,示意对方品茗。   单萃儿接过茶杯,似有所感道:“倒是不曾想到,小师父您还会武!”   “武是青山寺弟子的基本功课,不过种类不用,也分为精学和普学两种方式罢了。”   单萃儿想到方才的重影的剑法,好奇道:“那您是精学吗?”   “施主前来,询问武学,莫不是要学武?”念空放下茶杯,望着单萃儿满心的疑惑。   单萃儿抿了抿唇,抿了一口茶后,摸索着茶杯,正准备找什么话题的时候,余光忽的瞥见桌面上的书籍。   眸光一闪,开口道:“并非如此,我来此所谓三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特地前来感谢您当日的救命之恩;第二件事是将父亲嘱托的经书交由你,第三件事便是再来解我心中所惑。”   心中所惑?   回想起当日法会时,单施主提出的困惑…   念空默了默,指尖微颤,抬眸认真道:“谢意便不必了,经书您也已交到小僧的手中,至于…您的心中困惑…如若还是上次那边的情爱之事,我尚且无能为力,我自己能力不足,未能彻底参透其中奥妙。”   单萃儿好笑的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暗自道了个歉,随即开口道:“并非是情爱之事!”   听闻不是情爱一事后,念空心一松,只觉得放在紧绷的脸也陡然间柔了很多。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茫然:“小僧可还有其他事能帮到上忙的?”   单萃儿眉眼含笑,指尖曲起,用指关节轻轻敲打了几下书册的外包裹:“上次法会结束后,小女从一个小贩那里得到了其中的三本经书,小贩告知我,那三本乃是孤本,害得我大价钱买了下来,不知念空师父可帮小女判断下那三本的真伪。”   念空一愣,世间的经书大多是拓本亦或者是手抄的,能称得上是孤本本就不多,一部分已在历史的长河里经由战乱,搬迁等各种因素遗失或是损坏,少有的几本绝大多数都被各大寺庙好好的珍藏着,鲜少有流落到世俗间的。   单施主却说一下子得到了三本,这让念空心中甚是大惊,他自然是信她的,单施主并没有说谎的原因,可按照其所说的,是从路边的小贩手上买的,大概率是被骗了。   念空不知单施主是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担忧对方会失望,因而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神色,伸手拿过一旁的包裹。   缓缓将系绳解开,翻开绸布,露出其内的书册,倒是意外的干净完整。   单萃儿见其打开后,面色有些窘迫的提醒:“最上面和最下面是我父亲保存完好的经书,并非是孤本,夹在中间的才是。”   念空翻动书册的手一滞,微微停顿后,将第一本书拿起放置一边后,终于露出了下一本。   与上一本相比,下一本的出现就像是一个不知从哪个洞穴里挖出来的一般,可以说的上是饱经风霜了。   破烂的彷佛下一瞬间,便可以是随风而散的尘埃。   “应该还好吧!”单萃儿自己都有些不忍心看那几本破书。   她都觉得念空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一般的手碰那本破碎的封页都是一种罪过,像是要玷污那双好看的手一样。   念空误以为单萃儿说的是经书保存的完好程度,望着手底下破烂不堪的书册,迟疑了片刻,委婉回道:“尚且还行,认真看的话,字还是能看得清的。”   这话一出,让单萃儿瞬间闭上了嘴,人都说要认真看才能看清了,她暂时还是别出声打扰念空了。   就这样,在念空专注的轮流的泛着这三本书册的时候,单萃儿百般无聊的喝下了一口又一口的茶水。   待察觉茶壶中只剩下几口的量后,便放下了茶杯,不再去续杯了。   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带来的的经书上,没有心上人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一向心大的单萃儿眼神四处乱转。   渐渐的,视线又飘回了念空的身上,端正优雅的坐姿在放松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的半趴在石桌上,双臂相交于桌面上,下颚放置在双臂之上,微微仰头看着与她几盏茶壶之近的脸庞。   这个角度,让单萃儿看清了对方微长的睫毛,瞳孔是如暗夜里的漆黑,微微露出衣领的脖颈处,明显有一块小小的突起,偶尔上下滑动几下,她想,恐怕这就是话本子常说的性感的喉结了吧!   可惜,因着对方的若有若无的遮挡,她倒是看不太清。   虽然无趣,但心在告诉她,她是雀跃的,欢喜的。   伴着暖意的微风拂过身体,今日早早的便起身赶路的单萃儿逐渐有了些许困意,眼眸中的身影渐渐变得迷蒙起来。   终是头一歪,倒在小臂上,发出一身沉闷的撞击声,睡了过去。   身前忽然传来的声响让沉浸在经书中的念空一个回神,察觉到这方天地间,另一道逐渐变得轻缓的熟悉声后,下意识的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到对面的人身上。   单萃儿无疑是漂亮的,醒着的时候即便是淑女低调的作态,仍掩盖不了她美的张扬的容貌。   睡着的时候,整个人才真正的收敛了其自身的攻击性,眉眼间尽是由内而外的温柔恬静,柔和了那张艳丽的轮廓。   佛门中人皆道红粉骷髅,在他看来,无非就是自身的克制力不足,因而将好好的一个人比做成骷髅,试图以此说服自己起贪心,色心。   念空静静的看了片刻,面色不变的收回视线,全身的精力再次投入了经书中。   待念无牵着念安的手吃饱喝足的从膳房回来后,瞧见的便是一幅美景美人和谐平静的惬意。 第52章   五十二   这和谐的一幕让念无迟疑的眨了眨眸子,确认没看错后,低头看向小不点:“你看见师兄了吗?”   念安小眼神往斜上方瞟了眼,仰着脑袋鄙夷的看着念无:“师兄你眼神怎的又不好了,念空师兄这么大个人了,不就在那里吗!”   “嗯…”念无沉思了片刻,松开了抓着念安的手,绕开单萃儿,跑到念空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本破败不堪的书?   “师兄,这是什么?”念无凑近念空,眼神时刻注意着对面趴着的女施主,用手挡住遮挡部分嘴巴以打扰到对方,小声问道:“午膳时间已到,师兄不去膳堂吗?”   “佛经。稍后再去用膳。”   他们二人来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便让念空已经知晓是他们了,遂没有抬头,专注于翻阅手上的经书,顺口回答了念无的问话。   “女施主怎么睡了?”   念安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的爬上石凳,坐在单萃儿的身旁,眨巴着眼睛,瞅了瞅漂亮姐姐,又瞥了瞥面前的空着的茶盏,疑惑的看向自家低垂着脑袋的师兄:“莫不是喝茶喝饱了,便想睡了?”   念空翻页的动作一滞,不过一瞬的功夫,就恢复了过来,复杂的梵文重新进入视线中,沉默了片刻,思及对方之前一口一口的灌水,迟疑道:“应该…是吧!”   “肯定是念空师兄你的问题!”念安边想边认同的点了点头,晃悠着悬空的小短腿,整个人动来动去,没个安定。   “你怎知不是女施主自己困了?”念无落座于念安的对面,挠了挠脑袋,不解的看向小不点。   念无师兄求知的眼神瞬间让念安觉得整个人飘飘然的,微抬下巴,自信道:“那还用说嘛,师父说过,这世上除了猪会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那么其他人若不是到了自然休憩时间睡觉,那肯定是别的原因!”   说着说着,无视了对面传来的视线,控制不住内心的小骄傲,将茶盏扒拉过来,掂量在手里把玩,奶声奶气道:“既然这里没有吃的,那铁定就是喝饱了才睡的!”   念无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师弟说的是什么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又见师弟骄傲的小眼神,又不忍打扰,憋着气,结巴道:“嗯…说…说的对!”   “这女施主不知怎的,倒是与我和念空师兄有缘,碰见了数次,可惜都不是什么好事!”   “唔…女施主是怎么了吗?”   “噢,说来话长…”   耳边的窃窃私语不时传入耳畔,念空拧了拧眉,刚想说什么,一声不同于二人音色的呻吟声忽的响起。   软绵绵的带着颤音的尾声成功让在场的交谈声瞬间静默了下来。   三人齐齐将视线转移到出声的那个人身上。   只见趴着的女施主眉尖皱起,密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微微动了动,眼看着就要睁开眼睛了。   念安眼疾手快的跳下了石凳,快速的跑到了念空身边,站得笔直笔直。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整张脸写满了无辜。   念无眼神呆滞的看着念安这一麻利的动作,不知该做何反应。   念安师弟…这是在干嘛?   单萃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的瞬间,念空的那张俊脸瞬间映入眼帘,还未来及感叹这诱人的美色,余光随意一瞥,一张眼神呆滞的娃娃脸忽然撞见眼底。   这不是那个念无和尚吗?怎么在这!   迟钝了片刻,待看清周边的翠竹和眼前的茶盏后,   猛的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何处,惊的连忙坐起,诧异道:“我…这是睡着了?”   念无猝不及防间被单萃儿的一惊一乍惊到,茫然的想了一会儿,随即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冲着单萃儿点头示意:“小僧和师弟来此的时候,您便已入了沉眠中。”   意识到自己就这么在人家的地盘上大白日的就睡着了,还被三个人看到了糗态,单萃儿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红,脑中飞速的思索着自己睡着后有没有流口水和不雅的举动。   口中亦不自觉将心中所想呢喃了出来:“我…应该…没有什么做什么事儿吧…”   呢喃声以极小的声音从唇边吐出,导致身边的念无并没有听清楚,纳闷道:“施主…您说什么?”   可惜单萃儿仍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未听见念无的话,反而越想越觉得尴尬。   不仅把人家的茶水几乎喝个干净,还再拜托了人家查看经书真伪后,自顾自的睡着了!   于是二人一问一答后,又奇特的陷入了沉默。   念安见此,小手扯了扯身旁师兄的衣摆,小声道:“施主醒来后好像有点不对劲,怎的不说话?”   念空默了默,望着女施主时不时落在石桌上的视线和脸颊上显露出来的绯色压痕,一个想法快速闪过脑海,罕见的明白了什么。   抿了抿唇,小心的合上经书,踌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小僧方才一直专注于经书上,倒是不曾注意到施主困乏了。”   “这册经书我还未翻阅完整,倘若您不介意,可将这些经书暂时留下,待小僧与师兄弟查阅完,真伪自然会前去告知施主!”   略显低沉的声音用着不紧不慢的语速在亭内缓缓响起。   这还是单萃儿头一次听见念空说了这么长的话。   念空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清隽温和的少年,充满低沉的声音倒是让他温和的形象有了些许反差感。   单萃儿心中微动,如同被轻柔的羽毛轻轻的挠过一般,说不出的痒意。   来之前想要放弃的想法瞬间破灭,一股忽然从心底涌上的冲动让她振作了起来!   反正自己暂时也不急着成亲,今后那么多日子,若是整日面对家中的琐事亦是外出溜达,该有多么无趣!   即便最终成不了,她亦没有什么损失!   想清楚后,单萃儿眸光一暖,含情似的桃花眼此刻如同被照亮了一般,光彩夺目。   念空等人见此微微一愣,不过方才还有些消沉的女施主,忽然变得有精神气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遂念空不厌其烦的又重新说了一遍。   单萃儿目光顺势落入对方的眼底,漆黑如墨的瞳孔内明显的照应出一位笑意吟吟的少女。   意识到这是自己后,连忙抿了抿唇,控制住笑意,免得对方觉得自己轻浮,而后轻咳一声,状似犹豫道:“这经书…本是我想赠人的礼物…”   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余光瞥见念空有些遗憾的表情后,又道:“不过,若是各位师父不介意的话,可否允我在旁观看?”   “当然,这几本经书在各位小师父还未查阅完前,留在贵寺自然是极好的,毕竟相较于小女,各位更能替我好好的保护这几册经书。”   施主不放心留下自己花大价钱买下的经书,要求旁观,这自然是可以的。   不过…   念无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自家师兄的表情,并未有怒气显露,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于年幼的时候因战乱流浪辗转于各地乞讨,偶然一次遇见了方丈,方丈见他还年幼这才带他入了青山寺。   本以为自己是青山寺最小的那个,结果却发现青山寺里竟然还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孩童。   这让他也异常惊讶,后来从寺里其他僧人那里听说,师兄来的时候才八九岁,如今将近十年过去,师兄也可以说是自小就长在青山寺。   师兄性格虽温和以及不茍言笑,却对青山寺异常看重,自不会容忍旁人有瞧不起青山寺的。   这女主话里话外明显透着不信任青山寺的感觉,本以为会生气,却不曾想到师兄并没有什么反应。   罢了,也许师兄今日习武有些乏了吧。   念空完全没注意自己那师弟的视线,只觉得眼前女施主那笑容不知怎的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沉默了一瞬,见对方仍没有收回目光的趋势,默默的缩回了自己的视线,垂眸看向翻阅了一小半的经书。   寺中的藏经阁虽然也有这册书,可藏经阁内的却是一册拓本,翻阅至现在,内容与这册经书上的内容完全一致,而此书的后半段却是藏经阁中所没有的。   恐怕如女施主所说,真的是孤本!   应留下来,与藏经阁中的书反复校对才是!   这想法迅速在脑海内闪过,而后又反复斟酌了片刻让施主留下的好处,方才开口应下。   “施主既不放心,留下便是。”说罢,又看了眼单萃儿笑着的眉眼,补充道:“若真是孤本,不知施主可否应允小僧等人将其抄写一份留存于寺中。”   答应了便好!答应了她才继续有机会来啊!   至于抄写这一想法,更是符合心中所意。   抄写一份所需花费时间并不比查阅快,念空等人的抄写无疑是让她多了相处的机会。   单萃儿眉眼弯弯,这几日闷在心中的烦闷瞬间一消而散,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念空捏紧盘在手腕处的念珠,陡然也松了下来,站起身对着单萃儿合十,漆黑的眸子微微带着光亮:“今后几日便有劳施主了!”   “小女毅然如此!” 第53章   五十三   回程的路上,林夫人看着女儿面上止不住的笑意,甚至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几案上的糕点,将其累积迭堆起来,而后依次拿下来,再迭起来。   如此循环了几次,眼见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忍不住出声:“萃儿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兴致这般好…瞧你这脸上都快笑出花了。”   “嗯?”单萃儿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唇角,全然忘了这手刚刚触碰完糕点。   这么一个动作,直接将糕点上的糖粉糊到了唇边,唇角处粉润的胭脂晕染开,晶莹的糖粉如同撒下了雪一般盛开在红晕中。   林夫人望着女儿自顾自的摸着,全然无知的神色,甚是诧异。   她何曾见过女儿这般走神过,连一向爱惜的妆容都抹花了。   她离开萃儿那短暂的时间内,萃儿究竟遇到了何事,竟导致如此失态。   “萃儿。”林夫人迟疑了瞬间,还是没将话问出来,只道:“将来若是发生了不确定或者疑惑之事,别忘了告知为娘和你爹,我们虽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但你是我们的女儿,无论做了什么,我们亦守在你身后!”   单萃儿闻言,手一滞,放下手,侧目看向自己的母亲,沉静的温婉女子面色带着认真和严肃,同时望着自己的目光仿佛是看待一个孩童一般,宽容和慈爱。   年幼时,她最常见到的是母亲对她的愧疚、茫然,偶尔会有怜惜,更多的是几月不见的生疏。   若是年幼的时候,母亲这般看着自己,想必她定会有十足的开心。   可她已经长大…这份慈爱来的太晚了…在她学会接受寡淡的亲情后…   方才见到念空的喜悦之情,顷刻间平息了不少,沉默了瞬间,方才开口。   “萃儿知晓了,若有难办之事定会告知母亲和父亲的。”   林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而后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单萃儿,微微颔首示意道:“马上快到府内了,你先将唇边和手上的残渣擦拭干净。”   莫名接过帕子的单萃儿一愣,依言看向自己的双手,果然在一只手上看到了附着其上的颗粒状粉末,旋即想到方才用这只手摸了自己脸,脸色瞬间变得尴尬和不自然。   难怪方才母亲忽然反常的对着自己说了这么莫名的一段话,怕是觉得自己又在外面干了什么,担忧自己闯祸吧。   安嬷嬷和清荷分别坐在自己主子的身侧,静静的观望主子们的交谈,一路下来,见双方关系逐渐缓和,恨不得她们二人说上一路的话。   只可惜,母女二人全程就说了这短短的几句话,而后纷纷陷入思索中。   直到回到府内,马车内皆是一片沉默。   下了马车后,走在前方的林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单萃儿笑道:“萃儿,前些日你魏姨从远方探亲回来,送信来说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倒是有些想你了,因而定了明日去你魏姨府上拜访,你可别忘了,记得早些梳洗打扮。”   明日?   单萃儿一怔,她明日已和念空约好去青山寺……   可魏姨自小就对自己极好,幼年时候,她经常隔三差五就住在魏姨府上,魏姨那里不可能不去的,但……青山寺那边……   林夫人见女儿面色有异,迟疑道:“萃儿明日可是有事?”   单萃儿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并无大事,只不过我有些东西忘在了青山寺,明日还得去青山寺一趟。”   顿了顿,见母亲要说话,赶忙又道:“这样吧,我明日在魏姨那里用过午膳后,便启程去青山寺,一来一回想必至少也需一个多时辰,您到时候和魏姨也不必等我用晚膳食了。”   “这样一来,也不算在失约了。”   林夫人点头:“也好。”而后又担心道:“你忘了何物在青山寺,若是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不如让府中的小厮去一趟青山寺取回来?”   “不…不用了…”单萃儿的笑脸一僵,刚松下的一口气猛的提起,连连摇头:“遗忘之物是李花儿亲手送我的东西,旁人可能认不出来,还是我自己去吧。”   说出的瞬间,单萃儿心中默默的将李花儿拖出来道了个歉。   为了姐妹的幸福,对不住了,花儿!   林夫人是知道李花儿的,知晓是女儿自小的玩伴,因而没有怀疑,只能遗憾的同意了单萃儿的想法。   “也罢,就照你说的做吧。”   魏姨是林夫人被单老爷子收养后,在此处结识的闺中密友,名为魏丽。   比林夫人早两年嫁人,嫁给了镇上的一名安姓秀才,婚后育有一子,其丈夫于镇上开了一座私塾,生活倒也还算小康。   朴素极简的马车晃悠悠驶过闹市,顺着青石一路来到一座充斥着书香气息的府邸门口。   普通简单的安府大门口旁,隐隐从隔壁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倒是让单萃儿奇怪。   随口问向前面带路的婢女:“什么时候镇上又搬来了一座私塾?”   更何况还是开在安府的隔壁,示威吗?   带路的婢女也是认识单萃儿的,因而笑道:“回小姐,隔壁就是我家老爷开办的私塾,上个月刚从原址搬过来的。”   “何必搬来搬去的?”   婢女还未说话,一道远远的洪亮的声音忽然插话进来:“还不是你安叔总是在私塾里呆到深更半夜,连饭菜都吃不上几口,这不,搬到隔壁,倒是省心多了!”   说话之人正是单萃儿几月未见的魏姨。   只见来人身着一身深棕花鸟暗纹对襟襦裙,挽着妇人髻,大步而来。   稍显黝黑的皮肤莫名觉得透着些许豪爽,算不上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爽快的大笑,看着就觉得心情好上不少。   婢女见自家主母来了,连忙让出了位置,往后退了一步,魏丽也顺势而为站到了林夫人的身旁。   “不过几月不见,你怎的又黑上不少?”林夫人眸中带笑,打趣道。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家临近海边,不说往返一个多月的路程,但是在娘家呆的一个月,我就已经黑了不少。”   魏丽瞅着自己的皮肤一阵吹嘘,而后视线落在单萃儿身上,白白嫩嫩,几月不见,整个人如同抽条般越发的亭亭玉立了,少女的轮廓也越发清晰了,眼睛不由得一亮。   “倒是不说这个,萃儿倒是长的越发的好了。这么水灵貌美的姑娘家也不知以后会落到哪个幸运的郎君身上!”   林夫人瞅了瞅自己女儿躲闪的视线,无奈道:“姻缘一事还需看萃儿的想法,我府中不缺身外之物,但愿能寻个对萃儿好的郎君即可。”   “倒也是……”   两人凑在一起,话题逐渐开始从姻缘之事衍生到郎君的品行上,越聊越偏。   单萃儿和清荷跟在身后,作为话题的引申者,竟是无语凝噎,不知如何能打断她们的话。   这边倒是聊的其乐融融,另一边的青山寺,却是各个相对无言。   “师兄,施主还没有来诶!”念安圆嘟嘟的侧脸紧贴在石桌上,黝黑的眼珠子随着风中飞舞的竹叶转动视线,压住的那侧脸硬是挤出了一小坨脸颊上的嫩肉。   坐在对面的念无斟了一杯茶,眸子内隐约有几缕血丝,闻言也是疑惑不解:“许是…施主临时有事?”   念安惦记着看漂亮姐姐,平时能偷懒就偷懒的性子,今日早早的便起了,拉着念无就跑到竹亭中,等着漂亮姐姐过来。   谁知道,在这看了半天念空师兄练剑,无聊的快发霉了,日头都升到晒屁股那么高了,漂亮姐姐还没来。   打哈欠间,眼前忽的一暗,脑袋上紧接着一重。   “那便耐心一点,无非就是再等一忽儿,就当是静休了。”   念空收回手后,静坐于亭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身上因方才剧烈运动涌动的气息逐渐平稳,竹叶于风中翩然而落,吹动飞扬的一缕青丝。   不过几息之间,整个人如同融入于自然中,呼吸逐渐如风,如飞舞的竹叶一般,渐渐隐于空气中。   念安眨了眨眼睛,目光从那一头青丝上收回,脑袋一转,看向念无师兄头顶上的乱毛:“寺中只有师兄你与念空师兄还留着一头长发,真的要在及冠之时才能剔除吗?”   “啊…你说这个啊…”念无摸了摸脑袋,揪着几缕发丝,笑道:“我和念空师兄与你们不同,是半途中被方丈带回来的,你是自出生就呆在了青山寺,所以才从小剃了发,方丈担忧我二人贪图红尘之事,所以才打算在及冠之年行梯度之礼的。”   “在此期间,那你们要是不想要当和尚了呢?”念安爬起身,上前揪了一把念无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光秃秃的小脑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当然是还俗啊!”   “啊!”念安惊呼一声,眸子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看念空,又看看念无,差异道:“可…可念空师兄和师兄你不是方丈和二师叔的亲传弟子吗?”   “所以我与念无只是暂时的亲传,一旦我们选择还俗,师父他们自然可以再重新挑选弟子。”   静坐的念空忽然出声道:“但我们从未有过还俗的念头。” 第54章   五十四   魏丽将单萃儿等人领到厅里,正闲聊着,她们的话题从一路的郎君品行上又重新转到魏姨从娘家带回来的一些海货上。   二人交谈的细密,单萃儿更是无从插话,安安静静的呆在下首坐着,喝着茶,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们。   “我这次又从娘家带了些海货,一些鱼贝类的东西,你这次回去,也带上几个回去,海货可是个稀罕物。”魏姨说着,顺便点头示意身旁的婢女去将海货装捡好,在婢女走后,转头看向单萃儿。   “听闻前段时间,萃儿生了场病,正好将这些带回去给萃儿补补身子。”   “哎,虽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还是谢谢你了,萃儿,还不过来谢过你魏姨。”林夫人叹了一口气,唤单萃儿上前来。   单萃儿应了一声,放下茶,小步走到魏姨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含笑的目光对上魏姨笑意亦然的视线,心中一个无奈,垂下脑袋,柔声道:“萃儿在此谢过魏姨了。”   魏丽可以说是看着单萃儿长大的,比林夫人和自家那崽子还要熟悉她,一个眼神,就知道这疯丫头这些日子想必在云夕前装大家闺秀装得有些憋屈了。   魏姨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垂眸喝茶的云夕,见其并没有将视线落在她们身上,而后猛地拉过单萃儿的手,拍打了几下,另一只手迅速的掏出一块帕子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随后一股嚎亮的声音在林夫人身边乍然响起。   “我可怜的孩子啊,瞧瞧,不过生了一场病,这红润润的小脸蛋就变得煞白煞白,怎得比我走之前还瘦了呢……”   林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一个抖索,手中的茶盏一抖,差点掀翻了,连忙稳定茶盏,放置于桌上,定下心神看向魏丽。   不知何时起,魏丽和单萃儿的眼眶都红了不少,前者一副担忧受怕的模样一下下的拍打后者的手,后者则是抿着唇,红着眼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瞧着,倒是觉得她们二人才是相依为命的母女一般。   林夫人自然是知晓友人的性子的,一眼就看出了二人是装出来的,更何况她还是常年浸染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中。   不过到底没捅破,只能无奈的顺着魏丽的话接道:“我亦是担忧萃儿的身体,丽娘可是有什么好法子替萃儿养养吗?”   魏丽和单萃儿对视一眼,有戏!   魏丽缓慢放下帕子,怜惜着看这单萃儿:“萃儿的身子啊,说起来就是太弱了,长时间呆在闺中,不出去走走怎么能好呢,这样吧,今日秉文正好在家,就让秉文带着萃儿在院子里转转吧。”   秉文?   单萃儿和林夫人齐齐一愣,魏丽口中的秉文是她的儿子——安秉文,几年前,安秉文因是京都户籍,为了因院试一事,便离开了此处,去了京都的私塾念书,后来考中了秀才,不知是何原因,也没有立即回来,反倒是留在了那里。   林夫人:“秉文这孩子倒是有三四年没没有回来了,这次回来可还走?”   说到自己的儿子,魏丽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次回来短时间不会走了,等明年的乡试开始再回去。”   “说起来,萃儿也好久没见你秉文哥了吧?”   单萃儿印象中的安秉文是个比她还要体弱的小少年,又特别的文静,幼年时,她来在安府暂居几月的时间内,她闯下的祸事基本都是安秉文背的锅,几年过去,样貌确实已经有些模糊了,遂点了点头,迟疑道:“上次见面,隐约还是五年前了吧。”   魏丽笑道:“正好此番见上一见,我方才已经让婢女去喊秉文了,你且在等等。”   没过多久,一道瘦高的身影便入了眼。   那身影径直来到魏丽的面前,行了个礼,目光在单萃儿的身上停留片刻后,转向魏丽,温和细语道:“娘喊我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单萃儿则趁着安秉文说话间,打量起好久未见的幼年玩伴。   一身浅蓝银丝镶边的圆领袍,腰间一条同色的系带上垂挂下一枚温和光滑的玉佩,面容俊朗温和,带着书生气息,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严格的奉行着严苛的礼节。   倒是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幼年中的安秉文可是个比她还要消瘦的矮个子,如今怕是要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   魏丽拉着单萃儿的手,冲着自家儿子示意:“你来了正好,你也别老闷在你那破屋子里看什么书了,今儿你萃儿妹妹来了,得好好带萃儿逛逛咱们府内呢。”   安秉文这才将视线转向母亲身侧的姑娘,他其实一踏进这个屋子,看到林姨和母亲身侧的姑娘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了,只不过作为男子不好明目张胆的去盯着一个姑娘家打量,这才装作没看见。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只道好一个闭月羞花之貌,身姿曼妙却有不输男子的精气神,这下细细看来,才觉得方才之想甚是低看了对方。   少女肌肤白皙,一部分青丝半披于肩上,头上亦挽了个发髻,简单的银钗珠翠装饰着一头的青丝,不知是人衬珠玉,亦或是相辅相成,倒是觉得甚是美妙,一身的绯红海棠暗纹的齐胸襦裙将身上露出的肌肤越发显得白嫩。   猛然对上那双桃花眼,那双茶色瞳孔内的光彩亦是有足够的能力去吸引住人。   安秉文有些愣神,此刻同单萃儿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完全看不出这是幼年时的玩伴。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听说林姨的女儿要来府内的时候,他对于这个妹妹的到来是期待的,毕竟林姨很温柔,也是他见到过最好看的人,真正见到母亲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来到面前时,他心中的雀跃更是无人知晓。   他有了一个玩伴!还是个乖巧漂亮的妹妹!   可惜相处一段时间后,他逐渐发现,这个妹妹不太像林姨说的温柔可人。   妹妹有些调皮,有些不听话,偶尔还有些凶,但是没关系,他作为兄长,一个男子汉,他需要保护妹妹,因而每次妹妹翻墙出去玩时,他都充当放哨人,避免妹妹溜出去被发现。   再然后,漂亮妹妹就变成了脏兮兮的乞丐回来了,起先还有些担心,闹着要一起跟着去,结果发现妹妹就是在外面玩的太疯了,哪脏就跑哪,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而后又经历了几趟这个事情后,逐渐淡定了。   所以至今,他印象中的单家妹妹长大后应是个活泼,古灵精怪的漂亮姑娘。   这乍一看……确实漂亮,可是……怎得如此温婉可人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家母亲,却见自家母亲使劲的朝自己使眼神,瞬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于后,心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许是长大后,变得懂事了也说不定,遂朝着单萃儿道:“许久不见,萃儿妹妹可还好?”   一声萃儿妹妹忍不住让单萃儿一抖,眉梢忍不住微微扬起,刚想说什么,母亲忽然打趣道:“瞧秉文这孩子,只顾着向萃儿妹妹打招呼了,是不是忘了我这个林姨了?”   安秉文一惊,连忙转向林姨,低声问候:“自是没有忘记林姨的,几年不见,林姨和萃儿妹妹生活的可还好?”   林夫人望了眼欲言又止的女儿,又看了看秉文这孩子有貌有礼的模样,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心下甚是满意。   视线和身旁的魏丽碰撞一瞬,又迅速移开目光,笑道:“罢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与你娘还有私密话要说,就按照丽娘所说的,秉文你带着萃儿在府内走动走动,稍后用膳时,会派人前去通知你们的。”   单萃儿恨不得立马出去,面上露出的标准闺秀微笑都快僵了,闻言,立马走到安秉文的身侧。   见这小子还愣在那里,忍不住暗自用胳膊肘以极其微笑的动作捅了捅对方,见其疑惑的看来,心下一阵叹气,也不管这小子了,率先向着魏姨和自家母亲行了个礼,琢磨了一下有些拗口的称呼,开口道:“那我与秉文哥便先行离去了。”   待她们二人齐齐点头后,便一只手拽着对方的衣袖离去了。   魏丽望着儿子和萃儿离去的背影,视线缓缓落在萃儿牵着儿子衣袖的手上,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云夕,你是想要撮合秉文和萃儿吗?”   林夫人咽下一口茶,眯眼看向消失的无影的门口,反问道:“我是有这想法,不过丽娘问这话,可是觉得我家萃儿和你家秉文不相配?”   魏丽无奈道:“你想哪去了,我待萃儿如同亲女一般,自是喜爱的,如果能嫁入我安府,做我的儿媳那再好不过了,但这事你和萃儿商量过了吗?”   林夫人摇摇头:“我曾问过萃儿,萃儿说暂时不想成亲,萃儿一向对男子嗤之以鼻,唯一好点的也就你家秉文了,让他们相处相处罢了,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就算不成,倒也没事。”说罢,朝着魏丽笑了笑:“倒是就怕你怨我,耽误秉文这孩子了。”   魏丽大笑出声,拍了拍身侧桌子,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厅堂内。   “这有何怕的,我家秉文年岁又不大,若是你我都愿意,等上一段时间又何妨,眼下就看萃儿和秉文的心意了。” 第55章   五十五   在魏姨还没有回娘家之前,单翠儿就是安府的常客,对这里如同在自己府内一样熟悉。   反倒是安秉文许久未归,府内的格局变化让他有些觉得有些陌生了。   “我当年临走之际,我们一家才刚搬到这宅子不久,走之时,院内还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几年未归,院内倒是干净整洁,一副花团锦簇,充斥着生机的模样。”   安秉文走在单萃儿的身侧,低着头打量周边的环境的同时不禁发出感叹,虽说在京都生活了多年,可京都再是繁华到底也比不上自己的家。   说罢,想起这些日子娘跟自己念叨关于单萃儿总是陪着她这个孤寡老人的话,忍不住将视线移向身侧,他走的时候,萃儿妹妹还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了,犹豫了一瞬,温和开口道:“这些年,也多亏了萃儿妹妹的照顾,爹娘这才不会过于孤单了。”   听着这一番话,单萃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说对方的声音已经大变样了,但是语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文邹邹的,除了之前宴会上那些故作文人一般的人,倒是好久没听到这么诚恳又礼貌的话了。   耳边的笑声如银铃般飘散在空中,暖金色光晕的照耀下,方才还一脸温和笑容的大家闺秀,转眼便鲜活了起来,遮掩不住的笑意充斥在那双弯起的眼眸里,星光熠熠,甚是灿烂。   安秉文愣了愣,这个笑容逐渐和记忆中那个闯祸之前因想出鬼点子所露出的笑容逐渐融为一体,心中不知怎的忽然松了一口气,一股油然而生的亲切感猛地浮现在心中。   可……萃儿妹妹为何忽然发笑……想了想方才所说的话,迟疑道:“我方才所说之话可有不对之处?”   眼见安秉文思索了起来,单萃儿连忙制住笑容,轻咳了几声,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然后摆了摆手,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多年不见,倒是一时间没习惯萃儿妹妹这个称呼,更不曾想到从前私下唤我大哥的人如今变得越发文邹邹了。”   说起这个,追根究底还是单萃儿拉着李花儿和安秉文玩捉迷藏时,安秉文作为抓人的一方,因迟迟找不到单萃儿,心中又惊又怕,连声喊了好几句“好大哥”这才将单萃儿引出来。   自那以后,单萃儿一开玩笑,就喜欢喊人小弟,而安秉文一开始还有过反抗,可逐渐得不到改正,也就淡然了,小弟就小弟吧,总比找不到人回家挨训好!   安秉文唇角的弧度略微有些僵硬,显然没想到这等陈年旧事,单萃儿还记得那么清楚,只能无奈笑道:“幼年玩耍罢了,如今你我都长大了,可万万不能如此叫喊了,让旁人听了,于你的名声也不大好。”   “这是自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两人的一问一答后,多年不见的生疏感逐渐消散了不少,交谈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临靠隔壁私塾的墙边。   还未到晌午,隔壁传来的一众读书声依旧整齐有力,就是听久了,难免会有些困意。   单萃儿朝着那堵墙努努嘴,示意安秉文看去:“听你家婢女说,安叔将私塾搬到了隔壁,想必安叔还在那儿呢?你要不去看看?”   安秉文听着传来的读书声,又看了看单萃儿使劲朝自己使眼色的神态,不仅哑然失笑:“萃儿妹妹莫不是嫌我烦了,想将我支走,自己好去哪快活?”   一下被戳破心中所念,单萃儿脸不红气不喘,淡定地望着对方,状似疑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俩时隔多年,好不容易见上一次,我怎会这般想呢?”   说罢,多年的演戏经验下意识的让她说完话,脸上就浮现出那抹伤心的神色,整个人呈现一种好似对你失望的神态一般让人不忍心再对其说话。   这要是刚认识几天,或许会被单萃儿蒙骗,可方才的一番交谈下来,安秉文算是对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的大家闺秀有了新的认知,人还是小时候的人,就是长大后,脸皮更厚了点。   对此,安秉文可以说对单萃儿这番话充斥了怀疑,于是在单萃儿忧郁的目光下,点了点头,笑道:“既是如此,虽然萃儿妹妹你是我府上的客人,可我对府上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如你,既然娘让我与你出来走走,我怎能罔顾娘的意愿,擅自撇开你,独自去寻父亲呢。”   单翠娥儿哑然,一时间倒也想不出什么话反驳。   本以为安秉文这小子还像小时候那样比较好骗,没想到去京都读了几年书,脑子倒是有些长进了,一时间还不好骗。原本还打算把安秉文引诱到隔壁去,到时候没个一两个时辰绝对回不来,也顺便和安叔一起用个午膳。   自己也好回去交差,不用等他,先回去吃了几盘糕点填饱肚子,就可以直接借口吃饱了告退去青山寺了。   哪知这小子不上当!   不远处跟在两人身后的婢女和小厮两人见二人皆面带微笑,相处亦是和谐,想起二位夫人所说的话,默默的走远了几步,好让二人有着独处的空间。   单萃儿和安秉文浑然不觉,纷纷停留在原地,无言以对。   单萃儿拧着眉头,望着身侧的人,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说道:“你家这院子也不小,这一时半会儿想必也逛不完,不妨我们先回厅堂,坐那里叙叙旧?”   安秉文看单萃儿紧张的模样,还以为又有什么鬼点子要捣蛋以至于想要支开他,没想到竟只是想要早些回去,心中陡然轻松了起来,笑道:“也好,这日头也晒得很,先回去也好。”   林夫人和魏丽二人还在厅堂里相谈正欢呢,忽然见这方才离去没多久的二人又回来了,林夫人还未说什么,魏丽率先诧异道:“萃儿,秉文,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按理说,不该这么短时间啊,莫不是她府上太小了?   魏丽有些迟疑了。   和魏姨相处甚久的单萃儿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赶忙摇头,一个想法陡然出现在脑海中,下意识地看向母亲,见母亲脸上对她早些回来未有什么不满之色厚,转而低声对魏姨道:“没遇到什么事,就是早上起的有些早了,没顾得上吃些东西,体力有些不支罢了。”   魏丽大惊,顾不上身侧一脸茫然的林夫人,连忙指挥自己的儿子去扶单萃儿,嘴里边念叨着:“秉文,快,你这还不赶快扶起你萃儿妹妹落座,你萃儿妹妹这么虚弱了,怎得没点眼力劲,还让萃儿在外面走上那么些时辰。”   语气可谓是异常紧张了,话里话外也充斥着对单萃儿的疼爱。   安秉文就这么在母亲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将人扶到了椅子上。   小心地将人扶到椅子上,看着单萃儿有些无精打采的脸色,沉默间不免有些怀疑方才在院内看到的活蹦乱跳的人和现在看到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了。   碍于前方传来的灼热的视线和心中的担忧,仍是小声地问了一句:“萃儿妹妹身体还好吗?”   单萃儿靠着椅背,一手扶额,闻言点点头,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大碍。”   林夫人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密友这母子两个的相处,心中对单萃儿将来嫁入安家越发的满意。   自古婆媳之间的矛盾是最多的,可若是萃儿嫁给秉文,以丽娘对萃儿的喜爱,婆媳之间完全不会出现常人出现的矛盾,更何况,萃儿这孩子自小就不喜欢与男子来往,甚至还有些排斥,走哪都对男子退避三舍,眼下倒是对秉文这孩子亲近的很。   心中对这妆婚事的可能性加深了些许。   想着想着,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的情真意切,松开手中的茶盏,望着手忙脚乱的秉文等人,柔声道:“丽娘和秉文倒也不必如此担心,萃儿的身子虽说生了一场病,可身子还没有虚弱那不能行走的程度,待会儿,刚好可以用上丽娘带回来的海货给萃儿补补身子了,不是吗?”   魏丽猛地拍了下桌子,一声惊呼彻底将众人的慌乱的神色镇定下来。   “差点忘了这事了,都怪我闲聊的太久了。”魏丽眉间轻皱,赶忙喊人问道:“早些让人炖煮的海货可好了?”   被喊到的婢女连忙回身,恭敬地低着头:“回夫人,已经备好了,夫人可需此时用膳?”   魏丽瞅了瞅天色,还未到晌午的时辰,不过萃儿身子体力不好,眼下显然需要进食以补充体力,索性府中也没有那些个规矩,因而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   早早用膳的计划虽说有些偏差,到底还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法实现了。   一顿午膳,单萃儿可谓是被安秉文和魏姨两面夹击,被各种汤类团团包围,诸如什么鱼汤,鸡参汤,扇贝类的鲜汤一股脑都被吞进了肚子里。   若不是实在吃不下去,脸色都差点变色了,恐怕魏姨还不肯放她离席。 第56章   五十六   “师兄……”念安拉过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小蒲团置于念空的身前,一屁股坐下,正对面向自家师兄,小小的脸蛋上满是严肃。   念空师兄闭着眼,专心于打坐,闻言也并未有回应,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念叨:“我觉得女施主今儿肯定不来了!”   “这都快晌午了,再不来我们就得去用膳了,就没人在这儿等女施主了。”   谈到用膳,念安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腩,转头看向念无师兄:“念无师兄,要不咱们先去用膳吧。”   念无也有此意,可……   “师兄,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用膳吗?”   念空缓缓睁开眼,静坐调息后的目光澄澈悠远,落在念无二人身上,不禁让二人浑身一颤,只觉得浑身因这日头的光晒产生的燥热和隐约的饥饿感都减轻了许多。   “不用了。”念空摇了摇头后,又闭上了眼:“施主既然说了今日来,此处还是得需有人守着,我在此处候着便是,你与念安先行去用膳吧。”   念无点了点头:“那师兄,我与念安便先走了,稍后我带些素斋过来。”   “嗯。”   得了念空的应允,念安迫不及待的拉着念无的手,满心满眼尽是对食物的渴望,没一会儿,就拉着念无跑了个没影儿。   只留下一道快要消散在空气里的颤音。   “师兄好好在此静坐,念安马上就给你带好吃的来!”   周身再次陷入沉寂,暖阳的热度,轻柔的风,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青叶的芳香和一股…熟悉的…馨香?   几息之间,那双闭上的双眸猛的睁开,朝着前方望去。   湛蓝的苍穹下,青色的竹叶相碰而发出“沙沙”的脆响,一道绯红的纤细身影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紧接着,一道柔和的笑声顺着风传至耳畔。   “我还想着小师父因我来迟已经走了呢,倒是不曾想,小师父你竟仍候在此处。”   念空缓缓站起身,与此同时,单萃儿也走到了念空的身前,右手拎着一檀木镂空雕花食盒朝前探了探,眉梢微敛,语气中充斥着些许内疚。   “念空师父,这晌午已到,不知您可用过餐?今日我来的迟了,来的路上倒是买了些素食,若是小师父您还未来得及用膳,可否赏脸一起用膳?”   “不必,稍后师弟自会给小僧带膳食。”念空双手合十,平日里握在手中的一圈念珠被绕成几个圈缠绕在白玉一般的手腕上,衬得那骨节越发的好看!   垂下的目光不经意间在单萃儿的衣袖上略过---那一小块的布料上倒是有几处区别于其他地方的深色。   鼻尖轻轻的耸动,风中飘来的味道似乎…还有些荤味的汤水。   念空的眉尖微微一蹙,倒是没说话。   单萃儿视线时不时朝着那露出衣袖的手腕打量上去,闻言也不强求,顺势放下拎着食盒的手,眸子的光彩也不曾有过暗淡:“小女瞧您师弟一时半会儿怕也来不了,若是饿了,不妨尝尝小女从府内带来的素食。”   “眼下小女来了,不知念空师父是等您师弟们回来,还是现在就查阅经书?”   “不急这一时,经书这一事小僧已告知师父,师父因此事特意准许我等可入藏经阁翻阅典籍,查阅史册,况且施主您的那几本经书此刻也在藏经阁内,待师弟来了,便可一同入阁。”   “那这么说,恐怕小女与念空师父你还要等上些许,我这些素斋啊,可都是府内最好的大厨做出来的。”   得知二人又有独处机会,单萃儿自然抓紧利用这个机会,试图先把人家的胃给引诱过来。   说着的同时,便将食盒打开来,甘甜清醇的味道瞬间弥漫出来。   素三丝,三汁闷花菜,醋溜白菜,水嫩豆腐,桃花酥,绿豆酥…   一眼扫过去,的确如施主所说的,尽是素食。   念空犹豫的看着眼前的素斋,想到方才所嗅到的味道,迟疑道:“施主用完膳了,为何还要再带这些膳食过来?”   单萃儿一愣,摆盘的动作随之一滞,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对方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满是疑惑。   倒是奇怪,她未曾透出一丝她用过膳的话,念空是怎么知道的?   本想着隐瞒下自己用过膳的话,还可以借口和念空一道用膳好增进增进感情,不过既被发现了,她亦没再隐瞒的意思。   出家人不打诳语,眼下念空既能问出这个问题,肯定是自己有哪个地方露出了破绽,要是说谎了,平白惹得念空生气就得不偿失了。   别到头来,好感没增加,倒是恶感上升了。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迅速掠过,面上仍旧挂着得体的微笑,更没有一丝尴尬之色,彷佛方才的停顿只是错觉一般。   “看来念空师父确实如他人所说的天生聪慧,小女确实已经用过膳了,之所以带这些素食,是因小女担忧您和其余的小师父等的久了,唯恐耽误了师父们的用膳时间,这才带来了些。”   单萃儿将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说到耽误用膳之时,甚至不经意间蹙了蹙眉头,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略带忧郁的望着石桌上的那几盘素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着将要远去的情郎一样。   纤弱的身姿,婀娜的举态,一身绯红衣裙本该是极显张扬鲜活的,却不曾想来,身着红衣的美人竟是个如拂柳一般体态羸弱的女子。   身处不大不小的亭内,偶有几片飘扬的青叶无声的落入地面上,石桌上,石凳上,倒是柔和了那身夺目的绯色。   该是个令人望之叹息,停留驻足的美景……   念空蹙起的眉间缓缓松开,心中不知怎的又觉得此景有些怪异,可这并没涉及到寺中的规矩和条例,他亦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己已经知晓缘由,而后落座于石凳上,几个动作下来,脊背依旧挺拔如松,俊秀硬朗的面容上依旧沉稳。   也未曾动用面前的膳食,等待的时间里,手上慢慢地拨弄着一颗颗的念珠,眼眸逐渐微阖……   面前的石桌上,单萃儿带来的素斋占据了大半个地盘,原本放在石桌上的茶盏因此只能被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平日里普通的茶盏在一系列的瓷盘衬托下,今日倒是显的极为简陋。   单萃儿下意识的看向坐在茶盏前的念空,见其眼眸似乎已经闭上了,趁着对方不注意,不慌不忙伸出手,看似在调整素食的摆向,实际上则是不动声色将这些素食往自己的方向拢了陇,好给人家的茶盏留点地盘。   只是将眼眸微微阖起,并未完全闭上眼睛的念空见状一时间竟不知改作如何反应,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道:“这些茶盏制作出来到如今,已有不少的岁月了,杯身亦有些破损了,再过一段时间,这些茶盏就会废弃,单施主不必如此。”   陡然出来的声音吓得单萃儿一个激灵,手上正抬起的瓷盘因一个颤抖,陡然歪了个口,瓷盘中的糕点眼看着就要顺着倾斜的角度掉落在石桌上。   不过一息之间,歪斜的瓷盘顷刻间回正,安安稳稳的回到桌面上。   速度之快,单萃儿只能感觉到托着瓷盘的一只手恍惚间好似有一抹不属于自身的温热贴过来,脑海中还未反应过来,这一抹短暂停留的温热便迅速离去。   周身原本还算暖和的气温在那抹温热离去之际,不知怎的,只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瞬降温了,一温一热,仿若是错觉般的触感,让单萃儿有些晃神。   待回过神来,托着的瓷盘正好端端的在手中呢,就连瓷盘里的糕点也都好好的迭放在一块,更是看不出有丝毫歪斜的痕迹。   单萃儿眼眸罕见的有些呆滞,呆愣愣的看向对面稳如泰山坐着的俊朗少年,讷讷开口:“这……”   这莫不是练武练出的反应?还是说是她的错觉,念空这小师父会为了一盘糕点碰她手吗?   念空因不忍食物浪费,方才脑中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到自己已经出手了,待收回手后,望着单施主的忧愁到呆滞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   佛中常说的色即是空,世界一切皆为凡人所想所念,心中无邪念,自然视男女为无性,食物掉落之际,脑中闪过的却是世界上仍在饥饿的百姓,因而方才不假思索便伸出了手,却忘了,对世俗来说,男女之别更甚于天。   思及方才的行为,脸色不由的发怔,捏着念珠的指关节更是因用力有些发白,唇紧紧地抿着。   良久,方才启唇,小心说道:“小僧……”   干裂的声音惊醒了单萃儿,抬眸一眼就瞧见脸色有异的念空,心中一个警醒突突地响起,赶忙抢在念空继续说话前打断道:“许是天热了些,小女自小体弱,方才不知怎得,手倒是有些不稳,脑中更是晕眩了片刻,也幸好,我这手中的糕点未滚到地上,不然岂不是平白糟蹋了这些美味。” 第57章   五十七   念空有些诧异,刚想说什么,却见女施主忽然抬起了一只手抵住了额头,睫毛轻颤合上了眼眸,就如同她所说的一般,身体不适眩晕而已。   他敏锐的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刚想说出的话默默地被咽了回去。   手中的念珠慢慢的又开始转动起来,常年浸染在寺中梵香的念珠上慢悠悠的散发着足够令人清醒的檀香味。   这檀香味也随之缓慢的被吸入鼻中。   念珠有那么一瞬间停顿了会儿,他垂眸望着手中陪伴自己多年的念珠,愣神了片刻后,终是将手上的念珠褪下,小心托于掌心,递到单萃儿的面前:“这串念珠常年被寺中的香所熏染,其本身也是一株名贵药材,常年带在身边,亦有提神醒脑,缓解疲惫的功效。”   “若是施主不嫌弃它,可收下它用作调理身体。”   伸在身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上依稀可见青色的脉络,深色的念珠被其托在掌心就这么展现在她的面前。   单萃儿置于膝上的手微微一动,心中如同挠痒一般,想去触碰一下。   不知道握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唔…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得把眼下的这个事解决掉。   单萃儿稳了稳心神,放下扶额的手,望着念珠,并没有立即接过来:“念珠既给了小女,念空师父您可怎么办?”   “小僧并非只有一串念珠,施主尽可放心。”   说话的同时,念空将那串念珠轻放在单萃儿面前的桌面上,行动之间不急不缓,举手之间倒是看不出一丝留念。   单萃儿见对方收回手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眼神便缓缓落到在一众吃食间异常显眼的念珠上,平日这玩意在念空的手上,看不太清楚,此时才发现那一串念珠颗颗饱满,光滑圆润,显然是被人经常摸索所至。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将这念珠顺势拿走,还是再婉拒几番。   正陷入两难之中,单萃儿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零碎的几个脚步声,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奶声奶气的打嗝声。   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的撇了眼对面仍然静坐的人,见其没有一丝动静,脑子一懵,而后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桌面上的那串念珠套在手腕上,顺势缠了几圈。   一番雷厉风行的动作,要是念空张开了眼,势必会感叹几句此女的行为就如同闹市里偷了东西被发现后,想要快速遮掩赃物的贼人。   念无好不容易将吃得欢快的念安从膳堂里拖出来,无奈的抓了些包子,装了些小菜和米粥放进食盒里,这才刚靠近亭子的周围,就透过青竹交叉的缝隙里瞧见单萃儿伸到桌面上,一闪而过的手。   似是拿了些……什么东西?   走进了,方才看自家师兄紧紧闭着的眼,也不以为意,只当师兄趁着他们走的功夫,又静休了。   念无一把将还啃着一个素包的念安放到一旁的石凳上,这才注意到摆满了大半个桌面的素斋。   佛祖在上,瞧这一个个的素食摆盘的精美程度,色泽鲜亮,在想起前不久还吃的寺中简朴的素食,一个对比下来,颇有种惊愕的感觉,这红尘里的素食竟何时也做的如此精致了!   念无还在愣神中,这头的念安已经啃掉了手上的包子,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嘬了嘬指尖上残留的面皮子,正一脸惊奇地看着这一桌食物,而后脑袋一转,朝着单萃儿好奇道:“这些素食可是女施主带来的?”   在他们二人打量的时候,单萃儿因方才的举动所导致的激动正慢慢的平静下来,听到念安的问话后,注意到念安眸中的好奇之色,心中不由得一软,笑道:“正是小女带来的,如若不嫌弃,还请小师父品鉴品鉴。”   念安圆溜溜的眸子一亮,刚想伸手,忽然想起来自家师兄还在这里,连忙停下手,脑袋朝着念空的方向扭过去:“念空师兄,你不吃吗?”   被喊道的人睫毛轻颤,还未睁眼回应。   念安的脑袋上忽然一重,念无按住这小家伙的脑袋,另一只手将食盒拿上桌子,笑道:“念空师兄从不吃无缘无故赠与的吃食,哪像你,也不管旁人与你是否是熟人,一遇到吃的就走不动路。”   说罢,也不管自己被念安这小子一瞬间就挥开的手,对着单萃儿行了个十字礼,语气中不复方才隐约的调侃,倒是透着些认真:“有劳施主前来还特地带了些素斋,倒是小僧等人未在此处等候施主,显得失礼了。”   单萃儿刚想摆摆手,手腕上触及到的一抹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只能冲着对方微微颔首,柔声道:“此事本就是因小女来晚了,怎好让念无师父内疚呢,瞧着念安师父还未吃饱,念空师父也还未曾进食,不如先用膳吧。”   念无点了点头,心中倒是对这个一直有霉运在身的女施主的印象好了些。   念无师兄虽说是同意了,可是念空师兄还未同意呢,念安则眼巴巴守着一桌素斋,盯着自家师兄等着他发话,这可怜兮兮的表情引得单萃儿和念无都忍不住将视线移到了念空的身上。   落在自己脸上的几道视线过于灼热,尤其是其中一道视线还是个女子,心中的平静缓缓地泛起了一丝波澜。   念空睁开眼,唇紧紧地抿着,注意到直对面的不加掩饰的目光,方才不小心触碰到的温热滑腻的肌肤触感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脑海中,眉间微不可见的皱起,下意识地垂下眼眸看向念安师弟。   片刻后,闷声应了一声。   念无到底年纪小,即便故意装的老成,遇到自己喜爱的东西,小小的脸蛋上终是憋不住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随即不用等单萃儿招呼和介绍素斋的名称,念安就已经迅速的捞起了木勺,低着脑袋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念空这才将念无带来的食盒打开。   带来的吃食很简单,一个素包,一碗米粥,一碟笋干。   单萃儿看着这简单的几样,有些疑惑:“念空师父一向都是吃的这么少吗?”   要知道,单是她所知道的单府内,和念空差不多的年岁,一个即将及冠的男子正常的饭量基本都是这个数的两倍,都快赶得上他们女子吃的饭量了。   可念空的身上却并没有很消瘦的模样,反而从这几日的练武看来,应是个强健有力的男子才是。   念空喉间微微轻轻滑动,咽下一口米粥,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可他并未过多解释,只道:“出家人常年修行,并不会过于饥饿,食物仅需身体成长所需的量就够了。”   单萃儿一愣,她倒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说话,不过……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正吃的异常欢乐的某人……   念空随机反应过来,又解释道:“念安与我们并不相同,他年岁尚幼,身体所需营养都要高些。”   单萃儿见念空光顾着给她解释,连他自己的米粥都还只喝了一口,不由得有些内疚,点了点头示意知道后便不再说话了。   而念空等了一会儿,见女施主安安静静的,也不曾有过其他的问题,心中连自己也不知道怎得忽然松了一口气。   在场除了那个小子光顾着低头沉浸在一堆美食里,什么也理会。而默默围观了整场二人说话的念无,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劲。   念空师兄……平日里话也有这么多的吗?   使劲回想了半天,印象中师兄对他说话的话简洁的不能再简洁了,更甚至有时候,师兄有时候都不想说话,这还是在他熟悉的师弟的情况下。   今日怎的女施主说一句,师兄就回一句,莫不是今日师兄心情好?乐意多说些话?   念无小心翼翼的将眼神瞥向自家师兄,嗯……自家师兄正头也不抬的喝粥,也看不清脸上有什么表情。   再瞅瞅另一端的女施主,也低着脑袋,眼神空洞似的好像是在走神,倒是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右手腕。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又觉得哪哪都奇怪……   气氛莫名地有些诡异。   念无眉间轻拧,满脑袋充满了茫然,思索了半天,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踏进亭子的周围时,所看见的,那动作……分别是在藏着什么东西!   觉得自己想到了关键处,念无的眸子沉了沉,可随即又是一阵疑惑,念空师兄就在这里,女施主要是做了什么不利于青山寺的事情,师兄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师兄和女施主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念无的脑子混乱不已,就在放弃思索之时,忽然扬起了一阵风,惊起了一批鸟儿,也掀起了覆盖住女施主手腕的那片轻纱衣袖,几息之间,轻纱重又覆盖其上。   不过惊鸿一瞥,却让他看到了一串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东西猛然出现在视野中。   念无心中如同一道雷劈过,将他的脑子劈傻了一般,僵硬着身子,极其缓慢的将看向自家师兄的手腕上,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他咽了咽口水,两位当事人依旧低头的低头,走神的走神,唯独留下一个惊悚万分的人战战兢兢的坐在这里,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第58章   五十八   没过多久,念空和念安二人就陆续用完膳食,桌面上仍还剩下一大半的素食,而念无带来的米粥之类的东西则被念空尽数吃完。   念安捂着鼓起的小肚子,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姐姐,心中对这个漂亮姐姐的好感因这一顿美食蹭蹭蹭的往上涨:“女施主带来的膳食还未吃完,寺中因不能浪费粮食,这些食物可否允许小僧包扎带走呢。”   说着的同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眨了眨,倒是纯真可爱的紧。   单翠儿无意识的停住摩挲手腕的动作,微微低头,与那双眼眸对视,唇角挂起一丝温柔,轻声道:“自然可以。”   念安捂住嘴,装模作样轻咳一声:“施主倒真是个善人,往后有事可尽管来找小僧,小僧能帮上的也定会倾力相助的!”   小小年纪,说的话倒是挺好听。   在念空看来,这一句无疑是孩童的一时承诺,因而没出声制止。倒是不曾想到后来因为念安这一番话倒是惹出来了不少麻烦事,惹得他头疼。   可惜没有预知能力,不然他今日势必会让念安回去,别平白无故就许诺人。   念无则仍在精神恍惚中,倒是没心思关注念安和单萃儿这边的动静,也就没有去收拾桌面上的碗筷。   待念空将桌面上的残羹都收拾完后,方才拍了拍了念无的肩,示意其回神,而后对着单翠儿开口:“劳烦施主再次等候多时了,小僧等人既然已经用完膳食了,还请施主随小僧来。”   被拍了一下的念无猛地回过神,眼见自家师兄就要领着貌美的女施主就要离开了,连忙将桌上收拾起来的食盒塞进念安的手里:“念安师弟,这两个食盒你就都拿回去吧,一个拿去膳堂,一个你自己带走将你没吃完的打包带走,我就先走了啊!”   刚跳下石凳站稳的念安,无缘无故就被硬塞了两个一大一小的食盒,肉感十足的手堪堪握住两个食盒的手把,茫然地问:“念无师兄不与我一起走吗?”   念无面色有些急切,余光不断的朝着越走越远的两人看去,心中越发的不安,看念安能拎得起来后,丢下一句“我去陪念空师兄”后就快速的朝着那二人跑去了。   念安费力的拎着食盒,冲着不远处的念无吐了吐舌头,鄙夷道:“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整天追着师兄跑,真是个老小孩!”说着,低头瞅了瞅快到挨到地上的食盒,又向上托了托,满脸的骄傲:“还是我好,这么小就有念空师兄不怕吃苦的风骨了,真不错!”   被念安吐槽了的念无可是毫不知情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子暗地里的吐槽,一心只顾着自己师兄的清白之身。   他就说他的眼光向来不错,第一次在青山寺后山看见女施主的时候,就联想到了山下说书人口中的蛊惑人心的妖精,虽然在后面的日子里,女施主的霉运让他产生了些许同情,可这同情万万比不上自家师兄的清白啊。   幸而念空师兄二人并未走多远,不过几十步脚程的功夫就追上了,连忙平缓了些呼吸,默默地跟在自家师兄的身侧。   经过方才脑子里的一番想法后,迟疑了片刻,又小心的瞅了瞅师兄和女施主之间差不多能隔一人的距离后,悄无声息的偷偷从身侧溜到了二人的中间,试图隔绝二人。   自以为的偷偷摸摸不会被人发现,殊不知这些都被念空尽收眼底,他原先还没注意到念无师弟的一些异常。   一切都是从方才他与女施主双双离开之际察觉出一丝异样的,师弟本就在用膳时走神,而他们走的一瞬间,师弟面上的僵硬更是明显,虽说女施主可能并未察觉到什么。   可他毕竟是习武多年的人,背后的视线是否落在自己的身上这点还是能清楚的,明明师弟是看着他们二人,可视线却未落到他身上意味着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以念无师弟懒散的性子,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竟小跑了过来,如今更是无缘无故插在他与女施主之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测瞬间加大了可能性。   他虽说对红尘男女情爱之事情并不清楚,可常年来寺中上香求愿之人里,所求最多的除了钱财功名,便是情这一个字。   不可沾染,不可相触,一旦有丝毫差错,不易于踏入深渊,承受那悔恨,锥心之痛。   想到此处,不久前还因误触了女施主所产生的歉疚一瞬间被压在心底,相较于这件事,念无师弟的这件事更为让他头疼。   脑海中迅速的闪过多种想法,素来被人称之聪慧的人,可唯独这件事,竟想不出什么适合委婉劝诫的话。   而念无可对念空的这一堆想法丝毫不知情,此刻正因为成功插入二人,隔绝了二人的相处沾沾自喜呢,更别说此刻眉眼中都带着些轻松的笑意。   念空在身侧默默的看着,掠过念无稍显凌乱的发顶,视线微微下移,落到单萃儿的姣好的侧脸上,白嫩光滑的脸颊上被晕染了淡淡的一层腮红,眉梢微微扬起,唇角亦是勾出了一侧的弧度,看起来,女施主今日的心情甚是不错。   念空的心中更是纠结了,从之间的相处来看,他可以肯定女施主对念无是没有任何心思的,此事怕是念无的一厢情愿。   如今女施主还准许他们手抄那几份孤本,本应是寺中的恩人,此事更不能因为念无这件事影响到女施主对青山寺的好感。   在念空沉默苦恼之间,三人逐渐走出了竹林,窄窄的小道上逐渐变得宽敞,周边也逐渐迎来了三三两两的人群,除了零星几个香客,更多的还是寺中的僧人。   不如竹林间的宁静,走出了竹林,倒是更有烟火气息些,竹林与其之外的地方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说起来,来的这两日,我倒是不曾在竹林里见过其他人呢?”   第一次来着青山寺的后院还是偷偷摸摸来的,倒是没工夫仔细看,光顾着寻人了和偷窥了,谁能想到这次来反而是青山寺的僧人领着她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寺中的后院,一时之间,心中不由得有些唏嘘。   念空沉默了一瞬,刚想说话,就听见念无率先抢话道:“单施主有所不知,这竹林是寺中僧人习武的地方,进入竹林的必经之路上布置了阵法,若是没有人领着进来,是走不到竹林的深处的。”   竹林里竟然有阵法,难怪之前方丈没有直接告诉她念空的所在位置,还特地派了念安小和尚过来带路。   单萃儿了然,不过还是有些好奇:“设了阵法,莫不是为了防止青山寺的武功被旁人所知晓?”   这话成功地让念无语塞了,说实话,他一向不喜欢习武,若不是师兄经常在里面练武忘了午膳,需要他时不时去送个饭,他都不乐意踏进竹林里,相较于寂静无趣的竹林,他更喜欢听来上香的香客口中闲谈的趣事。   至于为何设了阵法这一事,他也是不了解其中缘故。   这时候,念空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寺中的竹林原先是对香客开放的,每年的仲夏之际,竹林里相较于外面更为清凉,因而香客基本上都会来此处纳凉。”   “因寺中的僧人会在竹林的深处习武,因而深处并不对外开放,这些事情,常年来上香的香客自然是只晓得,因此那些年里,并没有香客往深处走过。”   “哪知有一年,有一众商队途经此处,商队中人不缺乏信佛之人,便来此上香,来竹林纳凉之际,却不曾想不听旁人劝告,硬是要入竹林深处,不巧的是,当时正有僧人在里习武,那名僧人未曾反应过来,这便误伤了对方。”   念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单萃儿正听着起劲,看话本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绕过挡在中间的念无,快步走到念空的身侧,探出脑袋,竖起耳朵,催促了一下,同时也忘了尊称:“念空小和尚怎得忽然停了,然后呢?那人怎么了?”   小和尚这三个字带着急切的语气猛地落入耳内,念空迟钝了片刻,黝黑的眸子下意识的看向单萃儿,即便容貌艳丽,身姿卓越,可仍然遮挡不住她面上偶然出现的稚气,他隐约听哪位香客说过,牛家村里单家的女儿今年年芳十五,是个年岁比他小的人呢。   怀疑自己听错的念空却见对方似是一无所知,面上仅有一番好奇之色和眼眸深处燃起的……八卦之火,这火应该是……可以这么描述的吧……   盯着对方探究的视线,出于习惯,让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手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同时也让他想起来,念珠已经被他送出去了,此刻应是在女施主的手腕上,耳后根不由得传来莫名的躁意。   念空抿了抿唇,重新开口道:“那名僧人使剑误伤了对方的眼,一番救治后,商人也就只能勉强保持一只眼的模糊视力,商人知晓后,时不时便在寺里大闹,致使青山寺在那几年里名声受损,更是低调行事,那名僧人不堪其扰,也为了不拖累青山寺,还了俗下了山去,至今无所踪。”   “自那以后,为了香客着想,方丈便封了竹林,更是在竹林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阵法,没有寺中的人带领,是走不进竹林里的。” 第59章   五十九   念空的一席话讲完,单萃儿算是明白了个彻底,方才还是一脸的好奇听八卦,现如今一听说不能随意进入竹林后,他说所的香客里不也把自己也包涵进去了吗,内心难免有些失望和郁闷。   她还寻思着等经书这件事完了后,还准备时不时来青山寺溜达几圈来个巧遇呢。   培养感情光是她一头热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还是碰不到人的情况下,完全没希望啊!   单萃儿内心哀嚎,面上笑意盈盈,不经意间试探道:“那会不会有什么例外,就比如特别的一些香客可以进去的?”   念无一听,机会来了,这问题他倒是知道,于是连忙推开身侧的师兄,重新插进二人的中间,对着单萃儿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回应道:“小僧等人常年在青山寺里里,倒是从未碰见有人不经过寺中僧人带领而进去的。”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   单萃儿默默的瞅了眼她与念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一个问题的功夫,又被眼前这个和尚拉开了。   虽说她大半个注意力全在念空身上,没有怎么关注到别人的情况,可每回见到念空,念空的身边总是跟着这个念无和尚,次数多了,不说了解,可她印象中的念无似乎是缺根筋,傻愣愣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总觉得今日这念无好像有些奇怪,比平日更黏念空了。   阴魂不散这个词怕就是念无此刻在单萃儿心中的印象了。   单萃儿狐疑的看了眼念无后,转眼看向隽秀的念空:“小女的佛经还在各位师父手里,怎好每次都要念安小师父特地带我去呢,这多麻烦念安师父啊。”   “施主不必担心,在佛经检验完真伪后,小僧等人仍旧会继续在藏经阁里抄写您所带来的佛经,在抄写完成之前,并不会进入竹林里。”   念空说到这里,见女施主仍旧有些茫然的样子,思及对方甚少来过藏经阁,甚至有可能不认识,想了想又补充道:“藏经阁共有十一层,其中一层至三层皆对香客所开放,因而施主不必担心会有人阻拦。”   单萃儿眼眸微眯,尽量克制住心中的雀跃,用遮掩不住的一道明显轻快许多的声音响应道:“那倒是麻烦各位师父了。”   二人说话间,周围的僧人和香客已经逐渐由零星几个变成了随处可见了,时不时还能嗅到身侧途径的百姓身上所沾染上的檀香味,那是才从前殿里上完香的香客。   没过多久,一座五层榫卯结构的雁塔出现在面前,依山而傍,塔尖高高的耸入云宵,其周围分布着数十课拔地而起的粗壮的树茎,干枯的树皮上沾染了不少蝉所褪去的软壳,一眼瞧上去,半个塔身彷佛是悬浮于空中。   充满了岁月划痕的塔门大开着,从外头看进去,只觉得灯火通明,首先入木的便是一尊巨佛威仪且仁爱的坐于高台上,高台前方,则是五层阶梯,阶梯上整齐的摆放着数盏长明灯。   三三两两的香客起先还谈笑着,迈入大殿的那一瞬间,不约而同的收敛了面上嬉笑之色,面容平稳,严肃,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单萃儿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尾随着念空念无二人进去后,才恍然明白为何这些香客进入后瞬间严肃的面容。   方才在塔外还不曾觉得有什么异常,顶多算是雄伟壮观罢了,可单萃儿从小到大,府内的一些珍奇古玩也不是没见过,对于单萃儿来说,无疑就是一个比较稀奇的建筑外观罢了。   真正置身于此后,面对足足占据了三层楼高度的佛像后,眼内一瞬间的刺激让她心中沉寂下来,周身四处环绕的梵香味更是无处不在。   于前殿的上香不同,塔内的东南西角方位分别都布有一个青铜香炉,内里则缓缓地点着特意熬制的香熏,随着窗外的风,缓缓散至各个楼层。   单萃儿随意的朝长明灯的方向扫了一眼,瞥到一处时,视线忽的凝住了。   长明灯下都会赋予一层符纸,用朱砂写上前人的生辰八字,可替供奉的前人祈福亦或者希望前人保佑今世之类的,是为一种心中寄托。   她……好像在其中的一盏长明灯上看见了母亲的字迹……   单萃儿正想要凑近高台打量一番,身侧忽然穿来念空的声音:“施主,还请跟随小僧来。”   单萃儿的脚步一滞,快速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长明灯,可惜距离并不近,加之自己较小,她并没有看清。   今日是为佛经一事来,上午已经让念空等候了自己多时,此刻饶是素来厚脸皮的单萃儿也有些愧意,因而并未执着去寻那盏长命灯,而是转了个脚步,顺从地跟着念空而去。   念空率先领着单萃儿走在前方,念无则在二人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我们这是去哪?”单萃儿跟着念空走了一会儿,又爬上了三楼,眼见着念空的脚步还再向上走,不由得有些纳闷。   不是说藏经阁只对外开放一至三层吗?   念空停顿了片刻,不过一瞬,并没有引起单萃儿和念无的注意,他头也不回,继续向上走去,温和出声:“一至三层的香客众多,女施主与小僧等二人在一处地方停留久了,难免会遭人闲话,更何况,施主所带的佛经极大可能是孤本,理应善待才是。”   单萃儿点了点头,忽的意识到对方没有回头看不见自己,又连忙出声应了一声。   逐渐远离有些热闹的三层,越往上越是寂静,一时间,耳边只能听见脚踏木台阶所发出的“吱呀”声。   就在单萃儿以为楼上并没有人的时候,岂料刚走上四层狭窄的平台,一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僧人忽地拦住了他们,紧接着,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楼梯间回响起来:“念空师弟和念无师弟今日怎得带了个生人来?”   语气里是寻常僧人里少见的调侃,起码单萃儿和念空这一路走来,她发现路过的僧人基本撞见念空基本都会下意识的点头示意,眼前这个蓄着一小茬胡须的僧人虽然面上挂着笑,可是她并未从对方的眼底察觉到笑意。   更准确来说,是看向她的时候没有半分笑意,若是她没察觉错的话,此人应还对她有些警惕,虽不知其缘由,但她今日还是少说话为妙。   随机便低下了脑袋,以微不可见的动作慢吞吞移到念空的身后,试图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却忘了一开始因为楼梯之间的宽度狭小,仅能容一人半走过,他们三人中,一人带头,一人殿后,唯独单萃儿夹在中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肢体触碰,他们三人皆是错位走的。   也就是说,念空的斜后方走着单萃儿,单萃儿的另一斜后方则是念无,念空和念无之间是直线距离。   而因方才猛地一个停步,倒是单萃儿卡在二人中间的台阶上,此刻她的一个动作,倒是让三人成功了一条直线。   察觉到身后动静的念空抿了抿唇,他能察觉到身后的那具身体距离恐怕只有一个拳头大小。   这几日天气也热上了些许,寺中的僧人纷纷换上了薄衫,他身上这件相较于其他僧人来说,稍显厚一点,但仍能感觉到脊背处一股时不时涌上来的暖意——那应该是施主呼吸的气息,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立即走开。   毕竟是他带施主来的这里,施主因惊吓躲避旁人,自己在此刻若是躲闪,怕是会惹怒施主,到时候抄写佛经一事,恐怕就悬了。   想清楚了后,念无则尽量忽视了身后的气息,抬眸对着来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启唇道:“念明师兄,这位女施主是那几册佛经的主人,师兄您想必已经接到师父的通知了,还望师兄行个方便,放人进去。”   念明确实听方丈说过,有位施主因发现孤本佛经一事,这几日会来此藏经阁,本以为是个哪位老者,倒是不曾想到竟是这般貌美年轻的女子,看着倒不像是喜欢吃斋念佛的人,还这般胆小,躲在念空师弟的身后。   不过想归想,方丈的话还是要听,他侧过身,让出一条道:“进去吧!”   “多谢师兄。”念空微微颔首,而后领着二人进了四层。   跟着最后的念无这一路上眼睁睁看着单萃儿和自家师兄之间的气氛随着几句谈话逐渐变得缓和,方才还帮女施主挡住念明师兄的视线,脸上不由得露出有些愣怔的表情,话说今日……师兄到底说了多少句话,反正他是不记得了。   经过念明师兄的时候,顾不上注意身前埋着脑袋的女施主,脸上挂起笑容也随着念空师兄赶忙朝着对方打了个招呼。   要知道,念明师兄的武力可不输给念空,甚至可能还在念空师兄的上面,据说严厉的很,平日里守着藏经阁的出入口,难得一见,今日一见,倒是没有听说的那么严肃。   待几人都进去后,念明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重新关上通向四层的门锁。整个人渐渐渐渐走远,隐于黑暗中直至不见。 第60章   六十   伴随着身后的门逐渐阖上,眼前清晰明亮的四层也逐步隐入昏暗。不同于一至三层的灯火通明,四层明显暗淡了许多。   走道内不过零星几盏的烛灯,眼看着一盏烛火所笼罩的光晕即将到头了,眼前狭小的长廊也瞬间变得开阔了许多,唯独光线还是那么暗淡。   单萃儿扶着墙小心的往前挪动着,不解道:“四层何至于如此昏暗?寺庙中人不会嫌暗吗?”   “三层往上的每一层都是书籍摆放之地,烛火过多,唯恐一个不小心会起火将这些书籍损坏,因而平时若是没有人往这里来,三层往上的几层都会吹灭烛火。”   念空边解答单萃儿的问题,一边从袖中抽出火折子,缓步走向各处散落的烛台处将四周的烛火点燃,摇曳的烛光不过片刻功夫就充斥了整个四层,四层也终于从昏暗变得明亮了许多。   虽说仍是比不上一层亦或者二三层的明亮,但好歹可以让单萃儿松开扶着灰墙的手。   单萃儿就近寻了个书案前的一个蒲团落座,视线不住的打量这所谓的不对外开放的四层。   一排排满是书册的架子遍布了整个四层的周边,中心处却有大片的空地用以摆放书案和蒲团,这么多书案,唯独只有她前面那个书案上放有两砚台,两墨条,再有的就是一迭册子。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念空身上,见其还在点烛没有注意到这里,不由好奇的伸过手去翻了翻那一迭册子,果然不出所料,内里是一片空白。   那桌上的笔墨纸砚怕就是为了念空和念无的抄写所准备的,就在单萃儿的想法刚冒出的时候,就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念无去取了其中的一份笔墨,而后将其放置于一侧的书案上,便开始动手捻墨。   “佛经的真伪还未完全检验完成,念无师父这便就要抄写下来了吗?”   念空因这两男寡女的相处正警惕着呢,忽然被单萃儿这么不愣神的发问,手情不自禁的一抖,看出施主眼中的疑惑,连忙解释道:“施主,您有所不知,念空师兄告知小僧,您所带来的佛经乃是要送人的礼物,为了不耽误施主您的时间,念空师兄便让我先开始抄写起来,而念空师兄则负责辨别佛经的真伪。这样可节省大部分时间。”   单萃儿一愣,当初说送礼这件事不过是随口而言的,倒是不曾想到念空竟记在了心里,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除了有意外的惊喜外,还有一股内疚于心中涌现出来。   毕竟……对方对于她所说谎话如此严肃对待…亦是她没想到的…   她下意识的用余光搜寻着那道玄色的身影。   昏暗的角落处,随着烛火被点燃,一张精致帅气的侧脸随着烛火的跳跃明明暗暗,闪烁在光影里,透着摇曳火光的眼眸黝黑深邃,正四处搜寻还未点燃的烛火。   不同于她在山下见到的祥和神秘,此刻念空略显茫然搜寻烛火的模样倒是凭添了生活气息。   原来僧人并非对任何事都抱有明确答案,他也有需要去探索,去寻找的东西——即便只是一盏极其微小的灯烛。   单萃儿心情陡然变得轻松起来,心底深处隐隐还隐隐约约传来了一股喜悦。   昨日来,让她瞧见了念空有着不俗武力,强健的身躯的一面,今日也不失所望,难得看见对方这般具有茫然的时候。   正对面坐着的念无一脸奇怪的瞅着开始无声发笑的单萃儿,正疑惑这藏经阁内有什么值得施主发笑的。   不由得顺着施主的视线看过去,自家师兄正一脸认真的点着蜡烛呢!   念无的大脑瞬间发起警报,他就觉得这女施主对师兄别有所图,前段时间他领着施主去寻师兄的时候,大殿里的师兄是那么慈悲,充满威仪的气质,施主反倒是没什么笑容。   今儿师兄吃点小米粥包子,点个蜡烛什么的反而对着师兄笑。   莫不是他理解错了,单施主并非是仰慕师兄,而是因为厌恶师兄,瞧见师兄有些呆愣和愚笨的模样就欢喜?   这样一来,那么单施主对师兄绝对不是什么仰慕之情……   松了一口气的念无,忽然又觉得单施主眼光实在不行,对自己这么敬爱的师兄竟然产生了厌恶!   “单施主,您……怎么了?”   终于将全部蜡烛点完的念空吹灭火折子,将其收回袖中,扭头就见念无对着低垂着脑袋的单施主出神,心中不由得一沉。   误以为是念无师弟的视线过于直白而导致单萃儿低下了头颅的念空连忙朝着二人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殊不知单萃儿是察觉到念空要转身过来的那瞬间,为了不被发现她过于专注的视线,仓促之间才连忙低下的脑袋,全然不知这对师兄弟脑补的一串乌龙事件。   单萃儿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和询问,她摩挲了下手腕上的念珠,稍稍平缓下莫名兴奋的心情后这才抬起头,如往日一般无二的笑脸显露在明亮的烛光里。   “小女自幼身子不好,方才又爬了四层台阶,只是有些累了,不知不觉低下了头眯了一会儿觉罢了,有劳您挂心了。”   念空挺直着脊背,如松一般笔直的站立在单萃儿的面前,见到单施主似乎有些勉强的笑容,沉默了片刻,视线触及与单施主面面相对的座位——那里正坐着念无。   他从前在书写东西的时候,寺中不常见的其他僧人碰见他时,经常会因好奇而选择坐于他的对面,长时间的注视让他并不习惯,也是师父特地给他择了一处角落,才得以清净,久而久之,寺中的僧人都知晓不习惯对面有他人的存在。   念无也知道他这个习惯,因而并未问过他的意见,便直接坐在了女施主的对面,可眼下看这两人的情况,怕是万万不能他们放置在一处。   迟疑了一会儿,转了个身子面对念无,下巴微扬,冲着隔壁的一个书案点头示意道:“念无师弟,今日可否麻烦你先去隔壁坐?这边离烛光近些,也好便于我鉴别。”   “啊……”念无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了眼对自己的对面和隔壁桌,他没坐错啊,隔壁书案前不是没人吗?   念空见念无又抬头看了眼女施主后,傻楞着没有任何动作,面色越发的严肃,碍于女施主还在此处,不好明说,于是加重了语气又唤了一声:“念无师弟?”   好了,这一声确认自己是没听错,念无这才一头雾水的捧起才写了几个字的册子走挪到了隔壁书案。   单萃儿倒是无所谓对面坐着谁,对她来说,今日能借口和念空相处一会儿便已经觉得上天保佑来,否则按照青山寺里僧人轮流在大殿值守的习惯,她算了算,一周起码也就能见到一次,一个月就是四次。   现在不仅能见到,还能这么安静的相处一段时间,已是心满意足,当然,如果能在单纯的相处上,两人的感情再努力升温升温,她势必今后一定成为佛祖最忠诚,最虔诚的信众!   此刻念空小和尚坐在她前面,倒是方便了她继续欣赏欣赏美人,指不定还能观察到一些念空的小习惯!   念空可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余光扫过安分抄写的念无后,放下心刚坐下翻看了经书没多久,就觉得对面传过来的视线异常的灼热。   翻页的指尖的不免有些一顿,不知怎得,无端想到了数十日前在野外发现单施主的那一晚,便也是这般灼热的令人有些窒息的视线时不时的停留在他的脸上,身上。   当日,施主已流血过多,导致出现幻觉,更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因而他并不将那晚出现的如此带有强烈意味的视线放在心上,可如今,又是为何如此看他?   他能感觉到,这道视线并没有带有敌意,反倒是有……亲近之意?   是因为他方才将念无赶到了其他的位置吗?   念空的眉间微不可见的蹙起,百般思索不得其意,只能抬头看向对面准备询问一番,却敏锐的感觉到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传来的那股视线也荡然无存。   面前的绯衣少女半趴在桌面上,垂落肩膀的一部分青丝顺势蔓延至地面,浓密的发上点缀着些许银饰,垂落的珠串微微随着脑袋的轻微摇晃晃动,却克制着相撞,避免发出声响,而手臂则曲起支撑着下巴,精致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充满了好奇之色的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打量着室内。   许是无聊了,他想。   他与念无二人在此,手中皆有活要干,倒是忘了女施主不同于可以打坐精心的僧人,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看守在这里终究是有些无趣。   单萃儿装模做样的环顾四周的时候,余光中瞥到念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佛经,起身迈入了层层的书架中,不过片刻,就被书架遮挡,没了身影。   提着的心陡然放下,天知道在打量心上人的时候,心上人一如反常忽然看向她的时候,她那瞬间的心脏跳动的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着实刺激。   不过……念空这是要去哪? 第61章   六十一   这个答案并未让单萃儿等太久,念空再次从阴影处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本书册。   她想,这应该是念空拿来与她所带来的孤本作对比用的参考书册,差点以为是刚才的视线把人家吓到躲起来了。   如此一想,不由得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趁着念空没看过来的时候,连忙低下脑袋装作观察着桌面上有些划痕的木头纹理。   她就说嘛,面对自己这么个美人,哪有道理把人吓到的这一说法。   就在单萃儿沾沾自喜的时候,眼前明亮的视线忽地一暗,随着鼻尖嗅到的一股清浅的青竹味,单萃儿茫然的扬起头,却见念空此刻站在她的书案前将手上的书籍放在桌上,而后还怕她看不到一般,指尖置于书封的末端,缓缓将其朝着她推进。   单萃儿下巴抵着双臂,趴在桌上,望着那本与她只有一拳距离的佛经,不明其意的看向来人:“念空师父这是何意?”   这玩意不是他拿来参考用的吗?给她干嘛?   莫非……   “莫非念空师父想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一起查阅数据以辨别孤本的真伪?”   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发觉的兴奋。   念空欲言又止,刚想说的话在听到这句话后及时吞回了肚子,迟疑道:“孤本所用到的典籍内语句略微有些许生涩,怎好劳烦施主。”   说罢,又将单萃儿桌面上的书籍竖起好好的放在她的面前,补充道:“这本书册内虽也提到了经文,可主要的内容都是一些民间有关于佛教起源的说法和不少关于佛祖显灵的传说,相较于经文,更适合施主所阅。”   看出单萃儿眼中的疑惑,念空耐心的解释道:“小僧和念空师弟忙于查阅,抄写经书,一段时间内恐怕无法立即顾得上施主,若是施主无聊的话,可翻阅这侧书籍用以打法时间。”   这处的动静显然惊扰到一旁的念无,念无停下笔墨,好奇的冲着单萃儿的桌面上看,待看清念空师兄给单萃儿的拿过去的是何书籍后,不免有些咂舌。   怎么说呢,这种书籍一般都是给寺里不足十岁的小沙弥看的,亦或者是香客所带来的一些稚子因故许暂留藏经阁内时,为了避免稚子吵闹,故而也会将这些浅简易懂的书籍扔给他们看。   没想到师兄进去选了好一段时间,竟是寻这本书去了。   这种类型的书一般不会出现在四层,通常只会摆放至一层,倒是没想到四层还有一本漏网之鱼,还被师兄找到了。   也真正是一件奇事也。   念空说完那番话,就单萃儿虽有茫然,还是点了头后便放心的回了自己的书案前,这一次,便再也没有抬头过,视线与注意点皆凝聚于孤本上。   单萃儿依着念空的话,先大致快速的翻阅了一边,还没有真正看的时候,余光忽的瞥到斜对面的念无露出一股有着难言之隐的纠结神色望着自己。   准确来说,应该是自己手上的这本书籍。   单萃儿不动声色地阖上了书,眉梢微扬,唇微张,轻声问道:“念无小师父,是否有什么不对之处?”   念无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小僧只不过是抄写的有些困乏了,走了一个小小的神而已,施主您接着看书吧。”   提到书,语气明显缓和下来了。   单萃儿一下子便捕捉到了这个念无语气中的异常,愈发觉得奇怪,随机冲着念无晃了晃手上的书籍,质疑道:“莫不是这本书有什么问题?”   “怎会,师兄给旁人挑书素来都是根据看书之人的理解能力挑选的,师兄既然从万千书籍里唯独挑选了这册书籍,很显然,师兄觉得您很适合这本书。”念无头摇晃的更厉害了,说则说着竟有些急了。   “您不相信我说的,难道还不相信师兄吗?”   这一句话成功地让单萃儿堵住了质疑之言。   单萃儿瞅了瞅面前的书籍而后又瞅了瞅对面的安静翻阅书籍的隽秀和尚,半信半疑的神色转眼便融化在对面的美色之中。   细细想来,念空确实没什么理由对自己耍什么心眼,更何况,这么单纯的一个和尚哪来的什么心眼。   思及此,倒也是不说话了,重新趴回了桌面,捡起书籍竖立在眼前,看着看着倒是如同看话本子一般,渐渐得了些趣,倒也能安分下来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以单萃儿在话本上练出的一目十行,不多时就将手中薄薄的一本书籍看完了。   摊平书页,抬眸朝前望去,念空和念无依旧埋头于孤本上。   从她的角度,因念空低头的动作,能清晰的看出对方优越的鼻梁和垂下的长睫毛,倒真是好看!   骨节分明的双手因翻阅书页,每翻阅一次,指关节处就会因曲折而凸出一个个泛着清白的骨头,带动着手背上也会显露出浅青的经脉,不仅面上的骨相美,就连手骨也美的让人的视线不禁驻足其上。   接下来的时间,单萃儿干脆将书籍随手给垫到了手臂下,而后就这么趴在桌上,仔仔细细的将心上人看到心里。   烛火下,茶色的瞳孔清浅透亮,烛火摇曳间,瞳孔深处的眸光灼热而又克制。   或许有一个时辰了,亦或者有两个时辰了,单萃儿不厌其烦的继续盯着对面瞧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凌乱了脚步声。   紧接着,三三两两的交谈声也随之响起。   “你们今日怎的有闲心来藏经阁了?”   “说的哪里话,难道只准你们努力学习经文,倒是不许我们来此处了?”   “听闻念空师兄和念无师兄今日在藏经阁内,我倒是想过来瞧一瞧罢了。”   “瞧一瞧?只怕你这小子是想趁着念空师兄在的时间里,准备了一大堆问题想要过来请教吧!”   “师兄……既然清楚……又何必明说呢。”   听这声音,又粗有细,有稚嫩也有粗狂,来人起码也有四五个人,虽说这些话听起来似有些冲突,不过仍带了不少笑意,怕只是调侃而已。   况且……听这些谈话……应是寻念空来的。   单萃儿抬眸看向念空,却见念空好似没听见一般,神色半点不变,翻阅点击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就连身侧的念无,面色也依旧如常,手中抄写的动作可谓是飞速。   单萃儿纳闷间,“吱呀”一声,伴随着短暂的明亮后,阁内重新陷入烛火的笼罩下,唯一与之区别的,大概就是本来还带有隔膜的声音忽然清亮了起来。   是门外的人进来了。   单萃儿眯起眼睛,朝着门的方向看去,昏暗的走廊内,于半空中逐渐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烛灯,烛火逐渐朝着这里靠近,她也终于看清了来人。   六名身着藏青色僧袍的和尚里,有两名和念空等人的年纪差不多,其余的人约莫都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更甚者,许是三十也有的。   单萃儿只大概的扫了一眼后,便迅速收回了视线,坐直了身子,捡起书籍,胡乱的翻至一页重新装模做样看着。   余光却时刻观察着四周的状况。   六名僧人走进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念空师兄和念无师兄,刚想要打个招呼,视线一转,猛然瞧见对面一身华丽绯衣的少女,明艳动人的少女即便在昏暗的烛光中依旧掩盖不住其自身的美丽。   倒是是烛火微暖的火光将少女显得越发的朦胧,一个走神,差点以为是寺内有人藏了一幅神女图于此处呢。   一身张扬无比的绯衣与他们质朴灰暗的藏青色衣袍想必,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六人中忽然有一人震惊出声:“这……怎会有一个女子在这里!”   这句话无疑是打翻了寂静了许多的四层阁内,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其余五人顿时议论纷纷,如蝉虫鸣叫一般,震的她耳朵发麻。   “这并非是开放给香客的楼层,那女施主又是如何上来的?”   “不知,莫非是偷偷上来的?”   “且不说四层往上有念明师兄守着,念空师兄不是也在这里吗,怎会如此轻易让人偷进来。”   怀疑声中伴随着还有数道诡异的目光,让她实在装不下去看书,唇一抿,刚要站起来说话,对面的的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成功的制止了来人的窃窃私语。   “女施主因佛经的孤本而被方丈特批准进藏经阁内,师弟们不必如此惊慌。”   念空抬起头,视线艰难的从佛经上一个个的小字上移开,掠过对面的女施主稍稍一愣,茫然间忽然想起之前是他选择坐在了女施主的对面,遂冲着有些不安的单萃儿微微点头示意。   随机看向来人,缓步走到单萃儿的面前,对着各位介绍:“这位女施主姓单,往后还会如今日一般,来往于藏经阁内,众人今后见到不必如此惊慌,如往常一般,各自寻书便是。”   六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中不少人是半路出家之人,有两个甚至遁入空门不久,还未完全修炼到对貌美女子视若无睹的境地,如若相遇,又岂能装作看不见。   沉默间,随着念空心中的疑惑增大,一人忽道:“念空师兄说的是,我们理应如此。”   “如此便好。”念空扫过他们中怀中抱着的不少经书,顿了顿,开口道:“今日我暂时没有闲暇时间可去瞧这些经书,若是各位师弟不介意的话,可将问题题写于纸上,送于我房中,我在其中作批注即可。”   那感情好,这话一出,六人连连应是,没过多久,几人还了几本书后,相继打了个招呼便离去了。   喧闹而来,念空的几句话竟众人悄然离去。   让单萃儿对念空更为欢喜了。 第62章   六十二   念无埋着脑袋,视线迅速在小册子上和一侧的孤本上移动,反复校对着,笔尖不断的动作,耳内略显聒噪的声音消失后,这才停下笔,冲着念空摆出一副庆幸的模样,头一回无比庆幸自己如此忙碌,无暇理会旁人。   “幸好今儿有师兄你挡着,这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个师弟师兄的,着实有些吃不消,师兄你说怎的他们有如此闲功夫?此刻不在前殿招待香客,过来作甚?”   念空没理会念无的这一顿抱怨,而是微微侧过身,对着单萃儿目露歉意:“寺中僧人无端在此惊扰了施主,是小僧等人招待不周,小僧已与师兄弟们说过您来的缘由,晚些时候会吩咐念安在一层候着,在孤本未归还前,您跟念安说一声,念安会径直带着您来此藏经阁的四层。”   单萃儿眨了眨眼,刚想答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念安小师父如直接带我来,如若碰上您和念无师父不在,遇到此处的僧人……可否会给你们惹下麻烦?”   毕竟方才那些僧人在念空和念无在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颇有言辞了,更何况他们二人不在的时候,毕竟不可能每遇到一个僧人就解释一番,更有甚者指不定会捕风捉影,传些不好的听闻,这样下去,怕是会给念空平白惹下不好的风评。   念空一愣,显然没想到这茬,倒不是说怕单萃儿给自己惹下麻烦,而是忽然想起,一个相貌不俗的女子入了尽是男子的阁楼内,不说寺中的部分僧人的品行如何,单单可能会被其他香客瞧见这一点,便已经极为不妥。   犹疑了片刻,为难道:“此事是小僧思索不周了,施主您在青山寺可是有什么想去的去处?”   虽是这般问,可脑海中却快速的过了一遍青山寺内所有的去处,为了施主的名声着想,不能过于暴露众人的眼前,但也不能在偏僻处,也会惹出闲话……   可怜从未接触过女子的念空好不容易想起来单萃儿是个女子,按照世俗需避嫌这一缘由,绞尽脑汁的想法子……   不曾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没想出来,没来几次青山寺的单萃儿倒是先于他开口:“若是师父们不介意,小女瞧着原先来的竹林倒是不错的地方。”   正如她所说,竹林确实为一个不错的地方,也都符合这些条件,若是有人领着女施主进来,不走错林中小路的话,念空还是有自信不会鲁莽伤害到来人的。   “施主说笑了,您若是不介意小僧方才说的那些陈年旧事,竹林自是欢迎您前来的。”   念空双手合十,谈及此事,精致俊朗的面容上一片肃穆:“不知施主您一般何时闲暇,我等好让念安候着。”   单萃儿望着对方不茍言笑却更显的稳重的俊脸,不由得暗自念叨,何时来,自然是想要整天呆在这里的,但就怕你吓着了!   不过她还没忘记循环渐进的说法,得委婉点。   于是许久没这么思考过的脑袋此刻快速运转,盘算着能直至二人相处时间最久的法子,自己夜里不看话本子的话,第二日辰时便可起身,看话本子的话会晚些,巳时起,如此一来,再加上一个半时辰的路途,约莫得午时辰亦或是未时了。   要是早点也成,不过听闻见面次数太多了反倒是会失了乐趣,还会遭人厌烦,那还是照晚了的说吧!   思索完毕,单萃儿的面上微笑不减,跟着客气道:“那便未时吧。”   青山寺的闭门时间为戌时,满打满算她也能在这里呆够两个时辰,甚是不错。   念空倒是不知晓此刻对面之人内心的小九九,闻言应了一声后,薄唇微启:“那我与念无二人自翌日起,便在林中候着施主了。单施主您届时径直去往前殿,念安自会在那里候着施主。”   单萃儿自然连忙应下。   两人将这件事说通后,因为方才一群僧人窃窃私语的而沉默的气氛肉眼可见的便得缓和不少。   接下来,不大的空间内,念空和念无忙着手中的事,单萃儿装模做样看了一会儿书后,见念空未曾将注意力移过来后,复又光明正大的盯着对面的俊秀小和尚瞧。   后面的时间里,倒是没有其他僧热来过,不知不觉中,酉时最后一刻也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悄然到来。   “马上戌时了,藏经阁也开始准备关闭了,还请这位施主和各位师弟们行个方便,好让贫僧闭门清点书籍。”   熟悉的含笑语气……打断了单萃儿继续欣赏美人的兴致,扭头看过,却见不久前才见过的念明和尚手里拎着一把扫帚,一脸效益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单萃儿拧了拧眉间,奇道:“若小女未曾记错的话,青山寺对外的闭寺时间不是戌时的最后一刻吗?”   念明走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书架旁停下,修整着摆放有些凌乱的书籍——那是前不久的僧人们此前来此处还的书,闻言倒是一愣,随即笑道:“施主说笑了,戌时的确是青山寺的闭寺时间,可藏经阁的闭门时间却是酉时。”   说罢,朝着念空等人看了一眼,疑惑道:“莫非念空师弟二人并未告知于施主?”说罢,又兀自摇了摇头,自语道:“不该啊,藏经阁一层公示上也写明了闭门的时间段,莫非是张贴的时间太久了,字迹褪色了?”   单萃儿面色一顿,她能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关顾着看美色了,再加上自己理所当然认为是戌时闭寺,所以并未发问也没去看的理由吗?   余光撇了眼对面低着脑袋的二人,面不改色道:“小女与各位师父们忙着抄写鉴别其佛经的真伪,一时之间倒是忘了此事了,有劳念明师父告知小女。”   话说完,就在念明以为对方会识趣的自行下楼的时候,岂料对方站是站起来,可除了站起来,没有丝毫要离去的动作,更不论迈腿的动作了。   就在念明疑惑中,这女施主忽的一脸为难之色,那双桃花眼的眼角微微垂下,语气中满是低迷:“不过小女今日是行至半途中,因家中的马车坏了,半途搭的一个好心娘子的驴车来的,眼下……”   念明的眼角一抽,活了多年,倒是第一次遇见这般奇怪的女子,一般人若是代步工具损坏了,正常情况下,因惊慌,大几率都是试图想法子先回到自己的家中的,这施主倒是出乎意料,竟先行来了寺里。   也不知这女施主竟对这几册经书竟是如此在意,宁愿抛下损坏的马车和暂时回不去的这个可能性也要来。   而这些话也都被念空二人尽收耳内。   念明来的时候,念空便已经察觉到了,只不过因手上还有最后一句梵语还未辨别完,因而也未立即回应师兄,岂料师兄竟和单施主谈起了话来。   而刚好理完手里的一页,准备收拾收拾领着念无离去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单萃儿的这句话,那一瞬间,他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与念明师兄一致,同时也不知怎的,他也下意识的看向桌面上的几册佛经。   这几日,虽只是查阅了其中一册的一小部分内容,可至今查下来,并未有与相关记载有误的地方,很大程度上表明这几本确如单施主所说是早已消失不见的孤本。   这几册作为礼物自是极为贵重的,尤其是对于信佛之人,可若是不信佛,那这几本书就等于是破铜烂铁,没有半分价值。   短短的几次接触,他自然知晓单施主并非是个信佛之人,既是如此,那单施主身边是否有信佛之人也是个未接之谜,因而也不知单施主所赠之人是信佛之人还是不信佛之人。   正在念空思索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念明师兄的口中。   “如今天色将晚,想必施主家中也不放心您一个人住寺里,上次便是念空送您回去的,念空师弟的记性好,这次便仍就由念空师弟送你回去吧。”   “这……今日已经多番打搅念空师父了,如今再特地送我回去,这怎好意思。”   念空继续收拾桌面上一些杂物,无视身侧念无传来的幸灾乐祸的小眼神,听着单施主口中轻柔的似乎飘散的语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他的名讳被女施主说出的时候特别奇怪。   让他无缘无故联想到竹林间的那一声带着笑意的“小和尚”三字……   还未细想,就又听到念明师兄唤了一声自己。   “念空师弟?你怎么看?”   念空迟疑了会儿,余光瞥见女施主望着自己的眸中隐约带着着急和水色的神情,看上去似乎确实着急回家。   也罢,许是自己多想了。   刚想应下的念空正准备回话,怎料念明见他捧着书籍迟迟不说话,倒是一旁的念无笑嘻嘻的时不时瞅着他们,另一个人选陡然间出现在脑海里,于是他又唤了一声念无:“念无,你师兄怕是又事要做,不如你将女施主送回去?”   坐在蒲团正站起来的念无一个闻言,手脚不稳,差点再次打翻了砚台,连忙稳住身形,挠了挠头,小声道:“我……我也没去过啊?”   大半夜的,他万一被晚上的女妖精给吸了魂怎办?他可是听闻女妖精素来喜欢吸单纯和尚的魂魄的!   虽说前段时间,他们还救了女施主一命,可救人是好事,怎的能和大半夜送人回去相比较呢!   “这……”念明也有些犹豫了。   “师兄,还是我去吧。”念空忽的出声,单萃儿意外的看向他,本来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倒是不曾想到念空竟然主动要送她回去?   奇怪!   殊不知对方听闻念无送她回去后,脑中迅速闪过下午的时候,念无那小子对她似有似无的异常,这异常让念空的脑中瞬间清醒,果断出了声。 第63章   六十三   熟悉的驴车,熟悉的小矮凳,同样也是……熟悉的人……   大概唯一不同的便是天色了吧,不同于初见那次的寂静无声漆黑的深夜,此刻车帘外,尽是洒满整个天际的漫天弥彩,伴随着鸣叫归巢的鸟儿,倒是热闹了许多。   单萃儿依旧在美色和坐着舒坦些之间,果断抛弃了小矮凳,如同上一次一般盘腿坐到了车帘的身后,轻嗅着驴车内一如初次嗅到的菜叶子身上发出的清香味,有一下没一下的试图与驾驴的和尚搭话。   “念空师父,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便也是你送我回去的,当时走的貌似也是这条道呢,不知道念空师父您还记不记得?”   坐于前方的小和尚的背影透过竹帘的缝隙映在单萃儿的眼中,上次夜深,只能透过微弱的烛光观察,眼下天色并不晚,耀眼却不会过于灼热的霞光因身前的小和尚的阻挡,经过竹帘层层的缝隙,倒是意外的露出了小和尚的上半身的轮廓。   而单萃儿整个人正坐在念空的背影里,脑中思绪放飞,确实如她所想,肩宽比甚是不错,他得怀抱应该会很适合她!   面前的身影与她只隔着一道竹帘,单萃儿眯了眯眼,倚靠在车壁上,探出手将其置于层层透进来的霞光内,细长形的光线映在白皙的掌心上,似要要将手掌分割成一片片。   小和尚依旧没有说话,单萃儿也不在意,看够了霞光,收回手,转了个身子,从车壁上脱离,正对着他的背影,望着面前一动不动挺直的脊背,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师父与小女倒是真正的有缘分,每回遇见小女,皆是小女有难之时。”   “每次遇难都幸而得您所救,也皆是您送了小女一程,按照佛中轮回的说法,莫不是念空师父上辈子欠了小女的,今世倒是前来报恩来了?”   此话一出,单萃儿明显看到对方的身影动了动,眸中不由的带笑,又添了一把火:“哎……此事说起来要是真的,也不知念空师父你上辈子欠小女的是什么债,钱债?仇债?还是……情债呢?”   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尾音都轻了许多,又似乎微微向上挑起,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缠绵之感。   念空有些坐不住了,沉默了一路,在单萃儿不断的念叨中,眼看着要从有缘分过渡到情债后,终是破功。   在单萃儿充满笑意的视线中,低沉中带着不同寻常沉闷的嗓音缓缓从前面传进她的耳朵内。   “还望女施主慎言,此前种种皆为意外。众生有情,才不得脱离苦海,却也因佛大爱众生,才得以产生缘,救人于苦难,沉迷前世今生之法,便放不下,亦不放下。世人亦需豁达,抛弃小爱,方才不被情欲所控。”   沉闷的声音顿了顿,又开口道:“单施主命中带金,是个善人,便不是小僧,亦会有旁人所救!施主不必将这些事放于心上。”   意料之中的回答,单萃儿本就是逗弄逗弄,不想这小和尚竟这般认真,倒是让她有些不忍继续开玩笑了。   纠结了片刻,还没决定到底该不该放了念空一把的时候,面前的小和尚沉默了一顺,不知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小僧虽不擅长于解心愿方面的签文,不过自幼便于寺中学了些面相的说法,施主您今后必会圆满一生的。”   单萃儿哑然,眸中的笑意越发浓厚,而后特意靠近竹帘,透过竹帘的缝隙,冲着对方仅隔着一道帘的脖颈处轻轻的吹了口气,不消一息的时间,那块连接着耳后根且暴露在衣领外的肌肤肉眼可见的发红了。   见状,语气愈发的轻柔:“那……倒是多谢了念空师父的吉言了。”   说完这句,眼看着对方的身子似是不自在的动了动,耳后根处的绯红似乎快能和天上的晚霞相比了,单萃儿见好就收,不慌不忙的退回了驴车中央,坐回了小矮凳上。   沁人的香味逐渐消散而去,念空抿着唇,黝黑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紧握缰绳的手因用力,骨节处泛起了青色。   耳后根的燥意彷佛随着晚霞迟迟不肯散去,无端惹人心烦。   半晌,随着一阵阵迎面而来的凉风,这才渐渐消退了心中莫名的燥意。   躁意褪去后,清醒的念空忽然有些茫然,单施主果真是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否是今日念无将对方刺激过头了,反而惹的单施主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默默替单萃儿找好理由的念空暗自下了一个决心——那就是趁早打消念无异样的念头!   接下来的路段,没了单萃儿闹腾,再加上二人之间因方才一闹莫名产生的距离感,倒是一路无话,凭着念空的记忆力,将驴车依旧停留再牛家村的村口,待单萃儿双脚安稳落地后。   也紧跟着跳下了马车,双手合十对其行了个礼,垂着眼,客气道:“既已安全将单施主送回,小僧便着身回去了。”   迟疑了片刻,友善提醒道:“施主明日出门前,为了您安全着想,可先行将您府内的马车检查一番再上路亦不迟,小僧等人亦会等到施主出现为止。”   意外之意是什么,单萃儿自然能看的出来。   不过也在她的意料之中,马车坏了的理由若是骗了别人,别人呢或许会看在她是一个弱女子的份上,会帮忙,可毕竟是自幼聪慧的念空,若是有了第二次,难免会怀疑。   她也没傻到再用一次这个理由,因而爽快的应下了。反倒是惹得念空有些不适应,愣神了片刻,方才驾驴离去。   单萃儿目送着那破破烂烂的驴车一晃一晃的离去,直到拐了个弯没了影子这才埋着轻松的步伐溜达回府。   府中的下人一瞧见自家小姐全身无一丝凌乱的回来,不约而同的有些惊讶。   小姐……这是去干正经事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想起了在堂屋内候着的林夫人,本来林夫人回来还好好的,岂料越等脸色越黑,想起堂屋的低气压,众小厮不禁齐齐一个寒颤,一个两个,连忙小跑过去,冲着自家小姐叫唤。   “小姐,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单萃儿此刻心情甚好,见几个常常聚在一起的玩色子,踢毽子的几个小婢女满脸焦急的跑过来,心下了然,并不介意同她们玩闹。   于是大大咧咧挽起散落肩膀的发丝,随意拔下头发上的一根发簪将其轻松固定在脑袋上,笑道:“说罢,今儿想与你们家小姐玩些什么花样?”   三两个小婢女面面相觑,刚想说话,一个清脆而洪亮的声音猛地探了进来。   “小姐啊,你怎得才回来,夫人可是等了你好些时辰了!”   “可是发生了何时,如此急躁?”   单萃儿一愣,因随意固定导致脑袋上无缘无故突出了一处凌乱的发丝随着一个扭头的动作甚至还轻微的晃了晃,惹得气喘吁吁赶来的清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小姐随意发挥的风格,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后一遍将单萃儿脑门的上的簪子拔下,掏出袖中的月牙梳好好的将发丝梳的柔顺了,一遍回道:“夫人本以为小姐今日去青山寺不过是拿个东西,去去便回,所以今晚请了安家老爷夫人和安公子做客。”   单萃儿眉间轻拧,下意识的望了望天色,晚霞已经散去了不少,天色已经开始泛黑。   “那现在呢,她们还在这里吗?”   “要是在就好了,夫人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何意?”   “小姐,你忘了?安老爷和安公子因晚间需读上一断时间的书,因而为了不至于吃饱了就犯困的缘故,一般晚膳用的比府内要早上一个时辰,此时,安老爷她们方才走了不到一炷香。”   坏了,她一门心思尽在念空身上了,一时间倒是忘了安家这规定,想起母亲的黑脸,挂着笑意的眸子不由的暗淡下来,苦着张脸小心问道:“那……母亲她现在是什么意思?可探出了点什么意思?”   清荷将单萃儿的一头的青丝迅速整理完毕,闻言摇了摇头:“夫人除了黑着张脸,什么话也没说。”   行了,单萃儿大概是知道了,若是自己此番说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怕是又要被罚上闭门令了。   堂屋内,   林夫人望着自午膳后就消失的无影的女儿,脸色隐隐有些发沉:“青山寺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你去拿上一个下午,直至此时才回来?”   单萃儿站立在林夫人身前的不远处,望着母亲身侧隐隐目露担忧的安嬷嬷,沉默了一会儿,面不改色道:“丢了个绣着我小字的帕子,想着这等私密之物,不好落入其他人手里,便寻思去寻回来,不过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便回来了。”   此话说的倒是在理,林夫人的脸色稍稍好转,不过还是不放心:“帕子实在找不回来就算了,你这般晚回来,若是再向上次一样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单萃儿还在寻思如何询问安秉文他们这件事,闻言一愣,眉间轻拧:“母亲不怪罪我未回来接待安叔他们一家?”   原来……只关心这件事吗?   林夫人笑道:“你安叔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这爱玩耍的性子,自是不会怪罪的,相较于这些,我更担心你的安危,没事便好。”   说罢,招来了红娟,指着红娟抱着的两侧蓝色封皮,目光慈爱的望着自家女儿:“你上次做的账簿我也看了,条理清晰,甚是不错,此番便再给你两本,不懂之处亦可询问红娟,此两本期限便算十日吧。”   两本十日,比之前一周一本的期限还要端……   单萃儿苦着脸,方才还隐约的感动瞬间没了踪迹,刚想说什么,林夫人似是知晓她要说什么,又补充道:“十日内,我照样不会限制你的出行,不过需得再戌时前回来,萃儿,你可答应?”   十日!也就是说她在此期间可以随意去青山寺不用向母亲报备?   这等好事,单萃儿连忙应下。   笑话,账簿算什么!它又不会自己长了腿跑了。   念空小和尚!那可是长了腿会自己跑的!   得先抓住那个会跑的才行! 第64章   六十四   “小姐,您昨日才去了青山寺,怎的今日又要去了?”   清荷今早依旧早早的捧着换洗衣物过来,竟瞧见自家小姐今儿穿戴整齐,正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端坐在梳妆镜前。   不仅不赖床了,一大早上还去沐浴了!小姐今儿可真是勤奋。   还未来得及露出欣慰的笑容,就听见小姐说要去青山寺,不由得惊讶出声。   单萃儿用干布慢慢地拧干湿漉的发尾,听着身后传来的惊呼声,有些无奈:“怎的叫又去,加上昨日,我这不是才去过两次吗!”   清荷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用不着的衣物,迎上前去顺势接过单萃儿手中的干布,一点一点擦拭着湿漉的头发,嘴里不忘念叨着:“您平日里不是很讨厌去佛堂之类的地方吗,那寺庙的佛像可是比老爷院内的佛像更大,您去了两次了,竟还愿意去,莫不是那寺庙有什么奇妙之处吗?”   “清荷你还真说对了,那寺庙里确有奇妙之处。”   清荷本是随口一说,哪知小姐不仅没有反驳,反倒是透过铜镜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眸中的神采显得这张白皙的小脸在清晨微暗的室内异常鲜明夺目。   清荷擦拭的动作一滞,小姐看起来很高兴,上次小姐那么发自内心的高兴又是什么时候呢?   回想了半天,不仅有些茫然,是幼年时的初见的那一次?   单萃儿乖乖坐在软垫枕着的檀木椅上,心情甚好的把玩着手腕处的念珠,察觉到头上的动作一停,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清荷的思绪被打断,刚有点矛头的想法瞬间被阻断,重新缩回了脑海中,手上的动作逐渐挪动着,望着小姐高兴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替小姐高兴。   “那清荷这次可也要跟着小姐也去长长见识了!”   单萃儿的笑意猛地一僵,心里莫名的心虚:“那个……清荷啊,此番去青山寺,你不用陪着我去,我自己去便好。”   “啊!”清荷茫然的望着镜内小姐的笑颜,思索着以往小姐不带着自己出去的结果,不是闯祸就是溜去李花儿姑娘那里玩闹。   一想到这两种可能性,不由的狐疑,冒着打断小姐好心情的结果,迟疑道:“莫非小姐您是想要借着去青山寺的理由出去寻花儿姑娘?”   说罢,还未等单萃儿出声,又喃喃道:“不对啊,小姐以往去寻花儿姑娘,从来不与清荷寻借口,莫不是又约了旁人去看什么八卦热闹?”   这么一想,按照小姐的性子,这个可能性有着极大的概率,精神不由的一震,顾不上擦拭湿发,脑袋晃道:“那不行,夫人虽说小姐您可以随意出门了,但是要是闯祸了,夫人铁定会将您禁足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单萃儿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在自家丫头心中的印象,不由得扶额,甚是无奈:“好啊,原来我在清荷你眼中原来是这样的人。”   扭头一看,清荷抓着手里的干布,那圆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自己瞧,那神色,无疑就是非常肯定自己的话。   单萃儿:“……”   单萃儿面带微笑牵起清荷的手,轻拍道:“哎呀,你家小姐自从府内的主母回来后,可是安分了不少,你瞧我这几个月可实实在在的外出闯祸过?”   清荷犹疑,好像是没有。   单萃儿见状,眸中一笑,而后下一瞬间面色微凝,目露忧伤道:“所以此番我去青山寺也是因为有要事,不方便带第二个人,此事事关你家小姐的未来生活,我家清荷肯定会帮我掩护的,是吗?”   清荷被自家小姐少有的严肃吓了一跳,心中的怀疑本就去掉了七分,又听闻事关小姐将来的生活,剩余的三分也尽数没了。   见小姐如此伤感,不由得反握住牵着她的手,眸光鉴定道:“放心小姐,夫人他们要是来问的话,我就说你是去镇上寻花儿姑娘了!”   单萃儿欣慰的小小提醒了一句:“倒也不必一直这般说,适当的时候,你便是说我在休憩亦或者算账本皆可。”   “清荷记下了!”   “那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唔……这个……可能是在戌时前回来吧!到时候不必等我了,母亲要是在家,你就与母亲说,我乏了便先行用过膳睡了就好。”   “那……小姐……”   好不容易逃脱清荷的念叨后,天边的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而后她又跑去小膳堂磨蹭了会儿,这才提着一食盒,拎着一挎包慢悠悠的从村里最远的村户家租了一驴车。   青山寺,竹林间,石桌上的一侧已经摆放了不少从藏经阁内带来的典籍资料,另一侧,念空与念无二人正于桌面上对弈。   念无眼看着自己又要输了后,不禁哀嚎一声,正想要再拉着念空下一局的时候,就见师兄摇了摇头,而后忽然仰头望了眼天色。   “单施主怕是要来了,这棋便留着下次再下也无妨。”   说罢,便动手从身侧的石凳上拿过一套崭新的茶具,慢条斯理地泡起了茶。   念无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入口地羊肠小道,空空如也,随即目露出怀疑的看向自家师兄:“单施主这不是还没来吗,师兄何必这般提早准备着茶水?”   念空悬在半空中地手微顿,抿着唇,沉默了一瞬,方才继续泡茶地动作,嘴里慢吞吞道:“方才对弈时间略长了些,口中滴水未沾,有些渴罢了,这并非是给单施主准备的,况且单施主也并非是爱茶之人。”   念无这才发现师兄干涸发白的唇瓣,不由得羞愧的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说着的功夫,念空手上的茶水逐渐散发出茶叶的清香,随着淡淡的雾气袅袅盘旋于不大的亭中。   念空抿了一口,待唇舌之间减去了苦涩之意后,想到昨日施主和师弟的种种异常,犹豫了片刻,小心试探道:“不知念无师弟为何会觉得我是为了单施主所泡的茶水?”   “以及……师弟为何会想到单施主呢?”   这下轮到念无傻了,面对着师兄陡然望过来的视线,似是有难言之隐般,不由得尴尬一笑,替自己小声辩解道:“倒不是我想到了单施主,这不是因为师兄你先提起了单施主吗,我这也就是顺势想到了而已。”   “当真如此?”   “确实如此,师兄你也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哪有其他什么心思。”   念空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念无好半晌,对方好似毫无察觉般,神色自然的收起了桌面上摆放的棋子,同往常并未半分区别。   瞧着,确实不像是对单施主有情方面的意思……   可他们的异样还是有些奇怪……   “既如此,你昨日为何时刻注意着施主的动向?可是怀疑什么?”并且屡次无端从中插话,似是想要引起注意一般。   不过念空并没有将后面一句话说出,那句话倘若说出怕是过于明显,若念无当真没有那意思,此话不仅起不到询问的作用,反倒是会平白惹得念无心存芥蒂。   念无刚将棋子收拢进棋盘里放好,就猝不及防迎来这句询问,却见师兄轻拧着眉,素日里极为平和的视线此刻带了些莫名的审意就这么朝着他过来。   面色不由得发苦,昨日在无数次打断师兄和单施主的对话,亦或者试图隔绝两人的行为后,师兄并未对自己说什么,也没什么反应,他还以为自己做的悄无声息,师兄看不出来呢。   谁知道,原来这些师兄都看在眼里,他虽不如师兄聪慧,可他毕竟自小便在市井流浪过,耳濡目染,关于情这一事,虽说了解不多,起码要比从未接触外人的师兄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他总不能当着师兄说,我怀疑单施主接近你目的不纯,为了你的清白着想,为了青山寺的未来,想要你远离单施主吧!   念无脑海中一阵的纠结,试图向师兄解释。   而念空瞧着自家师弟沉默了好一会儿,五官一会儿皱在一起,一会儿又忽然舒展开,整张脸可谓是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变换了好几种神色。   念空垂眸,低头望着茶盏内清澈的茶水,微微漾起水波,倒影在茶水里的面容随着波纹涟漪变得模糊不清。   半晌,他将茶水饮尽,缓缓放下茶杯,而后动了动唇:“也罢,师兄我也不便说什么,只希望师弟你今后做任何事之前,好好想清楚便是,随心不悔便是。”   念无大惊,他自然明白师兄是怀疑什么,眼下顾不上什么合不合适,刚想说什么,不料因为过于紧张,脑中的思绪还未完全整理好。   念空只听师弟用那结结巴巴的语气说道:“师……师兄……你误会了,我……我喜欢……不对不对……你喜欢……”   语无伦次的话让念空不自觉地加深了眉间的褶皱,不过瞧师弟这慌忙的样子,暂时怕也不会有什么想还俗的心思,不由得松了口气息。   见师弟愈发紧张,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知晓,师弟你不用再说了。”   “!”念无下意识的张着嘴,无声的看向自家师兄,见师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心中顿时一阵感动!   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果真不是白陪的,师兄果然明白的他的心意!   小剧场:   有一日,念无和单萃儿躲起来悄咪咪告诉了单萃儿一些自家师兄的小八卦。   念空瞧见了,憋着气,一声不吭用寺中有事的理由打法走了念无。   转眼就对单萃儿控诉:“你可知念无师弟喜欢过你,你要与师弟保持些距离,不可耽误了他的前程!”   单萃儿:“?”   念空埋头蹭了蹭对方的脖颈:“你已经祸害了我,可不能再害了旁人。”   单萃儿:摸摸头.jpg 第65章   六十五   今儿的太阳烈的很,晒得泥土地面干巴巴的,空气中也扬着不少尘埃,即便这样,去往青山寺的道路上,来往行走的百姓依旧不少。   单萃儿从掀起驴车的帘子远远望过去,青山寺的门口更是水泄不通,只怕她这辆小驴车进去容易出来难。   想到此处,单萃儿急忙喊住了坐于前板上架着驴车的牛大叔:“牛大叔,您将我送到这里就好,待酉时最后一刻再来接我便可。”   那大叔生的粗犷魁梧,面容却看着和蔼,此人正是单萃儿一开始装作男儿身溜来青山寺瞧念空时遇见的好心人——牛大国,倒是不曾想到上次一别过了月余,竟在她要租驴车时,在一众人群里一眼便瞧见了曾有一面之面的善人。   没多想,单萃儿当即便决定了租用牛大国的驴车,也就有了牛大国今儿送她一程的事。   而这头的牛大国闻言,赶忙勒住手中的缰绳,伴着一声驴啼,也看到了青山寺的人群,想了想这姑娘上次扮作小郎君去青山寺的事情,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同情。   于是大声开口:“妹子啊,这青山寺人确实多了点,你小心点!可不要被人踩了去。”   单萃儿感觉身下摇晃的动静停下了,于是护着食盒不被倾倒的同时将另外一个包裹跨在肩上,一边小心的爬下驴车,一边忙不迭回应着:“知晓了,牛大叔。”   “丫头,那我先走了,酉时我还是再这里等你。”   “好!”   得了单萃儿的应肯,牛大国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拿过一边的斗笠往脑袋上一扣,冲着单萃儿点了点头,朝驴屁股那处甩了个鞭子,伴着驴的嘶鸣便掉头离去了。   待庞大的驴车一走,当即便只剩下了单萃儿停留在原地,周围来往的人注意力早就被牛大国一声声洪亮的嗓子吸引过来了。   之前单萃儿被驴车和那魁梧的大汉遮挡住,众人跟随声音瞧过去,见是一个晒得黑黝的壮汉,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谁知那大汉架着驴车一走,倒是露出了后面的一个貌美姑娘。   耀眼至泛白的金色透过枝头茂密的枝叶,洒落在那姑娘身上,鹅黄青竹暗纹齐腰抹胸襦裙外罩着一层纱衣,将其点缀,泛起点点星光,那张脸蛋上的一双瞳孔浅淡的似琥珀一般通透,额间的一朵海棠鎏金花钿更是妙色动人,眉眼流转见,光彩夺人。   竟不知该说是人衬衣,还是衣衬人了!   顾及着还在外头,众人也不敢直接将视线赤\\裸\\裸的放在人姑娘身上,只不过赶路的步伐皆不自觉地慢了些,用余光瞧瞧的打量,心中惊叹不已。   当真是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过这般的得天独厚的样貌,更是不曾想到这镇上附近还有这么貌美的姑娘,照理来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在如果生活在镇子附近,那他们来来往往那么些年,起码也能碰见一次。   “这姑娘瞧上去,怕不是我们镇上的吧!”   “这不是废话吗,要是我们镇上的,凭着这容貌,谁人不知啊。”   “那便应该是从别处来的了。”   “瞧这样子怕也是去青山寺的,倒是没想到这姑娘长得年纪轻轻,倒是个信佛之人。”   尽管他们的声音已经克制到最小了,可在经过单萃儿的同时,仍旧露出了一些声音被其他人捕获,只顾着埋头走路的行人闻言也纷纷好奇地抬头朝着对方所说地方向望过去,随即便是一阵惊呼。   一时间,单萃儿敏锐地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随着她的前进变得越来越多。   身边的一些窃窃私语时不时传入耳内,她抿了抿唇,垂着眸子,低头快速地打量了身上仅有的两个行李。   今儿出门的匆忙,忘了带帷帽,这周遭的视线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住,沉思了片刻,干脆将拎着食盒的动作改成了抱在怀里,试图用食盒挡住大半张脸。   这么一遮挡,虽然没有完全挡住,起码周围的视线少了很多。   单萃儿松了口气,心中暗叹,她往日出门因做了伪装,将脸蛋往灰了的化,倒是很久没这么引人注意过了,特别是因为要去见念空,她还特意让清荷把她的妆容弄得漂亮些,为此,还贴上了那什么花钿的东西。   不过下次再来青山寺,要让她扮丑是不可能的,念空本来就对她无感,听闻和尚从不在意容貌皮囊一事,只观人心。   她自问她还是个人品还过得去的人,但是那和尚终究还是个人,她就不信她的容貌还不能给她的人品加分了!   顶着这一口气的的单萃儿瞬间觉得抱在怀里的食盒不重了,为了发饰服饰不被弄乱,憋着一口气,愣是跨着小步走到了大殿前。   念安揣着两只手,小小的人儿站在大殿门坎处的正中央,肥肥的小脸蛋肃着一张脸,活脱脱的就像是一个菩萨的座下童子,惹得来此上香的女香客每每瞧见他,就冲着他露出慈爱的笑容。   念安便一一回礼,冲着施主们道了一句又一句的“施主善哉”。   眼看着自己在这里说了快半个时辰的“施主善哉”,一个抱着大盒子的女施主陡然就出现在大殿里。   念安的眼眸一亮,快步走上前去,扯住对方的衣袖轻轻的一拉,稚气十足地发问:“施主为何要抱着食盒?小僧差点就认不出您了。”   单萃儿艰难地低下头,一眼便瞧见那光秃秃的小脑袋和那扬起头时露出,圆溜溜的眸子。   “嗯……”单萃儿察觉手上的食盒要掉,连忙又托了托食盒的同时顺势回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妨先去寻你师兄,可好?”   念安的视线慢悠悠从单翠娥儿怀中那熟悉的盒子上移开,一边应下,而后拉着对方的衣袖,慢慢的走出大殿。   “施主,随小僧来吧。”   脑中还不断的想着,漂亮姐姐怀里的盒子花纹和昨日来时带来的食盒好像,莫不是今儿也带的好吃的么……   单萃儿可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察觉到今日这小子好像有些沉默,与昨日活泼的性子有些不同,一时间,还以为是念空等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道:“这路,念安小师父你前几天带小女走过,我依稀还记得,不必顾及小女,走的这么慢。”   念安的思索猛地被打断,还未反应过来施主说的什么,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单萃儿一愣,茫然地盯着距离自己只一拳大小距离的食盒,显然没想到念安的沉默寡言纯粹是因为脑子对盒子里的东西好奇所致,而后便是噗嗤一笑。   “念安小师父说的没错,这盒子里头正是适合您喜欢吃的东西,待见了您师兄后,小女再将这食盒打开可好?”   “那自然可以。”念安转着眼珠子,猛地点了点头,拉着单萃儿往前走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师兄早再那里等候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吧,免得师兄等急了。”   不消片刻,二人便见到了念空和念无二人。   二人面对面而坐,只不过念空一如往常闭眼静心,而对面的念无竟然不也坐的住,也学着念空的模样闭眼打坐。   二人听闻单萃儿等人传来的动静,念空率先睁眼,望着摆在石桌上,一盆一盆从食盒里端出来的素斋,不由得陷入了茫然。   “单施主,今日……可依旧如同昨日,未用午膳便过来了?”   “这倒不是。”单萃儿将食盒里的东西都端了出来,边收拾食盒放置一边,一边道:“小女想着念空师父你们今儿要是和昨日一般,翻阅典籍,抄写经书时没点儿停息的,心中总有些过意不去,特地带了这些吃食,二位师父也好吃些补充补充体力。”   见念空动了动嘴,似是要拒绝,连忙又补充道:“这些素斋也是小女让人精心准备的,您二人为了小女所托,劳累至此,若是不吃点什么,倒是让小女平白觉得心中愧疚了些许。”   念空顿了顿,迟疑片刻,又道:“这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故……”   单萃儿闻言,望着对方低垂眸子的模样,更是自她来后压根就抬起头的念空,气不打一处来,可唇角的笑意也越发浓厚,轻柔的声音更是清淡的似乎要消失一样。   “让师父们这般辛苦,早知如此,我便是不该将这些经书托付给您的……”   明明没有说出任何关于旖旎的词句,却让念空无端想起昨日脖颈处传来的炙热的气息,耳后根处不自然的异样仿佛再一次浮现,话到嘴边陡然张口无声。   念无和念安见自家师兄没话说,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在看动桌面上各种美食的心动。   这下,不用单萃儿多说,一个两个便顺势拿起了几块糕点啃了起来。   嘴里不忘冲着单萃儿道谢。   唯独,念空一脸复杂的望着对面吃的欢快的念无,余光下意识的瞥向身侧的单萃儿。   待瞧见单施主身上的精心打扮过的痕迹,目光在对方额间的花钿上停留了一瞬后正打算默默地移开,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对方的瞳孔内。   茶色的瞳孔如猫一般,充斥着笑意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瞧,念空下意识的冲着对方颔了颔首,却见那茶色越发的明亮,那目光是念空说不上来的熟悉。   就好像……曾经无意中用猫薄荷引来的野猫一样,那野猫貌似也是这样的目光…… 第66章   六十六   念无光顾着吃了,一时之间倒是没发觉自家师兄和单施主之间的小动静,趁着拿糕点的功夫见师兄一动不动的,连声招呼道:“念空师兄,你不吃吗?”   念空还在被方才自己产生的想法惊住,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你们吃便好,我并不饿。”   说罢,便翻开了早就放于桌面上的书籍,随着翻阅的书籍,莫名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待念无和念安二人吃的差不多了,念无照例拿着食盒去了膳堂将剩下的吃食给存放好,念无抹了一把唇上沾到的残渣后,紧跟着念空埋头进了查阅经书的行当中。   方才还有些热闹的亭子内陡然清净了不少。   单萃儿撑着下巴,侧过脑袋,打量着念空。   今儿的太阳尤盛,往日只见过念空穿着一身玄色亦或是藏青色的衣袍,今日却穿着一身纯白的素袍,不同于以往的沉稳神秘,倒是显得有些越发有浑浊佳公子的气质。   尤其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唔……   单萃儿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溜去,唔……还有那被束带束起的要腰身和挺直的脊背,越发的令人觉得他整个人身形修长,无论哪处都好看的紧,尤其是在她的眼中。   念空至今也不明白,单施主为何总是盯着自己瞧,昨日亦是,本以为昨日打量的时间够久了,今日单施主起码会收敛点,谁知道今日那道令人无比熟悉的视线依旧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再联想到昨日送施主回去时的情景,心中甚至大逆不道取了一个无理的念头——莫非单施主这是对自己产生了什么好感!   思及此,念空神色不由的一凝,耳后的燥热猛地如同被冷水扑灭了一般,缓缓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单施主神色不变,茶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甚至能在那双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就好像……他也在发着光一样……   要问出的话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难以启口,他今早还警告过念无,岂料此时竟轮到了自己,沉默了一瞬,他迟疑道:“单施主何故如此看我?”   “嗯?”单萃儿歪了歪头,露出笑意,眼都不带眨眼的张口就道:“说来也不奇怪,小女的父亲尤为信佛,平日里更是如同僧人一般一日三次皆要上次香。平日里也常读经书,此刻好不容易和侍奉佛祖的僧人呆上一会儿,心中对僧人平日的模样有些好奇罢了。”   说着说着,又似是想到什么,眸中的好奇陡然强烈起来,衬的那双桃花眼似是在欲拒还迎一般,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念空罕见的羞愧了不少,他万万没想到女施主的心中竟是如此想,如此说来,她的种种行为都有了解释,心中陡然松了口气,于是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于是又低下脑袋埋入经书去了。   不巧片刻,他便又能察觉道身上传来的一系列打量,似是从头上逐渐下移,直至被石桌遮挡看不见的地方,他缓缓长吁了一口气,正以为施主会收回目光时,因习武所产生的敏锐感明显的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从腰身收回,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手上……   念空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握住经书书页的收,并没有损坏书籍之处的动作,也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可那灼热的视线确确实实的在告诉他,他的手可能有问题,迟疑的微微动了动指尖,略微往自己的身侧缩了缩,于是那道视线……变得愈发兴奋了……   念空:……   对面的念无总觉得今日的念空师兄有些不对劲,素日师兄早就沉浸在书籍里了,今日怎么瞧着有些好像还在不停的移动书籍的摆放位置?   担忧师兄是翻阅经书出了问题,忙不迭问出了声:“师兄可是要寻什么东西?”   “并无。”念空摇了摇头,见自己甚至影响到了念无,不禁有些沉默,而后果断忽视了这道灼热的视线。   让自己尽量去适应这道视线。   单萃儿见此,眸中的笑意愈发浓厚,隐约还能瞧见其中的得一丝丝得逞。   随着时间的过去,也不知何时,暖金色得眼光逐渐变得温和,照到身上也感觉不到其炙热。   单萃儿撑着下巴就这么打量了念空一个下午,见其从不适应到后面完全沉浸于经书中,便知晓对方已经熟悉了她得视线,脸上的笑意便没停下过。   今儿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回府了。   单萃儿朝着天边逐渐下沉的夕阳,轻轻地笑出了声,而后伸出手至念空的前方,食指曲起,慢条斯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引起了念空茫然的抬头询问。   “已经快到戌时了,小女该回去了,两位小师父也休息休息吧,小女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冲着仍然没回过神的念空点了点头,又冲着停下笔的念无道了别,便拎着念安下午还回来的两个食盒便走了。   夕阳下,鹅黄色的身影翩然动人,姿态优雅,似是一朵昙花一般,来的猝不及防,走的也猝不及防。   念空愣愣的望着,出神间陡然被念无肚子里传来一声“咕噜咕噜”声惊醒。   他转头看向自家师弟,却见自家师弟捂着肚子,面颊微红的看着自己,思及念无用过午膳后还用了单施主所带来的一堆吃食,竟还是饿的如此之快,不免有些无奈:“罢了,收拾收拾,先去用膳吧。”   青山寺的膳堂分别位于寺内的东西两处,东侧是为了香客所提供的膳堂,西侧是寺内僧人所用的膳堂,并且绕过西侧膳堂便是僧人的居所。   寺中的膳堂如同其他地方一样,布置的较为朴素,内部厨房与大堂之间仅用五道小窗口作为隔断,而大堂内设于数十张长桌长椅供僧人使用,青石砖铺设的地面因长年的打扫,虽有些破损之处,大体上仍旧整洁光滑。   而青山寺里的僧人由于各种轮值,用膳时间皆不相同,因而僧人所用的膳堂是整日开放的,随时去都会有温热的膳食。   此时里面稀稀落落的坐了数十人,还有数十人于窗口前领着膳食,稍显得空荡的堂内,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聊着闲事。   见念空和念无二人来了后,纷纷住了嘴,点头示意,连声喊了句“师兄”。   念空和念无二人纷别微笑点头响应,待都应完后,念无肃着张脸,步伐不送声色地加快,拉着念师兄赶紧去排了队。   膳堂里有不少今年新来的弟子,见身边年长的僧人忽然朝着进来的两名少年喊做师兄,并且两个都未行梯度之礼,不由得好奇问向身旁之人:“师兄,方才那二人也是青山寺的和尚吗?”   被问话的僧人年约中旬,满胡子青茬,闻言咽下最后一口汤汁,见身侧这个才梯度不久的小伙子满眼都是疑惑,心中不由的兴奋。   又有谁能知道,他当年抛弃世俗,遁入空门,结果进了青山寺的第一天就顶着心里压力冲着两个娃娃喊了师兄,一喊就是这么多年。   因而每每见到新来的人对其好奇,心中就莫名的有些自豪,不厌其烦的解释了一年又一年。   眼下又要解释了,僧人轻咳了下,润了一下嗓音,笑道:“我且问你,你是否知晓青山寺是因何故分做师兄师弟这二者称呼的?”   “不是因为进入青山寺的顺序吗,先到者,便为兄,后到者,便为弟。”   “确实如此,可还有一事,可让后到之人成为先到之人的师兄,那便是此人拜入了方丈亦或是几个长老的门下,成为其嫡传弟子,这便是直接凌驾于众僧之上,直接成为我等的师兄。”   “那……方才二人师兄也是哪个长老的弟子吗?”   僧人瞅了眼对方惊讶的神色,晃了晃脑袋,借着道来:“非也非也,这两位师兄不仅是长老的弟子,包括他们入寺的时间也都比我等要早,于情于理,无论哪种原因,我们都得喊做师兄。”   “可他们年纪……头发……”   那边暗地里讨论的热火朝天,这边的念空和念无倒是快速的打完饭,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   念无倾听着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眸中亦是兴趣俨然,嘴里还塞着一大团米饭呢,就这么含糊说话了:“四凶,吶嗦他们木念抖姚和信底子磕皮个斜,部雷嘛?”   (师兄,你说他们每年都要和新弟子科普这些,不累吗?)   念空对这些话不做反应,只是听着耳边传来的胡言胡语,不免就有些头疼:“念无师弟,你每次吃饭需得好生安静些,别呛到自己了,为了这事得不偿失。”   “唔……”念无快速咽下嘴里的米饭,刚想说什么,脸色不由得一变,随即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师兄。   念空见状,拧着眉,疑惑道:“师弟,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稚气十足,却带着满满炫耀的话:“大宝二宝,你瞧,这些都是一个漂亮的女施主给我的,哪味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第67章   六十七   念空转头看去,念安四周围绕着两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孩子,那两个孩子都是厨师带来的,是厨师的亲儿子。   此刻因为念安的这一句话,甚至还围上去了几个僧人凑上去好奇的打量着念安桌前的菜肴。   “这几个当真是素菜?这品相看上去倒是这般丰富多彩,明明就是土豆青菜之类的普通素食,怎得就能做出这般花的形状?”   “我从前倒是见过,不过是在城里的大酒楼里瞧见的,那里面的菜品倒是与这些挺像的,不过这些材料怕是比我当初看到的还要好些。”   “念安,这真的是你从哪个女施主手上拿过来的?”   念安瞧着拿僧人从盘中捏了朵花儿瞧,还夸这些菜肴好看,忍不住扬起小脑袋,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的一双眸子就这么入了眼,那目光中隐隐还带有一丝警告。   从未见过念空师兄如此的神态,骄傲的小脸蛋一僵,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嗝,愣是让周围的几个人吓一跳。   说话的那僧人连忙放下手里的花,拍了拍念安的脊背,力道之大直把念安呛出了眼泪,那人见状一急,连忙举起手,连声安慰道:“哎呦,念安这是怎么了,师兄就瞧瞧,可不拿你的东西哦。”   两个小伙伴也担忧的围在念安身边,眼看念安呛出了眼泪后,仍止不住的打嗝,抱着念安眼泪就要跟着一起涌下来了。   正当众人无措时,一小碗的白醋忽的被送到了念安的桌前。   “喝点这个醋,可缓解一下打嗝。”   旁人一瞧见来人,连唤了一声“师兄”,而后退了几步,让出了位置给念空。   念空应了一声,并没有上前,将白醋放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众人还以为念空师兄要看着念安把白醋喝完再走,纷纷劝着念安。   念安含泪的小眼神瞅着对方,雾蒙蒙的视线中,那道笔直的身影依旧什么动作也没有,再一次响彻膳堂内的打嗝声后,认命似的皱巴着小脸将白醋一口闷了。   念空望着念空一口喝掉了醋,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各种精致造型的素食,唇瓣动了动,刚想说话,就被身侧几个僧人的声音打断。   “念安,你是不是不打嗝了?”   “好像是不打嗝了,到底还是师兄的方法管用。”   被几双眼睛盯着的念安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等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再打嗝后,喜色又重新覆上了脸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多谢师兄!”   旁边的僧人见念安好了,方才的好奇心又涌上来了,接着上一个话题又问了一遍:“寺中的规矩,不可擅自收下外人的东西,那女施主什么来头,你收了东西竟还无事?”   青山寺的规矩之一,不可擅自收取他人之物,如有发现违规者,少则罚抄惩戒册十遍,多则逐出青山寺。   而惩戒者一共为三人,其中之一便是念空,其二便是念无,其三便是护着藏经阁的念明。   念安此刻倒是有了几分心虚,他总不能说他是当着念空和念无二位师兄的面收下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何二人皆没有出声阻止他,但是要是把师兄们供出去,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了。   思及此,念安偷偷摸摸地瞥了眼对方,见念空师兄的面色谈定,小小的脑袋一时之间又有些猜不透师兄的心思,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好呢。   可众人明显等不及了,纷纷催促着念安,就连其他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师兄不约而同都降低了谈话声,就等着听八卦,迫于各个师兄的压力,念安慢吞吞开口:“哪个……女施主……”   站于一旁的念空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口打断了念安的话:“这些素食是我让念安收下的。”   此话一处,在场之人瞬间震住了,一个一个呆楞住,半晌,问出这话的僧人略微有些恍惚地低头看向念安,眸中带着一丝求证。   在念空师兄拦话过去后,一身轻松的念安此刻一手抓着糕点,一手抓着木筷,刚咬下一口糕点,就瞧见师兄满脸的恍惚,不由得眨了眨眼,迟疑的看着自己手上好吃的美味,随即肯定的点了点头。   “扑通”一声,那僧人手上空空如也的餐盘陡然落到桌面上。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望向念空:“若是师弟没记错的话,师兄是应是执掌寺规的,不知那女施主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竟可使念安避开惩罚?”   说罢,忽然想起念安这孩子还在这里,连忙摇头道:“当然,师弟并非是说要师兄惩罚念安师弟,只不过是好奇罢了,若是有特殊之处,我等今后若是遇见了,也可小心避讳一些。”   “是啊,念空师兄,念谈师弟说的也有里,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念空抿了抿唇,指尖下意识地往左腕上探去,不料摸了一个空,猛然想起来念珠已经被他赠与单施主了,哑然了片刻,脑海中忽然闪现过前日夜里方丈与他说的话,睫毛不由得颤了颤。   随后,一道温和且清淡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内。   “这位女施主是青山寺这么多年来捐赠银两最多的一人,对我寺的各个方便的建设皆为有恩,至于念安手里的素斋,也是女施主见其年幼,特地捐赠给念安的,还望师弟们不要将此事外传。”   “这是自然。”念谈了然,自是明白念空师兄的意思,便没有再接着谈起关于女施主的话题,只是看着念安这小子吃的如此之香,不免摸了摸他的小光头,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福气,一眼就被赠了这么些好菜,吃的倒是挺开心。”   “既然如此,念安师弟可否介意我尝尝?”   “我也来常常,给师兄我留点。”   微凝的气氛瞬间又回复如初,没一会儿功夫,念安的小身影便埋进了人堆里,半点也瞧不见了。   念安松了口气,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屁股刚坐下,身侧的念无就悄悄的凑了上来。   “师兄,那什么单施主当真是咱们寺里捐赠银两最多之人?”   念无自幼跟着念空,念空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于是便点了点头。   念无更好奇了,除了极少数的时间,他与念空师兄素来形影不离,师兄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这般想着,也问出了声。   念空轻声道:“还记的前些日子,念安将单施主领过来那日吗?”   “自然是记得的,那日怎的了?”   念空继续说:“那日便是单施主来捐赠的那一日。”   念无下意识地噢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什么,眼睛猛地睁大,好家伙,也就是说施主在那个时候就盯上了师兄吗?   所以这单施主到底是不是讨厌师兄?这要是讨厌,那这讨厌的代价可着实不轻啊,可要是喜欢……   旁人可能不太清楚青山寺前几名善人的捐赠额度,可他再不济,也算的上是一个长老的亲传弟子,隐约从长老那里知晓一些,不说别的,就单是他所知道的前五,捐赠的额度起码不少于五万两。   能伦的上第一,那得捐多少!   “嘶”念无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满目都是震惊之色,就算他们是清心寡欲出了名的和尚,对物欲极其浅淡,但这些银两却也是维持青山寺众人吃穿用度的,又怎能真的不介意。   若不是以往青山寺过于低调,也从来不学做其他寺那样到处宣传自己,就连寺中香客所执的香不仅用的是上好的,而且皆是不用花钱的。   这些年,青山寺瞧上去名声大了不少,可仍有大批需要修缮的屋舍,重新镀金身的佛像,捐赠的银两几乎除了温饱,尽数都花上去了,当真可谓是囊中羞涩。   一想到他与念空师兄随手救的人瞧着虽是个体弱多病且有些晦气的主儿,倒是没想到竟是个这般有钱的!   那……要是师兄被看上了,师兄再与那女施主多说点好话,自家这寺庙的各处房屋,金佛的修缮岂不是不愁钱财了!   在那剎那间,念无甚至觉得自己都能瞧见青山寺雄伟肃穆庄严的样子了。   “念无师弟,你在想什么?”   “想屋子……”   念空皱眉,扫了一眼念无呆愣的样子,疑惑道:“什么屋子?”   “就是你把女……”念空猛然回过神,正对上师兄疑虑的目光,思及方才的想法,心中陡然心虚起来,暗地里不由使劲删了自己几巴掌,自己怎么能这般想呢,这可是师兄!   师兄啊!你自幼景仰的师兄!   你师兄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还想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法子,改打!   眼看着对面的念无露出要笑不笑的诡异神色,敏锐的意识到对方可能在想什么不好的地方,念空的嗓音不由得降低,沉声道:“就是什么?”   念无呵呵一笑,挠了挠头,快速想着补救方法:“就是……就是……”念无的眸子一亮,接着道:“就是你什么时候将女施主的佛经理完?”   “快了。”   回答完,念空狐疑的看着眼念无,又问了一遍:“你当真只想着这件事?”   “是啊?”念无学着方才念安的模样,眨了眨眼,肯定到。   他……怎么总觉得师兄最近好像对女施主方面的事情有些敏感,以往涉及到与施主相处问题上,不都挺迟钝的吗? 第68章   六十八   前几日如同火烧的晚霞终是预告了第二日的暴雨征兆。   夏季悄然来临,窗外,如水柱一般的雨水倾盆而下,划过黛瓦,经由屋檐后如瀑直落于青石砖上,发出清脆而后混乱忙碌的击打声。   空气中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整个世界的色彩越发变得浅淡了起来。   因一滩的积水而透着影像的青石砖闲然的记录这被雨水捶打的痕迹。   就在这时,平静的积水面上陡然间被一个急匆匆的步伐踩的水花四溅,待人走后,只余下一些雨水的洼坑瞬间又被汇集而来的雨水重新填平。   “小姐,今日因忽下暴雨,夫人滞留在了镇上的府邸内,怕是要等明日再回来了,不过马车确还有一辆。”清荷同单萃儿站在窗前,担忧地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小姐今日于家中休憩一日又何妨,这般大的雨,您出去怕是没多久,全身就得湿了。”   “无妨,和尚素来信守承诺,我若是不去,只怕人家得等我一宿了。”单萃儿眉眼浅淡,跟随着夏雨而来的便是一阵困倦,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整个身子慢慢卷缩到窗边地软榻上窝起来了。   清荷见状,连忙从柜里拿出薄毯,盖住了单翠儿的身子:“小姐可是要睡会儿?”   按理来说,此刻小姐应是准备出发了,可今日暴雨,就算小姐想要走,也需推迟至雨小点再走啊,因而清荷并未多嘴多问这一句,免得小姐想起来,急匆匆冒着大雨去青山寺。   岂料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小姐,眸子忽然睁大,掀开毯子便起身,扶着额舒缓了一下困意,这才开口道:“先去准备马车吧,待我洗漱一番,我便走了。”   清荷见自家小姐这般有气无力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小姐素来不曾对任何东西抱有什么兴趣,这几天,她能明显感觉到小姐对青山寺有着不同以往的执着。   清荷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后便出去吩咐车夫阿酒去了。   临出发前,单萃儿同往常一样,一手包裹一手食盒,清荷将食盒递给小姐时,瞅见那包裹,罕见的沉默了,而后艰难出声道:“小姐,您带那些个账簿,每次空白页带走,带回来依旧是空白页,不如不带,多累赘啊。”   单萃儿的步伐一顿,面带微笑地回过头:“你家小姐不带肯定写不完,带了万一能写掉一点呢!清荷,你要相信你家小姐我。”   即便是笑着,可语气里藏不住的一些恼羞成怒,清荷察觉到后,瞬间闭上了嘴巴。   阿酒一身的蓑衣斗笠,被斜侧过来的雨水击打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他望着不远处还在说话的小姐和清荷,大声喊道:“小姐!要出发了,眼下雨水小了些许,马上又要大了,趁早要赶快走。   透过层层雨水的遮挡,传来的声音已经不大清晰了,大部分都吹散在风里了,单萃儿连忙大声应了一句,遂冲着清荷点了点头,不欲多说,接过清荷递过来的油纸伞便上了马车。   倾盆大雨中,随着一声马匹的嘶鸣,伴随着清脆的喊声,马车逐渐消失在雨中。   青山寺的一座厢房内,昏暗的房内,只余书案前摆放着一盏烛灯在燃烧着,光晕笼罩下,一张精致隽秀的脸庞于烛光中若隐若现,在黑暗中越发显得幽深的眸子内,闪烁着烛火以及一本书籍。   窗外传进来的雨声里,逐渐响起了一阵阵的敲门声。   “念空师兄?”   念空头也不抬,顺口应了一声:“门没锁,进来吧。”   “吱呀”一声,没了门的隔绝,洪大的雨声在开门的一瞬间直直地传进了室内,不过片刻功夫,便再次隔绝到了门外。   “师兄,你这屋子怎得就燃了一盏烛灯,瞧着和外面的天色都要差不多了。”   念空小心避开桌角,绕到念空的对面盘腿坐下,一边擦拭着衣摆处被溅到的一些水渍,一边瞅着这昏暗的房内忍不住吐槽。   “咱们青山寺虽说比较艰苦,但也不至于燃不起一根蜡烛啊。”说着说着,好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子忽然睁大,自顾自说道:“莫非寺中当真快没钱了,不会啊,师兄你昨日不是还说单施主捐赠了一大笔钱财吗?”   眼看念无要开始从寺内的钱财扯到伙食上,念空叹了口气,从书中抬起头,无奈道:“今日大殿上轮值人员中,你不是也在其内吗,怎的到我这里了?”   “是有我,可今日暴雨,没几个香客来,大殿前便是不需要那么多人,我就回来了。”   念无心虚地转移视线,无意中瞥到桌面上的经书,不由得一怔:“师兄还在抄写经书吗?”   念空顺着念无的视线低头看过去,点了点头,伸出手慢慢抚过书籍上因破碎而产生的粗糙质感。   “这些天,这几本经书都抄写的差不多了,再有一两日就完成了。”   “也就是说施主便可不用再来了?”   “是。”   念无松了口气,正待说什么,眼前的烛火忽地一闪,摇曳的烛光后,念空陡然站起了身,朝着窗边走去。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不见有停歇的痕迹,念空稍稍推开窗,露出一条缝隙,猛烈的风包裹着丝丝水珠卷席而来,没多久,房内的窗沿上、地板上便沾上了星星点点水痕。   烛火也不断的闪烁着,由此可见外面是何等的恶劣天气。   念无看着师兄站在窗前和望着室外的视线,也顺着师兄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这比他刚来时还要大的雨,不禁砸吧了几下嘴巴,唏嘘道:“这雨说来就来,昨日天色还热着呢,今日就起了瓢泼大雨,你说这单施主今日不会还来吧!这香客都没什么人了,施主本就不信佛,单是为了几本经书,应是不会来的吧。”   念无说着说着,手上无事又闲的无聊,将桌上的簿子拿过来,又拿过一旁的笔墨,不紧不慢地继续抄写着经书,   半晌也不见师兄说话,疑惑地抬头看去,却见师兄正穿戴着蓑衣,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便是要出门。   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很好!依旧是下个没完没了的雨。   眼看师兄就要打开房门出去,以为师兄又要去山中练武亦是打坐,连忙喊住了他:“师兄这是要去哪?师父已下了警戒,雨大期间,山中湿滑,亦容易发生沙石滑落崩塌,嘱咐寺中僧人没有要事,不可去往山中。”   此话一出,念空的身子稍稍停顿,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若不是念无紧盯着自家师兄,怕是也看不出来,正以为师兄将自己得话听进去了,还没松口气。   就听师兄丢下一句“去林中走走便回来”,便推开了门,消失在声势浩大的雨中。   “哎……”念无刚发出一个音,人就没了,不禁哑然。   他来的时候,师兄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师兄忽然要出去了,沉思间,忽然想起来,他方才念叨了一句单施主。   师兄……他不会是因为听到这话才出去的吧……   这么大的雨,单施主应该也不会赶这么远的路跑这里来的吧!   可是,按照之前与单施主相处的几日来看,她不像是会被这大雨阻拦的样子……   念无思及此,脸色瞬间耸拉下来,望着不断从窗口缝隙处迸溅进来的雨水,心中不断的祈祷佛祖,单施主千万不要来!   这厢,念空冒着雨,穿行而过,直奔着竹林的方向前去。   此刻,他心中想法如念无一样,希望此刻单施主并没有来到青山寺。   方丈明确说了寺中僧人如无特殊意外情况,尽量不要往山中走,可随他越靠近山林,却发现有不少的师兄弟正从那个方向赶回来。   诧异间,忙拦下一个师弟,询问道:“雨势极大,方丈已告知尽量不要出门,为何此处聚集这么多人?”   那僧人本是低着头急匆匆往回赶,这雨下的让人心生烦闷,忽被一人拦下,刚想训斥一番,抬头一瞧,却是念空师兄,连声问了句好,这才开口答道:“师兄有所不知,今日这雨下得实在是大,林中土地疏松之处,不少沙石从崖边滚落,伤了不少崖下过路的路人,我等正是要回去拿上些伤药和些许油纸伞,好去救治路人。”   那人说完,停顿了一会儿,见师兄不说话,默认为师兄是无甚问题了,刚想要走,却发现师兄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并没有泄力,反而紧紧地抓着,不由得好奇道:“念空师兄可还有什么问题?”   念空这才回过神,闻言,连忙松手,摇了摇头,目露歉意:“没什么问题,你先去忙你的吧,待我事毕,便过来帮忙。”   “那师兄,我就先走了。”   “好。”   他曾送了两回单施主回牛家村,牛家村去往青山寺的途中并不经过位于另一侧山崖下的羊肠小道。   因而在听闻是崖下出了事后,不知怎的,忽然松了口气,而后便是一阵懊恼,作为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此刻竟有一丝庆幸,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不过平日这个时候,单施主早就来了,此刻还没来,想必今日是不来了。   他曾与施主约定,自查阅经书以后,施主不放心的话,可每日来此监守他们,以免动了手脚。   此刻,施主违反约定的行为,好似为他心中卸下一道沉重的枷锁,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想到方才山崖下被伤到的人,正准备掉头去取房中的伤药下山时。   一抹身着玄色海棠烫金底纹抹胸襦裙的身影执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紧接着,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伴着雨声传入耳内。   “念空师父莫不是在此候了我许久?怎得衣袍都湿了不少?” 第69章   六十九   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姑娘,念空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单施主虽是这样说,他可知道对方不过是见他诧异,故意这般说的而已。   与之想必,他好歹穿了一件蓑衣,又撑着一把油纸伞,即便这般,他的身上也阻挡不住击打而来的雨水,下摆处确确实实湿了不少。   可单施主自己,仅凭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大大方方站在这狂风暴雨下,一身玄衣虽看不出倒是湿透了多少,单从那一头沾了些许水珠的青丝看上去,便知单施主怕是好不到哪去。   方才迈出一步的步伐缓缓收回,念空透过雨帘望向对面笑意盈盈的姑娘,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问:“施主可信佛?”   一见面,对方不仅不急着让她赶紧躲雨,反倒是在大雨中询问这等莫名的问题,单萃儿脑中快速思索着,眉眼不动,保持着微笑,过了片刻,望着对面在雨中仍是同青竹一般挺拔修长的身形,模糊的容颜,忽然笑道:“原来不信,此刻倒是有些想信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念空并不感到意外。   他微微颔首,并未多问,只道:“虽不知施主到底是为何前来,但此时雨势庞大,林中并不安全,您可随我去藏经阁中。”   单萃儿有些愣怔,点点头,刚想答应,忽然想到了带来的食盒,迟疑道:“那小女带来的这盒糕点,不知藏经阁内可否食用?”   念空的视线随着单萃儿提起的动作落到她所带的食盒上,食盒上的水珠清晰可见,正缓缓的顺着木盒的边缘线一滴滴地往下流淌着。   藏经阁内的确未有明确说明禁膳食,可眼下,最要紧地并非是这件事……   就在念空迟疑的时候,雨不仅没有变小的趋势,反倒是正以一个缓慢的增长趋势,越发的密集,高速的降落地面的水洼处,再迸溅出极大的水花,一圈涟漪还未漾起,便被更多的雨滴打断。   念空顾不上再考虑其他,垂着眸子避开对方的视线,犹豫了一瞬间,方才开口道:“去藏经阁不急于一时,小僧观您身上此刻怕是有所不便,若施主不介意,可随着小僧前去香客所在的厢房,将这些湿了的物品好生安置一下,避免受损。”   单萃儿一愣,还未想明白,便见对方忽然垂着脑袋,视线也躲开了她,下意识的以为身上有什么不便之处,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外衣已经湿透了不少,这才明白他话中何意。   虽是玄色,但是此时天色本就昏暗,即便是湿透了也不会看的很明显。   她没想到念空竟然能察觉到这一点,唇角的笑意陡然一僵,而后悄然露出来一抹浅笑。   “那便有劳念空师父了。”   念空没说话,领着单萃儿便来到了香客所居住的西院。   西院内的布置同寺内风格基本差不多,都属于质朴无华的类型,四面分布的屋子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茂密的古树,院落墙面上爬着不少藤蔓,其上点缀着些许紫色小花。   此刻因为暴雨,青石砖上不断掉落被打下的紫色小花,沾湿了一地。   念空就近寻了处屋子,站在屋檐下,冲着身后的单萃儿示意:“单施主可在此间屋内整修片刻,小僧便在此处候着,施主若是有什么需求,喊一声便可。”   单萃儿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推门进了去。   屋内的布置朴素简单,一张硬板床,一套桌椅,一张木质山水屏风则将两者隔开。   除此外,便是一座衣柜立于墙角。   单萃儿将桌面上的蜡烛点燃,打量的同时将身上的包裹和食盒放下。   随手拔出头上的发簪,一头秀发倾泻而下,单萃儿摸了摸湿漉的发尾,便循着衣柜去寻手巾,打开后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些被褥,手巾之类的倒是没有。   单萃儿望着除了被褥再无其他的衣柜,脸上不由得有些尴尬,迟疑了片刻,慢慢踱步走到门口,小心地开了个门缝。   一身苍青色僧袍的身影背对着房门笔直的站在屋檐下,屋檐下口可供躲雨的地方并不小,即便如此,那道身影也只是勉强躲避屋檐上笔直下落的雨帘,他与身后的房门之间还隔着不少的距离。   听到动静,念空也并未回头,只问道:“施主可是有什么需要?”   单萃儿笑了笑,将门缝拉大,彻底将门打开后,轻声回道:“屋内并没有手巾可供擦拭,劳烦念空师父为我寻一块手巾。”   “除了手巾,可还有其他什么需要的。”   “唔…”单萃儿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自己,又往屋内撇了一眼,随即道:“那念空师父可否为我借一套外衣,小女身上的……”   话还没说完,念空忽然出声打断:“施主不必与小僧说这些,小僧这便去将这些东西拿来,还请施主于屋内稍等片刻。”   说罢,也不等屋内的回应,就执着伞大步离去。   单萃儿双手环臂,倚在门边上,好笑的看着对方远去。   不过一会儿,便陷入了沉思。   她……方才好像看到念空红了耳朵。   这……算是害羞了吗!?   雨仍是没有不停歇的下着,没完没了的雨声此时在她听来,倒是有了些额外的趣味。   心中好像是被雨滴击打着,跳动的厉害,收敛不住的兴奋让她忍不住轻轻地哼出了一曲小调。   心情甚好的她没忘记这是香客的院落,免得其他人瞧见,哼着小调,不慌不忙的将房门关起来。   另一头,步伐匆匆的念空走到半途,方才想起来,这寺中就连男客的衣物都没有,更别说女客的衣物了。   寺中压根就没什么适合单施主穿戴的衣物。   在雨中,内心挣扎迟疑了片刻,脚步慢慢的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   念无已经离开了,桌面上的簿子倒是被掀到了最后一面,念空匆匆扫了一眼,发觉最后最后一本经书已被全部抄写完。   没来及多想,念空随手在衣柜最底下寻了一件数年前的僧袍后,又拿了一块干净没用过的手巾快速离开了。   “扣扣…”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单萃儿把嘴一闭,从椅上站起,快步走向门口,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赫然站着捧着衣物的念空。   似是没想到她开门开的这么快,念空的一只手手还半悬在空中,维持着敲打门的姿势。   单萃儿刚想打声招呼,话还没出口,怀中忽然被塞进了一套衣物,下一个瞬间,门就忽然被人从外面“啪嗒”一声关上了。   茫然间,一道低沉的嗓音隔着一扇门飘进了屋内。   “寺中并没有准备香客的衣物,这件僧袍是我…是我数年前的旧衣,已清洗干净,若您不嫌弃,可先暂时…暂时套在身上。手巾夹在了僧袍中。您可暂时先用着。”   平淡的语气中说的有些结巴,还带着些许急促,活生生得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   单萃儿愣愣的应了一声,而后退到了屏风后换衣。   屋内的悉悉索索声音不断响起,在单萃儿特意放轻的动作下,几乎接近于无声。再有窗外的不断的雨声干扰下,若不是有烛光闪烁,寻常人压根察觉不出房内有人。   可念空毕竟练了多年的武,五感本就比其他人敏锐,这点声音与他仅仅只是隔了一扇木门,耳中传来的声响不说清晰,起码也能听个大概。   念空只觉得站在此处,整个人浑身不自在。   方才单施主开门的瞬间,猝不及防便一眼看到了对方的散着头发的模样。   不同于第一次在野外林中遇见的披头散发,当时单施主因失血,面色苍白无力,头发更是凌乱不堪,浑身上下除了泥水便是干涸的血迹。   而方才的单施主,一头干净柔顺的秀发微微沾湿,紧贴脸颊,白皙透亮的肌肤上晕染着点点红晕。唇色润亮呈浅粉。   发上低垂下落的水珠落入脖颈处,顺着肌肤,滑过锁骨,引入衣内。   念空紧紧抿着唇,眸光望着前方的雨帘和地面上被打落下的小花,试图将其记入脑海中,驱赶方才的那些记忆。   第一次觉得他的记忆力以及视力是一种妨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轻缓的脚步声踏着雨声传来。   “多亏念空师父借衣了,我已穿戴好,念空师父也不必如此避讳。”   念空闻言这才转过身,单萃儿这才发觉对方藏青色的僧袍上或多或少沾上了不少的水珠,被沾湿的布料颜色明显比其余地方的颜色要深。   尤其是身前,水渍也比其他地方要多。   “施主,穿着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单萃儿望着念空即便转过身,也始终低着头的模样,眸内一暖。   “念空师兄为我寻来的衣袍甚好,虽不至于合身这一说法,但并未大多少。走动起来倒也是方便。”   这是自然,念空在第一次无意中将旧衣套在单萃儿身上时,就知她的身形应与他数年前差不多,回房拿衣物的时候,便是同样寻了件和当年差不多的衣物拿了过来。   他自是不会对单施主说实话,只是应了一声,说:“念无怕是已经在藏经阁内候着了,施主便随着小僧走吧。”   说罢,又递过一件蓑衣,一把油纸伞。   “雨大,防止施主被溅湿,还是将这些穿戴上再走吧。”   单萃儿接过,一一穿戴上。念空这才领着她重新迈进雨中。 第70章   七十   自念空师兄与单施主约定每日下午约在藏经阁内见面后,只要不出意外,二人就会按照约定到藏经阁内候着施主.   可今日师兄要去雨中溜达这事暂且不提,关键是临走之时也没说到底来不来,念无有点摸不透师兄的意思。   待在师兄房内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来看藏经阁看一眼。   外头下着暴雨,藏经阁内倒是一个香客都没有,仅仅只是点了少量的几排蜡烛,烛光也没有以往那般明亮。   念无将身上的蓑衣斗笠安放在门口处,进去溜达了一圈,除了今日轮值藏经阁内的几个师弟,愣是找不出另外一个人。   从几个师弟口中得知今日没有香客来过,师兄也没来过后,如猜想的一般无二,正准备乐滋滋地回房休息时,门口冷不丁忽然传来了念空师兄和女施主的交谈声,硬是将他准备跑路的步伐给停下了。   “藏经阁内藏书众多,为避免书籍沾上了水气,这些湿了的蓑衣等物于此处脱下放置木架上即可。”   “多谢念空师父提醒……”   二人说话间是背对着念无,念无眯着眼朝二人看去,一高一矮,足足差了一个头,倒是施主身上的衣服怎得看上去那么眼熟呢?   待二人将身上的蓑衣脱下,转身后,念无这才看清这二人的穿着。   圆润的眼眸登时睁大,面色陡然僵硬起来,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一股震惊之色逐渐浮现在眸内。   女施主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僧袍,但还是能看清这僧袍是青山寺弟子独有的藏青色,一头秀发简单的用一根木簪别起,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望着自家师兄时,眸光微暗,不知再想什么阴谋诡计。   而自家师兄一无所知站在女施主旁边,一身藏青色僧袍,头发同样也是用木簪竖起,明明是寻常的穿着,可……可偏生站在了女施主的身旁,这……这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更何况!这些年里,寺里较为节省,寺中是没有多余的僧袍的……   女施主身上那件旧僧袍是哪来的!?   还被穿在了身上!   念无抖索着手,小心吞咽下口水,凑到师兄身旁,连忙拉着师兄走在施主的身后,颤着尾音小声问道:“这这这,这女施主身上穿的僧袍是何人的,怎的被女施主寻到了,还穿在了身上!”   念空瞥了眼面前东看细看打量的单萃儿,不知不觉与他们之间落下了不少的距离,沉默了会儿,这才同样以小声回道:“单施主来时,身上皆被雨水打湿,这才……”   念空话还没说完,就被念无一阵惊呼打断,   “打湿了?这般大的雨,怎的不自己备一套衣物过来,这要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会遭人误会……僧袍是借来的吧,哎呀,借什么不少,怎的就把僧袍借出去了。”   念无说这话并非没有道理,青山寺也会有专门晾晒衣物的地方,众人的僧袍都一致,聚在一起怕寻不出自己的衣物,因而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僧袍上做上记号。   念无自己便在衣物的袖角处用针线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无”字,而念空的则是在衣领处绣了一片黄豆大小的青竹。   念空见念无罕见地唠叨了不停,心中同时还带有些许不自然,因而并未打断念无的念叨,仍由念无拉着,沉默的听着。   待觉得念无念叨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解释时,被念无拉住的衣袖忽地一重,紧接着,身侧那道声音猛然停住,疑惑间,那道声音倏尔发出一声奇怪的腔调。   “师兄,单施主身上那件僧袍不会是你的吧!”   念无抖抖索索的抬起手指,趁着单萃儿不注意,指向了对方因侧身而露出的后衣领,内侧赫然绣着一片小青竹。   面对念无师弟的一惊一乍,又因看着单施主穿着自己衣着在寺中行走,本就觉得怪异的念空此刻沉默了,甚至还有些莫名异样的被侵略感。   就好像是在自己无比熟悉,充斥着自己气息的东西里,忽然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东西,赶不出去,只能小心避免让它沾染更多的气息,奈何总是做出与之相反的行径。   念无见师兄不说话,只顾着傻愣愣的看着施主衣领内侧的小青竹,脑袋一转,除了小青竹,还能看见脖颈处露出的一些肌肤,面色大惊,连忙抬手遮住了自家师兄的眼。   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光一亮,随即松了一口气:“师兄,咱们寺中是不是还有人模仿你绣小青竹?我记得师兄你绣青竹的位置都是在正前方的衣领内侧啊,怎的这件僧袍的小青竹跑到了后方?”   念空略微低头,对上念无纠结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数年前,青竹纹样确是在衣领后方。”   所以说,师兄这句话等于是承认了这件僧袍是他的!   再联合之间师兄说的,女施主淋湿了衣裙,也就是说,此次不同于之前施主落难时,迫于一条命,再加上他当时不断念叨,师兄才肯拿出早已不用的旧衣给施主。   此次,师兄是自己主动借出去的?   念无的脚步一滞,不可置信般张开了嘴巴,刚想说什么,就见单施主忽然停住了脚步,随后转身朝着自家师兄问道:“今日,念空师父两位还是去四层吗?”   下一瞬间,耳侧就传来了自家师兄的回答:“今日并无什么香客,施主您于此处随意寻个空处便可。”   念无看了师兄一眼,默默地闭上了嘴。行吧,这事确实得师兄做主。   单萃儿朝着周围看去,确实如念空所说,空空如也,空着的书案多的很,她亦不想还要费力气爬个四层,对念空口中的安排甚是满意。   于是,冲着念空点了点头,寻了处有窗的书案便直接盘腿坐下,顺势从袖中掏出从包裹内拿出来的账簿,就这么摊在桌上。   而另一头的念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师兄跟在单施主的身后,落座于她的对面。   念无耸拉着身子,一点一点的跟着挪到单施主的另一边坐下。   单萃儿学着念空姿势,努力挺起胸膛,端坐着,觉得看上去应该稳住许多后,注意到对面落在账簿上的视线,疑惑中又带有一丝沉重,见状,眉梢不自觉地扬起。   这神情,莫非以为我手中这本册子又是哪个孤本?   看来倒是个喜爱经书之人。   思及此,她将账簿合上,托在手上朝前探去,抬眸冲着对面的人莞尔一笑:“此物乃是家母予以小女需要完成的任务,念空师父可要看上一看?”   湛蓝色的封皮,一个指节的厚度,算不得厚,但也算不上薄,而蓝色封皮上大大的两个账簿二字占据了大半个视线。   念空收回目光,落在对面笑得如同得了什么趣事一样兴奋的人身上,抿着唇,耳后根逐渐涌上燥意,他想,幸而单施主坐于他的对面,不会看见自己这失态的一幕。   那握着账簿的手纤细白嫩,与蓝色相映衬,视觉冲突更为明显,让人禁不住想往那上面看。   那手的主人见念空没有回应,又抖动了几下账簿,发出书页滑动空气的声响。   念空猛然回过神,捏着袖中的念珠不断摸索着,继而缓缓摇头,唇角慢慢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倒是小僧失态了,误认为施主今日所带来寺中的书册亦是经书,方才视线有所唐突,还请施主见谅。”   温和慈悲的笑容,眸中浅浅的笑意仿佛是看着芸芸众生,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单萃儿收敛了笑意,收回手,随意应了一声便陷入了沉默。   窗外雷声渐响,伴着瓢泼大雨,阁内一闪而过的昼亮将二人的面容毫无展现的显示于对方的瞳孔内,飞舞的青丝随着一股疾风陡然散落于肩,垂落至身下的坐垫上。   木簪也顺势滚落至一身藏青色笔直的人身侧。   “啪嗒”一声——是木簪撞击到桌腿所发出的声响。   昼亮后,仅靠着微弱的烛光,阁内再次陷入暖黄色的光晕中。   念空迟疑地看着对面散着一头青丝的貌美姑娘,弯下腰拾起那根木簪,镌刻着祥云纹样的木簪中央此刻有一道裂缝逐渐蔓延其身,怕是不能再用了。   “念空师父可是捡到了那木簪,可否交于小女用以束发?”   单萃儿有些尴尬,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束发能力竟如此之差,在厢房中学着清荷往日的做法,将头发往脑袋上绕上几圈,发簪一插将其固定后,竟然就这一阵风,就给吹跑了。   这披头乱发的模样竟还被念空瞧到眼底去了,多丢人。此刻她恨不得念空从未跟着来此处,至于念无,与她又无甚关系,将乱发看了去,她亦没有什么损失,更别说念无现在一直埋着脑袋了。   无奈之下,只能垂着脑袋,胡乱抓起头发,固于掌心,耐心的等了半晌,也不见对面有所动静,颇为奇怪的抬起头看去,还没看个清楚,眼前倏然伸过来了一只手。   掌心上托着一根祥云木簪,单萃儿连忙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干干净净,没有碰着地面上的灰,簪身线条流利,并无损坏之处,倒是个好运气。   毕竟,方才的那一道撞击声,她也听见了,好歹没坏,不然她总不能顶着这一头青丝到处在寺中乱晃啊。让人瞧见了总归对青山寺的影响不好。   可……她不擅长束发,这要是再掉……她觉得她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念空沉默着看着单萃儿拿着木簪久久不动,似是在端详什么,摩挲着念珠的动作越发得慢了。   几息过后,那散着发的姑娘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束起了发,念空在她动手的时候,则快速闭上了眼,心中不停的默念着经文。   沉寂的藏经阁内,念无在单萃儿开始散发的那一刻便埋下了头,念空此刻也闭上了眼,一时间,只有束发引起的布料摩擦间产生的声响和窗外的雨声。   在忽然显得有些微妙的氛围内,这两者声音更是如同放大了好几倍充斥在念空的周身。 第71章   七十一   单萃儿将头发竖起,没了头发干扰视线,视野内总算是可以看清东西了。   念空闭着眼的模样就这样尽数入了她的眼中,单萃儿微微一愣,竟是不知念空是何时闭起的眼。   这避讳模样显然是因她而起,虽说她希望他们二人能尽可能的相处久一些,但却并不乐意因自己缘故耽误到念空的事。   雀跃的心思渐渐的平淡下来,她望着念空桌面上的经书,眸中不禁闪过懊恼,见念空仍然闭着眼,轻声提醒道:“小女已梳妆完毕,两位师父可睁开眼了。”   闻言,念空拨弄念珠的动作一停,耳畔此刻只有风声,雨声,唯独没有从对面传来的动静,这才缓缓睁开眼。   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歪歪扭扭被一根木簪固定于脑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仍然还能看见有几缕秀发披散于肩上,念空顿了顿,刚想开口提醒一二,就见单萃儿身侧的念无像是受惊了一般,颤着唇瓣,指着单萃儿头上的发簪支支吾吾个不停。   “你你你……”   一个激动,连前缀的称呼都忘了,念无瞪大眼珠子,使劲盯着女施主头上的木簪祥云那块的一个小凹坑,那快锥形的小凹坑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摔坏的,可他记得他当初摔坏的不是师兄的簪子吗,什么时候这簪子还长了腿,跑到女施主的头上了。   单萃儿被念无这动静弄得一头雾水,不知为何方才好好的念无此刻怎得一脸惊色地看着自己,察觉到念无落在自己头上的视线,茫然地伸出手朝着头上摸去。   可她才束起头发,脑袋上更是连一样饰品都未曾戴上,除了木簪便是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念无又为何做此模样?疑惑间,单萃儿也问出了声。   “念无师父可是觉得小女有哪些不对之处?可是惊扰到了您?”   “施主您这簪子……”   念空见状,脸色一僵,暗道不好,急急忙忙出声打断了念无,:“念无师弟不可无礼!”   被厉声打断的念无一个结巴,下意识的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这才发现素日温和吞吐的师兄此刻眸光凌冽,见他望过来,便摇头示意,念无立马明白了自家师兄的意思,连忙将嘴闭得紧紧的,念空的眸光肉眼可见缓和了些许。   这两师兄弟之间暗地里的动静,单萃儿半分也没有察觉到。   只是看着念无说到一半就住了嘴,连带着她心中的疑惑更甚:“簪子?簪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念空踌躇了片刻,这才说话,将单萃儿的注意力从念无身上转移过来:“簪子并无什么问题,只是念无师弟见施主平日穿着打扮所用材料皆为不俗之物制成,因而见施主今日用了这等朴素粗糙之物,感到诧异罢了。”   单萃儿闻言摸了摸脑后的簪子,入手触感华润结实,更是谈不上粗糙,虽是疑惑,但仍笑道:“何谈诧异,我自幼喜爱出去游玩,为了躲避家中寻来的家仆,更是落魄的穿着打扮都上身过,更何况青山寺的木簪触手圆滑,打磨得极好,一星半点的粗糙质感都不曾有过。”   念空闻言,唇角挂着笑,如荡在春风里的一抹暖阳,只是浅浅地笑着,并不说话。   单萃儿只当对方默认了这一番话,却不曾料到这簪子聊着聊着还能引来念空对着自己笑这么久,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被这么一双含笑温柔的目光看久了,就连素来厚脸皮的单萃儿都忍不住脸色发红,连忙轻咳一声,打断这莫名奇妙忽然而来的气氛,冲着对方点头示意后,连忙低下脑袋算自己的账簿去了。   念空见此,悄无声息地轻吐了一口浊气,唇角的笑意收回,面色逐渐恢复沉静,低头查阅起念无抄写的最后一侧经书。   紧抿着嘴巴的念无暗暗地瞅了眼单萃儿脑袋上的簪子,心中默默吐槽:青山寺本就不富裕,哪来多余的钱财用在一个简单的木簪上,寺中除了他二人,其他人都光着头呢,也用不着簪子。   他脑上的簪子就粗糙着呢,还不是因为施主发上的簪子是师兄的,师兄自己的簪子都被他自己重新亲手打磨过,自然不同于普通的木簪。   可惜了,他想要师兄打磨后的簪子想了好久了,可惜师兄也就那么两根轮流替戴的簪子,给了他,师兄就没有了替换之物,眼下竟是给了单施主。   说罢,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朝着自家师兄看去,巧在念无刚好坐在念空的斜对面,亦能看清师兄身上所戴着之物。   这一瞧,果真是让念无给猜对了,此刻师兄脑袋上别着的哪里是什么木簪,不过是一只细长的毛笔罢了。   看这毛笔成色,八成就是藏经阁此处书案上的笔。   念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默默的瞅了眼互相低着头的二人,目光落在师兄紧握着佛经的手上,脑中灵光一闪。   只怕……师兄是为了佛经,怕惹得施主动怒,不得已得讨好单施主吧!   思及此,念无不由得有些同情自己这师兄,而后转过脑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身下的软垫往一边挪了挪,试图离二人远些。   免得到时候师兄把自己赔进去了不说,还把他给搭进去了。   三人心思各异,不知不觉中就没了声音,雨滴击打在窗沿上的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从窗外传递过来,让人的心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中忽然夹杂了数十道凌乱且急匆匆的脚步声,而这数十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听得也越发得清楚。   “快!快将人抬进大殿内!”   “好生看着,仔细小心点前路,免得将人摔着了!”   “砰”的一个巨响,伴着几道惊呼声,一道斥责声随之响起:“说了几遍了,仔细着点儿,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快快快,赶紧起来。”   而后又是一阵低弱的交谈声,尽数藏进了雨中,隔着一扇木窗,听的并不真切。   待单萃儿放下笔,竖起耳朵正准备再听的时候,便又是消失不见了,透过窗上的一层油纸看去,模模糊糊,只能略微借着外面的天色隐约看的见一些晃动的影子,瞧着既是像人影,又是像树影。   单萃儿心痒难耐,就好像是习惯了看热闹的人被丢进了需要安静的环境内,无奈下保持安静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有热闹可瞧,却碍于种种原因,始终有一层隔阂挡着,看不见,也听不见,让人恨不得有双透视眼和千里耳去看个尽兴,听的尽心。   这等好奇之下,手中这账簿自然是没了心思去看,单萃儿放下笔,阖上账簿,抬头欲向念空询问一番。   忽然发现念空和念无二人似是听不见一般,念无依旧不急不慌的看着经书,念无也是趴在桌上握着笔,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纸上轻点墨痕。   诧异间,不由地望向站在门口处守着门的两个和尚,却见那二人分别跪于佛像两侧的蒲团上,相对而跪,双手合十,两片唇瓣上下翕动,似是在默念着什么。   反倒是她在这其中显得有些异类了。   单萃儿不解,想问,可联想到从李花儿那探听到的消息,这青山寺若为皇寺,必然有不可告人之处,又怕今日这事事关青山寺的秘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自找麻烦,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罢了。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身侧的这二人看在眼中。   念无瞥了眼拿起笔,翻开账簿,低头又开始看账簿的单萃儿,颇为不解的冲着自家师兄使眼色:这单施主这一会儿停笔,一会儿动笔的,是个啥意思?   念空望着师弟朝自己使劲儿挤眼睛,嘴巴费力地往身侧努去的模样,本就只能算清秀的人,此刻面目扭曲,是个人看上去都会觉得甚是丑陋。   额上的青经隐隐凸显出现,念空颇为无奈的看着念无,置于身侧的手轻轻朝着念无挥了挥,示意其收敛一下自己的神情,恐他吓到了旁人。   念无见状,后知后觉想到师兄得讨好单施主,不自觉地敛了面上的神色,安安分分拿起笔,埋头便开始作画去了。   还是不打扰师兄讨好单施主了,他还是安静点儿好!   念空的视线从念无身上收回,想到单施主方才的举动,再联想到之前从窗外传进来的声音,便知晓单施主的举动是为何。   说实话,单是之前短短的几次与单施主相处,虽说单施主行为举止皆为世俗中闺秀的典型的模样,并无特殊之处,可在第一次遇见那个小郎君的时候,他便知道对方并非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无论是品行,胆量怕是非常人所能及。   眼下虽不知对方为何看上去这般拘谨,亦不对她心中所惑寻求答案,可她时不时望向模糊的窗外的举动,便是已经告知了他,她其实并没有放下心中的好奇。   念空抬眸直视对面时不时出神的妙龄女子,不久之前的不自然依然在这不断的雨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中消散,他看着单萃儿,温声道:“施主可是对此前嘈杂的人声有疑惑?” 第72章   七十二   “念空师兄知晓?”   单萃儿没想到念空会注意到自己,出口的那瞬间都不自觉地带了些惊讶的语气。   “青山寺坐落于山中,一侧紧靠着崖边,夏季时常有暴雨侵袭,雨势过大之际,陡峭的峭壁上总归会被雨势击落下数十颗石头,崖下往来的人员车辆也总会因为躲避不及导致受伤。”   “所以,方才的动静是寺中僧人将那些受伤的人抬上来的动静?”   念空微微颔首,继而侧过头,朝着方才引起躁乱声响的地方看去,温和的笑意中,眸中似是有一丝厌倦一闪而过。   时刻注意着念空的单萃儿一愣,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念空……作为一个自幼长在寺中的和尚,谈及这等天灾所导致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会有厌倦之情产生?   “师父您莫非是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人受伤?”   这才如此谈定?   念空摇了摇头,轻笑:“天灾又岂是凡人所能预测的,世间福祸亦由天,由人自己所定,往来行者倘若今日不经过此处,天也未下如此暴雨,那么他们也不会受伤。”   “这些小僧皆无法预测,不过是寺中师弟所告知于我罢了。”   单萃儿说出话后便知不妥,却见念空并无轻视之意,反倒是一本正经的阐述,也跟着一起笑:“常人道,青山寺的灵验程度可谓是让人不惜行走数千里,也要来此验上一验的,看来是常人将青山寺想的过于神话了。”   “青山寺能得此信众,皆由我佛在,于小僧等人看来,青山寺不过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寺院罢了。”   这话说得一脸的认真,若不是单萃儿从旁人的嘴里知晓这事儿,只怕还当真是信了他。   意识到念空不愿意多说,她也没接着往下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趁机提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一件事。   “小女与念空师父今后只怕因经书这一事儿还要见上一段时间,你我二人总是自谦,听久了总归是有些奇怪,若是念空师父不介意,直接唤小女萃儿即可。”   单萃儿停了停,视线时刻注意着对方,见其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试探道:“小女见念空师父年岁亦不算大,似与小女的一位哥哥差不多,总叫您师父,听着也有些奇怪,不如就省了师父二字,直接唤您念空可好?”   念空闻言,望着单萃儿的眸子愣了神,清澈通透的茶色瞳孔内是如往常一样的笑意,如轻柔的水波在心尖上缓缓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可细看而来,微缩的瞳孔内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青山寺的门规较于其他寺院本就是算严厉的一方了,亦不允许寺中僧人与旁人关系密切,不说女子,单是男子也是如此。   此等称呼虽是小事,可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免不了一顿斥责,即便他为方丈的嫡传弟子也不例外,此事对于单施主的名声而言,也是一件祸事。   他不明白单施主为何忽然有这念头,到底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想必家中长者从未和单施主说过不可随意将闺名告知陌生男子的重要性。   念空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缓缓摇头,眼前那双眸子内的光亮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不少。   “为何不行?”单萃儿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和尚不好拐,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她还没开始动手动脚呢,只是改一句称呼罢了还这么难!   念空张了张嘴巴,尽量忽视对面似是有些奇怪的视线,说:“青山寺的门规已定,小僧等人不可随意称呼香客的名讳,还请施主见谅。”   单萃儿了然地点了头,随即在念空的话中抓住了一个漏洞:“也就是说,念空师父你不可唤小女名讳?”   “确实如此。”   “那念空师父就不必唤我名讳了,只要我唤你念空便好。”   “这……”念空迟疑地看向一旁恨不得将脑袋缩到地上埋起来的念无,素日里他一旦与旁人这般说,对方自是明白何意,便不会向他献殷勤。   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说法的,关键是门规中也并未有相关的条例——禁止让旁人直称寺中僧人法号。   默默躲到一边,避免被师兄他们波及到念无察觉到自家师兄的目光,面色一僵,硬着头皮抬起脑袋,顶着身侧单施主“真切”的目光,装似茫然地看了看他们二人,余光中瞥到师兄桌面上的经书。   心中直念阿弥陀佛,猛地闭上了眼,狠狠地点了点头,而后不待自家师兄反应,下一瞬间,立马又将脑袋埋了起来。   心中为师兄暗暗向佛祖祈祷,一边不断认同着乡镇上说书人所形容的蛇蝎美人。   单施主不好对付!   就在念无胡思乱想之际,整个藏经阁内忽的又一闪,一阵轰鸣声陡然间在耳边炸开。   雷声甚至比之前所听到的更为响亮,炸的耳畔都忍不住有些许耳鸣。   窗外的雨下的越发的大了,明明是白日里头,天色却黑的可怕。   雨水撞击在青石砖上,树叶上,屋檐上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回响,似是要发出不甘的怒火一样。   单萃儿从惊吓中回过神,立即探出手捂住了耳朵,缓了片刻,那股嗡嗡嗡直响的声音才逐渐消失。   不过……雷声会导致这么强烈的反应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念空,却见念空面色微微沉重,脸上也没了方才的笑意,眉尖紧紧地蹙起,唇色在这昏暗的烛光下显得越发的苍白。   “咔擦”身侧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单萃儿扭头看去,掀翻在一侧的书案旁,一道瘦长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直奔着门口而去。   正是念无,在雷声传来的那一瞬间站起了身,快速跑出了藏经阁,冲进了雨里。   不知何时起,门口那两名僧人此刻也不见了人影。   单萃儿敏锐的意识到什么,猛的朝着窗外的方向看去,灰色的阴影笼罩着薄薄的油纸窗,此刻就连一开始的树影都瞧不到了,唯留下一片暗色。   她愣了愣,迟疑道:“方才的动静怕是不只有雷声那样简单。恐怕……”   恐怕是崖上本就松的石头滚落而下所发出的声响。   按念空不久前所说的话,此刻崖底不仅有受伤的行人旅客,还有前去救人的寺中僧人也在那里。   念空停下转动手中的念珠,顺着单萃儿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倏尔轻声道:“此事与施主并无关系,施主在此安心坐着便是。”   并无反驳之意,也就说她的猜想是真的!   “那方才念无师父是去……”   “嗯,师弟去了山下。”   “那方才门口那两个僧人也是去山下了?”   念空微微颔首,低低的应了一声。   “念空不去山下助上一臂之力吗?”   “寺中僧人众多,此刻应大多数下了山,并不需要小僧,若是紧急情况,自会有人前来传唤于小僧,施主不必忧心。”   那声音说到此处,顿了顿,在单萃儿好奇的目光中,带了些许不自然的语气又道:“更何况,施主您还在此处,小僧也不可独留下您一个人在此处。”   单萃儿噎住了,环顾了四周,偌大的藏经阁一层,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周围也是昏暗的可怕,若不是窗外还存有些许余亮和眼前的烛光,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夜闯藏经阁了,   而门口处那几盏亮在佛像前的数十盏长明灯此刻也被尽数熄灭,那是方才念无开门瞬间,袭进来的狂风将其吹灭的。   时不时响起的雷声和窗外的暴雨,致使昏暗的屋内此刻寂静的可怕。   此时只有她们二人,相对而坐,除了这里的几盏灯烛,放眼望去,几乎接近于黑暗。   昏暗,与陌生男子独处的环境,轻易的将人的恐惧无限倍的放大,可单萃儿并不恐惧黑暗,反倒是让她略有些疲惫的身体有了放松的困乏感。   她趴在桌面上,脸颊一侧紧贴着光滑的桌面,桌面上传来的冰凉让温柔的肌肤一下子受了刺激,连带了她的脑子也清醒了很多。   她半抬眸,松懒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仰视的关系,她能轻易地看清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内所有的情绪。   即便她一如反常,毫无形象的趴在这儿,那双眸子内仍无一丝一毫的变化,好似对她有这样的举动毫无意外。   “你……不觉得我此刻行为有所不妥之处?”   念空闻言,被她忽然间的提问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垂下的眸子下意识的看过去,不复端坐时的大家闺秀温婉知性的模样,也不同于师弟趴在桌上的毫无形象。   柔软的身体如若无骨一般紧贴在桌上,半睁的桃花眼在烛火的映衬下,慵懒的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睡去。   美艳不可方物,也难怪佛经中将其视作一戒之一了。   念空只是匆匆一扫,便快速的收回了目光,只道:“寺中并无有规定不可趴于桌上。”   了然之中的回答。   也是……之前几次遇见念空时,哪次不狼狈,想必自己邋遢的模样早已熟记于心了吧。   单萃儿有些懊恼的扭过头,余光中忽然瞥到陷入黑暗之中的长明灯。   不久前她在长明灯上看到的名字于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眸光定住,缓缓坐起身,忽地问向闭着眼打坐的念空:“长明灯熄了可还需燃起?”   换个了文案~ ? 不影响内容 第73章   七十三   念空睁开眸子:“施主为何有此疑问?”   单萃儿歪了歪头,下巴轻抬,“只不过是瞧见佛像前的长明灯熄了,念空你不需要将其重新点燃吗?”   出口的语气随意调侃,丝毫不带有生疏感,仿若老熟人一般,面上尤其淡定,甚至还冲着他笑了笑,眼里尽是如花一般绽开的笑意。   念空的身子一滞,顾不上单萃儿突如其来的亲昵,立即扭头看去,佛像前的数十盏长明灯此刻暗淡无光,深深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施主,容小僧失陪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念空快速起身,大步朝着长明灯的方向前去。   单萃儿眨了眨眼,伸出手拖住腮,饶有兴趣的看着忽然变了个性子一般的念空。   方才即便是谈到崖下有人会因落石击中而消亡的生命,念空除了脸色刚开始有些泛白后,依旧淡定如初,倒是这数十盏长明灯,竟叫他如此急切,让单萃儿倍感意外。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么对生命带有漠视的人也会在乎死去的人吗?   一盏一盏的长明灯在念空的手中逐渐重新亮起,那个颀长的身影每走过一处,一束微弱的光晕便随之亮起,将清俊的男子笼罩其下,边缘处似是变得朦胧,亦不真切。   就是晃得眼睛有些酸涩,单萃儿眯了眯眼,脑中仅是一瞬的迟疑,双手便撑住桌面,轻巧地站起身,悄然无声地走到念空的身后。   “这么多盏长命灯,念空你一个人可不知要点到什么时候了,可要我来帮个忙?”   身后的吐息轻飘飘的滑过脖颈,传入念空的耳内。   单萃儿惊讶地发现,念空的脖颈侧面光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还是第一次见念空有这种反应,诧异间一时忘了男女大防,刚想要探出手去摸,就在触及的那一刻,眼前的人影一晃,摸了个空。   “施主若是想要帮忙,可否去另一头逐个将长明灯点燃。”   念空垂下眸子,指尖握着火折子,轻轻的从灯上点过,青色的火苗燃起,微弱的风刮过,摇曳间,火苗逐渐变成了暖色。   暖黄色在漆黑的瞳孔内慢慢浮现,同时,也遮掩住了眸底的神色。   单萃儿眉眼含笑,倒是没什么意见,应了一声后瞅了瞅周围的灯火,朝着念空伸出了手。   视线里忽然闯进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掌心白嫩,不过指尖上隐约似有薄茧,确实如猜测的那般,不像是寻常的大家闺秀。   念空只是顿了顿,迟疑将手上的火折子熄灭,递到面前的掌心上。   单萃儿握紧火折子,收回手:“那我先去去了。”   念空颔首,待察觉身侧没了那气息,方才微微抬眸,目送着单萃儿远去,心也慢慢静下来,唯独脖子那侧仍是感觉有那丝气息存在。   沉默的探出手抚了抚脖侧,待那股异样消了下去,才收回手重新去寻了个火折子。   这边的单萃儿慢悠悠的点着长明灯,眸光扫过各个长明灯上的细纹布上的文字。   她记得她昨日来时,应该是看到了母亲的名字。   但是…到底是哪一盏呢?   “这些年来,青山寺所供奉的长明灯尽数在这里了吗?”   “据小僧所知,青山寺自建立以来,除去主人家不再供奉的且收回的,还有达官贵人的,基本上这里的长明灯便是全部了。”   单萃儿若有所思的站于一处崭新的长明灯前。   旁人的细布纹上基本都是用墨写出的字迹,眼前这一盏垂挂其下的细纹布上却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字迹。   愿郎君世世顺遂,与心爱之人共赴白首之约。   署名……林玉夕。   同时,那是母亲的闺名!   单萃儿的目光缓缓从布条上往上移动,这盏如同莲花绽开一样的长明灯中央,微弱的烛火跳动着,摇晃着,刻在灯烛上的字迹也露了出来……   霍竹卿……   单萃儿唇边慢慢吐出这几个字,这个名字从未听母亲提起过,霍这个姓氏到是听起来有些耳熟。   她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长明灯的供奉能持续几年?条件又是什么?”   念空缓缓放下火折子,抬头看向单萃儿,却见单萃儿在一盏莲花样式的长明灯前驻足不前,明暗的光影交辉相映,让他无法看清对方的神情。   他的视线停留在单萃儿面前的长明灯上,面前好像又浮现出一位女施主祥和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来:“只要主人家愿意,长明灯可一直供奉至主人离世前的最后一刻。”   这是他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条件是什么?”   “十两金一年。”   单萃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十两金一年,上无封顶,只要施主愿意,便可一直在此供奉此长明灯。”   念空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单萃儿听懂了。   十两金,足够一家普通老百姓吃穿不愁生活几十年。   这里的一盏长明灯竟需十两金!?   她有些愕然:“素来听闻青山寺素朴至简,为何长明灯竟会如此昂贵?”   单萃儿看向周围的灯盏,只有少部分的灯盏仍保持着崭新的样式,大部分则是因时间久远的缘故,已经破损了不少。   “小僧说的是施主您面前的这一盏长明灯,这盏长明灯周围的则是百枚铜钱一年。”   单萃儿不解:“差别何至于如此之大?”   “供奉长明灯之人的选择罢了。”念空不知何时起走到了她身侧,望着眼前的长命灯叹道:“普通百姓人家供奉一般只求个我佛庇佑,逝世之人的在天之灵。过了个三四年便会撤销长明灯。”   “亦有不少达官贵族,富足世家为了颜面选择供奉,他们选择的便是十两金的长明灯。”   “那……”可她在这里并没有看到那么多的莲花样式的长明灯啊。   “达官贵族又岂能让长明灯置于藏经阁的一层厅堂内被众人围观,他们的长明灯都被妥当安置于另一处。”   “施主,你面前的这一盏不过是少数的特例罢了。”   单萃儿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可否告知这其中原因?”   念空闻言摇了摇头,伸出手将其周围的长明灯逐个点燃,开口说道:“此事有关施主的隐私,小僧即便知道,也不便告知于您,还请施主见谅。”   说罢,他已将这周围的几盏长明灯点亮了,正要迈步继续将其他地方的长明灯点亮之时,衣袖忽然被一股力道扯住。   他停住脚步,身子一僵,低头看去,藏青色的衣袖被一只素白的手紧紧拽住,那素白的手腕处同样落着藏青色的衣角。   相迭在一起,说不上的怪异。   念空一愣,身后更为浓郁的馨香味仿佛能随着这一触碰传递到自己身上,他连忙合上火折子,就想要将衣袖从对方的手中抽出来。   但…茫然的发现,他好像抽不出来!   “施主……”   “若我说,供奉这盏长明灯的主人是我娘呢?”   窗外的雨声不知不觉中小了很多,光线逐渐从窗外透了进来,室内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念空僵着身子,垂下眼眸,望着那不过刚刚及他肩膀高度的女施主,抬置于半空的手一时间僵硬在半空。   他的衣袖上已经没了那只紧紧抓着他的手,可他的腰间则被一双手臂缠住,宽松的衣袍被那双纤细的小臂勒出精瘦的窄腰。   那是单萃儿见他要走,情急之间,身体要比脑子动的更快,没多想,双手上前一抱,哪知道念空就这么容易被她给抱住了!   此刻还有点蒙!   念空只觉得整个人似是要熟透一般,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脑子也停止了运转,就这么僵硬在对方的双臂之间,迟迟没有动作。   直至忽然感觉到身前腰腹上好似……被摸了……一把?   一股痒意直向着四肢传去,酥麻的异样感觉让念空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在单萃儿看不见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羞恼。   同时,也快速回过神,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伸出手就要掰开腰间的那双手。   因着女子的缘故,匆忙之间,他仍是放轻了力道,本以为极其容易就可以松开的那双手,手劲却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诧异至极,猛的低下头看去,这才察觉她的手被他的手完整的覆盖其下,他的手亦将她的手包裹其内,触及的细腻肌肤毫无遮挡,就这么紧贴着他。   仅有的几次肌肤相触,皆是在他们二人不经意间,虽说上次野外林中,为了性命,不得已被对方紧贴着,可那次,其中的一方是昏迷状态,眼下,却是清醒的状态!   念空的觉得他被单萃儿触及的地方快要烧起来了,不得已,他暗暗使劲,加深了力道。   结果……仍然松不开…!   无奈之下,他压着声音,低声提醒:“施主……”   单萃儿可丝毫不知晓一向隐藏的力气就在刚刚被念空发觉了,脑子蒙圈中,头顶上忽的传来一声极轻的低沉嗓音,   下意识的回了一声。   “嗯?”   “可否松开小僧?” 第74章   七十四   松开?松开什么?   单萃儿大脑短暂的浮现出这一抹疑问,在念空轻声提醒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两只爪子正死死的箍着人家小师父的腰,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好像还摸了几把来着。   饶是再厚脸皮,也禁不住这尴尬,她连忙收回了手,抽回手的同时,仰着脑袋下意识地去看念空的反应。   这一看,又是一怔。   念空背对于她,露出修长有型的脖颈,因对方低头的缘故,脖颈后凸出的骨节就这么暴露在她的面前,只要触手就能抚到,而如玉一般的耳朵此刻红的彻底。   身子恐怕也是僵硬得厉害。   真是可爱!   单萃儿边想边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却忍不住被那红的似要滴出血一般的耳垂吸引住,忍住上前搓弄一番的冲动,克制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离了一定的距离后,又过了许久,视线中的那抹鲜红才渐渐消退,回复了原有的白哲。   二人维持了这般的姿势好半晌,就在单萃儿站的腿麻想要寻个地儿坐着,继续询问有关母亲的事时,面前的人忽然转过身,低着脑袋,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念珠。   就在单萃儿疑惑对方为何不出声时,就听对方开口:   “施主,可是想问您面前的这盏长明灯?”   “是,这盏长明灯的主人是我娘,我想,我应该有资格询问吧?”   念空没有提及方才的事,单萃儿感到意外的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若是念空真要计较起来,自己虽是无心之举,但一时半会儿内恐怕念空也会为了避嫌而与她断了这经书约定。   没了之后的往来,念空又时常关进竹林里静修。只怕他们二人缘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想想,单萃儿就是一阵懊恼,同样的,她也怕念空会因此事,与她心生芥蒂,从而得不到关于母亲这盏长明灯的消息。   念空得了肯定的答复,眉尖微拧,心头一闪而过的诧异短暂的压制住了心尖儿上的酥麻感。   他走过去,抬手将位于供台上的长命灯拿下,捧于掌心,递到单萃儿的面前,垂眸注视着看着长明灯发愣的姑娘,哑声道:“许玉夕许施主是您母亲?”   方才借着烛光只是大概看了眼,此时被念空捧于掌心送到她面前,半臂的距离,如此之近,让单萃儿看个了彻底。   她于家中曾见过母亲亲手所书写的信件,字迹于这蜡烛上镌刻的这三个字一模一样。   灯烛周身甚至还有莲花纹样的雕刻,她下意识的想要抚上去,指尖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望着那摇曳的灯火却又停住了。   灯火下,那莲花的花瓣线条密密缠绕着整个烛身,托举着暖色耀眼的火光,精致尤美,不难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她没回答念空所问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足足十两金的长命灯所用的蜡烛本身也是这么精美的吗?”   念空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的心神尽在长明灯上,看不到他的动作,遂温和出声道:“青山寺只售卖长命灯的灯盏和供奉之物,蜡烛自也是售卖的,但青山寺并无镌刻后的蜡烛,许施主会在每一年的一月里一次性送来十二支蜡烛,这便是其中一支。”   单萃儿愣了愣,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念空可知道这盏长明灯在这里供奉了多久?”   念空看着单萃儿茫然中似又透着不可置信的模样,顿了顿,迟疑道:   “听寺中老人所说,应得有一十九年了。”   “一十九年……”单萃儿凝视着眼前的长明灯,喃喃出声。   她过了今年十月便满十六了,十九年,是一个比她还要大上三年的数字。   “母亲……每年都来吗”   “每年十月初十,会来寺中斋戒三日。”   十月初十,亦是她的生辰。   “是吗,每年都来啊……”   “据小僧所知,往年以来,只有少数几次的缺席。”   她想,也难怪从前在她生辰时,母亲极少出现,竟是来了这里,守着一盏亡者之人的长明灯。   从未从母亲嘴里听过的人名,却在这里守了青山寺十九年,亦被母亲……守了十九年!   霍竹卿…究竟是谁?   那么她与父亲,在母亲眼中,又算得了母亲的谁?   愣神间,一阵风拂过,面前一暗,长明灯在一剎那间熄了烛火。   单萃儿猛的睁大了眼睛,望着暗淡如死寂的长明灯,猛的抬头看向始作俑者,素来含情的桃花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急切和慌乱。   “你…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把母亲的这盏长明灯灭了!”   念空熄了灯,见单萃儿露出的神色,面色一僵,刚想说什么,忽感掌心一空。   单萃儿竟是直接拿走了长明灯,将其置于一侧的供台上,一只手快速的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就要朝着烛芯点去。   即便如此,念空仍能察觉到对方忍不住微颤抖的手。火折子上的小火苗随着主人的颤意,不断摇晃着。   他虽不知对方为何忽然会变得如此慌乱,可眼见火折子上摇曳的火苗就要灼伤她自己的肌肤,连忙伸手从单萃儿的手中夺过了火折子。   所幸此番施主心不在焉的状态,并未握紧火折子,顺利的将其从她手中抽走。   火折子离手的那瞬间,就见单萃儿似是无力般顺着桌沿一路滑到了地面,发出一响重重的跪坐声。   念空沉默的看了眼跪坐在地面上失神落魄的姑娘,面色本就比寻常人白皙了点,因之前淋着些雨水的缘故,再加上此刻心神受到刺激,越发显得苍白无力。   他站在单萃儿面前,踌躇些许,终是拿过供台上的长明灯,蹲在单萃儿的跟前,将长明灯轻轻放在对方面前的地面上。   见其目光怔怔的盯着长明灯,念空心中叹了口气,盘着手中的念珠,目光复杂的看着二人面前的长明灯,这才缓缓开口。   “小僧并不知晓霍竹卿是谁,也不知许施主又是何人,他们于青山寺而言,只不过是一场关于长明灯的交易对象罢了。”   “许施主曾叮嘱过,如若有朝一日,她的女儿来了这里,并且发现了这盏长明灯,那么小僧等人自此便可熄了这盏长明灯,青山寺今后同样也不必供奉这盏灯,若是她的女儿愿意,希望让其女儿带回交由自己。”   念空说完,单萃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未曾想到母亲会有想到她。   “那么……若是我不愿意带回去呢?”   念空只是将长明灯重新捧在手里,用那双澄澈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并未说话。   寂静的藏经阁内除去窗外的淅沥沥的小雨声响,耳畔只余留下念空单手转动念珠所引起的摩擦碰撞声,一道道清脆富有规律的律动声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似要与这声响逐渐重合,一点一点变得平缓。   半晌,她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长明灯,看着这上面雕刻着的陌生名字,敛了敛眸光,伸手出朝着身前颀长的身影探过去。   “既是母亲的吩咐,还是由我带回去吧。”   念空眼眸微微一弯,眸子泛起一丝笑意,将手中之物递过去:“有劳施主了。”   单萃儿低着头,沉默着接过。   念空侧过身子,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微微一笑,随后缓步走到窗边,撑起窗户,一滴两滴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在地面上的水洼内漾起一圈涟漪。   他双手合十,轻轻的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单萃儿指尖轻轻的抚摸着烛灯身上的纹理,出神间,耳畔忽然传来念空的一句“阿弥陀佛”,她下意识的顺着念空的视线看过去。   不知何时起,昏暗如夜的暴雨时分已经停歇,风夹杂着水汽的清醒空气从鼻尖吹拂而过,扬起了从耳畔垂下的几缕青丝,从眼前划过。   同样也吹动了两人的僧袍,相似又不相似的僧袍下摆被风揉成同样的起伏褶皱。衣袍间那久违又熟悉的皂荚味终是弥漫出来,   她轻嗅着这清新的味道,注视着念空,清隽、柔和,如春风柳絮一般温暖,干净!   心中微微一动,唇边缓缓绽开了一抹笑意。   在念空看不到的背后,是一抹绻谴如月光一般,覆满清冷却温柔的茶色瞳孔。   同样的,还有隐约显露出来的志在必得。   她看着窗外被暴雨击打落了一地的枝头野花,出声提醒:“雨已停,念空不去看一眼大殿上受伤的人吗?”   念空闻言,缓缓摇头,转过身子朝着书案走去,唇瓣轻启:“若是有重伤者,亦或是有不幸死者,寺中规定会有僧人带领一小众人祈福超度,若是无事,那边不会来喊我。”   单萃儿捧着长明灯,跟在念空身后走向自己的位置,接话道:“如今雨已停,也就说,寺中并无重伤者,更甚者,寺中也可能没有人受伤!”   念空颔首:“施主聪慧。”   单萃儿笑了笑,放下长明灯,重新执起笔,目光落在对面桌上的破损经书上:“念空说笑了,若是聪慧,我又怎会一下子买了如此之多的破损经书。”   调侃自我的熟稔语气仿若面对的眼前之人是个相处多年的好友一样。   之前因事出有因,未来得及顾上,此刻安静下来,猝不及防听到了这般的语气,让念空一呆。   不久前的拥抱似是又要浮现到脑海里。   他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经书,忽的开口:“施主送来的经书已尽数查阅完,确是孤本无疑,且这几日小僧与一众弟子皆已抄写完毕。”   “所以即日起,便可不用再劳烦施主冒着如此危险来往于山中了。” 第75章   七十五   单萃儿一愣,旋即陷入了沉默,她看着桌面上方才还被他翻动的破损经书,眉尖轻拧,口中带着一丝犹疑,甚至是不确定:“莫非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是她方才无意中过于亲近的举动让他害怕了?   念空没提及此事,还以为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话的意思……是让她不要继续来了?!   “并非是施主您的原因,这几册经书确实已经抄录完毕。”   察觉到对方落在书册上的目光,念空顿了顿,捧起经书站起身走向对方。   经书轻轻的落在单萃儿身前的桌面上,抬手将其推至她的手侧,他说:“小僧暂时只带了这一册经书过来,其余三册我稍后去取来。”   单萃儿望着眼前的经书一时之间有些哑然,她随意的翻了翻,便察觉出不对劲,她送经书来的时候,经书破破烂烂,不少内页已有了裂痕。   现下,破损严重的内页已被一点一点的顺着裂痕粘了起来,整册书页顺滑,压的平稳。   由此可见,看书之人对它的爱护和珍稀。   “这书可是念空你所修复的?”   充满赞许和意外的眼神毫不避讳的直视自己,本应是一种单纯的欣赏,可偏偏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   眼波流转间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念空后退几步离了些距离后,跪坐于软垫上,指尖轻缓地转动念珠,着看窗外树梢下滴落的雨滴,平复下心静,轻声道:“经书修复一事并非全由我完成,不过是一些借阅的师兄弟们瞧见了,自发修补罢了。”   “佛法甚妙,我佛于世人而言,经书便是他们的语言,但凡为僧者,素来都得有一颗敬爱佛法之心。”   “修补经书一事,本就是身为僧者的职责。”   单萃儿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她并不信佛,她没有信仰,同样也不能理解念空他们对佛的崇敬。   却也能知道这世间有不少如她父亲一般疯狂到恨不得与佛常住的地步。   她低头沉思了片刻,目光顺着对方因侧过脸而格外凸显的下颚线划过,缓缓下落至对方不断摩挲的念珠上。   同样颗颗圆润的珠子,光亮如新。   她腕上的这一串念珠倒是随着岁月的更替,已经不在泛着光泽了。   她说:“我倒是有件好奇之事还望念空师父解答一二。一般来说,常人自愿遁入空门,不是穷困潦倒者,便是对红尘没了念想,也失了欲望的人。”   单萃儿轻笑道:“不知道念空师父是哪种?亦或是有我什么没有说到的地方?”   对此疑问,念空只是沉默地转动着念珠,澄澈黝黑的眸中似是闪过什么。   她看不清。   半晌他才道:“既是选择了身为僧人,无论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便是由不得后悔。佛门中清静平淡,能给予他们一份容身之所,也是佛的慈悲。”   单萃儿一愣,她本是想试探试探念空对青山寺的执念到了何种地步,没不想得到了这般模棱两可,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在二人谈话间,天色逐渐阴沉。   在沉默间,念空忽然出声道:“时辰已不早了,这天色恐怕不久之后,还会降下一场雷雨,施主先在此候着,容小僧先行告退,将余下三册经书带来。”   单萃儿点了点头。   念空见状,微微颔首,便起了身欲走。   不妨起身之际,单萃儿喊住了他。   “念空,你可等一下?”   语气里似有些尴尬,以及…不自在?   念空身形一滞,转过身子不解的望向那端坐在书案后的姑娘。   漂亮白皙的脸蛋上挂上了一抹微笑,一向温婉的浅色的茶色瞳孔内浮现出局促的神色。   “施主…可是有要事需吩咐小僧?”   “那什么…”单萃儿想到要说出的话,心中就一阵尴尬,索性闭上了眼,直言道:“听闻念空师父乃习武之人,不知您内力如何?”   念空虽不知施主将他喊住究竟是为何事,仍是乖乖的回答道:“尚可。”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猛的一睁眼,眸中溢满了惊喜,丝毫不见方才的尴尬之色。   念空茫然间,就见单萃儿扯了扯身上的僧袍,冲着他便是笑:“我倒是可以回家,就是我来时穿的好好的,回去时换了一身僧袍,家中长辈也不知会怎么想,定会责罚于我。”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也不管念空是何表情,继续道:“念空既然有内力,还请念空帮我一个忙,将我衣物烘干可好?”   烘干?   念空闪过今日施主的那一身玄色襦裙,精致俊朗的脸顿时一个窘迫。   连忙摆手:“这怎可…”   “为何不可,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知道,我若是穿着这一身出去,可难免会给青山寺招来闲言碎语。”   单萃儿眨了眨眼睛,果断搬出了青山寺,这三个字一出,果然见其脸上的动容,随即厚脸皮,继续胡扯:“如此一来,我方才所说的法子岂不是对你我都有利?”   “烘衣之事,必不能为外人所知,我的衣物都还在厢房之中,当然,若是你介意,我可在此候着,你先去厢房内,将我衣物烘干了,我再去更衣也是可以的。”   念空犹豫了会儿,拧着眉头,抿了抿唇,果断出声:“还请施主在此之中候着,待小僧取了经书便去。”   “好。”   单萃儿眯了眯眼,望着对方走得有些凌乱的步伐,没忍住轻笑出声,待察觉那身影一个踉跄,连忙克制住笑声。   直至眼前没了那道身影,笑意才逐渐收起。视线移向一侧的长明灯上,望着那三字,陷入了沉思。   夹带着凉意的风从窗外透进来,拂过窗沿,抚过青丝,也略过趴着桌沿面朝莲花灯烛,昏昏欲睡的美人。   话说这一头,念无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从大殿回来,准备回房休息的路上,途径师兄的房门口,无意中瞥到自家师兄的门露出了一条缝隙。   念无挠了挠头,又看了眼天色,这还未到戌时,施主那么早就回去了?   师兄一向不喜欢旁人擅自进入他的卧房,素来都喜欢把房门关的紧紧的。   怎么师兄今日这么马虎,进去了连房门都忘了关上。   好在他看到了,想着便欲将房门关上,却在关门之际,余光透过门缝,半个人影也没瞧见,不由得疑惑。   人呢?奇怪?   身侧经过的弟子见此,好奇一问:“念无师兄这是要寻念空师兄?”   念无转了转眼睛,偏头看向他:“师弟可是知道念空师兄去了哪?”   那弟子指了指弟子院口,摇了摇头:“方才瞧见师兄手里捧着几册书,急匆匆的从那出去了,并不知晓师兄要去哪里?”   “急匆匆?”念无目露狐疑。   “是啊!”弟子点了点头,见念无怀疑自己,脸色陡然涨的通红。   “就…就是那里…出去的。”   念无面色一僵,见吓到了新来的小弟子,连忙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轻咳道:“我知道了,那什么,我先去忙了,方才大殿前累了吧,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说罢,顺手将念空的门一推,一溜烟跑回了房中。   至于施主回去的想法早就在听到念空抱着书册离开后就烟消云散了。   自家师兄什么性子,他不知道啊!保准又抱着宝贝经书讨好施主去了。   总归不会是为了那妖精一般的美色!   殊不知他那为人正直的师兄此刻正在那妖精待过的厢房内,而且也确实是为了施主而去,不过不是因为经书,而是因为……淋湿的衣物。   昏暗未曾点灯的厢房内,只余两扇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用以照明。   念空抿紧唇,将怀中的经书妥善放好在桌面上。   他从未踏入过青山寺留给香客所居住的厢房,同样的朴素。却不知道这厢房内还会有股清香淡淡弥漫于鼻间。   外间干净空旷,一眼扫过去,就知这里没有施主的衣物。   他蹙着眉,眸光看向屏风,半透的屏风隔断,隐约可以瞧见其后的家具轮廓。   半晌,他方才缓缓挪动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朝里间走去。   随着愈发往走,鼻尖的清香也逐渐变得浓郁,直待屏风后的景象尽数出现在面前,绕是不断克制着默念清心咒的念空在那一瞬间,脑子顿时空白一片。   床榻之上,零散的丢弃着数十件薄如蝉翼的内衬绸衣,一件玄色襦裙则大大咧咧的盖在其上。   甚至……从那襦裙的底下,他甚至能瞧见一条红色的细绳连接着一块绯色就这么明晃晃的露了出来。   这些衣物,无一例外的便是沾满了水汽,可以清晰的看见迭放衣物的被褥上晕开了一滩水渍。   念空只觉得脑子频频作响,随着绯色快速覆盖上清隽的面容时,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他答应应下此事,无非只是以为施主只会有一件外衣罢了。未曾想到,施主身上几乎全湿,留下了这么多件。   当真是荒唐,这些贴身之物怎可随意让陌生男子触碰!   顾不上羞意,沉着脸的念空刚想迈步离开,转瞬间,似是想到什么,念空的额角忍不住泛起一条青筋,不断的凸显着。   他记得他拿给施主的只有一件外袍和一条手巾,也就是说,施主此刻身上恐怕是也只有一件外套和巾帕!   思及此,念空欲迈出的步伐生生的一顿,僵硬着身子,索性闭上了眼,探出手,朝着床榻摸索而去。 第76章   七十六   若是用内力烘干,需用手抚过布料的每一寸。   念空闭着眼,抿紧唇,指尖一点一点的触碰着布料,丝滑冰凉的丝绸质感从指尖传递至大脑,鼻间尽是从衣物上传来的淡淡熏香味。   伸出去的指尖忍不住轻颤,蜷曲手指,如蜻蜓点水一般只是触碰到了,下一刻立即收回了手。   鼓起的勇气在收回手的那瞬间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内心挣扎了片刻,想着内里尚未着里衣的单施主,这才又大着胆子探出手去。   湿润的布料随着他一点点的触碰,逐渐变得干燥。   若是有旁人在场,看到此景,只怕会惊愕大骇。   身着藏青僧袍的人,面容俊秀,身形颀长,此刻紧闭着一双眸子,侧坐于床榻边沿上,微拧的眉间和紧抿的唇使得此俊秀儿郎看上去如临大敌一般。   浑身充斥着温和内敛的气质的人,指尖却不断在抚摸着女子衣物的每一寸,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细长的青筋随着手上的动作若隐若现。   本是抚摸转动念珠的手,此刻却仍由绯红的心衣占据了这双手。   动作间,腕间缠绕的佛串古朴,沉重,镌刻着佛的纹路,却因松散,尾部不时从手腕上滑落,在念空不曾注意的时候,数次陷入手掌下的衣物之间,转瞬间,又随着动作,起起伏伏,摩擦着底下的衣物。   庄重的佛家之物此刻陷入红尘之中,倒是无端产生出一抹怪异,违和却又处处透出刺激之感。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逝去,烘干的衣物也越来越多,布料上的熏香在衣物干了之后,越发的明显。   单萃儿若是在此,便会发现这个平日里内敛的人,即便沉着脸,面上的绯意也逐渐控制不住的蔓延至脖颈,额间甚至隐隐冒出了些许汗珠。   他手上的动作也紧跟着加快了不少。   待念空烘干手上一件内衣后,在被褥上摸索了一阵,没有再寻到衣物后,紧绷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   秉着记忆中厢房的布局,仍闭着眼从衣柜中寻了一块备用的床套,将烘干的衣物尽数困扎在床套内。   念空这才睁开眼,望着眼前略微有些鼓囊的床套,重重的长吁了一口气。   总算是……将单施主吩咐的事办完了。   而后,拎着包裹,拿过桌上的经书,扫了一眼桌角处摆放的食盒,身形顿了顿后,而后顺手拎着食盒一并出了门。   门仿佛是一道分割线,出门的剎那间,清爽的空气携着凉意的风一瞬间便将他团团围住,房内淡雅的花香,暖意顷刻间远离了周身。   念空愣了愣,竟是觉得有些恍惚,方才进房不过一刻的时间,却仿若呆了许久,如今被这风一吹,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   身上的燥意逐渐降了下去。   待他看到趴睡着的单萃儿的那一刻,面上已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他轻轻的将包裹和经书等物放在单萃儿身侧的书案上,回了自己的位置落座,目光下意识的从单萃儿的身上扫过,幸而僧袍向来厚重,衣领也紧束于脖颈,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奈何念空虽是聪慧,到底没接触过女子,更是不曾想,紧束于脖颈紧是相对他而言,女子身子想来比男子纤弱,体格更不能混为一谈。   陷入昏昏欲睡中的单萃儿隐隐感到身侧有动静,鼻尖有那么一瞬间嗅到了一股令人熟悉的带着清香的皂荚味,她迷迷糊糊的想,应是念空回来了。   忍着乏意,撑起桌面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她看着不知因何缘故躲闪着她视线的念空,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瞧,嗯……整整齐齐,并无不妥之处。   还不待她问出声,念空便抢先一步说道:“单施主的衣……东西,小僧已尽数拿了过来。施主可瞧瞧还有什么东西所遗漏的。”   猝不及防的话让单萃儿一愣,她狐疑的看了眼念空,却见对方并无什么反应,好似方才那一停顿只是她的错觉。   她看了眼身侧的包裹——不是她带来的,那就只可能是念空给她的。   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从念空躲闪的眼神中,她也猜到了是何物,倒是不曾想到素来对男女之防看的极淡的念空此刻竟然会不敢看这些东西,眸子不由得弯起。   望着这般罕见的念空,心中的恶趣味陡然冒了出来,她佯装检查行李,指尖在念空带来的包裹上慢慢划过,余光中瞥到念空看过来的目光,似乎有些紧张。   心中了然一笑,指尖陡然离开了包裹,轻轻的叩击了几下桌面,清脆的声响随着单萃儿陷入沉思的神情中,一声一声的撞进念空的心脏。   误以为是单施主后知后觉起了恼怒的心思,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他什么都没看,眼前之人忽然抬起了头,蹙着眉看向他。   “倒是有一件东西,念空拿错了。”   念空垂下眸子,脑中快速的搜寻着方才在厢房内所看见的东西,却是一无所知。   单萃儿笑着看着对方,见其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开口询问自己,终是忍不住从唇中泻出一声轻笑。   顶着对方茫然的视线,她拿过一边食盒,起身走到对方的身侧,俯下身子,将食盒落在念空眼前的桌面上。   “这个食盒里的东西本就是我为念无师父和念安小师父准备的,您将其带走赠与他们便是,至于食盒,便不用还我了,我府中并不缺食盒,若是我每回都要拎着食盒走,岂不又是累赘。”   见念空似有拒绝之意,她又笑:“本就是我叨扰了这段时间,这又并非是贿赂,只是一些素食点心,我的一点心意罢了,即便这样,念空也不收下吗?”   念空迟疑了半晌,点了点头,避开了她的笑意璀璨的桃花眸,不经意间落到了对方的衣领处。   对他而言,刚好能束紧的衣领,穿戴在对方身上,纤弱白皙的脖颈四周竟还余下不少空荡,若是比她个高之人往下看,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些肌肤。   白皙的肌肤刺眼异常,脑中瞬间闪过之前念无说看到了衣领处的标记,当时还未反应过来,此刻却忽感荒唐。   脸色又禁不住微沉,可此事并不怪于施主,是他没有料想到,也没有问清楚,导致施主在此无缘失了清誉。   在单萃儿看过来的瞬间,他脸色一僵,立即移开了目光,落到了食盒上。   单萃儿倒是不曾注意到念空的反应,只是见念空同意收下了食盒,便满意地拎着自己的包裹又回到了念空身侧,环顾了四周,没有一处隐蔽地地方,不禁问道:“此处可有便于更衣的地方?”   念空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倒是有一处,施主还请跟我来。”   说着,便起身领着单萃儿经过层层书架,来到了一处暗淡的角落。   身前是用青砖砌起来的墙,身后则是摆满了书籍的书架。   单萃儿东瞧瞧西瞧瞧,愣是没有寻到有什么门的模样,余光默默的扫了一眼前方抿着唇的念空,惊愕之下,心中罕见的浮现出一抹羞涩。   念无不会是想让她在这里更衣吧。   “此处……”   单萃儿刚开口了两个字,就见念空伸出手往前一推,一道暗门陡然出现在眼中,入目的则是门洞后的一片漆黑。   密道??   “这里会有几层台阶,施主您小心脚下。”   念空轻声说着,头也不回,便迈步向前走着。   单萃儿惊讶间,顾不得多想,抱紧手上的包裹,小心的跟在念空的身后。   待二人尽数进了去后,身后的门便悄然阖上了。   单萃儿的视野也瞬间陷入了黑暗,不过这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见前方的念空燃起火折子,将室内的蜡烛一一点燃。   单翠儿这才打量起周围,暗淡的岩石洞穴,同厢房内一模一样的床榻,桌椅,耳侧还响有清晰的流水潺潺声响。   天然的洞穴壁龛上,摆放这一盏盏烛灯,书籍。   明显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单施主于此处更衣便是,小僧于外间等候。”念空双手合十,轻声道:“施主您换下的衣物丢在这石桌子上便好。”   说罢,也不待单萃儿回话,便抬步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离,直至听不见后,单萃儿这才忍住心中的好奇,放下包裹,换起了衣物。   只是更衣间隙,仍是仍不住好奇,念空既然愿意将她带来这里,想必此处并非是什么秘密场所,可这里又是住着谁呢。   干净整洁,若不是那床榻上还有一层迭好的被褥和蜡烛燃烧所留下的烛印,她差点就以为此间没人住了。   这个疑惑在出门见到一脸平静的念空时,还是惹不住问出来了。   念空看着从里间走出来的姑娘,玄色襦裙,飘逸的裙摆于走动间晃动,白皙的肌肤于玄色的衬托下越发晃眼。   包裹着施主的衣裙就在不久前还被他抚过每一寸,不过片刻的功夫,方才还在手上的衣裙紧贴着那道曼妙的身子。   心中控制不住的羞意和剧烈跳动的心脏彷佛响彻在耳边,走神间,乍然听到对方的话,连忙稳了稳心神。   “并非是什么隐蔽之所,藏经阁内偶有值日之人会歇息在此处,这道暗门不过是为了防止香客误闯入罢了。”   他没告诉对方的是,寺中的人大多不喜洞穴内的阴暗和潮湿,所以并没有人愿意在内休憩,反倒是他图清净,经常去,久而久之,那处洞穴便成了他专门所休憩之所了。   让施主进去更衣,也不过是心中的愧疚和歉意驱使。   单萃儿见念空不愿多说,了然于心,是怕还有什么不可说明的缘故,因而并未多说什么,拎着自己带来的账簿,冲着念空行了个礼。   笑道:“我既已更衣完毕,便不打扰念空了,家中小厮还在寺中门房中候着我回去。”   念空俯视着矮了她一个头,笑意盈盈的姑娘,抿了抿唇,轻轻的点了点头,迟疑道:“施主今后若是有什么难言之处,亦可来寺中礼佛清净,此番小僧便不送了。”   单萃儿点头,眸中笑意如同雨后的太阳一般温和又耀眼,看得他一怔。   “小女今后自然会来礼佛,到时,还指望佛祖能替我排忧解难呢。”   说罢,也不等念空有响应,最后扫了眼念空有些愣怔的表情,唇角泛着弧度,心情甚好的离开了。 第77章   七十七   距离那一日从青山寺回来,约莫又过了十日。   此前林夫人所留下的账簿,在单萃儿的拖拉下总算是在截至日期的前夕上交了过去。   单萃儿趴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饶有兴趣的望着窗外在树下拿着网兜往树上扑的小厮丫鬟们,耳边不断响起清荷念念叨叨的声音。   “小姐啊,这都十日了,您整日要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这榻上,就连账簿都是在这榻上写完的,您该动动了!”   单萃儿眯了眯眼,侧过身子一把拉过清荷,坐起身,随手捏起边上的桃花酥喂进了清荷的嘴里。   在清荷一阵呜呜呜的吞咽声中,淡定的躺了下去:“这些天越发热了,室内起码还有个冰鉴用以乘凉,外头可是热个不行,清荷你一定不忍心将我丢到外面,汗流浃背回来的,为了不让你担心,也省的跟我出去流汗,我还是躺着避免消耗体力为好。”   清荷咽下桃花酥,心头琢磨一会儿,有些感动,又觉得有些不对,视线扫过自家小姐慵懒的似乎又要睡着的模样,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小姐这哪是为她着想,分明就是不乐意动!   还拿她当借口!   清荷的脸陡然鼓起来,想着前不久,夫人派人过来吩咐她让小姐出去多动动的话,就是一阵羞愧。   前几日被小姐忽悠,连着十日都让小姐耗在了床榻之上,分明前段时间,总是出门玩乐去的。   思及此,清荷气鼓鼓的拽着自家小姐的手,试图将其拉起来:“小姐,夫人说过,您身子弱,总是躺着对您身子不好,您得起来动动!”   单萃儿依旧半眯着眼,清荷这力道压根不妨碍她睡,只是看到清荷憋红的脸蛋后,叹了口气,放轻力道,顺着清荷的力道坐起身,困乏的打了个哈欠,歪着头斜靠着侧墙,懒洋洋道:“并非是我不想动,可这房内并无什么值得我动的东西啊。”   “嗯……”清荷晃了晃脑袋,紧抓着单萃儿的手不放,眼珠子四处乱看,房内除了些贵重的器皿书画之类的,确实无甚有趣的东西,刚耸拉着脑袋,就想要将小姐的手松开。   窗外传来的嘻嘻哈哈的笑声忽而传入室内。   清荷和单萃儿不约而同,一齐望去,确实那树下的一众小厮丫鬟因同伴一个不冷神绊倒在地而笑,而绊倒在地的丫鬟彷佛也是这意外的一出,坐在草地上笑。   阳光明媚,此景甚好。   清荷脑中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地看向单萃儿:“不如……”   单萃儿似笑非笑,看出清荷的心思,果断拒绝:“不要,扑蝉这事儿我自小就玩腻了。”   见清荷又要念叨了,单萃儿额间轻跳,反抓着对方的手,笑道:“清荷,今日我邀了李花儿来,我要是出去,李花儿找不到我可怎办。”   清荷闻言,惊呼一声,惊道:“什么,花儿姑娘要来?”   “是啊。”   “可您的屋子我还没整理过!”清荷撒开单萃儿的手,视线扫过屋内,地毯上,里屋的床榻上,桌面上到处丢着凌乱的衣物,话本子,以及随处可见的各类糕点盘子。   这都是今早清荷为了让单萃儿起床,用来蛊惑自家小姐而拿出来的东西。   哪知蛊惑了半天,自家小姐是起床了,但也只是从床上换到了塌上。   当事人之一的清荷欲哭无泪,撸起双袖,将乱糟糟的东西给摆放整齐。   单萃儿有些不解:“李花儿又不是头一次来,早就瞧见了,用不着如此。晚些收拾便是。”   清荷头也不抬,直言道:“花儿姑娘也就年幼的时候来过,约莫早已不记得这里了,在此来,怎好给花儿小姐留了一个乱的印象呢。”   单萃儿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没好意思告诉她,她和李花儿出去闲逛的时候,她再邋遢的模样也都被李花儿看了去,这点对于李花儿来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聪明的没回话,默默的啃着边上的桃花酥。   “小姐,这盏您从长青寺带回来的灯盏放哪啊?”清荷有些纳闷的看着灯盏外面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小姐带回来的这样东西,还是她第二天才看见,看的时候,外面已经包裹着一层盒子了,小姐只是告诉她,这是灯盏,别的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怕又是小姐好奇心作祟,从青山寺买回来的。   清荷捧着盒子,回过头看向小姐,一时之间不知该放在哪里。   单萃儿垂着眸子,啃完指尖上的最后一点桃花酥,淡淡道:“就放在博古架上吧。”   清荷依言将其放置博古架上后,又将其他东西整理完毕后,这才满意的出门将空着的盘子送去膳房。   待清荷走了之后,她缓缓从榻上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望着外头包裹的梨花木盒出了神。   她从青山寺将其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母亲尚且不在府内,便用了一个木盒将其好生的放着。   过了几日,母亲回来了,每每瞧着对方温柔的神色,她想要将灯盏送到母亲身边询问的勇气又消散于心中。   她不知道这盏灯送至母亲身边后,母亲会如何对她,又会和她说什么。   因而这盏长明灯迟迟未送出去,导致耽搁于此。   单萃儿伸出手,慢慢抚过梨花木盒上的镌刻的莲花纹理,这木盒貌似还是从母亲那拿来的,但是是作甚用处的?   好似是放置胭脂之类的东西吧。   倒是真和莲花有缘。   里头那盏灯也是莲花样的呢。   看来,还是得尽快将这盏长明灯送出去。   单萃儿思索间,外间偶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脚步轻快随意,充满了活跃。   单萃儿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收回手,趴回软榻上,静等来人出声。   果不其然,在她刚趴下的那一刻,房门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被打开了,随机一道充斥着笑意的声音直冲耳边而来:“萃儿今日怎的不与我出去玩乐,莫不是今日要在你闺房谈心?”   来者身着一身简单的湛蓝色襦裙,发丝简单的用一头丝带困扎起来,束成马尾状至于身后,   单萃儿看着对方,笑道:“今日怎得穿上了漂亮裙子,却不将一头青丝梳成个好看的发髻,倒是白浪费了你这一身裙子了。”   李花儿将门轻轻关上,熟悉的寻到了衣柜处,从里面抽出一块毯子和软垫,丢到贵妃榻的另一头,熟稔的爬上去,这才冲着对面笑看自己的单萃儿挑眉一笑。   “这还不是我娘听说我要来你家,出门前硬是扒了我那一身劲装,换上了这件裙子。”   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吐槽道:“也不知我娘是个什么品味,我这一身小麦色的皮肤,还替我买了蓝色的裙子,不显得我更黑吗,我好久没穿过裙子,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说着,瞥了眼单萃儿,没好气道:“你今日找我有何事,要是没要紧事,便跟我出去耍吧,今日反倒是白白贡献出了我穿裙子给你看得机会。”   单萃儿眉眼含笑,转瞬间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似泣非泣得看着对方,面布愁容:“此事说来难也不难,你我自小就混于市井闹市之家,各家的八卦也听到甚多,大多都是男女之情引起来的八卦……“   李花儿伸手拿过桃花酥,几口吞下,闻言,眼神怪异的看向单萃儿,打断道:“你就直说吧,你想问什么?”   单萃儿浅浅一笑,将身侧整整一盘的桃花酥托到李花儿的面前,讨好道:“我吧,最近有个比较喜欢的人,但这人颇有些油盐不进,这不是想到了你,让你给我出出注意吗?”   刚要拿起桃花酥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单萃儿,容貌艳丽不俗,眼波流转透着脉脉情意,身子妙曼,雪肤红唇,主要是还有钱,男子能抵挡这样的美人?   她咬下桃花酥,含糊道:“谁啊,听说你那什么竹马回来了,不会是你那什么竹马吧?”   单萃儿一愣,摇头:“不是他,是其他人。”眼看李花儿又要问,又补充道:“你不认识。”   李花儿闻言斜睨了她一眼,嗤笑道:“这镇上村里的人我哪个没见过,我不认识的那准是从外地过来的了。”   见单萃儿抿唇的模样,她放下桃花酥,凑近对方,盯着对方的容颜,砸吧了几下嘴,沉思了片刻,摩挲了几下下颚,迟疑道:“莫非你没和对方说你很有钱?”   单萃儿也陷入了沉思,母亲和她都捐了一笔钱,念空既是作为长老的亲传弟子,应也是知道的,面对李花儿质疑的眼神,她缓缓点头:“我没说,但是他应该知道我有钱。”   这倒是奇怪了,相貌一看便知极美,既然问题不出在钱财上面?   她又问:“那……就是对方很有钱,嫌你穷?”   单萃儿果断摇头:“他没钱!”   “他长得好看吗?”   “好看!”   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李花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钱但是长得好看,这不是妥妥的小白脸吗?   她素来知道单萃儿的取向,倒是不曾想过,还有小白脸能拒绝单萃儿。   “那他有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的东西,单萃儿脑海中浮现出对经书的珍惜和宝贵,同样迟疑道:“喜欢书吧。”   虽然是经书,也差不多。   于是李花儿一个拍掌,敲定下方案:“那便是了,你就投其所好,使劲送书便是了,借着送书,再讨论讨论书中内容,长久下来,此人岂不是任由你拿捏。”   单萃儿呆呆地点了点头,经书……她也要跟着看经书……   反应过来,简直欲哭无泪,她,她看话本子还行,就那些个破经书,她看不懂啊!   念空没钱,念空很穷! 第78章   七十八   当夜,李花儿在单萃儿的闺房中留宿了一夜,清荷起夜的时候,路过自家小家的房门口,仍是能瞧见房内未熄的烛火,隐约还能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谈话声。   翌日,清荷花再去的时候,屋内只剩下了单萃儿一人。   “小姐?花儿姑娘呢?”   单萃儿头发凌乱倒在床榻上,闻言半睁着眼,迷迷糊糊道:“我也不知晓,许是走了吧,她一大早还得去照顾她的鱼苗儿呢。”   说罢,一个转身,又睡了过去。   清荷:“……”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衣袖就被红娟拉住。   清荷茫然地看着红娟,就见红娟凑到自家小姐的耳侧,轻声道:“小姐,夫人此时应在膳房候着您一起用膳。”   轻轻的一句,直接让单萃儿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眸子扫过二人,头脑还不甚清醒。   缓了缓,方才起身,单萃儿揉着额头,无力道:“母亲何时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红娟将衣裙递给单萃儿,看着她穿戴衣物,顺手又将对方夹在衣领内的发丝撩起,嘴里回道:“夫人是今早回来的,那时小姐你还睡着,自然是不知道的。”   单萃儿应了一声,自知理亏,不说话了。梳妆打完完毕后,途径博古架时,单萃儿的脚步顿了顿,看着梨花木盒犹豫了。   清荷见状,偏头问道:“小姐要将这木盒带上吗?”   “嗯。”单萃儿点点头,也罢,早些送出也好。   说着,见一侧的清荷就要拿下来,她拦住清荷,伸出手:“这东西还是我来拿吧。”   清荷没说话,只是收回了手,好奇的看向自家小姐手里的木盒,这木盒应是放胭脂用的吧,自家小姐素来就不喜这等累赘之物,倒是第一次听见小姐说要拿过这些东西,倒是稀奇。   大厅内。   林夫人看着女儿迟迟才到,眸中闪过笑意,嗔道:“今日又是睡晚了?”   单萃儿目光在母亲的温婉的笑容上一顿,见母亲只是扫过自己手上的东西后,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目光,抿了抿唇瓣,将手中的东西轻放在边上的椅上,低低的应了一声。   林夫人注意到女儿的异常,只当是女儿没睡够,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看着桌面上的菜肴,笑道:“知道你不惜吃吃饭菜,喜欢些汤汤水水的东西,今日早膳也都是些银耳羹,小米粥这些较为清淡的东西。”   安嬷嬷也在边上笑,慈祥的目光扫过林夫人和小姐,笑意浓厚,她附和道:“是啊,夫人与你数日没见了,自是想小姐,一回来便吩咐了厨房特意做了这些清淡的汤羹,小姐醒来也算能吃到热乎乎的饭食了。”   单萃儿闻言,低头看了眼身前的的银耳羹,慢慢用木勺轻轻搅拌了几下,透明浓稠泛着甜味的银耳伴着热气入口即化。   胃里似乎也逐渐变得暖和了起来。   她的身子自小便弱,偏冷,不过后来李花儿时常带着她出去各处玩闹,运动久了,身子骨也比原先好多了,即便是冬季,也不会因为夜里发冷睡不着了。   可这些事她都是瞒着母亲她们偷偷溜出去的,怕是在她们眼中,她还是那个身子一碰就碎的人,也难怪母亲总是拦着她出门。   单萃儿咽下口中的银耳,望着母亲鬓角微微显出的几根白发,低过头一口一口喝着银耳羹,眼眶不知怎的又有了一股酸涩。   她张了张嘴巴,在母亲疑惑的神情中,轻声说:“娘,待用完早膳,女儿有话要与您说。”   林夫人闻言有些惊讶看着单萃儿,这还是女儿第一次说有话要与她说,眸中不禁闪过喜色,轻咳一声:“为娘今日没什么事,一整日都会呆在府内,萃儿你想说什么,便尽情说罢。”   单萃儿目光复杂的看着身侧木盒,闻言道了一声“好”。   二人的食量都不多,没用几口,两人便都饱了。   林夫人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柔声道:“萃儿,有什么话要与为娘说的吗?”   单萃儿看了眼周边,眉尖蹙起:“母亲可让侍候的人下去。”   擦拭的动作一滞,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其认真严肃的目光,眸中的暖意逐渐僵硬,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女儿确有要事相谈,她挥了挥手,示意旁人退出去。   “夫人?”安嬷嬷担忧的看着母子二人。   林夫人轻轻拍打了几下安嬷嬷带着茧的手,轻轻摩挲,安慰道:“我与萃儿有些事要说,你也先离开一下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安嬷嬷叹了口气,抽回手:“若是有事,夫人和小姐吩我们便是,我们在外面候着。”   说罢,领着周围的仆人退了出去。   大门在二人眼前缓缓合上。   林夫人这才看向自己的女儿,目露关切:“萃儿可是有什么事,必须私下说?”   单萃儿沉默了片刻,方才捧过身侧的木盒,放在母亲身前的桌面上,在母亲疑惑的表情中,缓缓打开了盒盖。   她目光聚集在打开的长明灯上,也不去看母亲在看到这东西的反应,自顾自说着:“前段时间,我曾去过青山寺,无意中看到这盏长明灯。”   她停顿了一瞬,继续说:“祈福的布条上写的是您的名讳,我问过寺里的僧人,他告诉我,这个东西是您数十年前便供奉于青山寺。”   她伸出指尖,轻轻的抚过蜡烛上的名字:“可我自记事以来,从未听说这个名唤霍竹卿的人,母亲是否可以告诉我,此人是谁?”   林夫人一时之间没回话,只是看着面前这个格外熟悉的长明灯呆呆的出了神,她将长明灯从木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指尖轻轻的擦拭这沾了些许灰尘的花瓣。   岁月的更迭,多年在外奔走行商的经历,即便用再好的保养补品,也让她的眼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细纹,也多出了曾经没有的凌厉。   此刻,单萃儿看着母亲对着这盏长明灯露出了极其温柔的笑意,深色的眼眸深处仿若有了亮光,即便是面对她都不曾有的温柔,只是偶尔间,在她年幼的时候,她曾看到母亲对着父亲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只不过,父亲对如此温柔的母亲依旧是淡淡的脸色。   在之后,母亲便没有再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父亲了,她一度以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试着撮合父母亲,确实一点用也没有。   可如今,母亲望着这盏长明灯竟有着和当年一样的目光。   “娘……”   “萃儿,你既已看到了这盏长明灯,想必你也知道此人早已逝世了。”林夫人摩挲着细布纹上绣出的三个字,眸中似是怀念,又是遗憾。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笑道:“若是他还在世,如今你怕还得唤他一声干爹。”   林夫人看出了单萃儿的疑惑,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些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在你年幼时,试着撮合我与你父亲时,就应该告诉你的,只是担忧你年岁尚小,便对你隐瞒了。”   “母亲……早就知道我当年做的事了?”单萃儿一怔,她自以为幼年时,暗地里将父母亲聚在一起这事做的隐蔽。   单萃儿沉默了一瞬,艰难开口:“那么父亲呢?父亲知道吗?”   林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忧伤。   单萃儿指尖一颤,念及从前她在一年一年的生辰中无谓地等待,一股酸涩似乎要将她包围。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可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仍是走到了今日的这一步……   “为什么?”单萃儿勉强弯了弯唇,轻声问道:“爹娘这般是因为这个霍竹卿吗?”   林夫人眼眶禁不住也有些红,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颤着手想去抚摸一下自己的女儿,即将触及的一瞬间,对方受惊似的缩回的手,让她一愣。   她僵着脸,缓缓的收回手,望着长明灯的视线是那么忧伤。   半晌,她才缓缓叙述道:“我与你爹如此,并非是因为霍竹卿。你爹自生下来便对世俗欲望极其淡漠,可偏偏生在了一个富贵人家,又是家中的独子,必须要接过家中的产业,你爹素来对这些并无兴趣。   当年,我家中遭人迫害,是安嬷嬷和霍竹卿费力将我救出的,而后途径行商的单老爷子不忍见我们如此,便收留了我们。世界之大,苦命之人并不少,我当年虽不明白老爷子为何单单只收留了我们,可后来到了单家,我便知晓了这一切的缘由。”   “为何?”   林夫人轻轻抚了抚那三个字,眨了眨眼,眸中隐隐带着泪光,她回道:“大约是因为貌美吧,单家独子生性淡漠,不近女色,唯独只对红尘之外的佛门感兴趣。”   “我来到单家,便对外宣称是远房亲戚家来投奔的侄女,但是不少人将我看作了单家的养女。你爹终是如传言所说,也从未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超过一炷香,单家老爷失望之际,便打算为你爹寻一个对数字敏感的女子,将来可辅助你爹经商。”   “巧的是,当年有一人对我百般献殷勤,我不耐其烦,又因为她与单家沾亲带故的,总是无法摆脱此人,你爹也许也被单老爷的行为惊到了,私下寻了我,他不爱我,我亦不爱他,婚后只需育有一子,无论男女皆可。”   林夫人顿了顿,偏过头避开单萃儿目光,继续说:“同样的,为保我地位,婚后他也会慢慢的将家中产业尽数交于我。”   单萃儿出神的望着长明灯,喃喃道:“那他呢,霍竹卿又是什么人?”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亦是我自小便定下婚约的未婚夫。”林夫人一遍一遍的抚摸着蜡烛上雕刻的印记,眸中似乎又瞧见了许多年前温文尔雅,冲着她笑的少年郎。   “我家被迫害之时,这个傻子瞒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因为救我,替我挡了一刀,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林夫人侧过头,出神的望着单萃儿的面容,目光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雾气,她试探的去抚摸女儿的脸,掌心下穿来的温热肌肤,望着女儿茶色的瞳孔,让她眸中的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轻轻呢喃道:“阿竹长得和你爹很像,尤其是茶色的瞳孔。” 第79章   七十九   单萃儿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一般,深切的感觉到隐藏在母亲内心深处的忧伤。   与她对视的那双眸子,虽是同往常一样对着她笑,可是眼眶内却隐隐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水雾,她的面容映衬在那双眸子里也逐渐变得模糊了。   母亲一向在她的面前保持温婉,从未露出这般狼狈之意。   年幼时徘徊于爹娘之间所感受到的那股莫名奇怪和沉闷的缘由,也随着母亲的诉说而彻底恍然大悟。   自己的出生来源于一个并没有爱的结合。幼年时的种种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生辰的缺席,父亲待母亲的不同,母亲常年的外面,同样的……他们对面她的陌生。   她应该是愤怒和痛恨的,因为他们给她带来了一个冷漠的童年。   可单萃儿逐渐下沉的心在看到母亲的眼泪中却莫名的软了下来,察觉到眼角上格外温柔的触碰,她注视着眼前身为母亲的这个人,张了张嘴轻声道:“娘……”   “嗯?”一声呼唤将林夫人猛地惊醒,她盯着自己放在女儿脸上的手,察觉到对方茶色瞳孔中浮现的温和,一瞬间对比下,忽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匆忙将手收回。   不妨却被女儿一手抓住,她愣愣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一道轻柔的声音传进了耳内。   她问:“你后悔吗?”   “后悔遇上祖父,后悔嫁给父亲……”单萃儿顿了顿,一如往前的温柔的嗓音继续问:“同样后悔生下我。”   林夫人愕然,闻言连连摇头,令一没被握住的手慌忙的去抚摸着单萃儿的脸,她看着亭亭玉立,美艳的女儿,语无伦次地说着话。   “不,萃儿,即便我与你父亲从未有过情谊,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为娘从未有一刻后悔生下你。”林夫人望着倏然间就红了眼的女儿,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稳了稳心神,轻轻地擦拭着女儿眼角的泪珠,愧疚道:“你年幼时候,阿竹不过逝世几年,为娘也刚刚从你爹手上接过单家的生意,为娘不得不出去与单家的各个合作商会进行商议用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说着,她忧伤的看着单萃儿,眸中似是带了些回忆,恍惚道:“你年幼时候很是乖巧,从不与旁的孩童一般哭闹,也不曾粘着我亦或是你爹,那几年,偶然间遇到了山野之中的青山寺,坏境清幽,脚踏山顶,山水尽入眼底,是阿竹喜欢的地方。”   单萃儿敛下眼底的热意,轻声道:“所以,你为霍……干爹在青山寺点燃了一盏长明灯,并每年去看望他。”   她顿了顿,覆上抚摸着脸颊上的那只手上,就那么带着笑意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娘……可知那是我的生辰之日?”   此话一出,单萃儿明显的感觉道自己手下的那只手一僵,她看着母亲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嗫嚅的嘴唇,她心中微微一叹。   看来母亲是知道的。   片刻之后,眼见母亲要说什么,她轻轻拉下母亲的手置于掌心,替母亲揉了揉那双略显僵硬的手,垂着眸子盯着二人相握的手。   抢在母亲说出口之前轻笑道:”不过我自年幼的时候便不喜热闹,也亏得您从不大张旗鼓的邀人来府内,否则我怕是能不高兴一整天。”   林夫人一怔,低着头掩盖住眸内的热意,她常年在外经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自然知晓这怕是萃儿为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母女情份说的话,也就意味着,萃儿她不再想提及从前,也将此事当作没发生过。   林夫人勉强浮起笑容,若不细看,只当她还如同以往一般温婉有度。   “是啊,你今年也要及笄了,我便是不惹得你嫌了,将来若是寻了个夫君,看在夫君面子上,即便是不高兴,也需好好办一场宴席。”   单萃儿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好后,转头看向这盏长明灯,抿了抿唇,想到念空所说的这盏长明灯在青山寺供奉长达数十年之久,心中隐隐有些茫然。   她看着母亲,虽已近中年,可容貌依旧秀美温婉大气,若不是常年经商致使浑身都沾染上了些许凌厉之感,只怕当年应当是闺中柔情似水的貌美姑娘,一行一举之间皆应风姿灼灼。   “干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何至于让母亲念念不忘数年,是情,还是当年的救命恩情?   林夫人闻言,有些惊讶,她虽是让萃儿称阿竹为干爹,可毕竟她为了阿竹错过了萃儿的那么多次生辰,对她来说,只要萃儿心中没有怨恨便已是最好的结果,可她万万没想到萃儿会愿意称他为干爹。   她的眸中暖了暖,手从单萃儿手中抽出,站起身子从墙边的烛架上取过一盏燃着的烛灯,缓缓将写着霍竹卿三字的长明灯点燃。   微风荡漾,充斥着温暖的日光从窗边斜射而来,将屋内的照射的明亮却又有些昏暗,烛光在此刻显得微弱,随着风而摇曳着烛火,在林夫人的眼中,烛火好似在与她兴奋得打招呼一般。   她缓缓一笑,随后陷入了回忆中,这么多年,逐渐变得有些模糊的身影在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   在单萃儿茫然不解的视线中,林夫人唇角泛起一丝弧度,抚着手中的细布条望着烛火,沉默片刻后轻叹道:“阿竹他啊,风光霁月,温和儒雅,是当年我们城中最为出众的才子之一。”   林夫人说着说着,似是想起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不过他生性喜欢这天下的山山水水,旁人都道他素来喜幽静,不过是因为他嫌弃旁人与他说话个没完没了,扰了他欣赏山水的兴致罢了。”   “他连这世间各处的山水都未曾踏足欣赏过,便在年少时为了我失了命,世间也便再没有像这样一个纵情山水之间的儿郎了。”   单萃儿愣了愣,望着好不容易停住伤感的母亲眼眸中随着这话又泛起了水雾,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想,母亲年少时曾遇见了这样一个足以惊艳她时光的男子,甚至是为了母亲献出了生命,这份情谊可遇不可求,亦是人生中最值得郑希的人。   到此刻,她存于心中的那最后一缕怨恨终是悄然消失。   她应该庆幸那人救了母亲,若是没了母亲,想必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她的出生。   她想要安慰母亲,可话到口中,却又觉得此事应不该由她来说。   一时间,单萃儿的眉间不自觉地拧起,眸中也泛起了忧虑。   林夫人一眼便瞧见了自己女儿的异样,她眨了眨眼,将泪意忍住,冲着单萃儿摇了摇头:“你倒也不必这儿担忧我,这些年,我跟随商队途中,走过大漠戈壁,也行过山野丛林之中,用我这双眼也算是替他看了眼这世间的山,他也算是无憾了。”   说罢,单萃儿就瞧见母亲忽然松开了将细布条攥得紧紧的手,仿若松了一口气,在单萃儿还没反应过来时,那细布条陡然来到了烛火上方。   微弱摇曳得欢快的火焰瞬间覆上了那脆弱的细布条,精心绣制的霍竹卿三字一点一点的,随着耀眼的火焰逐渐被吞噬,顷刻间,便成了一片焦黑的灰烬散落于地。   微风轻柔的拂过,那最后一点灰烬伴着风肆意的飞向窗外,几息之间,眼前便是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而她带回来的长明灯因这陡然间燃起的火焰,整个烛身已经燃烧了大半,镌刻上的莲花都已残破不堪。   她愕然的看着一脸平静地看向窗外的母亲。   慌忙之间,连忙拿过桌上的茶盏,就想要将四处燃烧的烛身扑灭,可刚动手的瞬间,她的手腕陡然被人捂住。   她艰难的转过头,看着眼眸泛着泪渍的母亲,压低声音不可置信道:“娘!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是你爱的人吗!”   林夫人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那莲花烛台上的最后一点蜡烛被火焰吞噬,直至平息后,方才松开单萃儿的手。   林夫人愣愣的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模样,这才开口道:“其实,在你满了十岁那年,我就已经想要这么做了。看着你逐渐长大,也看到了自身面容上的遮掩不住的细纹时,忽然察觉到了岁月的流逝。”   “时间过的太快了,一转眼便已过了十余年,阿竹也逝去了十余年,我不该将他拘束在偏冷的青山寺,他应该去投胎了,如同布纹上写的那样,愿他来世和心爱之人共赴白首之约,一生顺遂。”   “只不过我仍是舍不得罢了,我给了自己最后一个期限,我将它放置在最显眼的供桌上,若是你有一天看见将其带回了,那便是我与阿竹到了真正该告别的时候了。”   单萃儿沉默的听着,母亲的哭腔中带着那么明显的温柔慢慢的说着过往,亲手灭了最后的一点寄托对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残忍。   她轻轻的抱住母亲,耳侧传来的哭泣如同一个失去了心爱玩物般的孩童。   紧接着,浑身一紧,察觉到母亲紧紧箍着自己的力道,她眉间微蹙,抬眸望着窗外,那消散的风似乎变得更温柔了,小心翼翼地拂过她们,向着远方而去。   她闭了闭眼,低声道:“娘,我不会和你一样的,我这一生,一定能与心爱之人共赴白头的!”   不知道你们要不要看父母篇的番外 第80章   八十   自从与母亲说开了之后,单萃儿经过几天的郁闷之后,心情总算是好起来了。   府内的人虽不知自家小姐和夫人在那次屏退众人的屋内谈了些什么,可这些日子以来,夫人和小姐的关系明显比以往好了不知数倍,他们常常能在府内的院内瞧见夫人和小姐挽着手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夫人更是连续半个月都不曾外出过。   单府内的人对这两主子的变化自然是可见其成的,暗自为她们而高兴。   主子们一高兴,府内都连带着得了不少赏银,气氛更是一片乐呵,干活都开始有劲儿了。   外头的热闹自然也传进了位于府内偏僻清幽的一处院内。   素日里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的佛堂内,正对大门的前方,是一尊巨大的落地佛像,其四周围绕着一圈各式各样的金佛,玉菩萨,屋内正中央静坐一名玉冠而竖,眉眼浅淡的瘦长的身影。   而此刻,从院外时不时传来的欢快的脚步声以及窃窃私语的小动静就这么飘进了佛堂内。   单修瑾缓缓睁开双眸,茶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地看着眼前的佛像,唤道:“老安,府内这几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阴暗角落处,同样静坐的老仆用着嘶哑的声音回道:“听闻前段日子,夫人和小姐经过一番秘密详谈后,两者的关系变得更为密切,府内的人这是为夫人小姐感到高兴。”   老仆说完,见老爷半晌也没有说话,浑浊的目光在没有一丝人气的屋内环视了一圈,望着中间的那道身影目光逐渐浮上悲哀,大着胆子又道:“少爷何尝不去瞧瞧小姐夫人,这么多年来,想必您也很想念夫人小姐吧。”   “老安慎言。”有一段时间没有开过口的嗓音稍显暗沉,单修瑾从软垫上站起身,于窗前驻足,背手而立,浅淡的目光静静的看着远方。   对于玉夕和萃儿的记忆,他脑海中仍然停留在前段时间所见到的那短暂的印象。   沉默中带着些许凌厉气质且不再年轻的妻子逐渐替代了数十年前印象中的温婉貌美的姑娘,他听着院外隐约传进的欢笑声,唇角微微勾起,整个清冷疏离的气质随着那一笑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说:“想必玉夕已经将一些陈年旧事告诉了萃儿,她们二人的心结自此已解,玉夕今后自是能享儿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她半生颠簸,半生喜乐,也终究算得上苦尽甘来了。”   说罢,停顿了片刻,无奈道:“还有一件事,老安你忘了,我已不是单家的少爷了,少爷一词早在数年前便已从我身上褪下了。”   老仆跟着单修瑾在佛堂中过了数年,出这院子的机会也并不多,年纪也大了,总觉得自家老主子还在,少爷仍是那个少爷。   老仆闻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嘶哑道:“瞧我这记性……不过老爷您呢,小姐亦是您的女儿,您为何放下这一切,共赴这所谓的天伦之乐?”   单修瑾摇了摇头并没有回应老仆的话,伸手阖上了窗。   窗阖上的那一刻,本就只是模糊的声响由此一来,彻底被隔绝在外。   单修瑾重又回到屋内中央的软垫上,盘腿静坐,昏暗寂静的室内,面前的佛像慈悲而又悲悯的俯视着屋内的人,片刻后,他缓缓又闭上了眼。   老仆见此,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弓着身子背着手,脚步蹒跚的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半晌,屋内轻轻的响起了一道叹气声,似惆怅又似是不舍,不消片刻,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方才谈话好似过眼烟云,完全不存在一般。   府内的另一头院内,也不同于别处的热闹,倒也是安安静静。   躺倒在贵妃榻上的单萃儿啃着手上的糕点,出神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一棵树木上,五官紧紧的皱着,时不时还抓了几把头发。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来的忧郁。   清荷胆战心惊的守在边上,无奈的看着自家小姐的头发越来越乱,心中无比庆幸,小姐她的发质格外的好,这么继续抓下去,也不会将头发整的如同被雷劈过一样毛躁又打结。   一头梳理好的青丝在小姐的手下,不过片刻功夫,便溃不成军了,软塌塌的顺着身体的曲线,盘落在塌上。   眼见小姐啃完糕点,手朝着空着的盘里又摸索而去,清荷眼疾手快的将空盘抽走,替换上了一盘新的糕点。   待小姐又将这一盘糕点啃完,清荷看着食盒中空空如也的光盘,无奈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都吃完了两盘糕点了。”   “嗯?”单萃儿回过神,下意识的顺着清荷的视线看过去,偌大的果盘内,被吃的一干二净。   随机肚子后知后觉的涨了起来,顶着自家丫头忠心耿耿的视线,她不动神色背过身躺着,另一直手悄然探到了腹部,轻轻的揉了揉,试图将这不争气的肚子消下去。   清荷担忧道:“小姐,您吃了这么多没事吧?”   单萃儿轻咳一声,拧着嗓子,连连挥手:“没事没事,你家小姐我好着呢,这点食量我还是能承受得住的。”   清荷狐疑的哦了一声,就被单萃儿打断:“那什么,清荷,你知道我们府中哪里还有佛经吗?”   “佛经?”清荷惊讶的瞅了眼丢在贵妃榻上的话本子,又侧头瞅了瞅博古架上和字玩古画堆在一起的经书,迟疑道:“小姐你上个月买回来的佛经算不算?”   单萃儿舍出一个眼神撇了眼那几册经书,脑海中似又浮现出念空羞红的俊脸,连忙收回了目光,果断摇头:“除了那几本,还有吗?”   清荷眼珠子转了转,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忽地惊呼一声:“有佛经的地方,我倒是想到了一个!”   “哪里?”单萃儿眼睛一亮,瞬间觉得腹部布胀气了,一骨碌连忙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老爷那里!”清荷说着使劲地点了点头:“佛堂那里应该有!”   “佛堂?”单萃儿喃喃出声,望着兴奋的清荷,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日见到的父亲,即便是冷清冷心的性子却也为了护她而迈出了佛堂,以及母亲口中对父亲的感激。   母亲说父亲对于世俗之物素来看的极淡,可若是涉及到父亲一向宝贵的经书呢……   她略微有些迟疑:“爹向来就对佛经等佛家之物格外珍惜,我就算去向爹借,爹也不见得会借给我。”   更何况,与爹相处这点对于她来说,亦是一个让她纠结的事。   “可是府内除了老爷那里,其余地方更是没有,小姐您就去试试看,若是借不来也并不亏啊。”   清荷说罢,捡起掉到毛毯上的话本子,好奇的问道:“不过小姐您何时对佛经这么有兴趣了,这些话本子您不看了吗?”   “看啊。”单萃儿接过话本子,随手将其放置身侧,面对清荷纯真的目光,心中陡然有些心虚起来,她撇开眼神,支支吾吾道:“佛经也就忽然感兴趣罢了,上次我于青山寺瞧见了一佛经,里面竟是讲些怪异杂事,倒是有趣。”   “话本子看久了,总归是些情情爱爱,有些腻味,那经书瞧着还不错,我寻思再去借一些来,倒也好打法时间。”   清荷没看过话本子也没看过经书,倒是听过说书的讲些才子佳人的情爱和世间怪异杂事,这么一比较下来,情爱确实比较乏味。   思及此,她点了点头,认同道:“那下次我便为小姐寻些经书来,话本子确实乏味,便不要了。”   单萃儿有些呆滞,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就瞧见清荷肉肉的小脸上一抹严肃,满目都是对她的信任,她愣了愣,闭上了嘴,在清荷的希翼的目光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果然,清荷那小脸蛋上,一抹笑意逐渐浮了上来。   单萃儿见状,唇角一弯,也冲着对方笑,对方由此笑得更欢乐了,她内心欲哭无泪,恨不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拎出来,横横扇上一巴掌。   待单萃儿梳妆完毕,途径博古架时,她望着那几册经书,想起念空所说的,这几本皆为孤本,犹豫了片刻,抬手拨开了压在经书上方的字画,将其抽出来,好生的捧在怀里。   “小姐这是要将它们送给老爷吗?”   “嗯。”单萃儿点了点头,垂眸小心拂去佛经上沾染到的一些灰尘。   “我不过是借些普通的经书,这几册孤本拿着有备无患,况且这几册经书在我这,已经失去了其价值,倒不如赠与爹,倒是不枉费念空他们为这册书所作的修补。”   清荷似懂非懂,总之小姐说什么都对,脑袋跟着附和,点了点头。   单萃儿见状,噗嗤一笑,轻笑道:“也罢,总的来说,眼下还是去爹那里试试能不能借到书才是正事。”   说罢,便迈着步伐率先离去。   跟在身后的清荷,后知后觉的低声自语道:“念空?念空师父?小姐何时这般与念空师父这般亲近的,怎得忽然直接唤了名儿。”   皱着眉头,又抬头瞅了眼心情甚好的自家小姐,这几日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索性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将这一想法抛之脑后。 第81章   八十一   充斥着靡靡梵香的屋内,一阵一阵从院外传来的叩门声打破了这篇寂静。   老仆看了眼沉默的主子,苍老面孔上如同树皮一样的皱纹微微拧巴着,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只道是哪新来的丫鬟小厮这般粗手粗脚。   带着些不悦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待打开院门瞧见两位妙龄女郎后,心中的不悦顷刻间被抛至脑后,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小姐和清荷丫头今日怎么有闲趣来这院子了?”   单萃儿迟疑的看着老仆,方才开门的瞬间显现被父亲身边这位老仆阴沉的脸吓一跳,如今定睛一看,那布满褶皱的脸上说着说着还浮现出了一抹接近于谄媚的笑容。   试想一下,若让人在没有防备之下瞧见了一张如同枯木一般的树皮上忽然绽开了笑容,可谓是一吓一个准。   单萃儿稳了稳心神,冲着老仆点了点头,视线透过老仆往院内望去,静悄悄的如同上次与母亲来时一般。   老仆察觉到小姐的视线,也跟着侧身顺着看过去,除了花丛屋舍,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可看着小姐,转念又想到自家小姐时常爬墙溜出去的行为,莫不是有一天爬了此处的墙拉下了东西?思及此,老仆动了动嘴皮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姐……可是有什么对象落在了院内?”   单萃儿一顿,收回目光,却见老仆颤着嘴唇,眸中好似还有一丝忧伤,她抿了抿唇,刚想说话,腰间忽然传来一股轻轻的推力。   她一怔,反应过来后,唇角下意识微微勾起,眉眼含笑如同含苞欲放的花儿一样,浅笑中带着含蓄,温婉宜人。   “请问我父亲可在院内?我有些事寻父亲商议。”   老仆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看着这张与老爷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所露出的笑意,内心无端的有些惆怅,不过片刻功夫,逐渐被喜悦填充。   这么多年来,小姐也只有幼儿时主动来寻过老爷,时隔多年,小姐竟又登门寻老爷,他这个老仆看在心中又怎能不惊喜呢。   抹了抹眼角隐隐的泪水,连忙将院门大开着,领着二人进去,嘴里同时念叨着:“老爷一年三百多个日夜都在院内,小姐你要是想老爷了,便派人吩咐一声老奴,老奴也好提前为小姐备些吃食……”   短短的数十步,单萃儿听着老仆的念叨声逐渐走神。   待耳侧忽然安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所陌生的屋舍前。   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老仆此刻弓着腰安静沉默,让单萃儿敏锐的意识到这间屋子内是何人,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处,心脏的跳动随着老仆轻叩的动作变得越发的活跃。   “老爷,是小姐来了。”   单萃儿紧绷的身子随着门内传出的一声“进来”,忽而松懈下来。   老仆转过身,看着单萃儿,开口道:“老爷谈话时,不喜现场有太多人,老奴便领着清荷丫头先于外头候着,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喊上一声,老奴便来了。”   “嗯。”单萃儿微微颔首,冲着目露忧色的清荷安抚地笑了笑,待二人走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伸手推开门,步伐一迈,便进了去。   昏暗的屋内,四周各种佛像菩萨,以及中央打坐的清减肥影在单萃儿抬头的一瞬间便尽数落入了眼底。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怀中的经书,踱步到父亲的面前,望着那面容与记忆中相比同样不在年轻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启唇唤了一声“爹”。   单修瑾微微一颤,睁开了双眸,柔和的目光扫过面容紧张的女儿,淡淡一笑,站起身走向与佛像相反的另一侧:“萃儿今日可有要事寻为父?”   “可是与萃儿怀中所执之的佛经有关?”   无事不登三宝殿,单萃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万万没想到,父亲一开口就直接道出了她的来意,一时间,只觉得尴尬的很。   她跟在父亲身后,小心道:“是与佛经有关,听闻爹的佛堂中有许多经书可看,女儿前段时间恰好得到了佛经的几册孤本,想着来与爹换几册经书。”   单修瑾闻言颔首,隔着衣袖一手拉过女儿的手腕,随手推开屋内的另一扇门。   单萃儿茫然间,猝不及防就被拉入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下一刻,温柔的光亮随之而起,她瞪大着眼望着眼前数十架上,陈列整齐的经书,每行架子上都摆放着一刻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一颗颗散发着柔光的夜明珠如同流动璀璨的群星,在漆黑的室内交相辉映。   单萃儿房中也有一棵比这亮上不少的夜明珠,可毕竟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不由的瞪大了双眼,桃花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扭头看向一旁陆续将盛放着夜明珠的匣子打开的父亲,迟疑道:“爹,您这是……”   单修瑾看着面前的这一系列的经书,这些经书里有他寻来的,也有旁人赠与,却未能料到将来会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也会有看到它们的机会。   他轻轻叹了口气,浅淡的瞳孔注视着与他有着一般无二的另一双茶色瞳孔,眸中逐渐浮上暖意,他说:“这些经书除了我,其余人都对此并无什么兴趣,倒也是白白浪费了这些经书,你今后若是要看,便自行过来拿吧。”   说罢,单修瑾又看了眼女儿怀中的经书,摇了摇头:“至于你手上的这几册经书,便不用给我了。”   单萃儿闻言,连忙停住想要将经书递过去的举动,有些茫然翻着架上的经书,大多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不由得疑惑:“爹既然收集了这么多本经书,想必是喜爱的,可为何您不要这些孤本?”   单修瑾闻言一愣,扫过女儿的面容,这么多年下来从孤单一个人到如今亭亭玉立的一个大姑娘,性子却依旧如幼年那般善良温婉,也越发像玉夕了。   “爹?”   单修瑾回过神,对上那双疑惑的神情,他顿了顿,说:“你所带来的经书早年间我便已看过了,我再看也无甚用。”   说罢,扫过她怀中破损的模样,有些细纹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继续道:“这些书为我一位故友所有,他生性懒散,是万万不可肯去花费精力去修复古籍的。”   “这些书如今看起来,倒是修补的甚好,怕是一位爱书之人所做,此书于你无用,与其赠我,不如赠与那位爱书之人吧。”   话音刚落,单萃儿就见父亲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向墙侧,闭上了眼席地而坐,便这么径直打坐了起来。   单萃儿目光复杂的看着父亲,素雅的衣袍下看似还留有一片空挡,清瘦的脸颊,略微细纹的眼角处,依稀能瞧见鬓角的丝丝缕缕白发。   印象中清冷随和的父亲在她没察觉的时候,不知何时起,变得这么瘦了。   脑中又闪过前几日母亲的话,心中一阵叹息,看来,母亲和父亲如今这般算起来,已是对他们二人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待单萃儿挑选完几册经书后,离开前,望着安静打坐的父亲犹豫了一会儿,将屋内的夜明珠匣子轻轻合上,唯独只留了在父亲面前最近的一颗夜明珠。   踏出房门前,她最后转头看了眼父亲,幽暗清冷的光晕下,父亲消瘦的脸一明一暗,整个人如同随着佛像,经书一同隐于黑暗中,似是要与它们融合一体般。   无端让她看的揪心   单萃儿拧了拧眉,下意识地握紧了左腕上的一串念珠,染了些许体温的念珠带着暖意,一点一点的透过指尖传入四肢。   “啪嗒”一声,父亲的身影随着逐渐变窄的门缝逐渐消失在眼前。   单萃儿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酸。   她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集中在外间清爽的空气中和丛中野花中,充满活力,鲜艳夺目的色彩渐渐将其奇怪的心虚抚平。   “小姐可是向老爷借到书了?”清荷远远就见自家小姐摇头晃脑的走过来,连忙凑上去,不忘顾及老爷院内喜静,轻声问道。   单萃儿晃了晃手中的经书,笑道:“借到了。”   瞧着清荷这紧张的模样,刚想调侃几句,就见跟在清荷身后缓缓走来的老仆。   脸上的笑意一僵,在她印象中,这个老仆至始至终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从未离开过。   她敛了敛笑容,微微俯身道:“这么多年,有劳安老一直陪在父亲身边了。”   老仆闻言眯了眯眼,背着手缩着背,用那嘶哑的嗓音乐呵呵道:“小姐这可是折煞老奴了,老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老奴也老了,走不了太多了的路了,老奴陪着老爷又何尝不是老爷陪着老奴。”   老仆一下子说了一长串,有些累了,喘了几口气,看着自家小姐怀里多出来的经书,笑道:“院内清净,老爷也喜清净,但小姐总归是老爷的独女,小姐时常来看看,老爷心中定时高兴的。”   单萃儿闻言,茫然的看着手中的经书,又想起来方才最后看到的那一幕。   在老仆浑浊有神的目光中,轻轻的应了一声。   而后二人在老仆充满慈爱的注视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清荷余光瞥见了眼在走神的自家小姐,好奇问道:“老爷他长得好看吗?听府内的人说,老爷年轻时,可是咱们这儿最俊俏的男儿了呢!”   单萃儿脚步一滞,不过瞬间,快的让人瞧不出这一瞬间。   她摇了摇头,只道:“父亲很瘦。”   瘦得让人心惊。 第82章   八十二   烈日下,蝉虫嗡嗡直叫,一场雷雨过后,各处地方在骤然之间皆涌现出了一股热潮。   仲夏之节也随之而来。   单萃儿身着一身青色抹胸襦裙,头戴帷帽,站在阳光下,只觉得热的令人发慌。   从殿内传来的齐声诵经也如同念咒一般让人困乏。   她透过薄纱看着眼前依旧不减的人群,小心的避开身后冲撞的人,眯了眯眼,努力踮起脚尖,费力朝着殿内看去。   正中央排排的光头里,蹭亮蹭亮,却唯独没有瞧见自己想看的那颗黑脑袋。   看来今日并非是念空值守的日子。指不定又在后院那竹林里头呆着呢。   想清楚后,她收回目光,正准备去寻念空,岂料人还没站稳,身后一股力道猝不及防的撞了上来。   单萃儿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一双稚嫩的小手倏然出现,抱住了她一条小腿。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一道兴奋中又透着莫名期待的奶声:“好久都不曾见到单施主了,单施主今日可又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单萃儿还没反应过来此人是谁时。   反倒是本来还能稳住的身子,被这么一抱,左右脚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就这么单膝跪倒在地。   青石板铺设的地面坚硬光滑,冷不丁下,膝盖碰撞而产生的疼痛感让单萃儿不由得发出了一道微弱的痛呼声。   周围密集的人群一个惊呼下,唯恐惹出什么祸事在自身上,纷纷朝着四周边散去,不消片刻,拥挤的殿前就这么空出了一小圈空地。   念安似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松开了两只爪子。   他顶着同样在太阳下能发亮的小脑袋,眨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眸子的雾气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沁出一般。   “女施主,你可是哪里伤着了?”   单萃儿眉尖紧皱,忍着痛意站起身,见念安眼泪汪汪,满眼的不安。   她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了光滑的脑袋,笑着安慰道:“不过就是摔了一跤罢了,也没多大事,又不是什么生死关头的大事,别哭。”   “呜呜呜…”   轻柔的话语让内疚的念安的泪珠子瞬间滴落了下来。   他一只手牵着单萃儿的衣袖就走,另一只手擦拭着眼泪,想到平日里自己摔着的痛感,哽咽道:“不行,摔倒了肯定很痛!我带你去寻师兄,师兄肯定能治好施主的!”   单萃儿闻言,欲张嘴安慰的话默默的吞回了肚子里,小步小步的跟着前面的小短腿。   想到待会要见念空,又顺手扶了扶方才因摔倒歪了的帷帽。   以免待会失了礼仪。   单萃儿看着眼前逐渐靠近的竹林,不由得陷入了惆怅。   今日是凑巧遇见了念安,机缘巧合下这一个摔倒,念安这才主动将她领去见念空,可莫非她以后再来寻念空,都得喊上念安领路吗?   若是求助旁的僧人,只怕都不会同意,念无那小子傻愣愣的,瞧着也不机灵,心中只有他那师兄,只怕也不会帮她。   如此一来,这事还是得靠念安!   短短的数十步路,单萃儿的心思百转千回。也幸而头带着帷帽,来往僧人及香客这才没有察觉出这帷帽下露出的仿佛要哄骗孩童一般莫名灿烂的笑容。   她轻咳一声,垂眸看着念安,嗓音柔和道:“念安,可是喜欢我以往带来的素斋?”   念安还抹着眼泪呢,闻言愣了愣,猛的使劲点头:“喜欢!”   “那我以后常常给你带素斋好不好?各种不一样的。”   念安一哽,牵着单萃儿的那双手攥得紧紧的,带着哭腔的语调支支吾吾。   “可……可师兄说,我们不能收香客的东西。”   “可念安师父你瞧,我并没有来上香,便算不得香客,再者,你念空师父之前不也让你收下了我带来的素食了吗?”   单萃儿的一双桃花眼弯了弯,轻声诱哄。   念安眼珠子转了转了,好像确实是这样,犹豫了瞬:“那好吧,可师兄说我们不能白收人家的东西。”   他停住脚步,转身仰着脑袋看向单萃儿,奶声奶气道:“当日小僧说有事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定会帮的。”   纯纯的小眼神那么真诚,倒是让单萃儿有些沉默了。   这么忽悠孩子,莫名有些负罪感。   单萃儿叹了口气,自认倒霉,泄愤般揪了揪那小肥脸,不客气道:“行行行,我知道啦!赶快走吧,晚去了,你师兄还不知道在不在呢?”   念安撅起嘴巴,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余光无意中瞥到对方拿着的一册让人熟悉的经书,含糊道:“施主你是想要寻师兄问经书的问题吗?”   单萃儿一愣,看着手上的东西,应了一声:“近日对经书有些兴趣想要寻念空师父探讨一番罢了。”   念安眸子一亮,只觉得心中的内疚感瞬间有了可以解决的办法。   他扯了扯单萃儿的衣袖:“师兄常年在竹林静心,你要寻师兄不容易,不过有小僧在,小僧可以领你去寻师兄。”   说完,一扫而过之前的伤心,红着眼眶挺起小肚腩,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单萃儿一怔,忍住笑意,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行,那今后有劳念安小师父了!”   “嗯!”   二人说说笑笑间,终是过了阵法,来到了竹林里。   里头念无正坐在石桌前,自顾自的下着棋。   石桌上还有一个装好的食盒。   一道身着藏青色僧袍,面容俊秀的青年盘腿坐在亭前的蒲团上紧闭着双眸静静打坐。   静默的林间,一阵由远及近的谈笑声逐渐传来。   念无丢开手里的旗子,站起身跑到师兄的身边,朝着入口处看过去。   疑惑道:“念安这是带谁来了?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眼熟?”   念空睁开眼,听着这格外熟悉的声音,想起来他们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耳根子不受控制的红了些。   这声音跟着他身边足足念叨了好几天,在陌生也能熟记于心中,在这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他便认出来了来者。   上次匆匆将对方打发走,帮忙烘干贴身衣物这些羞事也就不了了之。   此番又是为何而来?   正寻思间,就听头顶一阵吸气声。   “这这这,单施主怎的又来了!念安这小子也是!怎就随随便便领着人进来了呢!”   单萃儿刚接近亭子,就听到了这句话,眉梢微挑,落在念安身上的视线移开,看向正前方。   一眼便瞧见了那张俊朗精致的脸蛋,对视的一瞬间,她清晰的察觉到到对方的僵硬。   心中闪过一丝犹疑,暗想这都半个月没见了,她应该没什么地方惹到念空啊!   要真有事儿,莫非是上次哄骗念空去烘衣?   单萃儿抬眸狐疑的看了眼念空,却见对方似是想到什么,眸子闪过一丝尴尬,不动声色的垂下了脑袋。   望着对方黑乎乎的脑袋,单萃儿心中恍然,唇角一翘,眸子浮现点点笑意,似星空中的点点繁星,衬得那双桃花眼越发的漂亮。   只可惜了中意之人瞧不见。   这两人的小动作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   念无只觉得他前脚刚说完,尾音还没落地呢,这施主就来了,难得发一句牢骚,还被正主听见了,脸色不免有些尴尬。   眼见着单施主的目光看了过来,虽是带着笑意,可他怎么看,都觉得那眼神里带着些许不怀好意。   单萃儿看着念无紧张的模样,笑道:“念无师父莫不是担忧小女在外面的阵法里迷路了,或是进林被练武僧人误伤了?”   “这……”念无讷讷一把拉过念安,拍着念安的脑袋,尬笑道:“施主您说笑了,这不是还有念安领着您吗?”   “咱们青山寺自当是欢迎香客到来的。”   念无说着,一只手悄摸摸的伸到自家师兄的背后,轻轻的推了一把。   “你说是吧,师兄!”   单萃儿闻言,眼睛眨了眨,顺着念无的话,眉眼含笑着看向低着头的念空。   “是这样吗,念空师父?”   前后夹击,念空不得不抬起头,猝不及防间又对上了她的视线,挺直的脊背一僵,半晌,方才从鼻间轻轻发出一道气腔,应了一声。   “单施主今日来此是为何?可是上次归还的经书有什么问题?”   “念空师父误会了,上次您归还的经书并无问题,此番前来另有要事。”   念空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石桌前,沏了一杯新茶送至前方。   而后他转过身,看向单萃儿,伸手示意:“请坐。”   单萃儿笑了笑,提着裙摆小步小步的走到了念空的对面落座,冲着念空颔首:“那小女便不客气了。”   至于念安和念无二人则占了亭下的几个蒲团静坐着。   一大一小,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亭内。   念安舔着糖,茫然问向身侧的师兄:“念无师兄,你说施主和念空师兄要说什么啊?”   念无揪着地上的青草:“我也不知,你又从哪讨来的吃食?”   “是糖,单施主给的。”   念无扫了眼亭内相对而坐的两人,一清隽一美艳,若此时不是在青山寺内,怕是个赏心悦目的主儿。   可惜了,这单施主是个倒霉体质,幸而对自家师兄没啥兴趣。   念无脑中天马行空的乱想着,耳侧传来的油纸悉悉索索响着,不知道怎的,鼻间隐约嗅到了一股香甜的奶味。   他咽了咽口水,又瞧了眼亭内的施主,伸手朝旁边探去:“给你师兄来一颗。”   片刻后,亭外的两人腮帮子齐齐鼓起,眼神有一下没一下的朝亭内看去。 第83章   八十三   单萃儿轻呷一口茶,润了润干涸的唇,而后当着念空的面,将背上的包裹取下,翻出了几册经书,递至念空的身前。   想到上次的经历,念空看到这几册经书的瞬间,面上的不自然顷刻间换上了一抹严肃,他放轻力道,接过来一看,确是最为基础的几册经书。   寺中的藏经阁内,这类经书也有一模一样的。瞧着不像是孤本。   他迟疑地抬眸看向对方,触及到笑意俨然的眸子,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罕见的升起了一股羞恼。   他移开视线,垂下眸子,望着手上的经书,抿了抿唇,稳住心神后,方才冷静开口:“施主今日所带来的经书并非是孤本,这几册经书在青山寺的藏经阁都有,因而并不稀奇。”   说罢,便将手上的经书又递了回去。   他以为在他说出这些话后,单萃儿便会失望的收起经书回去,岂料头还没抬起来,身前忽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知道啊。”   念空有些茫然,遂抬头看向对方,迟疑道:“既然施主已经知道,那今日来此是……”   “唔……”单萃儿随手翻了翻手上的经书,尽是一些让人看不懂的词句,干脆合上了书,冲着念空笑:“这几日对佛门中的经书有了些许兴趣,特意借了些看看。”   “不过这些经书倒不像上次你递给我的那本简单,着实有些瞧不明白,这才特意来青山寺寻念空师父,想着您可以为我解答一二。”   念空闻言默默地扫了一眼对方,望着对方亮闪闪的眸子,到底也没说出上次借与她那本的经书本身就是适合幼年的孩子看的。   单萃儿见念空沉默,眉梢微挑,脸上瞬间换了一副伤心的模样,轻柔的声音一点一点的飘进念空的耳内。   “念空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念空一顿,半晌才摇了摇头,单萃儿还没高兴得起来,就听对方面色陷入了纠结,片刻后,他忽然出声道:“施主可否正常说话?”   单萃儿一愣,刚想问缘由,眼神倏然瞥到对方通红的耳根,随即又是一怔,回想起之前无意中瞧见他害羞的模样,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原来念空会因肢体接触和声音而感到羞涩的吗!   不过此事慢慢来,眼下还是别惹毛了念空,随即轻咳一声,又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念空说的是,此番倒是小女冒犯了,还望念空见谅。”   恢复正常声线的单萃儿的嗓音即便没有那么软糯,可也仅仅只是少了这几分柔弱而已,本身的嗓音便如夜莺一般,婉转动听,有时候不注意间,尾音落下的瞬间甚至还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颤。   就好像是在……撒娇一般。   念空张了张嘴,目光复杂的快速瞥了眼对方,即便是安安静静,老实坐着的姑娘,依旧有着挡不住的艳丽容貌和充斥着慵懒之意的气质。   那双看着他的眸子内亦是满满的认真,也就说她方才的话皆是认真的。   念空瞬间觉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方才温和开口道:“佛经中的内容大多晦涩,施主从前从未接触过,自然是有些看不明白的,施主可先大致看一遍,有不解的地方,施主可将这些抄录下来,小僧自当为施主解答。”   说罢,念空看了眼单萃儿手上除了经书便是空无一物的模样,石桌上此刻又只有茶水和棋子的样子,迟疑道:“此处并没有纸笔为施主所用,施主可要去藏经阁一坐?”   单萃儿没立即答应,反问道:“那念空你去吗?”   念空不自觉蹙眉,手中摸索着念珠,摇了摇头:“今日林中各处皆有师弟们在习武,师父命我在此看守,在落日前不得离开此处。施主您去了藏经阁内,将疑问之处抄录下来后,将其交予念安便可。”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您去藏经阁的时候,念安会随身跟着您,您可放心走,并不会在山中迷路。”   这法子在他看来是最好的一个解决计策,若是真心想要学些经书内容的闻言只怕就乖乖的去了,奈何单萃儿心中是个相反的主儿。   好不容易来了,又怎么可能被忽悠到藏经阁去。   单萃儿扶额,面露忧色,一双桃花眼欲拒还迎的看着对面的青年。   “施主……可是有什么难事,不妨直说。”   “念空有所不知,今日我只怕不好去藏经阁。”   “这又是为何?”念空拧着眉头,疑惑道。   单萃儿这才犹犹豫豫开口道:“也都怪我不小心,我今日来时,一个不慎摔了一跤,此事怕是走不了太久了路,况且……”   念空在听到摔了一跤后,眉间已然蹙起,眼下看着对方仍有些隐瞒的意思,想到念无所说,这施主怕是天生霉运加深,指不定又有什么地方被伤到了,拧紧眉头,开口发问:“此处为青山寺,施主有难言之处尽可直说。”   本以为是什么更为严重的伤势,正凝着注意力看着前方的时候,下一瞬间听到对面轻柔的声音时,双眼瞬间呆滞,随即脸色陡然一僵,只觉得一股热气又浮上了面颊上。   只见单萃儿垂着眸子,扭捏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裙,小声道:“况且之前去的时候,在场之人皆为男子,且并没有那么多人,可我今日身着女装,容貌又非丑陋之态,我一人与念安小师父一起去岂不是招眼的很。”   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晓念空并不在意红尘中的事,可世间男子大多龌龊,心坏诡意,不像念空师父您那般,对男女子素来一视同仁。”   念空望着对方时不时摩挲衣裙的手,以及并不敢抬头看着他的模样,他哪能不清楚单萃儿指的是什么。   亭中的气氛瞬间停滞了下来,安静的似乎都能听到风吹过裙摆所发出的拍打声。   单萃儿垂着眸子,饶有兴致的捏着这件青色的衣裙,这还是她来之前特意选的与林中青竹相近的颜色呢。   她穿着这一身颜色,即便在林中,也并不显得突兀,反倒是能将她的身形悄无声息隐于其中,久而久之,即便她经常围绕在念空身边,念空对面她也不至于紧张无措了。   正待她胡思乱想之间,身前的人带着些许哑意,似是妥协道:“若是施主不介意,您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径直来询问小僧,小僧在此,并不会随意去哪。”   单萃儿这才幽幽的抬起头,莞尔一笑,连连应声道了一声“是”。   念空和念无在亭外舔着嘴里的一颗糖,只见自家师兄和单施主嘴巴动了几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单施主忽然拎着几册书从师兄的对面直接做到了师兄的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此刻近的只有半臂的距离。   而师兄竟没甚反应!   念无睁大了眼睛,惊愕之间,“咕噜”一声,猝不及防将糖直接顺着喉咙咽了下去,他也顾不上因吞下而未尝到滋味的汤,呆滞的问道:“念安,你说他们这是说了什么,师兄竟允许单施主离他这么近?”   “怎的平日我靠近师兄,师兄还老大不情愿呢?”   念安低着小脑袋,小心的数着自己兜里剩下的几颗糖,闻言,头也不抬,稚嫩的声音说的理所当然:“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单施主身上香香的,师兄你身上啥味都没有,若是出了汗,你身上还是臭臭的,换做是我,我肯定选择单施主啊。”   念无闻言,拎起衣袖狐疑的放在鼻下嗅了嗅,嗯……确实有些汗味,瞬间心虚道:“这不是这几日烈日暴晒,林中虽是清凉,可也耐不住我等习武,总归会有些汗水的。”   话音刚落,就听念安毫不留情来了一句:“可念空师兄也练武,但念空师兄也是香的!”   念无:“……”   罢了,他还是闭嘴吧,越说越没面子,他还不能对一个稚童说什么,说多了,要是惹哭了,又是一件麻烦事。   而亭内的这厢,   在单萃儿提及要离得近些好问问题时,在他还在犹豫间,对方就径直拿着书换到了他身侧。   随着单施主靠近,紧接着,鼻尖便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坐得笔直的身子一滞,摩挲着念珠的手随之一顿。   浑身上下又似回到了数日前,充斥着一番小天地的清淡的香甜气息。   置于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骨关节处因力道泛起了青白,肌肤上的青筋也忍耐不住暴露在二人眼底。   单萃儿不过就是看书看乏了,无意中瞥了眼念空,就瞧见对方攥着念珠的手,瞧见薄薄的一层皮肉下的青筋就这么爆出,让她忍不住心惊,唯恐一个触碰,就将它承受不住,断开了。   她刚想伸出手,相触的前一刻,就见那只手陡然一松,不动声色的还往衣袖中缩了缩。   她停住了手,似是毫无察觉一般略偏了些许方向,落在了念空那只手的侧方,拾起飘落在那处的青竹叶,随意的夹在了书册之中,笑道:“干干净净的桌面总归不能沾上了落叶,以免显得落败了。”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迟疑了片刻,轻轻的点了点了头,嗯了一声。   单萃儿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垂下眸子看起了令人头疼的经书。   半晌,唇角的弧度方才渐渐收敛起,抿直了嘴唇。 第84章   八十四   那天之后,单萃儿老老实实跟在念空身后寻了寺中的一位老大夫抹了药后,守在念空身侧又是过了几天,倒是没在整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之前由于气候炎热,来的路程又要花费半个多时辰,考虑到食盒内的素食放置了这些世间,恐也不新鲜了,因而这几日单萃儿只携带了一些干果和糖块过来。   这日拎着小包裹刚走进竹林,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在下一瞬间,立马站了起来,随后直接冲了过来。   单萃儿了然一笑,熟轻熟路的将背后的小包裹拿下来,递给早已张开双手的念安。   “这么热的天,你倒是勤快,为了这一袋零嘴,又是在这里等了多久?”   念安涨红着脸,抬起胳膊抹了抹额上的汗水,不服气道:“单施主说的不对,小僧并非是为了零嘴,而是为了施主着想,您若是来早了,岂不是要在这等烈日下等候那么久。”   “师兄说,来者皆是客,我等岂能让客人在此受罪。”   单萃儿眯了眯眼,带着帷帽的缘故,让眼前的视线倒不至于太刺眼,她随口应道:“是……你师兄说的都对。”   这么些日子,一个送零嘴的,一个接零嘴的,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二人早已熟悉了起来,也没初见时候的客气。   念安一听这话,就知道单施主这又是在敷衍自己,脸色越发的红润,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晒的。   挺了挺小胸脯,润了润眼泪,委屈道:“我就知道单施主又是在笑话我!”   单萃儿听着这隐隐有些哭腔的调调,唇角一抽,忍不住扶额,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走进了,偏生她好的习惯没学了去,反倒是将这一身柔弱学了去。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几句话,就被一道惊呼声打断了。   “念安!”   单萃儿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透过薄薄的一层薄纱,身前忽然跑过来数个藏青色窄袖窄裤的僧人。   她还未来的及反应,便察觉到念安牵着她衣袖的力道陡然一松,下一刻,念安就被一群藏青色练功服的僧人团团围住。   下一刻,便听为首一人憋着怒气冲着她来。   “敢问这位施主,今日为何出现在此?还将本寺中的人给惹哭了!”   说实话,虽说念空已经告诉她,这片林子很大,有不少武僧在此习武,可她从未见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觉。   单萃儿还是头一次在这片竹林你中遇到其他人,此时,脑子有一瞬间有些懵。   她张了张嘴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人堆里又有一个和尚打断了方才那人的说话。   饱含歉意地对她行了一个礼,开口道:“还望施主见谅,这孩子是我寺中最小的弟子,还是个稚童,不免有些担心罢了。”   “不过,施主跟着这孩子是否走错了路,若是走错了路,贫僧等人自会将您安然无恙的送出去的。”   单萃儿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才此处是有要事寻人的。”   “敢问是何要事需在此寻人?”和尚面上堆着笑容,满目慈祥,说出话的霎那间,好似也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施主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寺中僧人方能进来的,外人若是不清不楚的进来,恐怕便会迷失在这后山林中。”   “施主所寻是寺中哪位僧人,贫僧差人去唤来便可。”   单萃儿透过一层薄纱,凝视着眼前的和尚,依稀可见其满脸的胡茬,身形魁梧,年约四五十的模样,长得倒是个凶悍模样。   看其身后几个僧人的模样来看,恐怕此人的身份在青山寺内地位不小。   她若是第一次来,遇上了此人倒是不怕,起码第一次是方丈让念空领着来的,这几次却纯粹是她让念安领着她来的。   更何况当初念空只是说此林中只是怕误伤了香客,才设了阵法,其余的更是没有说过。   她若是供出了念空的名,不知念空是否会因此受罚。   正在她犹豫间,前方被众僧团团围住的念安见状,心中一慌,连忙推开了包围着她的一群人,一把抱住了单萃儿的小腿。   方才还是装装样子的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下来。   “师兄们勿怪,是我领着施主去间念空师兄的,不关施主的事!”   说完,眼泪涌的更多了。   单萃儿愣住了,随即心中一暖,伸出手摸了摸挂在她腿上的光头小和尚的脑袋。   心中不由叹气,看来这些日子的投喂还是能投出点感情的。   而其他人则听到念安口中的话后,满脸的不可思议,可谓是面面相觑。   “念安说的是念空师兄吧,我应该没听错吧?”   “你是没听错,我也听到了!”   “可师兄怎么会擅自让念安领着外人进来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断在耳边萦绕,谈论的内容也让单萃儿的脸色冷了下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前的那凶悍和尚一声令下,让他们纷纷闭上了嘴。   凶悍和尚目光逐渐变得有些严肃,看了眼扒拉着腿的念安,又打量了一番眼前带着帷帽的人,虽看不清容貌,可却实实在在是个姑娘。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要寻之人是否如念安所说,是本寺的念空?”   单萃儿一愣,忽然意识到她今日可能当真是给念空惹了麻烦了,连忙摇了摇头,刚想说话。   一道熟悉的清冽的嗓音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二师父,这位施主确实是来寻我的。”   单萃儿抬眸看去,同样是一身藏青色僧袍,念空穿着却显得那么颀长,宽松的僧袍非但没有将他显得雄壮,反倒是风拂过掀起衣摆让他显得格外出尘。   他穿过人群,慢条斯理的走到单萃儿的身前,冲着虚言行了个礼,轻声道了一声:“二师父。”   虚言瞥了眼念空,测过身对着身侧的弟子道:“此处乃进出林中的过道,不宜在此逗留,你领着他们先走。还有,此事不许外传!”   身侧的弟子一愣,快速的扫了眼在场的念空等人后,道了一声“是”后,便领着安静的一众弟子离去了竹林。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虚言这才朝着念空二人的亭子所在地走去。   “还请施主随贫僧过来一趟,念空也来。”   念安扒拉着单萃儿的小腿,迟疑的看向远去的二师父,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单施主你去吧,二师父就是人长得丑了点,但是心不坏,不会为难施主的。”   单萃儿蹲下身子,摸了摸对方的光秃秃的小脑袋,笑道:“我知道了,有劳念安师父告知了。”   念安轻抽着鼻子,推了一把单萃儿,闷声道:“快去快去,再不去,二师父真的要生气了。”   “好!”   单萃儿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念空身边,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抿了抿唇,轻声道:“此番对不住了,可是给念空引来了麻烦?”   念空摇了摇头,示意单萃儿跟着他走,同时回道:“施主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二师父想必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以往你们未曾遇见罢了,此番瞧见了,恐是需要说什么吧。”   单萃儿一惊,后知后觉问道:“这个二师父是寺中的何人?我瞧旁人都对其异常的恭敬。”   “二师父法号为虚言,乃是本寺中的二长老,亦是教授寺中僧人武功之人。”   此话一处,单萃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虽猜到都对方在寺中的地位不敌,可也只是想着是寺中的哪一位分较大的弟子,却不想是寺中的二长老,地位仅位于方丈之下。   若是普通僧人瞧见了她到还说,这……这二长老在自己的地盘看到了有香客闯入,又与自家弟子来来往往的,本就不合时宜,还是在于她还是个女香客,这……岂不是会火冒三丈,起的吐血?   单萃儿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再三确认:“你是说你二师父早就知道我来了是吧?”   “嗯。”   “那么,为什么你师父在瞧见一个女香客进林中与你私会……”察觉到身侧陡然传来的气恼的目光,单萃儿一哽,继而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词:“与你往来,你二师父怎的一点反应也没有,还仍有我一个女客进进出出那么多回?”   从这点看来,尤为怪异!   念空对此也是一无所知,甚至也是不解,第一次好歹是师父的命令,可后面则是施主自己的意愿,为何二师父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这是二师父允许的,后面的几日也都并为拒绝施主的来访。   却没想到今日,忽然将女施主拦下了。   面对单萃儿好奇的目光,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同样不知。”   话说另一头的虚玄,大步之下,早已到了念空等人所处的亭内。   他扫了一眼趴在蒲团上留了一地哈喇子的念无,恨铁不成钢的抬起脚就朝着那撅起的屁股踹了一脚。   “扑通”一声。   念无只觉得屁股一痛,整个人似是悬空一般要跌落悬崖之际,整个人一惊,猛地睁开了双眼。   “谁啊,是不是念安这小子!”   嘴里大吼一声,念无揉着自己的屁股,猛地抬头,烈日下,一道黑影猛地出现在眼前。   定睛一看,双眼一瞪,快速扫了眼四周,好家伙,周围竟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念安这小子也就算了,可连师兄都抛下了自己!   虚言瞅了眼东张西望的念无:“你要是找你师兄,马上就来了!”   “嗯?”   “你说你,我让你跟着念空好好学学如何修生养性,学聪明点,你倒好,武是不学,倒是跑来睡觉了!”   “还有你师兄,倒也是给我惹出一个麻烦来!” 第85章   八十五   念无坐在蒲团上,挠了挠脑袋,疑惑道:“师兄惹上什么麻烦了?”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中就出现了并肩行走的两人。他瞬间一哽,盯着身后传来的视线,不知为啥,总觉得莫名有些心虚。   而后趁着师父的视线都在师兄的身上,丢下一句“我去找念安”后就跑了。   虚言看着渐近的念空和他身侧的姑娘,沉默了片刻,开口问:“单施主所来是为何?”   既是能唤出她的姓氏,想必如念空所说,此人确实知道她是谁。   单萃儿抿了抿唇,欲伸手摘下帷帽回答,却见虚言摇了摇头:“单施主带着帷帽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我只是问些问题罢了,这帷帽摘与不摘于你我二人说话并无区别。”   单萃儿手微微一僵,终是没有摘下头上的帷帽,隔着一层纱,她略微迟疑了会儿,说:“因家中父亲喜爱经书的缘故,我亦从父亲那借了几册经书研读,可佛经深奥,我并非完全能看懂,因而来此讨教罢了。”   单家因那夫人每年都会来此捐赠香火钱,家中有关的一些事情,他确实有所耳闻。   虚言微微颔首,看向念空:“单施主所言可是事实?”   念空:“确实如单施主所言,前来讨教经书罢了。”   虚言看了看周围,又道:“念安和念无这两人平日也在这里?”   话题转变的太快,念空有些茫然,不过仍是应了一声。   “念安和念无若是没有其他事,一般都会在这里。”   虚言闻言,又瞅了眼站在眼前的二人,凶悍的眉眼瞬间变得慈祥了起来。   他笑道:“这年头,显少有年轻人会爱看佛经的,佛经内容高深莫测,像你这小小年纪看不懂亦是正常的,念空这孩子从小聪慧,向他讨教也是没问题的。”   “本寺藏经阁内的藏书还多亏了有你母亲所捐赠的香火钱,这才有余钱将一大批的佛经买了回来。”   说罢,他看了眼天色,又道:“那群弟子还等着我操训呢,贫僧就先走了。”   单萃儿一愣,连忙道:“二长老慢走。”   念空冲着对方行了个礼,刚要说话,就被虚言伸手打断:“行了,贫僧不爱整那些需的,走了。”   说罢,扬手一挥,便快步离去了。   单萃儿愣愣的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离去,转头看向念空:“你二师父就这样走了?”   念空转身坐回亭内,开口道:“二师傅素来不羁,一心沉迷于习武。”   “今日不过看见施主进来,顺势而为问了个清楚罢了。”   单萃儿了然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坐下,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放置一边。   这书对于她来说,着实过于无趣,看了没多久,她觉得眼皮子快要合上。   小心的瞅了眼身旁的人,还闭着眼静坐呢。   应是没注意到她,单萃儿侧过脸,手抵着额,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梵文一般撞进脑袋,没过多久,眼皮便不自觉的合上了。   念空察觉到耳侧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微弱轻缓了许多,疑惑的睁开了眼,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   却见此人手撑着桌面,脑袋一顿一顿的下滑,眼看着就要脑袋就要砸到石桌上。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探了出去,随即手上一重,掌心直接贴上了一片温热光滑的肌肤。   念空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指尖陡然触及到了一处相较于温热而言,更为湿热的软肉。   这是何物?   念空拧着眉头,寻思着对方脸上有哪处有这种类似的触感。   脑中正快速的搜寻时,指尖猝不及防被一股湿润的软物扫过,伴随着手上某位施主传来的一道微弱的哼唧声,一道灵光闪过念空的脑海中。   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将他的思绪劈的四分五裂,呈现出一片空白。   他僵着托举的姿势,脸颊上后知后觉的浮现出一大片的红晕。   方才疑惑的问题也在顷刻间得到了答案,那股湿热的触感怕是来源于……单施主唇上……   想清楚后,慌忙间,身体上的反应比脑中的反应更迅速,托着单萃儿的那只手急匆匆的往回撤。   “咚!”伴着一道传自于石桌上而来的清脆撞击声,让念空错乱的大脑有一瞬间停滞了下来,他下意识朝侧方低头看去,单施主的脑袋结结实实的砸了个彻底。   这么清脆的声响下,对方也只是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额头,而后转了个脑袋,换了一个方向睡。   念空望着将脸正对着他的单萃儿,唇红齿白,似是想到什么好吃的,唇无意识露出一条缝隙,隐约间,似乎能瞧见造成湿热的罪归祸首。   滑腻,湿润……   他面色一僵,惊慌失措地移开目光,垂着眸子,视线倏然停留在指尖上,沉默间,脸上的燥热不减反增。   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指尖上那一小块被舔到的肌肤呈现出一抹亮色。   风的吹佛下,湿热的触感也随之变成了湿冷,在炎热的环境下,身体不断的在发烫,唯有指尖上的这一块愈渐愈冷。   他又呆了片刻,脑中杂乱的思绪方才恢复过来。   念空紧紧的抿着唇,连忙伸出另一只手,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手上的痕迹。   单萃儿只觉得梦中光怪陆离,似乎挨了一棍,又好像是出现了念空的那一张俊脸在对着她笑。   沉迷的瞬间,耳侧又不断的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扰的头疼。   艰难的睁开眼后,却发现有一双骨节分明,分外修长的手就这么在眼前。   带些许薄茧的指尖相触之间,有一块分外明显的红痕隐在其中,应是摩擦过于用力引起的。   她望着因始终摩擦那一处而使红痕越发鲜红的指尖,有些疑惑,微微抬眸,将视线落在对方的脸上。   精致俊秀的面容上,浅淡的唇紧紧地抿着,眉尖不自觉的蹙起,一双黝黑的眸子透着执拗,紧盯着指尖上的那处红痕。   她托起自己的下颚置于掌心,望着鲜红的似乎要破皮流血一般的肌肤,自己看着都有些替他心疼了。   “再磨蹭下去,可就要流血了。”   身侧忽然出现声音,念空一惊,手猛的顿住。   下意识的朝着身侧看去,恰巧瞧见那双茶色的瞳孔内一闪而过的心疼之色。   心疼……心疼什么……   念空茫然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的尽头是却是自己的手。   指尖陡然一颤,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顺势沏了一杯茶推到单萃儿的身前。而后将手置于膝盖上,隐于桌面下。   面对单萃儿狐疑的神色,念空温和的笑了笑:“施主醒了可否觉得口干?这些茶水虽不多,却也可润润嗓。”   单萃儿盯着面前的茶水,又瞧了眼无甚异样的念空,只得怀着疑虑饮尽茶水。   喉间的干涩被水润过,果然好受了些。   念及方才看到的红痕,犹豫了瞬间,开口道:“念空方才可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施主何须有以此一问?”   “我…方才瞧见你手摩擦的厉害,可是有什么难隐之言?”   念空睫毛微微一颤,思及指尖上沾染的东西,半晌,方才摇了摇头:“并无什么脏东西,只是沾了些红尘之物罢了。”   红尘之物?那……是什么东西?   单萃儿刚想问,蓦然察觉到对方面容上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的不自然和沉默。   意识到这可能触及到对方的秘事,遂没有再问。   念空余光中瞥了眼压在单萃儿手下的经书,抿了抿唇,开口道:“今日因二师父和众位弟子撞见的缘故,小僧恐稍后会有旁人来此惊扰到施主。”   说罢,又见单萃儿似有疑惑之意,又道:“况且小僧瞧施主今日应该乏了,这等烈日下,不妨早些回去休息,阅经书一事并不急于一时。”   单萃儿脸色有些红,她借口探讨经书缘故才留下来,显然没想到她能在念空面前睡过去,还被正主逮到。   心中正虚着呢,闻言,自然是没意见。反而恨不得今日没来过,又是被长老逮到,又是念空抓到。   今日定是个倒霉日子,下次出门看来得挑个黄道吉日才行!   当下便合起了经书,面上挂起笑容,温温柔柔行了个礼。   “那小女先行离去了,休整一顿,也好明日养足了精神过来。”   念空回了个礼,应了一声:“施主慢走。”   单萃儿连连点头,干脆利索的拿起书便离开了。   竹林的阵法进去难,出去却简单,只要认得路就行。   前几次来时,还需要念安领着,眼下来的多了,如今再出去,单萃儿便是无人带领,也可自己走出林中。因为念空并未阻拦。   待视线中的青色身影消失后,念空方才收回缓缓收回视线,静下心重新于亭下的蒲团上盘腿打坐。   清风拂过,卷起地面的青叶,洒落整片竹林,重归于寂的林间也逐渐恢复了清凉。   一间禅房内,一名老者静坐着,不紧不慢的敲打着眼前的木鱼,而不久前离去的虚言赫然站在其身后。   “你说近日有个女施主时常寻念空探讨经书?”   “是啊,倒是不曾想到这年头还有这般年轻的小姑娘喜欢我佛的。”   半晌,老者悠悠的长叹了一声,手中的木鱼敲击声随着一声叹气渐弱。   “师兄……可是有什么顾虑?”虚言一愣,后知后觉道:“可需要我将那女子与念空隔开?”   老者缓慢的睁开双眼,与满面如枯的褶皱不同的是那双有神的眼眸,慈祥中透着一股锐利,让人忍不住惊叹。   他颤悠悠的停下了敲击木鱼的动作,叹道:“老衲依稀记得念空的梯度之礼还有半年之久,在此期间,若非性命攸关等大事,无论那名女施主做了什么,都不要去打搅念空的清静。”   虚言刚想反驳,似是想到什么,遂沉默了一瞬,便不再说话,推开房门离了去。   良久,禅房内才缓缓想起一道嘶哑的声音。   “梯度之礼,仍有半年,但愿你能理清心中之绪,今生之愿……” 第86章   八十六   单萃儿在着清荷和红娟的遮掩下,又陆陆续续去了青山寺大半个月。   寺中的弟子经由那二长老那一事后,对她时常出入青山寺竹林已经见怪不怪,偶尔撞上了还能打个招呼,念无和念空这两人更是对她的出现习以为常。   这日如往常一样,单萃儿头戴帷帽,手拎着油纸包裹起来的点心,自后门处出去,却见后门处停着一辆眼熟的驴车。   驴车前方正坐着一名头带斗笠,身材魁梧的大汉,此人正是前来接送单萃儿去青山寺的牛大国。   单萃儿小心地将后门合好后,迎上去走进驴车,冲着牛大国微微颔首,唤了一句“牛叔”后,就要爬上驴车,不妨忽然从身侧横过来一条粗壮的手臂阻在她身前,将她阻拦在驴车前。   单萃儿沉默了一瞬,将踩上去的右腿收回,看向身侧的牛大国:“牛叔这是何意?”   斗笠下,牛大国的脸色即便在古铜色的肌肤下也显得异常通红,见单萃儿望过来,越发的涨红了脸,可手上的力道却半分未收。   想到昨日夜里将单萃儿送回府后,家中迎来的客人以及昨日的言行举止,心中不由得对单萃儿浮现出一抹羞愧。   “单姑娘啊,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接你生意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塞进了单萃儿的手里,“这驴车今日被旁人包了去,我还得将这驴车送过去。”   “这是……”单萃儿拧紧眉头,颠了颠手里的熟悉的钱袋子,对于这钱袋子,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初打算长期雇佣牛大国时,她所支付的银钱。   可眼下,将这银子退还给她又是什么意思?   牛大国恋恋不舍地瞅了眼那钱袋子,而后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是多日前,姑娘你支给我的二十两车钱,我也不废话,昨日我家中来了个自称是来自单家的一个大婶,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拒了你。”   “你也知道,咱村里人并不富裕,我拿了这笔钱,我也可为家里人寻个镇上的住处,也不用这般整日下地劳累,姑娘也别怪你牛叔,这世道啊,除了权,还得是钱说了算。”   说完,牛大国见对方沉默,以为听了进去,便收回了手,驾着驴车正准备走。   耳侧忽然传来一道声:“我若是给牛叔你双倍的银子呢?牛叔是接还是不接?”   牛大国一惊,心中对这单府有着村里首富的称誉算是真正了解到了,当真是有钱人家啊,两百两说来就来。   他侧过脑袋,看着整张脸被遮在帷帽下的单萃儿,摇了摇头;“不是说叔不帮你,你家中不想让你出去,必定是有缘由的,若是我收了你的银子,他日你若是出事了,我难辞其咎,倒是这一百两银子我收的还算是心安。”   说完,冲着单萃儿点了点,不等她说话,手中的小鞭一挥,驴的嘶鸣声响起,拉着木板车便掉头离去了。   单萃儿站在原地,透着一层纱,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驴车,拎着点心的手不经意间攥得紧紧的,将白皙的手勒出了一道道红痕。   村里的驴车本就少,并且甚少外借,尤其是单府在牛家村的名声算不得太好,此时再去村里寻驴车无疑是天方夜谭。   府内的马车更不可能让她驶出去了。   今日算是去不了青山寺了。   至于牛叔口中所说的大婶,应该就是安嬷嬷了,安嬷嬷的意思也便是母亲的意思,可为何母亲要阻拦自己出门?   单萃儿沉着脸,一把掀开帷帽,转身推开后门,拎着手里的点心径直去了母亲的院子。   林夫人所居住的院内花团锦簇,到处栽满了不知名的绿植鲜花,引得院内落户了不少燕雀蝴蝶。   单萃儿来时,院内还有不少婢女在侍候浇花。   婢女们瞧见自家小姐急匆匆而来,互相嬉闹间,刚想打趣几声,便看见小姐面上的冷色,不由得一滞,欲上前的步伐不约而同纷纷往后去,就这么看着小姐消失在眼前。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的好似阴沉沉的?”   “我亦不知,前几日我才瞧见夫人和小姐有说有笑的呢,总归不是吵架吧!”   “那又怎么说得准,万一夫人又离开个一年半载的,小姐若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倒是情有可原!”   “呸呸呸,就你瞎说,还不赶紧浇你的花,万一枯了,有你罚的!”   婢女们闻言,默默翻了白眼,嘀嘀咕咕的散开。   顷刻间,院内因单萃儿而来的小骚乱又恢复了平静。   这头的单萃儿可不知晓外头因她产生的矛盾,眼下她看着屋内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的母亲,面色稍缓,默默的坐到母亲的身侧,刚向问母亲,为何不让她出去。   手中忽然被母亲递过来一杯茶水。   “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吧,瞧你这脸颊上的红晕和晒干的唇,让为娘瞧着多心疼啊,先喝口茶润润口再说话。”   单萃儿下意识的舔了舔唇,一口将茶水饮尽。   林夫人面带浅笑看着女儿喝完水,待女儿喝完,拎过茶壶又续上了一杯。   单萃儿顿了顿,又是一口闷,如此循环,让她硬是喝了三四回。   再次一口闷掉茶水后,见母亲没有立即续上,单萃儿下意识的将茶杯往身侧凑过,中途却被一双手拦了下来。   林夫人将单萃儿手中的茶杯抽走,随意的放到一旁,望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女儿,笑道:“如今火气可是消下去了?”   单萃儿这才知晓母亲为何一进门就给她灌茶。   她抿了抿唇,眸子闪过一丝无奈,自从与母亲关系日近亲密,她也算是认清了母亲时常爱调侃的性子。   她问:“娘为何阻拦我出门?当初娘可是承诺我,不会阻拦我出门玩乐的!”   林夫人闻言,勾起的唇角微微收起,眸中的笑意逐渐变得严肃。   她看着单萃儿,即便穿着一身素色青竹暗纹银丝边的衣裙,仍遮不住那身曼妙纤弱的身姿,更何况女儿本就显得艳丽夺目的面容上还抹了点胭脂。   据萃儿院里的婢女说,之前萃儿出门玩乐的时候,不是男装便是扮丑。   这几日出门却一如反常,每每都要折腾好一会儿方才迟迟出门。   她原先还不信,直到她瞧见了萃儿今日欲出门的装扮。   林夫人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   “萃儿,你今日出门,这是准备去哪?”   单萃儿一愣,想到牛大国退还的银钱,又想到她去青山寺的原因,在母亲略显严肃的眼皮子底下,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   唯恐被母亲看出了问题,她连忙低垂着眸子,摸着腰间挂着的钱袋子,不动声色的试探道:“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再问我一遍?”   林夫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可是在青山寺上香时瞧见了心仪的郎君?”   若是如此,一如反常的穿着打扮倒也说得过去。   “娘!你说什么呢?”单萃儿心跳一漏,连忙反驳:“娘怎会有如此想法,我不是说过,我暂时没有想嫁人的意思吗!更别谈寻什么郎君了!”   “果真如此?”   “当真!”   林夫人见女儿一脸认真的模样,有些失望的收回了眸子,伸手倒了一杯茶轻呷了一口。   继而缓缓道:“也好,没那档子事对于你来说倒是方便了些。”   单萃儿拧了拧眉,不得其意,反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有人瞧见你常常去青山寺,时常便是快午时进寺,戌时方才出来,坊间流言,你这年轻的姑娘看破红尘,想要去出家了!”   “这群小王八崽子!看来是少了教训!”   能认出她,且还大舌头的人,她在外头耍了这么多年头,哪能不清楚是哪些个王八蛋散的谣!   单萃儿咬着唇,攥紧拳头,紧紧地拧着眉,茶色的瞳孔此刻如同被一层阴影笼罩,暗沉后便是压制后而喷涌且炙热的火焰,眸子内更是显而易见的气愤。   忽而想到什么,她转头看向林夫人:“娘,你不会也信了这等谣言吧!”   林夫人好似听见女儿口中忽然吐出的脏话,轻轻柔柔的砌了一杯茶,递到单萃儿的身前。   “为娘自然是相信萃儿的,可坊间的流言确实不容小觑,再者,你去了青山寺更是事实,这些日子,你还是好好呆在家中,别出门了。”   林夫人顿了顿,余光瞥向正怒火中烧的女儿,轻飘飘道:“当然,若是你告诉为娘,你这些日子在青山寺的何处,又是与谁人在一起,说不定会有法子解决这流言。”   单萃儿闻言一哽,面色不改:“我只是去见青山寺景色甚好,去赏景罢了。”   “可独自一人?”   “一人!”   “可有旁人遇见你?”   “未曾!”   林夫人听着单萃儿都不带犹豫的话,了然的点了点头,放下茶盏,开口:“既然无人替你作证,亦无人与你结伴而行,那这些日子,你还是好好的在府内休息一段时间吧!”   单萃儿哑口无言,见母亲要走,刚想辩解几句就被打断。   “为娘乏了,容为娘小眯一会儿。若是萃儿舍得陪我一阵,也可随我一起小睡一会儿。”   说罢,也不管单萃儿面色是何等的表情,站起身便走向里屋。   被留下的单萃儿:“……” 第87章   八十七   自牛大国被林夫人拒了后,单萃儿便被林夫人以各种理由为借口滞留在了府内,不得外出。   院内,   单萃儿身着一身薄衣,瘫在软榻上,仰着脑袋,头顶上方举着一册话本子,郁闷的瞧着书里的情情爱爱,又是一阵叹气声。   清荷坐在软榻边上,剥着干果的壳,将果肉递到自家小姐嘴边。   “小姐,你最近怎的又叹气了?”   单萃儿叼着清荷递过来的果肉,含糊道:“你家小姐我被关在府内出不去,你觉得我该高兴吗?”   “这些日子天热的很,出去又是晒又是热的,屋内好歹有冰块降温,多舒服,夫人不放小姐出去也是为了您好啊!”   说着,清荷将干果壳扔进盘里,将瓷盘放置一侧的茶几上,又拿过茶几上的手绷。   手绷上紧箍着一块月牙白的绸缎,上面绣着一片半成品的青竹叶。   这是夫人怕小姐这几日闷在府内过于无趣,又寻思小姐快到及笄的年纪了,特地为小姐寻了个女红师傅。   这手帕也是小姐闷在屋内低头做了一整日的成果。   清荷将手绷往自家小姐眼前晃了晃,问道:“小姐,您这块手帕上的青竹叶还未曾绣好,可需缓几天再绣?”   看小姐这架势,今日应是准备看一天的话本子了,这手帕得暂时收起了。   “不用,给我吧!”单萃儿瞥了眼帕子上的青竹,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接过手绷,而后从软榻上坐起,低头从身侧的匣子里寻起了针线。   “哦!”清荷一愣,嘴里应了一声,傻傻的看着自家小姐从手中拿走手绷,眸中充斥着诧异之色,待看清自家小姐是真的开始绣起来后,一抹欣慰逐渐替代了诧异。   小姐竟然不需要催,在话本子和女红指尖,主动放弃话本子,开始做女红了!多么不容易啊!   “您若是将这亲手绣的帕子赠与夫人,夫人该多感动啊!”清荷说着说着,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夫人和小姐两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忍不住激动起来。   “夫人还从未见过小姐您的绣品呢!”   单萃儿见状,手中的针线不停,无奈道:“你又怎知这帕子不是我自己用的?”   “啊?”清荷一脸不可置信,随即一脸心痛的盯着单萃儿手中的帕子,上面只简单的勾勒了几片青竹叶的样式,一根根不同颜色的细丝线随着单萃儿手中的动作,逐渐填平扁平的线条内部,让青竹叶变得活灵活现,生机尽显。   清荷一脸可惜的嘀咕道:“夫人瞧不见小姐您这般好的绣功,该多失望啊!”   “母亲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的,什么珍奇玩意没见过,天下间的绣品比我好的更是多如牛毛。”   单萃儿放下手绷,伸出指尖轻轻弹了弹自家丫头的额头,笑嗔道:“也就你,觉得你家小姐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说罢,又顿了顿,一双桃花眼更是笑出了月牙状:“当然,你家小姐和你的看法都是一样的,我亦觉得你家小姐天资聪颖,是个绝顶天才,至于在外头,咱们还是好好的谦虚一下,省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清荷闻言,方才还有些感动的心绪,在单萃儿吐出后半段话后,直接被扫平,她默默地瞅了瞅小姐微抬的下颚,嘴里说着要谦虚,可那动作和神态无疑是在透露一个信息。   那就是——快来夸夸我!   这段时间,小姐总是穿着打扮化繁为简,除了红色,尤爱青色那种透着清爽的颜色,今日新做的衣裙也都是这些颜色,还以为小姐是改了性子,变得谦卑了些许,今日看来,这自信的模样和以前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清荷刚想说话,屋口处忽然传来了叩门声,打断了清荷的话。   单萃儿埋头绣着帕子,头也不抬道:“进来。”   红娟微微低着头,一眼便瞧见小姐聚精会神地绣着帕子,清荷则欲言又止的坐在旁边剥着果皮。   见状,她不由得一愣。   对于小姐的绣功,前几日夫人还吩咐她好生看着,小姐为难之处还需要她指导一二,更担忧的是怕小姐稳不住性子,跑出去,倒是没想到小姐此番这般听话,当真是绣起了帕子。   单萃儿察觉到侧方传来的打量,眉间轻蹙,放下手绷,抬头问:“红娟来此,可是有话要说?”   毕竟红娟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处理府内的一些杂事,除了女红师傅来了一次后,关禁闭这几天,她们这还是第二次见面。   差距到小姐眼中的疑惑,红娟一惊,迅速回过神,连忙俯身行了个礼:“安公子来了,此时正在厅堂内,夫人吩咐奴婢来此唤小姐过去。”   “安秉文?”好久都没听过安公子这个称呼了,单萃儿下意识问了一遍。   “是的,小姐。”   “他来做甚?”单萃儿起身下了软榻,径直走向梳妆镜前,仍由清荷将垂下的青丝挽起。   透过铜镜,她看着红娟有些沉默的脸色,心中的疑惑越发浓厚,不待对方回答,又问:“娘可有说什么事情非得需要我去?”   红娟摇了摇头:“夫人暂且没说,只不过……”   单萃儿见红娟时不时瞅她一眼,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的模样,心头隐约有些不安:“红娟你有话直说便是。”   “这……”红娟迟疑道:“奴婢方才在厅堂外面隐约听见夫人和安公子谈起了小姐你的婚姻之事……只不过,奴婢并未听的很清楚。”   婚姻之事?   清荷和单萃儿齐齐一惊,与单萃儿的惊愕不同的是,自幼陪伴小姐长大的清荷对于自家小姐和安公子反倒是乐见其成的。   安公子自幼便事事顺着自家小姐,长得又好,品行更是知根知底的,无疑是个称心的如意郎君。   清荷一想,面色都禁不住带上了喜意,手上的动作越发的勤快了些。   “安公子多好啊,听闻前几年已考中了举人,年纪轻轻便由此作为,已是不易,若小姐您的亲事真落在了安公子身上,到时候不知羡煞多少女子呢!”   话音刚落,红娟和清荷二人便发现小姐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句话都不吭。   清荷本还想多夸夸安公子的话瞬间憋回了肚子里头。手脚麻利的伺候小姐梳妆打扮完毕,匆匆赶去了厅堂。   厅堂内,   单萃儿刚靠近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母亲一阵阵的轻笑声。   单萃儿眉梢轻挑,倒是不知道安秉文说了些什么,竟惹的以温婉出名的母亲这般发笑。   进了厅堂内,方才瞧见下首左侧坐着一宝蓝色衣袍的身影,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浅笑,一身书生儒雅的气质在这简单的厅堂内分外显眼。   两人正说这话呢,林夫人眼尖儿,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女儿,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明显,忙招呼道:   “正巧说到你,你就到了,快坐。”   单萃儿应了一声,刚要去对面落座,就见瞧见母亲使劲往的另一侧使眼色。   她一顿,脑袋不动声色侧过去,假装没看见,在对面施施然落座。   林夫人脸色微微一僵,就听自家女儿笑道:“娘,你们说什么呢?从远处就能听见厅里的笑声了,倒是我来晚了,什么都没听见。”   “倒也没什么,只是谈到了你与秉文年幼时,你闯祸,秉文为你背锅,还惹得秉文受罚这一事儿,你还得好好谢谢人家呢。”   单萃儿闻言,面上的笑容不变,望着对面的青年尬笑了几声,心底莫名的有些发窘。   这些事也都是年幼,不懂事时遗留下的黑历史,怎么这么多年了,又给旧事重提了。   “林姨千万别这么说,我常年读书,生活也算是一成不变的乏味,那些算起来,也是童年的趣事了。”   安秉文看着单萃儿,脸色红了红,见林姨这么说,连忙摆手否认。   林夫人闻言,望着安秉文这小子的眼光越看越满意:“还是秉文这孩子说话好听啊!”   “还是林姨心软……”   单萃儿听着耳边这两人的吹捧,暗暗翻了个白眼,直言道:“你们就说吧,今儿找我来是干什么来的。”   林夫人和安秉文话一顿,面面相觑,随即林夫人轻咳一声刚想说话,就被安秉文温声打断。   “林姨,还是我来说吧。”   安秉文转向单萃儿,局促道:“我娘自上次从娘家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回来没几日生了场风寒,前几日刚好,念叨着你,因而想请你去看看我娘。”   单萃儿一愣:“姨病了,怎的才说?”   安秉文苦笑道:“娘你与林姨过来探病,染上了你们,因而并未前来告知。”   单萃儿站起身,急道:“那现在呢?”   “有劳挂心,现在已好了一大半了,不然我又怎会前来请你。”   林夫人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俊男美女,着实亮眼,心思一转,插嘴道:“这样吧,虽说两家已经很熟了,但是也不好空手而去。”   “你娘喜欢吃些新鲜的海货,你带萃儿去市集上逛逛,买些鱼,再买些补品。”   “更何况,你也好久没回来过了,也让萃儿带你逛逛。”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虽然单萃儿知晓母亲的意思,可单萃儿却没法反驳,只能应下一声。   跟着安秉文出门了。 第88章   八十八   集市上的一隅,马车缓缓停下,引得周边的行人好奇的纷纷侧目看去。   只见车帘缓缓被一双手掀起,一名儒雅清瘦的青年弓着腰从内部缓缓出来。   青年刚刚落地便转身向着马车内伸出手的同时,一双更为白皙的手一把握住了车门侧壁,径直跃了下来。   可惜的是,从马车内出来的姑娘头戴帷帽,倒是让旁人看不清其模样,只能从身姿上瞧出应该是个美人。   撇来的视线扫了一圈,又索然无味地收了回去。   安秉文跟在单萃儿的身侧,见她自行跳下了马车,心一惊,唯恐她摔伤了自己,双手刚要去扶,就见她稳稳的落了地。   心下忽的松了一口气,也不在意落空的双手,跟在单萃儿身侧,叹气道:“许久不见,萃儿你的性子还如同从前一般,无甚变化。”   单萃儿闻言,瞥了眼他,一身的儒雅,笑容温和,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和年幼时哭哭啼啼的性子不大符了,反倒是与他父亲越发的相似了。   此刻就他们两人在,没了母亲那些个长辈,她说话也随意了些。   “我瞧着你倒是觉得有了些变化。”   “那是自然,经年未见,就连母亲也说过我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有了哪些变化,母亲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只道我长大了不少。”   安秉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单萃儿沉吟:“我倒是看出来了些……”   “萃儿可看出来是什么变化?”   “与你父亲越发相似了,书生气息也浓厚了许多,也不爱哭了!”   安秉文闻言,尴尬道:“年幼不懂事,总归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哭,如今看来,确实不妥。”   两人一来一往,气氛倒是好了不少,安秉文有些拘谨的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走到了最为热闹的集市中央。   人群涌动间,两人时不时就被撞到,安秉文眉尖轻拧,小心妥善的护着单萃儿,往里挤过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   “魏姨喜欢吃些海货,我倒是认识个熟人,她那的鱼都很新鲜,不过我们得过这一条街,她家还在最里头。”   “有劳萃儿了,你这般想着母亲,母亲知晓定会高兴的。”   单萃儿盯着脚下,小心的挪动着,闻言摇头笑道:“魏姨自小就疼我,孝敬孝敬人家本就是应该的。”   说完,停顿了几息,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之前你和我娘在屋里头聊了些什么?我娘笑的这般开心。”   安秉文并没有戒心,他对于单萃儿和林夫人之间的关系略有耳闻。   如今见单萃儿对林姨的态度亲近了许多,自然也为她高兴,加之他们二人聊了几句,说话也轻松了不少。   闻言便坦白道:“约莫是林姨谈到了你我二人的婚事,心中喜悦方才如此。”   单萃儿脚步一停,眉尖紧紧地蹙起,转向安秉文,透过薄纱,抬起头盯着对方:“为何我不知道此事?”   安秉文一愣,刚想说话,后背就忽然被路人推了一把直接打断了要出口的话,脚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撞上单萃儿的那瞬间。   单萃儿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撑在在他胸前,在他愣神的功夫,稍稍一用劲,便将人牢牢的稳住在了原地。   待二人反应过来后,双双沉默了一瞬。   安秉文用余光小心的瞧了眼对方,帷帽遮挡下,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看这安静的模样,应是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他一笑:“萃儿妹妹自小力气就大,本以为几载时间过去,我能赶上萃儿妹妹,看来萃儿妹妹这力气也是跟着一起长了。”   顿了顿,见单萃儿没说话,想了想,姑娘家都喜欢听好话,遂又补充道:“萃儿妹妹自小就长的水灵,虽瞧上去瘦弱了些,不过既能吃,力气又大,常人都道这是好福气呢!”   话音刚落,耳侧忽然传来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没来得扭头看是何人在笑时,就见眼前的人开始动了。   眸中的喜色还未完全浮现出来,袖口一紧,整个人就被单萃儿拽着朝着前方走去。   他一惊:“大庭广众之下,如何……”   他正想要委婉劝诫一番时,前方就传来了一道压的低低,似乎憋着怒意的声音:“闭上你的嘴,你先给我过来!”   安秉文听着这熟悉的语气,一愣,默默的闭上了嘴,顺从的跟着单萃儿身后。   独留身后路人的那数十双看好戏的眼神。   而方才原地的小贩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书生啊……”   着实没有眼力见!怪不得人姑娘!   嘈杂喧闹的人群里,两道匆匆而过的身影在这拥挤的人群聚甚是不起眼。   旁人瞧了也只当是哪家的姑娘儿郎出来游玩。   而此刻,这条街对面的一处偏僻背阴的树下,数名藏青色僧袍的人各个东奔西走,搭建棚子,整理麻袋,搭简易灶台的光头和尚比比皆是。   干累了的念无挥舞着手中的斗笠试图纳凉的同时,溜到正在淘米的师兄跟前席地一坐。   “念空师兄,我来这儿歇会。这回轮到师兄煮粥了吗?”   “嗯。”   念空双袖撸至手肘处,露出一双遍布疤痕的小臂,使劲的同时,小臂上的肌肉也随之紧绷。   迸溅的水珠顺着小臂的线条滑落于地面,转瞬间,沾染了水珠而变深的地面再次恢复了原样。   念无看了一会儿,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臂,有点软……许是前段时间吃了太多单施主带来的素斋,又犯懒,长了不少肉。   单施主来的时候,他胆战心惊的,可没来,倒是有些想念单施主所带来的吃食了。   单施主虽不知为何不来了,但师兄仍是每日都会去竹林静坐一会儿,他问师兄,师兄也没甚反应。   只当是单施主终于厌倦了枯燥复杂,一成不变的经书。   念无捏了一会儿,便无趣的收回了手,扇着手里的斗笠,吹起一股微弱的风,拂过额上的汗,凉飕飕,舒服得让他眯起了眼睛。   忽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揉了揉几下眼睛后,猛的瞪大了双眼。   这这这……对面那条街上,忽然抱在一起又不依不舍的牵手离开的那对情人里头,那带着帷帽的女子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好歹是经常见单施主戴帷帽的人,不说那熟悉的帷帽,那走路姿势也颇为眼熟!   念无瞪大了眼睛,刷的侧过头扒拉了几下自家师兄,颤着手抖抖索索指着对面:“这……那女子不会是单施主吧!”   念空被这一扒拉,正倾倒在溪流里的米水一个不慎,顺带着些许米粒一起流进了溪水里。   念空眉尖微微蹙起,将木盆放平后,方才顺着念无的指尖看去。   一蓝一粉,一前一后,相连之处,唯有两只手交迭重合在一起。   清风拂过的瞬间,女子的帷帽一角被掀起,又被身后的男子稳稳的压住,瞧着就像是一对甜蜜的情人。   烈日的光芒刺眼的很,念空微微眯了下眼,看清的那瞬间,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涩意,又带着些许恍然。   他不知不觉挺直了脊背,面对念无的询问,他沉默了一瞬,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是单施主。”   念无一愣,随即不可置信道:“我就说单施主数日不来了是为何,原来是已约了旁人啊!”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砸吧了几下嘴,念叨:“不过单施主就算不来了,好歹和我们说一声啊,施主留在师兄你那里的几册经书不是还没拿走吗?”   “念安那小子也是,馋的很,整日念叨着单施主带来的那堆吃食,待今日施粥回去,我好好的教训那小子一番,作为青山寺的僧人,怎能贪图香客的东西!”   念无揪着念安贪嘴的毛病,又念叨了一会儿,半晌,忽觉得身侧怎么这么安静,洗米声怎的也没了。   转头看去,才发觉师兄正垂着眸子,指尖在泛白的米水内细细搓洗着米粒,动作轻缓,发出一道道极小的水声。   念无挠了挠头,想着可能是自己方才说话声太大了,盖住了淘米声。   不过……   “师兄,我看单施主的方向,应是要途径我们这一条街的,我们要不要和单施主打个招呼?”   念空望着越发白的水,耳边是念无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三句离不开单施主。   脑海中不知怎的又浮现出方才的画面,看起来格外的和谐相配。   素来平缓的心静不知怎的涌上了一丝烦躁。   他将木盆的前端压低,让米水顺着倾流而下,浑浊的米水混入清澈的溪水中,逐渐被其稀释,沿着水流顺流而下,直至盆中显露出干净的白米。   他捧着木盆站起身,望着对面已经消失在眼前的身影,轻声叹了一口气,微微启唇。   “本就不是同一路人,何必再去扰了他人清静。有缘自会再聚,我等于单施主而言,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缘。”   “若是天意难违,再有缘也终有缘散之时!”   说罢,便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去了。   坐在地上的念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吹了会儿风,听到后面师弟们喊他时,方才拍了拍衣摆处沾到的灰尘,连忙赶回去。 第89章   八十九   另一头,单萃儿扯着安秉文躲开了集市上的人群,行至一条僻静的小巷前,见周围没太多的行人后,方才松开安秉文。   她摘掉头上的帷帽,转身看向安秉文,刚想询问方才那话是何意时,就见他左顾右盼,眼神躲躲闪闪,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单萃儿:“……”   她没好气道:“我与你说话,你躲什么?”   安秉文不断的躲避周围看过来的视线,自单萃儿摘下帷帽后,本是隐晦的视线越发的明显。   他下意识的瞅了瞅单萃儿,却见她恍若无物,漂亮的面孔上,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专注的盯着自己,心下不由得有些羞涩。   这大庭广众之下,多令人难为情啊,想躲开,可又觉得此举不妥。   正忧虑间,单萃儿的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愁丝。   待听清对方的话后,下意识的摇头反驳:“我并没有躲,可……你我二人单独在此僻静之地怕是不妥,外人瞧了难免要多想。”   顿了顿,又道:“我好歹也算是一介书生,旁人瞧了也不会说什么,但萃儿你毕竟是个女子,免不了会惹上一些闲言碎语……”   话说着说着,察觉到对方唇角微微挑起的弧度,和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眸子,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越发的轻缓,最终,彻底没声了。   单萃儿扶额,无奈道:“我若是在意这些,我年幼的时候就不会擅自溜出去玩乐了,你先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为何你与我娘会谈起关于我的婚事?你我数年不见,重遇没几天,倒是整出了一个婚事!”   安秉文闻言,脸色瞬间认真起来,沉默了一瞬,小心的组织着语言,开口道:“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瞪过来的眼神,连忙摇头:“我说的是真的,不过此事还在商议中,并未确定下来。”   “当真?”   单萃儿有些怀疑,若只是商议,千方百计瞒着她做什么?   安秉文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你我更贴八字皆未交换,确实算不得已定亲。”   他看着方才还一脸紧绷着脸的姑娘,在这番话说完后,一下子松懈下来的神情,唇角更是扬起了一抹笑意。   与之前更似憋着气而露出的笑意不同,这抹从眼底深处漾起的笑容很明显是其主人发自内心的开心。   而且,这是她在听到他们二人并未定亲后才露出这样的神情。   安秉文因这偏僻环境,二人独处而产生的忐忑不安顷刻间恢复了平静,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出了心中所想。   “萃儿……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单萃儿闻言一愣,撞见对方认真的眸子,她只是稍作停顿,转而宛然一笑,冲着对方微微颔了颔首。   “嗯,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安秉文哑然,眸中闪过一丝茫然,缓缓呢喃道:“原来如此!”   这一句话极轻,似惆怅,又似恍然,温和的消散在风中。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皆陷入了沉默。   与不远处热闹的集市相比,此刻这偏僻的小巷里是格外的寂静。   安静得都能听清楚身侧经过之人所留下的脚步声,呼吸声。   好歹是自小就一起长大的玩伴,眼下见对方低着头似是收到打击一般颓靡。心下不由得有些内疚。   单萃儿抿了抿唇,微微启唇,刚想安慰安慰人家,眼前的人猛的一个抬头,愣是将她吐出的“安”字堵在了嗓子眼。   安秉文攥了攥拳头,俊朗的面容因常年浸染书堆的缘故,整体柔和了不少,充斥着书儒雅温和的一股气息。   他抬眸冲着单萃儿笑了笑,摇头道:“萃儿不必对我感到歉意,其实我此番回来只为来看望亲人,顺带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单萃儿愣了愣,迟疑道:“这……是何意?是要走吗?魏姨知道吗?”   谈及母亲,安秉文的眸光微微一暖,轻声应了一声。   “嗯,娘知道的。”   “准备要去哪里?还是回京吗?”   “嗯,得回京准备来年的春闱了,再过一旬左右,我便要启程出发了。”   安秉文顿了顿,看着单萃儿的目光中带了些难为情:“前段时间,娘曾与我谈起过你的姻缘之事。”   “我尚未娶亲,你也未曾嫁人,你我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便想着亲上加亲,故而那日在你走后,林姨特地问了我的意见。”   单萃儿身子一僵,随即拧着眉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所以你答应了?”   她记忆中,她为了溜出去玩不被挨训,可是让他替她背了不好黑锅,可以说,她自认为在他的印象中,应该并不算是个好人,更是一个惹祸精。   就这样,他还能答应得下来这婚事!   安秉文自然看得出来单萃儿为何惊讶,他犹豫了片刻,不好意思道:“萃儿你虽然闯祸多,但是心地善良,又漂亮,其实镇上和村里有不少人喜欢你,只是不敢上前和你玩罢了。”   “所以萃儿你并不需要因为拒绝我而感到内疚。”他停了停,看着眼前风姿卓越的姑娘。   透过时光,视线里仿佛又瞧见了数十年前,爬着脏乱的狗洞而惹的一身泥土的稚童。   在其他小伙伴嫌弃他哭哭啼啼时,仰着脑袋一把拽着他离开的那天下午。   日光很暖,风也轻柔……   数年而过,她依旧没变!   视线中忽然晃过几下手掌,他眨了眨眼,回过神,察觉到对方狐疑的目光。   他笑着,继续说:“若是萃儿不介意,我仍是你的玩伴,亦是你的朋友。”   单萃儿看着周围忽然开始变多的人群,和越来越多看着这里的视线,她蹙了蹙眉,重新带上了帷帽。   少了那些个视线,眉头刚平和下来,便听到这一番话。   她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你这又是看了哪些奇怪的书让你平白有了这想法,你若不是我朋友,我又怎会答应与你出来。”   安秉文看着她的眸子,茶色的瞳孔内闪着几缕疑惑以及面容上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神情,压在心底最后的失落终是一轻。   唇角刚浮现出笑意,身侧忽然不知从哪探出数位衣衫褴褛的人嘴边胡乱念叨着话,直冲着前方过去。   而单萃儿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他有数十步之远,此刻正在那些人的正前方!   安秉文心一惊,连忙上前,眼看就要靠近单萃儿时,巷子的拐角处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单萃儿的手腕。   速度之快,一个眨眼,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就这么消失在了眼前。   而他的面色顷刻间也从红润变白,心中一慌,急忙收回颤着的手,顾不上斯文不斯文,扯开腿就朝着单萃儿消失的地方跑去。   相较于安秉文的慌张,单萃儿此刻可谓是笑开了花。   早在那几个行人要撞到她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到了,刚想要躲避的时候,便察觉到手腕一紧。   与此同时,鼻间嗅到了一抹格外令人熟悉的皂荚香气。   手上想要反抗的力气瞬间消散,几乎是顺从的顺着对方的力道而去。   刚站稳,余光中便瞧见方才站立的地方瞬间就被数人淹没。   还没反应过来,紧贴着自己背后的那道温热的胸膛伴着逐渐轻缓的声音也在那瞬间的功夫离开了。   “阿弥陀佛…方才情势所逼,还请施主见谅!”   她转过身,住宅的背阴处,她一眼便瞧见了离她有四五尺之远的藏青色身影。   这大半个月来,被母亲禁足在府内,念空又在青山寺,算起来,有好些日子没看过念空了。   她看着对方,脸上不自觉的扬起了笑意,迎着太阳,茶色的瞳孔内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光芒四射。   她拎着裙摆,慢慢踱步到念空身侧,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后,扬起头打量了一会儿。   在念空不自然的低垂着眸子时,她的视线微微一顿,落在念空微红的耳根子,眸子闪过一抹果真如此的想法。   心中忽然燃起了一抹趣味,随即细声细语道:“念空师父今日怎的下山了?”   念空一怔,刚想回应,一个抬头便瞧见不远处慌慌张张赶来的男子。   那是方才与单施主一起的人。   脑子瞬间闪过念无说的话,他虽然于红尘男女之情上略有迟钝,但也知晓男女独处则意味着什么。   他方才从寺中拉来的驴车上检查完运来的粮食,途径此处,眼看单施主即将被流民撞到,匆忙之间,将女施主拽离开。   一时间,倒是忘了单施主身边还有位男子。   当下,莫名觉得有些难堪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正疑惑心中这令人并不舒服的情绪时,不远处的那名男子忽然眼睛一亮,径直朝着此处走来。   念空猛然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在单萃儿疑惑的视线中,双手合十对着她行了个礼,忍住心中的不适,温和笑道:   “今日是青山寺下山布施之日,方才途径此处,见人群涌动杂乱,恐生了伤亡,方才冒犯了单施主。” 第90章   九十   经过她之前不间断的去叨扰念空他们,他们之间的关系虽说不上亲密,可却也相处自然了许多,倒也能算半个老熟人了。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再次相遇,竟如初遇那般,生疏了不少。   念空的言语间尽是客气且不失礼,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听在她的耳朵里,却莫名觉得有些刺耳。   她看着对方耳根子上逐渐消退的绯色,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心中是对她不曾出现的那几日,青山寺所产生何事的疑惑。   单萃儿想到此处,将视线移至那张精致隽秀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眸光一如初见那样的澄澈和安静。   不同于安秉文因儒雅而产生的温和,他的温和更像是经历了无数苦难后,仍然坚定不移的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般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这样的他,让她不愿将爱强迫于他,更不想质问他。   她见念空似有躲闪之意,稍稍停顿了片刻,没有再次上前紧贴着他身侧,只是迟疑道:“念空何故如此这般客气?”   “若不是你及时拉了我一把,恐怕此时我已被他人撞倒,无论怎么样,破皮是在所难免的。所以我理应谢你才是。”   说话的同时,单萃儿见念空神情似有缓和,又试探性的向前迈了一步。   却不想,安静站着的某人如同受惊了一般,猛的后退一大步,脊背几乎紧贴着身后的墙壁。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瞬间被拉大。   单萃儿愣住了,面色不由得闪过一丝难堪。心中不受控制的涌上了一抹酸涩。   幸而在念空的面前,头上的帷帽未曾摘下来,他也没瞧见她的难堪,还保留了一份体面。   她沉默着,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几步,刚想道歉,就被耳侧传来的喘息声打断。   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忽然一暗,随即一道带着喘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敢…敢问方才可是这位师父……救了……救了家妹?”   念空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抬眸看着他们。   之前离得远,看的还不甚清楚,眼下倒是清楚了,一身宝蓝色绸缎锦衣,俊秀的脸庞此刻因跑过来的缘故涨得通红,体格清瘦,通身是显而易见的书生气息。   而这名书生跑过来看见他的的瞬间便牢牢地将单施主挡在了身后,可见其紧张的程度。   面对书生一样的青年提问,念空垂下眸子,出神的看着手上一颗颗饱满的念珠,轻轻应了一声。   他犹记得单家应只有独女,并无儿子。   这般想着,心中好像燃起了莫名的一丝火气,让他觉得怪异的不似自己。   只得生生忍下这股情绪,面色始终保持温和无害。   安秉文闻言,陡然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方才远远的瞧见萃儿面前站着个陌生男子,心脏别提跳的多厉害了。   若不是萃儿与对方看上去,似是认识的一样,他方才差点收不住力道,要上去打上一拳了。   还好还好,没将人弄丢,不然回去了非得挨上一顿揍。   安秉文站定平缓了呼吸,视线在对方的头顶一顿,这才察觉到对方虽是穿着一身僧袍,却并非是已梯度之人。   莫非是俗家弟子?   他眉头微微拧紧,俗家弟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是和尚,只是信仰佛祖而自发成为了俗家弟子。   相对和尚而言的戒律并不对俗家弟子有约束力,俗家弟子可娶亲,亦可喝酒吃肉!   更何况……   他瞅了瞅对方的容貌,这男子还长的这般俊美,通身又是一派清雅温和的天人之姿!   安秉文想到身后之人自幼就爱看美人的喜好,默默的将萃儿的视线挡的越发的严实。   他微微俯身作辑,客气道:“家妹顽皮,显先被冲撞,多谢这位师父救了家妹!”   念空闻言,望着躲在安秉文依旧身后一声不吭的人,眸中略显迷茫,不过片刻,就被手中传来的异常触感惊醒。   他低头看着手上被蓝袍男子塞过来的钱袋子,虽小,但重量却实打实的。   他摇着头,连忙将钱袋子归还了回去,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望着对方,唇动了动:“小僧不过是无意间拉了一把罢了,实在值不上施主如此厚重的谢意。”   安秉文一愣,倒是没想到还有人拒绝这白来的银两,更何况瞧这人身上的衣着穿戴皆为朴素,不似富贵人家。   他心中不由得对其竖起了一丝敬意。摆正了姿势,认真道:   “这点银钱较之于家妹,算不得什么,既兄台不愿收下这银钱,可否告知兄台你的住所,来日定会相携家妹上门去道谢!”   念空刚要婉拒,就听见一道轻柔中带着些许闷意的声音传来。   “你便收下吧,就当是佛祖保佑,我们为其捐赠的香火钱。”   话音刚落,安秉文眼疾手快的将手上的钱袋子又塞回了念空的手里。   同时附和道:“是啊,这位兄台就当这是香火钱,您替我们交于贵寺可好?”   念空沉默着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心中越发的迷茫,抓着钱袋子的手却无意识的攥紧,指骨隐隐发白。   正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念无一声声的呼喊声。   念空的身子一僵,指尖陡然一松,在安秉文的面前,迟缓的将钱袋子收起,又行了一个礼。   抿了抿唇,开口道:“小僧必会将二位的香火钱带到寺里。”   说到这里,看着外面人声渐起的巷外,停顿了一瞬,犹豫道:“青山寺今日在山下开铺施粥,届时来往的百姓会愈发的多。”   “两位施主若并无要事,可去其他地方玩乐,于此处久待,唯恐旁人冲撞了二位。”   “我倒是为何此处有那么多的流民,原是贵寺善行所引起的轰动。”   安秉文笑了笑,钦佩道:“也怪我年纪尚小便去了远方游学,只道京都有一座青山寺,竟不知此处小镇旁竟也有个青山寺。”   “施主见笑了!寺内粮食亦不多,只勉强维持一个季度一次施粥罢了,比不得京都繁华地段的寺庙。”   单萃儿躲在安秉文的身后,见他兴致一来,似是要聊起来了一样,暗暗使劲掐了一把他腰间的皮肉,低声道:“你没瞧见人家有事吗,别聊了,我们还是走吧!”   安秉文正说着话呢,腰间突然一阵刺痛,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面容上不由自主的扭曲了一下,嘴里忍不住发出了一道怪异的痛呼声。   察觉到眼前这位兄台望过来的莫名神情,安秉文忍着腰间的酸痛,努力保持着微笑,连忙道:“方才见兄台好似有急事,我等便不打扰你了,有缘的话下次再见。”   说着还侧过身,特地让出了一条道,示意其先走。   这番举动来的猝不及防,顷刻间便将单萃儿暴露在对方的眼前。   念空欲收回的视线一滞,原地驻足了片刻,见单施主一个愣怔后,冲着他微微俯身。   随即耳侧响起一道充斥着歉意的声音:“多谢这位小师父相救,您慢走,小女与家兄便不送了。”   念空抿了抿唇,微微颔首,冲着二人一一回礼后,方才出声:“那小僧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脚尖经过单萃儿时顿了顿,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便朝着念无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离去。   远远的,他们二人便听见不久前还在呼唤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师兄,你怎的去了那么久!快来快来,这边人太多了,忙不过来了!”   “嗯……这就来了…”   安秉文听着逐渐远去的声响,这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腰间被掐痛的皮肉,缓了口气,正想对单萃儿劝告一番,怎可在外人前做如此不雅的举动。   怎料,一转头,就见单萃儿朝着方才那和尚离去的方向定定的站着。   帷帽遮挡住了她的表情,只觉得她此刻安静过了头。   他揉着腰间,一步一步靠近单萃儿,看了看她,又瞧了眼远处渐淡的藏青色身影,心中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萃儿……”   “嗯?”   “你喜欢的人……是方才那人?”   虽是疑问句,可话中的语气却透着一股肯定。   单萃儿从看不见人影的街道上收回视线,闻言淡定道:“是又怎样?”   安秉文一惊:“他虽样貌不凡,可也是个俗家弟子,虽能娶亲,可你若是嫁了他,岂不是等于守了活寡?林姨怎么同意这一桩婚事?”   单萃儿悠悠的叹了口气,无力道:“若真是你所说,是个俗家弟子便好了!”   安秉文拧紧眉头,不解道:“这是何意?”   单萃儿垂下眸子,弹了弹手腕上的念珠,听着这一道道闷声,漫不经心道:“可惜了他不是俗家弟子,是个正儿八经的和尚,还是方丈嫡传的弟子!”   “你!”安秉文瞪大双眼,一身的儒雅顷刻消散殆尽,他愣愣的看着自幼的玩伴,心中充斥着惊愕。   “我知你胆大,可你怎么能看上一个和尚,你可知你与他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一个红尘之中,一个世外之人,听我一句劝,与其后悔,不如早早弃了吧!”   单萃儿疑惑的看了眼激动的安秉文,嗤笑道:“你这么激动作甚,我喜欢他,他又不喜欢我。”   “我与他,说起来,没有半分关系。”   这回轮到安秉文语塞了,他沉默了片刻,望着这个眼前素来洒脱自信的玩伴,闻言心中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些酸涩。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欲摸摸她的头,目光落到她的帷帽上,手一僵,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道:   “我所认识的单萃儿可是自幼就令单家头疼的调皮鬼,长的又貌美,怎的今日没了自信!”   “你喜欢便好,他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先将人拐回了家,一旦相处久了,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单萃儿闻言,也跟着笑道:“倒是没想到堂堂一介光明磊落的书生,还有这等惊骇世俗的想法,之前与我单独走一起还别扭着呢,怎的忽然要我先拐人回家了!”   “唔……”安秉文蹙着眉,状似思考一般,忽然眉眼一弯:“许是希望我的朋友可以幸福吧!”   他说:“虽然我与你无缘结为连理,但我由衷的希望,我的朋友可以幸福一生。”   单萃儿一愣,笑着笑着,眸子忽然涌现出了一抹水雾,她轻轻点头。   “如你所愿!我的朋友!” 第91章   九十一   粥铺还未开张时,就被闻讯而来的乞儿和些许流民围堵的水泄不通了。   锅盖一掀开,米粥散发的清香让饥肠辘辘的乞儿众人更是一股脑地挤了上去。   青山寺来的人并不多,此刻一个个更是忙的抽不开空。   一僧人瞧着锅前无人看管,铺里也没寻到念空师兄的踪影,抽空之余,一把拉住了正在烧柴的念无:“此锅没人守着,眼看米粥要空了,念空师兄去哪了?”   念空蹲在灶台的风口处,捂着嘴鼻,眯着眼,闷声道:“师兄之前去查看剩余的米粮了,眼下难道还未回来?”   “以师兄的脚程,按理说应该回来了,莫不是路上出了意外?”   “唔…不会!”念无摇头,他可不信师兄会出事,就师兄那张脸,一个人走在街上,指不定又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缠住了。   僧人一勺装完一个碗,眼睛时刻盯着身前忽然挤过来的碗,闻言头也不转,催促道:“念无师弟你先别烧柴了,这柴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完,你快去寻师兄去!”   念无应了一声,随即扔掉手上的柴火,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烟灰,冲着僧人来了一句:“师兄,那我先走了。”   “快走快走!”   待念无废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从夹杂着各种异味的人群里挤出来后,整个人如同揉虐了一般虚脱,缓了一阵方才顺着师兄离开的方向寻去。   念无顶着着路人撇过来的嫌弃眼神,脸一僵,小心避开路人,边走边喊,走了没多久,远远地便瞧见师兄正从一侧小巷内出来。   可……那个方向是去寺里米粮的必经之路吗?   算了,也许是师兄寻了处更为便捷的小道。   念无挠了挠头,果断将其抛之脑后,快步迎了上去。   念空听完念无寻来的原因后,冲着他微微颔首,温声道:“走吧。”   说着便率先略过念无,径直朝着粥铺而去。   念无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和头发,而后摊开手看去。   嗯……手上确实沾上了不少黑漆漆的烟灰。随即低头又嗅了嗅身上,一股虽淡但刺激的泔水味直冲鼻间。   鼻间一痒,差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狐疑的盯着自家师兄的背影。   莫非?师兄爱干净的洁癖好了?   怎料眼前的人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停了下来,出声道:   “念无师弟方才不是说急吗,怎的还不走?”   念无回过神,连连应是,刚想转身跟着师兄一起走。   转身的剎那间,透过来往行人的缝隙,无意间瞥到两道相靠在一起的身影,一粉一蓝。   正是方才师兄从里面走出来的那条小巷的尽头。   念无面露惊讶,思及师兄迟迟不归的举动,连忙凑上去,迟疑道:“师兄可是遇见单施主了?”   念空的身子微不可见的一僵,料想师弟许是瞧见了巷中的二人,随即低低的应了一声。   念无一下子便恍然大悟,眼神控制不住的往后看,嘟囔道:“我就说单施主气运不好,也不知怎的,每每在寺外瞧见都没什么好事!”   “不过单施主旁边那男子又是谁?”   念无没察觉到自家师兄的僵硬,继续念叨:“前段时间听闻单家女儿今年要及笄了,媒人都拒了不少。”   ”单家林夫人又是强硬的性子,毕然不会允许女儿擅自和男子外出。如今正大光明的在集市上出现,莫非那男子就是单家未来的姑爷?”   念空听着耳边的絮叨,目光看着前方越来越拥挤的人群,周围的空气中也逐渐染上一丝异味。   心中莫名的烦躁却越来越胜,与之伴随的,还有一抹酸涩的感觉。   絮叨声和周边充斥的叫喊声让他显得更为头疼。   他稳了稳心神,蓦然出声打断了耳侧的聒噪:“念无,你该好好改改你这于大殿上喜欢到处探听香客之间闲聊的喜好了。”   “距离你行梯度之礼也不过只剩下短短两年的时间了,也该稳重些了。”   念无挠了挠头,有些羞愧的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话说师兄你今年就该行梯度礼了吧?”   念空一愣,心中的烦躁顿时如一盆冷水直扑而灭。   “师兄当初的选择依旧不变吧!仍然和我们一起守着青山寺?”念无眸子亮晶晶,满眼期待:“到时候寺里的弟子簿上也就有了我俩的名字!我们可以和师兄弟一直在一起了!”   念无说完,见师兄沉默着不出声,没有同以前一样立刻应下他的话。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沉默了下来,他看着从前脸上始终着温和笑意的师兄。   此刻面色平静,但眸中是一片茫然,唇亦紧紧的抿着。   念无的心咯噔一下,轻声又问了一遍:“师兄还会和我们这些师兄弟在一起吗?”   良久,眼看就要没入人群里,念无的心逐渐下沉后,失望间,在混杂的人声中,耳侧忽然响起了一道清列的嗓音。   “嗯……我会陪着你们的。”   念无眼睛瞬间一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长呼了一口气,笑道:“师兄何时竟学会吊着旁人的心了,方才吓死我了……”   说话间,二人不知不觉的透过人群,进入了粥铺里。   念空垂着眸子,望着锅内还剩下一半的白粥,失神了片刻,在旁人的催促下,重新挽起衣袖,开始准备下一锅的米粮。   正当念无又要开始念叨时,施粥的一名僧人猛的将守在念空身边的念无一把拉了过去。   瞧见念空一愣,自然的冲着念空点了点头,随即开始教训起念无来。   “你是让你去寻念空师兄,不是让你去妨碍师兄的,师兄忙着煮粥,你还不快加把火。”   念无话一哽,最后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念空师兄,见其面上并无什么异常,这才应声,连忙捡起不久前才丢掉的木柴,重新烧起火来。   偶有闲暇之余,僧人顺嘴问了一句:“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这么晚才回来?”   念无扇着风,闻言抬头看了眼面色恢复温和的念空师兄,不知为何,下意识隐瞒了单施主的存在:“许是迷路了吧!”   “哈哈哈!原来念空师兄还有迷路的时候啊?”   “嗯,是啊!”   念无作为出家人,第一次说谎,只觉得脸上烧的发红,连忙低着脑袋,支支吾吾糊弄了过去。   好在他靠火源极近,天气又热,这才没引起其他人注意。   这边有条不絮地施粥。   而另一边,单萃儿和安秉文也到了李花儿家中。   是个一进一出的小宅子,周围紧挨着旁的宅子。   经过其他屋舍时,隐隐约约还能嗅到一些鱼腥味。   而推开李花儿家的木门时,扑面而来的则是淡淡的花香。   单萃儿见安秉文眼中的好奇之色,解释道:“李花儿家中虽以捕鱼为生,不过因着李花儿并不喜欢鱼腥味,鱼不会往家中带,因而院中也会种上不少的花草,用来去除街坊领居传来的鱼腥味。”   安秉文环顾四周一圈后,果真如她所言,边边角角都种着不少的花。   听萃儿的语气,许是同这李花儿熟悉的很。倒是不曾想到,萃儿还有这般的朋友。   “可我们不是来买鱼的吗,既这院中并没有鱼,来此作甚?”   单萃儿领着安秉文,径直走向其中一扇房门前,重重的扣了几下门,闻言顺嘴道:“鱼不在这里,可主人在这儿啊!”   安秉文见其这敲门的架势宛若是来上门约架一般,眼皮子一跳,刚想让单萃儿轻点时。   就听见里头忽然穿来一道带着笑意的清亮的嗓音由远及近。   “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若你砸坏了我家的门,可是要花大价钱赔给我的!”   安秉文心道果真如此,叹了口气,刚想趁着主人家开门时道歉。   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吹过,视野中蓦然出现了有着小麦色肌肤的,笑容爽朗的少女。   他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里头出来的会是如此年轻的少女。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调皮捣蛋的模样。   按照萃儿对玩伴的要求,是想长得好看又干净,能同流合污的人。   单萃儿瞥了眼一脸疑惑的安秉文,随手将其推开,笑吟吟的迎了上去,笑道:“我若是不是这么砸门,恐怕你这丫头还在屋内摆弄着你的花花草草不肯出来呢!”   安秉文闻言,这才发觉这间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各种的盆栽。   正惊讶间,忽然察觉到对面那个少女扫过来的并不算友好的视线,连忙轻咳一声,挺直了脊背,站在单萃儿的身侧。   萃儿行为未免有些失礼,幸而他读了那么多书,旁人总说他一身的书生气息,此刻站在这里,到也能缓解缓解她们二人之间的气氛。   李花儿瞅着萃儿身侧的男子,又瘦又白,长的不错,还是柔柔弱弱的模样,妥妥的就是街上大婶说的那种富贵人家的小白脸。   随即想起前段时间,萃儿说有了个心上人,今日就带着男子上门来了。   单萃儿见李花儿的诡异的眼神,误以为她对安秉文好奇,笑着介绍道:“他名唤安秉文,算是我年幼的玩伴。”   噢!还是青梅竹马?   李花儿登时对这姐妹的审美有了些了解,她了然的点了点头,倒也没具体问,不等对方回礼,只调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咱们萃儿姐来这里是买鱼来了?”   “是,快给我拿些新鲜的海货。”   “行嘞,你们在这里等等。”   说罢,便关上了门,转身出了院子。   等了没多久,在安秉文一愣一愣的神情中,二人亲亲热热的道了别。   完全看不出之前还伤心的模样。   回程的路上,安秉文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又恢复了安静的单萃儿。   沉默了片刻,迟疑道:   “你……真的很喜欢那和尚吗?” 第92章   九十二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在道上,良久,就在安秉文以为对方会继续沉默时,就听见对方轻轻应了一声。   安秉文望着车帘外一闪而过的景色,踌躇道:“林姨此番让你与我单独出来,想必也是希望你我二人先培养感情,我娘约莫也是和林姨商量好的。”   说着,见单萃儿面露难色,连忙摆手道:“不过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我自然也不会强求,我会和娘说清楚这件事儿的。”   单萃儿点了点头,随即想到念空,又迟疑道:“我娘并不知晓我有心上人这事,还望你暂时不要此事透露出去。”   “这是自然。”安秉文松了口气,见单萃儿的神情好上了许多,连忙应了一声。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安府的门口。   安秉文领着单萃儿进去,顺手将手中的海货递给了一侧跟上来的小厮,吩咐道:“用这些海货熬些汤,午膳时再备点糕点的。”   小厮应了一声,接过海货便快速的离去了。   单萃儿望着远去的小厮,不禁笑道:“要是让我娘知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接过我娘看中的这个未来夫婿竟准备些糕点用作午膳,我粘娘恐怕就看不上你了。”   安秉文闻言疑惑道:“可相较于这些饭菜,你不是更喜欢吃这些糕点嘛?”   单萃儿一哽,无奈道:“我倒是喜欢这些,可我娘并不会将糕点作为主食让我吃。”   安秉文想了想林姨的性子,倒也确实如此,林姨和萃儿之间的关系正在好转,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附和谁的观点,唯恐惹得她们二人又产生分歧,只能默默的转移话题。   “我娘此刻因还在房中休息,萃儿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唤一声。”   安秉文将单萃儿领至厅内,示意其坐下,见单萃儿点了头,便离去了。   单萃儿对这异常熟悉,毕竟也来了这么多回了,熟轻熟路的拿起身侧的一杯茶水就喝了下去。   没等多久,门口便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单萃儿抬头望去,一脸色红润的妇人身后跟着安秉文和几个婢女正兴冲冲地快步走过来,倒是完全看不出魏姨有任何虚弱的模样。   她心中的疑惑还未浮现,脸颊一下子就被冲上来的妇人给捧住了。   茫然间,就听见魏姨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魏姨身后的安秉文,就间其微笑着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随即,耳侧便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我可怜的萃儿啊,这几日难为你了,都怪我家这小子眼瞎,长得这般漂亮的姑娘还瞧不上,差点就促成了你们二人之间的孽缘啊!”   单萃儿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抱住对方,安慰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背,迟疑道:“魏姨,这并不怪秉文哥,我们二人只是没缘分罢了。您不用替我伤心。”   而后,在魏姨时不时的训自己的儿子时,单萃儿心底默默的同情了一把安秉文后,又连声安慰了好几下魏姨,过了好半晌,这才将魏姨的情绪稳住。   临走之时,魏姨拉着单萃儿手,欲言又止道:“萃儿啊,此事是秉文对不住你,你若是不介意,今后便将魏姨当作亲娘一般吧,往后还是照常来府里坐坐。”   单萃儿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暖意,连忙笑道:“魏姨说笑了,我们两家即便做不成亲家,我亦是将您看作母亲的,秉文哥也便是我的哥哥,无论怎样,我今后定会常常来叨扰您的,就怕您到时候会厌烦我。”   魏姨也跟着笑,嗔怪道:“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有这么漂亮怪奇的女儿,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厌烦!”   安秉文站在二人身侧,看着这本该是临走之别,结果自家娘又扯着萃儿说起了话,眼看没玩没了,只能无奈出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娘,单家的马车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您再不放萃儿妹妹离去,只怕林姨还会以为萃儿妹妹出事了呢。”   魏姨的话戛然而止,冷眼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随即转向单萃儿,不舍的放开了手,从婢女手上接过一信封,递给萃儿:“这上面是你的生辰八字,你替我转达给你母亲,你母亲看到就知道是怎么一会事了。”   单萃儿接过信封,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其厚度,薄薄的,应是同魏姨说的一样。   继而点了点头后,便在几人的瞩目下,踏上马车离开了。   而单萃儿一回到府内,便被闻讯赶来的婢女告知,母亲在厅里候着她。   待她将魏姨的那封信交还于母亲时,只听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也罢,既是秉文这孩子有了心仪之人,我们也不好强迫人家,你的婚宴之事看来还急不得。”   “可惜了秉文,多好的孩子啊。”   单萃儿低着脑袋,坐在下首,沉默的听着。   待母亲说完,她方才开口:“娘之前曾许诺我,不会擅自替我决定姻缘之事?为何这件事却将我蒙在鼓里?”   林夫人面色一僵,面露尴尬之色:“平日里,你素来瞧不上旁的男子,我瞧你对秉文这孩子倒是亲近的很,凑巧你魏姨对你也有意,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便是寻思两家可结成亲家,倒是你嫁了过去,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   “只是不曾想,秉文这孩子闷声不吭的竟然有了心上人。”   说到这里,林夫人面上又是一阵惋惜之情。   单萃儿无奈道:“即便如此,娘为何不在定亲之前问过我一声?”   林夫人叹了口气,道:“本想着合完八字后,再告知你的,又怎会料到结果会是如此。”   话音刚落,就见女儿又有说话之意,毕竟心中有些虚,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今日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单萃儿抿了抿唇,见母亲的面容上果真有些许疲惫之色,沉默了片刻,这才起身离开。   自那天以后,府内对单萃儿的禁足令不知怎的,好似又解禁了。   单萃儿尝试着外出,守门的小厮瞧见了也无甚反应。   想去寻念空的心思一下子又活络了起来,上次一别回来后,她先是颓了一阵,随后细细想来,总觉得当日念空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隔日一早,便吩咐了厨房,备了份点心,拎着食盒又去了青山寺。   青山寺依旧如同往日一般,人声鼎沸,梵香弥漫,诵经声亦是从四面八方涌进耳内。   单萃儿带着帷帽,拎着食盒,在大殿中寻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在一个小角落看到了念安。   她连忙走上前去,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念安,轻声唤道:“念安?”   念安被这一拍,猛地惊醒,误以为是被哪个师兄发现偷懒了,连忙站直,面露严肃的看向来人,抬头的一瞬间,看见来人后,陡然间又送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实是许久不见的单施主,不禁疑惑道:“单施主,您怎么来了?是来上香吗?”   单萃儿摸了摸他的小光头,蹲下身子,对着他笑道:“前端时间,我家中有事耽搁了,因而如今才来,我还有些许经书还没了解透彻,又怎会离开,你念空师兄在哪?”   “念空师兄?”念安一愣,疑惑地看向单萃儿:“施主不知道吗?师兄还有四个月就要行梯度之礼了,上次师兄和众人从山下施完粥,回来后便静坐闭关去了。”   单萃儿手一僵,迟疑道:“梯度?你念空师兄不早就是和尚了吗?”   念安闻言,瞅了瞅周围的人,见无人注意这边,小心的拉着单萃儿走到了一个相对来说更为安静的角落,摇了摇头,小声道:“师兄和我们不一样。”   “师兄是自小就被方丈领回来的,方丈见其年龄小,便做主让师兄留发修行,待年满二十便可行梯度之礼,留名弟子簿,待方丈圆寂,便可接替其位置。”   单萃儿一愣,第一次得知念空是个和尚却留着一头的青丝时,她只当是青山寺对于剃发之事并未有严格的要求,毕竟念无也是留着一头的黑发。   但是她没想到这其中理由竟是这样。   “那……你师兄这闭关要到什么时候出来?”   “唔……”念安低头沉思了片刻,不确定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师兄此次闭关应该会持续到梯度之礼的前一日吧!”   单萃儿瞳孔微缩,方才来时雀跃的心情瞬间坠入谷底,面上的笑容一瞬间僵硬了起来,不自觉的收了了笑容。   念安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望着单施主眸中失神的瞳孔,没有了方才亮晶晶一样的光亮,不由得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下意识地不想让她失望,毕竟这个施主之前一直送他好吃的东西。   于是他扯了扯单施主的衣袖。   看着单施主投过来的茫然,念安咬了咬自己的指甲,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她的眸子,开口道:“单施主,你别担心,你虽不能亲自去向念空师兄讨教经文,但是我每三日便会去给念空师兄送些饭菜。”   “你可以将不会的东西写在纸上,我替你送进去!”   单萃儿一愣,望着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念安,眸中浮现出一抹暖色,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念安,随后摇了摇头,温声道:“不必了,我其实没什么需要讨教的经书,你好好照顾你念空师兄就好。”   念安怔怔的接过食盒,歪着头,不解道:“那施主这是不来了吗?”   单萃儿笑了笑,揉了一把他光秃秃的头顶,说:“我会来的,四个月后的今天我会来的,还希望念安小师父不会忘了我,还在这里等着我。”   念安抱紧了手中的食盒,闻言狠狠地点了点头:“我曾许诺给视线施主一个心愿,既然施主这么说,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的!”   “好!” 第93章   九十三   时间转瞬即逝,四季更替流转之间,炎热的仲夏之际已悄然离去,随着初秋的逝去,进入了深秋的季节。   今日单府内,天微亮,上上下下的人开始就忙碌起来。   清荷领着数名婢女,拎着各种样式的衣裙,于软榻上一字排开后。   其余婢女留在外间,轻手轻脚的整理起送来一众衣裙。   清荷转而走向里屋,青蓝色纱帘笼罩的床榻上,隐约可以看出被褥鼓起的一团。   清荷熟轻熟路的卷起纱帘,望着床榻上熟睡的美人颜,抱有一丝希望地轻声唤道:“小姐,今儿可是您的及笄礼,作为主人家,您可不能睡懒觉了。”   说完,见自家小姐面朝她歪着头,睫毛微颤,竟是微微张开了眼,迷离的眼神打量了四周后,又悄然闭上了。   清荷:“……”   四月之前,自家小姐连着一周罕见的早起,着魔似的没日没夜的捧着话本子,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笑意盈盈的,着实有些奇怪。   就在夫人想去青山寺请个高僧回来的时候,小姐又变正常了,唯一可惜的就是坚持了一周的早起习惯也跟着回去了。   倒是令府里不少丫头感到惋惜。   无奈之下,清荷只得吩咐其他几个婢女一起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扣押在梳妆镜前,为其梳妆打扮。   简单的扑了个脸,点了胭脂,又浅浅的描了个眉后,一张精致柔和不失艳丽的容颜于镜中一跃而上。   “清荷姑娘,可否将小姐喊醒……”   一婢女举起手里的衣裙,示意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轻声唤了唤清荷。   清荷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自家昏昏欲睡,一副仍人处置的模样,想起夫人说的话,摇了摇头。   “夫人叮嘱过,今日重头之重在于笄,不必要穿些过于艳丽的衣服,着一身素雅便可。”   清荷看了看送来的衣裙,思及小姐最近爱的样式,挑中了一条浅青色的直襟齐腰襦裙。   “就这件吧!”   其余婢女见清荷抽中一条衣裙,相看一眼后,捧着余下的衣裙纷纷齐退而出。   最后迈出里屋的婢女将屏风展开,隔绝了屋里和外屋。   大厅内,观礼席已陆陆续续坐下不少人。婢女于这席间不断往返。   这场及笄礼来的人并不多,大多邀请的也是一些村里的街坊邻居,单家喜静,并不喜欢人太多,除此之外,便是安秉文他们一家。   至于许嫣然一家,因上次两家闹的矛盾,也没好意思来,只派了人送了礼便走了。   村里的人鲜少来村尾处晃荡,更别说这儿还有个传闻神秘的单家。   此番不少人受了请帖,也都是单家搬迁初来时,对单家多有照顾的好心人家。   村里人对于当初有人来单府行偷窃之事,偷鸡不成蚀把米,变得疯疯癫癫之事还心有余悸。   此刻三三两两结伴壮着胆子赴宴,进了去后,瞧见前院里种植的各种珍奇品种的绿植,厅里更是光彩夺目,海珊瑚点缀的盆栽,白菜翡翠的伞坠,以及宴席上说不上来的菜肴。   可稍微用脑子想想,便知道这些精致小巧的菜肴不是寻常菜那般普遍。   刚一落座,厅里穿的五颜六色各种衣裳的貌美婢女就立于身侧伺候着用膳。   一阵一阵的惊讶以及持续的目瞪口呆中,方才觉得村里对单家的富贵还是看轻了。   牛大国携着妻儿和当日一起乘坐驴车的姚大婶也在赴宴的名单中。   牛大国愣愣的看着这周围,忍不住惊叹道:“单家到底还是有钱吶,这些个玩意,随意一件估摸都远超我全家的钱财了!”   姚大婶点头迎和,瞅着厅里行走的婢女,一个个都比她家女儿漂亮,心下不由轻叹。   “瞧瞧,这些个女娃子,漂亮的紧!”   幸而单家门风严谨,总是关着门,单是这么多个漂亮娃子,估摸也得惹的村里汉子一股脑上门求娶。   对着富贵之物眼花缭乱的几人不由暗自庆幸没有什么惹到单家,如若不然,几笔钱砸下来,估摸在村里就没得活路了。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后,厅里的席位陆陆续续都坐满了人。   主位上的两个座位和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仍然空缺着。   就在众人好奇间,一男一女便并肩而来,男子一身月牙色圆领衣袍,茶色的瞳孔清浅淡漠,随已至中年,面容瞧着只略微有些细纹,仍显年轻。   身侧行走的女子,发髻盘起,是一名貌美温婉的美妇人,一举一动之间,皆可看出不俗的教养。   对于那名美妇人,在场之人都曾见过,正是单家主母林夫人,至于那名男子,也就只有些老人在单老爷子没过世之前见过。   众人纷纷惊叹二人的容颜,叹道当年老爷子的目光确为不错。   待二人都进屋后,方才察觉到两人同行之人中还有一名头发半百的中年男子。   面容肃穆,一双锐利的眼神似饱经风霜一样充满了通透,眼角处和眉尖的细纹诉说着过半的年纪,一身锦衣,夹杂着白发的青丝亦束的一丝不茍。   浑身更是透着一丝不容侵犯的高高在上之感。   而此人径直落座于下首的第一个座位,紧贴着主位。   安秉文瞅了眼此人,确认记忆中不曾出现过这人,小声问向母亲:“娘,跟在林姨他们身后的那名长者是谁?”   魏姨拧着眉头,目光中透着一丝不惑:“你林姨下首的位置理应是为萃儿别簪的长者所坐,可再怎么说,也该是一名女子,怎的是名男子?”   安秉文一愣,惊讶的看向那名中年男子:“也就是说,娘你也不认识此人?而且他还是林姨他们请来的正宾?”   “确实如此!”   二人惊讶间,观礼席上的众人见状也是低头窃窃私语,各种悉悉索索的动静穿至主位上,却见此人镇定自若的坐着,就连林夫人夫妇神色也异常淡定。   在三人淡定的神色中,不知不觉中,众人默契的停下了议论。   林夫人眼含欣慰的看着安静下来的厅堂,这才出声道:“今日乃是小女单萃儿的及笄礼,我在此多谢各种远道而来参加我女儿的宴席。”   说罢,停顿了片刻,视线看了眼下首的某人和沉默的丈夫,见二人都没什么反应,随后点头示意安嬷嬷可以开始了。   安嬷嬷点了点头,站了出来,大声喝道:“诸位,单家单萃儿及笄礼正式礼起!”   说罢,位于角落处盘坐着的乐师缓缓奏起了弦乐。   一道浅青色的娉婷身影如沐浴和煦春风般,随着悠扬清雅的琴声缓步走来。   众人抬头望去。   垂直于腰际的青丝黑亮柔顺,散发着光泽,背光之下,一身浅青色的襦裙衬得来人腰身越发的笔直,如同那坚韧不拔的青竹,坦然的立于人世间。   直至来人走进,众人方才瞧见此人面容非凡,长相更不输其父母,甚至更胜一筹。   弯弯的浅眉,一双桃花眼温柔和煦,茶色的瞳孔险些让人迷离其中,挺翘的鼻梁下,粉唇轻抿,浅浅弯起一条弧度。   双手妥善的交握于身前,冲着观礼席行了个礼,一举一动皆让人惊叹。   在场不少年幼时被单萃儿揍过的人心中更是大为震撼,万万没想到,幼年的霸王有朝一日竟变得如此温婉可人。   跟在角落处的清荷更是欲哭无泪,胆战心惊盯着自家小姐。   又有谁能知道,就在安嬷嬷喊出声的那一刻,她才终于将小姐喊醒。   在小姐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急急忙忙就将小姐给推了进去,此刻见小姐一脸正常,心无疑是一紧一绷着,唯恐小姐惹了什么茬子。   安嬷嬷看着一步一步而来的小姐,眸子的暖色渐起,她看着小姐行完礼后,慢慢的跪坐在厅内的正中央的软垫上后,冲着不远处的婢女点了点头。   婢女得了令,立刻捧着水盆来至林夫人前,林夫人双手陷于清水中,清洗拭干,拿起一侧的月牙梳,来到女儿的身前。   低头望着女儿的乌黑的青丝,林夫人眼眶忍不住犯了些许红意,慢慢捧起女儿的发丝,轻柔的梳发,而后将其盘起。   周围轻缓的乐声和若有若无的谈话声让单萃儿梦醒了大半,她低着头,察觉到发上的颤抖,轻声安慰道:   “娘不必觉得伤感,女儿长大了,您该高兴才是啊…”   “是,为娘应该高兴的!”   林夫人含着泪,连连应是。   说罢,林夫人好生将女儿的青丝整齐盘在头上,退回了主位之上。   刚坐下,身侧忽然递过来一块帕子,林夫人一愣,顺着帕子抬眸望去。   维持着正对前方姿势的单修瑾面色不变,消瘦的有些骨骼凸出的手上托着洁白的方帕。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单修瑾淡淡道:“女儿的及笄礼,你身为母亲,不用哭,反倒该为女儿的成长而欣慰的。”   林夫人沉默了一瞬,伸手抽走了那一块帕子,擦去了眸中的水意。   安嬷嬷并未注意到主位上的动静,她立于下首的中年男子身侧,微微俯身,恭敬道:“大人,该您为起别簪了。”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听到安嬷嬷唤做的称呼,一时之间,心思各异,暗暗猜测其身份。   霍竹晟点了点头,同样洗净手后,抬步来到单萃儿的面前。   打量着单萃儿,视线落在对方的眸子上,不由得一愣,望着这酷似弟弟的眸子和玉夕的容颜时,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抹涩意。   他接过身侧婢女递过来的发笄,发笄其身由千年难得一遇的红翡雕制成展翅欲飞的凰,其凰的眸子则由两颗茶色的琥珀点缀。   阳光之下,通身晶莹剔透,红的炙热。   他闭了闭眼,高声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洪亮有力的嗓音回荡在屋内,久久不散于耳。   他察觉到单萃儿眸子的陌生,笑了笑,跪坐其身前,缓缓将发笄插进一头青丝中。   今日是他与这孩子初见,同样的,亦会是最后一次。 第94章   九十四   这场及笄礼都是由母亲操持举办的,对于前来赴宴的名单里的人,她大致扫过一眼,都是她见过或者认识的人。   但是眼前这个为她束簪之人,不仅不是她认识的人,还是个陌生至极的人。   这意料之外的人和事让她忍不住看向母亲,哪想刚抬头,就听身前的陌生男子好似洞悉了她的想法,低声笑道:“算起来,我应是你母亲的娘家人,你可以唤我一声霍叔。”   霍叔?姓霍?   单萃儿一怔,惊愕之间,刚想问些什么,头上一重,那人却是束完簪起身离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母亲和父亲,猝不及防对上了母亲的视线,她抿了抿唇,随后微微启唇做了一个口型,目光示意了眼逐渐离去的那人。   那一瞬间,她明显看出了母亲眼中露出的笑意,几不可见的冲着自己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单萃儿傻眼了,显然没想到之前那么好奇的霍家今日竟派了一人特意来参与她的及笄礼。   更没想到,还是个如此年长的长者,见父亲淡然的模样,想必也是知晓方才之人是谁的。   父亲……不介意嘛?   愣神的功夫,身侧忽然涌上了两名婢女。   “小姐,请随我们去偏房更衣。”婢女低着头,伸手搀住单萃儿的胳膊,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拉起身进了偏房。   而后在安嬷嬷的的喊声下,及笄礼的三拜二加程序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初加,为笄者束簪。   一拜,为感恩父母养育之恩。   二加,为笄者簪上发钗。   二拜,敬师长,敬长者。   三加,为其加钗冠。   三拜天地,为其正身。   单家有女,取字“攸宁”,其寓无忧亦无虑,安静且美好。   至此,礼成!   观礼席上随之传来祝词,纷纷祝贺,婢女自厅侧两端径直而入,清风袭来,引来美酒佳肴,欢饮达旦。   直至宴席散去,来此参与及笄礼的人依旧喜欢为此津津乐道。   为单家的清雅富贵,豪横而惊叹,又为当日娉婷袅娜,端庄温婉,清雅艳丽相融合的单家女儿所惊艳。   数人闻言,一一拜帖求娶亦是相见,可惜了,自那天以后,单府又恢复了平日的闭门不出的模样,日子久了,也只当是做一桩笑谈。   当然这些还是后话,及笄礼结束的当日,单萃儿可谓是被折腾的不轻。   一套流程下来,整个身子又要一直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好不容易盼着结束,腰酸背痛,四肢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还是倚靠着清荷一步一步挪回房的。   沐浴更衣完后,一爬上床,便直接陷入了柔软的床褥之中,之前脑子里对霍家来人的好奇也抵不过乏意。   眼睛一闭,直接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   清荷照例来此侍候单萃儿,望着自家小姐因疲惫略显苍白的小脸,一双迷蒙的眸子呆滞的望着窗外的递进来的光线,忍不住心疼道:“小姐,可要再睡会儿?”   “不用了,越睡越乏。”单萃儿摇了摇头,起身下床,慢慢的坐到梳妆镜前。   身后熟悉又轻柔的动作让单萃儿对着铜镜又发了一会儿呆后。   一阵带着秋意的风透过微启的窗吹了进来,将单萃儿身上刚睡醒的乏意瞬间吹散了不少。   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昨日宴席上出现的中年男子。   她猛的一把抓住了清荷的手。   清荷一惊,误以为弄疼了对方,连忙松开手里的梳子,茫然道:“小姐?”   只见小姐望着铜镜愣愣道:“昨日席上为我束簪之人你可还记得?”   清荷点点头:“我记得,是夫人娘家的人呢!”   单萃儿的身子一僵,迟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日席上有人因此询问夫人,夫人说的啊,昨日夜色太晚,还在府里留宿了一晚,不过今日一大早就匆匆离开了。”   清荷见自家小姐一脸茫然的模样,眨了眨眼,又补充道:“不过小姐您当时太累了,已经回房睡了,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单萃儿揉了揉眉尖,叹气道:“也罢,娘现在在在哪里?”   “在膳房用膳呢,听闻小姐醒了,特地吩咐了厨房又做了些吃的,现在应在膳房等着您呢!”   单萃儿点了点头,又问:“我爹呢?”   她记得她昨日迷迷糊糊走的时候,父亲还在席上和旁人说笑来着。   “昨日席散,老爷也跟着离席了,此刻应在房中休息吧!”   这回答不出她的意料,单萃儿应了一声后说:“梳洗装扮后去用膳吧。”   她刚好可以问问为何母亲为何安排霍家的人为她束簪,以及为何又要挑选一名男子。   因着昨日的及笄礼,府内各处挂上的五彩绸缎和饰品都还未来得及摘下。   婢女小厮们不断穿梭其中,如过年一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打扫着。   行走之际,脚边时不时就是来几串小铃铛或是踩到随风飘扬下的绸布。   单萃儿来的一路上都紧盯着脚下,小心的行走在地面上,生怕又踩到什么小玩意将自己绊倒。   来到膳房时,林夫人刚放下手中的汤勺,接过一侧递过来的帕子,抿了抿唇,擦拭完唇上的油脂后,眼眸微抬,便瞧见了挽着髻的女儿。   连忙冲着自己的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其坐在身侧,只见单萃儿愣了一会儿功夫,依言在她身旁落座。   她唇角一弯,近了才发现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心疼道:“睡了半晌,昨日又没吃多少东西,饿了吧,我方才让人备了一些你爱吃的东西。”   说着,伸手盛了一碗红豆薏米羹递给单萃儿:“这汤羹刚好给你补补气血,瞧你这脸色白的。”   单萃儿定定的瞅了母亲几眼,见其面色全然是对她的担忧之色,并无什么伤感之情,不由松了口气。   顺势接过汤羹,不动声色道:“昨日那为我束簪之人不是霍家的人吗,怎的又是您的娘家人?”   林夫人一愣,收回手,沉默了片刻,笑道:“他怕是已经告诉了你他是谁了吧?”   “嗯。”单萃儿收回目光,默默的咽下了一口汤羹,稍显青涩的口感让她不自觉的拧了拧眉头。   “不过他只告诉我了姓氏,并未说明他的身份。”   林夫人瞧在眼中,误以为女儿是对她的昨日的安排不满意,眸光暗淡了些许。   踌躇了片刻,开口道:“攸宁可还记得数月前,我曾与你谈过的霍竹卿?”   单萃儿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迟钝了片刻,方才想起唤自己昨日已经取了字。   “自是记得!您让我唤他干爹来着。”   “他便是阿竹的嫡亲兄长!名唤霍竹晟!”林夫人叹了口气,苦涩道:“我与你霍叔理应该有十六七年不曾见过了。”   单萃儿一愣,不解道:“既是许久未见,您为何让霍叔为我束簪?”   既久久不见,说明两者关系并不亲近,可她昨日分明看到霍叔看到她后那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   欣慰?怀念?又或许是惆怅?   林夫人满脸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落到她头上那血色的玉簪。   缓缓道:“你的及笄礼,我本应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来为你束簪,可你霍叔他送了一封信来,他说,他想要来此为从未见过的侄女亲手束簪。”   “所以…娘你答应了!”   林夫人微微颔首:“没错,我应了下来。”   “父亲……可知道?”   看出女儿的疑惑和不解,林夫人敛了敛笑意,伸手探向了女儿那双茶色的眸子,惆怅道:“此事正是你父亲出面应下的,不过我想,他来只是单纯的想来看看你。”   说罢,林夫人收回手,叹气道:“原本应下,并未想过他真的会来。只是没想到,你霍叔竟真的抛下了公务,提前一月快马加鞭的从京都赶了过来。”   公务?   短短的一句话,让单萃儿猛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尤记得曾经试图绑架她的那些贼人以及许嫣然一家的不对劲。   明明表叔是一方郡守,单是为了她家的那数万两银子,她想,起码不至于让许家唯一的小姐禁了足。   单萃儿摩挲着茶碗上的纹路,下意识的捏紧了茶碗,出神了片刻,启唇问出了心中疑惑:“所以……霍叔究竟是谁?当初也是他暗地里帮我们?”   或者说又是朝中的哪位臣子帮了我们?   林夫人身子一僵,沉默了半晌,见女儿目光中透出的冷静,妥协道:“这事说来话长了,你霍叔确实不是普通百姓,他是朝中的右相。”   “扑通!”   单萃儿手中的茶碗猝不及防一倒,茶水顷刻间蔓延桌面上,顾不上湿透的衣袖,她猛的侧过头,艰难道:“娘!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们家即便再有钱,也终究是个商户,丞相?她们又怎能触及的到这般大的官!   “我知道你心中存疑,但是攸宁,我想我忘了告诉你,为娘一家遭难之前,亦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子。”   林夫人苦笑,眸光隐隐泛红,她顿了顿,继续说着回忆中的事。   “阿竹和霍竹晟兄弟俩亦出身不凡,乃是国公的嫡子,当年家破人亡之际,霍家为明哲保身,与我家断绝了往来。”   “这些年,你霍叔一直暗地里照顾单家,他听闻你也生了一副茶色瞳孔,一直想来见见你,可惜终究被繁忙的公务绊住了身子。”   “你的及笄礼,应是他第一次见你,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单萃儿一脸震惊,心中的情绪不断起伏,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心中亦是不知还是笑还是难过,单单为了看一眼与弟弟相似的茶色瞳孔,便不远万里赶来。   良久,她轻声道:“娘,你不恨霍家在您危难之际选择放弃你吗?”   林夫人面色温婉如常,闻言摇了摇头:“霍家子弟那么多,他们自然需要为自身考虑,我们两家即便相处再久,终究逃不开一个外人一词。”   “陈年旧事,也就这样了。”   说完,林夫人笑道:“如此,得知及笄礼上为你束簪的人乃是身份如此尊贵之人,心中可还苦恼?”   单萃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着点头。 第95章   九十五   “小姐,您昨晚可是又通宵看了话本子?”   “唔……也就看了一会儿便睡了!”   清荷与单萃儿并排坐在软榻上绣着帕子,听着时不时响起的哈欠声,侧过脸看去。   方才无论怎么喊也不见小姐醒来,慌的未曾注意到小姐的脸色。   而如今窗户大开,光线都透了进来,乍一看上去,就觉得小姐那张白净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睑下方的浅灰色尤为突兀。   清荷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无奈:“小姐,您眼下都有黑影了!肯定通宵了。”   “是吗?”单萃儿闻言不以为然,又懒懒的打个哈欠,整个身子顺势躺倒在软榻上。   脸颊下意识的蹭了蹭软榻上毛绒绒的毯子,柔软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熬了一宿了,不过并非是看话本子引起的。   昨日听完母亲的过往后,听时便觉得压抑,回房后,脑子时不时响起母亲的话,她心中始终堵得慌,亦是说不上来的烦闷。   便是直到窗外微亮,第一缕光线照进屋内的时候,漆黑的室内变得昏暗,心中的不安方才渐渐平息,不知不觉中就睡去了。   一睁眼,就是清荷那双充斥着担忧的眼神,好似在下一秒要哭了一样。   “小姐!您身子自幼就比旁人弱些,虽说您老溜出去玩,看着没事,可实际上仍然虚弱着,近些年来,身子好不容好些,您又总是通宵看话本子……”   单萃儿努力睁大酸涩的眸子,听着清荷又开始念叨的话,本能的开始实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状态。   她举起手中的手绷,手绷上禁锢的巾帕上,几根碧绿的翠竹交叉垂落着枝头,栩栩如生的青竹叶以各种姿态点缀着平淡的青竹。   巾帕的角落上,绣着单字——“萃”。   数月的时间,毁了无数块巾帕,如今,她也终于从几片青叶绣到了完整的青竹了。   她伸出手慢慢的抚摸着光滑的绸缎上的略微凸起的丝线,不禁有些茫然。   茫然什么?或许是为这帕子最终的归宿所茫然!   耳畔的念叨声仍在继续,她将帕子从手绷上取下,将其好生放在软榻旁的一处匣子内。   匣子笼罩在光线下,散发着木头厚重却不失纯朴的气息。   单萃儿闭了闭眼,倚靠在软榻上,偏头朝着窗外望去。   今年的冷意许是来的早,在逐渐靠近立冬的时节,秋意愈发的浓烈,院内的树木上浓郁的青色中交杂着枯黄色。   婢女小厮途径而过,随身刮起的风便能扫落一大片枯叶。   单萃儿沉默了一瞬,忽然出声道:“前几日,我吩咐去打探消息的人可有什么回执给我?”   清荷滔滔不绝的话戛然而止,闻言吞吞吐吐道:“小姐…您说的可是青山寺的念空师父?”   “嗯!”   得到肯定的响应,清荷停下手里的针线,眼眸中浮上一抹忧色。   早在一月前,小姐有一日忽然对她说有了心上人,她还未来得及替小姐感到高兴,就听见小姐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再听闻小姐口中的心上人是谁时,她心中极为纳闷,不解以及不可置信。   持续了几日的茫然后,她看着小姐时不时的走神,心中也逐渐接受了念空师父是自家小姐的心上人这一事情。   提前半月派人前去青山寺打探消息,也是她暗里派人去做的。   她还以为小姐几日不曾问过,还以为小姐已经忘了,哪想小姐仍旧记在心中。   清荷心中叹了一口气,看着小姐此刻又在走神,不免有些酸涩。   “昨日晚间已来了消息,念空师父两日前便已出关。”   单萃儿双臂交迭,抵在窗沿上,静静的看着院内清扫着落叶的小厮,闻言头也不转,只道:“他们亲眼看到念空了?”   清荷摇了摇头:“未曾,只是听寺内弟子所说,念空师父出关后,便一直呆在了方丈的禅房内。”   方丈?   单萃儿脑海中闪过记忆中那满脸褶皱如干枯树皮一样的人,那双眼却异常的明亮睿智,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一样。   撑在窗沿上的指尖不自觉的缩了缩。   “小姐?”清荷说完话后,见小姐不说话,眸中闪过担忧,连忙唤了一声。   “嗯?”单萃儿回过神,转身看向清荷,却见对方婴儿肥的脸上那一双眸子正紧张的盯着自己。   单萃儿身子一僵,不动声色的侧过脸,垂眸看向软榻上的毯子。   半晌,她说:“备上马车,用过午膳后,我们去青山寺烧一柱香。”   清荷一愣,察觉到小姐看过来的目光后,连忙应声,准备出门通知阿酒时,背后又响起了小姐略显迟疑的声音。   “你若是碰见母亲,母亲问起话来,你如实说就好。”   清荷快速的应下后,匆匆出了门。   去马厩的道上,走了好一会儿,头脑被凉风一吹,方才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何意!   想到曾经小姐三番五次隐瞒踪迹去青山寺的行为,双眸无意识的睁大,忍不住低声嘀咕着:“莫不是小姐觉得要向夫人坦白了!”   想到这层原因,清荷心中又是惊又是喜。   单萃儿全然不知她的一番话让清荷受到惊吓,去青山寺的一路上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没停过。   她站在青山寺大殿前的门口,出神的看着往来不断的香客。   数月未曾来过,寺中依旧香火鼎盛,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一股梵香味。   单萃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听着殿内低沉的诵经声,烦闷的心境逐渐变得平静。   眼前这些的场景依旧那么熟悉!   要说变化,可能也就是本是绿意盎然的绿茵变成了一片金红色吧。   “小姐?”清荷紧贴在自家小姐身边,一只手紧抓着她的衣袖,唯恐一个愣神就将小姐葬送在了人满为患的大殿里。   见小姐伸着脖子,仰着头时不时得往殿里看去,而后又碍于身前高大的男子遮挡了视线,放弃似的朝着周围看去。   清荷捂着耳朵,略过耳侧不断响起的谈话声,凑到自家小姐耳畔,大声问道:“小姐?您是在找什么吗?”   单萃儿被这一吼声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收回视线,同样大声回应道:“清荷你来的路上,可看见殿内是否有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清荷一愣。   “嗯!个头大概到你腰间的一个光头小和尚!”   清荷闻言,细细想来进殿后看到的人,印象中不曾见过,遂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见小姐看着自己的眸子一亮。   疑惑间,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嗓音。   “二位施主可是寻小僧?”   清荷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子,手腕一紧,眼前一花,就被自家小姐拽到了一处角落。   然后见瞧见小姐跟做贼一样,瞅了瞅外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侧,像是放下什么心来,倏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蔫吧了不少。   清荷眨了眨眼,低头?身侧?   忽然想起来什么来,猛的低头朝着自己身边看去,一个光头小脑袋就这么出现在视线里。   脑子的爱恨情仇又不自觉地开始动了起来。   单萃儿疑惑的看了眼陷入走神的清荷,见其衣裳整齐,未有凌乱,不像是受伤的模样,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念安。   下意识的露出了一抹浅笑。   “念安,你可还记得我?”   念安涨红着脸蛋,上戏不接下气的喘着,心中甚是苦闷。   师兄闭关的日子,没人抓着他爬山,练气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下,虽说气息没长进,但能闲上几月,他亦是开心的。   只是好久不运动的他方才一下子被施主抓起来就跑,只觉得气息不稳,喘的厉害。   听闻山下时有人贩子拐卖稚童,眼下又将他带到这偏僻的角落,这施主力气大得很,他方才怎么也挣脱不开。   心中正慌时,对方忽然喊出了他的法号,他奇怪的瞅了眼对方。   戴着一素色帷帽,一身浅蓝色的衣裙,应该是位女施主。   可她既能喊出自己的法号,许是他曾见过或是认识的。   念空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脑中细细思索着,忽的灵光一闪,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发出一道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   听着就觉得疼。   单萃儿透过薄薄的纱帘,看着念安龇牙咧嘴的放下手,光秃秃的脑袋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粉嫩的巴掌印。   一时间,气氛陡然变得沉默了。   单萃儿尽量忽视这个小巴掌印,忍住想上前摸摸的冲动,又问了一遍:“念安小师父可还记得四月前的话?”   “啊!”念安眸子一亮,而后想起什么,神色变的为难起来:“你可是单施主?”   “嗯!”   “几月不见,单施主今日寻小僧可谓何事?”   单萃儿轻咳一声,状似为难道:“我近日忽然想起,我还有一册经书还落在念空师父那里,不知念空师父是否已出关?”   “这……前几日便已出关了!”念安无意识的揉了揉被自己拍疼的地方,看着单萃儿欲言又止。   单萃儿眉梢一挑,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不动声色的问:“可是我那经书暂时拿不回来了?”   还不了?那不是妥妥的强盗行为吗!   念安一惊,连连摇头:“施主误会了,能拿能拿,小僧当日许诺过会帮您一个忙若是施主不介意,我可前去师兄那里将经书带回!”   那语气,急的好似快哭了一般。   可偏偏,她今日还偏要见上念空一面!   单萃儿幽幽的叹了口气,轻柔道:“这册经书是小女父亲的喜爱之物,若不亲手拿回,我难以心安啊…”   念安闻言,拧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终是妥协了。   “好吧,那单施主可以跟小僧走!”   说着,又看向清荷:“不过师兄此刻需要安静,这位施主……”   单萃儿了然,拍了下清荷的肩,轻声道:“清荷,你再次等候片刻,此处安静,不会来太多人来打搅的。   清荷点了点头:“小姐您放心去吧!”   随后便目送着自家小姐与那小和尚逐渐消失在眼前。   不远处的殿前依旧热闹,更不曾有人注意一个小沙弥的离去。 第96章   九十六   单萃儿跟在念安走了一会儿,发现眼下这条路并非是去竹林的路,就在靠近竹林的时候,顺着一条小岔路直接拐进了一处更为荒凉的树林里。   望着这周围逐渐令人眼熟的树木泥地,脑中的记忆也慢慢浮了上来。   她第一次溜出来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念空。   她下意识地看向念安,却见念安目视前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在半人高的草丛遮挡下,缓了步伐,一边扒开草堆,一边向前走着。   没过多久,两人身上便到处落下了草屑,泥屑,单萃儿带着的帷帽在途中不知道被哪一侧延申过来的树枝给勾破了。   单萃儿蹙着眉,索性将碍事的帷帽给摘下,身侧的念安就没这么幸运了,人矮又小,费力扒拉下,整个人如同挂彩了一般,衣着都凌乱了些。   单萃儿紧紧地捏着帷帽的边缘,站在又一次出现的半人高的杂草丛前,只觉得额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她看着一身凌乱的念安,沉默了一瞬,迟疑道:“你确定你念空师兄在这里?你……就是这么送些饭菜给你师兄的?”   这还没到,念安就已经这样了,这要是他送饭,这饭……还能吃吗?   她忍不住怀疑青山寺里派这活给念安的人不是对念安不怀好意,就是对念空有敌意。   念空正抖落身上的草屑,闻言,脸色一红,随即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扬起了脑袋,说的异常自信:“以往我送的勤,这些杂草还没长得那么高,饭菜自然好好的,后来隔段时间再送,我都会提前来这里砍掉些杂草丛的!”   就是说,送饭之前先来砍一遍,砍完回去再送饭过来……   单萃儿看着他一身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欲言又止,碍于对方还要领着她去见念空,惹恼了人家可就并不好了,于是心中的吐槽默默地吞回了肚子,硬是憋出了一句夸赞他的话。   “嗯,念安小师父倒是出乎意料地勤快。”   “那是自然!”念安挺了挺小胸脯,喜滋滋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过,这眼前的杂草丛是最后一处,过了这一处,就是师兄修行的地方了。”   “施主你就能见到师兄了,经书也就能拿回来了!”   单萃儿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想到待会就要见到许久不曾见到的念空,浑身不由自主的绷了起来,脑中的思绪顷刻间也越发的混乱,心脏更是剧烈的跳动着。   念空对活物的记忆力远不如对死物的记忆力那么过目不忘,数月不见,她更不知念空是否还记得她,或者说,他还能因那一册经书还能勉强想得起它的主人。   想到此处,单萃儿无比庆幸念空闭关之前,留了一册经书在他的手上!   思绪混乱间,随着眼前绿中带着枯黄的杂草丛渐渐被清理掉,一座竹屋便出现在了视野中。   空旷的场地,不大不小的竹屋周围用半人高的栅栏堪堪围着,通向竹屋方向的地面上用碎石铺上了一条小道,其余空旷的泥地上,则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蔬果。   单萃儿在看到背对着他们而立的藏青色身影时,烦乱的心绪和紧张感在一瞬间便消失的无踪无迹。   茶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的耀眼,眸中的忐忑无意识的转化了如同暖阳一般的笑意。   “师兄!”念安也不管自家师兄能不能看见,使劲儿挥了挥手,喊道:“单施主今日也来了。”   被喊住的人身影肉眼可见的一滞,单萃儿眸中的笑意越发的浓郁。   随着对方的转身,视线对上的一剎那,她也彻底看清了念空的模样。   几月不见,面容依旧精致俊美,面部的轮廓逐渐变得硬朗,黝黑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下是泛着浅色的薄唇。   相较于数月前的念空还有些呆愣的神情,此刻的念空周身都充斥着一股恬然平静的气息。   单萃儿定定地望着对方微怔的眸子,笑道:“念空师父可还记得我?”   念空看着视野中陡然出现的这一抹绯色衣裙,裙摆在风的摇曳中,伴着暖金色的轮廓,在这一片即将枯萎的树林间,越发的晃眼。   他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对方手中紧握住的帷帽上的破损处,眸光微闪,偏头看向念安:“偏房中有一些才采摘下来的蔬果,皆已清洗干净,念安你去带些回去给师兄弟。”   念安听到有吃的眼睛一亮,应了一声后,屁颠屁颠的就跑进了偏房里,完全忘了此处还有个他带来的客人。   念空看着念安的身影消失在偏房内,这才收回目光,转向对面笑颜如花的姑娘,微微垂眸,温声道:“单施主可是为那一册经书而来?”   良久,就在念空疑惑的时候,风中慢悠悠的传来了一句清浅的低喃声。   “若我说不是呢?”   念空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猝不及防就这么撞上了一双茶色的瞳孔,少女的眸中星光点点,映衬着暖阳,而暖阳中一道藏青色的身影便藏于睫毛投射的眼影下,立于瞳孔中。   透过那双眸子,就好像她的心上……始终站着……他。   念空心中一紧,随即又是一阵的茫然,脑海中忽然浮现数月前,他所见到的一幕,一对佳偶相携打闹,无论是谁看去,都是一对相配的好姻缘。   藏于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攥紧,手中的念珠紧随着发出一股磕碰声。   他垂下眸子,语气不变:“既不为经书,不知施主寻到此处,又是为了何事?”   单萃儿挺直脊背,见念空快速的看了一眼她后又低下去的视线,心中闪过一丝羞恼。   她眯了眯眼,放轻了脚步,一步步靠近对方,在他身前距离一臂长的地方停下。   微微仰头,去寻他的视线,却见对方的身体虽不避开她,可视线却始终不肯与她对视。   一气之下,她干脆伸出了双手,直接捧住了对方的脸颊,硬生生的将对方脑袋转向自己。   待二人的视线碰撞到一起的时候,两人齐齐一怔。   单萃儿出神的看着对方,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对方,双手下的触感乍然摸上去是光滑细腻,可仔细摩挲着,仍能发现男子独有的硬朗和些许糙意。   那双黝黑的眸中,此刻清清楚楚的倒映着她的面孔。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双手忽然被另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手下的触感立即消失不见。   “单施主……还请自重!”   她揉着被甩开的手,抬眸看去,惊讶的发现对方的脖颈逐渐向上蔓延的红晕。   她沉默了一瞬,心底的烦躁让她不再弯弯绕绕打转,直白道:“听闻念空师父素来聪慧,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我是何意!”   念空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摩挲着手中的念珠,骨节亦是因用力泛白,心中犹如丝线一样缠绕一起,混乱不堪。   他就算对男女之情再不了解,眼下,他也清楚的知道此刻单萃儿的心意。   盘旋在心头数月的莫名烦躁一晃而过,紧随着而来的,却是一股恐慌和茫然不知所措。   转动念珠的速度越来越慢,秋风卷着落叶于空中盘旋而缓缓落地。   凉意的风将念空的燥热的心吹散了不少。   他避开她的视线,沉默了会儿,说:“单施主应该知道,小僧是个出家人。”   “那又如何?”单萃儿视线落在对方的头上:“你还未行梯度之礼,便算不得是真正的和尚!”   顿了顿,她说:“念空,我喜欢你,你可愿随我离开,你别做和尚了,可好?”   话音刚落,双方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耳畔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在作响,就连那些鸟雀都因冬日的靠近,都少了很多。   良久,   念空方才张口,出口的嗓音不自觉的低哑了不少。   “施主还年幼,世间的好男儿亦不在少数,施主可寻一个家世相当,品性容貌皆为相配之人。”   “小僧只是一介和尚,无家世亦无背景,孤家寡人一个,实属担当不起施主的厚爱。”   单萃儿闻言,心一颤,艰难开口:“若我说我不介意呢?”   念空低头出神得看着地上的碎石,闻言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被一身稚嫩的声音打断。   “师兄?”念安捧着一竹篮的蔬果,哒哒哒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二人身侧。   察觉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念安探出竹篮后的小脑袋,东看看西看看。   见单施主凶巴巴的盯着自家师兄,自家师兄好像犯错一样低着头,唯一一样的恐怕就是两人的面色神情都不太好。   下意识的瞅了瞅单施主的手,和刚来一样,除了一个破了的帷帽,就是空空如也。   欢快的小脸蛋上敛了敛笑容,迟疑道:“莫非单施主要的那册经书果真还不上了?”   单萃儿瞥了眼沉默念空,稳了稳心神,面上重新扬起笑容,俯身摸了摸念安的小脑袋。   “我已经将经书赠予你师兄了,方才我与你师兄不过是讨论了一个我心中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啊?”念安仰着头,好奇道:“那讨论结果是谁说对了?是师兄吗?”   单萃儿摇了摇头:“你师兄并不喜欢我的结果,可我也不喜欢他的结果。”   念空一愣,念空师兄素来聪慧,竟也有师兄说服不了的人,对他们的的讨论的问题越发的好奇了。   刚想开口问,不料师兄忽然出声:“既是你带着单施主而来,便由你带出去吧!”   念安抱紧竹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要领着施主走。   “等等……”   念安脚步一顿,转过身疑惑的看向师兄。   念空抬头,朝着单萃儿伸出手:“帷帽已有破损,若施主不介意,我可将帷帽稍作修改。”   单萃儿站定,盯着念空看了好一会儿,见其面色不变,唇角的浅笑始终挂着,她沉默将手中的帷帽递了过去。   只见念空撕扯下一方纱帘,骨节分明的手在其中不断缠绕着,不消片刻,纱帘便成了遮面用的面纱。   “寺中人龙混杂,施主还是带上面纱方可安心出寺。”   单萃儿看着对方手中托举的面纱,心中五味杂陈,最后看了眼念空,伸出手接过,戴上了。   念空收回手,温柔的眸子望着对方在面纱下变得模糊的面容,轻声道:“施主慢走。”   单萃儿脚步一滞,缓缓点了下头,丢下一句极为清浅快要消逝在风中的一句话,便跟着念安便离开了。   念空站在原地,注视着逐渐隐没杂草丛中的绯色身影。   耀眼的阳光笼罩下,照射出了对方从脖颈处逐渐蔓延到耳根子处,直至染上最后脸颊的红晕。   那随风而逝的蜜语好似在耳边回响。   “因为我喜欢,所以我还会来的!” 第97章   九十七   自从那天过后,单萃儿又陆陆续续去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念无双手抱团站在寺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越来越淡的身影,纳闷道:“单施主又是来求见念空师兄的?”   念安含着单施主方才给的糖块,闻言点了点头。   “师兄还是不肯见?”   “嗯!”   “你说他们上次谈了些什么,导致两人之间这么不愉快,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单施主惹恼了师兄吧?”   “不知道。”念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砸吧了几下嘴,被口腔中的甜味刺激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单施主上次是来拿回遗落在这儿的经书的!”   经书?   念无脑中闪过师兄房中床头木柜上的经书,沉吟道:“金黄色封面?嗯……或许还残有几滴油渍在书脊的那本?”   “唔~”   念安点了点头:“师兄你不也见过吗,之前施主来因为这经书的问题特地来向念空师兄讨教来着。”   这下轮到念无惊愕了:“可我前几日去师兄房中寻他的时候,那册经书还在师兄的床头柜上啊?”   “噢!”念安嘴里嚼完了糖,又抖抖索索从腰间的小袋囊里掏出一块糕点啃着,闻言头也不抬。   “我忘了说了,后来施主没拿回去,将经书送给师兄了。”   说罢,整个人就关注着吃食上了,态度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念无语塞,轻轻用脚尖踹了踹对方的屁股,无奈道:“你还是少吃点糖吧,看你独自胖鼓鼓的,过些日子又要给你调整僧服的尺寸的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念空腰间鼓鼓囊囊的小布袋。   “难怪你这小子要和旁人唤扫台阶的活,敢情每日在这里守着单施主要吃的。”   “师兄你不懂,施主她说她吃不了,看到小孩就开心,特地给我带的,于理于情,我都不能拒绝!”   念安鼓起小肚腩,气呼呼的站起来,拿过一旁的扫把,就开始打扫起来。   念无:“……”   而山下,清荷守在马车旁,望着下山的小姐,急忙迎了上去,一边接过单萃儿解下的帷帽,一边问道:“今日还是不见小姐吗?”   单萃儿长呼了一口气,想起山上念无和念安那二人强硬的态度,低低的应了一声。   “这都快一个月了,怎的还不愿意见小姐您。”   单萃儿的脊背倒在车壁上,闭上了眼,下意识的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听着耳边的念叨声发了会儿呆。   “以后不必每日都去了。”   清荷念叨的话戛然而止,随即一愣,迟疑道:“小姐这是要放弃了吗?”   “你看你家小姐是一个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吗?”   单萃儿睁开了眼,唇角泛起了一丝弧度,眸子满是狡黠:“只是将每日都去改成了三日一去罢了。”   她倒是要看谁能耗得过谁!   清荷愣愣的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支支吾吾道:“那什么,小姐,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   “什么事?”   “因您每日都要用马车出府,夫人今早寻我过去问话。”清荷闭了闭眼,一口气吐出了下面一句话:“我就说了小姐你是去青山寺烧香!”   “然后夫人让我告诉小姐,您今日上完香回去见一面她!”   单萃儿闻言眨了眨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啊?”清荷惊讶:“小姐你不担心吗?”   “母亲不是傻子,稍稍一查,就知道我来青山寺了,可也没有立即阻止我出府,拖到今日才去寻你,可见母亲只是想个借口见我一面罢了。”   清荷将信将疑,直到亲眼见到夫人喜笑颜开的拉着小姐进屋后,这才与守在门外的安嬷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单萃儿大致扫了一眼母亲寝房内的布局,果断选了一处靠窗的茶几旁盘腿而坐。   茶几上还有些新鲜送来的果盘和糕点,可她清楚的知道母亲除了茶外,并不喜欢吃这些。   虽说知道母亲要见她并未训斥之意,可还是一愣,毕竟,她也只是暗自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有一种是眼下的状态。   她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一脸笑容的母亲,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女儿?”   林夫人笑道:“我哪有什么事儿?不过这一个月,萃儿时常出去,在府内总是瞧不见自己的女儿,心中忽然伤感罢了。”   单萃儿默默的喝了一杯茶水,目光直视母亲:“娘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林夫人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了起来,抿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方才道:“还是我曾经问过你的话!”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郎君在青山寺上?”   单萃儿一愣,沉默着应了一声。   林夫人本是随意问了一句,还以为萃儿仍是数月前她的回答一样,却不想,女儿这次却点了头。   手一颤,茶水控制不住的溅出瓷杯,落在光滑的茶几上,反射出一张愣怔的眼眸。   “那人……是不是和尚?”   单萃儿垂下眼眸,把玩着手腕上的念珠,闻言轻轻的又应了一声。   “嘭!”   林夫人手因惊讶不由自主的松开,瓷杯重重的落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她颤着音问:“你…再说一遍?”   手中把玩念珠的动作一滞,单萃儿抬眸,茶色的瞳孔紧盯着对方震惊的眼眸,唇轻启:“娘说的没错,我喜欢的郎君确实是青山寺的一个和尚!”   林夫人稳了稳慌乱的心神,缓了半晌,方才接受了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和尚这件荒唐事。   不过没事,看女儿这愁眉的模样,许是单恋。   “那和尚可知晓你喜欢他?”   “嗯!他知道!”   这下,林夫人心中残存的微弱希望彻底破灭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如此,那和尚可愿还俗娶你?”   单萃儿闻言,不由自觉的摩挲着碗上的念珠,脑中浮现出念空那果断拒绝后仍然温和有礼的模样。   心中又是一酸。   林夫人见女儿这一声不吭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肯定不愿意娶自己的女儿。   不由得叹了口气,头疼的揉了揉眉尖,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单萃儿一愣,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娘……你……不反对吗?”   林夫人押了一口茶,叹道:“我单府家大业大,不求你寻个乘龙快婿,只希望你将来的郎君是一个你喜欢的,品性亦是好的。”   “即便他我不爱我?”   “是,即便他不爱你!”   林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见女儿面露差异,她缓缓一笑,解释道:   “品性好,就足以说明此人将来即便不爱你,也会尊重你,爱护你。”   “这个世道,夫妻二人若是能做到相敬如宾,不纳妾的份上,已是难得。”   “相较于你不喜欢的人,不如挑个合眼缘的人。”   单萃儿唇角一弯,手托着下颚,抬眸看向母亲,轻声道:“那娘你和父亲之间算得上相敬如宾吗?”   父亲至始至终也不曾纳过妾,至今也只有母亲一人。   林夫人闻言微怔,随即笑道:“我与你父亲之间关系错杂,虽不爱对方,可我若说真心话,当年选择嫁给你父亲倒是我至今也不曾后悔的事!”   单萃儿看着母亲,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被母亲打断。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是青山寺的哪个和尚了吗?我也去过不少次青山寺,也不知你喜欢的那人我认不认得!”   单萃儿脑子闪过之前在长明灯前,念空所说的话,眸子的笑意越发的灿烂。   她轻笑一声,开口道:“娘你应该见过他。”   见过?   林夫人一下子激灵起来了,蹙着眉于脑海中细细思索着。   这些日子,她和女儿的关系亲近不少后,她也算是知道了女儿的审美,是个喜欢看美人的性子。   可她尤记得青山寺的和尚虽说不丑,可也算不得美人啊!   思索了半天,一个短暂,亦或是有些丢人的片段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亮如白昼的长明灯前,在她望着阿竹的长明灯时伤感的时候,守在那里的一名粉雕玉琢,温和有礼的稚童为她颂了一段经。   若是他的话,如今年纪也差不多二十左右了,也长成一名俊秀郎君了。   林夫人迟疑地吐出了自己的猜测:“莫非是藏经阁内的念空小和尚?”   “嗯!”单萃儿的一双桃花眼眯了眯,眸中的情意尽数被遮掩在眼底深处。   林夫人一惊:“当真是他?”   “娘猜的没错,是他!”   在得到女儿的肯定后,林夫人陡然松了一口,若是女儿看上了旁人,她或许还要派人去查查,可若是念空的话,倒是无妨。   她经商这么多年,遇见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念空那孩子自幼的人温和有礼就像是从骨子里发出的。   当时她就感叹,若不是出家了,应是人人喜爱的好孩子呢!   倒是没想到这缘分落了自家女儿身上。   林夫人看了眼自家女儿懒散的模样,嘴里叼着一片苹果,有一下没一下啃着,正朝着窗外望去。   那一刻,林夫人深切怀疑念空那小子是不不知瞅见了萃儿这般模样,这才拒绝的。   在单萃儿临走之前,林夫人喊住了她,面色是罕见的严肃。   “萃儿,这桩事我便当做不知道,你能让念空这孩子愿意娶你也好,不娶也罢,单家也不缺这一个女婿,单若是你惹出了祸端,便放弃他。”   单萃儿一愣,转而笑道:“我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女儿我不至于为了心上人将自己赔个血本无归。”   林夫人语气缓了缓:“你知晓就好。”   “那我走了?”   “嗯!走吧走吧!免得在这惹得我心烦,不如回去琢磨怎么追心上人去。”   伴着一道轻笑声的离去,室内重又恢复了安静。   良久,缓缓传来一阵叹气声… 第98章   九十八   “师兄,单施主今日又派人来了!”   念无倚靠在禅房门框上,咬了一口手上的白面馒头,含糊道。   “这大清早的,我瞧那车夫也挺乏的,不过单施主倒是没有亲自来,想来是有什么要事来不来了,不过师兄你当真不见?”   禅房内,一名青年闭着眼跪坐在蒲团上,一手执念珠,一手敲击着木鱼,伴着沉闷的敲击声,如呢喃一般的诵经声渐渐在房内响起。   青年的面前是一幅幅挂满墙壁的挂画,画上之人无一例外都是身着白色衬底,左肩至右侧腰身处披着玄色僧袍的老者。   随念无的话音刚落,一声声的木鱼敲击声由重变轻逐渐消失。   念无只听一道轻叹声,纳闷间,就听师兄开口道:“拒了吧,往后单施主再来,就说我不在即可。”   念无不出意外的点了点头,心中感叹单施主和师兄之间果然是惹了不愉快。   可随即又想起单施主是寺里的最有钱的香客,沉默了一瞬,悄声又问了一句:   “若是单施主真有要事来见师兄你呢?”   一段沉寂后,   念空说:“若是车夫来的话,就不必见了,若是单施主亲自来,神色慌张亦或是严肃的,便放她进来吧!”   念无应了一声后,后知后觉道:“单施主始终带着帷帽来青山寺,那我怎么知道单施主什么神情?”   “……”   念空睁开双眸,望着面前历代以来的方丈画像,他们肃穆祥和,通透的眼神聚焦于前方,含笑的眸子仿佛就像是看着弟子们玩闹一般。   念空在这样的眼神下,听着耳畔时不时传入耳里的“单施主”三字,心中不知为何漏了一跳。   念无见师兄没点动静,挠了挠头,又唤了一声:“师兄?”   良久,   只听一道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便不见了吧!若有急事求助青山寺,林施主必然会派人上山的。”   念无恍然,啃完手里的白面馒头后,打了个招呼便自行离去了。   风声鸟雀声重新被一扇门隔绝在外,耳畔又重归于寂静。   念空半张精致的侧颜在烛光中一明一暗,挂画上的老者眸中所含的笑意似乎越发的真实。   若真如此,倒确实可怖可叹。   念空心中淡淡的想着,缓缓的闭上了眼。   木鱼敲击声,诵经声的低吟声逐渐透过窗飘扬出去。   庭院内,最后一处的角落也终于被日光所笼罩。   再次被拒绝,单萃儿依旧没有停止派人前去青山寺。   为了避开人言,单萃儿每隔几日便会雇不同的人装作上香而前去求见寺里的念空师父。   如此一来,又是将近过了两个月。   深秋的凉意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骤然间成了一股寒意。   单府的闺房内,铺满整个地面的毛毯都已被收起,露出地面的木地板,地暖的燃烧,让整个屋内由里而外透着一股暖意。   外间的书案上,此刻正趴着一个青丝垂地的女子。   轻薄的绸衣外披着一兔毛领边的绯色斗篷,斗篷直接盖过了女子的头部,整个人身子仿佛是被肥大的斗篷包裹其中。   桌面上,地面上则到处是凌乱的各种账簿。   清荷托着茶点,悄声的避过各种阻碍路程的账簿来到自家小姐面前。   寻了个空出将茶点放下,又将账簿拾起放好一侧,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   自及笄后,小姐懂事了不少,也不乐意出去玩闹了,安静了许多。   在这几个月里,夫人也慢慢的将手里各处的账簿校对都交给了小姐。   当初这些令小姐头疼的账簿,小姐已经能处理的如鱼得水一般了。   清荷看了看外头昏暗的天色,狠狠心将单萃儿摇醒。   “小姐,别睡了,您晚膳也没用,起来吃些东西吧。”   “唔…”   只能得迷迷糊糊的一句呢喃声,斗篷倏然垂落于地,一张堪比花娇,却又比花艳的脸蛋显露出来。   因闷在斗篷下过久,整个脸颊都变得红润不少,一双桃花眼懒洋洋的睁开,茶色水润的瞳孔一闪而过,不过一瞬,就随着那双眸子合上转眼消失不见。   “彭!”   一道清脆的声音重重的响起。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痛呼声,单萃儿整个人都惊醒了。   她紧紧的蹙着眉,捂着通红一片的额头,下肘撑在桌面上,无奈道:“今日忙过头,倒是忘了时辰了。”   “小姐!你没事吧?”   见清荷一脸紧张的就要摸过来的手,单萃儿放下手,仍由对方触碰,缓缓摇了摇头:“一点小伤,过会儿便好。”   清荷摸着这陡然间肿起来的一块凸起,心疼道:“这怎的都肿起来了!”   “无事,过段时间就消下去!”   单萃儿拉下对方的手,偏头看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下,寒风瑟瑟,树上的青叶也全部落尽,驻留下的鸟巢倒是露出来了。   只是可惜,那鸟巢里,一丝活物也没有。   倒是可以记下位置,来年的时候兴许还能淘到三四颗鸟蛋。   单萃儿慢悠悠的打了哈欠,脑中有一下没一下的乱想着。   就在此事,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清甜的气味,她下意识的转过脑袋,瞥见桌面上的糕点,捡起一块便慢悠悠的啃着。   望着清荷收拾笔墨的麻利动作,顺口问道:“今日青山寺可还有消息?”   清荷闻言,手上的动作一滞,支支吾吾道:“今日去的那人去的早了些……”   单萃儿眉梢一挑,笑意盈盈道:“还是拒绝了?”   清荷一僵,迟疑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结果,单萃儿毫不意外,啃完手里的糕点后,她重新趴下,出神的盯着桌面上摇曳的烛火。   手上执着一根阵时不时的往烛芯拨弄几下,屋内的光亮紧随着跳跃,陷入明暗之间闪烁。   单萃儿轻轻的嗅着从窗外飘进来的冷冽的空气,忽然出声问道:   “再过几日应是冬至了吧!”   清荷想了想,点了点头:“再过三日就是冬至了,今年的冬日来的早,往年这个时候还没这么冷呢!”   说着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言语中明显兴奋了不少:“前些日子,我还瞧见厨房那里包了好几种馅儿的饺子,糍耙,想来是为冬至做准备,府里又可以热闹热闹了。”   单萃儿见清荷眸子亮的厉害,说到吃的,那眼神恨不得立马吞了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   待清荷说完,她放下手中的针,一双狐狸眼满是笑意:“你忘了今年冬至那天,城中最大的酒楼里会举办一场消寒宴。”   “三年一办,才子佳人,车马走夫,届时那一条长街都会是灯笼成串,商贩成堆的胜景。”   “啊!”清荷惊呼一声,圆圆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随即又想到什么,眼神一暗。   “往年夫人甚少在府内,出行自然无甚大碍,可今年夫人肯定是要与小姐您一起过的,夫人会让我们大晚上出府吗?”   “自然。”单萃儿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沉吟道:“不过,这好不容易的一次盛会,得想法字把念空拐出来才是!”   清荷一愣,下意识的缩回来脑袋,迟疑道:“可是我们连念空师父的面都见不到,怎的将念空师父拐……待出来?”   这到是个问题!   经书求教,解惑为由的借口,几乎都被她用过了。   要怎么将人拐出来呢?   单萃儿蹙着眉,低头沉思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   眉尖缓缓变得平稳,唇角无声的勾起了一丝笑意,烛光下,那双茶色的瞳孔越发的闪耀。   “这件事你便不用管了,三日后与母亲用完午膳后,你我带着阿酒去亲自去一趟青山寺。”   清荷一脸懵,见自家小姐自信的模样,为了不让小姐失望,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相信小姐一定能将心上人带出来的!”   三日转瞬即逝。   席上,林夫人缓缓放下手中的碗筷,看了看桌面上的逐渐消失的饺子和些许糍耙,又看了眼正将这些装进食盒的女儿。   这宛若抢劫一般粗鲁的行为本该斥责,可对象是她的美艳绝伦的女儿。   林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待面前的食物消失了一半后,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这是要出门?”   单萃儿叼着一块糍耙,垂眸将食盒盖盖上,闻言顺势点了点头。   “这是去何处,需要带这么多吃食?”林夫人担忧道:“可还需要一些,我吩咐厨房再备些?”   单萃儿摇了摇头,含糊道:“不用了娘,今日城里举办消寒宴,我带着清荷去躺城里逛会儿。”   林夫人微微颔首,眸子还是隐藏不住的担忧:“可要再派些护卫给你,消寒节一办,城中势必人龙混杂,有一两个护卫也好护着你。”   “娘,真不用了。”   单萃儿咽下最后一口糍耙,顿了顿,凑近林夫人耳畔,轻声道:“届时我会带着念空一起去。”   说罢,冲着呆滞的自家母亲眨了眨眼,又道:“娘既然常去青山寺,也应知晓青山寺的和尚大多会武,念空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事的!”   林夫人闻言,看着女儿满面笑容的模样,缓缓吞下了心中的疑问,轻抿了一口茶,算是应下了。   这几个月,她自然知晓萃儿在外的动静,可既然女儿说能将念空带走,无论怎样,她暂且相信女儿。   实在攻不下那念空,大不了寻个更俊美的男子给萃儿便是。 第99章   九十九   青山寺,已经站在寺门口守了大半天的念无咬着从膳房里带来的馒头咸菜,眼神不住的往山下的道上打量。   念安捧着带来的食盒,好奇道:“单施主派来的人今日还没来吗?”   “没来呢!”念无腮帮子鼓起,含糊道:“往日清早就来人了,今儿倒是稀奇。”   “那单施主是打算放弃了吗?”念安失落的垂下眼,握紧了腰间小布袋里紧剩下的糖块。   念无瞥了眼念安的小布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唇角一抽,实在是好奇:“话说念空师兄知道你每次都收单施主送来的东西吗?”   念安脸色一僵,小肉手抓着小布袋的系绳默默的往身后挪去,肉嘟嘟的脸蛋上随即绽开一抹笑容。   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看在念无的眼里无疑是念安的示好,也成功得让念无默默的闭了嘴。   待念无啃完馒头后,看着山上来来往往,形色各异的香客,自言自语道:“若是今日单施主不来,那我今后怕是也不需要守在这里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师兄的异常和单施主每三日派人前来求见的场景,他心中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虽不可置信,可好在单施主每三日派人前来的香客皆是不同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这才没引起寺内其余师兄弟的注意。   只盼单施主早日回归正途,放弃师兄。   想到这里,念无幽幽的叹了口气。   刚想将视线收回,视野中猛然出现了一道身着绯色袄裙,头戴帷帽的女子正施施然从一辆眼熟的不能再眼熟的马车上下来。   叹到一半的气息猝不及防间被口水岔了一口气,剧烈的咳嗽让念无的脸色在瞬间涨的通红。   一旁的念安一惊,连忙丢下手里的食盒,用力拍打着自家蠢师兄的脊背,试图帮师兄顺下这口气。   念无在念安的拍打下,好不容易缓下来,眼前的光线猛的一暗,一道轻柔中带着担忧的声音从头顶飘进耳朵里。   “念无师父这是怎的了,咳得这般剧烈?”   念无忍住咳意,刚想回话,背后倏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随即就听念安那稚嫩伴着开心的语气响起。   “单施主不必担心,师兄废话多,被自己口水呛到已经不是有一回了,单施主今日是来寻念空师兄的吗?”   单萃儿一愣,看了眼伸长着脖子,翻着白眼,脸色红的宛若猴屁股那样的念无,迟疑道:“我确实是来寻念空师父的,可眼下,念无师父确定没事吗?”   念安使劲摇了摇头:“师兄没事的,你瞧他脸色已经开始变正常了!”   透过纱帘,间念无面上的红色确实退了些,单萃儿这才放下心来。   她往大殿的方向瞅了眼,问道:“念空师父今日还轮值吗?”   念安继续摇头:“念空师兄这几日忙着十日后的剃度之礼,这几日师兄都不会去殿前诵经。”   剃度?   单萃儿愣了愣,神色一紧,刚想问清楚?   就听缓过神的念无哑声道:“单施主若是来寻师兄的话,恐怕您也知道师兄拒见了您!”   说罢,他抬头看着因帷帽遮掩而模糊不清的那张面容继续说道:“小僧虽不知施主与师兄之间发生了何事,不过这几月,施主想必已知晓了师兄的用意,又何苦日日寻来。   而后,又是一声叹息。   人群喧闹,市井闲话不断随着人群的涌动飘进耳内,这一声轻轻的叹息却又好像远胜这些话。   清晰的在单萃儿的耳边回响。   单萃儿鼻尖倏然一酸,连忙眨了眨眼,压下心中的一闪而过的委屈和酸涩,顿了顿,缓下心绪。   这才重新带上笑意轻声道:“劳烦念无师父转告念空师父,今日他若是应下我一件事,今后便不会再有人来叨扰几位了。”   念无和念安闻言齐齐一愣,一大一小的眸子不约而同朝着单萃儿看去。   见其迟迟不语,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意!   相较于念安的不舍,念无的心中陡然间送了一口气。   替师兄,也替自己。   他看了眼面前这位身形纤弱的姑娘,顿了顿,缓和了些语气,开口道:“既如此,念安领着单施主先于偏殿中稍等片刻,小僧前去告知一声师兄。”   单萃儿点了点头,冲着念安点了点头,笑道:“有劳念安小师父了!”   念安本就听闻单施主不喜寺庙,想到今后见不着温温柔柔的好心人,鼻子蓦然一酸。   小肥手牵住单萃儿的衣袖,低声道:“请单施主随小僧来。”   这点动静自然没能瞒住单萃儿,单萃儿听着念安这孩子话里隐隐流露出的伤感,心尖一颤,犹豫了片刻,抬起手落在念安的小光头上抚了抚。   只是没有再说话。   若是今日依旧未成,她怕今后可能也不会再见到这个孩子了。   另一边,念无寻到禅房,轻轻的推开了门的缝隙,听着里头穿来的一声声低吟的诵经声和木鱼敲击声,想要踏进去的脚步顿时犹豫了起来。   进,师兄就要应下施主的一件事。   不进,日后施主会继续派人前来。   这……究竟要不要告诉师兄?   正在念无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前方忽然穿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今日寺中可是有什么大事?”   念无一惊,连忙抬头,近在咫尺的赫然是自家师兄。   这才发现屋内不知何时起,那木鱼敲击声和诵经声已经停下。   念空在房门口站定,黝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一脸踌躇的师弟,心中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偏头看了眼陷入昏暗里头的满室画像,沉默了一瞬,转而踏出房门,身后破旧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缓缓合上。   他微微垂眸看向念无,温声道:“可是有关单施主?”   念无挠了挠头,反正自家师兄已经猜出来了,索性闭上了眼,一口气将单施主的原话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说完后,心中一瞬间轻松了不少,念无睁开眼,见师兄一言不发,迟疑道:“师兄可要去见一面单施主?”   念空微微颔首,不自觉的转动着手中的念珠,轻声道:“单施主此刻人在哪里?”   “我方才让念安领着单施主去了偏殿。”   “嗯。”   “师兄可要我跟着?”   念空闻言,摇了摇头:“不必。”   见念无一脸担忧的模样,顿了顿,眸光中闪过一丝莫名,随即补充道:“单施主所提要求,若我无法满足,自然是不会应允的。”   念无没察觉到自家师兄的不对劲,只当师兄知晓了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憨笑两声。   “那师兄,你先去见单施主吧,我在这守着禅房便是。”   禅房内挂满了各代方丈的画像,为了防止寺中的小弟子误闯,房门通常都会上锁,这几日因念空在内诵经,师叔这才将房门打开。   若是师兄走了,势必需要有一人守着,防止弟子误入。   如今念无替他守着,他倒也能安心去见上一面单施主。   因而念空并未拒绝。   念安将单萃儿送到偏殿后,因轮值的原因,不便久留,就离开了。   此刻偏殿内只余下单萃儿一人。   周围都无人进来,单萃儿顺势摘下了帷帽随意放在桌面上,打量着这间偏殿。   说是偏殿,实际上只是偏殿里的一座小屋。   上次母亲带着她来见方丈时,就是来这儿见的面。   不过上次碍于方丈在,没怎么仔细看,眼下空无一人,她方才察觉这件屋子外表瞧上去虽朴实无华。   实际上桌面上的器皿,桌椅之类的用材都要比藏经阁那些材料要好上不少,正对门口的墙壁上着一副水墨山水画,看上去年头不少了,倒是让这间屋子看上去没那么无趣。   念空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单萃儿绕过身前的桌椅,探出上半身打量水墨画的模样。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的脚步一滞,手中转动念珠的速度逐渐变得越来越慢。   因背对的缘故,他的视线自然的落在对方束起的发髻上,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尽数被一根祥云木簪拢起。   露出衣领处白皙滑嫩的肌肤,如莹莹白玉,在一身绯衣的对比下,白的发光。   他抿了抿唇,敛了眸子,开口道:“这幅画乃是上一任方丈所绘,屋内简陋,方才将其挂起,施主若有兴趣,我可传达给师父。”   单萃儿身子一僵,听着身后穿来的熟悉的嗓音,眸子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转过身,笑颜如花:“我只是好奇罢了,不过你寺中确实有一物是我喜爱的,若你能将这事传达给你师父,我自是满意的。”   带着调侃的笑意一字一句的尽数落入耳内。   念空只觉得来之前所念下的静心经在此刻毫无用处,心脏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   沉默了良久,在对面炙热的眼神中,   他垂下眸子,握紧了手中的念珠,语气不变,温声道:“施主说,今日小僧若允您一件事,您今后便不会派人再来。”   单萃儿脸色微凝,不过一瞬间,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确实如此,小女的要求很简单,冬至消寒节,你与我去一次便可。”   说罢,单萃儿悄声走到念空的身前,伸手手直接捧住对方的脸,将其缓缓抬起。   茶色的瞳孔对上那一双黝黑的眸子,炙热的眼神仿佛要印入那双眸子深处。   良久,一道哑声在青年的唇边溢出。   “好……” 第100章   一百   华灯初上,通红的灯笼成串得挂满整个街道,漆黑的夜晚在眼中瞬间变得耀眼了起来。两侧的小贩车夫夹杂在人群里兴奋的叫卖。   往人群里一躲,袭来的寒意瞬间就被火热的场面吹散。   人群里不起眼的一角,一披着绒毛领绯色鹤氅的女子小步小步的顺着人潮朝前涌去,身后一步左右始终跟着一身玄色身影的男子。   细看之下,便会发现男子的衣袖被一只白皙的手攥得紧紧的。   三年前来参加消寒节的已经存在记忆中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已经开始泛黄。   难得一见的盛景,身边又有心上人在身边,单萃儿心情出奇的愉悦。   一双桃花眸更是笑弯了眼,茶色的瞳孔内映衬这灯火通明的街道。   本该是繁星点点的夜空在这耀眼夺目的街道上都显得黯然失色。   因闲麻烦,一层纱帘遮挡下看的模糊,单萃儿走到一半,就将头上的帷帽扔给了身后的念空。   在这美人成堆的城中,单萃儿的容貌亦是其中之最,帷帽一摘下,行走之时,就不断有视线打量过来。   连带着特意丑化过的念空也连带着打量了起来。   虽未有言明,可念空仍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鄙夷和不屑。   跟在单萃儿身后的念空感受着周边时不时传来的打量视线,忍不住拧了拧眉,下意识望着眼前好似不自知的单萃儿,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着压低了头颅。   单萃儿正对着眼前的售卖泥人的小摊好奇,也未注意到身后之人的反应,手一拽,就将人拽到了身后。   老伯笑眯眯的捏着不知是哪个客人的泥娃娃,只觉得小摊前忽然一亮,一个漂亮的女娃娃领着一个瞧上去老实模样的汉子,女娃子一脸认真的盯着自己摊上的这些小玩意。   不禁喜上眉梢,想他老夫捏了半辈子的泥人了,倒还未捏过这么漂亮的女娃子。   见女娃子感兴趣,不由得咧嘴笑道:“姑娘可要来一个?不像不要钱!”   单萃儿瞅了瞅老伯正在捏的泥人,雏形已有,约莫是个清秀姑娘,瞧着还可以,想了想,下巴轻抬道:“老伯你这单做完,还有几个轮到我这单?”   老伯闻言一愣,随即笑眯眯道:“还有五个左右,姑娘若是急,半个时辰后再来讨也是一样的。”   说罢,见这姑娘犹豫不定,老伯看了眼姑娘身后的男子,注意到二人牵着的衣袖,不由笑道:“这位郎君瞧着夫人如此动人,不妨定做一对赠与夫人,倒也好讨夫人一笑?”   念空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刚想解释,握在衣袖上的手忽然顺着袖口顺势下延,一个愣神间,只觉得手中蓦然被塞入一只滑嫩温柔的拳头。   那只拳头掌控了手掌的位置,继而小心的伸展开,在念空呆滞间,指尖慢慢插入了他的指缝中。   念空心中猛的一颤,两只手五指交叉而握,紧密的连对方的掌心的温度都一清二楚。   在这充满了寒意的冬日里,这点温度越发的炙热,让人又是喜爱又是恐惧。   念空默默的垂眸向下看去,指尖微微一动,试图将其挣脱,哪知刚一动,双手就贴的越紧。   他下意识的抬眸看向对方,却见罪魁祸首眉目如画,唇角擒着一抹微笑,正一本正经的打量着自己。   茫然间,就见对方忽然转过身子,冲着老伯摇了摇头,笑道:“我家郎君害羞着呢,就不必做了,多谢老伯好意。”   说罢,单萃儿留下一脸呆滞的老伯,牵着念空的手就继续慢悠悠的闲逛着。   念空跟在身后,望着二人牵着的手,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道:“单施主可否放开小僧?”   单萃儿头也不回,惦着脚尖仰着头,不断的打量前方各异的小摊,闻言随口一问:“嗯?念空师父说的是什么?”   漫不经心的语气好似全然无知,手中的触感却明晃晃的告诉他,不是幻觉,亦不是玩笑。   念空抿紧了唇,自从两人牵手以来,周围的视线更加的肆无忌惮。   他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些视线里有不少视线从单施主身上浮现的惊艳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瞬间变成了惋惜和鄙夷。   再次看回单施主时,那惊艳的眼神便会成为一股恶意。   他想说,你可以放开我的手,这样的话,众人的视线便不会这般龌龊,留给你的,也只会是赞美。   可听着眼前之人传来的笑意,念空不由得握紧了另一只手上的帷帽,迟迟没有说出话。   好在单萃儿注意力都被眼花缭乱的小玩意给吸引了,方才那一问,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周围的热闹以及欢声笑语下,紧握的双手贴在一起,经过一个又一个小贩。   在无数人前,正大光明的显露。   随着天色越发的暗,夜间吹来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愈发的寒冷。   念空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只能凭借本能将人护着身侧。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忽然被轻挠了一下。   愣神的功夫,   下一瞬间,手中的暖热陡然间消退,凉意顷刻间充斥着掌心。   念空下意识抬眸望去,这才察觉到二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内,不远处,是喧闹的街道。   如同分水岭一般,将二人划出了喧闹的场景。   念空不知单施主为何将自己领到此处,只是沉默着站着。   近在咫尺的人身上随着风缓缓传来一股幽香,熟悉的幽香一瞬间将念空好似带回了曾经的那数个心乱的场景。   心绪杂乱间,指尖忍不住摩挲起一颗一颗光滑的念珠试图将自己冷静下来。   单萃儿逛到后半程,便察觉到了念空的不对劲,好不容易绕过杂乱的人群,寻了这处的小巷子。   放下手转过身,在被阴暗笼罩的巷内,借着不远处传来的灯火,担忧的打量了眼念空。   昏暗下,视线中的念空一半隐于黑暗中,一半露在烛光下,斜打过来的光堪堪到对方的衣摆处。   叫人看不清念空的神色,只觉得那双黝黑的眸子透出来的视线在暗黑中格外专注。   单萃儿伸出手摩挲着念空清瘦的脸颊,看着在她手底下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人,轻声笑道:“念空师父不动莫非是允诺我触碰你的脸了?”   “说起来,之前也有几次,念空师父也没有拒绝我。”   说罢,单萃儿顿了顿,贴近对方的胸膛,语气愈发的清浅,随风而逝。   “念空师兄……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念空闻言,脸色一僵,不禁垂眸看向单萃儿,对上了她那一双略显无神的瞳孔。   单施主对于没有一丝光亮的环境下,是看不太清东西,这点他从第一次送她回牛家村的时候就知道。   他的半身都在黑暗中,单施主靠过来的举动无疑是将她自己的缺点暴露在自己的眼前。   对方温热呼吸透过衣领,略过脖颈周围的肌肤,寒风中,让肌肤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太近了……   念空迟疑的伸出手握住单施主的肩膀,缓缓脱离自己:“今日小僧既已许诺会陪伴施主一夜,自然不会食言,在此期间,只要不过分,小僧理应满足。”   单萃儿也不气馁,撤下手,凭借模糊的视线,看向对方,唇角勾起一丝笑容,调侃道:“当真满足我所求的东西?”   “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若让你站在此刻,一炷香内不许动,你可应允?”   念空一愣,随即点头:“自然。”   说罢,整个人的身子瞬间变得挺直,如松一般站立着。   对于寺中的僧人来说,站直不动的耐力自进寺便开始培养,这点时间对于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可还没站多久,念空就看见眼前一脸懊恼的人,疑惑间,又听到一声轻咳。   “你先闭上眼!”   念空微怔,还没想明白,身上的动作要比大脑先行动,几乎在单萃儿出声的下一秒,眼睛就闭上了。   没了视觉的影响,耳畔的风声,身前之人行走指尖的悉悉索索声,脚步声清晰的于脑海中浮现。   寂静的僻静之地,不远处则是隐约传来的谈笑吆喝声。   让念空的心脏无端紧紧的纠在一起。   对面之人过分的安静,让念空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念空忍不住要睁眼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吐气声,还未来及反应,随着一句“你别动”。   眼皮上方陡然间被一双手捂住,唇上猝不及防间触碰到了一抹湿热的软物。   念空愣神间,只觉得唇瓣忽的被轻轻的舔了一下,如蜻蜓点水般若即若离,让人心中直发痒,同样心慌的厉害。   而后,似乎不满足轻触,又好似好奇一般,唇上忽然被狠狠的咬了一口。   念空的眸子猛地睁大,忍不住“嘶”了一声,岂料,这一出声,就被小贼一般的舌径直闯入。   口中传来的陌生触感让紧贴着两唇越发的紧密,背后的烛光透过薄薄的一层纱窗,倾泻而下,将二人的身影留在了地面上,阴影上更是不留一丝缝隙。   那烛光是远归的人家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寂静的巷中,随着极轻的喘息声,耳畔逐渐响起了从背后住宅内传来的交谈声。   念空猛的睁开了双眼,晦暗沉寂的眸光一闪而过,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连忙伸出手一把将紧贴着自己的人推离。   “唔……”   寒风冷冽,心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因这一声似娇似喘的嗓音,跳动的愈发的猛烈,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一般。   脸上后知后觉的燥意不消一息便弥漫至全身。   他轻喘着气,抹去唇上的水色和胭脂,愕然得看向对方。   抬眸一瞬间,却见对方面容上的红晕从脖颈处弥漫至整个脸颊,一双桃花眼更是水润如清溪。   唇上的胭脂虽已被抹去大半,可眼下却带着异常的红润,带着水色的光泽更是将唇衬的饱满。   “你!为何!” 第101章   一百零一   单萃儿轻喘着气,茶色的瞳孔静静的注视着对方。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颀长的身影上,模糊的容颜在瞳孔内陡然清晰了许多。   温和清隽的人此刻温和不再,脸涨的通红,眸中更是羞恼和错愕。   在她作出这个举动的时候,她便已在脑海中想过结局,无非就是呵斥,要么就是逃离。   却不曾想,一把将她推开后,说出的竟然是问为何!   面对脸色大变的念空,单萃儿的眸子染上一抹笑意,视线落在他的唇上。   浅色的薄唇上因亲吻被染上了胭脂,唇角还带着方才她咬过的印记。   他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抹不仅没将胭脂抹去,反倒是将唇上的胭脂晕染开来了。   浅粉的唇色出乎意料的将人的气色衬的越发的俊朗。   脑中胡思乱想之际,听着念空的质问,她缓了缓气息,压下不断起伏的胸膛,转而轻笑一声:“若我说情难自禁,念空可信?”   念空耳畔仍在不断响着从窗内传来的谈话声,听着这带着一丝调侃的话,下意识的抿紧了唇。   心中不知怎的,忽然涌上了一股怒意。   顾及身后屋内的人家,刻意压低了嗓音,哑声道:“施主,还请您自重。”   寒风袭袭,相较于屋内温馨的唠家常,此话一出,声虽轻,可却清晰的传入了对方两人之间则陷入诡异的气氛。   良久,单萃儿叹了一口气,捂着胸口,眉尖锁紧,柔声细语道:“念空方才还说事事都应允小女,如今倒是反悔不说,还这般凶人家?”   美人蹙眉娇嗔,扶柳羸弱之姿,直叫人叹息,惹人怜爱。   念空看在眼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又怎能不知对方是何意,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面色柔和些许,刚想劝解一番。   耳侧忽然响起了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念空一愣,快速反应过来,那是身后房屋主人的动静。   看了眼还在装模作样抹泪的单施主,下意识的转过身挡在她的身前。   在单萃儿怔住的瞬间,窗户突然被一把推开。   开窗的是一个老妇人,她本是与家人说着话,莫名觉得有些凉意,这才吩咐女儿将碳点上,她特地过来将窗推开好透口气。   怎料,一推开窗,就发现了自家窗外站着一男一女。   挡在前头的男子生的一副老实样,粗眉黑脸,倒是后面的姑娘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见。   唯有那清风吹拂而过,散开的裙摆不受控制的从男子身后飘出一角。   那泛着金丝银边的布料明显和男子身上那普通的布料贵重许多。   人老了,浑浊的眼神也能瞧出来那老实人唇上的咬痕。   她自然是知道今日城中举办了一场消寒宴,今夜公子小姐们相伴出来的也不在少数。   这明显就是一对富家小姐和穷小子偷偷摸摸瞒着家里的约会。   不然不至于跑到她这黑不溜秋的小巷子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本该瞥一眼就收回视线的,松手之际,余光中无意间瞥见亮晶晶的东西。   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姑娘不知何时探出了脑袋望自己的方向看来。   这才发现那姑娘长的花容月貌,眼角还擒泪,方才那亮晶晶的东西明显是这姑娘的泪珠被光照到引起的。   莫非不是前来偷会的有情人,而是被这汉子掳来的!   老妇人再联想方才看到的咬痕,不由得大惊,此刻又见那男子警惕得看着自己,连忙出声道:“你这男子为何将那姑娘藏于身后?”   念空知晓单施主的容貌过胜,旁人一眼瞧见,其音容便可留存心间。   为了避免旁人瞧见他们二人单独在此昏暗的小巷中,毁了施主的清誉。   这才将单施主遮挡在身后没有立即走开的原因,便是为了隐藏单施主的容貌。   岂料这妇人一出口便问出了这点。   他自然是不可能说谎,只能沉默应对。   老妇人见状,越发坚定了心里的念头,随即开口道:“老身也不多说什么,这好歹也是我家的巷子,你放下那姑娘自行离去吧。”   此话一出,念空和单萃儿齐齐愣住,下一瞬间,便明白了老妇人的意思,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单萃儿抹掉眼泪,刚想站出来解释,手腕上忽然一紧,她一愣,低头看去。   却见念空将手绕到了身后,一把抓紧了她的手腕,讲她紧紧的固在了身后。   这是让她不要出面的意思?   还沉浸在念空不久前的疏离中,不曾想到,念空竟会不避嫌的抓住她。   心底深处的愉悦悄然无声的涌上心头。   她眸中一暖,顺着念空的意,乖乖的躲在了他的身后。   念空察觉到身后之人瞬间安稳下了,顾不上感受重又相贴的肌肤,冲着老妇人微微低头道:   “施……老人家误会了,小生与这位姑娘是旧识,方才因起了些许争执,这才扰了您老人家,还请老人家您见谅。”   老妇人听在耳里,甚是惊讶,这人瞧着就是个老老实实,木讷的老实人,不曾想到这男子说起话来不仅温和还懂礼。   老妇人沉默了一瞬间,心底还是不放心,又问道:“这位汉子说的可是实话?姑娘你莫怕,我家三个儿子力气大得很,此刻尽数在家,若是假的,你说上一声,老身可帮你脱困。”   单萃儿闻言,心中一暖,动了动唇。   轻柔的嗓音透过身前之人宽厚的肩膀,扬声而去,   “多谢您老人家,您放心,我们确实只因一些小事起了争执,打扰了您,倒是希望您别见怪才是。”   老妇人远远的听着,这声音轻轻柔柔,放松的很,确实不像是被胁迫的,心口绷的陡然松了下来。   而后视线蓦地落在男子唇上的痕迹,临走之际,犹豫了片刻,委婉道:“姑娘家素来娇贵,得好好用来疼惜,下次……下次你们二人注意些……”   说罢,也不待巷中的二人是何反应,兀自叹了一口气,慢慢吞吞的离开了窗边。   半晌,温和中带着茫然的声音响起。   “方才那位施主所言何意?”   作为罪魁祸首的单萃儿捂着额,佯装不知,随便扯了一个缘由:“许是见我一个女子在这里,顺口说的吧。”   说到这里,单萃儿的眸子一亮,晃了晃手腕,笑道:“不过……念空师父方才还对小女避之不及,怎的又忽然主动靠近小女了?”   话音刚落,手腕一轻,那双大手瞬间收了回去。   “阿弥陀佛,方才是小僧冒犯了!”   念空垂下眸子,转过身行了个礼,下意识的想要转动着念珠,不料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从青山寺出来之前,因单施主的要求,他就已经将随身不离的珠串摘下,送回了房里。   单萃儿见念空一脸愣怔的模样,眨了眨眼,凑上前去,好奇道:“方才那老人家问你为何将我藏于你身后,那我可否知道其中原因?”   一股幽香随着对方的靠近再一次传到鼻间,而不久之前,同样的一股幽香也是这般肆无忌惮的侵占着属于自己的地盘。   念空只觉得唇角那一块地方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偏过视线,尽量不去看对方,闻言低声回道:“世间总归对女子苛刻一些,世俗如此,施主也不该让旁人瞧见您与一男子于这僻静之地独处。”   “可是怕辱了我的清白?”单萃儿眼神一瞥,又上前一步追问道。   本以为如同上一次将念空会后退一步,被她围困在墙角,不妨念空此番毫无动静。   单萃儿望着不过一步之远的念空愣了愣,又道:“可你是僧人,必不可能会做出辱我清白之事?”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下颚,嘀咕道:“我把你扑倒了还差不多……”   念空略有些无奈的看着个头只到他肩膀的人,透过那双眸子,看出了她对自己的信任,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在单施主身侧看到的男子,不由的轻声道:   “无论是不是小僧,无论对方是僧人还是普通男子,即便是您的未婚夫婿,心中始终要有警戒之心。”   温和如清风一般的语气,言语间的提醒让单萃儿心中猛然涌上了一抹酸涩。   她低下脑袋,睁大了眼睛,将眼眶内的湿润被被风吹散了些许,方才抬眸笑道:“我自然不会忘记念空师父所说。”   话落的瞬间,耳畔忽然响起宏大的炮仗声。   眼花顷刻间炸开的瞬间,小巷中的黑暗被一闪而过的亮色笼罩。   茶色瞳孔和黝黑的瞳孔猝不及防间对上。   看清对方的那一刻,重又归于黑暗。   单萃儿偏头朝着不远处烟花鼎盛下的巨大酒楼看去,轻声道:“烟花一绽,今夜的消寒节算是结尾了。”   说罢,她朝着念空笑道:“恭喜你,你可以回你的青山寺了!”   黑暗中的人影站的笔直,闻言沉默了些许,方才哑声应了一声。   “嗯,小僧也祝愿单施主今后四时如意,万事遂心。”   “寻一美满姻缘,得一如意郎君!守一世白头。”   单萃儿笑了笑,没接话,只道:“城门口有一千里驹,阿酒牵着,你骑上它便可离去。”   念空犹豫了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不消片刻,随风而来的气息中忽然传入了一道温柔的嗓音。   “对了,提前祝你新春快乐!”   念空的脚步一滞,不过片刻的功夫,重又抬步而去。 第102章   一百零二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缓缓而来,清荷从马车上跳下,连忙将暖手炉塞进自家小姐的手里。   “这般天寒,小姐怎的傻愣愣站在外头,不寻处酒楼坐下!”   清荷一脸心疼的摸着自家小姐的手,冰冰凉的似乎都快僵硬了。   单萃儿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紧贴着暖手炉的肌肤不断的感受着传来的热度,慢慢从手臂传至四肢。   寒冷中因站立过久导致四肢渐冷而产生的麻痹也渐渐消散。   单萃儿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气息在空气中形成了一抹白色烟雾。   她轻声叹道:“夜间寒露深重,消寒节既已结束,我们便早些回去吧!”   清荷理着单萃儿鹤氅领口略微有些凌乱的绒毛,闻言顺势道:“小姐可是要在城中的宅子住一晚?”   “不必,母亲尚且还在家中,尽早回去吧!”   清荷点了点头,见小姐面色平静,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顿了顿,迟疑道:“那小姐明日可要去青山寺一趟?”   单萃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清荷是何意,想到念空临走之时欲言又止的神色,不像憋着怒气的模样。   不由得摸了摸唇,转而笑道:“今后就不用去了。”   “啊?”清荷一愣,看着小姐不似开玩笑的模样,脸色一变,联想到什么,一瞬间兴奋了起来:“莫不是念空师父从了小姐,愿意还俗下山了?”   “非也。”单萃儿摇头:“念空并没有应下,我当日所说,他应允我一件事,我便不会再来找他这件事自然是真的。”   “更何况……”单萃儿想起被推开的瞬间,亲眼所见的羞恼之意,笑了笑:“他今日刺激受够了,我暂时还是不要惹他了,免得当真对我起了厌烦之心。”   “啊?”清荷一脸疑惑:“刺激?”   “嗯!刺激!”单萃儿微微颔首,丢下这一句话,便踏上马车低着头便径直入了车内。   刺激?   清荷脑子忽然闪现出曾经小姐揍人的场景,忍不住一个哆嗦,连忙追了上去。   看着自家小姐微寐的双眼,支支吾吾小声道:“小姐,你不会见念空师父不从,将人打了吧?”   单萃儿闻言睁开眼,无奈的看着清荷,指着自己胳膊,叹气道:“你瞧你家小姐这细胳膊细腿的,这般柔弱的身躯怎打得过习武之人?”   说音刚落,就见清荷一脸纠结的看着自己的手,开口道:“可是……小姐你的力气素来就比旁人强……”   小时候还将周围的男孩子都打了一顿呢。   不过下一句话,清荷没说出来。   单萃儿脸色一僵,从这丫头的视线中自然看出了什么,默默的收回了手,柔声道:“你放心,念空好歹是我心上人,我对待心上人自然不会这么暴力。”   清荷闻言点了点头。   “可是,小姐,念空师父既然没应允你还俗下山,你也不去寻他,莫非是打算放弃念空师父了吗?”   单萃儿蹙了蹙眉,背靠在马车内壁上,陷入了沉思。   马车摇摇晃晃行走在路上,颠簸的路面让马车也变得不稳起来,脑中的思绪也被这一阵阵的颠簸颠的艰难起来。   半晌,她方才开口道:“十日后,是念空剃度的日子,他既是想当和尚,我自不会阻止他,在他剃度完后,我会再努力一次,若是再不成功,我就真的该放弃了……”   说着说着,一股乏意渐渐涌上心头,说到后面,几乎是呢喃出声,直至没了声息。   “小姐……”清荷心疼的看着睡过去的小姐,轻声呢喃道。   小姐这几日都忙于账簿之中,此时脸蛋上虽看着白净,却只有她知晓那妆容下被掩盖住的泛着青黑的眼圈。   青山寺,因寒意来袭,念无在外守了许久,扛不住冷意,颤着身躯缩进了禅院内。   瞅着眼前满满一墙的画像,又瞅了眼窗外的天色,忍不住嘀咕道:“我就说单施主一来,师兄段时间内铁定回不来!”   夜色正浓时,昏暗的室内,念无双眼皮忍无意识的耸拉着,悠悠的打了哈气。   眼睛愈闭上时,耳侧忽然响起一声“吱呀”开门声。   念无头也不回,一句话熟练的就从嘴里说话出来:“此处未经允许,禁止入内,师兄师弟还请回。”   “有劳念无师弟在这看守了。”   嗯?   念无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猛的惊醒,转身来者,见着熟悉的人影,瞬间热泪盈眶,刚想问师兄去了何处,身子猛然一僵。   他颤颤巍巍指着自家师兄唇角的伤口和溢到脸颊处的些许绯色,惊道:“师兄你这怎么伤到了?是何人伤的你?”   自家师兄温和有礼,就和单施主出去了一趟,竟又带着伤回来!   念空一愣,茫然的探出手顺着念空无指尖的方向摸去,而后将指尖置于眼前。   一抹红晕染在指尖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豁然是绯色的胭脂。   看清的一瞬间,他便知道之前他不仅没抹干净,反倒是将这胭脂抹到了脸颊处。   脑海中此刻此刻忽然浮现出单萃儿对着他笑的模样,也就说,他在她面前始终顶着这张脸谈话?   后知后觉的羞意热不住涌上大脑,身子也不由一僵。   念无看着自家师兄傻愣愣的模样,脸上不知道怎的忽然变红了,他诧异的唤了一声:“师兄?”   念空回过神,看着念无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诧异茫然和担忧。   他下意识的抿起唇,抹去指尖上令人发颤的绯色,垂着眸不去看对方的神色,轻描淡写道:“无人伤我,一天不曾喝过水,干涸的唇被寒风吹裂罢了。”   念无自然想象不到念空对他说了谎,挠了挠头,心中虽有疑惑,仍然点头应了一声。   “噢,对了,大师父今日下午来寻师兄你了?让你回来后去一趟他那!”   念空正欲褪下外袍的动作一滞,沉默了一瞬,问:“师父可有说什么事?”   念无摇头:“并未说何事!”   念空低声应了一声,换上僧袍,递给了念无一把钥匙:“念无若是想走,将门锁上即可,我去一趟师父那里。”   说罢,便离开了。   寺中所发生的事自然隐瞒不了师父,念空本以为师父会大怒。   却不想,师父面色祥和平淡,始终一言不发。   方丈一袭青色僧袍静坐在椅上,目光慈祥的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年。   身姿挺拔,温和沉寂,自幼聪慧异人,遇事同样处事不惊。   也是他最为满意的弟子。   看了良久,他缓缓道:“你可知我让你来是何意?”   念空垂着眸子,指尖轻颤,回道:“弟子不知!”   方丈叹了口气,又问:“你可知十日后便是你的剃度之礼?”   “弟子知晓!”   “那你可知,剃度前半月,你需在禅院中面对着历代先辈,诵经静坐,已作告示。”   念空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弟子知。”   “为师今日去寻你时,你又去了哪里?可是和那牛家村的单家女儿出去了?”   此话一出,念空顿时变得沉默了,无意识的抿紧了唇,良久都不曾回应。   方丈见此,看着眼前这个他自幼带回来的孩子,心中闪过一丝了然,他道:“为师问你,你可要还俗?”   念空一愣,抬头看向师父,岁月流转,昔日健壮的中年僧人如今满脸的细纹。   沟壑的面容上那望过来的视线锐利通透,隐约还残有几缕温和。   他张了张嘴,哑着声音道:“师父当年将我从士兵中救回,此生便是青山寺的人,弟子亦不会还俗离去。”   方丈站起身,背后而立,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小桥流水古宅的画,缓缓道:   “你父亲当年也算是为师的莫逆之交,赠予这幅画时,我曾允诺你父亲,若是他有什么不测,要我保住你。”   “我当时不过以为你父亲是玩笑所说,倒是不曾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你父亲贵为兵部尚书,却在战乱期间贪下了数笔巨额军饷,致使全家灭门。”   方丈清晰的记得,他从旁人口中得知后,匆匆赶去京都,偌大的尚书府内,死尸遍地。   整个上空都弥漫着血腥味。   在一片血污中,他挨个查看气息,直到在一名小厮身下寻到了气息微弱的稚童。   即便有那小厮护着,稚童的身上仍旧被划破了数道交错的伤口,擦干血迹后,方才发现这小少年容貌精致,怕是不好躲过搜寻。   这才临时寻了些草药制成了药膏置于胭脂盒里,将小少年的容貌丑化后方才躲过搜寻。   倒也幸亏一路上小少年不哭不闹,这才顺利了许多。   念空跪坐着,沉默的听着师父讲述着数十年前的事。   逃离之时,他已记事,印象中除了那一片占满视野的血水,就是一路上所见的流民难民越往北走,遇见的难民就越多,尸体也越多。   他也知道那是父亲所犯下的事导致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   “念空,当初我选择让你入寺是迫于无奈,所以才让你带发修行,你好好想想,你确定是否要剃度!一旦确认,反悔可就难了。”   过了许久,   念空抬眸,黝黑的眸子望着前方背对着他的人,张了张嘴,轻声道:“师父,我早已不记得我俗家姓名了……”   方丈身形一顿,倏尔叹气道:“也罢,既然你决定了,为师亦不会多说什么,放下心中杂念,静下心来,准备十日后的剃度吧。”   在念空临走之时,方丈忽然出声道:“今后你不可再见单施主了,可记住?”   昏暗的房间内,烛火闪烁着,方丈转过身,看着正推开门准备离去的青年。   寒风瑟瑟,吹进温暖的屋内,一声“好”也随之飘进方丈的耳内。 第103章   一百零三   十日转瞬即逝,剃度之礼进行的也十分顺利。   念空跪在地面上,垂着眸子,望着一缕缕落下的青丝出了神。   周围是一众为他高兴的师兄弟,还有各个师父们也在为他庆贺。   他亦是高兴的,心中多年所盼即成事实,可他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那一日之后,单施主果真是守信,未曾来过,也不曾派人前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单府内,   清荷担忧的看着身着单衣,又趴在窗边出神的小姐:“小姐?你今日当真不去青山寺看看吗?”   单萃儿轻轻的哈了一口,望着眼前那短暂停留的白气,缓缓摇了摇头:“我阻止不了他想要剃度的决心,亦或是说,待他心中的执念消去,我才能进入他的心。”   清荷似懂非懂,但看着小姐这一副失神的模样,退下之际,心中忍不住埋怨起念空师父来。   冬至之夜所发生的事宛若镜中水月,随着时光的逝去,逐渐消失在念无等人的记忆里。   初雪落下的那天,单萃儿接到了来自京都发过来的信件,是安秉文的。   清荷在一旁问道:“安公子可是答应您的求婚?”   单萃儿一目十行,扫了一眼,笑道:“是答应了?”   清荷诧异道:“安公子当真接受了小姐您的假成亲?”   屋内地暖燃烧着,香炉的烟雾袅袅升起,软榻上,单萃儿身着一身丝绸里衣,外罩一层纱衣,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自及笄后,身姿的曲线越发的迷人,腰肢纤细,胸脯也愈发的丰满,纱衣随着伸腰的动作不断的飞舞着,好似将没人蒙上了一层纱,神秘朦胧。   清荷感叹之时,就听自家小姐念叨了一句:“也不枉我幼年时对安秉文那么好,时时带着他玩!该是他报恩的时候了!”   清河汗颜,没好意思揭穿安公子老是背黑锅的遭遇,只是迟疑道:“这等大事需要向夫人和老爷禀告一声吗?”   单萃儿摇头:“母亲早已知晓,再说了这不过是假成亲,我们几人知道便可,届时只会以辛苦各方管事一年为由举办庆功宴。我与安秉文只需穿着一身红衣在席间做做样子便可。”   “可……若是念空师父不来怎么办?”   “若是不来……”单萃儿抬眸看着窗外洒落的鹅毛大雪,全是一片素色的世界,陷入了苦笑:“若他连我成亲也不在意,那他就不值得我在费心思了!”   “他的缘分或许不在我身上!”   “那小姐打算将日子订在哪一日?”   “来年的三月初,刚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适合成亲!”   “那还有两个多月,念空师父不会忘了您吧?”   单萃儿摸了摸唇,意味深长道:“一个能记住那么多经书的人,对印象深刻的东西向来也能在记忆中留存很久!”   清荷一愣,没再说话。   整个冬季,单萃儿缩在房内,每日整理着各处送来的账簿,时不时和清荷或者林夫人出行访客游玩。   一眨眼的功夫,素色逐渐开始被绿色侵占,凝固的河流也开始缓缓流淌,虫蚁鸟兽逐渐也有了动静。   三月如期而来。   单萃儿的身子如抽条一般,身姿袅娜,眉目间越发的美艳动人。   她戴着帷帽,站在殿前,看着墙角假寐的念安小和尚,几月时间,腰际的小和尚如今已经到了胳膊肘的地方,肉嘟嘟的脸蛋也消瘦了不少。   她上前轻声唤道:“念安小师父?”   念安睁开眼,听着熟悉的嗓音,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何人,不由得有惊讶。   “单施主今日怎的来了?”   不是说今后不在来了吗?想他当初还失望了好久呢。   念安抽了几下鼻子,好奇的看着单施主:“单施主还是来寻念空师兄的?”   单萃儿笑了笑,应了一声:“嗯,敢问念空师父此刻在何处?”   念安裂开小嘴,笑道:“单施主你来的正巧,念空师兄昨日才从外边回来,现在应时是在后山里打坐。”   说完,间单施主脸上的茫然,他下意识的比划起来:“就是小僧以前曾带你去过的那个小屋,单施主可还记得?”   这么一说,单萃儿便想起来了。   “那可否有劳念安小师父送我一程?”   说着,单萃儿笑眯眯的从兜里取了几颗糖块递给念安。   念安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昂首挺胸,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干劲十足:“施主放心,我定会好好拎着你!”   单萃儿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冬季刚过不久,杂草丛并没有长的原先那么快,这一路,倒是比第一次来好走了许多。   临近小屋时,念安悄悄拽了拽单萃儿的手,眨着眼睛,面色略有些心虚:“小僧今日轮值,不能被师兄发现了,那小僧就先走了。”   单萃儿下意识的摸了摸小光头,眸子一暖:“去吧!”   话音刚落,念安就跟个做贼一般东瞅瞅西瞅瞅迈着小短腿跑了。   暖阳下,和煦的清风拂面而来,扫过耳畔的青丝,仍由散落的青丝随风飞扬。   她驻足而定,定定的看着不远处面朝暖阳而打坐的身影。   一身玄色紧身的僧袍,腰身被束带勒出精瘦的视觉效果,在一身玄衣下,衬的此人宽肩窄腰。   面容俊朗,唇色浅淡,紧闭着眼,下颚线越发的清晰,喉间的那处骨节也越发的明显。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他那光滑饱满的头顶上。   心中忽然闪过一丝酸涩。   静谧朴素的丛林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空灵圣洁的气息。   即便心里有准备,可在真正看到的那一瞬间,心中不断上涌的情绪却分外复杂。   正想开口间,视野中的那人忽然睁开了眼。   一双平淡至极的深邃眸子深处依旧泛着温和。   耀眼的金色暖阳让她看不清他在看到自己时那一瞬间的神情,只听对方远远传来的问候。   “这些日子,单施主可还好?”   单萃儿笑了笑,柔声道:“嗯,很好!”   念空默了默,看着面前如妖精一般闯入这片静谧之地的美艳姑娘,又问:“单施主可有要事寻贫僧?”   单萃儿慢慢走到念空的身侧站定,与他的视线齐聚不远处的溪流上。   小溪划过陡峭的岩石,溅出那瞬间,划过天际,透明洁净的水珠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的视线不断聚集在上面。   寂静的气氛一时之间谁也没能打破。   良久,   她说:“我要成亲了。”   念空一愣,缓缓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手上的念珠,温声道:“是吗?”   “嗯。对方是个好人!”   好人吗?那你喜欢他吗?为何特地要来和他说一声呢?   念空微微出神,终究没问出声,面色如常地转动着念珠。   片刻之后,温声浅笑道:“人生短短一世,寻一如意郎君亦是难得,既如此,贫僧祝愿你与如意郎君白头偕老,美满一生。”   单萃儿抿了抿唇,握紧了手,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手陡然又放开。   她也笑:“那我愿你在这青山寺里前程似锦。”   “好……”   短短几句话,便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耀眼的金色暖阳逐渐变得不再耀眼,金色变成了暗黄色。   念空忽然问:“何时成亲?”   “三日后。”   “嗯。”   “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念空手中的念珠一顿,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   “算了,你不用说了!”   而后直到单萃儿离去,两人都未曾再说过话。   山下的清荷在马车内候着自家小姐,不料小姐一进马车,就重重的叹了口气。   清荷一惊:“莫非是没见到念空师父的面?”   单萃儿无奈道:“见是见到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我看着他,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口气闷在心里不舒服。”   清荷闻言一脸茫然,刚想问些什么,就见小姐摆手,低声道:“罢了,反正我已经告诉念空了,此事就当我最后一次给我一个机会。”   而另一边,在单萃儿的气息消失后,念空呆呆的坐在原地过了好半晌。   至到念无闻讯赶来,眼神不断的在自家师兄身上扫视,担忧道:“单施主应该没对师兄你做什么吧?可有伤着?”   念空回过神,闻言站起身,低声道:“不用这般紧张,单施主不过是来道喜罢了。”   念无一愣:“道喜?咱们寺里有什么喜事吗?”   念空抿了抿唇,心中后知后觉的涌上了一股涩意,察觉到念无的视线,他偏过头生硬道:“单施主三日后成亲。”   “啊!”   念无惊呼一声,随即脸上充满了喜色,眉开眼笑道:“单施主总算是要成亲了,师兄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单施主脾气虽凶,但人还是好的,容貌也非凡,倒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降住单施主……”   耳畔传来的嘀嘀咕咕声不断的涌入大脑,心中压抑的烦闷瞬间到达了顶峰。   念空闭上眼,捏紧了念珠,骨节分明的手上不断的爆出青筋,心绪压了又压,仍然忍不住低声呵斥:“青山寺条规之一,不可擅自谈论香客的私事,你忘了吗!”   念无的话语被这一声低吼震的戛然而止,这条规他自然也清楚,不由得一虚,闭上了嘴。   耳侧瞬间安静了许多,念空轻轻地呼了一口,转声便离开了。 第104章   一百零四   夜色渐浓,青山寺内除了日夜燃烧的长明灯盏,闪耀在山顶上的点点星火随着愈发漆黑的夜逐渐的熄灭。   又是一日从方丈那离去的念空行走在昏暗的青石路上,回了弟子房内。   弟子房内同样朴素,一床一柜一书案便无其他,   念空放下怀中的经书,点燃书案上的烛灯,黄暗的灯光骤然亮起,窗外倾泻如瀑的银白月光撒到书案的一角。   念空如同以往静坐在书案前,翻阅经书。   经书是用梵文撰写,对于他来说,也是最为熟悉的字样。   可他望着这整夜密密麻麻如蝌蚪一般的书页,一个恍然,有那么一瞬间,却觉得好像都不认识了一样。   初春之际,夜风中带着草木的露水,透过大开的窗洞吹进房内。   念空坐在窗边,身上宽大的僧袍被吹的漾出一圈圈的褶皱。   他却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出神得看着经书上的梵文。   风声呼啸入耳的瞬间,他耳边好像又听见了一声声轻柔的呼唤声,轻而浅,那炙热的呼吸就仿佛近在咫尺,紧贴着他。   可没多久,那轻柔的嗓音倏然远去,一句“我要成亲了”不断回响在耳侧。   一股陌生的冷意和颤意悄然无声的从心头涌上四肢。   置于桌面上的指尖忍不住蜷缩起来,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直至空气中忽然涌上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掌心处传来的疼痛让念空猛然回过神,他下意识的摊开掌心,一排血印赫然暴露在烛光下。   带着些许冬日未曾散尽的寒风吹拂而过,刮过伤口,让掌心如同被尖物密密麻麻刺过,带起一阵酥麻。   与此同时,心在瞬间变得刺骨冰冷。   念空垂眸轻轻的抚上右手上的伤口,修长的指尖上,修剪的圆润的指甲触及到伤口,也染上了一丝血迹。   黝黑的瞳孔瞬间被血侵占,眼前又回到了那个血染天边的府邸,鼻尖嗅到的铁锈味也越来越浓。   多么令人发呕的恶心东西!   恍惚间,眼前的视觉一变,伴着耳侧穿来的一声声呼唤,记忆中的血色眨眼间便被一双亮的耀眼的如琥珀一般的眸子替代。   茫然间,脑中不知怎的,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单萃儿……”   念空猛的惊醒,看着面前一动未动的书页,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下意识的翻过一页。   怎料,手一动,掌心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愣了片刻,低头看去,本是一排月儿牙一般的血印,此刻被另一只手无意识不断的抠弄着伤口,导致伤口周边白肉翻边,看着尤为可怖,而深红的血液不断的从中溢出。   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实木桌面上,不消片刻,便在桌面上凝成暗红的血迹。   念空身子僵了僵,察觉方才所念之人,脑中的思绪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和一丝惊慌失措!   他对单施主………怎么会!!   月牙高高挂起,余晖洒落一扇窗内,昏暗的烛火下,一青年就怎么一动不动的坐在寒冷的窗边,被寒风吹的不断闪烁的烛火终究不堪其扰,坚持了没多久,噗嗤一声熄灭了。   而那男子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直至天边的第一缕曙光来临,男子方才动了动,却也只是将一页未翻的书页翻过一页。   翌日,念无途径念空的房间时去膳房轮值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自家师兄怔怔的盯着经书的模样。   下意识的瞥了眼天色,彼时天边刚刚出现鱼肚白的模样,膳房估计全都还未备好吃食,师兄就起身翻阅经书了。   心下不由得一阵感概。   刚想上前搭话,就见自家师兄手边凝固的一滩血迹。   不由得大惊,连忙绕过窗边,推门而入。   “师兄!”念无刚出声,在看到师兄那泛着白肉的伤口以及另一只手上沾染的血迹,指甲内干涸的血迹可以明显看出这伤口是师兄自己造成的。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惊愕的眼神下意识的看向师兄。   却见素来一丝不茍的师兄头发有些凌乱,眼底泛着青黑,俊朗的面容上罕见的浮上了一抹疲惫。   而看到他来也没什么反应。   “师兄……你怎么了?”   念空回过神,混乱一夜的思绪在这一声下清醒过来,察觉到念无担忧的视线,他张了张嘴,轻声道:“无碍,这不过是未曾注意,无意间蹭到的小伤而已。”   一日一夜未曾进水导致温和的嗓音变得异常沙哑,如同粗粝磨砂质感一般,让念无听了心中直犯愁。   念无拉过一侧的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师兄取出纱布和一盒药膏,就这么一点点的涂抹在伤口。   脸色仍是熟悉的认真模样,可他又觉得此刻的师兄变得却有些陌生。   不,准确来说,是遇到了单施主后,师兄才开始变得奇怪。   他沉默了片刻,见师兄面色不变的处理完伤口,小声试探道:“师兄这般可是与单施主有关?”   话音刚落,就见师兄捆绑纱布的手一顿,虽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可他却看的清清楚楚。   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僵了僵,猛的拍了一下的脑袋,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随后勉强笑了一声,道:“我昨夜睡胡涂了,这么一大早脑子还未清醒,瞧我说的什么话,师兄你就当没听过就是!”   话毕,见师兄迟迟不语,心中又是一松,此时气氛莫名有些诡异,念无刚起身想寻个借口离去。   还未站直,就听见身前忽然来了一句话。   “若我说是呢?”   念无动作一滞,猛的抬头看向对方,见师兄垂着眸,如扇一般的睫毛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唇边轻轻吐出的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若我说是,师弟该当如何呢?”   “咚”一声,念无重重的瘫坐在椅子上,错愕惊呼:“师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师兄,你清醒点!单施主前几日来时不是就说了要成亲了吗!如今距离成亲也只剩一日了!”   念空闻言晃了晃神,闷声道:“嗯,我知道。”   “那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师父可知晓?”   念无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印象中,他一直陪在师兄身边,看着师兄勤奋练武,日夜学习经文,逐渐超越了师兄弟们,成为了大师父的弟子,如今眼看接替方丈职责,却因男女之情心中起了悔意!   那这数十年来起早贪黑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念空侧过头,窗外是一成不变的景色,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每年来的都是不同的人,贫穷富贵,愉悦悲伤都在这里经过。   幼时,他就静静立于藏经阁内,待稍大些后,他就守在大殿内,看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看久了,渐渐的就有些麻木了,世界开始变得安静,直到寂静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抹亮色,那抹亮色告诉他,她是为他而来。   不是为了佛祖,只是为他。   良久,念空轻声呢喃道:“许是过于平静了吧……”   念无一愣,他顺着师兄的视线望过去,除了树木便是屋舍,偶有人经过,其余的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他想说寺里很好,什么不都不缺,师兄弟也都在,可瞥到视线略显空洞的神色,呆了呆,他何曾见过师兄这般模样,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许是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片刻,寂静的周围陆陆续续响起脚步声,交谈声。   穿着藏青色僧袍的弟子也多了起来,直到看到几个弟子手里捧着的素包。   念无一惊,想起了自己早起的任务,连忙起身:“师兄,膳房里今日轮到我值班了,我就先走了。”   说着,念无来不及等念空回话,就急急忙忙走到门口拉开。   正要迈出去的时候,他脚步一滞,迟疑了片刻,回头看向发愣的师兄,低声道:“若师兄……你真的想走了,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作为师弟,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仍是希望能好好送别一番。”   念空转过头,指尖微微发白,唇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冲着念无轻轻颔首:“好。”   浅白的日光笼罩了青年的半个身子,泛着温和的青年面色有些苍白,风吹而来,鼓起宽大的僧袍,仿佛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能消失在眼前。   念无无意识的捏紧了门栓,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闷着头,不忍再看师兄的面容,含糊的应了一声,便一把合上了门,匆匆离去。   念空目送着念无离去,又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重新换上一身整洁的藏青色僧袍。   他行至师父的门口,迟疑了片刻,方才缓缓抬起手轻扣了几下门。   随着屋内传来的一道嘶哑的“进来吧!”   念空顿了顿,垂着眸进了屋。   静静打坐的老人睁开眼,看向来人,放下手中的念珠,看着素来直视他的弟子始终垂着眸不看自己,笑道:“念空你听听,可觉得寺里热闹的很?”   念空跪坐在师父面前的蒲团上,闻言回道:“交谈声,脚步声,自然界所发出的声,自然热闹。”   老人摸了摸长出的胡须,又问:“那你的心可曾为他们所热过?”   念空沉默了片刻,只道:“有过。”   老人眸子闪过一丝伤感,叹道:“也罢,你的心已然不在这里,今日为师再问你一句,可要离去?” 第105章   一百零五   单府,单萃儿的闺房内,清荷咬着牙,不断的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着。   眼看天色要落下了,还是没什么动静,清荷一急,忍不住溜到自家小姐身边嘀咕道:“小姐,明日就是您与念空师父说的成亲日子,可念空师父如今还没来,您这法子不会没用吧?”   单萃儿靠在软榻上,偏过头看向窗外,婢女们打理着花草,院门口更是不曾有一人进来。   自从上次她从青山寺回来的这几日只要有空,她就坐在这里看上一会儿,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只鸟都没看见。   她揉了揉清荷脸颊上的软肉,叹了口气:“这本就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更何况他来不来这件事本就是一场赌博。”   “急也没甚么用处。”   清荷闻言,也跟着叹了口气,瞅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就连是同为是女子的她都忍不住惊艳,更别论那些个男子了。   忍不住纳闷:“这几个月,咱府内的门坎都要被媒婆给踏破了,您都给拒了,怎的那念空师父迟迟不应。”   单萃儿想到这几日一个个献殷勤的媒婆,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佳肴一样,令人犯恶心。   忍不住蹙起了眉:“念空若是如那些男子一般一见我便主动贴上来的,即便他容貌再俊,我也看不上。”   清荷一噎,脑中幻想着俊朗的念空师父眼冒痴迷一样紧追着自家小姐,到时候怕是不用小姐说,她自己恨不得率先出手将人打发走了,免得辱了自家小姐的眼!   这么一想,方才还想吐槽念空师父眼神不好使的话默默吞回了肚子里。   若说以前对这么一个姑爷稍有意见,此刻无比庆幸小姐看上的是这么一个清隽温和的男子。   可她瞅了瞅染了一片红霞的天边,正想说什么,一阵嘈杂声远远的从前院传来。   “小姐,我去看看前院可是出了什么事?”   单萃儿微微颔首:“许是远来的客人今日提早到了吧,你去看看也无妨。”   没过多久,清荷就从外头一脸喜色的回来了。   单萃儿瞥了一眼笑开了花的清荷,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坐起身,笑道:“前院是发生了什么喜事,让你这般高兴?”   “小姐说的没错,前院喧闹确实是因为有客人提前来了,正和夫人说着话呢!”   单萃儿闻言顿时失了兴趣,又懒懒的趴了回去,笑着调侃道:“那你这是瞧见了什么东西这般高兴,可要我替你买来?”   话音刚落,就见清荷一脸神神秘秘的凑到了身前,从袖中掏出一封纸笺,小声道:“这是刚刚阿酒递给我的,说是一个模样长的很俊的光头和尚要求给您的。”   单萃儿一愣,下意识的接过纸笺。   纸笺形而小,泛着淡淡的清香,角落处还绘有几朵绯色的海棠花。   上面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单府后门。   若非她见过念空抄写经书的字迹,恐怕她差点以为这是哪个人向她开的玩笑了。   “小姐,是念空师父传来的信吗?”清荷捂着嘴,眉眼都笑眯了起来。   单萃儿应了一声,将纸笺翻来覆去,试图找出是否有漏看的地方,可这张纸笺确实也就只有这四个字。   用这么好看的纸笺,写下的话倒是冷冰冰的,单萃儿撇了撇嘴,无奈道:“我出门一趟,清荷你不用跟着我,我去去就来。”   “好嘞,小姐你快去,我绝对不跟着您。”清荷豁然举起手,一本正经道。   单萃儿抬起纸笺轻轻的点了一下这丫头的额头,笑骂道:“什么时候竟轮到你这丫头来调侃我了!若不是我有事,需得好好调教你一顿。”   而后,在清荷笑眯眯的眼神中,出了房门。   守着后门的几个小厮正倚靠在墙上打着瞌睡,单萃儿提着裙摆,小声的绕过他们,推开后门出了去。   夕阳西下,暖金色的霞光迎面而来,风透过树梢,轻柔卷起的一股温暖的浪潮。   绯色的裙摆随风飞扬,轻纱伴着青丝飞舞,精致艳丽的五官透着一股迷茫,茶色如猫一般的瞳孔闪耀着通透的光泽。   念空出神的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一道压的低低的呼唤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   “念空?人呢?”   单萃儿一出门,就四下寻着念空的身影,抬眼望去,眼前除了树木就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哪来的人?   她的眸子暗了暗,失落的举起手中的纸笺,低声呢喃道:“莫非真是骗子?”   “我并非骗你!”   低沉中带着温的嗓音缓缓飘进她的耳内。   单萃儿一滞,猛的抬头顺着声源处看去。   古老盘旋的树下,身着一身藏青色僧袍的青年笔直的立于其下,光滑的头颅圆润饱满,五官立体深邃,黝黑的目光正温和的看着自己。   她眼睛不知怎的,在看到他的瞬间顿时一酸,心中却好似被填满了蜜一样甜。   许久以来的愿望即将成真的巨大欢喜笼罩了她,她呆了片刻,慢慢走进青年的身前,仰头凝视着对方。   轻声道:“为何来寻我?”   念空垂眸望着姑娘一双泛着红的桃花眼,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抬起手,指尖一点点的抚上那熟悉的肌肤。   注视着那呆愣的茶色眸子,素来温和的眼眸深处蓦然浮了一层笑意。   他唇瓣微动,道出了心中的来意:“想与你在一起。”   “即便我明天要成亲?”   念空缓缓摇头,在单萃儿喜极而泣的眸子差点染怒火的时候,他温声笑道:“你不会成亲的。”   单萃儿眉眼一挑,笑嘻嘻的伸出双臂,攀住对方的脖颈,交迭在他身后,靠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嗅着传至鼻尖的皂荚清香,低声道:“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成亲?”   念空仍由单萃儿交缠似的抱住他,对于他来说,怀中的人娇娇软软的,一只手便可揽住她的腰身。   嗅着从怀中的人身上传来的幽香,脖颈一侧传来的动静就好似一只矜贵的猫在蹭着他,耳根子久违的又染上了一抹红晕。   念空抿了抿唇,抬起一只手浮上单萃儿的脑后,轻轻的抚了抚她些许凌乱的发丝,微微闭上了眼,回道:“许是我的直觉罢了。”   单萃儿推开念空,双眸闪着亮光,兴奋道:“那你如今下山,是要准备还俗了吗?”   本以为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可等了片刻,却见对方闭上了嘴,眸中闪过一丝歉意,一句不吭。   她的脸色一僵,勉强笑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方才你要和我说在一起只是玩笑吗?”   夕阳下沉,天色逐渐的变得暗淡,夜间的风占了露水而逐渐变的寒凉。   她执拗的看着沉默的青年。   良久,念空方才出声:“我年幼之时是由青山寺的方丈带回寺里,我的亲生父亲亦是犯了错致使百姓陷于苦难之地,青山寺更是抚育我数十年,我理应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单萃儿沉默了许久,问:“所以你不打算还俗吗?”   念空摇头,见单萃儿失落的模样,眉尖轻蹙,下意识的上前抱住了对方,下颚抵在柔顺的发丝上,轻声道:“三年后,若你还愿意与我在一起,我便还俗。”   “当真!”单萃儿好不容易忍住的酸涩在这充斥着皂荚清香的怀抱中破了防,眼中的水雾尽数染上那身藏青色的僧袍上。   念空察觉到身前的异样,叹息了一声,微微松开手臂,垂下眸子,低头寻上那一抹绯色的唇瓣,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而后楼住了单萃儿僵住的身躯,侧过头埋进她的脖颈处,低低的应了一声。   缓了好半晌,单萃儿下意识的侧头看去,一只红的似要滴血的耳垂就这么明晃晃的显露在自己的眼前。   单萃儿眼泪顿时收起,“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轻轻的拍打着对方的脊背,笑道:“倒是不曾想到原来温和有礼的小师父还能做出这般有辱门规的事儿!”   话音刚落,单萃儿只觉得抱着她的手臂越发地紧了,却迟迟不肯出声。   单萃儿在念空羞恼的神情下又笑了好半晌,方才推开念空,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又酸又甜   她踮起脚尖,伸出手摸了摸那光洁的头颅,笑道:“我会等你的,你放心走吧。”   “嗯。”   念空深深的看了眼一脸笑容的单萃儿,应了一声,又站了会儿,出声道:“夜色将晚,你府上的人该寻你了,你就先走吧!”   单萃儿扭头看去,确实听到了里头隐约传来的呼喊声,她点了点头,提起裙摆,跑回了后门处。   推开门进去的一剎那,她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眼。   昏暗的树影下,远远的似乎还能看见一道人影站在那处似是在注视着自己。   单萃儿脸一红,匆忙进了屋。   在屋内候了半晌的清河正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一见自家小姐红着脸回来了,连忙追上去问:“小姐,怎么样?姑爷可是说了什么时候娶您?”   单萃儿倒在软榻上,捡起身侧的团扇就朝着自己的脸扇了几下,这才觉得脸上的燥热下去了不少。   “三年后娶我!”   “啊!”   “啊 ,对了,清荷你告知一下安秉文,明日不用过来了”   “噢……” 第106章   一百零六   另一头,念空回了青山寺,刚推开房门,就见念无手中拿着伤药一脸担忧的蹲在一侧。   念无见自家师兄脸色苍白,连忙站起身来:“师兄你昨日才挨了二十鞭子,怎的又到处乱走!”   念无接过伤药,脱下衣袍,闻言摇了摇头:“并未伤及性命,倒也无碍。”   念无撇了撇嘴,看着自家师兄背后交错纵横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入皮肉之中,此刻因在外奔波了一下午,不断有新的血撕破疤痕不断涌出,而新伤口的下面还有一层已结成疤痕的旧伤。   整个后背可以说毫无完整的皮肤。   “师兄今日是去见单施主了吗?”   念空背到身后撒药的手一滞,垂眸应了一声。   念无犹豫了片刻,问:“单施主知道师兄这身伤是因为要脱离青山寺还俗所受下的惩戒吗?”   “这是我的选择,她不必知道。”   “那……师兄什么时候走?”   念无蹲在师兄身旁,心中始终舍不得自家师兄离去,可他知道师兄自接下这段惩戒后,他的心意就不会改变。   师兄已尽数收下了二十鞭,虽然不知师兄为何没有立即还俗,而是选择作为行僧在世间行走三年再回来。   但他仍是希望师兄可以得偿所愿。   念空看了眼念无,看着他一脸的不舍,伸出手轻拍了几下他的肩部,温声道:“我明日便走,你替我好好照顾师父。”   念无应了一声,想到山下的单施主,忍不住挠了挠头问道:“你走了,那单施主怎么办?可要我时常去看看她?”   “此事我已与她说清楚了,你不用去打扰她。”念空撒完药,套上僧袍,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若经常有僧人在单府附近徘徊,恐会引来不便之处。”   “那单施主自己来青山寺寻问你近况呢?”   “她若问起我,你便告诉她吧。”   念无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第二日天还未亮,念空熄了屋内的灯,背着包袱就离了寺。   山顶上,二长老看着山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叹气道:“师兄是早有预料到念空这孩子今日的选择,当年才选择让他带发修行的吗?”   方丈摸了摸胡子,枯槁一般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意:“这孩子自幼就冷静聪慧,可慧极必伤,他目睹了亲人的亡故,百姓的苦难,即便面对佛祖,心中又怎能真正放下一切。”   “经书带给他的不过是一时的平静,却抚慰不了他心中的愧疚,我曾问他要复仇吗?你知道这孩子是怎么说的吗?”   “莫不是放弃了复仇?”二长老惊讶道。   方丈大笑几声,笑道:“你所言不错。”   事实上当年他接到这孩子时,映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为他寻一处无子女的富贵人家。   在他问出这一番话后,稚童只是反问他一句话便让他足足愣了半天,便欣然将其带回了寺里。   若我复了仇,那受害者的子孙后代是否也会向我复仇?   这孩子极有慧根,与我佛有缘,即便只有短短数十年的缘分。   念空这一去足足便是三年的光阴。   三年里,念空踏遍了西北处的每一个角落,戈壁沙滩,青绿草原。   助人看病,为亡者超度,传颂经文,宣传青山寺。   偶有遇见稀奇的小玩意,便会买下,托人送回遥远的一个小村里。   送去哪?   请帮贫僧送至牛家村里有着最漂亮景色的富贵人家里。   久而久之,旁人便知道,这温和俊俏的光头和尚不喜人,不喜物,唯爱美景。   单萃儿闺房内的博古架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越来越多。   直到博古架上的最后一格被占满的某日,单萃儿照常去村尾处取远方送来的小玩意。   抬眸的瞬间,她看着站在树下对着她温和笑着的身影,好似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日。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拖去青山寺时却碰见了一见钟情的清秀小和尚。   初见,他未及冠,她未及笄。   如今,时间一晃而逝,四个春夏秋冬伴着他们而过。   他也终于来到了她身边。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不是说今日要送我更好的东西吗?”   初春的暖阳之下,和煦的春风送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嗯,所以我来了……”   (正文完)   感谢各位小天使们长达六个月的相伴,这篇文就到此完结啦~~后面会掉落一些小番外! 第107章 番外合集   一百零七   (一)念空的回忆   我生于一个官宦人家,奢华的吃穿用度,身旁总是围绕着仆人,他们总是会夸我,聪慧,懂事,性格温和腼腆也有点像是我父亲。   是的,我的父亲虽然是朝廷任命的大官,可他却没有一个为官者该有的肃穆和气场。   相反,父亲更像是一个书生,温和儒雅。   府里的仆人也都很敬爱我的父亲,可我从父亲偶尔露出的神色中,察觉到了父亲不太一样的一面。   就好像是从阴暗之处里的蛇窟里钻出来的毒蛇,令人心中发冷。   但是父亲他很爱我,所以我不会介意他偶尔露出的阴冷一面。   十岁那年,家中因父亲贪污巨额军饷,致使北方的战场得不到供应而战败。   府内不知从何起,到处充满了惨叫和哀嚎,   脚下干净的不着一丝灰尘的地面弥漫上了血水,我的身上也开始有了伤口,很疼,心也很难受,晕过去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是压在我身上的是从小伴着我长大的小厮狰狞的面孔。   再次醒来,我看到了一个光着脑袋的中年男子,是皇寺的方丈。   曾经的祭天仪式上,我曾远远的看到过他,不过他好像不知道我认识他。   他问我要不要复仇,我很奇怪,我问他,如果我复仇了,那受害人的子孙后代会不会来找我复仇?   父亲的做法是错的,父亲让太多的百姓流离失所,到处流浪。   他们才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去复仇,理由又是什么?   他大笑了几声,让我唤他为师,我应下了。   然后他啧啧的看了我半天,又用了些奇怪的草药给我抹上了脸,便抱起我迅速离开了。   逃亡的一个月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师父将我放下,让我呆着,他去寻些吃的。   我依言在原地寻了个石头坐着。   耳边忽然想起了扑腾的水声,我迟疑的站起身,朝着声源寻去,河流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涨红着脸,双手正不断的拍打着周围的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鬼神使差的,我救了她。   我抱着哭闹的她回了我的根据地,有些生疏的拍打着她,没多久,她就睡了。   看她身上穿着,非富即贵,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之地,只怕是被拐了亦或者和他一样被追杀。   我有点同情她,就将我手上的还剩一大半的灰色胭脂涂抹在她的脸上,遮掩住她的容貌。   她的衣裳湿透了,可我身上的衣裳不仅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更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与她身上香香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   我拜托师父讲她送到了附近的村庄后,寻了处人家,让他们好好照看,顺便打听这孩子的来处将好将其送回去后,我们边走了。   寺里的生活很单调,习武习医,诵经。生活琐事轮流值班。   好在他没多久适应了。   有一天,寺里来了一群人,我不知道师父和他们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师父他今后常住在这座青山寺的分庙,不再回京都的青山寺。   时光芿苒,在寺中的第十九年,我又看见了当初的女娃娃!   随机的小番外在本章中随即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