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全世界都在等我们分手 作者:不是风动   作品简评:   遇见林水程,傅落银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替身,他和他各取所需,十分公平。然而随着两年后某个科研计划的重启,他慢慢发现,身边这个人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秘密,比如林水程其实不缺钱,林水程是个天才学霸,林水程似乎对他一见钟情……而其中最大的秘密莫过于——他不爱他。   本文由一次科研立项计划出发,顺着两位主角的人生娓娓道来。天才化学家转专业到量子分析系,科技公司总裁重启项目计划。替身和替身之间纠葛交错,感情线半明半暗半真半假,一个执着追查蝴蝶效应徘徊在虚幻与现实之间,另一个肩负重压清醒前行,这样的相遇也会是光明坦途。本文文字简洁,节奏紧张,值得一看。 第1章   周衡到楼下时,林水程还在收拾东西。破落的居民区一片嘈杂,旁边一堆孩子远远地歪头打量楼下这辆豪华的空间车。   林水程刚下课回来,衬衣上被楼梯的灰刮了几道,他努力从摞了一大堆的纸盒中探出头来,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东西要拿。”   他眼尾有一粒红色泪痣,能把人看得心一跳。   周衡礼貌地说:“傅先生说您什么都不用带,东西等搬去星城时再买。”   林水程坚持:“能丢的都丢了,是我的书和资料。还有我的猫。”   他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又上楼去了。他很清瘦,是纤细漂亮的那一挂,有礼貌,也有搞科研的那种犟气。   好一点形容是书卷气,次一点的形容就是土,不上道。   拿老板的钱伺候老板的人,周衡给傅落银当助理这么久,这样的事情处理多了,但是林水程这么不上道的实属平生罕见。   他们这些学生实验室累死累活做出来的数据,拿什么项目成果都是傅落银一句话的事。   林水程只顾他的数据资料,全然没意识到今后等着他的还有大把好机会——他现在的联盟星城大学江南分部,一样的分数进来,可地理位置,事业资源,哪里比得上本部?还愁没有新项目做?这边的资料带到那边去也是吃灰。   林水程跟了傅落银两年,周衡第一次见他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精致华贵的衣服送过来了,林水程才会穿,傅落银不打电话给他,他能守着饭桌默默等几个月。   周衡寻思着,这大概是包养关系中最常见的一种,起初为钱,后来动情,不撞南墙心不死。   林水程最后拿下来的是一个圆形的试剂杯,里面装着满满一管淡蓝色的液体。   大概因为是易碎物品,他一直捧在手上,过飞机安检时被拦下来,安检员问:“这是什么?”   “硫酸铜水溶液。”林水程说。“里面还有一些硝酸钾、氯化铵、乙醇和樟脑。”   “做什么用的?”   “混合溶液,温度变化时可以析出晶体。也叫风暴瓶,很美。”   他们走的是傅落银专用的VIP通道,安检员只是走个过场,问了问后就放走了。   林水程的奶牛猫不走托运程序,跟着林水程一起登机。机舱加氧,这只半点血统都没有的土猫也享受了一把顶级待遇,吃完鹅肝后就趴在林水程腿上睡了。   从江南分部飞到星城中央要五个小时。林水程没有睡,低头点开短信。   【5小时前】   【傅:一会儿小周来接你,搬个家。】   【林水程:好,晚上你回来吗?】   【二小时前】   【林水程:我做饭吧,你要是工作累了可以回来吃饭。】   【现在】   【林水程:我上飞机啦。】   他发送完新一条信息后,摁灭了屏幕。   周衡无聊,看林水程放在桌上的风暴瓶,忽而问道:“你不是做数据的吗?还是喜欢化学?”   林水程说:“本科是学化学的,考研才转了专业学量子分析。”   “反正都听不懂,你成绩一定很好。”周衡感叹了一句,“这一行出来挺赚钱的吧,我那天听傅总说,萧氏那边量子分析师工资可以给到这个数——你弟弟住一年ICU的钱都有了吧!”他立刻发现这话说得不太妙,补了一句,“不过肯定不用这么久,很快就能出院的!”   他还保持着给他比数字的手势。打工仔小市民的快乐就是谈论钱,果然就见到林水程转过头,对他安静地笑了笑,“嗯”了一声,声音很清淡。   林水程的弟弟林等今年十五岁,几年前出车祸严重脑损伤,至今没醒来。家里有这样一个病人,每时每刻都在烧钱。   周衡不清楚林水程自己能赚多少钱,不过他当初替傅落银调查过他的背景,知道他家里应该是有些拮据的。林水程当初领了四年的贫困补助,毕业后工作过两个月,遇到傅落银之后才有钱继续回去读研深造。   落地后直奔新居。   周衡帮林水程收拾东西,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里是傅落银几年前添置的房子,虽然一直没回来住过,但家具配件一应俱全。   林水程的几大箱子书和密密麻麻的手写资料不许人碰,他就去帮那只奶牛猫收拾,摆猫窝,拼爬架。很快有人上门送日用品和衣服,一应俱全,连猫粮都有了,周衡拆了一袋,拿一颗丢给奶牛猫逗着玩:“想吃吗?过来握握手。”   奶牛猫就走过来,把爪子往他手心搭了搭,随后叼走了猫粮。   “真聪明,你教的?它叫什么名字?”周衡夸赞道。   他和林水程相处不多,没什么别的话可说,就讲讲猫。   一般人谈起自己的宠物总是会口若悬河,林水程迟疑一会儿后,才轻轻开口:“它叫首长。”   周衡笑:“首长?”   他等着林水程接着说点什么,但是林水程似乎就当对话结束了,去冰箱里挑了一些菜,准备做饭。   周衡:“……”   林水程才察觉什么似的,抬眼看他,客客气气地问:“留下来吃个饭么?”   周衡说:“不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要是再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就成,你弟弟的转院手续明天办好。”   “谢谢。”林水程送他出门。   周衡离开前回头看他,玄关的灯光洒落下来,照出眼前年轻人精致漂亮的脸。   林水程的眼神温润得像一只猫咪,却淡得像是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   傅落银推开家门时,保姆正在收拾餐桌,看见他后尴尬一笑:“二少爷回来了,傅首长说过了饭点就撤饭菜,让您回去后去书房找他……要不我给您单独煮个面?”   外边在下雨,傅落银大衣上沾了点雨水,他随手放在门边的衣架上,说:“不用了,我出去吃。”   傅家的规矩就是这样,过了饭点,就是天王老子都吃不了一口饭,作息时间和军队保持同步。联盟这几家世交,只有傅家家风最严,两个孩子从小就没睡过懒觉,原因也很简单——睡了懒觉就没饭吃。   这样的家风培养出的两个儿子,都让人赞不绝口:大儿子楚时寒从事化学研究,成果斐然,二儿子傅落银从军,小小年纪,眼看着都快能升分部总指挥长了。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噩耗,这大约会是非常幸福完美的一家子。   “少爷这次能调回星城,首长和夫人都特别高兴,尤其是大少爷去世之后,夫人就……”保姆正要往后说的时候,傅落银打断她:“我妈在哪儿?”   “夫人这段时间做了个纤维瘤小手术,这会子功夫在睡觉呢。”保姆说。   “还是会拿着我哥的照片,一看一个下午吗?”傅落银往上面看了看,楚静姝喜欢呆的缝纫间已经灭了灯。   保姆有点不敢回答。   傅落银没说什么,从手里递出一样东西:“这个胸针给她带的,书房我就不去了,跟老爷子说我还有任务。”   “啊?这么忙么?我这里跟您面条还没下呢……”   “不用了。”傅落银走回门口,重新拿起他沾着雨水的外套。   司机在外面为他撑开伞。   星幻夜CLUB,灯光迷离。   “不是吧,负二,你两年没回家,这次就呆了这么长时间?今晚我们都以为你不来的。”   面对傅落银的镇定,董朔夜一口酒差点呛死,随机压低声音说,“不过这个……也理解吧,毕竟你哥那个事对叔叔阿姨打击挺大的。可能一时间也顾不上你……不过负二,我跟你说,咱们这些被放养的也好,玩的时候没人管呀!家里有什么好回的,老东西们道理一大堆,我回回回去都要挨训,啧。”   “说的是,不过我看负二以后逍遥日子也到头了,在江南分部多好啊,我跟你们说,我上回去负二那里蹭饭,看到那个星大的小美人——你们知道怎么着吗,那小美人眼尾有一滴红泪痣,红色的!真他X的绝了,跟小说里写的似的!”   旁边苏瑜一拍手,突然想起这一茬,问傅落银,“负二,你那小美人没带过来?要是不要了,就送给我,我这里有一打性子热闹的漂亮小子跟你换。”   傅落银瞥他,眉眼淡漠,嘴里却不客气:“做梦。”   “还真带到这边来了啊?”苏瑜恍然大悟,“哦,星大本部就在这边,调动也方便,下次我们是不是就要叫嫂子了?嘿嘿,这真是大新闻,上次我们叫嫂子还是高中的时候了,那会儿子负二和夏燃还……没……分……手……呢……”   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包厢内部气压也越来越低。   董朔夜怜悯地看了一眼苏瑜:“大哥,您可真会说话。”   夏燃两个字是傅落银的禁忌。   这个人贯穿了傅落银整个童年到少年的时光,初高中时轰轰烈烈地谈了一场恋爱,最后在大学前干脆利落地把傅落银甩了。夏燃人如其名,热情如火,性情利落,联盟里只要是和夏家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这堆人,谁没在小时候偷偷喜欢过夏燃呢?   所有人不敢提的禁忌之二,就是傅落银之后找的所有男朋友女朋友,身上都有夏燃的影子。   热烈的、妖冶的、明媚的、笑起来有个小梨涡的……傅落银总是很容易和这样的人开展一段关系,但是又很快失去兴趣甩掉。不少人还传说傅落银是个性冷淡,因为许多人换对象如流水,至少还图个身体关系,傅落银却反而有这方面的洁癖,曾经有个长得特别像夏燃的男孩子,就因为酒后偷偷亲了他一口,被傅落银一脚就踹了出去。   出来抽烟的间隙,苏瑜偷偷告诉董朔夜:“负二这回恐怕是玩真的,我上次真见过那小美人,和夏燃长得半点不像,说老实话,我觉得比夏燃更好看。”   “没图你说个X。”董朔夜凑过来问,“有照片不?”   苏瑜说:“我偷拍了好多张没敢让负二知道。”   手机相册翻到去年秋天,眼尾带着红色泪痣的年轻人出现在眼前。   照片中,林水程穿着白毛衣搭配驼色风衣,背了个书包,眉宇间很学生气,漂亮又禁欲。当中有几帧还是LIVE,一动起来让人挪不开眼。   “就这个,嫂子名也好听,山一程水一程的。”苏瑜回味起来,只差对着照片流口水,“靠,你是没看见,对别人那么冷淡的一个小美人儿,一见到傅落银,眼睛里都能蹦出星星来,这个总不是再照着夏燃找的吧。”   “我说你……是真脑子不清楚?”越往后翻,董朔夜眉头皱得越深,他抽了一口烟,问:“你觉得他不像夏燃?”   “不像啊,就不是一个风格的好吗。”苏瑜琢磨着,也纳闷儿了,“难道你觉得不像?”   “美人在骨不在皮,要说像也得像到骨子里。”董朔夜伸手让他看,“你看这人的神情,眼神,还有他……啧,这个抬头偏头的姿势,你仔细看看,再说像不像?”   “卧槽!”苏瑜懵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这人连小动作都特别像。我说嫂子怎么让我感觉特别熟悉,当时我还在想……不是,这也太玄了吧?”   董朔夜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多吃核桃补补脑。负二不像我这么关爱智障儿童,他下次也会把你踢出去的。”   *   傅落银进门时没开灯,林水程窝在沙发上打瞌睡,朦胧间知道像是有人进来了,摸索着起来想开灯,手指却被直接扣住了,摁在了柔软的垫中。   黑暗中,牛奶猫喵喵叫了几声。   他被压在沙发上亲吻,傅落银的气息淡淡笼罩,让人有点头晕。他身上有酒香,但是唇舌间并没有酒味,只有淡淡的薄荷香。   林水程慢慢清醒过来。   等傅落银放开的间隙,他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声音里软软地带着鼻音:“你回来啦。”   落地窗透进来一点微弱的月光,映照得他眼底潋滟发亮,勾人魂魄。   傅落银没有回答,他摸了摸他的脸,手掌滚过一道温热呼吸,还有轻微的刺痛——   林水程偏头咬了他一口。   猫儿似的,并不痛,林水程闷着声音说:“不许动。”   时光像是在那一刹那回溯。   傅落银上前一步,面前热烈张扬的男孩却躲开了:“不许动!傅落银,就你这放我鸽子还想亲我,做梦去吧你。”   夏燃有狐狸眼,低头有偏过来看他,眼尾往上翘,水光潋滟。   “不要急,不要这么急,先……先吃饭呀,你这个人。”林水程推开他,笑着去开了灯。   林水程很会做饭。   加热餐桌上饭菜还转动着,蜜汁排骨、三杯鸡、柠檬煎罗非鱼,几样清炒小菜,还有罗宋汤。香气氤氲。   “又在等我吃饭?”看他在眼前忙上忙下,傅落银终于说了一句话。   “你说呢?”林水程托腮坐下,牛奶猫跳上桌,又被他驱赶下来。   深夜。   房中发出的声音暧昧得仿佛一个迷梦,奶牛猫在房间里窜来窜去,惊得满身炸毛。   这猫一直不喜欢傅落银,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奶牛猫所有人都能抱抱摸摸,唯独要对着傅落银哈气,来一次哈一次,大有林水程的山不容第二只生物造次的意思。   但它只是一只猫,并不能向主人表达出什么明确的抗议,床上的动静太大,它担忧林水程被傅落银弄死。   傅落银照例用枕头埋住他的脸。半窒息能让林水程达到最好的状态。   他不看他的脸。   偶尔看到一眼,会被那种热烈而沉沦的眼神惊得心一沉。   不是不像,而是因为太像。 第2章   傅落银是两年前认识的林水程。他当时有个军工项目要和星大这边的数据项目组对接,林水程是跟过来的一个学生。   年轻学生,不怎么会酒桌饭局的那一套,乖乖的别人让他喝酒就喝,很快就喝得半醉。傅落银迟到了,一包厢门就看到了林水程。   ——更准确地说,是看见了他的眼睛。林水程的眼睛亮得怕人,直愣愣地盯着他,眼神里像是跃动着星光。   桃花眼,红泪痣,很艳很漂亮的长相,本来悄无声息地揣着学生的谨慎沉默在角落,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绽开了,透出逼人的光华,让人禁不住有一瞬间的恍惚。   所有人都起身迎接他,只有林水程一个人坐着没动。   教授扯了扯林水程,为了缓解尴尬,笑着说:“这是我的学生助理,林水程,小林,这就是这次我们项目的总负责人傅总经理,快敬杯酒。”   林水程给他敬酒时手很稳,不像一般人面对他时那样怕。他几乎是出神一样地看着他,让傅落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林水程回过神来,猛然摇头,带着醉意的眼底有一些无措。他坐下后抿了一口酒,在唇边带起一片红润色泽,迷离柔软。   散场后傅落银去停车场,他没带司机,特意在车边抽了半支烟。   不出半分钟,他果然就见到这个漂亮的年轻学生急匆匆喘着气过来了,步子都有点不稳,过来找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似乎想对他说什么话。   傅落银直接把人往车里扯,掐住他的喉咙,吻他。   林水程没有反抗,看着他的眼神几近沉沦,又听话又热情。   那天不知道是被酒精冲晕了头脑,还是林水程的眼神激起了他的征伐欲,他直接把人带回了家。傅落银事后回想起来也有点诧异,自己一直循规蹈矩,这么多年来没碰过任何人,却在林水程身上破了例。   林水程长得和夏燃不像,性格经历也天差地别,但是举手投足间那种味道却像了十成十——热烈的,沉沦的,俏皮的,魅惑的。   傅落银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把人带回去后,他确认了——经年压抑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他想要林水程,想要看他带着夏燃的神情哭出来的样子,痛苦的样子。所以他几乎是发狠一样地对待林水程。   这是他已经想了很多年的东西。   那是他在昏沉中的第一次。林水程明明先跑过来勾引他,却装得和他一样毫无经验,一直喊疼,半夜直接昏了过去,进医院休养了好几天。   林水程醒来后,傅落银去看过他一次,塞给他一张卡和一张名片,说:“我下次会过来找你。”   卡是无限透支的,林水程既然需要去导师那里打工,应该很需要钱。或者他压根儿就是为了他的钱和地位主动贴过来——傅落银都无所谓。   这是公平交易,他给他钱和稳定的居所,他把他当成夏燃的替身,当成压力中一个发泄的渠道,很合理。那段时间他哥哥刚出事,家里一团乱麻,他既要料理楚时寒的后事,又要安抚家中接近崩溃的一双老人,追查事由,他希望他第一个发生关系的对象省点心。   林水程躺在病床上,安静地点了点头。   是林水程教会他什么叫一见钟情。   他没经历过,没体验过,但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只见过一面,只经历一次,就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两年。   他依然觉得傻子才会一见钟情。   这天傅落银又有点狠,林水程半夜哭了一回,毫不客气地挠他、咬他,他哑着声音问他:“工作不顺心么?你今天好凶。”   “不是,是家里的事。”   林水程安静了一会儿,皱眉忍着疼,抱着他的肩膀说:“那你折腾我就开心了。你都不心疼我。”   傅落银没理他,他不喜欢身边人冲他撒娇,感到很厌烦。   他又用了点力气,逼得林水程低低地叫起来捶打他,随后冷淡地说:“别浪,人前那么正经,到我这里就发骚。”   林水程又咬了他一口,眼睛还红着,声音里也带着鼻音,牙齿厉害,说的话却已经软了下去:“那明早起来给你弄烤羊腿和乌冬面。你多睡一会儿。”   “嗯。”   第二天傅落银凌晨五点醒了,他以前当过两年兵,这期间养成的生物钟不好抵抗,林水程还睡着,睡颜很乖。   他下床去洗手间,奶牛猫被他惊醒了,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试图找个机会咬他。傅落银不跟这种小东西生气,去客厅找到了猫粮袋子,给首长抓了一把。   他抓的猫粮,首长不吃。他勾了勾手示意猫过来,首长却直接啪嗒爪子奔去了卧室,迅速窜上了床,窝在林水程怀里——它以为傅落银不睡这里了。   傅落银回到床上,顺手摸了把首长的毛。奶牛猫被他气死了,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重新回到房间角落里的猫窝,誓死不跟他睡一个窝。   林水程没醒,睡得很沉。   傅落银再醒来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饭菜的香气隔着门都穿了过来,他洗漱后推开门,看见热好的饭菜放在桌上,是家常的黑椒乌冬和一份烤羊腿。   林水程人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   傅落银吃了早饭,再去慢悠悠地找人。推开最里边的房间,就看见林水程戴了个金边眼镜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浩如烟海的数据资料。   林水程看得很认真,傅落银推门进来也没有察觉,直到傅落银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才恍然回过头。   “你今天去学校么?”傅落银问。   林水程说:“嗯。”   “一会儿我送你过去。”傅落银从背后靠近他,伸手撑在桌面上,偏头看他。   这是个把他笼罩在怀里的姿势,林水程脸慢慢地红了,有点慌乱地低下头,又推了推眼镜。他不近视,有一点干眼症,戴的是防蓝光眼镜,意外地多出了一点乖巧与秀气。   傅落银的吻落在他的耳根。   林水程低声说:“别在这里……”他看着桌边放着的试剂瓶,淡蓝色的,在灯光下熠熠发亮,有点着急:“别……”   傅落银知道他很宝贝自己的资料和东西,配合地把他拦腰抱起来,往外走去。   ……   这一通折腾下来,林水程走路都有点发抖。   傅落银送他去学校登记。   林水程是转到本部的研究生,提前联系好了对接导师,现在离开学还差几天,他去拿实验室的钥匙,顺便再把资料注册了。   “师弟是江南分部转过来的啊?我看看……你本科学化学的?”接待他的是有个直系师姐,看见他好看,笑眯眯的,也很热情。   林水程:“嗯。”   “化学好,我一直想找个学化学的男朋友,学化学的都很浪漫。”师姐把钥匙递给他,“喏,你的办公桌是07,这把是小建模实验室的钥匙,你自己做课题可以用,资料也可以放那里,不想人进去的话可以反锁。我们这一行跟数据打交道,最忌讳的就是数据泄密。”   “好,谢谢。”林水程说。   他的声音很冷淡,表情带着笑意,可是眼神却没什么波动,透着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傅落银说:“走了,顺路把你放回家,我有任务。”   林水程抬眼对他一笑,说:“好。”   他对别人和对他的态度切换自如,如此明显的双标,令人叹为观止。   傅落银这次是真有事情,开车回去的中途接了个电话,临时要他去某个地方开会,方向也改了,就把林水程放到了路边。   林水程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上楼后遇到了一点问题,周衡昨天忘了提醒他录指纹,现在只有输密码才能进房间。   首长在里面听见了动静,喵喵叫着隔着一道门迎接他。   林水程感觉自己有点发烧,昨天被折腾得太狠,出去一趟后没了力气。   这会子他被拦在门外,好半天后才理清思绪,打电话给周衡。   周衡在另一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忘了,进门密码是初始密码,就是房主的八位数生日,您记得进门后去玄关的调控中央录入一下您的指纹。改密码也在那里操作。”   林水程说:“好。谢谢您。”   电话挂断了。   林水程下意识摁了一串数字,防盗门滴滴响了一下警报,又传来咔嚓一声拍照的声音,系统仿真声音告诉他:“您已输错密码一次,已输错的密码与您的照片将录入系统并发送给系统中央,如果您并非此房屋的主人,请立即离开。”   林水程愣了一下。   他的动作停滞了,手指悬空在那里,居然像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进一步。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打开手机搜索页面。   搜索人物词条:傅落银。   这三个字很难打,输入法里之前没有这个名字的纪录,他头脑发晕,摁了好多次才正确拼写出来。   相识两年,他对自己这个枕边人的了解,也仅仅只有这个名字而已。   傅落银的个人词条很快就出现在网页上。   【姓名:傅落银,联盟傅氏军工科技董事长】   【生日2309.9.27】   【家庭关系:暂无】   “生日,23090927……”   他默念着输入这串数字,门终于成功打开。   首长往他身上跳,林水程摸了摸它的头。 第3章   联盟部署大楼顶层,会议室。   傅落银坐在会议桌尽头,随手将手里的档案往桌上一丢:“要我继续B40016102计划可以,我要求重启楚时寒遇刺事件的调查结果。”   “我说……小傅总。”对面一位老者发言了,“对于你家里的变故,我们也深表同情,但是其一,调查结果是你父亲亲自关闭的,我们都已经确认了,那只是一起单独的抢劫事件,背后没有任何人操纵。只是单纯的……你哥哥从码头带着资料下来,遇见了抢劫斗殴事件,不幸身中数刀身亡,资料已经追回,这个……没有再调查的价值了。退一万步来说,你哥哥也是为了B4计划牺牲的,如果这个项目不继续启动,也对不起时寒拼了命保护下来的那些数据啊!”   “既然没有再调查的价值,那么重新启动调查也没有坏处,项目成本由我一人承担。”傅落银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要重启楚时寒遇刺的调查项目。”   大厅里寂静了一下。   B40016102计划是联盟七处的一项生物改造计划,涵盖了数学、化学、生物科技、仿真科技、基因研究等多个领域,涉及大量机密,参与者也鱼龙混杂,不过大部分都是商人。   傅家一直是这项计划的领军人物,傅落银作为第二代执行总裁,手里握着这个项目的钥匙——傅氏科技。   这个集团是家族企业,按傅傅凯的年龄,这个集团本来没到必须让刚刚25岁出头的傅落银来把控的阶段——傅落银如今的位置,已经与好多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平起平坐了,实在是令人眼红。   不过两年前楚时寒发生意外,傅老将军深受打击,为联盟征战了大半辈子的壮年人一下子就垮了;楚静姝更不用说,从那之后深陷抑郁,经常对着儿子的照片发呆哭泣。傅落银也就成了扛起胆子的唯一人选。   由于楚时寒身份特殊,且傅家出于保护楚时寒的考虑,一直对外隐瞒楚静姝和楚时寒的姓名,时至今日,圈内有风声的只知道傅家大少像是出了事;而其他人甚至连傅家大少爷其实姓楚都没弄明白,同时秘不发丧,对外只说一切平安。   “意外”两个字轻得好像没有任何分量,却又是让人最无奈、最无法驳斥的结论。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患上某种绝症,或是遇上无差别杀.人犯呢?   为什么意外,偏偏就降临在一个刚刚迈入人生崭新篇章的年轻人身上?   “小傅,你的意思是不认可当时的调查结果,是这样吗?”对面的人皱起眉,“你认为是他杀?”   “我无法给出结论,我只对我父亲当时作出的临时终止调查的决定感到不解,启动调查,和我继续公司名下B40016102的研究并不矛盾,我也希望在座诸位不要让这两件事成为矛盾。”傅落银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下午我在七处还有个会要开。”   联盟近日时常下雨。   傅落银回家时,楚静姝正站在花圃边发呆。这片花圃以前种着白铃兰和郁金香,如今没有人打理,凄风苦雨中,丛生的杂草歪斜凌乱,间或有一些灰败得看不清颜色的野花。   “妈。”傅落银顿住脚步,从司机手里拿过伞,上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楚静姝披上,“妈,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楚静姝怔怔地看了他一眼,酷肖的面容让她突然激动起来:“时寒!时寒你终于回——”   “妈,哥已经死了。”傅落银静静地回答。“楚时寒已经死了。”   他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再来一遍,让楚静姝整个人震了一下,从过度悲伤的迷蒙中脱出。   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女人低头捂住脸,声音发抖:“对,对……你哥死了,你哥死了……”   “你一天天的在外边干些什么,都不知道回来……你爸当年不让继续查,你也不帮着继续查,你哥一个人在地下多冷啊,你回来看过他没有,啊?”楚静姝泪流满面,“你们一个个的,都只知道工作,部队,我怎么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家,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呢!你去他坟前送过花没有?啊?时寒他最喜欢铃兰花……”   “两年了,妈。”傅落银说,“我喜欢什么花,您知道吗?”   风声渐小,气氛在这一刹那陷入死寂。   楚静姝溢满泪水的眼中带着怔愣:“你喜欢……”   一边的司机和保姆都不敢说话。   傅落银严重花粉过敏,小时候差点为此送过命,楚静姝居然已经忘了。   “扶她回去,管家呢?以后这种天气不要让我妈出门。”傅落银说,“我爸在哪,有件事我要找他问一问。”   “二少爷,傅先生今天早晨出差去江南分部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保姆怕他生气,小心翼翼地说。   “给周衡打电话,我抽空过去一趟。”   “是,少爷。”   眼见着傅落银转身要走,保姆问:“二少爷不在家里吃饭吗?”   “不了。”   傅落银坐进车里,揉了揉太阳穴。   司机等着他的指示,问他:“少爷,回七处吗?那边人联系说为您安置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过去看看。”   “不去那里,去……”傅落银想了想,说:“林水程那儿。”   快到下午了,林水程还没开学,应该在家里。   傅落银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林水程做的饭没有特别惊艳,做出来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是说不出为什么,他喜欢林水程做饭时的那种氛围。温暖的灯光,恋慕的眼神,饭菜香气,都是他此前二十五年没有接触过的。   不是没有人给他做过饭,以前他短暂接触过的那些莺莺燕燕,也有居家系的,愿意每天提个饭盒过来讨他欢心,他也没有多注意过。   唯一的解释就是林水程做饭是真的比较好吃。   到了地方却扑了个空。   傅落银推门进去,只看到奶牛猫缩在角落对着他浑身炸毛,屋里一片黑暗,没有林水程的踪迹。雨水泼洒在落地窗上,发出阵阵响声。   他没什么耐心,直接给林水程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却不是林水程本人。   “喂?啊,找林师弟是吗?他进建模实验室了,规定是手机不能带进去,我转告给他可以吗?”   他听出是昨天接待林水程的师姐的声音。   林水程还真是个好学生,似乎比他预想的更爱学习一点。   他本来想就这样在这里等林水程回来,却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不用,我过来接他就好。谢谢。”   他记得林水程好像不会开车,也没有车。外面电闪雷鸣,雨一时间没有下去的意思。这个天气,就算等到公交车回来,也会淋成落汤鸡。   以前他也不介意履行一下男朋友的义务,换了他遇到过的其他人,这个时候一定闹着要他来接了。   时值此刻他才发觉,林水程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从而也导致他在他这里的存在感很薄弱。在江南分部的两年,如果不是有身体需求,他几乎快要忘了他还有个小情人在这里。   这个人好像很容易满足,傅落银也没见他用那张卡给自己添置过什么东西,好像只要他这个人在他眼前,林水程就能够感到幸福快乐。   “雨越下越大了,孩子们都快回家吧,这个天气,应该回家搓一顿火锅啊。”   数据建模实验室里,巨大的主机嗡嗡运转着,头发花白的导师王品缘乐呵呵地搓着手,催学生们下班,显然已经急不可耐。他头发花白,一副老顽童样子,在学生面前也没什么架子。   研二的学生们对他偶尔会摸鱼的秉性了解得一清二楚,也都纷纷笑着准备早退了。   实验室里的人越走越少,王品缘挨个去敲实验室的门:“都走了,今天提前锁门!每年都是这样,研一的孩子留得最晚,等到了研二,跑得比谁都快。”   林水程坐在桌前跑数据,恍若未闻,等到师姐抿嘴笑着敲了敲他桌子时,才回过神来,笑笑说:“老师,师姐,你们先下班吧,我这里还有一些数据没跑完。”   王品缘很感兴趣地走到他背后看了看:“你在用BFPRT算法?这个数据跑得出来么?”   林水程笑了笑:“希望能跑出来,感觉用这个算法是正确的,不用大机器。”   大机器指他们核心实验室的量子计算机。不到非常复杂的时候不会启用。   王品缘打量了他一会儿——眼前人是新面孔,长得非常漂亮,这样的男孩子看不出是会安静坐在实验室里的,或许去当明星更合适。   他想了起来,这次有个学生从江南分部调到本部来,动了点军方的关系。   关系户处处都有,没人能避免和关系户打交道,不过关系户的个人能力时常就要打个问号了。   “你叫林水程?”他问。   “是,老师。”林水程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来看着他。   王品缘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往上面写了五行凌乱的数字:“看一眼。来做个非常简单的密码游戏,看看咱们新来的小伙子和数字有没有缘分。”   这是他们做数据的人常玩的游戏。长期和数据分析打交道的人,最重要的往往不是运算能力和专业知识,而是对数字的敏锐度,对剖析方法的直觉。   几个没走的同学也围过来,各自在心里计算着。   林水程看了一眼:“两次栅栏,密码样本是我电脑上跑出的第一行数据。但我解不出里面的讯息。”   “好快。”旁边有学生小声议论着,有些惊奇,“他真是跨专业考进来的?”   王品缘含笑说:“不错。因为我给的就是一串乱码。谜底就是乱码,你要怎么解?”   林水程沉默了一会儿。   师姐在旁边插嘴笑道:“师弟,你别理他,他回回都要这样给新人下马威。你知道,我们这一行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数据做到最后发现是无意义的,他总是怕我们陷入死胡同,也是要让你以后学会舍弃乱码,及时调整方向。我们这一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瞎猫碰死耗子,小到密码破译,大到指数级别的异常数据排查,我们得学会甄选。”   “可是就算是乱码,也会有其中的意义。”林水程说,“统计学家调查人们敲击键盘每个字母的频率,二战时的数据分析师通过其中打出了密码战争。有人会偏爱7,认为7是自己的幸运数字,他的数据中会透露出这一点;有的程序员会有特殊的编程习惯……一个人死了,与他相关的数据会产生波动,因为这个世界中有关他的那一部分数据消失了,浩如烟海的数据中缺失了他那一天打电话给恋人的通讯波段,缺失了他本该在那天确认收货的与之相关的编码,他看到了什么信息导致他做出这个决定?现在是信息时代,每个人都能直接被分解为数据。如果是意外,一只蝴蝶偶然扇动翅膀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风暴,那么蝴蝶振翅的频率会留下来,我们可以找到那只蝴蝶。”   “他好会说……”师姐和其他几个同学呆住了。   林水程今天一大早来实验室,基本没有说过话,有也只是简单的日常交流。这个漂亮的新晋数据师寡言而冷淡,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品缘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有道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从乱象中找到规律,在被抹除的痕迹下挖出伤口……许多做假账的人会恨死我们。那么你认为该如何解释我选择的这串乱码呢?”   林水程说:“您横向选取了我屏幕字段正中偏上的字段,视线距离和桌椅高度可以透露您的身高,这是物理上的分析。您的阅读顺序是从左向右,瞬间读取范围是二十四个字符以内,您偏好7、4等有棱角的数字,可以从数字心理学上进行侧写,您是……”   王品缘笑着打断他:“完了,再这样分析下去,你连我晚上想吃哪道菜都得知道了。你很敏锐,林水程。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意外,灾祸降临都是有征兆的,帮大家剔除灾祸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林水程低声说:“是,老师。”   “你在江南分部的课题给我看一下,结课之后愿意的话,直接跟你师姐进研二的项目组吧。”王品缘说。“早点下班,你男朋友在外面等你呢。”   师姐在后面暗暗心惊——刚入学就直接跟研二的项目组,王品缘亲自带,那是可以跟联盟军方直接接洽的机会!   如果能被萧氏、傅氏这些军工集团看中,说不定以后一辈子都不用愁了,王品缘对这个学生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男朋友?”   林水程愣了一下。   他转身向外看去。   隔着透明的玻璃,傅落银一身常服,抱臂安静地等在实验室外,英气中透着军人的利落。周围行走的人纷纷侧目。   “小小蝴蝶小小花, 快快乐乐来玩耍; 一个开在春风里, 一个飞在阳光下。两个朋友在一起, 两个名字不分家……好听吗?这是我每天要给我女儿唱的歌,小林啊,不过更多时候,蝴蝶就是蝴蝶,会飞的那种,不是每一只蝴蝶都会引起风暴。”老教授的声音逐渐在风中远去。   林水程出门关灯关上灯。实验室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抬眼看向傅落银。   视线触及的那一刻,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然而很快他就抛弃了这种感觉——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向他奔跑过去,扑进他怀中。瓢泼雨声中,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清楚,温热的呼吸喷在傅落银耳边,抬起脸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傅落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第4章   傅落银以为自己现在比较想要的是林水程做的菜,不过接到林水程的人之后,他稍微改变了一下主意。   他没见过林水程平常的样子,以前他见他,周衡都会帮他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天林水程穿得简简单单,和每个普通的学生一样,站在实验室里时穿着白大褂,又漂亮又像是拒人千里之外。   尤其是他跟别人说话的那样子,双手插兜,脊背笔挺,微微低头,碎发垂落,又乖又冷,和他在这里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一颗白桃子,摸上去以为皮硬硌手,没有完全成熟,撕开外皮才知道,林水程是一颗已经成熟的果实,熟而不烂,正是最好的时候,饱满丰润,带着青涩的热情。   星大校区冷冷清清,雷暴天气雨水横扫,他掐着林水程的腰,明显感受到眼前人今天状态很好。分不清是他们,还是雨水和风使然,车窗摇晃,外边风声呜呜,树叶哗啦,阴沉沉的天幕压下来,仿佛末日降临。   傅落银低声问:“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浪,嗯?”   林水程眼底红润,紧紧抱着他的肩膀,拼命把自己往他怀里埋。他不说话,傅落银就欺负得更狠,林水程呜咽着说:“今天很想你,想见你。”   傅落银问:“想我,还是想我这个?”   车窗又是猛地一震,林水程手指痉挛着抖了一下,跟着又咬了他一口:“不想了。”   “怎么又不想了?”   林水程又不说话,只顾红着眼睛看他,水汪汪的一片,像是撒娇和讨饶。   傅落银不吃这一套,林水程越这样他越想弄死他,一下子没控制住。林水程一下车,腰软得只差直接往地上跪,被他抱上去的。   抱上去时,林水程偏头把脸埋在他肩头,不肯见人。   把人抱进门再放下,绕过挡路的奶牛猫,傅落银随手打开灯,就见到林水程一张脸已经红透了。   傅落银觉得有点好笑,只在他身边坐下来说:“去做饭。”   林水程很乖,要他去就去。他洗了一个澡,下厨做饭。傅落银开了个电话会议,从下午开到天黑尽,回来时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已经盛好。   他做了个水盆羊肉和大盘鸡,炒了卷心菜,切了一点黄瓜丝当清凉小菜。这边做完,另一边蒜蓉茄子也出了烤箱,香气四溢;除了这些,他还找了一个煲汤的炉子,调了一个清汤火锅出来,在旁边放上蔬菜以备烫煮。   傅落银拉开座椅坐下,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不用做这么多。”   林水程说:“可是今天适合吃火锅呀,其他的好吃的也想做给你。”   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温度急剧降低,的确适合吃一些热腾腾的东西。傅落银舀了一勺汤喝,的确齿颊留香,热腾腾地暖进胃里。   两人剩下的一大桌菜,不用收拾,每天正午十二点、下午五点定点会有家政过来处理,林水程做饭看起来完全是乐趣。   傅落银随口问:“你哪儿学的做菜?”   “以前刚上大学时没钱吃食堂,奖学金没下来,买了食材,偷偷用实验室的酒精炉做饭。那时候我被……一个师兄抓包了,被他包庇起来,说只要每天做的给他也分一点吃,他就不告诉教授。”林水程停顿了一下,说,“为了不被开除,我去买了菜谱,想做得好吃一点,这样师兄就舍不得告发我。不过后面师兄拉我去他的出租房做饭了,没有再违规。我给他做了一学期的饭。”   傅落银笑着翘起腿,点了支烟。   他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很正常的话,放在林水程这样的人口里说出来就变得有些奇怪。   他问:“怎么没以身相许?”   林水程过来赖在他身边,亲他的脸颊,低声问:“吃醋啦?”   他总是喜欢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傅落银有时候也分不清他是真的脑子不清醒把他当成男朋友,还是在他面前做戏,也懒得回答。   他搂过林水程,指尖碰到身边人发烫的肌肤,忽而发现了什么:“你发烧了?”   “嗯?”林水程回过神来,感到自己身上的确是有点发热。他昨天头晕了一会儿没有管,这会子又烧了起来。   林水程一转脸,就看得更清楚。他皮薄肉嫩的,身上一烧,带得整个眼尾都染上了红色,眼睛显得更亮。傅落银还没说什么,林水程却像一尾鱼一样,游到了他的身边,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沙哑地笑:“听说发烧了做起来更舒服呢。”   傅落银刚点燃的烟掐灭了。   他站起身,林水程被他手一勾,几乎是夹着拖进了房里,天旋地转中只知道笑,对于他粗暴的动作,也不发表任何异议,乖得不行。   漆黑的深夜,傅落银冷静地盯着他的眼睛,在里面望见了无限迷乱与沉沦。   他想不出怎么会有林水程这样的人,天生坏而傻,欠.操,勾引人起来不要命。   要不是遇上他,指不定会被其他的什么人玩死。也是遇到林水程之后,傅落银才发现,自己可以如此重欲,每次在林水程这里,几乎都是醉生梦死。   半夜雨下得更大了。傅落银被手机震动吵起来,看见是七处给他发了信息,是有关他这次回星城后的部门调动情况。   除此之外还有周衡三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少爷,给您联系好了去江南分部的航班,今明两天星城直飞江南分部的所有航班都会为您留出头等舱位,您可以随时决定出发。】   他看了一眼,回了个“我现在过去”。   一偏头才发现身边空空荡荡,林水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外面雨声不减,凉意阵阵。   傅落银换完衣服,推开工作间的门,看见林水程背对他趴在桌边。桌上资料都已经收了起来,只剩下一个圆形底座的透明烧瓶,里面是淡蓝的溶液,还有一些丑丑的絮状沉淀物。   林水程穿着单衬衣,外边披了一件外套,傅落银俯身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发现还在发烧。   “我走了,过几天再回来。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林水程动了动,睁开眼,偏头看他,“嗯”了一声,脸色发白。   傅落银走到门边,回头看他一眼,本来不打算多说,但鬼神神差地开了口:“发烧了就回去躺着,明天让周衡带你去打针。”   “好。”林水程醒了,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脑袋,抬眼突然看见自己的风暴瓶里因为雨夜降温而析出了结晶,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又是一阵失落。   傅落银听到他嘀咕说:“为什么是这个形状?”   林水程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烧瓶吸引过去了,看起来也想不起要送他出门。傅落银也没在意,出门前又撸了把奶牛猫炸起来的毛,就这样走了。   他去江南分部的行程只有一天,回来七处又有项目要交给他。他父亲过来参与某个商会,傅落银打电话过去,是傅凯的秘书接电话:“二少爷是吗?傅先生今天晚上行程排满了,您如果要今天跟傅先生见面,可以为您空出十分钟时间,具体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到十一点三十分。。”   傅落银说:“有急事,我现在就要见他。”   秘书说:“二少爷——”   傅落银挂断了电话。   商会会议室外,傅落银直接闯了进来。   傅凯刚听秘书汇报完这件事,傅落银后脚就进来了。会议室里还有不少人,傅落银亮了亮七处的特别通行证:“七处办事,打扰一下。请傅凯将军出来一下,有任务。”   出来时,傅凯的脸色很不好。   等到了无人的地方,他直接说:“瞎胡闹!我什么时候跟七处对接过?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傅落银并没有理会他的怒火,直接说:“七处要我重启B40016102项目。”   傅凯沉吟了一会儿:“听组织办事,七处怎么决定,你配合就好。”   “我提了个要求,重启我哥两年前的专项调查。”傅落银直视着他的眼睛,“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当年临时终止这个项目吗?”   傅凯皱起眉,直接呵斥道:“胡闹!都过去两年了,这个时候提这个事干什么!”   老将军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依然拿着当年训斥两个儿子的态度和声势,训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浑然不觉这样有什么问题。   此时两人方圆五十米之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傅落银说:“两年前我在分部基地盯公司的实验进程,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你调查的。我不知道你查出了什么,以至于非要临时终止调查不可,这个调查组一天不重启,我妈一天就清醒不了,我哥也一天不能安息。这也是您想看到的吗?”   傅凯沉默了。   傅凯和楚静姝十分恩爱,他们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首先随楚静姝姓,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是人总会有偏心的时候,楚时寒是他和楚静姝第一个孩子,寄予的希望也会更多。当年楚时寒死,他亲手跟进调查结果,也亲手中途结束,没有追责任何一个人。   楚静姝不能接受这样的调查结果,状态一天比一天差,陷入了严重抑郁的状态,精神状况岌岌可危。   两年时间,好好的一个家分崩离析。   做出这样的选择,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但是自始至终,傅凯没有对此进行任何解释。   傅凯说:“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你是时寒的亲弟弟,我是他的亲生父亲,你要相信,如果这案子背后有人操控,我会是第一个揪出他的人。但事实上是,这个案子中不存在任何嫌疑人,码头上的斗.殴者已经伏法,再继续下去只是浪费资源。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他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傅落银:“刚回星城,不要在七处惹乱子,我要回去开会了。”   傅落银没说话。   傅凯走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仍然是命令式的:“瘦了,你感冒了?声音有点哑,回去加强锻炼。当兵的这么容易生病,像什么样子。”   傅落银才察觉到自己声音也有点哑,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因为吹过风。也许是林水程传染的他。   回星城途中,傅落银也发起了烧。他给周衡打了个电话,约私人医生去他在七处分配的房子,他回去休息。   傅落银指尖发烫,一低头看见上头还有个浅浅的牙印,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林水程给你打电话了么?他也感冒了,药给他也送一份过去。”   周衡说:“还没呢,可能小林先生不好意思找我,我去联系吧。”   傅落银正要挂断电话,听见周衡在另一边说:“少爷最近常去小林先生那儿,先生上次定制的衣服需要照样往那边送一套吗?”   他拐弯抹角地试探他对林水程有多上心,好见机行事。   傅落银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去林水程那儿多么?   他是看他一个人等得这么辛苦,用情这么深,挺可怜。   而自己有家不想回,也是找一个短暂的安心之所。   傅落银说:“你看着送。”   周衡电话打来的时候,林水程正家里在洗烧杯。   他把淡蓝色的溶液和丑丑的絮状沉淀都倒走了,重新配了一瓶,放在自己的实验台边。   首长跳上他的桌子,又被他抱了下来。电脑散热片嗡嗡运行着。   他带来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台电脑,是他用积攒下来的奖学金买的。   他歪头把电话夹在肩膀附近,双手擦拭烧瓶。   “小林先生吗?”   “是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傅先生感冒了,说您也感冒了,我来问问您是否还有不舒服,需要送药或者让私人医生上门来看一看吗?”   林水程继续擦着烧杯,想了想:“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买药。”   “真不用吗?傅先生现在发烧度数挺高,如果您也需要私人医生,我们派车来接您,您可以和傅先生一起看病。”   电话另一头,周衡快对林水程的不上道绝望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人,送上来给他照顾傅落银、增进感情的机会都不要!   更何况傅落银生病了,按照林水程对他那样要死要活的态度,不得立刻赶过来?赶过来后照顾一下,再滚个床单吃个饭,不得又升华一下感情了?傅落银现在回了星城,指不定哪天就心血来潮把他带回去见家长了。   这么漂亮一小数据师,没想到这么不解风情!   “不用。”林水程瞄了一眼电脑,把擦干净的烧杯放回原处,用另一只手挡着首长不让它再次跳上来。   电脑“滴滴”两下,弹出一个error警告:运算已终止,结果显示为无穷数。   林水程看了一眼屏幕,说:“我在学校实验室做项目,导师不让走人。”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也不打扰您了,您注意休息啊。”   电话挂断了。   林水程给手机调了静音,把首长拎出去,随后关上门。   阴沉的雨天,里面的小台灯远远没有走廊灯明亮,门一关,如同被黑暗吞没。 第5章   傅落银的病持续了两天,很快就康复如初。   私人医生说:“您是在江南分部呆久了,水土不服没调整过来,应该是这边水质问题引起的菌群失调,这几天注意一下慢慢调整一下食谱,注意饮食清淡,再就是不要过度劳累,适度休息。您的压力应该很大,但是一定要注意调整作息,规律作息是最重要的。”   傅落银说:“知道了。”   他要是抽得出时间休息,还用得着这样?   医生给他开了益生菌,傅落银喝完就去七处开会了。   七处是独立于联盟一切政治机构之外的独立部门,也不隶属于任何权力机构,负责的内容直接相关联盟科技、太空防御和未来二十年的各领域走向。   傅家公司的B4计划因为当年楚时寒的意外暂时终止,如今傅落银回到星城,进入七处,第一个议题仍然是让他重启B4。   “小傅,我实话跟你说一下,分析这中间的厉害,一个调查组不是不能重启,但是涉及到方方面面,就会变得很复杂。”七处处长肖绝是个温和的中年人,“还是上次说的,时寒这孩子去了已经两年了,你父亲亲自终止了调查结果,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再闹这一出,不仅外界会认为我们滥用资源,也会影响七处的公信力,我们现在把话讲开,B4这个项目,没有你,没有你们家的背后支持,是做不了的。我理解你当时事发在基地,没有和外界联系,错过了专项调查的时间。我也希望你不要因为个人情绪影响整个七处,这个事,我们会考虑,我们讨论了一下,还是按照两年前那样上报上去,但是专案组不可能再像当年那样人马齐备了。当时为了确认时寒手中的资料是否出问题,我们从萧氏请动了最优秀的量子分析师,通过海量的计算还原了当时的场景,确认了这大概率是一桩意外。但是现在,B4计划没有受阻的情况下,这样的人力可能……”   “我明白。”傅落银说,“我希望这个案子能从刑事方面调查,不用数据分析。具体的我自己会安排。”   两边各退一步,肖绝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如果有自己的人手渠道也好,上边一旦批准,你也就放手去做吧,给家里老人一个交代也是应该的。”   七处里一堆老头子,最年轻的是傅落银,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实习生。   一个会开下来,傅落银只觉得头很痛,胃也有隐隐作痛的趋势。他的胃痛是老毛病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是还在部队里时落下的病根。   当年傅凯死活不同意他和夏燃的恋爱,使出雷霆手段把人直接往联盟最偏僻、压力最大的第八特殊军区送,傅落银也是个烈性子,熬住了两年生不如死的生活,但是膝盖受了伤,连带着也落下了这个胃病。   周衡在外面等他——他过来帮他打理在七处的新居,后备箱还放着许多添置的东西。他看见傅落银出来,赶紧上来递时刻准备好的热水,傅落银喝了一口差点吐了,脸色发白。   周衡吓了一跳:“少爷,您这不对啊,医生不是说没事吗?”   “开会一天没吃东西,胃有点受不了。”傅落银揉了揉脸,疲惫地坐进车内。   周衡赶紧说:“那我赶紧再叫医生过来,看少爷这个情况是不是要打一针?”   “打什么针,去找林水程。你是越来越有眼力见儿了。”傅落银说。   周衡嘿嘿笑着:“老板最近越来越喜欢去小林先生那儿了哈?”   到了地方,周衡也非常有眼力见二地把傅落银本该搬去七处的东西搬了上去。刚好后备箱放的都是傅落银的生活用品。   林水程在家,正在给首长剪指甲。奶牛猫听见门边的动静,嗅到了不喜欢的气息,直接摁不住了,爪子在林水程手背挠出一道血痕,飞快地窜进了林水程的房里。   抬头一看,傅落银和周衡进来了,周衡跟他打招呼:“小林先生,我过来帮少爷搬点东西。”   林水程有点诧异:“?”   屋里暖气开了,傅落银随手脱了外套递给林水程:“在你这里住几天。”   林水程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很乖的样子:“好。”   傅落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伸手捏了捏林水程的脸,打量了一番:“气色不错,你的病好了?”   林水程说:“好了。”   见他又没说话了,周衡在旁边旁敲侧击了一下:“小林先生和少爷还真是巧,生病都生到一起去了。”   林水程这才想起来似的,抬起眼睛看傅落银,轻声问:“那你的病好了没有?”   “这不是还没好,过来找你帮我做病号餐么。”傅落银伸手把他往怀里揽,闻到了林水程发间干净甜美的洗发水味道,扣到他柔软腰肢的那一瞬间,傅落银直觉又要被他点起火来了,于是轻轻用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少浪。”   屋子里暖和,林水程只穿了一件单衣和短裤,露着胳膊和腿儿。上手一搂就知道了,又软又韧,可以被肆意拿捏。林水程就是有这样不动声色惹火的本事。   林水程瞅他,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周衡把傅落银的东西都放好了。   晚上林水程做了猪肚鸡、上汤娃娃菜和芦笋炒虾,清淡鲜美,用熬的皮蛋瘦肉粥代替了米饭。傅落银胃里的不舒服和缓了许多。   等他吃饭的间隙,林水程去洗澡了。每一次傅落银来的时候,林水程总会再洗一遍澡。   傅落银一边慢慢喝着粥,一边处理各类事件。等到他手里事情忙完,粥也已经凉了,他才发觉林水程一直没出来。   傅落银起身进房,看了看。   大卧室带的浴室中水汽氤氲,奶牛猫蹲在门边,有些焦急地用爪子挠着墙壁,喵喵叫着。   傅落银推门进去,热气轰然冒出,林水程躺在浴缸里,闭着眼睡着了。   他进来时带起的冷气让林水程有些不舒服,水本身也快凉了,林水程往里边缩了缩,只觉得越来越冷。   傅落银直接把他从浴缸里捞起来,惊得林水程整个人如同一尾鱼一样弹了一下,又被他摁回怀里,有些粗暴地摔在了床上。   傅落银本来打定主意今晚好好休息,但是一见到林水程这个样子就着了魔似的控制不住。   晚上林水程又被他弄哭了,抽抽搭搭地哭,又娇又磨人,跟妖精似的。他自己浪得没边儿——又不是真受不了,这样惺惺作态不免有些矫情。   傅落银很不耐烦他这样的做派,更不会哄人,低声逼着他问:“还哭不哭?”   林水程像是真的不懂,或者克制不住,他往他怀里钻,低低呜咽着说了两个字,是求饶。傅落银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整个人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老公。”林水程迷迷糊糊地说,“你疼疼我。”   他抓着傅落银的手腕,又委屈又生气。他们一个是军人,一个是常年泡在实验室的学生,体型力量都悬殊,他用力去抓,也就像小猫挠挠一样。傅落银要动,林水程根本无法抵抗。   傅落银先是觉得好笑——林水程还真的把这段关系想得这么认真,后来又觉得心底某个地方变得柔软了起来,还有某种奇妙的悸动。   被人喜欢总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以后住在林水程这儿的时间还长,他放轻了动作,犹豫了一下,轻轻吻了吻林水程的面颊:“好了,别哭了,我轻点就是了。”   林水程这才不哭了:“你说话算话。”   他不会哄人,以前纵然是跟夏燃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哄过。夏燃小心思多,他偏偏在他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学来了一点大男子主义,两个人的锐气都没被生活磨光时,自然针尖对麦芒,处处伤害彼此。别说哄人,两人吵架时都是直接扔书打架的。   漫长的年月到底还是改变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   傅落银看他眼睛红红的样子好玩,低声说:“你可是第一个享受我这个待遇的人,林水程。”   林水程不知道听清没,又来咬他,这次没咬中,气呼呼地在昏沉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床时,傅落银一如既往的人不在。   林水程下床用了十分钟,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一样。   以前傅落银几个月来一次,会在他这里小住四五天,他比较喜欢那个频率。现在天天来,天天醉生梦死,林水程也有点吃不消,更重要的是干扰了他的日常学习。   他翻出手机,想问问周衡是什么情况,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放弃了。   傅落银大概不会留太久吧。   可是如果傅落银要留很久呢?他毕竟把生活用品都留在了这边。   林水程揉了揉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药箱里翻出消炎膏药,忍疼给自己上了药,然后出发去了学校。   今天依然在下雨,天灰蒙蒙的。早上人不是很多,数院门口停了一辆很亮眼的红色空间车,价值不菲,有学生路过会议论一下。   林水程一边用手机刷着数据报告,一边准备收伞进入研究生实验楼。收伞的一瞬间他没看清眼前的东西,被一个女生直直地撞了一下,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   他本来身上就不舒服,腰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这样一摔迟迟没站起来,外套和手上也沾了泥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了没注意到你,真的不好意思!你把外套脱下来我帮你洗吧,”面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冲上来用湿纸巾帮他擦拭,拼命道歉。   林水程摇头挡住女生的动作,轻轻说:“没事。”   他有一点洁癖,现在虽然难受,但是可以借用这边助教宿舍的洗衣房,进实验室时还是穿白大褂就好。   林水程收了伞走进去了。   撞倒他的女生回头看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打电话,压低声音说:“……对,看到了,不会认错的,眼尾有一颗红泪痣。”   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女生笃定道:“哪里有你好看?燃燃,你不要多想,他们都说负二心里只有你的。正巧这次我转专业来数据组,我来帮你会会他,是老虎是猫,试一试就知道。” 第6章   组里新来的女孩叫欧倩,正是在门口把林水程撞了一下的女孩子。   星大的研究生,除了研一生会在开学前陆陆续续赶来报个到以外,其他年级的学生的上课时间都比较自由。有重大项目的时候,过年不回家也是常事,如果没有项目,导师一般也会默认准假,让这群孩子们想玩多久玩多久。   欧倩人长得漂亮,看起来文弱有礼貌,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好学生”样子。一过来就客客气气地喊师兄师姐,又去找王品缘报道登记,迅速博得了实验室里一大片好感。   “老师,这还没开学,实验室里就这么多人了,我不是这一届研一来得最晚的一个学生吧?”欧倩一边笑,一边紧张地搓了搓指尖。   王品缘往学生单子上写记录,说:“那倒不是,你来得算早的,和你同一批的也没来几个。走读还是住读?”   欧倩说:“走读。”   王品缘往栏目勾选了一下,另一边跑来一个学生,满头大汗地说:“老师!数据跑出来了您看一眼,实在不行就用大机器了。您说的算法,我们怎么测试都不对。”   他随手把表单交给欧倩,和蔼地笑了笑:“我先进运算实验室,你剩下的注册找你徐梦梦师姐,让她带带你,这几天先熟悉一环境。”   “好,谢谢老师。”欧倩说。   王品缘一走,周围人立刻闻风而动,凑上前来问东问西。   几个男生殷勤得过分,全部被徐梦梦一手挥开:“去去去!写你们的报告去!师妹是我的,想都别想。来,师妹,我带你转转。”   欧倩害羞地笑了,她走上前去勾住徐梦梦的手臂,小声问道:“平时这里上课都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挺放得开的,但是有正事的时候也比谁都正经。老王头对我们很好的。”徐梦梦带她走进储物间,低头翻找实验台的钥匙。   欧倩等在旁边,佯装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师姐,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林水程的人?”   “诶,师妹你认识他吗?”徐梦梦提到林水程,立刻来了精神,“好乖一师弟,长得又好看,可惜好像有男朋友了。”   欧倩说:“也不算认识吧,只是知道,我只是好奇,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以前是江南分部的,从分部不好过来来着。”   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星大本部和分部的录取分数线要差上五十分,本部学生或多或少都有点瞧不起分部过来的人,因为那至少意味着,分部的学生在高考成绩上没有那么优秀。   “听说是这样,他好像成绩很好。”徐梦梦终于翻出了钥匙给她。   欧倩接过来后轻轻摇头,像是欲言又止,“其实那个……”   “嗯?”徐梦梦看她。   “他应该是找的关系调过来的,以前他学化学的,一年时间,跨考到数院这件事,其实挺蹊跷。”欧倩小声说,“我有朋友也是江南分部的,林水程跟的那个男朋友好像是个有钱人,好像也不是单纯的恋爱关系……这件事反正……在他们那儿挺出名。”   “诶,看不出来啊?”徐梦梦想了想,有点不敢置信,“可是他现在跟项目跟得挺不错的。真的是他吗?”   欧倩含糊说道:“那我也不清楚了,总之这事是有的。”   徐梦梦一拍脑袋:“好像还真的是,他入学也是我给他办的,真的是江南分部来的。不过小林师弟的话,虽然他长得是很好看,应该不至于被人包养吧?”   欧倩眼里藏着一点笑意,摇了摇头:“这种事,谁知道呢。可能同名同姓吧。”   徐梦梦带她参观了一下,随后给她分配了办公桌和实验室。   这群学生平常都有一个统一的大实验室,研一研二研三的全凭喜好随机坐着,欧倩一眼就看到了林水程。   林水程坐在靠窗边的实验台上,正低头安安静静地翻阅资料。他眼睫毛漆黑而长,侧脸的红泪痣格外惹眼,天光透入,照得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亮,好看得不像真人。   这样的一个人在人群中,永远都是最惹眼的,即使他隐蔽在角落中,谁也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欧倩一进来,徐梦梦带着她挨个介绍所有人。   除了林水程和他身边的几个组员,所有人都过来跟她打招呼。   欧倩停住脚步,佯装漫不经心地往林水程那边看了看:“那几个师兄是谁呀?”   林水程低头翻报告,身边围着的几个男生低声讨论着什么。   徐梦梦捂嘴笑:“跟老王头做最近军方项目的,开题把他们愁死了。除了小林外都是一群钢铁直男,还死宅,咱们别过去啦。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见吧。”   欧倩一边听着,一边却说:“没事,打个招呼而已。”   她走过去,礼貌又亲切地自我介绍说:“师兄们好,我是新来的研一新生欧倩,以后要拜托大家照顾了。”   林水程和其他几个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几个男生看见来了漂亮女生,眼前一亮。   她脸微微一红,而后对林水程笑了笑:“哎呀,是你呀,好巧,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   林水程:“?”   他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淡漠的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看起来像是没认出她。   欧倩提醒他:“早上我们在数院大门口见过,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当时……”   她话还没说完,林水程身边的一个男生笑了:“哟,新人?那咱们的入伙小游戏试了吗?”   他转过身,胸牌上写着名字“吕健”,是研二的学生。   旁边人紧跟着笑了,一提到这件事,大家突然都摩拳擦掌起来,眼里跃动着兴奋的光芒。   欧倩不解其意:“什么?”   她看到旁边人都围了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一时间也有点慌,只能尽力保持微笑:“是……还有什么测试吗?”   “今天老王头有事,估计一时间想不起来。”吕健拍了拍手,手里的笔飞快转了一圈,在纸上潦草写下几行数列,“来来来,玩个简单的密码游戏,测试一下你对数字的敏感度。”   “啪”的一声,一张纸摆在了她面前。   “这……”欧倩咬了咬嘴唇。   旁边有人起哄着计时,看着她笑,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也都笑不出来了。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欧倩居然愣在了那里,尴尬得完全说不出答案,甚至一脸不知所措。   “不是吧,这个挺简单的呀……她不是本院的学生吗?”   旁边有人轻声咕哝,大家纷纷对视起来,感觉有点尴尬。   徐梦梦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说:“仿射密码,他帮你把乘法逆元结果写出来了,是不是没注意到?”   欧倩压根儿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她也是转专业考的数院量子分析系,奔着这个专业以后出去了可以赚钱赚大发才过来的。她的本专业虽然也在数院,但是属于更加艰难晦涩的纯理论,更不好招人。星大没有保研制度,往年数院总是招不到人,试题太难,学院毕不了业的人太多,令许多人望而却步,今年量子分析系扩招,分数比往年下降了四十分,这才让她擦边考进来。   那男生看她不会做,随手把本子往后面一丢:“那边那个新人,你看看吧。”   林水程压根儿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他往屏幕上输入了一个函数后,听见有人叫他,才偏头瞧了瞧,看了一眼后说:“m=2的仿射替换,斐波那契数列。”随后又收回了视线。   男生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面对欧倩拍了拍林水程的肩膀:“怎么样,我新招的小弟还不错吧!现在没做出来没关系,我旁边这个人和你一样也是新人,你有不会的都可以来问他。”   欧倩:“……”   她涨红了脸,小声说:“我是转专业过来的,之前是纯理论系,对这些密码不太懂……”   “那没事,林水程他也是转专业考进来的,他之前学化学。”男生竖起大拇指,嘿嘿笑着,“超牛逼!师妹记得常来啊!”   徐梦梦瞪了一眼那男生。   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会撩?臭直男压根儿不知道怎么读气氛!   *   林水程在实验室忙了一天,放学后徐梦梦和吕健一堆人邀请他一起聚餐。   他说:“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林水程翻了一下联系人,一时间没找到傅落银的条目,这才想起来去最近短信纪录里翻。   他没有给傅落银任何备注,通过短信界面点进去,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切断了,应该是傅落银在忙。   他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今天可能会很晚回来,跟同学聚餐。】   没等回复,他松了一口气,直接关闭了手机。   报备了就是默认了,先斩后奏就是了。   希望今天傅落银不要回家。   他浑身上下都还在痛,这几天暂时不想再见他了。   他们去吃火锅。   林水程照样很安静,也不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惹得好几个师姐都忍不住调戏他。他还特别乖,问他什么答什么。   “行了行了,当相亲呢?都老实吃饭,再不吃就没了。”徐梦梦说。   肉在火锅里滚一滚捞上来,鲜嫩麻辣,爽快淋漓。   欧倩飞快地融入了所有人的气氛中,很不好意思地自嘲:“我丢了数院的脸啦,刚刚你们考我的那个题竟然答不出来,还不如小林呢。”   “哈哈哈,没事,毕竟不是一个方向的嘛,一般人也不会特意去玩密码什么的。再说了,熟练的人的确可以很快看出来,老王头每年出的题都不会太难。”吕健殷勤地帮女生们捞肉,又说,“老王头他就是很坏,非得给新人下马威。我当年也是愣了半天没答出来呢。”   听他这么说,欧倩松了一口气。   “小林这么快回答出来,好厉害。”欧倩随后看了一眼林水程,笑吟吟地说,“化院有这么厉害的人才,还长得这么好看,我之前竟然没听说过,我之前倒是听说江南分部有个同名同姓的林水程,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林水程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不是本部的,之前在分部读的本科。”   “怎么不来本部读?”欧倩吃了一勺烫豆腐,呼呼呵气,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悠悠地说:“瞧我这脑袋,我忘了,我们这一届分部和本部录取分数线……差了有五十分吧?”   林水程:“分数不记得了。之前有一点私人原因留在分部。”   欧倩转头去跟几个师姐讨论分数线的事,小小地黑一把星大数院招人的事情。话题过渡得灵巧又自然,但是在场的一些有心人,不免也留了一个心眼儿。   林水程是分部过来的这事并未隐瞒,分部的本科分数线在那里。虽然林水程过来时通过了王品缘的测试,但是他飞得也太快了一点——先是从分部到本部,又是直接跟着研二做项目,很难不让人去思考背后有什么猫腻。   更何况他长得还那么漂亮,男女通吃的相貌,是不是真攀上了点关系,也不好说了。   说是因为私人原因留在分部,指不定是当时就没考上呢!   星大是金字招牌,量子分析是数院的王牌专业,研二以上数不清的项目都是直接跟联盟军方真金白银挂钩的,多一个人来进组,最后项目的利润平均下来就会更少。这是直截了当的利益关系,没人能撇得清。   也因为这个原因,星大对这方面抓得很严,也给学生提供了实名举报渠道。如果真有人分数没到进来了,可以向院办要求调查核实。如果林水程连本部的分数都考不上,那这次来本部考研的分数会不会有问题?   ……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   林水程没有注意。他很少在意他不关注的东西,性格也是不争不抢的那一类。   唯一引起他关注的是傅落银没有回复他的信息,过了晚上九点也没有回复,这大概率代表傅落银还有事没忙完,今天林水程可以回家睡个好觉。   他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整了。傅落银果然没有回来。   林水程有点高兴,继续给首长剪指甲。   剪到一半时,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导师王品缘的。   “小林,你在吗?你高中和本科的成绩档案还在吗?在的话发我一下。”   林水程说:“还在,老师,急着要吗?”   “对我不急,对你挺紧急的,帮你证明一下清白。”王品缘在那边笑,“尽快找给我吧,要电子档的,邮件发给我就可以,我在这边等你回复。”   林水程不知所以,但也没多问。   他走进书房,找出U盘接入电脑,密密麻麻的文档出现在页面上。   光标跳过“2332意外事件编码汇总”、“线性非线性事件相关度调查”、“2332江南港码头货运表”、“世界码头航运动态建模”等文件,他选取了最后一个文件夹“资料”。   里面有他从小到大的成绩报告单。   他发送给王品缘之后,王品缘几分钟后,回电了:“已收到,我看了一下,突然有件事想问一下你,小林,你当初是为什么放弃化学专业?还有你这成绩……一开始就能来本部的吧?”   王品缘也是这个时候才仔细看了看这位关系户的履历:从小一路满分,高中一路第一,高考全科满分毕业。林水程在化学专业上的履历漂亮得让人震惊——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居然已经跟过无数业界大牛,参与做出过最前沿的科学研究成果。   林水程往后靠在桌边,轻轻闭上眼。   那一年也有个人问他:“小师弟,你考这么高的分,怎么没有去本部?”   男人的眉眼很温柔,他背过身反锁了实验室的门,含笑看他坐在酒精炉前,很小心地用玻璃棒翻动着一小碗卷心菜。   他说:“家里大人都去世了,弟弟生病在医院,我要留在这边照顾他。”   男人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突然轻轻说:“别怕。”   他抬眉,疑惑地看了看他。   男人说:“我反锁了门,别人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干坏事。别怕。”   ……   林水程握着手机,想了一会儿后,告诉王品缘:“为了我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发现了一点时间BUG,明天会修改一下。之前小林是本科毕业后遇到的小傅,在一起两年,现在调来星大本部读研,按时间应该至少是研二往上走了,不过我本来的意思就是小林研一,我会统一调整为“在一起两年,这段时间里林水程边跨专业复习边留在分部当助教,今年转入本部读研一” 第7章   第二天,林水程才知道自己被人实名举报了,对方质疑他考进来的分数造假。   虽然是实名,但是他对对方的名字完全没有印象。这个消息如果不是吕健跑过来告诉他,他这才想起来昨天王品缘找他要了学籍资料。   林水程被徐梦梦拉出去,翻出手机看学校的举报处理公告。徐梦梦问他:“小林,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林水程说:“没有印象,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旁边有人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不知情的了解了一下前因后果后,也暗暗跑过来看。另一边欧倩刚进实验室,就有人招呼她过来围观八卦,小声说:“林水程给人举报了!说他分数不实,昨天晚上举报的,今天处理结果还没下来。”   欧倩故作惊讶:“啊?怎么会这样?”   她是本部学生,一早就知道林水程现在是傅落银身边的人,从分部调过来,绝对是动了傅落银那边的关系。   她昨天稍微在饭桌上提点了一下,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估计考虑着都是数院的,如果没举报成功,还得在一个实验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让别人帮忙举报,举报人的名字没有一个人认识。   坐在桌边写报告的一个男生低头开口了:“也未必是得罪了人,别人怀疑一下,直接举报,也没什么可以说的吧。他是江南分部来的,本科录取线直接比我们本部低四五十分呢,啧。星大又没保研制度,我们拼死拼活考进来,可不是让联盟拿真金白银扶贫某些小白脸儿的。”   这男生叫安如意,也是王品缘亲自带去项目组的一个学生,其貌不扬,平常也是独来独往。组里人都不太喜欢他,但是他的数据分析是一流,项目组没有他不行。   徐梦梦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结果不是还没下来么?”   安如意冷笑一声:“你现在帮着他说话,指不定被挤掉的名额就是你自己的呢。这个项目昨天开题,你也混到研二了,怎么一次导师直跟的项目都没有呢?”   徐梦梦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你知道个屁,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欧倩赶紧拉住她,说:“师姐别生气。”   林水程瞥了瞥安如意。   他和他在一个组,对方不喜欢他,几天下来,他也是知道的。   但是他懒得去究根结底别人为什么不喜欢他,一个实验室打交道,碰到的时候认真交接事务就是了,也没那么多的人际关系要打理。   实验室大门被推开了,今天王品缘姗姗来迟。   他一来,实验室里议论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刚刚那一瞬间的剑拔弩张也不复存在。   王品缘好像没感受到气氛不对,看见林水程后,他突然顿住脚步,手往头顶一拍,叫道:“哎哟!我给忘了,小林,你昨天被举报的事情,知道了吧?”   林水程说:“嗯,现在刚知道。”   “看我这记性,昨天找你要资料时还记着,转头就忘了帮你挂上去,我这就弄一下,你等一下哈。”   王品缘随手征用了一个电脑,林水程就站在他身边等待。   王品缘单独跟林水程讲事,其他人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做事,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偷偷听。   实验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片刻后,王品缘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下,随后告诉他:“好了,小林你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到,回去继续做项目吧,过几天开题,不要马虎。”   “谢谢老师。”林水程说。   他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此刻,星大官网举报中心已经更新,林水程的那条举报栏目上标出了鲜明的绿字:举报理由不成立。   后面从上往下,直接是林水程高中毕业成绩公示,以及考研时的成绩公示。   高中除主科外选学物理、化学、计算机,主科、选修全科满分毕业。附申请分配本科属地为江南分部,理由为个人原因。   考研专业课笔试满分第一,面试第一,附1申请分配研究生属地为江南分部,理由为个人原因。附2:申请调回本部工作,理由为个人原因,校长特批通过。   按道理,学生转院需要经过导师、院系、教务处三层审批,居然能请动校长来处理这个事,还真有点关系户的意思。   但是所有人都闭了嘴,没有再提出任何质疑。   “卧槽……他是那一年的状元啊!全科满分是什么魔鬼,不止是那一届的状元,他直接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这也太……”   “我搜到了!他进过北半球分部联合分子生物科技CLUB,那一年三篇论文有他名字!虽然是化学的,卧槽卧槽,这样的人从分部调过来还需要什么审批,我要是校长,闭着眼睛都给他批了好吗!只看江南分部放不放人……他怎么突然跑来学数据啊?多可惜。”   “可能人家只是出于兴趣,觉得趁年轻什么都学学的好也不一定呢?”   ……   林水程成了今天的话题焦点,他自己全没注意。   他今天又买了一个烧瓶,除了放在家里的那个以外,在实验室也放了一个。还是配上硫酸铜溶液,做淡蓝色的风暴瓶。实验室白天开暖气,晚上关掉,昼夜温差大,会更容易析出结晶。   实验室里,只有两个人脸色不好,一个是安如意。   另一个是欧倩。   她浏览了一下林水程的成绩报告,尚且还能维持一下笑容,跟别人一起赞叹一下,然而很快,连她也笑不出来了。   成绩报告上还附带林水程申请大学和研究生时的照片,一张是六年前,一张是现在。六年前的林水程和现在的样貌变化不大,眉眼是挡不住的精致漂亮,只是气质还有些拘谨平凡,现在的林水程则多了一份冷静和沉淀,照片中冷淡严谨,但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很快有人截图了发去了星大的论坛,帖子标题就是:数院今天被举报的那个男生有谁认识?我想上个匿名表白墙,他太好看了吧!有没有联系方式?”   短短几个小时内,这个帖子就被顶成了热帖,底下一溜儿的震惊。   “我没认错吧,这是个化学大牛,我几年前参加化学峰会还见过他,怎么现在跑来读数据了?”   “认识啊,他在江南分部很有名的能力好长得还好看,哪个脑子不好使的举报他?笑死,举报人知道他在跟XXX的得意门生作对吗?不认识XXX的自行搜索,履历多牛我不多说了。连傅家大公子为了跟XXX特意调去分部读本科,林水程是那一届的亲传小师弟。”   “求求了,你们说什么我们听不懂,艺术院的哥哥姐姐只想看他照片,有没有人有?”   楼迅速开始歪,从林水程一路歪到星大的实名举报制度,再歪到化学和数学两门学科到底哪一门更加有用,最后变成了化院的和数院抢人的神仙打架,撕扯了上百页。   林水程也算是在本部也小火了一把。   欧倩中午去天台打电话。   “燃燃……”   “怎么了?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欧倩想着措词,小心翼翼地告诉对方:“他不是个好惹的,好像还蛮厉害的一个人,燃燃,你确定听到的消息是真的吗?林水程不像是被包养,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是负二的现男友?”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随后才轻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欧倩把今天的所见所闻都发给了他。   夏燃挂断了电话后,良久,发来短信说:“我就知道,当年我要跟他分手,还不是因为他看不起我。他喜欢好学生,喜欢这种成绩好又听话的,我什么都没有。”   “你别想这么多,燃燃。这么多年过去了,负二回回找的人都是跟你这么像的,你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欧倩建议说,“你早点回来吧,既然在乎,就回来和他重新开始,有什么难的呢?负二他一直都在等你。”   夏燃那边却没有回复了。   林水程下班前收到了傅落银的信息,是回他昨天晚上的那条信息:“好。”显然没看发信时间。   林水程:“……”   傅落银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看信息永远只看最新一条信息,并且往往会忘记关注时间。   这个毛病林水程有时候也有一点,忙起来时匆匆扫一眼就回复了。他念本科的时候,也曾经被同级女生揪着领子质问:“果然你们男人看信息都只能看到最后一条吗!”   傅落银这个时候发来消息,林水程又有点高兴。   虽然昨天已经过去了,但是傅落银这个回复应该也表示,他今天晚上也不会回来。   林水程不想做饭,步行回家时,顺便在路边摊买了肠粉和香辣炸土豆,回家慢慢吃。肠粉就是普通的鸡蛋虾仁,入口清淡鲜美,炸土豆味道重一点,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首长跑过来蹭吃,林水程就把虾仁都挑给它。   这天他终于把首长的指甲剪好了,早早地洗漱上了床,怀里抱着猫,平板上放学习视频。   正感困意时,林水程突然听见家里的门被打开了——傅落银回家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关灯躺下,这才慌忙摁灭了平板的屏幕,翻身过去装睡。   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没好全,动作大一点了还是会痛。他被傅落银折腾怕了。   他前脚关灯,后脚傅落银就进来了。   看见他在睡觉,傅落银也没有来找他,而是先去了浴室洗澡。卧室黑黑的,傅落银洗澡也没开灯。   弥漫的黑暗和黑暗中不出声的温柔,让林水程有点怔愣。   浴室门关上了,里面的人走出来,直接往床上来,从背后抱住了他,轻轻地咬他的耳朵。   “装睡呢,嗯?回来就看见你房里的灯了。”   林水程小声说:“没有,我睡觉了,又被你吵醒了。”   “不是说跟同学吃饭?”傅落银觉得有点意思,他一回来就看见了桌上没收拾的餐盒,结合林水程装睡的事,他发现这个小情人还会骗人了。   想到这里,他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冷:“跑去干嘛了?”   “你自己看看手机,我什么时候给你发的消息了。”   傅落银闻声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是昨天的。   他稍稍满意了一点,俯身看去,发现林水程像是委屈得不行,死活都不肯扭过来看他,又低声笑了起来。   “那给你咬一口?”傅落银抱着他的手劲丝毫没有放松,林水程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果然没一会儿就被傅落银捞了过去。   “你不是喜欢咬人吗?小猫咪似的。”傅落银低哑微冷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情和欲,摁着林水程后脑的手劲很大,“咬咬看。”   林水程又哭了,傅落银被他的哭声刺激得越来越兴奋,卧室一直没开灯,动静却快到凌晨才平定。 第8章   林水程第二天直接没能起来床。   傅落银比他早醒两个小时。他也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的,一偏头还能看见身边人的泪痕,水润半干,让红红的眼角微微发亮。裹着被子缩在角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看起来像是被欺负的小猫咪,可怜死了。   傅落银想到昨天晚上林水程哭得不行,一声声求他求得嗓子都哑了,不由得觉得心情好了一点——他可没光欺负林水程,林水程又抓又挠又咬的也毫不客气。到后面他问他:“哭什么哭?舒服吗?”林水程这种时候又不吭声了。他起身去洗漱,林水程还要自己贴上来,低低地哼唧着用鼻音撒娇,叫他老公。   勾得人心尖尖上酥痒发麻。   难得傅落银上午有空,也没去其他地方,而是去厨房鼓捣了吐司煎鸡蛋和麦片粥。   他做饭手艺大不如林水程,但是在第八特区的两年里,就是一块木头也学会自己做饭了,简单的早餐他还是会弄的。   “起来了,吃了饭再睡。”傅落银去叫林水程起床,伸手轻轻地揉了揉林水程的头发。   林水程的头发很柔软细密,摸上去跟摸猫似的。   林水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乖乖地起身下床。他浑身都酸痛,手和腿伸直了甚至会抖,傅落银就干脆在他身边坐下来,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捞。   林水程突然被扣在他怀里,十分紧张。他有点委屈地,带着沙哑的低音求他:“不要了……到处都在疼,今天也去不了实验室……”   “好学生,今天周六。加班加点也看看休息时间。”傅落银扣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却不做别的什么,只是帮他扣衬衣的扣子,又替他穿衣服。   他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很绅士的人,除了在床上喜欢欺负人以外,日常琐事中都会顺着伴侣的心意。尽管傅落银不怎么会照顾人,但是就跟他做饭一样,不太会,但是会去做。   穿好衣裤又穿袜子,傅落银捏着林水程的足尖,不怎么细致地随便扯扯袜子套上了。   林水程自己抿着嘴,低头把袜子扶正,一回头又被傅落银吻住了嘴唇摁倒在床上。   林水程用手推着他:“你说好的不要了的……”听声音是差点又要哭了。   傅落银吻着他,笑起来,声音冷淡又富有磁性:“我可没说。”   过了一会儿,林水程没声了,浑身放松下来,像是接受了现实一样。傅落银却没动静了,他两手撑在林水程身体两侧,压低声音说:“这次就放过你。”   林水程睁大眼睛瞅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嗯”了一声,有点高兴。   傅落银眼里戴上几分戏谑:“不哭了啊?”   林水程翻了个身,从他掌控之下溜走了,也没理他。   逗林水程比逗猫好玩。   猫是全身心拒绝,而林水程永远欲拒还迎。   傅落银在给首长喂猫粮的时候,得出了这个结论。   林水程坐在餐桌上吃饭,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   “没吃完的别丢,放那儿给我。”傅落银随意说。   林水程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被咬了一半的土司片,轻轻问:“你没吃饱么?”   “随便做了点垫肚子的,看你一直没醒也没叫你。”傅落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直接默认所有饭菜都是林水程负责做,“吃不完给我吧,别浪费。”   这是他在家时的习惯,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军区里,永远有一条规则是不许剩饭剩菜,饭菜不热第二道。   林水程放下餐具,弯起眼睛问他:“那你没吃饱呀,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傅落银反而怔了怔,说:“随便,你看着做。”   他没碰到过这种事,在他的认知里,没吃饱或是觉得今天的菜不满意,是不会有人得到加餐待遇的,但是在林水程眼里,却仿佛理所应当。   傅落银不知道是普通人家庭都会这样,还是林水程一个人会这样。他念高中时,听说过有同龄人在家时,连水果都是母亲洗干净后切好了送到电脑边的,桌上随时有零食,夜里饿了加餐,这在他是不可想象的。   林水程给他炒了个蛋炒饭。   蛋炒饭当然是顶配的那种,里面加整理好的顶级龙虾肉、牛肉粒、胡萝卜丁和土豆丝,知道傅落银当兵的饭量稍微大一点,又给他另外煎了一块牛排。   厨房是开放式,客厅能望见林水程的身影,又俏又乖的样子,认认真真。   傅落银知道他以前是学化学的,林水程在化学实验台上做实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   说不出那里不对,就是欠.操,越是这样干净乖巧,就越让人想摧毁他。   傅落银加了个餐,两种意义上的加餐。   把蛋炒饭和林水程吃抹干净后,他神清气爽地出门了。   送走傅落银,林水程又回床上躺了半个下午,打算今天就不去学校了。   傅落银完全没有短时间内搬走的意思,林水程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窝在被子里,抱着首长翻手机,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应该搜索一点什么好。   如何赶走同租室友?   这是傅落银的房子,他才是客。   以前他是自己租房住的,傅落银大概看不惯他租住的居民楼很久了,以前在江南分部都是开房办事,这次来本部,才命令地搬了进来。   或者需要分个手吗?   不知道傅落银会不会同意。   他目前对傅落银没有别的不满,只是在床-事上有些不好启齿并难以协调,除此以外,傅落银对他而言并没有其他不好。   林水程在网上找了个分手模板文案,粘贴在短信输入框中。   客客气气的一大段,中心思想是要分手。   林水程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短信页面,傅落银的头像框是他本人的照片,英俊锋利。   林水程的手指在发送键上空停留了一会儿后,还是收回了手,删除键长按,光标退回。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硕导群里突然弹出一条全体通知。   王品缘:“@全体成员,明天联盟军方来参观,大家做好加班接待准备,一切平常即可。安如意、林水程、吕健,你们组田洲生病休学,我让徐梦梦补上,剩下几个研一的后天报道,也让他们进组学习一下。下周天开题答辩,抓紧时间。”   徐梦梦:“收到。”   吕健:“收到。”   欧倩:“收到。”   林水沉也跟着点了一下“+1”,确认收到后,他忽而想到了什么,打开短信通讯页面,找到傅落银的手机号。   林水程:【最近几天可能要加班,晚上都没办法回来。】   傅落银这次回得挺快:【几天?】   林水程:【不知道,看项目进度。】   傅落银:【晚下班我让人去接你,总不至于通宵加班吧?】   林水程因为撒谎,有点紧张:【有可能要通宵,你别等我了。】   另一边没回了。   林水程想了想后,告诉他:【我早上做好饭,晚上你回来热一热就可以吃。】   傅落银:【再说。】   第二天,林水程早上做好饭,开着加温桌后就去实验室了。   马上要正式开学,实验室里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在实验室跑数据,林水程每周还有四节大课要上,忙也是真的忙。   今年量子分析系只找了三个人,一个是林水程,一个是欧倩,另一个今天才来报道的男生孟亦。   王品缘把林水程这个组的人和所有研一新生叫过来开了个会:“这周一共两个任务,一个是递交给联盟军方的分子生物信息检索的开题报告,我们院系答辩过后再往上申请调研批准,另一个是每个季度一次的全联盟危险预警排查,后者是重中之重,决不能马虎大意,明白吗?去年我们检测了地动数据、风向数据、洋流迁徙等综合数据,成功预测了全球七十七起八级以上地震,其中四起在人口密集区;探测了上千个25M以上的海上凶波(Rogue wave)波段,并证实了其与非线性薛定谔量子波动方程的贴合度,提前预测凶案、追查逃犯不计其数……每一次异常数据,都有可能跟无数条命息息相关,一定要给我打起精神来。”   学生们齐声回答:“明白!”   “你们组之前组长是田洲,现在请假了换一个,你们自己选一个组长出来。”王品缘说。   气氛安静下来,学生们彼此对视一眼。   组长是最亮眼的一个无疑,如果成果拿得出手,自然也会被所有人注意到。学术界最讲究的就是履历,组长是一个团队的核心,他们这次项目选的是军方直报出的几个领域需求,如果进行得顺利,前路不愁。   “徐梦梦?”王品缘看向她。   徐梦梦赶紧摇头:“这个我不适合,我没跟过大数据组,每天自己的都算不完的,会耽误大家。”   林水程和安如意都对这个没兴趣,孟亦也不说话。   欧倩看了周围一圈,也抿起嘴,轻声说:“要不我试试吧,老师,我跟过几次数院的季度排查,虽然专业方向不同,但是大致流程是知道的。”   王品缘思索了一下:“那也行。有事你们再联系我。”   组长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开学第一周,所有人身上的人物一下子变得无比重。实验室核心的量子计算机不断运转着,每个学生面对的是指数级的数据包,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在海洋一样的数据中捞出小鱼来。   林水程的部分总是做得最快。他天生有一种数据上的直觉,别人要调试、转换几十次的算法,他经常一眼就能看出来。别人加班到凌晨两点,他一下午就能做完。   但是就是这个情况下,所有人也慢慢发现了,林水程居然主动加班,不愿回家。   问他的时候,林水程说:“也没其他的事。”   欧倩每天倒是焦头烂额,几乎寸步难行。然而,自从她发现林水程优哉游哉之后,有意无意地会给林水程分配更多的任务。   林水程很好说话,只要问他:“这个我算不出来,你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实在对不起,我这里还有好多数据在跑,忙不过来了,江湖救急。”过不了一会儿,林水程就会把返还的数据发送给她,这样次数多了,连其他组也会有人来找林水程帮忙。   林水程来者不拒,慢慢地也会加班到凌晨。   第三天晚上,徐梦梦好不容易做完自己的数据,看见实验室空空荡荡,其他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林水程,于是走过去给林水程递了一杯咖啡:“小师弟你怎么还没做完?”   林水程说了声谢谢,然后说:“还有二组和七组的没跑完。”   徐梦梦差点把咖啡撒了:“两个组的数据给你跑????今天下午二组的人网吧五黑去了,就把数据丢给你做???这不是欺负人吗?”   林水程说:“没关系,我挺想加班的。”   他抬头看了看徐梦梦,眼睛很亮,很漂亮,徐梦梦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问她:“你有数据需要我帮忙跑吗?”   ……这是真的热爱加班啊。   徐梦梦赶紧说:“没有没有,我的做完了。你早点回去啊,别每次都帮人做这么多。”   林水程笑了笑,轻轻说:“好。”   他笑起来更好看,徐梦梦心跳加速,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徐梦梦下班时,按惯例检查了一遍数院所有实验室的灯,走到大厅时,突然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不像是学生,应该是来找人的。   她觉得有点眼熟,突然想起来了:“你是小林师弟的男朋友是吗?”   傅落银闻言顿住脚步。   他刚就在星大旁边的联盟大酒店开会,开完会途经星大,直接就让司机开过来了。   林水程三天没见他,每天凌晨三四点回,睡几个小时后起来给他做饭,依然兢兢业业。   傅落银在家吃饭,林水程做饭一如既往的好吃,变着花样给他做家常菜,但是他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傅落银有点疑心林水程这个家伙背着他勾搭男人——毕竟上次都学会装睡了,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什么数据需要这样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   他笑了笑,问徐梦梦:“他最近都很晚才回来,我来接一下他。研一学生都这么忙吗?”   徐梦梦被他这个笑容晃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坦白了:“其实正常强度下大家顶多都加班到六七点,是最近小林师弟他主动要帮其他数据组做任务,说是想加班。他应该是刚进来不久,想多实践提升吧。”   “想加班?”傅落银挑眉,又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瞧瞧我们小林被-2逼成什么样了[doge] 第9章   “负二,你搞什么?不是说等我谈你哥那个案子重启的事吗,我刚开完会过来找你,你房间里没人啊,不是说在星大联盟酒店吗?”   空荡荡的实验楼里,傅落银的手机振动起来,收到了一条语音信息,来自董朔夜。   虽然苏瑜、董朔夜这一堆狐朋狗友平时喜欢逛逛CLUB放松,但是平常倒也是实打实会做正事的人。董朔夜是联盟公安总务副科长,苏瑜升得更高,但是最近熬不住压力辞职了,准备拿这些年攒下来的压岁钱做做小生意。   傅落银远远地看了一眼量子分析实验室里的灯光,往回走了几步打开消息看了看,随后拨了个电话回去:“我开完会在外面散步,这就回来。”   “你在哪儿逍遥呢?”董朔夜说,“再不回来烤龙虾和麻辣串儿我都给你吃光了啊,这都是我刚用美色诱惑他们酒店后厨拿来的,好不容易才同意我打包。我就在313等你,懒得跑你们七处楼层了,太远。”   “你吃,我一会儿等人回家吃。”傅落银说。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的灯光,犹豫了一瞬间,随后走出了实验楼。   回到酒店,董朔夜酸溜溜地捏起嗓子说:“我~等~人~回~家~吃~~什么时候负二不肯跟我们一起吃垃圾食品了,我就知道肯定有猫腻。”   傅落银瞥了他一眼。   董朔夜似笑非笑地问他:“八成去看你那星大的小情人儿了吧?我那天听周衡说,你最近家都不回直接回那儿,天天只肯吃小情人亲手做的饭。我刚还在想你大半夜的出去散步干什么。”   傅落银说:“最近胃病复发了,在他那里养胃。”   董朔夜“啧”了一声:“这么好?我说……负二啊。”   他忽然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低声告诉他:“负二,十年了,我听人说夏燃可能要回来。”   傅落银伸手拿水,动作微微顿住。   “他那个关系好的女生欧倩你听说过吗?之前星大本科出去交换的,听说这次从东半球大分部转回来,在星大读研,夏燃也可能会跟着回星城。”董朔夜说。   傅落银喝了一口温水,语气没什么波动:“他还跟那些人玩在一起?”   “负二,你别……别一提到夏燃的事,就这么尖酸刻薄针锋相对的,我说之前夏燃甩了你,啊,是甩了你是吧?你别这么看我,你就觉得你自己一点没错,都是他对不起你?”   董朔夜瞅他,斟酌着语句,“你们真没必要弄得针尖麦芒似的。以前不是总吵架,现在总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吧?”   “他身边的那些人我一个都看不上。当年会因为这个吵,现在更会。”傅落银把杯子放回桌面,“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说点正事,我哥当初去世的案子重启,我希望你来负责调查。”   ……   晚十一点半,林水程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虽然加班是他自己要求的,但是实际上也并不能拖延太多时间,不到十二点,他已经全部完成了。   许多人遇到的数据组都是雷同的,林水程干脆把这些数据检索分类,编写了个小程序提取后各自运行。他们专业面向社科与军工,算是半个保密级别,可以动用的资源别人无法想象。   量子分析系和普通商业数据师需要依赖SQL、SCALA、Python爬虫等工具不一样,他们所配置的PILI解析系统已经这些部分已经自动化了,很少会有人再去学上个世纪的编写语言。   林水程什么都会一点,会是为了更好地偷懒,其实不是什么标准的乖学生。   小时候,他和林等的字都不好看,被爷爷罚抄写的时候,他父亲就偷偷教他们用铅笔涂自创铅笔复写纸;林等不敢这么做,他则直接动手3D打印了出了二十多种各种大小精巧的笔画石墨条,可以组装的那种,什么字都能拼,拼出来后照着纸上啪啪盖章就行。   他爷爷发现后笑骂了他一顿,倒是再也没逼过他写字,而是专心去压榨林等。   他现在的字已经写得非常漂亮了。   他把二组和七组的数据交完后,这才发现欧倩几小时前给他发过消息:“林水程,我们今天小组开会确定的分工出来了,我负责找资料,孟亦和吕健负责写文献综述,剩下的部分你和梦梦师姐负责整理,这样可以吧?”   林水程看了一眼,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找到徐梦梦的联系窗口,先发了个“1”过去。   徐梦梦还没睡,很快就回复了:“小林师弟,我看到分工了,我们要整理的内容我还没看,我不行了困死了,明天过来和你商量可以吗?”   林水程:“你睡吧,先发给我。”   徐梦梦很快分享过来一个云盘链接,林水程登陆后下载了看看,皱了皱眉。   他快速扫了几眼,发信息过去:“这就是他们找的资料和写文献综述?”   另一边徐梦梦刚准备睡,被他一个问句吓清醒了,赶紧打开看了一遍,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文献综述中参考的算法案例直接和我们要做的项目对不上,资料也是按关键词直接搜索下来下载好的,没有任何分类归档,我们要的资料远不止这些,根本用不上。”林水程说。   徐梦梦也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傻眼了。   欧倩说的“整理”是个很模糊的事情,资料收集是前期准备工作,文献综述也是图省事提前写好,而开题报告论文核心内容一字不提,都交给他们“整理”。   星大对于这类项目严格把关,尽管只是作开题报告,阐述项目进行的可行性、实用性和必要性,都会按照最严格的的流程进行答辩,答辩过程记录保存在档案中。   “那这不是等于说全部都要我们做吗?”徐梦梦有些不敢置信,气得瞌睡虫全跑光了,“我这就打电话跟欧倩说!”   “不用了,我写吧。”林水程说,“后期调整蛮麻烦的,我一个人定稿,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把PPT先做出来。”   徐梦梦说:“你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做会比较快一点。”林水程说,“你时间不够的话,数据就给我跑吧。明天起我抽一点时间做这个,别人的数据就先放着。”   林水程耐心解释。   他是真的觉得一个人做会快一点。从小到大无数次组织作业都告诉了他这一点——他不怎么适合团队协作,他更喜欢独立完成。开题报告的所有内容中,他唯独不喜欢做PPT,因为这项任务繁琐而且没什么需要动脑的,浪费时间。   徐梦梦震惊了:“你确定一个人做吗?”   林水程发了个小猫咪乖巧蹲的表情包——他自己做的首长表情包系列,又说:“相信我,没问题。”   徐梦梦盯着表情包上乖乖又神秘的奶牛色猫咪,已经脑补出了林水程另一边温柔的眼神。   为什么她觉得小林师弟发个表情包都这么有魅力?这就是学霸光环吗!   林水程自己检索了所需要的资料,又把开题里需要写的东西按点列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也不过凌晨十二点半。   他有点发愁,还有点犯困——虽然傅落银在家,他受不了,但是像这样连续熬夜,他也有点受不了。   他是个对睡眠要求很高的人,趴在实验室睡会更难受。   林水程面对着清空的电脑桌面,有点发愁,过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现,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   明天军方过来参观,还有好几个重要会议要开,星大附近的酒店都被各路记者订满了。但是星大本部的联盟中央酒店,平常是会给内部人员和某些重要人物留下几套房间的。   林水程本科经常跟着导师到处跑,每次订房安排行程都是他这个小师弟去做,勉强知道这些规则。   他的导师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度表示如果林水程毕业后可以继续学化学,不仅可以破例保研,还可以留出直博名额给他。   但是林水程毕业时家里出了事,毕业后就跑去工作赚钱了,工作两个月后遇到傅落银,研究生是开始考了,考的却是量子分析,从此与化学陌路。   他打开信息给导师发了条消息:“老师,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ID卡号订个房间吗?”   导师跟他隔着时差,很快回复了:“可以。你什么时候回来继续做化学?还回来就随便借,不回来,以后想都别想。”   林水程打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字,最后都删掉了。   他说:“很快的,我保证。谢谢老师。”   *   林水程进酒店登记时,服务员跟林水程确认名字:“入住人林水程,推荐人杨教授是吗?已经跟杨教授确认了,请问您需要住到什么时候呢?”   林水程说:“明早七点。”   旁边有人退房,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杨之为教授的学生啊?能帮我要个签名不?”   林水程愣了愣,转过头去,发现是个陌生人。   奇怪的是,那人看到他后也愣了愣。   对方穿着联盟警方总务处的统一风衣,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也有类似的人,应该是过来开会的。   看他发愣,那人自来熟地笑了笑:“对不起啊,别嫌我唐突,我是真的很仰慕杨教授,方便的话加个联系方式吗?”   林水程笑着摇摇头:“可能不太方便,老师不喜欢被打扰。”   “那没事,认识你我也很高兴。”那人走过来,不容置疑地塞给他一张名片,又凑过去看林水程的登记信息,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林水程,名字好听,我记住了,下次再见了。”   林水程看着那人身影远去,一低头看见手机上多了一条信息:“这个联系方式记得存一下,我的名字在名片上。”   看时间,是还在跟他说话时发送的,这个人居然把手机揣在口袋里盲打。   这一串操作全被前台小哥看到了,禁不住赞叹道:“好套路!”   林水程低头看了一眼名片,“董朔夜”。   他经常走在路上被人要联系方式,各种套路也都见过,没有当回事,直接上楼了。   ……   “负二,你走了没?还没走啊,那我告诉你,你可能不用走了。”董朔夜离开酒店,把玩着手上的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林水程的姓名电话房号ID卡号,他刚刚匆匆瞥一眼记下的。   他记忆力奇好,过目不忘,这也是他能小小年纪混成副科长的本事。   傅落银说:“什么事?”   “我见着你那小情人了,他刚在下面开房间被我撞到了!世界真小。”董朔夜说。   那边顿了一下,“林水程?”   “是,苏瑜给我看过他照片,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颗泪痣太好认了。你这不是后宫起火吧负二?”董朔夜最爱搅屎,压低声音说,“你现在直接去607,指不定能抓奸。”   “专心开车少放屁。”傅落银说,“没别的事我挂了。”   ……   林水程拿着房卡去刷607的门,结果发现开不了。   他试了很多次,房卡都弹出滴滴的红色警告,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回到前台询问时,前台小哥一脸歉意:“啊,对不起对不起,607好像系统检修出故障了,现在给您替换成313房间可以吗?”   林水程现在只想睡觉,也没那么多讲究:“可以的,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尊敬的小林先生您好,您的快递已抵达313房间请查收[doge] 第10章   三楼很安静,时不时有穿着联盟警方统一大衣的人走过去,林水程猜测这一层应该是给前来开会的警方的休息区。   313在靠近走廊和平层咖啡厅的倒数第二间,林水程进门前,先去咖啡厅买了一份简餐和一瓶热牛奶,打算吃完后好好休息一下。   他把卡贴在门边,滴滴两下后,进了门。   房里一片黑暗,林水程关了门,随手把东西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伸手去插电源。   就是这一伸手,他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在置物柜上还碰到了一个文件袋,往前一步,他踩到了乱放在门口的一双一次性毛拖鞋。   有人在这里,他进错房间了?   这个念头掠过的一刹那,林水程伸出去开关灯的手腕已经被人摁住了,他吓了一跳,反手就是一肘子狠狠地砸向黑暗中冒出的人,却扑了个空。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另一只手直接挡住他的攻势往里拖,拎他就跟拎一只小兔子似的,随后林水程听见了熟悉的笑声——很低,带着磁性的气音:“还知道打人了,嗯?”   “躲我是不是?躲我干什么?加班好玩吗,林水程,嗯?”   “说话,不说话我就弄死你了啊。”   傅落银声音很温柔,但是眼神却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黑暗中,傅落银的脸贴近了,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他把他摔去了床上,俯身压下来,是个完全禁锢与掌控的姿态。   林水程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小声说:“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我订的房间,我要过来睡觉的。”   他声音不情不愿的,像是并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傅落银没这么耐心,直接动手扯他的衣服,摁着人不许逃跑。   林水程有点着急:“我不要了,你让我睡觉……”   “睡觉不知道回家睡?加班好玩么,林水程?”傅落银低声问他,用指尖揉着他白皙漂亮的耳垂,呼吸滚烫地喷在他发间,语气里没什么变化,却带着逼人的热度,“躲着我,准备躲几天?嗯?干什么躲我?背着我勾搭男人?”   这下他说什么都解释不清了,傅落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要不动声色地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林水程快哭了——他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他。躲来躲去这么久,偏偏直接撞上了傅落银本人。   他用手推着他,想要尽力和他保持距离,只可惜屡战屡败,他想要往后退,傅落银直接一捞就过来了,体力上,傅落银对他是绝对的压制。   林水程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就是过来睡个觉。”   “那怎么不回家?还是躲我,那个男人是谁?嗯?不说的话,我今天就操-死你了啊。”傅落银温柔地说。   他其实一早知道林水程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时间去勾三搭四,林水程进门时他就看到了,他只买了单人份的饭和饮品,估计真是过来开个房睡觉的。   他唯一好奇的是林水程为什么躲他。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从看见林水程进门的那一刻起,叫嚣的欲望就已经猛烈燃烧了起来,林水程的眼神,带着水光的眼睛,身上淡淡的清洁香气……林水程整个人,从发丝到足尖,都透着欠-操的气息,让人想一想就兴奋得发狂。   他怎么会背着他找别人?林水程看向他的眼神是他生平未见过的痴迷和灼热,他可以叫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永世沉沦。   林水程的声音已经快接近哭音了:“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那再叫声老公听听。”傅落银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大拇指用了点力擦过他的眼尾,指尖的触感是那样柔软,好像顷刻间就会见血一样。   这样情色近乎于情人间亲昵的话,傅落银以前几乎不会说,他从小接触的家人长辈,对于这方面都是近似于严肃刻板的态度,虽然恩爱,但并不会当着他们的面亲昵。是林水程让他知道,原来单单只是说一句话,叫几个字,就能让人着起来,让人几乎上瘾。   林水程像只被欺负的小猫咪,低低地叫他:“老公。”很乖很乖。   傅落银没忍住亲了他一口,随后又笑道:“我也没说叫了就放过你。今天你自己送上门,可不是我要。”   林水程又愣了一下,又委屈又慌,耐不住傅落银时不时落下的、似有似无的亲吻,更耐不住他贴入衣衫下扣着脊骨游走的指节,他努力想要一脚把他蹬开,连脚踝也被抓住了。   傅落银沉沉地笑:“躲什么躲,你老公以前操-得你不舒服么?”   他贴在林水程耳边问,“嗯?说话,不舒服么?”   林水程脸红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被他欺负得不敢看他,好半天后才轻轻地挤出一句:“……舒服的。”   “舒服,可是你那儿太大了,弄得我疼,老公操.得我下不来床,所以不敢回家。”林水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是求饶和讨好的姿态,“老公今天不要了好不好,我明天还有项目要做……”   林水程永远弄不明白的一件事就是,每次他越是求着傅落银,傅落银就会对他更凶狠。   眼下,傅落银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不可能,但是老公可以轻轻的。”   ……   林水程这次倒是没哭——没像以前哭出声来,傅落银很守约定,很轻,又轻又慢地在那儿磨他,折腾了三个多小时,磨得林水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红着眼睛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林水程反而比以前更累,几次直接睡了过去,睡了之后又被弄醒。 傅落银抱他去清理后,林水程还记的迷迷糊糊地给王品缘发信息请假。他明天下午还有一节大课要上,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赶上,总之先把假请了再说。   傅落银看他趴在床上认真请假,觉得好笑,把人扯进怀里抱着。看林水程不理他,于是轻轻哄:“哭什么哭,多大人了你。” 林水程还是不理他,下床去扒拉他买回来的饭和牛奶,虽然简餐有外保温的铝箔包,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里面的饭也早就凉了。   傅落银看他可怜巴巴地扒拉那一份冷掉的牛肉饭,下床把他拎回来,拍拍林水程的背说:“穿衣服出去吃,吃完回来睡觉。” 林水程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很无辜:“没有换洗衣服。”   他有点洁癖,即使是在冬季,衣服也是一天一换,他原本打算睡到明早七点后回家洗澡换衣,现在傅落银这么过来一闹,他衣服弄脏了——主要是贴身的衬衣弄脏了,不可能再穿出去。   傅落银直接给把自己的衬衣丢给了他:“先穿着,明早让周衡过来送衣服。”   会议一共持续四天,傅落银一般会随身带两三套换洗衣服,以准备临时要出任务。傅落银下床翻出换洗衣服,让林水程穿上,大是大了一号,但是在秋天的季节,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林水程只比傅落银矮半个头,傅落银把外套扔过来的时候,他还很认真地拿起来嗅了嗅,仔细打量了一下,好像还有点嫌弃。   倒是没有别的味道,是傅落银身上的淡淡薄荷香。   傅落银忍了:“没穿出去,中午洗好烘干了送来的。”林水程这才把外套套上了。   两人下楼,没走远,就在星大的学生美食城吃了饭。这时候已经凌晨两三点了,他们随便找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清淡鲜香,寒冷的秋夜里吃得胃热腾腾的发暖。   林水程一边吃一边困,傅落银慢慢喝着店家送的牛杂汤,就看见林水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滚滚热气中,还透出那么一些苍白憔悴。   林水程托腮睡着了一小会儿,傅落银就在位置上等着,随手拿出手机翻阅报告。   一直到天快亮了,老板看起来要打烊,林水程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   傅落银说:“钱包在你口袋里。”   林水程才想起来自己穿了他的衣服,伸手摸了摸,找到傅落银的ID卡——黑色的,上面有七处编制字样。   老板一看这张卡就笑了:“原来是来开会的长官,学校发了通知说来开会的都不收费的哈。”   林水程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张卡,随后将其收回钱包内。   “怎么了?”傅落银问。   “你不是开公司的吗,怎么跑去当兵了?”林水程有点疑惑。   他认识傅落银的时候,傅落银就是作为那次项目组的甲方出现的,之后周衡在他面前称呼傅落银,也是老板和少爷混着叫。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傅落银应该是个开公司的。   其实上次傅落银来接他时,穿的就是军装,林水程居然没注意到。   “我高中毕业进军校,当兵的时间比开公司的时间长。”傅落银笑着瞥了他一眼,“我的公司也是军工产业,两边平时也不分太细。”   “哦。”林水程说。   傅落银发现这家伙居然对他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不过跟他这样的书呆子好学生解释傅家,林水程估计也没个数。换了普通人,估计早就为自己傍上了有后台的人而沾沾自喜了。   林水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清纯不做作,他图的好像还真是他这个人。   也或许是他这两年,的确太过冷落了林水程,以至于林水程连他的身份都不清不楚。   回到房间后,傅落银命令道:“这四天别回家了,下班直接来这里等我。”   林水程瞅他。   傅落银说:“怎么了?不愿意?”   林水程想抗争一下:“首长没有人喂。”   傅落银:“打电话让周衡去喂。”   林水程:“我加班呢。”   “再加班就去你实验室操-你,听明白没?”傅落银伸手捏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听话我就少折腾你。”   林水程不吭声了。   林水程以为回来后,必然免不了又要被折腾一次,但是傅落银这次没有。他在他身边躺下,能感受到傅落银身上的反应,但是傅落银只是把被子扔给他裹住,低声警告了一声:“少浪。”随后就不再动作,任他被沉沉睡意包裹。 第11章 偏爱04   第二天,周衡送了衣服过来,林水程和傅落银的都有。   给林水程的还是平常的定制名牌——估计这位主也认不出来,给傅落银送来的则是他忘在家里的肩章。   林水程晨间起来洗澡换衣。   傅落银坐在床头看他,忽而兴致起来,走过去把人从背后抱着,搂住林水程的腰:“别穿这件了,换我的。”   他随手拿起周衡早上送过来的衬衣,要林水程换上。   不知道为什么,傅落银发觉自己喜欢看林水程穿自己衣服的样子。昨天他穿着他的外套出去,又俏又乖地被人拿捏在手心里,勾人得要命。   这么一个漂亮的人是他的,林水程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在实验室还是家中,都逃不开他给他的印记,也离不开他的气息。   “今晚还加班吗,嗯?”傅落银问他。   林水程想到这个事情,有点发慌——他前几天是真的在躲他,可是今天他要写开题报告,动手建模证明可行性,是真的需要加班。   傅落银看他又要哭了,声音冷冷清清的:“那就是加班了,我去实验室找你。”   林水程说:“不……”   “不加班?那早点过来等我。”傅落银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颊,看见他被他欺负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心情很好捏了捏他的手,“不闹你了,你听话我就不弄你。”   林水程去上班了。   他的开题报告需要动用大机器,要层层审批后穿防静电服进去,换衣的时候,林水程摸到外套里多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傅落银的钱包。   这个钱包和他们出去买单的还不一样,很旧,应该是一开始就带过来的。林水程看了看,里面放着一些发票和储蓄卡,还有一张泛旧的照片。   现在很少人还会特意去拍照片,林水程首先注意到的是照片右下角被裁掉的日期,一看即知应该是从毕业照上裁下来的。照片中央是个很好看的男生,不是傅落银,他不认识。   林水程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确认了傅落银的钱包里没有什么紧急需要的东西之后就放下了,打算晚上再去酒店还给他。   他在量子计算机实验室呆了接近一整天,下午拿完数据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的私人消息被戳爆了。   【(上午7:40)七组组长:文件:数据压缩包,小林师弟今天也拜托一下你哈!我们这边实在是忙不开!】   【该文件由于长时间未接收已转为离线发送】   【(上午8:37)七组组长:人呢?】   【(下午4:37七组组长:完了,我们组数据跑不完了)】   ……   林水程粗略扫了一遍,都是要他来跑数据的同学。   他逐一回复:“不好意思没看消息,今天我有事没办法帮你们跑了。”   七组组长秒回了:“唉,没事,今天留下来加个班好了。”   欧倩却发疯了,给他连发几大串问号:“我今天都没来实验室,你跟我说你没办法跑数据了?我们组的数据这几天不都是你在跑吗?你让我现在怎么办?我回家了,现在正在陪家里人吃饭!”   林水程:“危检数据是个人的,不是小组的。你可以吃完饭过来加班。今天我要写我们组的报告。”   欧倩说:“你做不完吗?帮我做一下把小林,我真的在陪家里人赶不过来。”   林水程:“你可以找一下别人,今天我抽不开身。”   欧倩:“……”   林水程:“另外你找的资料不能用,一会儿我把我整理的资料发给你。”   欧倩:“……是要我们重新整理一下的意思吗?”   林水程有些疑惑:“不需要,我的意思是开题之后,了解项目内容,这些资料需要用到。你们记得看。”   欧倩不再回复他,林水程也没有在意。   他回到实验室,接着写开题报告。只是开题而已,需要的资料和基本建模有了,写起来十分顺利。   不到五点半,他就已经写完了。过了几遍之后检查无误,上传去了群组内。   王品缘:“收到,我看一下,你们可以准备一下答辩内容了。”   林水程关闭了对话框,开始跑他今天的数据。今天军方过来参观,先去了物理院,顺便也开设一些企划项目,性质类似校园招聘。   实验室里空空荡荡,大部分人都跑去围观了,看看有没有自己也能参与的。   徐梦梦在另一边焦头烂额,林水程注意到了,说:“给我做吧。”   徐梦梦说:“不用,组里人都把数据给我做了,太多了你忙不过来的。小林师弟,你现在报告写完了,可以去物院看看军方的招标内容,说不定可以捞到什么活做,就当赚外快了。其他同学都去了。”   林水程看了看时间:“欧倩他们今天的危险数据排查都给你做了?”   徐梦梦点了点头:“都说有事在忙。我才把我的数据做完呢。”   “他们的数据,他们加班做。别弄了,就说你也有事要忙。”   林水程收拾东西,看了一眼床边的风暴瓶。淡蓝色的溶液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析出晶体的现象。   这几天放晴了,深秋的夕阳透窗照入,将他的碎发边缘染成金色,说不出的好看。   徐梦梦傻了:“啊?我没别的事要忙啊?”   林水程对她一笑:“有的,师姐,我想请你吃个饭。”   ……   如果不是知道林水程有男朋友,徐梦梦几乎要以为一枚大桃花砸在自己头顶了——这谁顶得住啊!   还做什么数据!跟漂亮师弟吃饭最重要!   林水程请她吃杭帮菜,就近在星大的一个私房菜馆里。   地方很小,环境很私密,徐梦梦知道这里一般不是学生来的地方,而是学校接待宾客来的。   上去的时候,周围走动的也明显是教授和军人,林水程却熟得跟进自己家一样。   徐梦梦坐下时,看了看周围典雅浪漫的布置,瑟瑟发抖:“我不会马上要被你男朋友砍了吧?我上次见过他,好帅也好凶啊,小林师弟,怎么好好的请我来这里吃饭?”   林水程说:“想找师姐借一下量子实验室的钥匙。”   量子实验室就是他今天上午去的那个实验室,要过三道审批后静电除尘进入,看得很严。   徐梦梦一惊:“这是要挨处分的!”   林水程:“明天还给你,谢谢师姐。就借一晚上,师姐。”   热腾腾的菜端上来,水汽氤氲,林水程的眼神认真又安静。   徐梦梦:“……好好好,你拿走。”   徐梦梦心想,林水程这种学霸要借钥匙,大概也是熬夜学习之类的吧。   联盟中一共有十台量子计算机,其中九台全部都在联盟中央,以防有人用量子计算机强大的运算力暴力破解全世界的安全墙。留在星大的这个计算机是初代版本,准确性上存在一定的问题,需要重复演算确认结果,每一次运算内容都会被系统纪录、院系领导核查。拥有启动资格的只有本院学生和导师。实验楼本身防护严密,对资格认可的ID卡持有者一路通畅,对于外来人却是铜墙铁壁。   徐梦梦给他的钥匙一共五把,有五道门要开,林水程先将钥匙放进口袋,无意识地碰到了口袋里的钱包。   他愣了愣,突然想起傅落银之前也直接进入过实验楼。   傅落银是军人,为什么会有这里的权限?他的级别很高吗?   林水程回忆了一下他的词条内容,但是记不太清了,也懒得再动手查一遍。   他没怎么在意,掐着下班时间赶回酒店。   他的目的很简单,听话。听话就可以不被傅落银折腾。   到了地方,313却没有人。   林水程想了想,给傅落银打电话。   傅落银接了,说:“嗯?”   林水程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好像自己是一只送上门来待宰的羔羊:“我……我在313了。”   那边傅落银才想起来似的,低沉的笑声响了起来:“真听话啊,等在那里是想被我弄吗?”   林水程说:“我不……”   他话还没说完,傅落银就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哦,这么早回来,是不想被我弄,弄怕了,是不是?”   林水程小声说:“我没有。”   “乖乖的,今晚我们通宵会议,你不用等我。”傅落银说。   电话挂断了。   林水程松了一口气。   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既然傅落银不在,他立刻回了家。   林水程先和首长联络了一下感情,随后进入里边工作间,把所有钥匙扫描后3D打印出新的,收起来放好。   家里的风暴瓶倒是析出了结晶,但是和上次一样是丑丑的絮状沉淀,沉淀数量还不如上次多。   林水程把溶液倒掉,洗干净后又配了一瓶。   随后他叫了外卖,吃完后洗漱,抱着首长睡觉了。   多日没有出现过的安稳梦境中,林水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整整一天的行踪,都已经暴露在相机快门下。   欧倩浏览着电脑上传过来的图片。   照片上,林水程温柔地笑着,和徐梦梦面对面坐在一个隐蔽的包厢内,气氛融洽和谐。热腾腾的锅炉把两人的面颊都熏成微红色,如果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   她继续跟电话里的人抱怨:“他想做组长,又不是不让他做,谁都知道老王头宠他跟个宝贝似的!现在呢?我去当组长,他又来指手画脚,说我们资料查得不好文献综述写的不好,发报告时也没经过我,直接在群里给老师看到了。他就是想把所有的功都揽过去,我算是看透了。我们导师说了,这个项目的价值光是开题都能见报的那种,他想出风头,我偏偏不让他当这个论文第一作者!说到底我才是组长呢!”   “燃燃,你是不知道林水程有多恶心,除了这事还有,我跟你说,今天下午我陪我爷爷吃饭,临时太忙请他帮忙跑数据,他都不肯帮。负二怎么找了这么个人!你快点回来吧,不然负二就要被这个人带得误入歧途了。”欧倩点击图片发送,咬牙笑道,“你看,他有了负二还下去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你说……要是负二看到这些照片,他会怎么想?”   这是夏燃第一次看见林水程的近照。   夏燃说:“倩倩,你决定吧,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他肯定很喜欢他,所以能忍他那么久。”   欧倩说:“不会的,负二肯定还是最喜欢你。”   夏燃说:“他真喜欢我,当年也不会觉得我处处是毛病,逼着我改了。我总是不服输,后面就吵到分手。我现在就是觉得特别不公平,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吗?”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   欧倩慌了:“燃燃,你别哭,我非帮你把姓林的整下去不可。”   第二天,林水程去实验室,一切如常。   他把钥匙交还给徐梦梦,道了谢。徐梦梦拉住他:“哎小林师弟你等等别走,你论文里好多数据和算法我没看懂你怎么用的,PPT不知道怎么做,到时候怕讲起来麻烦。”   林水程想了想:“答辩应该是我上去讲吧,做得不精确也没关系,我知道数据。”   “哦,对,你是一作,一作上去答辩。”徐梦梦感叹了一声,“老王头没要一作诶,说尽量把位置留给我们,他对我们真好。不过我听说这次答辩组委会有个老师特别凶,经常把人怼哭的那种,小林师弟,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如果你PPT难做的话,我回去给你标个重点,你直接复制粘贴上去就好了。”林水程说。   看着徐梦梦感动得快要星星眼了,林水程笑了笑。   他淡漠处世,不代表任人欺压,更不代表分辨不出哪些人对他坏,哪些人对他好。   他回到座位上,刚把重点发过去给徐梦梦,就看见欧倩在群里艾特她:“论文作者顺序修改一下,还是按老师第一,其余的小组顺序排吧。”   林水程怔了一下。   欧倩:“老师辛苦指导我们,列为一作是应该的,按照分工来看,你和徐梦梦只负责整理,我们按照论文贡献度排序。”   王品缘在群里发言了:“一作我不要,我不缺这点东西。你们孩子自己商量着办。”   欧倩:@全体成员,论文作者顺序,我,安如意,吕健,孟亦,林水程,徐梦梦,你们看怎么样?   她人不在实验室,徐梦梦直接炸锅了,跑来跟林水程说:“怎么可能把你放倒数第二??她疯了吗??”   林水程看了一眼消息,说:“也没事吧,我也不缺这一次的一作。”   徐梦梦:“……”   她无语了:“我知道你学霸,但你别这么佛系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可以让出去,但怎么能让被人直接抢走呢?她就查了个资料,凭什么列为第一作者?”   “没关系。”   林水程敲了几下键盘,发送消息给欧倩,心平气和地示意徐梦梦看。   林水程:我没意见,一作答辩是么?我和徐梦梦做答辩PPT。   欧倩:没问题。 第12章   答辩日在星期日。   林水程不是一作,去或不去影响不大,正好昨天回去看首长的时候,发现这只小猫咪像是有些食欲不振,林水程就给王品缘打了个电话,打算周日带首长去宠物医院看看。   这是他这周第二次请假,王品缘很偏爱这个学生,问都没问就给他批了——林水程请周日的假,也不是不上他的课,不算什么大事。   王品缘注意到开题报告里他的名字排倒数第二,跟着也问了一声:“论文作者排名是你们商量好的吗?你怎么这么靠后?”   林水程中规中矩地说:“跟老师您一样,觉得这次机会虽然好,不过有同学比我更需要这次的一作位置作为履历,所以觉得让出来也没关系。这次的研究方向,和我以后想要做的方向相关度也不大。”   “这样也行,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这次军方的项目你看了没有?”王品缘叮嘱道,“自己的方向重要,这次项目还是给我打起精神来做,知道吗?”   “明白,谢谢老师。对了,徐梦梦师姐跟我有一个物院的招聘会时间冲突了,她现在没空,我也帮她向您请个周日的假。”林水程说。   王品缘:“行,你们加油。”   徐梦梦在他旁边,瞪大眼睛听他请假:“小林师弟,我们没冲突啊,你怎么连我的假也请了?”   林水程说:“顺便的,答辩爱谁去谁去。师姐还想吃个饭吗?”   徐梦梦:“………………”   *   七处日夜无休开会议项,傅落银还负责傅氏科技最近B4计划的重启,刚到星城所有的事一股脑儿都涌了上来。几轮加班加点下来,傅落银越累,人看起来却越精神,所有人都熬得双眼发红,他一个人依然像个机器一样,冷静地安排工作,对接任务。   董朔夜主持楚时寒项目的重启,先去旧七处取档案了,随后又跟着傅落银回家了一趟,他去调查楚时寒的遗物,傅落银把调查组重启消息告诉了楚静姝。   楚静姝怔怔的:“就算……就算查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自言自语的,傅落银在旁边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楚静姝又哭了起来,歇斯底里地说:“查,再查,我要害死时寒的人不得好死!”   ……   傅落银问保姆:“她最近经常这样吗?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保姆说:“医生来看过,说一定得配合吃药才行。夫人吃药之后嗜睡,她很不喜欢这样,有时候会背着我们催吐把药吐出来,没办法的。”   “还有……”保姆望着他,目光有点躲闪。   “还有?”傅落银挑眉。   保姆说:“医生也说,少爷您和大少爷长得太像了,可能会触发夫人的这种反应……”   “她是我妈,我也是她亲生的。这个病不是一昧躲避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会经常来看她,直到她认清楚我哥已经死了,我的名字是傅落银为止。”傅落银冷冷地说。   董朔夜拍照后从楚时寒房间里出来,听见了楼上的动静。   他感叹道:“你也是不容易。”   傅落银说:“这些年都这样。”   他们走出大门,花园边刮起一阵凉风,傅落银胃隐隐作痛。   “难怪你在江南分部躲着一直不回来……我看你这样,还是早点找个贴心人照顾照顾你。”董朔夜问他,“上次你的小情人怎么样了?抓奸成功么?”   “放屁,他开个房去睡觉的。你一天到晚的别跟我在这里搅屎。”傅落银瞥了他一眼,董朔夜嬉皮笑脸的,“不瞒你说我们这群单身狗,最大的乐趣就是拿你这种有小男朋友的开涮,昨天我还见着一个刺激的——你猜欧倩这次回星大读研,跟谁一个组?”   傅落银怔了怔:“……林水程?”   董朔夜竖起大拇指:“猜对了!”   他把朋友圈刷出来的照片给他看。   欧倩:【新学期很开心~组员都特别棒!还有个超级大学霸小哥哥,特别好看】配图九张。   前六张都是小组成员吃火锅的图片,林水程坐在角落,安静吃喝。后面三张换了个地方,却只有林水程和一个陌生女孩面对面吃饭的样子,神情举止很轻松亲昵,特写中,林水程特别惹眼,那滴红泪痣像宝石一样,为他在淡漠中增添了一丝无法抵挡的动人。   ……   傅落银常往来的苏瑜、董朔夜都认识夏燃和欧倩,欧倩他们那一个小圈子活跃在北美分部,女孩子比较多,和他们互不打扰。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现在也是个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傅落银看了一眼最后三张图片,心头无名火起,皱起眉没说话。   林水程出息了,还真的敢背着他出去浪?前几天还在他床上哭着叫老公疼疼,转头就跟别的漂亮女孩吃饭,还特别亲昵?!   傅落银冷冰冰地开口了:“他没那个胆子背着我勾搭人。”   董朔夜:“……不是,我要你看的不是这个,负二。”   他用手指了指底下的评论区。   【易水:微笑/微笑/有我好看?】   【夏:真好,我也想吃火锅了】   “易水是欧倩现在的男朋友,你不认识,我听苏瑜讲过。但这个‘夏’……负二,你当时被人删除拉黑了,但是他网名十多年没换过了,你别跟我装你不知道。”   董朔夜看起来只差兴奋地拍巴掌了,这个搅屎棍一如往常,最爱老虎顶上拔毛,“后宫起火啊负二!欧倩和你的小情人在一个导师底下,夏燃又和欧倩关系那么好,你说你们要是哪天碰见了,那不就是后宫起火现场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到傅落银的脸色,立刻戛然而止。   眼前人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夏是夏燃的网名,多年来一个单字,从来没有变过。   傅落银的胃更痛了。   他摁着腹部,让司机开车送董朔夜回总务部。他自己开车回酒店,途中他去摸放在置物夹板里的手机,摸了几次居然都没摸出来。   林水程接到傅落银的电话时,正在跟徐梦梦继续吃上次那家的杭帮菜。   徐梦梦跟他讨论这次商业招标的事情,她是学姐,对这些事比较了解。林水程很认真地听着,却好像对什么科研七处、九处这些来头大的项目都不感兴趣。他问:“警务总处招人是吗?他们的项目参加人多吗?”   徐梦梦摇摇头:“不多的,刑侦很冷门,化院的倒是专业对口,平时的项目如果是痕迹检查之类的就算了,但是这次的项目偏偏是名画鉴定,听说是一处追查的失窃案,找回来的两幅画无法比对,现在的造假技术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林水程若有所思。   徐梦梦看他没怎么吃饭,只有桌上的杭菊鸡丝动了不少,问他:“小林师弟喜欢吃这个啊?还是喜欢吃杭州菜?不过我看你上次也没吃多少。”   林水程摇头:“我虽然是江南分部过来的,但不是江南那边的人。我口味偏辣,这道菜是……以前有人跟我提起过,说很好吃,一定要来吃吃看。”   他微微垂下眼,有些出神,还有些怔忪。   他喃喃说:“我很想他。”   这语气轻得如同迷梦,徐梦梦也怔了怔。   林水程手机响了,他低头看见来电的数字,随后说了声抱歉,出去接电话了。   傅落银的声音透着某种压抑的情绪:“在哪里。”   林水程看了一眼头顶的饭店招牌,声音温温柔柔的,没有说在哪里,而是直接说:“我在吃饭,我想见你,我来找你。”   “在哪里,我来接你。”傅落银没有理会,语气中透着某种执拗。   林水程做出了让步:“我在星大私房菜馆这里。”   傅落银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   林水程捏了捏手机,随后上楼告诉徐梦梦:“师姐,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了。”   他们已经快吃完了,徐梦梦跟着站起来说:“没事没事,我也吃好了,上次你请我吃饭,这次我们AA吧。”   他们付完账,林水程送徐梦梦出门,帮她叫了出租车,又记下了出租车号码。   他开始在原地四处张望,寻找傅落银的车,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给拽了回去。   傅落银力气大得吓人,把林水程的手腕都要捏出红痕了,阴沉沉的看起来很吓人。   无言的对视中酝酿着沉沉风暴,那一刻两个人身上都像是着了一样,只需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路人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这边要打架,可是只有林水程不怕他,他安安静静地踮脚,摸了摸傅落银的耳根,低声说:“你来啦。”   温柔也热烈,望着他的眼神眷恋和安心得如同一只找到窝的小猫咪。   傅落银开车带他回酒店,林水程被他一路拽着走得磕磕绊绊,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跟着。   不抱怨也不撒娇,他和他一样渴求对方。   今天他被他往死里折腾,傅落银一次过后才稍稍清醒了一点,理智回笼,发现林水程的手都被他掐出了红痕,忽而心就软了。   他轻轻抚摸林水程的发,以为他这次会哭,可是林水程没有。他今天热烈、温软、好欺负,更不像有的时候那样张牙舞爪。   林水程偶尔会有这种状态特别好的时候,傅落银低声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林水程偏头看他,眼里水光氤氲,轻声说:“就是想你。”   “一边想我,一边跟漂亮师姐吃饭?”傅落银逗他。   “你不要这么说。”林水程声音有点哑,闷闷的,“杭菊鸡丝不好吃。我吃了两次,都不好吃。”   他没见过他这么委屈的样子,好像这个什么鸡丝不好吃,还成了他的错了一样。   “不好吃就吃点别的。”傅落银知道他去的是杭帮菜馆,只以为他在说平常琐事,低头轻轻吻了吻他,哄着说,“给你点餐好不好?牛肉饭吃不吃?”   林水程:“不吃。”   傅落银还是点了,双人份的,两个人面对面吃。吃着吃着又着了。   两人一天一夜就浪费在这里,林水程连第二天预约了给首长看病都忘了,情急之下才记得给医生发短信再延期。傅落银直接推了一个重要会议,就说自己胃病犯了在家休息——他从来不信自己还有这么荒谬的时候,可是这样的事就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林水程像是有某种魔力,只要他跟他在一起,其他的烦心事仿佛墨水滴入水流中,一下子就化解了。   周日上午,客房电话响了起来。   林水程还睡着没醒,傅落银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伸手就接了:“喂?”   “喂,林水程吗?你赶快过来一下答辩组!”说话的人是个男声,慌慌张张的,“我们组答辩被卡了,现在所有人都下不来台,欧倩在里面快哭崩了,这次答辩组老师有一个特别凶,你和徐梦梦我们都联系不上,安如意也说没看明白PPT和论文里那个数据怎么的出来的……”   欧倩。   傅落银敏锐地捕捉了这个关键词,眉头紧跟着皱了皱。   “你们答辩是你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傅落银反问。   对面打电话的是同级研一新生孟亦,听出这边的声音不是林水程的,愣了一下。   傅落银淡淡地说:“你们学生这种开题答辩我知道,一作上去答辩,林水程没去就说明他不是一作,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什么意思?听你意思,关键数据是他跑的?”   他对林水程在干什么不关心,不过他清楚知道林水程之前是加了很多天班的,告诉他在忙开题报告的事。   孟亦跟着组员被凶了一上午了,电话里这个陌生人更凶,他眼泪都要冒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请您跟他说,让他一定要来一下!许老师说今天如果没有解释,要把我们全员开除……”   傅落银懒懒地说:“看情况吧。”   看他的小情人什么时候醒来。 第13章   来自星大的电话刚挂,傅落银又帮林水程接了个电话。   一样是酒店服务台转接过来的,这次是兽医的电话,问林水程预约的看病时间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傅落银说:“我问问他。他还没醒,一会儿给你回电。”   星大中央酒店这几天来往的都是重量级人物,为了防止间谍,所有人的通讯设备都有监听和转接手续,林水程登记了号码,系统只要检测到他的ID卡进入酒店内部,就会自动为他转接313客房电话。   挂了医生的电话之后,傅落银偏头看了看窝在怀里的林水程——睡得很沉,眉目安和,像个小天使,乖乖的,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要亲一口,又怕把他惊醒了。   林水程一觉睡到了九点,和傅落银在床上亲亲抱抱地腻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快到中午。   傅落银把兽医电话的事告诉他,问他:“首长生病了?”   “不太爱吃东西,精神不好,可能是猫感冒。”林水程说。   “去什么宠物医院,直接让人上门来看诊,你给周衡打电话。”傅落银说。   他很关心首长的身体状况,林水程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似乎每次上门,都会坚持不懈地撸一把炸毛的奶牛猫。首长次次抓次次挠,也没见他生气。   傅落银似乎是个猫咪控。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说:“我带首长去看医生,宠物医院和星大中央第一医院很近,我想一会儿顺便去看看林等。”   傅落银怔了怔,才想起来林水程的确是有个弟弟,似乎之前一直留在江南,也是因为弟弟出了事需要照顾。   他和林水程之前在一起的两年里,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对于林水程家境的了解,也只剩下父母双亡,弟弟重病。林等的转院手续他没有过问,直接交给苏瑜去办的,苏瑜的妈妈就是第一医院的脑神经科科长,直接留了VIP监护病房出来。   “我送你过去。”傅落银说,“想在哪里吃饭?”   林水程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今天不开会吗?   傅落银昨天连翘两场会议跟他醉生梦死,这时候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今天晚上之前都可以陪你。”   林水程垂下眼说了好。   傅落银开车去接了首长,去医院的路上再换车,让司机开车。   奶牛猫被林水程装在猫包里,蔫头蔫脑的,傅落银透过猫包的透明罩瞅它,它也瞅着他,凶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卷成一团。   林水程轻轻把手伸进去,放在首长的脑门上,时不时地安抚一下。   司机跟他们搭话:“小林先生这只猫倒是看不出品种哈,是土猫吗?”   “嗯。大学外边捡的,生下来很虚弱,快被猫妈妈吃掉了,我们就捡回来养着。”林水程说。   司机感叹说:“那也是很幸运了,土猫也好,土猫身体强壮,好养活。”   傅落银在车上加班,花二十分钟看底下人交上来的项目报告,另一边跟人连线打电话。   对面诚惶诚恐,陪着笑说:“傅总,这次的项目策划,我们所有人加班加点熬夜核对了上百遍才做出来的,不瞒您说交上来之前我们还做了Q&A问答批判,这个议题启动了两个月,项目书可能有点长,您慢慢看。”   傅落银瞥了一眼猫包里的首长:“我这里有点急事,赶时间长话短说,你们开录音纪录一下,我这边就不到场了。”   对面赶紧说:“好的好的,您说。”   傅落银是出了名的大忙人,动辄决议拍板的都是联盟全球奥运会开幕式之类的项目,年纪轻轻的前途不可限量。   傅家现在基本只忙公司,已经转型成了企业商人。   但是整个联盟军务处和警务总处,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动傅家的人,更不敢动傅落银,背后原因很简单——开兵工厂,搞军火的人,动一下影响的几乎可以说是全联盟的形势。   只是这傅家二少之前一直在江南分部,突然提上来到七处,许多人都没个底,更因为他太年轻了,不知道背后究竟有几斤几两。   傅落银语速非常快:“工程地理位置图我看见了,第一定点,第十三页岩土工程风化情况调查不详细,我有理由问一下你们地基坍塌怎么办?第二十八页自然灾害预测曲线,普通预测你们全做了,但是今年上游启动的蓄水大坝就在你们头顶,是否考虑到这个情况?”   直切主题,他连续说了二十三条,条条都是直击死穴、可以足够撤出项目的理由。对面越听越慌,竟然一个都答不出来,竟然一下子呆住了。   傅落银看他们懵了,顿了顿,说:“这样,一会儿我给你们几个修改方案,你们的策划书按照我给的条目相应调整1/3的部分,下周让人交到七处我这里来。”   对面还以为要被判死刑,这下差点激动得哭出来:“好的好的,不用下周,这周我们一定交给您!”   ……   林水程坐在他身边,很安静,路上有点堵车,林水程听着他打电话,靠着靠背又睡着了。   傅落银瞥到这人睡着了,放轻了声音。   首长从猫包里探出头来,用爪子轻轻扒拉他的手。猫咪的指甲已经剪过了,但还是会在手背上留下淡白的印痕。   傅落银伸手挥了挥,赶走首长作乱的爪子,随后把林水程轻轻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今天堵车还是因为星大那边开会的原因,处处拦了警戒线随机安检,傅落银这辆车没办七处的证书,只能按照规矩办事。   到医院的时候,傅落银的工作也赶工完成了。他把林水程吻醒后,拉着他下了车。   首长的病况不严重,和林水程估计的一样是猫感冒,医生开了药。随后,林水程去看望林等。   傅落银陪他过去时,刚好遇见科长来查房。苏瑜妈妈名叫燕紫,是个很利落的美丽女性。   林水程认识她:“医生好。”   “小林来看弟弟了啊?哟,这不是小傅吗,最近在哪儿忙啊?你们两个认识?”燕紫也算是看着傅落银长大的那一批家长,也知道他和夏燃谈过恋爱,这时候看见林水程和傅落银一起出现,有点意外。   傅落银面不改色:“他是我朋友。”   随后对林水程说:“你先进去吧。”   林等比林水程小三岁,林水程高中毕业时,他初中毕业,和父亲乘车出门的时候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林爸爸没能救回来,他也进入了植物人状态,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命。   林水程在病房呆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神色如常。   他轻轻问:“燕医生,你原来认识啊。谢谢你帮小等办转院手续。”   “不是我,是苏瑜,你见过的,燕医生是他的妈妈,顺手的事。”傅落银说,“这边比江南分部好,疗养条件跟上来了,再配上温和的靶向神经刺激药物,说不定很快就能醒来,你不用担心。”   林水程“嗯”了一声。   傅落银看着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又软了一下,他揉揉林水程的头:“你要是早几年遇见我就好了,你也不用吃这么多苦,也不用放弃星大本部去江南。”   林水程笑了笑,抿抿嘴没有说话了。   傅落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今早上星大有学生打电话找你,说答辩被卡了要你回去帮忙。”   他当时只顾着问首长的情况,把这茬给忘了。   林水程愣了一下,随后说了一声“哦”。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找他确认:“早上打过来的吗?”   现在这都快傍晚了。   他这时候看起来有点呆,傅落银瞅他:“没耽误你的事吧?”   林水程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没什么,都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差现在这会儿。”   傅落银低声问他:“别是在学校给人欺负了,嗯?”   林水程小声说:“没有。”   “真没有?”   “没有。”   把首长送回家后,林水程动手做饭,弄了一盆香辣蟹和素炒河粉,拖到晚上九点,这才发现手机已经被打爆了。   七八十条同学的通话记录,还有数不清的不认识的号码,最新一条短信息来自王品缘:“小林,尽快来学院答辩3号会议室。”   林水程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傅落银正把他抱在怀里,缠绵亲吻他的耳根。林水程抓着手机,被他吻得微微发抖,匆忙间才低声说:“我……我要出门一趟。”   “还是要去啊?”傅落银哑着声音说,“把老公撩上火了,放这里就跑了?”   “对不起老公。”林水程又乖乖地跟他认错,可怜巴巴的,“导,导师让我过去……”   “求我。”   “求求老公……”林水程这话一出来傅落银就知道糟了,他自己引得人越来越上火,差点没把林水程的腰掐断,最后想到林水程实在是有正事要做,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了人。   他总疑心林水程这么乖这么软的性子,看上去也是淡淡的容易被欺负,说不定真是被欺负了,于是坚持陪同林水程一起去。   他心里一股火还没压下去,顺便也出去散散心。   林水程有点不明白他去干什么,傅落银抓着他的手,面不改色:“我去看我手下办事怎么样,最近七处在你们院也招标,你去没去?”   林水程又愣了一下:“……还没有。”   “记得去报名,你们学生都挺需要这些履历吧?我让人给你留位置出来。”傅落银说。   林水程犹豫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还是跟他一起走了。   到了答辩楼层外,林水程才意识到这事好像闹得有点大——外面挤满了人,焦头烂额的,隐约还有哭声和争吵的声音,可是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过去一问,才知道今天一共四组答辩,有三组都被卡了,数院最近空降的副院长许空是个怼人狂魔,欧倩她们被卡得最严重,直接让他们呆在答辩室里不许走。   欧倩似乎还有些关系,哭着找人联系了同在数院的一个副教授过来说清,可是连那个副教授也一起被关在了里面挨训。   许空直接指着副教授问:“来来来,你自己来看问问他们做的是什么东西,PPT和论文都做得漂漂亮亮,那这个数据是哪里来的?怎么算的?这种学生是星大的败类!星大迟早有一天也得被他们糟蹋玩,学术不是游戏,就这个态度,我一定要问责,从他们的导师再到学生本人,挨个查清楚!”   许空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据说有空就骂,吃完饭骂,喝完水继续骂——这个事已经上了校内论坛HOT,量子分析系出了个大丑。   林水程一过来,外面哭的学生纷纷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这个漂亮淡漠的年轻人看起来有点冷,而他身边那个个子挺拔、眉目锋利的男人似乎更不好惹,也不知道干嘛来的。   唯一一个认识的人是王品缘的助教,是个研三学生,他认识林水程,一看到林水程过来,就怒气冲冲地冲他吼:“你怎么回事,给你打电话从上午到晚上都不接!我们答辩组的脸今天都丢光了,你还在这里这么悠闲,啊?林大忙人你干嘛去了?我们还请不动你了是吧?”   王品缘出差了,助教是负责人,今天两边挨骂,话说的相当不客气。走廊里静得连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林水程还没说话,“哐啷”一声,助教直接被傅落银一脚踹得撞到了门上!   傅落银在第八区时是能直接踹断人肋骨的,现在还稍微收敛了一点。助教他哐当一下连退好几步,摔在了一堆桌椅中,响声惊天动地,直接被踹懵了。   傅落银淡淡地说:“我的人,还真不是你们随随便便能请动的。”   他伸手亮出七处的通行证,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门里门外的人都能听见:“七处办事,听说你们特别需要我的人,我把人送过来了。” 第14章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答辩纪录员过来开了门:“过来干什么的?”   林水程微微颔首:“我是王老师的组员,之前请了今天的假没来,晚上看到消息了,过来答辩。”   傅落银站在他身边,记录员一看他是七处的,问都没敢问,让他进来了。   傅落银随手挑了个靠边的小沙发座位坐下,旁听。   说不上为什么,他忽然想知道林水程答辩是什么样子。再说了,他都过来了,不可能和一群哭唧唧的学生在外边等。   他扫视了一眼答辩室——方形的会议桌围着坐了四个导师,被扣下来的学生们坐在靠后的原型讨论桌边。导师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神情都很随意,地上还丢着几个整理好的塑料餐盒,显然是耗在了这里。   他一眼就看到了欧倩,欧倩红着眼睛,好像也看到了他,有点震惊。   傅落银漠不关心地移开了视线。   欧倩手指有点抖——她知道林水程是傅落银的情人,但是傅落银居然还陪着他来答辩?   这何止上心啊!   她和傅落银没什么交情,虽然同在一个圈子,但是傅落银打小就不太跟女孩子们玩,和夏燃恋爱之后倒是有了一点接触,但傅落银也没多看她几眼。   欧倩看到林水程,气得又有点想哭,但是忍住了。   她今天已经哭累了。   本来周日之前,她和其他人都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论文和PPT。林水程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半点水分,全都写得规整明白,理论部分每个人都记好了放在心里,唯独数据部分,林水程用了很多个“易证”、“易得”、“根据xxx方程建模所得结果”来描述,他们对于林水程的数据都有种近乎盲从的信任,整整三天三夜的准备时间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再去量子实验室再跑一遍,或者按照他的办法再算一遍。   本来这种数据和运算方法都写出来了,完全一目了然的东西,欧倩也没有想到答辩会卡。   偏偏这次撞上了许空。   许空是做前线工具的,是联盟科学技术大学的校长,同时带物理院和数院的课,第三代量子计算机的研发就是他全程领导。   他以前因为环境原因一直待在另外的分部没有回来,星大这次花了大力气把他挖过来,想让他当校长,被以“过多的行政任务会耽误我搞科研”而拒绝了,只肯来数院当个副院长。   许空同时也是出了名的“老虎星”,他的严苛表现在他的科研和治学两个方面,他带的本科生都有着80%以上的挂科率,研究生不用延毕顺利毕业的寥寥无几。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烧的就是数院立项的任务组。   这样重量级的人说什么话,可以说是没人敢忤逆的。   本来答辩一切顺利,欧倩他们是最后一组,听见前面两组都不太顺利,很是悬了一颗心没有放下,但是照着PPT念完之后,另外几个导师提的问题都是她们详细讨论后准备过的,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问题就出在许空上。   许空一直在看他们的论文,没有发言,但是表情还是比较满意的。等其他导师的问题都提完了之后,直接就问了:“其他部分都没什么问题,报告做得很漂亮,也没什么别的要问了,我看看……你们第三页那个T=3749.565用什么方法算的?”   欧倩立刻就慌了,这个数字正是林水程写了“易得”的部分。   她怎么知道“易得”是个什么得法!   看她愣了,许空慈祥地笑了笑,以为她只是因为太过紧张而一时间没想起来,于是回头看她的组员。   答辩过程中,一辩答不出来的话,是可以允许组内成员补充的。   可是底下坐着的人:安如意、吕健、孟亦更是一个都答不出来。根本没动手做的事,怎么知道这个数字怎么得来?   许空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已经慢慢退去了,他继续往后翻了一下论文,一眼找到了第二个“易得”:“这个呢?第五页的替换系数37的证明?不用讲太多,证明方法给我说一下。”   欧倩:“……”   她完全懵了。   全场气氛凝固了,许空的气压也越来越低,肉眼可见地脸色变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数字这么重要,以至于许空突然完全推翻了对她们的赞许,直接把论文往地上一扔:“狗屁,狗屁不通,这论文谁写的?王品缘带出来的?他在干什么,我要开除他。今天你们不说出这些数据怎么来的,一个都别想走!”   他满脸涨红,气得高血压都有点犯了,吃了几片随身携带的药。   欧倩直接急哭了,求情说:“老师对不起,有些前期准备工作我们没有做好,今天我们组有人没来,这些数据是他负责计算的,我们把他叫过来——”   “放屁!”许空声如洪钟,震得窗户都在跟着框框作响,“数院的学生,亲自做的论文,这两个数据怎么跑不知道?这是很难的问题吗?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答案,这就是问题!在哪里找人写的论文,你们不说,我今天就耗在这里了。我带了那么多年学生,听过那么多场答辩,水成你们这样的学生,真的是我第一次见!”   许空容易脾气上头,另外三个导师没有一个人敢劝。   本来就是周日,也不存在耽误工作的说法,许空脾气上来了,直接坐在这里不走了,骂到后面居然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意思,还订了外卖让学生送过来。   欧倩偷偷发消息让人联系了教务处的另一个数院副教授,甚至还惊动了校长,但是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劝动许空。   许空铁了心要拧一拧这种歪风邪气。   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居然是全联盟第一学府,星城联盟大学的研究生干出的事!   看到林水程出现,和他一组的人都激动了起来,像是死气沉沉地木头玩具被上了发条,阴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大概是今天进进出出的人多了,林水程进门时并没有引起导师们的注意,直到他清清淡淡的开口的时候,全场的注意力才重新被吸引过去。   “哟,搬救兵来了啊?”许空意味不明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冲他点点头,“来了就上去吧。”   林水程看了一眼投影屏,上面放着的是上个答辩组留下的幻灯片,于是低头想要退出,在桌面找一下他们组的,却被另一旁的一个女导师阻止了:“都这么晚了,你们自己做的数据应该自己有数,幻灯片就不用了,直接这么讲吧。”   女导师抱住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名字叫杨申,三十出头,同样也是数院金字招牌级别的导师,在学术上,她的态度和许空是一致的。   旁边欧倩他们都听出来了,这是个下马威。导师组摆明了已经不相信,这个幻灯片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打算也用这个去吓一吓林水程。   临时没有PPT的答辩,如同通知离上台只有一分钟的临稿演说家,他需要脱稿演讲一样!   林水程顿了顿,说了声:“好。”   随后,他问答辩记录组:“有记号笔吗?”   记录人员给了他一支记号笔。   林水程转身往白板上写字。   七个关键数据,十二个理论方程,三个数据建模图。   这是幻灯片里的精华,也是支撑起整个开题报告,立项可行性的数据。   林水程的字潇洒好看,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关键数据的时候,所有导师已经调整了坐姿,开始全神贯注。   这个学生肚子里是有货的,他对这组数据地熟悉程度,至少证明了他才是真正的论文参与者!   林水程写完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停顿,直接按照他制作PPT的思路顺下来,阐述了整个报告的内容。他吐字清晰,逻辑流畅,一点卡顿都没有,两三分钟就简明扼要地把报告说完了。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用工与否的差别,欧倩上来的时候照着PPT念,而林水程有详有略,直切重点,遇到老师容易提问的重点部分会特别详细的讲一讲,仿佛不是来答辩,而是来授课的一般。   林水程讲完后,放下手中的记号笔:“我说完了,请各位老师指正。”   室内完全沉默了。   “嗯……挺好的,我们要问的你都已经说了啊。”杨申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赞许地看了一眼林水程,“珠玉在前,你认为这个项目的意义在哪里?”   这是个理论相关的问题。四舍五入一下就是送分。   林水程说:“嗯……好像没有什么意义啊,我想也不会比破解总务处大楼的电闸密码更有意义,但是军方要这个项目,我们就做一做。”   他这话一出,室内想起一片笑声,连许空都笑了——林水程玩了一个数据界众所周知的梗,自从量子分析技术出来之后,军方各种各样的需求层出不穷,根本没搞懂量子破解的应用领域,类似“破一下电闸密码”之类的需求也相应产生,这个梗也被广大应用成数据界吐槽甲方的高频梗。   一直紧绷的气氛突然因为这个放松了起来。   林水程等大家笑完后,才轻轻说:“军方要这个项目增强国防,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项目,建立起目前已知完全无法破解的量子安全墙,我相信这个项目的意义一定是重大且深远的。”   已经到了晚上,外边嘈杂不堪,里边学生稀稀拉拉的坐着,导师们也松散随意。地上洒落满满的纸张,上面还带着脚印。   没有幻灯片,也没有论文底稿,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水程却依然极其认真地完成了这一场报告。昏暗的灯影和满身的疲惫依然掩不去他身上的光芒。   轮到许空提问了。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许空咳嗽了几声,审慎地打量着林水程:“我的问题还是上午的不变,如果你们组里依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我会连导师一起把你们开除。”   “你们第三页那个T=3749.565,用什么方法算的?”   林水程愣了一下。   底下的学生看见他愣住了,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吕健竖起耳朵,听见林水程有点无辜地说:“就是……算出来的啊。”   这是什么诡异的答案!   吕健脸色发灰,转头跟孟亦说:“完了,不会林水程自己的数据也是随便找的吧?”   孟亦紧张得根本没办法说话,他快哭了,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这下是真的完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许空并没有动怒。   他接着问:“怎么算的?你知道这种数据,反向逆推会产生无穷种可能,你只知道一个源射频段数字,难不成你还给它穷举出来?”   “老师,就是穷举。”林水程说,“所以我申请了量子实验室,穷举时间两小时跑出来了。就是计算机算出来的。”   “好了,我没问题了。”许空拿起水杯,“你们可以走了。剩下的你们自觉点,该处分处分,该换一作的换一作,不用我说吧?”   “……”   “……”   孟亦压根儿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问吕健:“什么情况?”   吕健疯狂摇头。   安如意却在旁边脸色白了,他低声喃喃:“这是个送分题……这种就像逆推银.行卡机器随机掩码一样,暴力破解是最快的方法,林水程用量子计算机暴力破解了,所以他说是直接算出来的,PPT上也写的‘易证’,我们……都没想到这个。”   等于说,当时许空提给欧倩的问题,是一个简单得近似于1+1等于多少的问题。只要组里有任何一个人去跑过这次数据,都能知道答案!   但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亲自参与了论文流程,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出这个送分题。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丢尽颜面,他们组里谁认真做了事,谁什么都没干,在导师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杨申收拾东西出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军方可是不喜欢这种情况的,你们如果是我手下的学生,我不可能让你们再进行这个项目。组长记大过,除了刚刚那个同学和另一个没来的,剩下的全部记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你们导师也会跟着挨处分。”   林水程被许空单独留下来,其余人先出去了,傅落银等在门口。   许空问他:“林水程,量子分析系?以前跟过什么项目没有?”   林水程说:“数院的这是第一个项目。”   许空“嗯”了一声:“数院的是第一个,那就是别的院还有项目做过了,你之前学什么的?导师是谁?”   “学化学的,本科跟着杨之为教授学习。”   许空本来在看他的资料,听完这话后,抬起头瞅他:“杨之为?”   林水程点点头。   “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学数据也好,学数据多做实事。”许空查了一下林水程的履历,心下了然,“硕导你有了,博士考虑来我这里读吗?我说听你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老杨的学生,怪不得。”   林水程说:“谢谢老师抬爱,我会努力。”   “以后专业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我在副院长办公室。”许空说,“我暂时没什么能帮你的,我这边有个TFCJO的评审推荐资格,你到时候填个资料给我。”   ……   林水程出来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傅落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下是不是把你同学都得罪光了?”   林水程低头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还没回答,就被傅落银扯了过去揽着:“你们这个系新开不久,大范围对接投入实用领域也才四五年,难免良莠不齐,这些事情不用在意。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透出一种沙哑的磁性,“下次被欺负了,乖乖告诉我,老公给你摆平,是不是?”   傅落银温柔地用搭在林水程肩上的那只手蹭了蹭他的脸颊,声音低得如同魅魔,仿佛能催眠一般:“你知道你站上去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林水程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屋里的暖气开着。他讲话时,眼里带着微微的笑意,禁欲而优雅。眼神偶尔扫过他时,会闪烁一下,如同碎星盈盈。   林水程垂下眼,脸微红到耳根。 第15章   星大每年都有没办法毕业的学生,对于学术上的东西很严谨。   本科生作弊,直接开除学籍,取消保研资格。研究生项目造假,捏造数据也是直接开除,并且要录入学术征信系统黑名单。   林水程他们这个组的事情可大可小,因为林水程是组员,数据和PPT、论文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理论上小组作业并不存好在问题,但其他人没有办事,所有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量子分析系出了一个大丑,更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   林水程跑了教务处一趟,最终处理结果下来,欧倩作为组长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吕健、安如意、孟亦口头警告处分。   而王品缘这几天在出差,林水程过去求了情:“老师都不在,论文内容核查过了没有问题,小组分工不当,和老师没有关系。”   教务处的人本来就跟王品缘关系还不错,知道当导师的真没那么多功夫管学生间的勾心斗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过了。   他给王品缘打了电话,王品缘心情很不好,但是对他还是很温和:“你也别自责,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你把机会让给他们了,他们全程不参与,就是他们的问题,小林你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到。”   林水程说:“好。”   他又给除了欧倩之外的其他组员各自发了消息:“不好意思,赶巧请假了没能过来,连累大家了,我跟教务处老师联系过了,可以放心,不会记入学界档案。改天我请大家吃饭赔罪。”   其他学生都知道唯一一个记大过的人是谁——锅给欧倩背了,自然松了一口气。   吕健赶紧回复:“没事没事,本来让你一个人做了,欧倩都没通知我们,这事到底还是组长有问题,她把你放在后面,我们都以为你故意让着我们,你又请假了没来,我们都忘记问你了。要请吃饭的是我们啊!”   安如意不喜欢他,但这事上明确知道自己不占理,倒是跟他道了个歉:“这件事我不知道,我有错,对不起。以后研究上的东西做不完,可以找我帮忙。这次辛苦你了,谢谢你帮我们。”   孟亦唯唯诺诺,这孩子还觉得自己铁定要被开除了,感激涕零,看架势是恨不得以身相许。   至于徐梦梦周天在家睡了一天补觉,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天翻地覆。她早上一睁眼就被各类消息爆炸刷屏了,随后又在卢铁男刷到学校帖子,一眼就看见了被顶成HOT的答辩组的事,惊恐地给林水程打了无数个电话。   了解事情原委之后,她差点在电话里笑岔气:“师弟干得漂亮啊!这下所有人都怪不上你了,都说是欧倩的错,话术谁不会?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不过小林师弟,我听说你男朋友把助教踹了一脚?”   林水程:“嗯。在考虑请他吃饭赔罪。”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傅落银,傅落银正在努力逗首长,企图只通过招手的方式将奶牛猫召唤到身边来。   丝毫没有帮他闯了祸的自觉性。   徐梦梦狂笑:“踹得好!我们刚还在群里讨论,想请你男朋友吃饭!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助教鸡毛当令箭,目中无人,讲话更难听,实验室其他人早就忍了很久了,傅落银这一脚踹得挺巧,这下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傅落银在旁边听他打电话,打完后就闷声笑。   林水程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看不出你还挺鬼精的。”傅落银把玩着林水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问,“早就知道有这一出了吧?”   林水程无辜地看着他,乖得像奶牛猫咪一样——咬人后就特别乖,乍一看还以为特别纯良无害。   不肯吃亏,连后招都想到了。他一个人答辩出尽风头,多少会让其他学生产生一点同仇敌忾的意思,而他这时候主动帮忙摘锅,实际上也是给了其他组员一个台阶下。   台阶就是拿欧倩垫的。他不在乎。   林水程不肯说,傅落银也没有逼他,他扣着林水程的手指,轻轻吻了吻,低低地笑:“我的小情人,小学霸,我的好学生,乖乖的,林水程。”   林水程的手柔软好捏,指尖葱白,骨节分明,指腹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林水程抽回手,又挠了他一把。   不轻不重,还是小猫咪似的打闹情趣。   林水程成绩好,傅落银一直都知道,不过今天来看过了,才知道林水程的成绩好居然还是特别出乎人意料的那种。   傅落银去过基层也在顶层摸爬滚打过,各地方分部,只要是旧厅级以上的,天才是最多的,强手如林。   他身边有董朔夜,过目不忘,稳坐警务总署一区的二把手,七处里能一心多用的人更是数不过来,年纪越小的,能力越可怕。   林水程这样的小心思,他反而很赞同。   他手下跟过许多项目,也跟许多学术界的人打交道,看多了有真才实学却被埋没的人,也看多了德不配位的水货,每一个领域,没点人事上的机灵是不行的。   他把林水程圈在怀里,低声说:“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姓欧的,我也不喜欢她,这件事做得好,但是以后注意收敛锋芒。这次要不是碰上了许空那个烂脾气,说不定就让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下一次,别人要和稀泥,你怎么办?就让自己委屈着吗?别人的关系直接到校长,打个电话就让其他教授过来劝和,你啊,下次别这么莽撞。换了我,忍她一次,之后再找个过硬的理由一锅端了,永绝后患。”   林水程垂下眼睛,“可是我有你,我也是有关系的人。”   傅落银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忍俊不禁起来:“你说什么?”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慢慢地重复:“我有你,别人欺负不了我。”   一字一句,温软镇定。   他的语气是那样坦然安和,仿佛理所应当的撒娇。   那不是情人小心翼翼的索要,而是理直气壮的宣示所有权。   他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念头在傅落银脑海中掠过短短一瞬,随即湮灭无声,随着林水程这句话说出来,傅落银心脏深处产生了微微的震动。   他轻轻伸出手,没说是不是,只是揉了揉林水程的脑袋:“……好。”   今天夜里他很温柔。   和走在路上时那样蛮横强占的低语不同,傅落银第一次对他这么温柔,以至于林水程中途睡着了,被他抱去清洗,再重新放回床上。   傅落银关了灯,月色透过窗照进来,林水程躲着光线翻了身,迷迷糊糊地钻进他怀里。   傅落银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人,比林水程更能会讨人喜欢——这个人怎么这么会撩人?   得亏是遇到了他,换了个不好伺候的,不然能被别人玩死。   傅落银关了机睡觉,把手机朝下放在枕头底下。   静音的手机正在一条条地弹出信息,孤独地在漆黑地枕头底发亮。   董朔夜:“-2星幻夜CLUB老地方来不来”   董朔夜:“搞快点,打扑克二等一,苏瑜都快睡着了。”   董朔夜(语音):“苏瑜已经睡着了!你他x的不会也睡着了吧!这才十二点!夜生活刚刚开始!老子饭还没吃呢就等你们!”   今天是周四,联盟公务系统的法定假日,一般也是他们这群人约好了出去浪的固定时间。   这个日子雷打不动,谁要是不来,下次得买单。   另一边,苏瑜歪在CLUB的包间沙发上,很不耐烦董朔夜吵醒他,有气无力地说:“得了吧,人家现在跟嫂子柔情蜜意着呢,CULB打扑克牌这种一听就是单身狗才会做的事,负二才不来。我把我表弟叫来算了。”   董朔夜“啧”了一声:“负二回星城以后,五次找他有四次不在,一问都跟林水程在一起。我看他要买很长一段时间的单了。”   苏瑜迷迷糊糊的:“你管人家,我看你就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说吧,你暗恋嫂子还是暗恋负二?”   “滚!”董朔夜一个抱枕拍过去,准确无误地砸在苏瑜头顶。   苏瑜哼唧了几句,顺手把抱枕揉进了怀里,小模样睡得还挺安稳。   房间安静下来,董朔夜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消息页面,往下滑了滑,点开了一个群聊。   这个群聊里人不多,大多都是女生,男人只有三个。   董朔夜,易水,还有夏燃。   他很少参与这个群的话题,消息一直处于屏蔽状态,几乎像个机器人管家。   现在这个群里炸开了锅。   欧倩:【图片】   欧倩:【最近发生的事给大家说一说,大家一定要小心身边人啊!】   欧倩:【文字图片。】   欧倩:【事情就是这样,他自己没写清楚PPT论文报告,我是答辩人,所有的锅都甩给我,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没想到前几天那个男同学居然是负二现任,我更没想到他手段这么厉害,现在我学术信誉有污点了,星大不给撤销,我想死,真的好绝望,昨天给燃燃边打电话边哭,这事到此为止吧,大家别为我担心。】   这个女生的小心思很好猜。嘴上说告一段落,实际上前后矛盾,仍然在向群里人寻求安慰,撒娇卖乖。   董朔夜看完她的描述,也微微皱眉。   林水程是这种人?   看着似乎不像。   欧倩的秉性他清楚,是非黑白全能凭一张嘴颠倒。他不喜欢她,不过他一样不喜欢林水程,所以无所谓。   董朔夜继续往下滑,群里依然在炸锅,消息疯狂弹出来,让人目不暇接。   仙女王:【负二的现男友????@夏,你和负二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找新男友?】   不吃不吃不吃晚饭:【大惊小怪什么,负二一直都有男朋友,只不过个个都像燃燃,谁不知道这一点。】   看到柠柠请叫我去学习:【但是这个不像燃燃啊……?我好气,倩倩怎么会这样被人欺负!】   欧倩的男朋友易水更激动。   易水:【卧槽他大爷的,宝贝你这么受欺负了怎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我马上飞回来,你别哭,我一定弄死他。】   董朔夜没有发言,他上下翻了翻,又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想看见的那个人的发言,就关闭了群聊页面。   *   傅落银的会议结束了,第二天仍然是去七处上班。   按照他的恶趣味,还是让林水程穿了他的衣服出去。   林水程早期简单煮了三袋泡面,和傅落银分着吃掉了,随后去了实验室,一切如常。   欧倩今天没来上课,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比平常热络许多。   还有人问他:“林水程,上次来接你那个兵哥哥是七处的啊?”   林水程模糊答道:“嗯……不知道,应该是吧。”   星大论坛昨天被顶爆的量子系出丑贴很快更新了,有人发言说:“听说是组里数据没协调好,负责数据的人那天没来,就是上次的林水程。这事是个乌龙啊,不过他们答辩组组长是真的脑子有毛病,这种项目都不核对再算一下数据的吗?”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我笑死,听说林水程是被他那个男友送过来的,那个狗腿助教什么逼样我不说你们都懂吧?他对林水程不客气,林水程男朋友直接一脚就踹上去了!爽死了!”   “+1,每次去数据组找人,最看不惯那个助教,有本事的早就直博提前毕业了,他一个研三的拽什么拽?”   “回复楼上的楼上:听说当时是亮了七处军官证的,林水程请假应该不是单纯的请假吧,估计是在军方那里有什么合作……真的看不出来,人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做研究,背后后台还硬,不说了,有人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想当他的腿部挂件。”   林水程对这些依然毫不知情。   王品缘调整了他们组的成员,移除欧倩,另外调了一个研二的男生过来,林水程当组长。继续之前的项目。   林水程一大早分配完任务,进量子实验室去了。   只不过这次换防静电服的时候又出了一点问题——和上次一样,这次傅落银又有东西落在外套的兜里,又是钱包。   林水程和傅落银一起住,确认每天的衣服都是洗过烘干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傅落银把外套丢洗衣机的时候,就是连着钱包一起洗的。   林水程拿出来看了看,和傅落银买单放ID卡的钱包不是一个,和他上次落在外套口袋里、放着陌生人照片的钱包也不是一个。   天知道傅落银到底有多少个钱包。   林水程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张类似门禁卡的东西,纯白的,有一个他不认识的特殊符号。除此以外,钱包里还有一些潦草的笔记,应该也不是特别紧急要的。   不过他还是给傅落银发了短信,通知他钱包掉这里了,他现在要进实验室,外套给他放在实验室外边的储物柜里,他可以让周衡过来拿。   今天他在实验室里呆了很久,再出来时差不多已经到了晚上。   林水程最后一个下班,换回衣服后看了一眼消息,傅落银没有回他,只有徐梦梦给他发了消息:“小林师弟我看你还在跑数据错过了聚餐,给你打包了点吃的放你桌边了。”   林水程说:“谢谢师姐。”   他一眼看见了桌上留着的小蛋糕和打包盒,拿起来放进了背包里。   桌上的风暴瓶变了颜色,从淡蓝色变成了某种古怪的绿,林水程看了一眼瓶塞,发现有些松动,里边的试剂应该是被污染了。   他又把瓶子洗了洗,重新配了一瓶。   随后他关了实验室的灯,下班回家。   夜晚的星大校园很寂静,林水程边走路边翻看手机,忽而觉得周围气氛不太对。   有人在跟踪他。   他现在走的是一条林荫道,再往前就是一个拐弯的小巷口,里面路灯坏了,黑黢黢的看不清东西,但是仿佛有几个人影。   慢慢地,似乎是察觉到他发现了,跟踪他的人干脆也不掩饰,加快步伐,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林水程听脚步声判断,来的人大约五六个左右,走得比较紧密。   这个时间点,突然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其实是不太正常的。   林水程放慢脚步,在巷口面前顿住了,随后就感到一个男人凑上前来,冰冰凉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颈。   “往前走,手机交出来。”他身后的男人低声说。   林水程顺从地伸手交出手机,被逼着走进了窄窄的巷子里。   “你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么?”被男人们包围起来的时候,为首的人冷冰冰地嘲笑他,“想出风头?学霸是吧?”   “学霸怕不怕被刀捅啊?”那男人逼近了,用刀尖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猛地抬起手,随后林水程听见自己的手机被丢出去、砸在墙上的巨响,精巧的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   “反应还挺快,想紧急报警是吧?不好意思,我认识的叔叔是警察总署的,就是来了,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男人继续问他,“知道错了没有?你好好想想,这几天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没有?”   易水握着刀凑近了,本来打算继续吓吓眼前这个书呆子,可是猛地这么一看,却发现这个人……还他X的有点好看。   红泪痣,桃花眼,眼底带着水光盈盈。   他骂了一声,“狐狸精。”   还是男狐狸精。   林水程被刀尖抵着,神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开口说了一句话,易水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爸也是警察。”林水程说。   “什么?”易水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水程笑了笑:“他去得早,也只是南边一个小城市的小警察,但是他以前教过我很多东西,我学得不专心,大多数都半途而废。只有一样学得还算及格,那就是……格斗。”   作者有话要说:  武力值的话,小林不弱   不过当然也不会是那种单兵旅团型的…… 第16章   林水程的父亲叫林望,是他们那个小城市警区的格斗教官。   林水程从小不太知道他父亲具体负责什么警务,只知道偶尔会配合侦查处去追剿犯人,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事情,也经常加班,过年没办法回来都是经常的事。   每天林望回来之后,会在家里打沙袋练武,还把他和林等叫去小院子里,教他们警用格斗术。   他们的爷爷负责做饭,泡茶,还有接送小孙子们回家。   这个家从他有记忆时就是这个模样——四个人,爷爷,父亲,他,还有弟弟,再没有别的人出现。   林水程记事晚,没有他妈妈的任何印象。   林望告诉他:“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过年也没办法回来。”   每个年底,林望会带来一些昂贵的玩具和零食给他们,都说是妈妈买的。   然而林水程知道,他和林等的妈妈其实是离开了这里,再也不会回来。   五岁之后,他就能很清楚地知道街坊邻里在谈论的话题。   那些人总是不避讳他这样说着:“得给老林介绍个好对象,至少能够帮忙操持这个家啊,那天我看老林鞋子破洞了,都没人提醒他。”   “水程和等等都是水灵灵的好娃娃,什么样的妈才能狠下心不要他们哟。”   “长得漂亮呗,生了老大之后身体跨了,之后生了老二,老二身体差,小时候生病,眼看着老林也没什么钱,心也野了,就跟别的男人鬼混去了。她原来是市里最好的舞蹈团的,什么男人不想娶她?那可真是……”   “没办法,老林不愿再婚,他给小的取名叫林等,可不就还等着他媳妇回来么。”   林水程听过一次后,记在了心上。   林等确实身体不好,出生后得了原发性免疫缺陷病,天天烧钱,反复感染。好在那时候联盟萧氏集团推出了针对这种病的慈善活动,无偿治好了林等,林等这才捡回一条命。   兄弟俩都长得好看,林水程从小就表现出非常强的学习能力和创造力,林等中规中矩,靠努力追赶他。爷爷对他们的教育张弛有度,林望工作顺利,有希望提升。   其实这个家中没有女人,也能过得下去。   这个家里没有妈妈,林水程也从来没觉得缺少过什么。   变故发生在有一年的冬天。   那时候他们的爷爷,林望的父亲过世了。   正是接近年关的时候,林望经常出差,家里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林水程和林等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他们还太小,并没有学会很好地抵御悲伤,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想。   林水程代替了爷爷的任务,每天下课赶回来做饭,给林望提前烧好茶,一边写自己的作业,一边辅导林等。   写完作业,兄弟俩一起去院子里比划格斗术,大冬天的,兄弟俩一人一件爷爷做的汗衫,抖抖索索地去外边踢腿,军体拳从第一套做到第三套,做完也就大汗淋漓。   那时候林等九岁,他十二岁,林等在学校里虽然乖巧柔弱,但是一点都不怕被欺负。   别人欺负他,他就喊:“我哥是一中的年纪第一!他打人也特别厉害!”林水程也真的帮他揍过人。   大年夜,兄弟俩放了假,窝在电视前等到了十二点。林水程煮了速冻饺子,和林等一起吃光了,给林望也留了一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睡之前,林等拉着他的手说:“哥,你说妈妈今年会给我买VR眼镜吗?”   林水程想了想:“会的。”   第二天不到五点,林水程捏着ID卡出了门。   他身上有三千块钱,是他平时积攒的零花钱,还有参加数学竞赛拿回来的奖金。他知道最便宜的正品要去哪里买,于是走街串巷地找批发市场。   他挑了一个VR眼镜,跟人讲价,从三千四讲到了两千五。   剩下五百块,他给林望买了一双新鞋。   刚付完钱,他身后传来一声讶异的声音:“……程程?”   他扭过头去看,发现是他的爸爸。   林望刚下班,带着满身疲惫,手里拿着两盒玩具,准备过来结账。   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男人甚至是有些慌乱的,局促不安地想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   他每一年都会来这里,从微薄的工资中抠出一笔钱,买下他的两个儿子平常不敢奢想的玩具和零食,然后告诉他们,那是妈妈买的。因为他知道,孩子的成长中,不能缺少母爱。   现在这个谎言穿帮了。   父子俩走回去,一路无言。   南方的雪天湿冷,融化的冰雪钻进鞋缝里,走一步咯吱咯吱响。   林水程把手中的鞋盒递给林望:“爸爸,新年快乐。”   林望下意识地扭了扭头,眼眶有点红,声音也哑着:“谢谢宝贝。”   他们回去时,林等还没有醒。   林水程把VR眼镜放在他枕边,然后轻轻摇了摇他:“小等,爸爸回来了。”   林等揉揉眼睛,先是看见了林望,爬起来后又看见了VR眼镜,惊喜地叫了一声。   他没想到梦想成真——VR眼镜应该是他们家负担不起的东西。   林等惊喜过后,很快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这个,是谁买给我的?”   林望正要说话,林水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妈妈买给你的,让你好好学习,锻炼身体。”   林望愣住了。   ……   那么久远的事情此刻在脑海里浮现,涌现的是冬日的雾气、冰凉的空气、炖汤咕噜咕噜的声响,他是从那一天开始,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林水程抬脚狠狠一踢,右腿后绊,同时右肘向前下猛力一推,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易水手里的刀就被他夺走了,刀刃反转,直接冲向了易水本人,吓得他惊声尖叫起来:“我操!。   夺刀,军体拳第二套中的应用。   林望以前不肯教他们这一招,他说:“你们是孩子,以后遇见危险,不要上去夺刀对打,而是找机会制服,能跑多远跑多远。莽夫才搏命,知道了吗?”   后边还是教了,因为耐不住孩子们都觉得“夺刀”这个招式,听起来是最酷的。   林水程自己雕了一把小刀出来,天天跟林等换着玩。   易水这一退,迅速让林水程抓住了空隙,他猛地起身往外冲去,把手里的便当盒直接砸了出去,一切能阻挡敌人视线和步伐的办法都用上。   一对多,他不可能是对手。   林水程将要跑出去的时候,忽而感到有人跟了上来,直接拽住了他的领子,骂骂咧咧地要把他拖回去,林水程当机立断,直接丢了外套金蝉脱壳,顺便又狠踹了那人一脚。   更多的人追了上来,林水程直接反身抄近路去实验楼,跨入禁止践踏的草坪里,抄起一块石头,往第一实验室的窗边狠狠砸去!   实验楼的安防级别是最高的。   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不超过五分钟,校园保安的巡逻车赶了过来,林水程被人围住了:“干什么?你是本校的学生吗?”   “我是。”林水程喘息尚未平定,他第一反应想说“有人要袭击我”,然而就在出口前的那一刹那,他的大脑迅速运转了一下,随后一字一顿地说。   “有人抢劫,我要报警。”   *   半小时后,联盟警察总署星城大学分部。   林水程安静地坐在警务室的沙发上,身上裹着警方强行塞给他的毛毯。   办公室里的女警官问完了情况后,就沉默地坐在电脑前办事去了,叫他等待一下。   一墙之隔的地方,易水和他带来的人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易水笑着说:“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和我对象打闹着玩儿呢……你们说我聚众斗殴,说我看起来要打人,他身上有半点伤口没有?您调解调解得了,真不是您想的那样。那把刀就是我平常带着玩儿的工艺刀,我媳妇儿他逼急了要跟我动手,这就抢过去了,我哪儿知道他就报警了呢?”   他拿出手机给警察看,里面还有事先P好的,他和林水程的“合照”,并且修改了日期。   这些图片都是他的兄弟提前P好的,他事先也没看过,这么一看还……有点带劲。   林水程是真长得好。   男狐狸精。他再度在心里这样确认了。   打人并不是多高的招,联盟这个制度,如果真犯事了,就是董朔夜也保不了他们。   但是易水敢这么做,就是钻这个“民事调解”的空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警方说实话也最怕这种涉及情侣关系的案件,当事人容易牵扯不清,警方努力协调保护,最后一方临时反悔的情况也特别多,浪费警力。   而大学校园内,只要不是涉及特别重大的事件,也都是以调解为主。   他带人围林水程的那段路,已经提前确认过装的只是普通摄像头,而且那段路没有路灯,黑黢黢地什么都看不见。   他也没打算真动林水程,只要把人吓得再也不敢来学校就行了。林水程的其他信息,他也提前了解过了,无论警察怎么问,都不会穿帮。   现在能P图改数据,人证物证都在,林水程“被恋爱”,会变得百口莫辩,而且这也只是在校园里,除了民事调解还能怎样呢?   这一招整人的办法,他不止用过一次,效果非常好。非得把人整得百口莫辩不可,而在被袭击之后的慌张状态下,这一招几乎更是百发百中。   对方说不认识,那就是在赌气,对方手机里没照片,那就是赌气吵架时删除了。   至于傅落银那边,易水也知道了,林水程不过就是一个夏燃的替身,他要收拾林水程,傅落银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影响呢?   听他这么说了,警察显然也有些犹豫。   两边口径太不一致,现在很难办。他们只是星大分部的一个小分所,平时遇到的顶多是帮忙找走失猫咪之类的事情。星大附近的警力,最近全都调去了各方面的高层会议附近,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调查办法。   易水笑了笑:“警察大哥,您要是不好做,不如把我对象叫进来对质吧,我什么时候打他了?他身上有半点口子,我都是要跪搓衣板的啊!他那人还特别傲娇,一会儿肯定咬死了我不是他对象,没办法,他生气了就那样。”   警察去隔壁问林水程:“那边的意思,要你过去当面说一说,你愿意吗?我们这边是严格保护受害者的,决定权在你手上。”   林水程说:“我明白,这边隔音不太好,我都听见了。”   看他神色很平静,警察心里也犯嘀咕——这看起来还真是一对儿,虽然相貌气质不太登对儿,但是真要是受害者,也不至于这么冷静吧?   林水程一进门,室内挤成一堆的社会青年纷纷看向他,齐声叫:“嫂子好!”   做戏做得一绝,恶心人也是一绝。   林水程淡淡地瞥了一眼易水。   易水抬起下巴看他,笑意里是掩不住地挑衅,那样子像是在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老婆,你快跟警官说说,我真没打你。”易水嬉皮笑脸的说,“早点回家吧,这么晚了都。我让你在床上打回来,啊?”   “我不认识你。”林水程说,“你是没打我,但是你抢了我的东西,我报案报的是抢劫,不是你打人。”   他咬字很清楚,“抢劫”两个字落入人耳中,清晰淡然。   易水一愣,另一边的警官也是一愣,赶紧回去看出警记录。   易水懵了:“我抢你什么东西了?”   他动都没动林水程一下!   林水程面不改色:“钱包。”   “什么钱包?”   易水有点慌了,钱包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东西?   林水程这个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   “什么钱包?老婆你开玩笑呢……”易水继续插科打诨,而林水程压根儿没理他,而是对警官说:“麻烦您再去确认一下,现场应该遗落一件大衣,大衣外套里有我的钱包。这就是他们抢走我的东西。”   另一边警官迅速交接,在证物袋里拿到了那件大衣,也看到了里边的钱包。   办案人员照常检视了一下钱包里的东西,打算跟林水程核对,但是刚打开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把钱包里那张特殊标志的卡拿出来,环顾办公室一圈,颤抖着声音找同事问:“你看看,这是什么卡?”   同事看了一眼,神情立刻变得和他一样凝重:“……假的吧?这要是真的,那就是政治事件了,小不了……”   “先放读卡仪器上看看。”   他们隔着证物袋把卡放了上去,电脑上立刻跳出一个人脸识别认证窗口——   “联盟科研七处权限认证”。   “警告error:您不在常用登陆地点,七处将暂时冻结您的权限,申请专员调查。”   “警告error:如果您不是此卡的法定持有者,在无授权书认可的情况下,我们将以窃取科研机密,间.谍.罪逮捕您,请知悉。”   两位警员彼此对视了一眼,石化了。   完了完了,这是真的出大事了! 第17章   傅落银正在地球另一端开会。   他早上出门后直飞旧太平洋分部参加会议,又是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他下午饭都没吃,分部酒店的自助餐他吃腻了,不由得就回忆起林水程做的饭来。   今天林水程起晚了,又赶时间去实验室,早上给他煮的就是方便面。方便面按道理说应该都是一个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林水程做的就这样好吃。   兴许是在脑海里有了对比,他的胃不由自主地又痛了起来。   晚上会议继续,傅落银吞了两片胃药,继续撑着工作。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顶多面色苍白了一点,做事依旧雷厉风行。   现在傅凯半隐退,傅氏科技和七处的事务,以及他父亲以往的人事交接,几乎全部压在了他身上,来找他办事调度、汇报述职的人在外边围成了人山人海,听见周衡的指示再进去。   这个年轻人是联盟新一代商业新生力量的支柱,面对如此巨大的工作量,连周衡这个当助理的有时候都觉得跟不住,跟傅落银申请了再招个助理一起负责的事情。   周衡每次看到他,都要在心里暗叹一声牛批,全球跑着做事,又顾事业又顾家庭,还有功夫空出来跟小情人调调情。上能安抚七处老人,下能稳住阔大傅氏军工的商路,果然去过第八特区当兵的人都是魔鬼。   “傅总,七处那边的事情。紧急,插个队不好意思。”   这边凌晨两点半,外边跑来一个人,看制服肩章是七处的人。   周衡把他放进来了。   傅落银抬头示意眼前正在汇报工作的人暂停一下,探询地看向他,问道:“什么事?”   来人说:“是这样,您看看是不是把您的A级权限卡弄丢了,我们监测到有人异地登录您的权限卡。”   傅落银怔了一下,紧跟着摇头:“权限卡?不会,这么重要的东西,我都是用一个专门的钱包放置。”   对方递上一张照片,小心翼翼想着措辞:“是,在一个学生的外套里找到的。您要不再想想?”   这张照片用的就是林水程的学生照,清秀好看,整个人精神又利落,熠熠生辉。   傅落银看见是林水程,奇怪道:“怎么会在他身上?”   旁边周衡顿感头皮发麻——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战战兢兢地过来告诉他:“傅,傅总,好像是我,我把您平时装卡的那个钱包,放在了跟着干洗送回来的衣服里,我想按您的习惯周一是会穿那件外套去七处,但是没想到您出任务来了这边……”   傅落银听完后,直接说:“出去。”   周衡很少见到他这种疾言厉色的时候,觉得天地灰暗——他快哭了,这谁能想得到啊!   他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傅总……”   “我让你赶快出去打印授权许可,给我和肖处长签字后扫描发送到七处,你乘我私人飞机立刻去星城。”傅落银刷刷地在一张纸上简要说明了情况,一并丢给他,“快去,不然林水程摘不了关系。”   周衡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飞快地就冲出去了。   傅落银想了起来,今天早晨出门时,他要求林水程穿了他的外套出去。没料到周衡送衣服过来时,会把他的东西也一并装进了进去。   两人都赶时间,一时间没来得及检查,而他也以为权限卡就在家里好好放着。   但是林水程穿他外套出去,理论上穿出去就穿回来了,怎么会让七处的人知道呢?   傅落银问:“他人呢?怎么回事?”   七处人员说:“是这样,这位先生报警声称遇到了抢劫,星大警方在确认现场后带回来这张权限卡,确认真伪的时候触发了警告,现在咱们的人已经过去了,我是来找您确认情况的。”   “被抢劫了?”傅落银心下一沉,盯着林水程的照片,问道,“他人没事吧?人现在在哪里?”   “目前的情况不清楚,等警方反馈,流程的话因为涉及到您的权限卡,应该会移交七处处理。现在常委您这么说了,抢劫案犯一定会严惩,这位林先生配合一下记录后就可以回去了。”   傅落银看了看时间,他和林水程那儿有时差,估计林水程那边是晚上十点左右。   这小猫咪一直乖乖的,怎么就碰到了抢劫犯呢?   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林水程那个性格,要他服软示弱不可能,指不定多少会受点伤。   想到这里,傅落银看了一眼外面排队的人,克制不住的产生了一点烦乱的心思。像是心上吊上了什么东西,七上八下的有些难受,带得胃里也紧巴巴起来,与此同时,一股无名怒火也跟着出现了——虽然林水程只是个替身,但是是他的人,现在的劫匪都这么大胆了,光天化日之下进学校抢劫?   他以为是胃病又犯了,于是又吃了一颗药。   林水程最好不要出事,不然他下班回去没有人做饭了。   周衡不再,傅落银随手叫了个人:“去前台把我私人手机取给我,我打个电话。另外这事的前因后果都给我查清楚,我现在赶不回去,但是林水程,任何人都不许动他。”   *   苏瑜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上床睡了。   他家人全员养生,睡得都很早。   他昨天通宵跟董朔夜打扑克牌,困得差点猝死,还熬着去上了班,好不容易才回了家有补觉时间。   董朔夜是个畜生,过目不忘的人记牌记得一清二楚,差点让他把裤腰带都输没了。   傅落银一个电话打过来,苏瑜很快清醒了:“你说什么,嫂子被抢抢抢劫了???没出事儿吧???”   苏瑜虽然只见过林水程一面,但是已经成为了林水程的忠实颜粉。   之前在江南分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看见林水程和夏燃长得并不太像,还以为傅落银终于要收心谈对象了,结果董朔夜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水程不仅是替身,还他X的是升级版,像的是神韵。   苏瑜和傅落银关系一直很好,不过苏家和夏家关系不太好,他和夏燃也一直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对于傅落银一直以来找替身的事情,苏瑜一直都是个旁观者,唯一的感想就是:傅落银的脑门儿被驴踢了。   有这功夫上演深情剧场,还不如追到旧北美分部把人追回来,空间车来回也就几十分钟的事,在这里作个什么劲儿啊!又没人看见!   所以对于林水程,他是抱着一分不明不白的保护心理的。   这么好看、气质深得他心的一个美人,居然不明不白的当了替身,实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一听林水程被人抢劫了,人现在关在七处,他有点紧张地询问道:“那这事怎么办?嫂子没事吧?”   傅落银:“情况不清楚,我赶时间开会回不来,你帮我接他回去,看看他情况怎么样。”   “好好好,我马上去,七处是吧。”   苏瑜翻身就往外跑。   他母亲上夜班,一见他往外冲,骂道:“兔崽子还出去打牌?这都什么点了?你给我滚回来!你辞职后就一天天的只知道打牌!”   苏瑜一边穿鞋一边飞快地说:“晚上十一点半,妈,我帮负二看个人,林水程您知道的,他弟弟是您手上的病人。”   燕紫这才态度和缓了点:“去去去,出去吧。”   *   听见警察要去取证的时候,易水有点慌。   隔壁的女警员跑过来叫住这边的警员,说:“有,真有钱包,你过来一下,这边还有点突发情况。”   他转头向自己的兄弟们确认了情况,差点忍不住爆粗:“那外套是你跑的时候自己丢下来的,我们怎么知道那里面还有个钱包!你这是诬陷!”   林水程轻轻地笑了起来:“抢了就是抢了,证据在这里,你一个抢劫的,又在闹什么脾气呢?”   易水傻了。   林水程的语气甚至还很轻松,分明就是还击他刚刚谎称他们情侣关系的事情!   有证据,有整人,有报警记录。他们彻底陷入了被动,这才是怎么说也说不清了!   大学校园内这种情况,如果是单纯的打架堵人,通常都是调解了事,如果是本校生,教务处再给打人者一个处分,而如果是校外人干的,那也只能归类于私人纠纷,警方无法介入太多。   而如果是确定金额的抢劫,那就不同了。这是可以直接上个人档案污点的纪录,对于警方来说也更好处理,一旦确认,直接拘留罚款,强制赔礼道歉,如果造成了重大伤害,很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   林水程知道外套里有傅落银的钱包,虽然钱包里只有他不认识的一张卡和一些零碎的笔记,但他决定赌一把。   赌的不是那张卡,而是钱包本身。   他前几天知道了傅落银仿佛家世显赫,那么他就赌这个钱包是高奢品牌,只要价格上去达到了涉案金额,易水一行人耍再多的花招都没有用处。   看见事态发生了一些变化,易水有些动摇了。   他思索一会儿后,咬咬牙告诉林水程:“你,你现在撤销报案,我找人给你弄个直博名额,数院那个罗松教授你知道吧?”   他知道林水程家庭状况不好,听欧倩的说法,林水程也是个急功近利急着抢功的人,一定非常渴望好的出路。   看林水程不说话,他又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给你这个数,怎么样?你没出社会,估计也蛮缺钱吧?”   傅落银肯定是给过林水程钱的,可是看他这一身朴素的打扮,估计就算是给了,也是被挥霍光了,或者是压根儿没给,这不是包养而是倒贴。   在他的劝说下,林水程似乎有些动摇。   他抬起眼睛,眼睫微垂,似有深意:“那你们以后能不打我了吗?”   他说话声音很轻,这种时候也显得像一个乖乖的好学生一样。   易水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是也没忍住心神一荡,连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放低了几分:“那肯定的,以后不打你了,你这次是惹上了我女朋友,我想让你吃点教训,以后注意点别再挡别人的道就行。”   “好。”林水程说完后,出门叫警官。   易水心里一喜——虽然被反将一军,但是事情依然还有转圜余地!这个林水程看起来也蛮好欺负的,以后说不定还能……   他以前虽然没有搞过男人,但是林水程长得这么好看,他也不是不能委屈一下。   警官走进门内,和蔼地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有。”林水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微型录音笔,吐字清晰,“补充证据,他们承认准备袭击我,这是抢劫和故意伤害。”   ……   室内安静了几秒,紧跟着易水头脑青筋爆出,冲过来就要揍人:“我x你大爷的林水程!!!”   林水程护着警官往外躲了躲,避开这一拳,面不改色:“二次伤害加上袭警,警官你看能关多久?”   他是过来对质的,自然要记录下所有的发言情况,这录音笔还是女警员递给他的。   “林水程,我记住你了!”易水暴怒的咆哮起来,“信不信我找人弄死你!”外边冲进来几个警员,把他按住了,厉声喝止:“老实点!”   “寻衅滋事,威胁我,给我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林水程转头,温和地问警员,“他能关多久?”   警员敬佩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仿佛欲言又止,还有一些事情没告诉他。   林水程正在有些疑惑的时候,突然看见楼梯口直接闯入一群持械的人员,他们训练有素,行动迅猛,顷刻间就封锁了整个楼层。   这阵势让所有人都惊到了,带队的人过来看了一圈儿:“都在这里了是吧?人我们带走了,这件事移交七处处理。”   “七处?”   林水程还不知道对方指的“人”是谁,抬眼就看见其他人跟了进去,押着易水一行人出来了。   易水还在大喊大叫,领队扳过枪托照着他的腮帮子就是一下子,直接把他敲得一声惨叫,唾沫眼泪鼻涕横飞,随后话都说不出来了。   领队随后看向他,态度却很尊敬:“林先生是吗?也要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林水程疑惑地看着他,种种可能的情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顿了顿,只想到一个可能性:“那张卡,很重要吗?”   “算是吧。”领队笑着告诉他,“傅总已经联系我们了。请您不用担心,我们只是简单做个纪录。”   “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易水被押送上车的时候,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他疯狂挣扎着,大喊大叫着,“我怎么会要去七处?傅落银你们知道吗?他是我女朋友的好朋友的前男友!”   “我老婆的嫂子的表弟的同学是联盟首相的女婿。”领队给他玩了一把黑色幽默,接着恢复了冷漠的神情,“你涉嫌抢夺国家安全密钥权限卡。七处有权对你做出处置。”   易水更疯了,在听见“国家安全密钥”这几个字的那一瞬间,他顿时感觉天昏地暗,腿都软了。   他是欧倩的男朋友,对星城这个圈子有所了解,当然知道星城在处理类似案件时都是什么态度:只要这种东西出现在持有者以外的人手里,都等同此人是间.谍罪!   这种罪和不自知藏.毒罪是一样的,只要沾上了,不管你的主观意愿,直接定罪下来!   傅落银那张卡,是可以让他任意通行联盟任何机密机构的东西。   “林水程,林水程他怎么回事!那张卡在林水程口袋里,就算他是傅落银男朋友,你们为什么不抓他!”易水吼道,接近溃散的理智让他口不择言起来,“你们为什么不抓他!”   “无可奉告。”领队看了看自己接到的中枢消息,虽然疑惑,但职业素养让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是知道联盟法律的,你们为什么不处置我?”   另一边,林水程问道。“如果那张卡这么重要的话。”   接待他的七处干员说:“傅常委第一时间帮您解释了情况,并且紧急填了补充授权书上交七处为您免责,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林水程追问道。   他没想到还有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干员摇摇头,“暂时无可奉告。”   这提了不如不提,然而林水程望着干员的眼睛,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不由得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七处的中央调控室中调出了了一条权限备案纪录以供比对。   谁也不知道这条记录是怎么来的,又是由谁操作的。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时间,来自一年半以前。   林水程被赋予联盟中A级权限。   职业:学生   状态:绝密,无法查看。   联盟公务权限分为SABCD五个等级,低等级的权限必须由高等级的人赋予。   傅落银的卡是A级,权限由七处处长肖绝赋予。而联盟中拥有S级以上的人屈指可数,至少都是将军级别往上走!   林水程本身就有动用A卡的权利,所以傅落银的卡出现在他身上,并不构成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   因为状态是绝密,所以甚至无法告知林水程本人。   *   旧太平洋分部,凌晨三点四十。   傅落银打了好几次林水程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都无法接通。   他想林水程一定吓坏了,如果跟七处对接上,又迟迟见不到他,说不定会更委屈。虽然他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林水程娇气,得哄哄,偏偏他现在抽不开身。   他有些心烦意乱。   再打苏瑜的电话,苏瑜只是说:“在过去了!我家离七处多远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开会到处都卡着安检!卧槽前面又有安检,我先挂了啊。”   傅落银看了一眼门外排的长队,预计还剩下三十五个人左右。他的时间预约是按分钟计算的,掐得刚刚好。   “傅总,七处那边消息说是调查结束了,具体案件经过和我们对接的警方资料已经发送到了您的手机上。”   傅落银打开手机,直接点开案件记录,逐条快速看了起来。   他浏览速度非常快,短短时间内就把林水程今天遇到的一切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随后是录音。   傅落银原本指望着听听看,林水程那只爪牙尖利的小猫咪会怎样能言善辩,结果听见的声音不是林水程的。   一波一波的声浪冲刺着人的耳膜,震得人头脑嗡嗡响。   “老婆,你快跟警官说说,我真的没打你。”   “早点回家吧,这么晚了都,我让你在床上打回来,啊?”   “嫂子好!”   “我媳妇跟我在这里生气呢,他这人就是傲娇,没多大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0:00入V,从V后第二章起以后固定中午12:00更新。   入V万字肥章掉落,V章只要留言就发红包~(每一章截止到下一章更新前的所有留言)   刚V的订阅对本文来说生死攸关(?),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阿动!MUA一口大家~ 第18章 妄念04   七处科研所人来人往,深夜也灯火通明。   林水程的待遇很好,他走了一遍之前在警局的流程,仔细说了外套和钱包的情况后,七处专员就告诉他:“好了,我们这边没什么问题了,不好意思耽误小林先生您的时间了。”   林水程看向之前押送易水的方向:“他们呢?”   专员笑了笑:“先关着吧,本来说按照普通程序处理,不过现在傅总那边传来消息说,先收押着,他要亲自审。”   林水程小声确认:“……傅落银吗?”   “嗯,对的。”专员显然知道他的身份——“傅总的男朋友”,友情提示道:“您如果不忙的话,我们可以先带您去傅总的会客室坐坐。傅总在旧太平洋分部办事,一趟空间车过来快一点也就一个小时。”   “不用了,我先走了,谢谢你们。”林水程站起身来,礼貌致谢。   专员反而愣了一下:“您……不等等傅常委过来吗”   林水程笑了笑,说:“我明早还有课要上。”   “那我们派人送您回去?”专员也跟着站了起来,林水程摇头回绝:“不了,我不需要。”   一般人这样说是客套,但是林水程的语气很淡很冷,听一遍就足以让人相信,他是真的不需要。   专员一愣一愣的,目送林水程出去。   林水程手机被易水摔了,现在也联系不了任何人。七处归还了傅落银的大衣,林水程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ID卡,打算乘坐公交车回去。   七处这边建筑地形很复杂,出门是园林景观,林水程刚走到机关大门口,忽而见到旁边一辆车别别扭扭地挺好了,接下来从上边跳下来一个人,过来就直冲他叫:“嫂子!哎,嫂子!别走了,我在这儿!”   苏瑜死命往这边赶,终于抵达了七处科研所。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刚停好车就撞见了林水程。   苏瑜走下车,看见林水程有些错愕地盯着他,笑嘻嘻地挠了挠头:“那个,嫂子,我是苏瑜,负二叫我过来的——我们去年秋天在江南分部吃过饭,你还记得吗?”   林水程瞅着他,显然没有印象了。   苏瑜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他翻当时的照片,正是他之前给董朔夜看过的那一组照片:“喏,嫂子你看这是当时的合照,我们在星大外边吃涮锅,有印象了没有?”   “你的名字是苏瑜。”林水程好像终于想了起来,安静地看着他,“我知道。”   “诶嘿嘿嘿,嫂子你想起了就好,这大半夜的我送你回家吧。”苏瑜说。   他心跳有点快。   时隔这么久再见到林水程真人,总觉得林水程像是比上一次见到时还好看。林水程看上去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导致他一旦把眼神投递过来,用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看人时,就仿佛仙子活过来给了他一个视线一样。   这谁顶得住啊!   傅落银总算是还有点良心,知道叫人来接嫂子!他怎么舍得林水程大半夜的一个人从七处回家啊!   林水程跟他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苏瑜启动车辆,打开空调,告诉他:“嫂子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一声噢,空调热了冷了都跟我讲,我妈老说我不会照顾人,你也别客气,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直接跟我说一声就成,以后有事也可以叫我。”   苏瑜厚着脸皮把手机递过去:“嫂子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林水程的手机摔碎了,他抿抿嘴接过来,在苏瑜打开的添加好友请求那里输入了自己的号码,轻声告诉他:“我明天加你,手机坏了。”   苏瑜受宠若惊,连声说好。   苏瑜是个话痨,本来就话多,见到林水程后有点紧张,话更多了。他唾沫横飞,从如今星城的路况一路讲到董朔夜的牌技,再讲到他们大院里的童年故事,忽而就闭了嘴。   他想起来了,讲到这个,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夏燃。   林水程知道他是个替身吗?   他偏头看林水程,林水程正在往车窗外看,仍然是安安静静的样子。   苏瑜觉得他可能没有怎么用心听,但是林水程听见他的话头突然打住,居然还偏过头来冲他轻轻笑:“你说你小时候不想当医生,离家出走了,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被我爸妈逮回去收拾了一顿,不过后面我还是学了医,也说不清吧,不知道想干什么,觉得学医也挺好,能救人。”苏瑜说,“毕业出来后干了几年,在警务总处当法医鉴定官,累得要死,还是受不了辞职了。那几天我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痕检指标巨人观……嫂子你知道巨人观是什么吗?哦对不起你看我真不会说话……嫂子你别知道的好,真恶心啊。”   林水程笑了笑:“我知道。我之前也想过转行当法医,但是时间上来不及,所以转了数据检查。”   “这倒是,医学生硕博连读,出来都三十好几了,是挺费人的。”苏瑜熟练地驾驶车辆抄近道,“嫂子你学量子分析也挺好的,这一行前途广。以后毕业了如果想,七处、二处和总务厅都很缺你这种分析人才的,都在一个地方办事,以后嫂子你可以和负二一起上下班。我也准备考二处了,到时候咱们可以天天出来约饭。”   开车的时间变长,原先陌生尴尬的气氛消失了,两个人慢慢地彼此也不说话了。   苏瑜专心开车,快要到的时候,突然瞥见林水程有点不对劲——林水程不知道是晕车还是不舒服,手指死死地攥着车门扶手,用力之大以至于指尖已经泛起了惨白色。   他整个人也是惨白的,接近发抖,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   苏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踩刹车减速,急忙问他:“嫂子你怎么了?”   林水程摇头:“我没事,你走的这条路我之前没见过,你继续开吧。”   苏瑜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他们刚刚经过的是一个小码头。联盟星城有数不清的大小港口,每天运转的货物吞吐量难以估计。   他以为林水程晕车,加大了暖空调,又打开了换气扇,加速往林水程的住处行驶过去。   到达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   苏瑜一天一夜没睡,这时候反而困过了,他把林水程送进家门后觉得饿,又觉得自己已经和林水程建立了某种友好的关系——继续厚着脸皮问他:“嫂子,家里有没有零食牛奶什么的让我蹭蹭吃?我出来太急什么都没带,外卖也点不了,饿死我了。”   说着,他注意到房里窜出一只奶牛色的小猫咪,好奇地围着他转圈圈,于是蹲下来友好互动了一下,十分卑微地说:“猫粮也可以,猫零食我也吃过,我家猫吃的那个牌子的牛肉粒,除了淡了点还挺好吃。”   林水程笑了起来:“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做饭。”   苏瑜一惊:“这可使不得!都这么晚了,怎么好意思麻烦嫂子你?”   林水程说:“没关系,我今晚也没吃饭。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徐梦梦给他留的蛋糕和打包餐盒都洒了摔了,他没吃上。   苏瑜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嫂子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不敢忌口,谢谢嫂子。”   林水程说:“那我随便做一点给你。”   他转身进了厨房,从每天家政送过来的食材里挑了一只处理好的大龙虾,放在装了洋葱、辣椒、土豆、芋头的丰富底料盘里直接送烤箱,又切了一个柠檬备用。   随后他去焖饭,又做了三菜一汤出来。上桌是鱼线茄子、杭椒牛柳、清炒大白菜,还有一盆蒜蓉粉丝汤。与此同时,龙虾也烤好了出炉,林水程拿刷子刷了奶油,挤了一点柠檬汁。冰奶油刺啦烤化在龙虾的壳上,香气四溢。   不到半小时,林水程就做好了。   他走到客厅叫苏瑜吃饭。   苏瑜已经迅速地跟首长搞好了关系,正拿着逗猫棒和首长玩耍,首长疯狂地原地转圈儿。   上了餐桌,苏瑜傻眼了:“这就是嫂子你说的‘随便做’?这简直满汉全席好吗!”   林水程淡淡地笑。   苏瑜在这里吹彩虹屁,看见林水程淡然自若,不由得也有点不好意思再贫嘴了,直接开吃。   林水程蒸的是糯米饭,用油茶炒过的青蒿、腊肉粒、豌豆焖出来,放一点点香油,香得苏瑜连吃几大碗,好吃得几乎要落泪。   这是什么神仙嫂子啊!苏瑜激动了,不由得嫉妒起傅落银的待遇来。   一锅饭苏瑜全吃光了,桌上的菜肴也都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更不用说烤龙虾了。他连龙虾盘里的汁水都蘸了泡饭,只恨肚皮不够大,太快就饱了。   林水程似乎也有点被他这个饭量惊到了,他想了想,轻轻问道:“你也是当过兵的吗?”   苏瑜腆着脸皮说:“没有,我就是饭量大。”   ……   吃饱喝足,苏瑜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了。出门前,他很小心地问道:“那个,嫂子,以后我还能过来蹭饭吗?如果你不忙的话。”   林水程点了点头:“可以,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   苏瑜只差露出星星眼,又听见林水程说:“以后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到的,我一定尽力。”   他的眼睛温柔而感激。   苏瑜一下子就明白了。   林水程这是在感谢他,帮林等转院联系到VIP病房的事。   他觉得有点意外——他帮忙这个事,纯粹是因为傅落银联系他,他们从小是发小,也无所谓帮不帮。   没想到林水程记住了,还上了心,时时刻刻想着要还他这个人情。   苏瑜有点不知何言,他站在门边,忽而有点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口,但是又憋了回去。   林水程看他欲言又止,问道:“苏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苏瑜憋了憋,然后说:“嫂子,你以后就叫我苏瑜就行,还有就是……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为你好,负二他……有个前男友,他们以前感情很好,嫂子你要注意小心。”   林水程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没关系。开车路上小心。”   *   傅落银又开始在空间车上加班,赶着时间,在落地星城之前把工作一股脑儿地收拾完了。   他身上的气压很低,跟过来的临时助理一个字都不敢说,落地就看见傅落银直飞七处基地。   易水正在七处观察室里拼命哭,堂堂八尺男儿,哭得跟个孙子一样:“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那外套是他自己脱下来的,我只想吓吓他给他个教训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危害国家安全,求求你们了,我都是为了我女朋友,她被那个林水程陷害栽赃了,学术上有污点了以后在这一行混不下去……”   “英雄救美呢?”观察室大门被打开了,傅落银一身冷气地走了进来。   易水看见他后,一愣,有点摸不清他的路数——眼前的人看起来很年轻,俊秀挺拔但是总给他特别眼熟的样子,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看过。   难不成是在网络电视上看过?   这是什么大人物吗?   易水想到这里,克制不住地再次崩溃了,他几乎要跪下来给他磕头:“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是间谍——”   他话还没说完,傅落银直接一脚把他踹翻了!   在外边的观察员非常自觉地关闭了监控录制画面,开始跟同事闲聊。   “抢劫林水程的人是你?”傅落银踹完了人,问他道,“林水程和你什么关系?你女朋友是谁?”   易水毫不犹豫就供了出来,他吓得惊慌失措,连声说:“是我女朋友让我来的,她的名字叫欧倩,和林水程是一个小组的,她说被林水程欺负了,我来帮她出口气。”   傅落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慢悠悠地问:“怎么欺负的?”   易水哭着说:“她说他为了出风头害她一个人被处分,闹得人尽皆知,导师也不喜欢她,项目也跟不了,以后在星城里混不下去了,我只想把那个林水程堵一堵,吓得他以后不敢上学而已……”   “兄弟也是个情种啊,堵人你就管他叫老婆?”傅落银反问道,伸手拎起易水,直接往旁边一掼,声音越来越冷,“老婆是你能叫的吗?啊?我的人是你能动的吗?姓欧的跟没跟你说他是我的人?”   他说一句,就慢条斯理地揍易水一下。第八区出来的人不是盖的,易水觉得全身都要碎了,拼了命往后躲,眼泪鼻涕全糊在一块儿了,同时还有着升腾上来的恐惧:“你是,你是傅落银!!!你是夏燃的前男友!!你怎么会,你怎么会……”   他认出来了,眼前的人居然是傅落银!   “你也配提他的名字?你们带坏夏燃,这笔账我慢慢跟你们算。”傅落银厌恶地瞥了他一眼。   易水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他不是,他不是夏燃的替身吗,你为什么搞我!”   “你自己把自己搞进七处观察室,不是我弄的。他就是替身,也是我的人,我的东西,这个道理你不懂?”傅落银又补了几脚,看易水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才稍稍收敛了一点。“滚出去找医疗人员,以后你们再犯到林水程眼前,再让我知道一个字,我不会客气。”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门去。   七处干员过来问:“傅总,这件事怎么办?您知道,这事其实……真要算间谍罪,那也算不上,您这是认识他?”   “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让他自生自灭去吧。另外,”傅落银叮嘱道,“他带团伙勒索绑架的事应该不止一起,对接警方一起调查,送他个大礼包看看。”   “是。”七处干员说。   傅落银随后问道:“林水程呢?”   “……”   干员欲言又止,随后才非常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小林先生好像……先走了。”   傅落银挑眉:“没跟他说我过来了?”   干员隐约感到了一点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征兆,硬着头皮说:“说了。但是……走了。”   傅落银:“……”   林水程居然敢不等他?   不过他随后就想了起来,之前是给苏瑜打了电话,要他接林水程走。苏瑜先把人带回去了也不一定。   他拨打了苏瑜的电话,无人接听,苏瑜应该是在补觉。   傅落银于是回办公室换了件衣服,开车回家。   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了。   他开会没来得及吃饭,胃药也因为赶过来太急而没带过来。这个点还开着的只有宵夜店,他不想吃宵夜,想着回去之后把林水程做的东西热一热也行。   他回到家,家中一片漆黑,隐约有一点沐浴露的香气。   林水程用的这种沐浴露一直都特别香,洗一次澡整个家都能闻到。   傅落银觉得心情变好了一点,胃里的痛似乎都舒缓了许多。   他轻手轻脚地去卧室看了看林水程,伸手把落地小灯开了,落地灯透着微弱的光芒,将林水程的轮廓照得一清二楚。   林水程已经睡着了,首长也窝在他怀里睡着。   他一过来,这只奶牛猫耳朵动了动,不过没有醒来。   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傅落银观察了一会儿他的小情人,随后关了灯,走出去洗漱,顺便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结果这一看,他发现了一些细节——餐桌上杯盘狼藉,林水程今天应该是做了饭的,并且还请了苏瑜留下来吃饭,因为餐具是两人份的。   通过食物的遗骸可以判断,今天林水程做了奶油烤龙虾、鱼香茄子、杭椒牛柳、清炒大白菜、蒜蓉粉丝汤。   然后在知道他今晚会回来的情况下,一点也没给他剩!   傅落银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正准备给苏瑜打个电话的时候,就看到苏瑜自己给他发来了信息。   【苏瑜:哎呀刚刚补觉去了你打电话没听见】   【苏瑜:听周衡说你也赶回来了哈?嫂子我已经接回去了你放心】   【苏瑜:另外,负二我跟你说,嫂子还做了饭招待我,简直是神仙!!!你有这么好的老婆就别老惦记着那个谁了,我说真的,你不想要就把嫂子留给我。】   【苏瑜:我要吹爆嫂子!你知道吗我家全员养生,饭菜里一点盐都不放的,嫂子简直给了我生命的源泉!我全部存了照片给你看看。】   苏瑜发送图片1:烤龙虾、鱼香茄子、杭椒牛柳、大白菜   苏瑜发送图片2:糯米焖饭   苏瑜发送图片3:摸首长肚子   城市另一边,苏瑜窝在床上,点开图片快乐地回味了一下,接着给对面发送:“怎么样,我拍照水平还不错吧!”   手机页面弹出一条提示:【消息发送失败,您已被对方加入黑名单】   苏瑜:“……”   他骂了一声:“靠,负二脑子没问题吧,拉黑我干什么?”   *   林水程第二天八点醒来,发现傅落银已经回来了,并且就靠在床头签文件。傅落银手里拿了个折叠电脑,电子笔无声落下,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睁开眼睛后,傅落银眼神都没转一下:“醒了啊。”   林水程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本窝在自己怀里的首长已经不知去向。   他“嗯”了一声,刚准备爬起来下床,看见傅落银的动作之后就顿住了。   傅落银把电脑往床头柜上一丢,接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林水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熟悉,压迫感也太强,林水程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没吭声。   傅落银靠过来,侧身俯下,一只手挡在他背后,呼吸滚烫暧昧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林水程小心谨慎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那我现在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傅落银低声笑。   林水程瞅着他,又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看起来就有点呆呆的可爱,刚睡醒的林水程和平常的林水程是两种生物,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又是两种生物,总之出现在他眼里的样子,都是这样柔软好拿捏。   林水程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后,才仰起脸瞅他,小声说:“要……被老公操了。”   “……”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傅落银一瞬间就绷不住了,他一伸手就扣着林水程的腰,把人捞了起来,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林水程很乖地看着他,眼里闪闪发亮。   林水程总是能最快速度地消耗他的理智。   ……   把人吃抹干净后,傅落银那点儿找林水程算账的心思也没有了。他想——不就是没给他留饭吃么?自己亲爹妈都没给自己留过饭吃,林水程昨天又是去警察局又是去七处的,一定吓坏了。小情人应该疼着哄着,他也不是花钱来让林水程做饭的。   而且林水程自己也想起来了。   他早起去做饭,发现厨房里多出了煮面条的痕迹,知道是傅落银昨晚回来自己草草做了饭吃。问了一声后,给傅落银做了他喜欢的炒乌冬面和几样配菜,又轻轻道歉:“对不起呀,昨天苏瑜过来,我没想饭都吃完了。”   “算了,他就是只饕餮。”他一说话,傅落银立刻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他立刻把苏瑜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拉出来之后,到底还是觉得有点亏。   傅落银左思右想,也假装漫不经心地拍了一张自己面前的炒乌冬面和小菜,点击发送给苏瑜。   苏瑜家里做饭难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尤其是他最近辞职了,被燕紫勒令不许搬出去,找到工作之前都必须住在家里。   【傅:图片】   【傅:今天伯母做的早饭如何?】   苏瑜爆哭:【负二,我要杀了你!】   *   林水程出门后随便买了个新手机,用ID卡认证后,接着去实验室。   今天是军方招标的最后一天,也是重点参观数院的一天。   林水程约徐梦梦一起去招标会看了看。   轮到他们院系,这边的招标都十分专业对口,目前市场上的量子分析师、预测师都是供不应求的状态,学生们的主动性比较强。   徐梦梦一口气投了六七个简历,立刻就有三个过了,她喜不自胜,当即要约林水程吃饭:“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有钱了,林师弟,这次我请你吃饭!”   林水程含笑答应了。   阔大的办公楼层内,每个窗口都是人山人海。和苏瑜说的一样,军方给出招标的基本都是二处、七处和公安总务处的,他们非常缺少这方面的专家。   “小林师弟,你怎么不去投简历试试看啊,你的话应该百发百中?”徐梦梦看他转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做,小声问他,“你看七处那里还招人的,你男朋友不是在七处吗,怎么不过去看看?”   林水程怔了一下,随后说:“不太感兴趣。”   徐梦梦看着他笑,笑嘻嘻地说:“哦~要避嫌的,是不是呀小林师弟?”她知道林水程也是准备了简历的,但是不知道会选择哪一边,他陪着她也咨询了好几家了,可能还在权衡思量。   林水程低下头笑了笑。   大厅里二十多个军方办事窗口,林水程都走了一遍,神色变得,有些失望。   “警察总署那个项目没有开吗?”他去问导航厅的人员。大厅秘书查了一会儿说:“您好,同学你是问警察总务处的项目吗?目前所有的项目都已经报满不再招人哦。”   “是那个名画鉴定的项目,应该不会报满。”林水程说。   大厅秘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徐梦梦也有些奇怪——每年军方来星大开项目招标,热门项目和冷门项目总是一目了然。这几天学生在招聘大厅跑来跑去,一来二去都知道了,最火热的是二处、七处这样的机构项目。像警务总厅这样的项目方一般是没什么人去的,基本上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警务总厅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意外。联盟中有专门的星城警务大学,定向输送人才,侦查、犯罪心理、痕迹检查、法医等等科目都是直接专业对口的,所以这些项目一般不会来星大招人。   唯一对于星大学生有点吸引力的,一般都是化学院用于痕迹检查、解剖上的专业项目,但是同理,如果有这样的情况,用星大学生不如直接去警务大学化学系招生。除此以外就是数院的大数据比对,以及心理学科对于犯罪心理学的分析。   而后面两种项目,也早就在前几天被数院和医学院的学生抢光了,剩下的一些没人理的项目,星大学生们一般会称之为“矿泉水项目”,因为每次路过类似窗口的时候,里边的工作人员甚至都不在,只剩下学校派发的成箱成箱的矿泉水。   今年总务厅的名画鉴定就是这样的一个“矿泉水项目”。   这个项目是将两幅一模一样的某知名印象画派的作家作品鉴别出来,据悉是因为被盗窃后,由一个高科技犯罪集团所仿制过。警方在追回后,居然无法鉴别出来。警务处大概也是没办法了,所以当做一个招聘项目广撒网地放进了校园对接活动中。   星大没有古董鉴定系,全联盟唯一的一个全方位的鉴定科系在旧北美分部的联盟第七大学,还是师父传徒弟的那种传统学科。因为在现有AI技术下,以前几乎所有的造假技术已经失效。   警方能挂出来这个项目,则说明他们碰上了用一般AI手段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能破解掉,那就是AI技术上的又一大突破,不过显然计算机院的学生们对于鉴定古画并没有任何兴趣。   现在林水程说,他想问这个项目?   徐梦梦持续震惊中。   大厅秘书翻了一下资料,很抱歉地告诉林水程:“因为迟迟没有人报名,所以这个项目提前截止了,非常遗憾。”   “哦……”林水程若有所思,不过很快也释然了,“也没关系,谢谢您。”   徐梦梦请林水程吃饭。她上次知道了林水程其实口味偏辣,于是没再去那家杭帮菜,而是拉他去吃辣汁焖锅。   她问:“师弟,你问名画鉴定干什么呀?别说我们专业不对口了,就算是学化学的,这也不对口呀!”   林水程笑笑说:“我是比较想参加警务处的项目,主要是和其他项目对比起来,我都没有任何竞争力,看来看去只有这个项目最奇怪,或许还有一点可能。”   徐梦梦好奇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林水程想了想:“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而且项目已经关闭了,不过我大致能猜到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我去做的话,成功率五成吧。”   徐梦梦瞪圆眼睛:“都能猜到问题了,还只有五成啊?小林师弟你不要对自己这样没自信啊!”   林水程对她眨眨眼:“谦虚的说法。不过这次机会错过了,再等下次也可以。”   这样的项目对接是不定期的,并不像普遍意义的校园招聘那样分为春季和秋季。   他轻轻说:“我和警务总处接触的时间,以后还会很长。”   他说话声音太轻,徐梦梦没有听清。   *   群里人知道易水出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很难得的,董朔夜早起上班前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看了看电话的备注和源地区,没有动,等过了一会儿震动消失后,他才重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滑入群聊界面,上万条的消息,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原来欧倩那天哭诉之后,易水深感女朋友被欺负了,直接坐了空间车过来,去了星大校园里赌林水程。结果没有想到堵人不成,还因为林水程外套里有傅落银的权限卡,直接被当成间谍关了起来!人在七处,生死未卜,欧倩快疯了,到处打电话求人,但是七处是一块钢板,谁都撬不动。虽然七处不隶属任何机构,也不是官方组织,但是他们掌握着全球的科研命脉!   他们这一代人的圈子大多数都在二处和总务处,傅落银是唯一一个提拔到七处的人,这件事上能插手的只有傅落银本人。   群里。   【白一一:负二怎么能这样!他不知道易水是倩倩男朋友吗!!易水也是个没脑子的,怎么能直接去堵人,就是再看不惯那个男莲花精,也不能这么莽撞啊!】   【秋池: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马后炮的意义了,现在的问题就是能不能把人捞出来?群里有人能跟傅落银说得上话的人吗?】   【秋池:@董朔夜】   群里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董朔夜其实并不是这个群里,最能在傅落银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可是没有任何人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圈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董朔夜打了把游戏,再切回页面看时,发现秋池说:“董朔夜他好像不在,应该挺忙的吧。”   欧倩快要崩溃了:“求求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我现在没被开除,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导师愿意要我,其他学校也申请不下去,没有任何一家期刊愿意接受我的论文投稿,这个情况下我不可能毕业了,以后工作都找不到!!易水关在七处了,人怎么样我还不知道,昨天打来电话也只是哭,骂我说要跟我分手,我干脆死了算了,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董朔夜漠然移开视线,刚准备再打一把游戏时,刚刚那个号码重新拨了过来。   这次他接了。   董朔夜接通后,静了片刻才问道:“喂?”   对面迟迟没有说话,董朔夜才轻声叫他的名字:“夏燃,你找我干什么?”   “……想找你救救倩倩,我不知道星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倩倩是我的朋友,和易水感情也很好,我希望她能幸福。”夏燃说。“这个忙,我可以请你帮吗?”   “请我帮不算数,到底还是要负二松口才行。”董朔夜说,“这件事你找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可以帮你解决另一个人。”   夏燃愣了一下:“谁?”   “林水程,傅落银现在的情人。你也知道了,他们现在住在一起,感情很好,林水程出门甚至还穿他的外套,外套里有他的权限卡……”   听着电话那端逐渐压抑的情绪,董朔夜却反而逐渐露出了一点笑容,像是无奈,又像是叹息。   夏燃继续沉默。   “你想试试么?”董朔夜问他。“你在旧北美分部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新男友,负二也是找的每一任都像你。你不必觉得良心不安,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才是应该在一起的,十年前的矛盾现在说开了,也不会成为矛盾。我也不会真的对林水程怎么样,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夏燃下意识地问:“什么条件?”   “和姓欧的断绝关系,这是我的要求,也是傅落银的要求。”董朔夜说,“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最后,易水的事情,你只能自己去找负二说。”   夏燃怔忪片刻后,挂断了电话。   董朔夜揉了揉脑袋,躺回沙发上,闭眼在脑海中描摹一幅肖像——平常人很难在大脑中描绘出成形的图象,但是他过目不忘,大脑如同数据库一样,能够精确调动所有的信息。   他在脑海中看见了一张照片,正是苏瑜给他看过的图象,动态的。   桃花眼,红泪痣,笑起来很热烈,眼底却带着任何人都无法看穿的冷和漠然。   “林水程,让我看看你这个冒牌货……到底还有多少本事呢?”   他低笑起来,随手拨通一个电话:“喂?之前那个一直没结案的名画鉴定项目还在吗?烫手山芋,丢给星大就好。我现在指定一下负责人,你去找星大量子分析系,七天之内如果出不了结果,直接问责他们整个学科。国家花这么多钱培养他们,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   “对,我确定,就是量子分析系没错。案子没办完,如果到时候那位大人物要问责,就让学生背锅吧。”   ……   林水程晚上打包了凉菜和没吃完的焖锅回去,打算用这些东西去喂傅落银。如果傅落银吃不饱的话,他再给他做一点。   傅落银今晚在家。这人居然很愉快地接受了他带回来的残羹冷炙,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傅落银终于发现了林水程在吃东西上的一点偏好:“你吃这么辣的?”   林水程不理他,专心撸首长。   撸了一会儿,他被傅落银揪着领子拎了回去,抱在膝头放着。   傅落银说:“昨晚没看清,今天再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林水程小声说:“没有,你松松手。”   傅落银捏着他的下巴,轻轻吻他,把他整个人都拿捏在手里,有些坏心眼地问:“真没有啊?没有就是不要老公疼了?”   林水程瞅了他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那你,那你看吧。要……要老公疼。”   ……   就在两个人“检查伤口”的时候,傅落银放在老远充电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夏’发来好友申请是否接受?】   ……   与此同时,一城之隔的七处收押所。   易水躺在病床上接听电话。   他被允许打电话,因为他提出了上诉,告诉七处人员说自己要找律师,这也是他唯一与外界联系的方法。   他已经无法行动了——被傅落银打得。傅落银拳拳到肉,每一脚都是下了狠劲儿踹,他被踹断了两根肋骨,肩胛骨轻微骨裂,还有脑震荡,只能卧床休养,等待之后的判决。   “喂,倩倩吗?你找到人了吗?快救救我!!我不想坐牢!”电话拨通,他一听见对面女孩的声音就哭了出来。   欧倩有点紧张地快速说着:“你先别慌,大家都知道这事了,燃燃去找了傅落银让他帮忙调度,应该没什么问……”   “你说谁?”听见那三个字的一刹那,易水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痉挛了起来,仿佛创伤后应激反应。   他直接打断了欧倩的话。   欧倩愣了一下:“……傅落银啊,就是燃燃前男友,现在在七处的那个,你的案子是个误会,只要找他说明白,一定可以解决的!”   易水眼前一黑。 第19章 妄念05   林水程第二天起床很早,给傅落银做了鸡汁汤包,炸了油条,熬了粥,切好菜丝淋上酱料配好。   他们两个人正在逐渐习惯彼此的作息。傅落银没有紧急会议和其他任务的时候,一般是早上八点半出门上班去七处。林水程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但是他需要多一会儿睡眠时间,而傅落银一般六点就醒了。傅落银醒来后出门晨跑,回来再洗个澡,顺便就叫林水程起床,时间一般刚刚好七点半。   林水程起床后做饭,傅落银就准备一下今天的工作,或者看看早间新闻,或者试图跟首长培养感情——不过收效甚微。   晚上的时间就不一定了,傅落银经常需要加班,林水程也是。   如果两个人都按正常时间下班,傅落银一般会让周衡开车去接林水程,两个人一起在外面吃饭,或者馋虫起来的时候,就继续让林水程做饭。回来之后除了某些必不可少的运动外,林水程会去他的工作间继续学习、研究,傅落银就和董朔夜、苏瑜联网斗地主打游戏。   这天他们吃完早饭,傅落银看林水程犯困的样子,难得又心软了一点——林水程才经受过抢劫的惊吓,大半夜地回家,第二天又被他各种折腾,估计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的。   他说:“你在车上睡一会儿吧。”   林水程抱着书包睡了,歪头靠在副驾驶上。   傅落银特别喜欢他听话的样子,尽管他只是建议他睡个觉,但是林水程一声不吭地按他说的做了,就显得特别乖巧好拿捏——尤其是傅落银渐渐发觉,这人还是只会咬人的小猫咪之后。   他只对他这样顺从信服,单是这么想一想,傅落银会隐隐觉得兴奋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但林水程太奇怪了,傅落银从没见过林水程这样的人。他好像浑身上下都是按照他的喜好长的,从外貌到性格再到那一把被欺负哭时会呜咽着叫老公的好嗓子,从在他面前百依百顺再到外边时的冷静淡然……这一切,无一不让人沉迷。   过红灯时傅落银停下来,偏头看林水程。林水程睡颜很乖,眼睫毛长而黑。   傅落银俯身去吻他。   唇与唇相贴的刹那,林水程睫毛颤动了一下。他不舒服地嘟囔了一声,好像在怪他吵他,傅落银只好投降:“好了好了,你睡你的。”   小东西小脾气还挺大。   傅落银放慢了车速,尽量平稳地开着,到了星大校园内,他看了一眼时间,知道到早了,离林水程平时到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于是就停下来等着,打算过会儿再叫醒林水程。   等待的时间里,不时有路过的学生好奇地往这辆军用空间车里看,傅落银想了想,拉了遮光板下来。   睡着的林水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人看的。   他打开手机,打算看看今天有什么工作任务的时候,划到一条信息的时候,却怔了一下。   明晃晃的大字悬在眼前。   【‘夏’向您发来好友申请是否接受?】   傅落银手指悬空,仿佛凝固在了那里。   熟悉的头像和字眼,让他一阵阵发晕,仿佛是夏日被暴晒后的、离水的鱼群。   和夏燃有关的回忆总是在夏天。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夏燃,仿佛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和他一起混在大院里玩。   楚时寒比他大两岁,楚静姝心疼大儿子,把他接回星城亲自带大,而傅落银从小跟在爷爷奶奶家混军政大院楼,趴在傅凯的办公室写作业。那时候傅凯长期在江南分部,他初中前对于自己的哥哥,对于自己的妈妈,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们的圈子里这种情况很常见,江南分部是星城第二大枢纽,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大部分都是星城和江南分部两头跑的,学也是两头上。   每个暑假,他能够回到星城中。一个长期呆在江南的孩子,冷冰冰的不愿主动去找其他人玩,夏燃就来主动找他玩。   “你每个夏天才回来念书,其他时间都不读书吗?”那天放学后,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窗外的烈日发呆,忽然就听见有人主动向他搭讪。   夏燃长得白生生的,傅落银几乎把他认成女孩子,警惕地抿了抿嘴。   见他不回答,夏燃换了个话题,他问他:“为什么你爸爸妈妈不来接你回家?我也没有爸爸妈妈接我回家,可是是我自己要求的,因为我家很近,我可以当一个独立的小孩。”   傅落银垂下眼,冷冰冰地说:“又关你什么事?”   夏燃愣了愣,他自己没有生气,反而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这样生气啦,走,我带你去我家写作业,还有冰淇淋可以吃哦。”   后来他才告诉他,那天楚时寒发烧,家里所有人都陪他大哥去医院了,忘了还有个小的在上学。   所有人也忘了,那天是他的生日。   “可是你为什么不向你妈妈说呢?你只要提醒她,她就会想起来的,然后祝你生日快乐。”夏燃问他。   他只是说:“不。”   他不会,因为他从小就是这么骄傲而固执的人,别人不给他的东西,他也就不要了。   夏燃叹了口气:“那好吧,没关系,以后你的生日,我陪你过。”   ……   车内河南,屏幕上的字样刺眼发亮。   傅落银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平静下来后,伸手点了“拒绝”。   拒绝理由:“?”   他曾经有一个“不在乎”的清单,以前夏燃陪他列过。他不在乎漠然无关的家人,不在乎毕业典礼没有人来,不在乎一切他曾经希望拥有但最终变成奢望的东西。   然而这个名单,在他苦熬着第八军区生不如死的两年,却收到夏燃的一句“分手”之后,夏燃也被添加进了那一份清单中。   林水程在他旁边动了动,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伸手就摸手机看时间。一摸摸到自己刚换的手机,看了时间后松了口气,接着又下意识地以为这个手机是傅落银的,接着开始到处找自己的手机。   找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已经被摔碎了。   傅落银本来在旁边气压很低,看他这么一连串的动作,忽而就被逗笑了:“你干什么你?自己的手机不认识了?”   林水程嘟囔:“刚换的,认不出来,以为是你的。”   “两年了,我的手机你也认不出来?”傅落银挑眉,他眼里带着点危险的阴沉无处施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我生日什么时候,你也不知道吧,林水程?”   林水程一愣,轻轻说:“我刚换了手机,忘记了啊。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机是不是和你的钱包一样多。”   又抬起眼来瞥他:“你好凶。”   “……”傅落银是感觉自己语气像是有点凶,于是调整了一下,“我哪里有很多个钱包了?”   林水程瞅他:“你自己数,我要去上课了。”   眼看着林水程要出去,傅落银把他拽回来扣进了怀里,他低声问:“我生日什么时候,林水程?你说,说错了我也不凶你。”   他看着怀里的人,隐隐觉得一股无名怒火在往上冒,被他强行压下。   为什么林水程不肯说?   他岔开了话题,没有回答他。傅落银对这种话语间细微的躲闪捕捉得非常清楚。   在他身边两年的人,对他一见钟情用情至深的人,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林水程怔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像是刚刚才彻底从梦中清醒,语气也带上了一点没有察觉的漠然,“2309……0927。”   他没说错。   傅落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不过林水程像是跟他闹上了脾气,他急着出去上课,飞快地把手机抓着就下车了。   傅落银很满意。   至少他的小情人还是很合格的,记得他的生日。   世界上如果有其他人背叛他,他也都可以不在乎,至少林水程是这样喜欢他,他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   林水程上完早上的课后,接到许空一个电话,是叫他去填之前TFCJO的评审推荐表。   TFCJO全称是联盟科学重心期刊,是联盟中最有公信力的重要期刊之一,虽然影响力比不上最有名的那几类期刊,但是含金量绝对不低。本科学生如果独立发表一篇TFCJO上的论文,那么全球大学对其免试,甚至许多副教授转正评职称都需要TFCJO的论文发表经历。   评审组成员很灵活,不拘泥于资历和年龄,只要在专业上有足够的鉴别力和积累即可。在此之前,最年轻的一位评审员只有十五岁。   此时此刻评审委员会中,化学领域刚刚离职了一个编辑,恰好许空是组委会领头人,手里握着一个推荐资格,直接就给了林水程。   林水程本科四年跟在杨之为身边,已经学会了遇到机会不谦虚,而是直接抓住去尝试。面对这样的好机会,林水程毫不犹豫答应了,尽管他现在还在数院,但是有朝一日他会继续回去进行化学研究。他在化学上光辉的履历,也不会止步于两年前。   许空给他打电话,就是通知他:“你的履历已经通过了初级评审,现在过来打印这个表格,回去填一下其他资料好进行详细确认,这个评审是轮班制,每周工作时间弹性,你刚进去,分派给你的稿件也不会是涉及太难的那种。审稿是其次,这个资源和人脉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不用多跟你说吧?”   林水程点了点头,又说:“谢谢老师。您帮我这么多,我暂时也没什么能做的,可以请您吃个饭么?”   许空欣然前往。   林水程上次答辩就注意到,许空随身带着一个降血压的小药瓶,这次点的菜都是少盐、清淡的食物,主食也换成了粗粮。   许空一去就发现了,不由得更加对林水程另眼相看。   这个学生是真的心细如发,怪不得杨之为也那么喜欢他。   两个人一个搞物理一个搞化学,但学界一直都有句话,是化学学到最后终归要学到物理上,而物理的尽头又要变成数学,数学的最后是哲学。所有学科都是互通的,两个人很聊得来。   他们两人的话题也没有单限制在学术上,许空顺带着也问了许多林水程有关江南分部的事,说是以后想去那边养老。   许空笑眯眯的:“像你这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不多了,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啊?我手里几个博士生都还不错,可以介绍给你。”   林水程笑了笑:“谢谢老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也是跟着杨老师的,是我的本科师兄。”   “嚯,老杨连撮合学生都要赶在我前面,真是可恶。”许空想了想:“你我有印象,老杨经常提起你,说是突然不搞化学了跑出来,把他头发都气白了一半。他从本科带起来的学生我记得不多吧?我记得还有一个叫楚……楚什么来着?”   “楚时寒。”林水程静静地补充。   快入冬了,饭菜升腾起热气,雾蒙蒙的一片。   他垂下眼,轻轻补充说:“他已经过世了。” 第20章   许空或许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了什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又找林水程聊了聊数据上的事情,接着就准备走了。   林水程埋单后,又跟着许空一起去数院办公室。   走到半途,许空接了个电话,林水程同路,双手插在大衣外兜里,不可避免地就听见了许空讲电话的内容。   “让我们院的搞名画鉴定,你去问问警务总处是不是脑子有病?”   一开始林水程没听清,从这句话开始,许空的声音从一开始和和气气变得逐渐暴躁,林水程听见“名画鉴定”四个字,不由得稍微集中了一点注意力,脚步也放慢了。   “这完全是胡搞!这比什么电闸密码更过分,你让他们去找专业问问,就算技术上遇到了问题,那也是计算机系的事,他们想干什么?想鉴别到量子级别吗?艺术品就算找茬找到量子级别,那他们知道真品的状态是什么吗?”   电话另一头的人听起来也是接近崩溃:“听说是上边的要求,查不出来就往下追责,警务处的人没办法就算到我们头上,现在就是要我们院七天内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不行,我不同意,我们院的老师学生不是为这种东西浪费时间的!”   “许老师,您也知道,这种设计行政上面的事情,他们都是直接联系了校长,校长已经点头了,现在也没其他办……”   许空怒气冲冲地挂断了。   林水程在旁边全听见了,但是没有多问。   快到实验室附近的时候,他才跟许空道了别,又感谢了一次许空对他的提拔和信任。   下午他到得晚,一进实验室,就发现许多人开始讨论这件事。   他问了徐梦梦怎么回事。   徐梦梦压低声音告诉他:“小林师弟,太巧了,你之前想试投的那个名画鉴定项目关闭了,但是被分配给我们院去做了!听说是某位大人物视如珍宝的收藏画,被盗走后大发雷霆,结果追回后无法确认真迹和仿品,AI鉴别在这幅画上出了问题,总务处没办法解决这件事,就往下把锅丢给我们……”   说到这里,她眼睛亮了一下,非常神秘的凑过来问他:“小林师弟,你那天是不是说……”   “有五成把握,但是把握仅限于我知道他们遇到的问题是什么,剩下的我无法做出任何保证。”林水程说,“师姐,你继续说。”   徐梦梦小声说:“这事儿好像挺严重的,如果期限内破不出来,可能就是我们院的问题了。许空教授你知道吧?我刚看论坛八卦,说是他的性格其实挺多人不喜欢,因为太板太直了,虽然能力过关但是容易挡别人的道。”   林水程想了想那天答辩,许空拉着三个导师一起呆在答辩室跟他们耗着的场景,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学术界总有人往上爬,只要你在前面,就永远会有人觉得自己的道被挡住了。但是有的人可以走得不显山不露水,有的人却能哐啷哐啷地拉走许多仇恨,许空的性格就是后者。   林水程轻声问:“所以有人想把责任往许老师身上推,是吗?”   徐梦梦低声说:“我看论坛里分析的是这样,不过帖子很快就删除了。许老师是空降来的副院长,听说也挤走了好几个候选人……这里头估计黑着呢。现在这个任务落到谁头上谁倒霉,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做成了功劳是上头的,没做成锅是我们院的,更何况上边指明要我们量子分析去做,这是明明白白的甩锅。小林师弟,你可别趟这趟浑水。现在都在担心这个项目落到自己头上,谁做谁倒霉,你懂吗?”   林水程“嗯”了一声,说:“我会慎重考虑的。”   林水程说认真考虑,真的认真考虑了很久。他翘了一下午的大课——王品缘出差了,他的课由同院另一个导师带,林水程直接没去,而是去了图书馆查阅资料。   查了一下午,从黄昏查到天黑,依然一无所获。   林水程揉着太阳穴走出去,看见天黑了,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想要告诉傅落银他今天会晚点回去。   一般如果傅落银晚上回家的话,会提前告诉他今天想吃什么,不过今天傅落银一反常态地没有。   林水程给他发了一个:“会晚点回来。”然后关闭了手机。   他在图书馆填好了今天许空要他交的细化资料,打算再去一趟许空的副院长办公室。   夜晚的星城大学亮起路灯,林水程进入行政楼二楼,来到副院长办公室前的时候,却发现外边站着隔壁班的助教叶子。叶子跟他认识,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能进去,随后走过来,小声告诉他:“林水程,你过来有什么事吗?要不先走,是交表格之类的话我帮你交?我走不了,今天里边吵了一天了,但是我这边的申报资料必须今天批下来,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不知道要再等到什么时候去。”   林水程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低声问:“……在吵什么?”   教师办公室的隔音很好,他站得远,只能听见里面依稀有争论的声音,但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叶子小声说:“上边总务处给数院派了个任务,好像许副院长认为这不合理,不同意,今天从数院行政一直吵到校长那里,到现在还没吵出一个结果来。任务已经下来了,这个事情很难办。”   林水程轻声问:“许副院长一个人不同意吗?”   叶子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是,许副院长调过来时间还不长,你大概不太了解他,他原来在旧北美分部时就是这个脾气,很不喜欢把行政的事情带进学术圈里,但是你知道的,星城这里和其他分部不同,有些……”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人,正是许空。   他摔门而去,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了,甚至都没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两个来找他的学生。   办公室内一个人追着说:“您不同意,可以,但是这事总得有人做,谁有这个本事去跟警务处提?你为你的学生着想,怎么就不想想整个数院呢?这事您不解决吗?”   其他人都讳莫如深,不开口支持,也不开口反对。   许空破口大骂:“那就他X的给我去做!上头这是什么狗屁规定!自己办不了的事就去祸害学生吗!总务处的案子不结,追责到学生,想让他们一生都毁了吗!”   叶子和林水程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学生,以前从来没有正面遇到过这种行政纠纷,一时间觉得三观有些破碎。   联盟各分部的学术氛围其实是不太相同的,林水程之前跟在杨之为手下,可以说是为所欲为,他隐约知道学术界会有派系争斗,但是杨之为在江南分部和旧北美峰会都把他们保护得很好。   他呆在江南分部,跟在杨之为手下的那四年,是最顺风顺水的四年,所以对于这方面的意识,就算是林水程,也只是见识到一个表面而已。   虽然早就知道学术界派系纠纷眼中,倾轧竞争频出,但是直面这种事情,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叶子犹豫了一下,看见许空快要走远了,还是憋着一口气跑了上去,小声说:“老师,这个是我们班的项目报表,您说今天之前给您签字的……”   许空停下脚步,回头接过她递过来的报表,兴许是外面灯光暗,叶子看见许空用力眨了眨眼睛,开口像是想找她要笔,结果下一刻就直接往后栽了下去——   许空双手拼命挥动了一下,勉强坐在地上倒了下来,接着用力捂住了胸口,一脸痛苦——短短几秒时间里,叶子就看到冷汗已经浸透了许空全身!   林水程见状立刻说:“扶着他躺下来!许老师高血压发了,快联系校医院带吸氧设备过来!”   叶子立刻照办,林水程直接闯进了办公室,直奔许空的办公桌,众目睽睽之下,他蹲下来开始快速翻找抽屉,其他几个活抽屉都看过了,剩下的一个柜子带锁,林水程直接用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开了!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到现在为止办公室里的一群教授、主管,一个都没反应过来,只能呆愣楞地看着他动作。   砸开后,林水程找到了一盒硝酸甘油药片,立刻倒出来一颗药片,冲出去喂许空含服。   这个时候里边的人才反应过来,开始彼此低声说:“许副院高血压犯了……”   “现在怎么办?”刚刚追着许空吵的人名叫余樊,也是个副院长,所有人都看向他,几乎是同一时刻默认——许空就是被他气得发病的,导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但这事必须有人解决,老许一会儿醒过来恢复了,还是要把这件事跟他讲清楚才行。”   “不用了,项目我去做。”林水程扶着许空说。“不要再压着许老师了。”   他稍稍提高了声音,虽然跟着在外面照看许空,但是里面的人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空的情况没有大碍,他还有意识,只是暂时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原地平躺休息。   “你又是谁?”余樊看向林水程,语气里充满怀疑和不屑,他几乎快被眼前这个学生的不自量力逗笑了——“就凭你?”   看样子还很年轻,估计是个本科生或者研究生。   总务处那个项之所以能够成为人人都踢来踢去的皮球,里面的难度是别人不可想象的,一个本科生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来说要接手这个项目?最先进的AI识别都栽倒在其中,他还没遇到过这么好笑的事!   林水程站起身来,不卑不亢。“我的名字叫林水程。”   灯光下,他的脸颊瓷白好看,眼神明亮而坚定,仿佛里面藏着一泓星光。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就凭我。” 第21章   “年纪小,口气却挺大。”余樊被他这么一噎,面子更挂不住了,几乎是火冒三丈,他厉声问道,“你几年级哪个班的?”   林水程寸步不让:“量子分析系研一生林水程。”   “你给我等着,你们这些学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余樊说,“我现在就上报你的名字,你想清楚,这个项目七天内做不出来,就是你的全责,以后都不用来上学了!”   “谢谢老师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努力。”林水程话接得也是滴水不露。   叶子在旁边听得下巴都要惊掉了——她当助教这么久,从来没想过还能亲眼看见院系导师撕逼,还有学生直接叫板院系副院长的!   林水程这是连学位都不想要了吗!   她快疯了,林水程还在另一边不卑不亢地留了姓名电话资料,随后就叫她过来一起走。   叶子不是量子分析系的,她是量子计算机系的,许空是她的直接导师。   虽然量子分析和量子计算机听起来差不多,但是应用方向天差地别,差不多就是造算盘的匠人和用算盘的账房之间的区别。   她听说过林水程,一个是因为在一个院系,平时进进出出的,或是去食堂,或是同学聚餐,总能遇到,林水程长得好看,早在入学的时候就被所有人公认了是新一届的院草没跑,女生们自然也对他会更加关注,据说林水程被举报那个页面的证件照都被许多人截屏下来保存。   另一个方面就是因为许空,量子计算机系上次答辩出丑的帖子至今还在论坛里时不时飘上来,版主还有意无意地加了个精。林水程在帖子里差不多是一战成名,被人渲染成救了整个水货量子系于水火之中的学神,她也有印象。   这样一个乖乖的学生,居然公开在院系里和领导叫板??   叶子再次感到一阵恍惚。   校医院的人来了,帮助许空开始吸氧,林水程帮助医护人员扶着许空上了急救车,直接跟着赶去了校医院,叶子也跟着去了。   星城联盟大学附属医院也是数一数二的意愿,对于学生和老师都有特殊通道。   许空暂时说不了话,处于舌头麻痹的状态,医生过来看了看,说:“还好给药及时,没有多大的问题,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监控血压情况,其他无关人员没事了可以出去了。”   林水程看了看许空,正准备离开,许空喉咙里却嘶哑的发出了一些模糊的声音,伸手拍了拍床,眼睛瞪大了瞧着他。   他被送上救护车前一直都有意识,林水程和余樊叫板的全程他都听见了。   林水程脚步顿了顿,回头在病床边微微俯身,低声说:“老师相信我,我有办法,这个项目我之前了解过,和杨老师之前的方向是吻合的。”   他又想了一下措辞,说:“而且就算我被追责开除,也不要紧,我……再考一次就可以了,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许空被他逗笑了,眼神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说白了,谁会因为一个接触不深的老师去搭上自己今后的前途?   可是换在老师这方面来说,谁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学生不受伤害而断送自己的学术生涯?   领导要警务处办事,一把手甩给二把手,二把手甩给大学,大学老师再甩给学生,所有人都默认了学生是最好欺负也最没有反抗途径的一类人,所以都对此讳莫如深。   学术界一旦和行政扯上关系,最避免不了的就是乱象环生,做出惊世成果的科学家退休后贫困潦倒,学术造假的人赚得盆满钵盈……可是就算诸多乱象没有规整,也始终会有一群人坚守自己的原则。天平的两端从来都不是前途和学生,而是前途和原则。   许空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林水程离开病房,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这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情绪,是愤怒、偏执、无力和憎恨的情绪。   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几乎失去了一切情绪感知的能力,失去了愤怒的勇气,却在今天重新燃起。他像一根火柴,熄灭已久,却在今天重新被点燃。   如今胸膛里跳动的火焰依然鲜活如初,让他如同冬日躲在温暖的被子下的孩子,终于憋不住地探头出来呼吸到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一样,真实鲜活,让人清醒。   校园论坛中,一条帖子迅速刷新出来。   那是叶子回去后颤抖着手指发送出来的帖子。   短短五分钟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被这个惊世骇俗的标题吸引进来,点击量飙升,留言直接爆破,盖楼层的迅速甩开其他帖子一大截,热度直接冲顶,居高不下。   “量子分析系学神林水程在数院办公室跟校领导直接叫板怼起来了!我今天晚上看到了现场!许副院长和校领导辩论时被气到高血压发作!”   叶子直接在帖子里还原了现场情节,从许空和校领导吵架开始,一路纪录到林水程送许空去医院结束。   早在昨天,军方空降项目给数院的消息已经被学生们知道了,对于这个所谓“名画鉴定”的狗屁不通还专业也不对口的项目嗤之以鼻,现在叶子这么一披露,就算是再迟钝的学生都能感觉出了不对劲。   【我们不是拒绝军方空降项目,数院和物院做的国家保密级别A级以上的紧急任务还少了?哪一次不是出色完成?名画鉴定这个早就有人说了,跟我们数院完全不对口!全星大和这个鉴定沾边的院系只有艺术系和计算机系,凭什么丢给数院?想让我们挨个比对像素点还是什么?凭什么校领导拍拍脑子做的决定,要我们来承担责任?】   【老师也是不容易,说实话什么事情都要和上面对接真的很烦了,学生烦老师也烦,真的气死】   还有关心许空身体和一些冷言冷语的:   【不知道许老师怎么样了,我是他的学生,现在好担心】   【回楼上,许老师没事在休息】   【怎么又是这个林水程……这该不会是炒作吧,我阴谋论一下,开学没多长时间见他名字出现三次了,这是想出道当明星的节奏?】这一层立刻被喷得狗血淋头:【人家有才有颜就算出道碍着你什么了?他在帮我们学生做事,你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参与,但是这也不是让你们踩一脚的理由!】   这条帖子出现了三十分钟后,立刻被版主删除,但是这样的举措很快记起了学生们更激烈的反抗,紧跟着,更多的衍生帖子不停地发了出来,并且开始在全院范围内讨论。   更有人当面嘲讽:【怎么,此地无银三百两?校领导如果不心虚,删什么帖子?】   版主封禁IP、删除帖子,气得人牙痒痒,眼看着首页帖子不复腥风血雨,而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帖子发了出来——【吃瓜总结,今天的数院】   里面统计了今天所有有关这件事的帖子,其他人点进去的时候,发现那些本该已经删除的链接居然都恢复了!   紧跟着,这个帖子直接被顶到了板块首页!   【怎么回事?校领导转性了吗?】   【不是吧,就算转型也不至于把这种恶性事件置顶,版主里出了个叛徒?】   所有学生都在群内讨论这个话题,今夜所有数院的学生都沸腾了。   在数院一个大群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头像说:“是我,我黑进了学校论坛系统。”   ID就是真名,安如意。   “哥们真给力!”“卧槽,我刚正想黑来着,结果被兄弟你抢先一步!”   安如意发送一行字:“不管这么多了,大家先想一想能怎么帮到林水程吧。”   林水程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独自在深秋的校园里漫步,手机正不断弹出信息,但是都被他忽略了。   他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串数字,犹豫了一会儿后,打了过去。   是忙音,傅落银没有接电话。   林水程看了看后,正要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中时,傅落银又给他打回来了。   “喂?”傅落银在那边问。   林水程很少给他主动打电话。   傅落银隐约知道,林水程像是不怎么喜欢听他的声音,或者不习惯与人用电话的方式联系,每次联系,都是尽可能地通过短信。   之前几次打电话,都是傅落银的东西落在他这里了。   他喜欢迁就林水程的这些小习惯。对于傅落银来说,只要不是原则上的冲突,他都可以迁就对方。   林水程轻轻问:“你在哪里,有点想你,想见你。”   “我在家,你怎么了?”傅落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像是有些不对,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   难不成一个人走夜路害怕了,被上次抢劫吓到了?   傅落银问:“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他几乎把林水程的话复述了一遍。   林水程低声说:“嗯。”   傅落银挂断了电话。林水程也没意识到他连在哪儿都没告诉傅落银。   在傅落银说出“我过来接你”的时候,林水程轻轻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些疲惫一样,安静地坐在了星大校区里的休息长椅上。   夜色浓重,冷风萧瑟。   傅落银开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水程坐在长椅上的样子,侧身对他,低头用脚去踢地上的枯叶,怀里抱着书包,不知道是冷还是单纯无聊抱着。旁边是池塘和黑黢黢的教学楼,这样一看林水程整个人显得很小,小小一只待在那里,像无家可归的小猫咪。   傅落银找着林水程的ID卡定位赶过来的,车用了七处通行证开进校园内。   车灯明亮,傅落银按了两下喇叭,林水程回过头看他,这才注意到。   傅落银今天忙工作很累,又被早上夏燃一个消息请求闹得心神不宁,差点还忘了还有个林水程没回家,直到他接到林水程的电话。   小情人是有脾气的猫,早上跟他呛声了,指不定现在还在赌气。   他本来想等林水程自己上车,但是看见林水程的那一刹那,傅落银鬼使神差地打开车门下了车,把人拉过来,直接脱下身上的外套给他裹住了。   “不知道找个便利店等我?在这里一吹,回头又要感冒。”傅落银说。   “嗯。”林水程乖乖的,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后,接着钻进他怀里,很用力地抱着他。   傅落银心一下子就软了,他不知道林水程遇到了什么事,还是单纯地想他想得受不了,才变得这么粘人。   他很耐心的抱着他,轻轻哄:“怎么了啊?我的小男朋友,好学生,这么乖,谁又欺负你了啊?”   林水程没吭声。   傅落银低声问:“没人欺负你,那老公亲亲你好不好?”   林水程闷声说:“不好。”   “那跟我回家好不好?”傅落银摸摸他的手,发现冰冰凉的,耐心跟他商量,“还是在跟我生白天的气了?”   看林水程摇头,傅落银又说:“那回去给首长喂猫粮?我喂它不吃,你不吃饭,首长也不吃饭,小猫咪饿了很容易生病的啊。”   林水程这才从他怀里钻出来,被他带着上了车。   说不出为什么,傅落银觉得林水程这样有点可怜,还有点可爱。   他坐在驾驶座,轻轻伸手去摸林水程的脸,从眉眼滑到唇边,而后林水程瞅着他,张开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第22章   傅落银开车把林水程带回家,路上订好了外卖,到了家时,外卖和他们一起到了。   他知道林水程像是爱吃辣,这次找的是川菜馆,连着锅一起送上门。麻辣鲜香的气息飘上来,热腾腾地能让人唤回神志。   傅家全家都不太吃辣,除了他。星城这边菜系偏甜和咸味,做东西讲究一个“香”和一个“浓”字,傅落银却因为从小不呆在星城,而是呆在江南的原因,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尤其是在第八军区的那两年,看到块键盘都觉得像巧克力,哪管是哪边出产的。   到了门口,他单手把沉甸甸的饭菜从地上提起来,另一手顺便就揉了揉林水程的脑袋:“乖,去开门。”   傅落银看林水程输开门密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密码就是自己的生日——他进门一直都是靠面部识别认证,早上他问林水程自己的生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起这一茬来。   难怪林水程会生气。   他不生气他凶他,而是生气他怀疑他不知道他的生日。   傅落银一下子又觉得心软了许多,他不该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林水程。是他自己心烦意乱,更不该把气撒在林水程身上。   林水程是这样喜欢他,这一点他是确认的。   林水程进门后,先去给首长喂粮。   首长吃了一些后就不吃了,林水程正觉得奇怪,伸手一摸首长的肚子,圆溜溜的很丰满,显然首长已经吃饱了。   他看了看首长的碗。   首长平时吃饭用一个不锈钢碗,放在客厅落地窗边。现在落地窗边多出了一个精致的变釉工艺碗——一个一两千,是周衡买回来的一整套餐具。   很显然傅落银下午回来时随手捞了个碗来装了猫粮,想喂喂猫。他很谨慎,知道首长不吃他喂的东西,还没用首长原来的小钢碗,怕用这个碗装了粮之后,首长连这个碗都不要了。   首长一如既往嫌弃地没有吃,但是傅落银出门后,到底还是饿得受不了,偷偷摸摸地吃光了。   是只有出息又不太有出息的猫。   林水程抿了抿嘴,沉沉了一天的情绪似乎在此刻才得到了一点消解。   他在这边笑,顺手把两个碗都捞回去洗。他有洁癖,平时家里的碗都是用洗碗机洗,但是首长用过的碗会单独手洗。   傅落银正忙着把外卖装进餐盘,瞥到他拿了两个猫碗在洗,下意识保持了沉默——喂猫反被猫嫌弃这种事,就不用摊开来跟小情人说了。   林水程洗了两个猫碗,还是原样都放回落地窗那里。   桌上的菜有鱼香肉丝、水煮肉片,还有一整条剁椒辣子鱼,放在锡纸锅上烧得咕噜咕噜冒香气。   林水程吃得比平常多一些,傅落银后半夜有个电话会议要开,怕到时候胃疼,吃得很少,挑着不辣的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吃。   两个人今天都很累,饭桌上都没说话,安静且沉默地各自咀嚼着。   吃完饭后,林水程去洗澡。   又是好一会儿没出来,首长上次扒拉过浴室门,没有成功,这次学乖了,过来扒拉傅落银的裤脚。   傅落银正在浏览七处发过来的文件,一低头看见一只奶牛猫,眼睛绿幽幽地瞅着他,态度也幽幽的。   一看见他回神了,首长立刻啪嗒啪嗒往里走。   傅落银跟着进去,推开浴室门,发现林水程和上次一样,又在浴缸里睡着了。浴缸边摆着防水PAD,上边播放着一个AI技术鉴定相关的视频,音质被压缩了,里边的声音又小又远地嗡嗡萦绕在耳边。   上次他捞他的时候,林水程醒了,这次却是醒都没醒,傅落银看了一眼换气扇,嗡嗡的风扇好好工作着,应该不是低氧引起的晕眩和乏力。   林水程看起来是真的困了。   傅落银把他打横抱起,先放在床的一侧,拿毛巾给他把身上的水擦了。   已经是深秋,室内开着空调,仍然避免不了有点冷。   林水程睡梦中迷迷糊糊抓着他不肯放,傅落银蹭得一身都是水,衣服凉飕飕地贴在身上,奶牛猫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地捣乱。   给林水程擦干之后,傅落银才重新把林水程抱去另一边没被弄湿的床上,裹着被子把人卷起来靠在床头,接着去找吹风机。   林水程的头发很柔软,碎发握在手心毛绒绒的很好摸,更像某种小动物了。   傅落银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慢慢给他吹。   他从小到大就没用过吹风机这种玩意,初高中大冬天跟着班上的男生一起早晚洗一次头,直接对着水龙头冲洗,一路跑着去早自习,也能多赚几分钟的睡眠时间。冬风一吹,头发上都能结冰。男生之间就是喜欢这样无聊地较劲,谁在水龙头底下冲得最狠,时间最长,仿佛就是谁更有男子气概一样。   班主任评价这一群男孩子脑子不是被冻出了问题就是已经出了问题。   那时候夏燃跟他不在一个班,知道他会这么做之后,给他买了一个小吹风机,要他放在宿舍,不过他从来没有用过。   ……   思绪转过这么小小一瞬,傅落银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吹热风的发热口抵着林水程的后脑勺吹了好一会儿,林水程被烫醒了一下,往旁边缩了缩。   傅落银赶紧拿远吹风机,又摸了摸他的头。   林水程睁开眼睛瞅他。   林水程喜欢用烫一点的水泡澡,刚洗完浑身还是红的,带着眼尾都是红润的,这时候带着水光的眼眸一睁,心尖上都仿佛跟着被那浓密的睫毛扫了一下。   妖精似的。   林水程似乎是观察到他对他没有威胁性,很快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窝在他怀里,那样子要多乖就有多乖。   傅落银低声说:“就你会享福。没有下一次了。”   他继续给他吹头发,直到湿润的头发变得干爽柔软,才关闭了吹风机。   他把林水程挪进被子里,给他盖好了。   大床的另一边湿漉漉的,傅落银没管,随便往上面铺了条毯子,合衣躺了一会儿。   他打开手机给自己定了个闹钟,随后握在手心。四十分钟后,手机振动起来,傅落银第一时间摁掉了闹钟,随后揉了揉太阳穴,轻轻起身。   林水程窝在他旁边,呼吸清浅,睡颜安稳。   傅落银看见奶牛猫蹲在门口,这猫没睡也没有跑酷,只是蹲在门口瞅着他们。黑暗里的猫眼睛绿幽幽的。   傅落银轻轻用脚尖踢它:“进去吧。”   奶牛猫没有进去,冲他哈了一口气,尾巴警惕地翘了起来,但是没像以前那样嗖地一下窜走,它没走,。   傅落银趁机撸了一把首长的头,随后就去了客厅。   林水程是被首长舔醒的,这只奶牛猫咪蹲在他枕头旁边,不停地用有些粗糙的舌头舔着他的脸颊。   林水程醒了过来,偏头低哑着声音问:“……首长?”   奶牛猫用爪子扒拉他,喵喵小声叫着。   林水程一下子就想了起来,今天用室内自净系统的时候,好像关上了西边小阳台的门没打开。首长的猫砂盆在阳台,它一只猫挠不开那个门,只能来找他。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有过一两次,林水程翻身下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他这才昏沉沉记起,自己好像是被傅落银从浴室抱过来的。   林水程下床找了一件大衣给自己套上,抱着首长往外走去。空调和加湿器工作着,室内温度已经升上来了,并不是很冷。   西边阳台靠近他的工作间,林水程揉着眼睛给首长开了门,首长立刻就窜了进去。   林水程被冷风一吹,也清醒了,打了个带泪的呵欠,揉了揉头。   首长解决完人生大事后,窜了回来。林水程关了门,顺手去房间床头取自己的PAD。   亮屏待机时间过长,PAD已经快没电了,林水程拿着PAD去客厅找充电器,走近客厅的一刹那,却愣了一下。   他们客厅外是个落地窗,但不是封闭式的,落地窗旁边的小门可以推开,再走出去是一个嵌入式的小阳台。   傅落银在阳台上开视频会议,只开了阳台灯。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影影绰绰地找出他的人影。   傅落银穿的是军装,正装笔挺,声音压低了,又透过窗帘和玻璃的遮挡,变得很淡很模糊。连着他整个人的影子一样,如同雨天之前朦胧的月色,遥远又陌生。   傅落银对周围环境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很敏锐,尽管林水程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还是回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发现是林水程起来了之后,傅落银才回过头,继续开会。只不过他现在微微往林水程这边偏了偏,能让他看见林水程在干什么。   林水程什么都没干,他在沙发上坐下,怔怔地抓着手里的PAD,就那样看着他。   像是没睡醒后发呆,又像是只是看着他而已,用他一如平常的、眷恋而柔软的眼神。   正逢傅落银这边会议快要结束,他想要开门走进客厅,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想过去逗逗林水程。但是这个时候窗口突然弹出一条信息,提示着:“您有一条新信息接入。”   【‘夏’发来好友申请是否接受?】   【附申请理由:可以谈谈吗?有事找你。】 第23章 沉沦_02   傅落银沉默地看着那一行消息提示,连会议结束了都没发觉,视频通话列表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挂在那里。   他点了“同意”,而后编辑一条消息发送了过去。   【-2:什么事】   窗口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显然夏燃在线。   冰冷的夜风呜呜吹着,小阳台头顶的吊灯被吹得晃动起来,灯影摇曳,晃得人影也跟着斑驳错落。   傅落银等了一会儿,手指冻僵了,正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夏燃那边跳出来一行字:【想问一下你有关易水的事,他是我朋友的男朋友,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可能出现误会的情况,或者能不能请你帮忙转圜一下?】   傅落银在看到“易水”两个字的瞬间神情就冷了下去,他直接摁着语音键发送了一条语音:“人是我抓的,他在校园里堵人抢劫,事后还准备在警方面前诡辩脱罪,这样的人,你想怎么为他转圜?”   另一边沉默了。   不管十年前还是现在,他们两个仿佛都容易走进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紧张对立的状态中,一两句话总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   傅落银这个人很奇怪,他像是意识不到这话对着已经分手的前男友来说有些失礼。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傅落银面对他时总像一个任性妄为的孩子。   夏燃在另一边,听着刻意避开了十年的、久违的声音,觉得心脏仿佛被掐起来了,有点难受。   他打字:【……是因为吓到了你的男朋友吗?】   傅落银被“男朋友”三个字刺了一下,语音继续发过去:“这事跟他是不是我男朋友没有关系,这件事换了另一个大学生受害闹到七处那里,我也不会草草了事。”   夏燃:【你有男朋友要保护,我也有朋友要护短,你男朋友欺负倩倩,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易水是做事冲动了一点……】   傅落银看到这里,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是忙音,夏燃很久都没有接。   夏燃:【有事就打字说吧。我这里不方便讲电话。】   傅落银平复了一下心情,发去语音消息:“你把多起校园霸凌欺诈警方的人做出的事叫做‘一时冲动’的话,这件事我们也没什么好再谈的。至于你说的姓欧的被欺负,你是指她把所有工作推给我……男朋友,还要抢第一作者位置,还是指她答辩被卡了叫我男朋友去救场?”   夏燃很明显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始打字:【倩倩跟我说……】   “都是别人跟你说,你自己不会看吗?”傅落银问,“答辩我亲眼看的,还能冤枉了你的好朋友不成?星大处分决定挂在网上,这种行政级别的处罚,你觉得是一个学生想陷害就能陷害的?”   傅落银:“我以为你过去十年了多少有点长进,我对这样的你很失望。这个忙,我不会帮。”   夏:【你也一样,十年了说话还是这么难听。对不起,打扰您了。】   傅落银手指用力攥住了手机,指节发白,脸色一瞬间冷得可怕。   夏家是大院里比较特殊的两家人之一,和星城富二代圈子关系不大,但是也各有各的特点。   苏瑜家世代当医生,苏家在医学界的人脉遍布全球,星城是核心。而夏家从商,每年无偿扶持联盟许多项目,很受器重。然而傅落银高二那年,夏家出了一点变故导致资金链断裂,一时间很难周转起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夏家过了大约两三年比较艰难的时光,后续虽然有所好转,但是到底没了以前的风光。夏燃的父亲把重点放在了旧北美分部,高中毕业之后傅落银进了第八区,大三大四回星城国防大学念军事指挥系,夏燃则复读一年,而后跟着去了旧北美分部念大学。   高二高三那两年里,傅落银把自己的生活费腾出三分之二给了夏燃,自己则抽时间在学校打工,还有跟着苏瑜瞎鼓捣卖模型。傅凯对两个孩子的生活费管得非常严,顶多同龄人的平均水准,他哥知道他恋爱了,偷偷给他塞过好几次钱当做恋爱基金。   夏燃那时候说过不要,但傅落银说:“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除了我哥的钱等我毕业后打工还给他,其他的你该用就用,都是我赚回来的。”   夏燃学画,即使家道中落,也依然请最好的老师,用最贵的颜料和画纸,这些傅落银都觉得没什么,而且是应该的。但是夏燃后来心思也没有继续放在学习上,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开始整天跟着结交的一些其他富二代玩,出去玩一次,或者是唱K,或者是吃饭,AA下来都是一笔不小的钱。   富二代也是有圈子和鄙视链的,并且容易互相看不上。   夏燃接触的那个圈子,傅落银从来都看不上。他们这个阶层的孩子都早熟,父辈优秀的,儿孙辈更优秀的人大有人在,反向堕落的也不在少数。   他生在家风最严格的傅家,从小就知道如何要求自己,更知道如果自己不被关注,应该依然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被他人影响。   傅凯是个工作狂,永远把国家工作放在家庭和亲人之上,楚静姝除了有些溺爱大儿子,但是在人生追求道德品质上要求也非常高,他哥哥楚时寒更是从小到大的好孩子,温润阳光,是他认知中最接近“亲情”的代表。   他从来没有觉得夏家没钱了是一件丢脸的事,因为他自己也是一穷二白,孤零零地来,以后也会孤零零地走出去。   但是夏燃不理解他,夏燃被当时家庭的变故摧毁了,他开始不去傅落银攒钱在学校外租的、专用来给他补习写作业的出租屋,也开始三天两头地跟他冷战。   吵得最多的还是学习。   吵得最凶的一次,是高二有一次全城模拟考。   傅落银问他:“为什么老师都强调过了,这次模拟考的必考压轴题,你都不去看一下?最后一题只是换了一下数字,你但凡花半个小时看一看,做出来,今天数学也不会不及格,与其现在考差了难过,为什么不找找自己的问题?”   夏燃哭着用手里的书打他:“我不想看,没那个时间,没那个心情看,可以吗?!我家里出事了我没办法安静念书,你到底懂不懂啊?!”   ……   高考之后夏燃落榜,傅落银以第一的成绩被国防大学高分录取,头两年本应该分配去江南分部星城联盟大学分部军区念书,也就是楚时寒在的地方,但是傅凯铁了心要锻炼他,更反对他和夏燃的恋爱,直接把他调去了第八区。   临走之前,傅落银问夏燃:“你想考哪里,我回来后就选哪边地区分配。我在星城等你好吗?”他知道夏燃一直都想考星大美院。   那时候夏燃第一次跟他提了分手:“我配不上你,我们两个还是算了吧。”   他发了火,并且告诉夏燃不能随随便便提这两个字。   可是两年后,夏燃到底还是认认真真地再提了一次。   傅落银其实一直都不能理解夏燃的想法,他读不懂他身边这个热烈如火、精灵一样的男孩的心思。   他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他,也从来没有期望过夏燃能成为多厉害的人物,他只希望他能上进努力,不管何时何地,他都愿意放慢脚步等待他与他并肩。   但最终,夏燃还是没有选择他在的那条路。   傅落银从第八区出来后没有继续选择当军官,而是直接退伍,日渐沉默。也是那个时候接手了家里的公司。   他等了两年,以为能等到人生中第一个爱与幸福的结局,但是夏燃却无情地把这个梦敲碎了,带着他的尊严一起践踏。删除拉黑走人一条龙,没有任何解释。   那个冬天,他第一次胃痛发作,铁骨铮铮的男子汉疼得满身冷汗淋漓。   傅落银关闭了手机,下意识地摁了摁胃的地方,又从旁边的茶桌上摸到一包烟,点燃抽了起来。   他不知道在外边呆了多久,他几乎不抽烟,很少有抽得这么凶的时候,阳台火星点点,等到他自己都觉得烟味呛人的时候,这才慢慢觉得冷静了下来。   回过头,傅落银发现林水程还在瞅着他。   安静乖巧的一个人,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发呆。   含情脉脉的,眼神安然又崇拜,傅落银看见他这样的眼神的一刹那,差点要无意识地笑起来。   任何人在回头看见那样的眼神,都会抵挡不住笑起来的。   落地窗外的小阳台离客厅远,他不知道刚刚那些话林水程有没有听到,或者有没有看出他的失态。   傅落银觉得更加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和林水程的关系是金钱关系,他听周衡说林水程家里穷,缺钱,所以他给林水程钱,让林水程来陪他,这应该是等价交换。   本来是各取所需,而林水程却好像喜欢上了他。   林水程甚至还不知道他选择他的理由。   傅落银回过神来,问里边的人:“怎么出来了,还不睡,看着我干什么?”   他身上带着没散去的薄荷烟的味道,就没有立刻进去。   林水程还是瞅着他:“在想事情。今天心情有一点不好。”   落地窗边人影朦胧,傅落银偏过脸回望他,挺拔瘦削的面颊在夜灯下也显得有些温和。   林水程很少跟他说自己的事,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但是两人都没意识到。   林水程听见他问:“怎么了?”   他想了想,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讲得很慢,声音里带着他好学生的腔调,字正腔圆,好像不是在告状控诉学校的不好,而是在念睡前故事一样。   首长在地上走来走去,而后跳上沙发,顺着沙发脊踩猫步。   “后面我跟院领导在院办里吵起来了,我觉得我没有错。”林水程说。   他有点气鼓鼓的,尽管面容平静,但是说话的口吻不免还有点撒娇的意味,他问他,“你觉得呢?”   那样子好像一个做了一个重大抉择之后,来找家长表扬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隐约有些期待,还有一些遇事之后的不平,年轻而鲜活。   傅落银没见过这样的林水程,林水程大部分时间都淡漠沉稳,即使跟他求欢的时候,也只是乖一点,浪一点,眼底再多的火,也烧不化外边那样冰冷的壳。   但现在他是小猫咪露出了肚皮,把最警惕戒备的地方摊开来给他看,里边还有这样的柔软与温暖。   傅落银笑了笑:“你觉得我应该怎样觉得?”   林水程想也不想:“夸我,你要为我感到骄傲,因为我做了正确的事。”   他的语气淡而凝定,十分确定这件事。因为他和他相识相伴相知六年之久,他们是长在彼此身体中的一对灵魂,永远为彼此而骄傲。   傅落银看着他眼底的星光,被晃了一下眼睛。   风将薄荷与烟的味道带走,傅落银关闭阳台灯,推门走进来。后面的灯灭掉,客厅的灯照亮他的面庞,那一刹那他像是古旧舞台上的演员,藏在暗中被灯扫过,面容渐渐清晰浮现在他眼前。傅落银面部的线条有时候显得很冷硬,越近,那样猎食者一样的气息凸显得更加厉害。   然后他看着林水程眼里的星光,一点点地熄灭。   林水程低下了头,轻轻地笑了笑,仿佛是因为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些自嘲,像烛火熄灭。   傅落银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手很凉,林水程躲了躲,而后没有动了。   “原来是这样,今天因为这件事不高兴吗?”他在他身边坐下,把人揽进怀里,轻轻地哄,“不是多大的事,我的好学生,我的小学霸。你做得很对。”   他话里还有个“但是”,林水程听出来了,偏头瞅他,嘴巴抿着,像是不高兴他这样的反应。   傅落银低声笑,手指抚在他发间:“你们学生单纯,嫉恶如仇,是好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做事还是太冲动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关系的是你自己的前程,不好好考量一下吗?你说的这个项目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能猜出七八成。上头解决不了的事情丢给你们,你替你老师把事情顶了,上次你有办法,这次呢?”   他现在知道林水程晚上看那个AI鉴别技术视频干什么了,应该是在寻找解决办法。   林水程瞥他,“我会找出办法的。”   傅落银又发现林水程一个有趣的小特点:这家伙居然还会嘴硬。   他低低地笑:“我倒是有个办法,看你听不听了。”   林水程说:“我不要你帮我找关系,我自己可以。”   傅落银挑眉:“我可没说要帮你找关系,我是指导指导你,我的好学生。你高看我了,我是七处的,手没那么长能伸到总务处那里去。不是两幅AI技术无法鉴定的画么?你们院领导随便挑一幅,就说是真迹送上去,开个检验报告,公式原理数据写得越复杂越好,保证人家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厉害,没跑了。项目的资金你们院和警务处评分,见者有份,上头领导开心了,下面干活的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是不是这样?”   林水程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后,好像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是低声说:“你这是造假,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随便指认一幅画,就说那副画是当年的经典呢?   傅落银瞥他:“可别觉得我这办法流氓,对我来说,这种情况下造不造假的不重要,没什么比一个院的学生和科研人员更重要。画有画的价值,但那不归我管。我负责组织协调,这件事摆平了,所有人都是利益相关方,也落不下话柄,总比拿人前途担风险来得好。”   看林水程还是不说话,傅落银凑近了亲了一口他的脸颊,笑:“你怎么跟猫似的,说几句还炸毛啊?好学生,你告诉我,遇到那种不讲理的老师,罚抄一百遍,你是不是就认认真真去抄了?嗯?你这么乖,肯定就乖乖地当傻瓜了吧?”   林水程想了想,依然没说话。   “做一百个难题有用,我可以做,但是浪费时间的东西就没有必要折腾自己。”傅落银说,“我高中时字丑,经常被语文老师罚抄,那时候包里常备复写纸。不过我也不是在说你,我知道你们这些搞科研的,苏瑜他们家做临床研发新药的,或者我手下人研发新项目的时候……有些弯路绕不过去,是要一遍一遍地硬闯,就算看上去没什么希望。世界上很多事是这样做下来的,我们不能缺少这种人,只是再像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就乖乖地不要硬上。叫板这样的事情,学生一时年轻气盛,指不定哪天就会影响你的后路,别人都看在眼里呢。”   林水程垂下眼,嘴巴动了动又闭上了。   好半天后,他嘀咕说:“跟你讲不通。”   傅落银一笑牵扯到胃,又疼了起来,他在这里摁着胃,林水程就从他怀里钻出来:“我去炖个汤当宵夜。”   “什么汤啊。”傅落银抓着他一只手不放,指尖勾连,指腹顺着柔软细腻的皮肤摩挲上去,他不许他走,语气和眼里的笑意都揶揄。他笑他年轻天真,也笑他可爱勾人。   林水程又不理他了,灵活地挣开他的手,往厨房走。   首长从沙发上跳下来,和傅落银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去了厨房。   厨房里飘来香味,傅落银凭借记忆确认了一下,是枸杞鸡汤,鸡汤熬得稠,电饭煲开到第三档,煮出来的饭软而不粘,宵夜白米饭就鸡汤正好暖胃。   虽然林水程这么说了,傅落银还是给董朔夜打了个电话。   “喂,负二?这么晚找我干什么?”   傅落银问:“你们处那个名画鉴定的项目怎么回事,甩锅甩到星大去了?”   董朔夜唉声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二把手也说不上话,两边都夹着不好做人,你是不知道,那个……”   “林水程是量子分析系的,这事儿落到他头上了。”傅落银打断他,慢悠悠地说,“你喜欢瞎搞搅屎没问题,这次我相信你也不是故意的,我的人我有办法护着,他自己也有能力。但是下次不能动学生,尤其是星大这种重点高校。今年旧太平洋大会,七处有一个要申请的重要议题就是倡导学术保护和学术自由,虽然还没公布,不是兄弟藏着掖着,我先给你提点几句未来风向,但是你们总务处小心别撞枪口上。我这是为你好,明白了么?”   董朔夜在那边干笑了一下:“明白,我脑子被驴踢了干这种事呗?行,你说的我明白,这次事情我自己没管好手下人,回头请你和嫂子吃饭赔罪。你刚开完会吗?”   傅落银揉揉太阳穴:“还要连开十七天,快猝死了,不说了我先挂了啊。”   “等一下。”董朔夜在那边闲闲地问,“负二,你对你小情人挺上心的哈。哪天带过来兄弟们见见?到现在也就苏瑜正经见过一回,我就酒店楼下瞥了一眼,不公平啊。”   傅落银沉默了一下。   “他人挺好的,还喜欢我,就先这样吧,到时候看他意愿。” 第24章 沉沦 03   林水程和院系的纠葛,论坛之战仍然在继续。   联盟星城大学作为全联盟第一流的学府,里边的学生绝对不是只会听老师话的书呆子,从古以来,学生力量就是最年轻、最锐利而富有朝气的一个力量团体,虽然有时候容易被煽动,会显得比较稚嫩,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在该发声的时候沉默。   安如意最先黑了学校的论坛,其他院系学生紧跟着一拥而上,当中以数院为代表的学生们最激动。   学生会主席也代表发言了:“林水程同学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作为学生代表,我们会和院系进行谈判,历史告诉我们,矛盾发生时,我们不能想着用矛盾发泄情绪,或者随意扩大矛盾,我们的诉求只是解决矛盾,找准矛盾的主体和客体。大家和老师们都不容易,我们先来讨论几个可行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到林同学。我们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发散过多,我们只针对这一件事情。”   “第一,是否要联系外界发声,此事可大可小,一旦发声,矛盾将升级为学生与整个学校的矛盾,我们的对立者会变得更多,校学生会不建议这样做。”   “第二,是否有项目知情者,比如艺术学院和计算机学院AI专业的同学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大家集思广益,不仅是为了林同学,更为了我们星大学生不倒的金字招牌。”   “第三,如果项目不成功,我们是否可以提出合理诉求,帮助整个数学院免责,是否需要将这种任务分配与学院专业不对口的情况反映给外界,希望上面能够出台相应政策进行调整。”   星大学生会一直是个在学生们心中地位忽高忽低的组织,主要还要看每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怎么样。   据说破落的时候,背后有校方爸爸资金支持都招不到人,而风光的时候,各种项目成果公益活动一项不落,所有学生遇到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会向学生会求助。   而近年的学生会就出于狗都嫌的状态,学生遇到问题不闻不问,组织活动也是七零八落,不断有人追忆往昔峥嵘岁月,说起某某主席在的时候如何如何风光,大有叹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意思。   今天这次主席发言做得漂亮,底下迅速有人跟楼回复:“可以,这次学生会居然没和稀泥,挺好的啊?”   跟楼:“因为皮下换人了啊,是上周大三换届的新主席,金融院的韩荒。”   “没听过,科普一下?之前机器人系有个叫这名的,不是他吧?机器人那个韩荒应该毕业一年了。”   “江南分部化学系也有个叫韩荒的,不知道……”   “不是,楼上的你们都说对了,机器人系,化学系,现在金融系的这都是同一个人。韩荒一开始学机器人的,学了一年之后退学重考化学系,化学学了两年换方向转专业来金融院,说是觉得搞科研太难了不如回去继承家业,他们家是旧中东分部首富,明白了吗?对了,除了学生会主席,他还是蝉联三届模拟运营大赛的最佳一辩和运营KPI最高纪录保持者。”   底下迅速有人PO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刚从足球场下来,穿着球衣,俊秀爽朗,眉目如星。   “别说还挺帅……还真是闲这种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这么帅的小哥哥我怎么现在才发现??还是学生会主席??靠,早知道学生会主席选举我就不放鸽子了,居然错过了看帅哥!今年帅哥怎么这么多啊,数院的林水程,金融院的韩荒……果然聪明的人各有各的帅气,笨人各有各的丑法吗,不说了我先去做个面膜精华。”   “也就一般吧,这种人星大又不缺,还有从美院跨到商学院,一年修完两个院所有课程的人呢。”   韩荒独自联合了数院和其他院系几个代表,约定了时间去校长办公室谈判。   徐梦梦是代表之一,进去之后只知道目瞪口呆地听身边人据理力争。   徐梦梦是比较标准的普通好学生,从小到大脑袋瓜子不算最灵光,但是能靠着努力进入学府,做事也比较随大流,从来没有剑走偏锋的时候,也一直循规蹈矩的,没有质疑过规则。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徐梦梦颤抖着声音给好闺蜜打电话:“太牛批了……校长被他们怼得哑口无言,那几个大三生不愧是搞辩论的,太可怕了……”   她这边还没感叹完,身后就跟上来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学请留步。在忙吗?”   徐梦梦赶紧跟电话那头说了一声,而后挂了。   回头一看,她差点吓死——大名鼎鼎的学生会新主席韩荒就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最近是走桃花运吗?   虽然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桃花。   这个本科小师弟刚刚在办公室里完全控场的气势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徐梦梦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敬畏:“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是想问一下,师姐你是量子分析系的吧,林水程是你的同学?”韩荒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可以请师姐给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们今天和校方争取到的结果,我想也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他,他之后如果又我们帮得上的地方,也可以联系我们。”   徐梦梦如梦初醒,赶紧找到联系人页面,把林水程的联系方式给他扫了一下。   韩荒扫完后,又对她道了一声谢,随后才离去了。   徐梦梦感叹道:“这届学生会主席真的还可以啊。”   很快,星大校内学生论坛版面刷新了一条公告,针对数学院最近接洽的名画鉴定项目,院系将派出教授进行项目指导,一起负责进度。如果项目未能如期完成,校长将承担所有风险,不会怪罪于个人。学校将提供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给这个项目。   这个处理方法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论坛里再掀小风暴:“就不能终止这个扯淡的项目吗!有那个钱还不如捐了。”   不过这些议论并没有持续太久。   校学生会接管了论坛,感谢了所有人在这次争取中做出的贡献。之前韩荒列出的诉求和步骤已经十分清楚,校方和学生这边算是各退一步。   学生会办公室,韩荒看向自己的手机。   好友添加请求迟迟没有回复。   “主席,说实话今天这事有点得罪人,我们的任务是处理校内本科生的学生事务,研究生跟我们有次元壁,不好管。”旁边有个骨干说,“研究生基本都是神隐……我们几乎没接洽过研究生的事情啊,他们的事不都是找院办吗?”   韩荒瞥了他一眼,英气的眉眼中带着笑:“你现在大三了,你以后不考研吗?你就能知道以后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骨干:“……”   “再说了,军方这种项目从来都不是研究生专做,像林水程那样的,大一起就跟在杨之为身边做项目了,我们学校里这样的本科生不少,你怎么知道以后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本科生身上?”韩荒语重心长,“校学生会为我们学生自己的利益发声,不管大一大二还是研一研二,我们是被授权拥有和校方直接沟通的权利的,就应该替大家负起这个责任来。要这么目光短浅,学生会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骨干肃然起敬:“主席说的是。”   “不过这次……”韩荒喃喃地看着论坛页面,这几天林水程的帖子被反复顶起来,他点开的是之前那个讨论举报的帖子。   帖子第三楼发了林水程的证件照片,淡漠精致的人仿佛在透过屏幕注视他一样。   “林水程这次是真把院系里的人得罪了,事情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场。我们倒也未必真帮了他的忙。只能说,尽一份力吧,剩下的到底怎么样,都要看他自己了。”   *   林水程周一来实验室时,第一就接到了院系里的通知,要他去院系办公室谈话。   许空还在休养,和他对接的是数院院长沈追和副院长余樊。   余樊就是之前和他吵起来的那个教授,一见到他,脸色就黑了下去。   办公室气氛很凝重,烟味呛人。   沈追倒是和颜悦色的,他是很典型的那种老领导,慈眉善目,举止间散发着和蔼的光芒。他示意林水程坐下,又问他:“抽烟么?”   林水程摇了摇头,又说了声“谢谢”。   “这样吧,我们也不说废话了,就说一说这个项目的事情。年轻人有活力,年轻气盛是好事,余樊你跟学生上头倒也不必。现在这个项目接下来了,那还是尽力去做一做吧。”沈追视线又转向林水程,似笑非笑的,“你们学生的力量大啊,本科学生会居然都帮你们出来说话了,学校论坛黑了,还说要联系外界媒体……你看看,不是很大的事情,怎么就闹成这样?学生啊,本来还好解决的事情,这么一闹大,就不好解决了,你明白么?”   林水程一怔。   学生会帮他出面了?   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他自从周五从许空的病房离开之后,就没怎么打开过消息提示。   周末傅落银在家成天开视频会议,他则把全部精力投入资料的查证上,看视频、搜文献,几乎茶饭不思。他收了无数条信息,还有很多个好友添加请求,他来不及回复,就都先放置在了另一边,只把自己的朋友圈状态改成了“一切都好,谢谢大家关心”。   看他不说话,沈追又慢悠悠地说:“我也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吧,学院会派个正教授指导你,这七天里,你好好听你余老师指导,明白了吗?年轻人还是要点教养,知道你跟过杨之为,履历也漂亮,那也不是你这么不尊重老师的理由,更不要拖老师的后腿,像你之前在院系里大吵大闹的,像什么事?”   林水程顿了顿,淡淡地问道:“我的老师高血压犯了,您为什么不问问他在场的同事们,让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为了一个笑话一样的项目气出病来,为了维护学生放下尊严像街头泼妇一样拼命大吵大闹,是否尊重了教师这个行业,是否尊重了数院每一个学生的前途?”   余樊在旁边笑了一下,那眼神像是在说:早说了吧?这是个刺儿头。   沈追还是似笑非笑的:“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们学生就能懂的,你的老师太躁进,我们这不是在讨论解决办法么?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办法都是人想的嘛。这次就是余樊教授指导你,你该好好感谢,他手里停了三四个大项目来管你这件事……”   林水程说:“谢谢老师,我可以独立完成。”   余樊又笑了,他摇了摇头:“还是年轻啊,这样,你先自己回去研究研究这个项目,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啊?之前的事情,老师也不跟你计较了。放平心态,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水程顿了一下:“那么老师,这个项目代表负责人是您还是我?”   余樊愣了一下。   林水程说:“老师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连累您。我建议学院开设两个项目专组,一组主攻担责,二组协助竞争,不承担责任。二组如果独立找出了检测办法,成果也归老师您。我理解院系真心为我好,但是也不能让老师这样为我承担风险,这也算我为我犯的错弥补一下。”   “呵呵呵,分组竞争立项么?”余樊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他和沈追对视了一眼。   林水程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毫不意外。年轻学生就是这样骄傲锋利,也容易被激将,他们的本意其实只是想让林水程自己担责,没想到林水程更进一步,直接提出了竞争分组,自己独立研究。这下就是真的和他们撇清关系了。   不是院系不管,而是林水程自己不识好歹,那就不是校方的问题了。   林水程这个学生很特殊,他从江南分部调过来,经由校长审批,他们普遍认为是走了杨之为的关系。也有人传言林水程的男朋友是七处科研所的,甚至在答辩那天亮过通行证,但是事实并没有人求证过,因为如果林水程真的有七处的关系,名画这个案子根本不至于闹到这个程度。   七处虽然不隶属任何机构,但在学术界有绝对重量的话语权,七处的决定直接相关联盟科技未来二十年的走向,绝对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小小的林水程。   更重要的是,他是杨之为的学生,而且和最近空降成为副院长的许空关系很好。学术界都知道杨之为和许空是同一个学术派系的,活跃在旧北美分部、旧太平洋分部。而星大数院里不少人是旧欧洲分部派系转过来的。   普遍来说,越是像数学这样接近纯理论的学科,越难有什么创新的成果,而且实用意义也不大——证明一个千年难解的猜想,能当饭吃吗?不能。   但是如果没有成果,自然也就拉不了资金,甚至连硕士生都招不到。教授们都是要吃饭的,旧欧洲分部渐渐就发展出一种风气,默认把老题翻新一下发表论文,而后再进行项目申请,拉拢资金,同时拼命从世界各个分部招人。博导们都相互挂名,经常出现一个教授名下一千多篇学术论文,其实都是互相挂名的结果。   许空做量子计算机,偏工具向,杨之为近年的项目主要在原子堆砌方面,属于半实验半理论派,旧北美和太平洋分部那边做前线工具更多,从来没有愁过新课题和新立项,学生也是拼命往这边考,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带着这样的思想空降数院,许空一来就要动许多人的蛋糕。他和杨之为一脉的实践工具派系,不是没人想动,而是之前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突破口就是林水程。   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   余樊心念电转,微笑着说:“也行啊,如果研究遇到问题,随时联系我。”   林水程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他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   林水程自己选择独立完成实验,余樊教授作为竞争组立项的事情很快就被传了出来。   论坛上一片震惊:“这是什么操作?不是说派出教授指导吗?怎么变成了竞争了?林水程他一个研一学生,怎么可能比余樊教授还厉害?更何况专业不对口。”   也有人说:‘我看未必,林水程履历也是很牛的,不能看资历和年龄来说。其实吧这件事,我赌一个空字,最后两边都没办法。因为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那两幅画是现今一切AI技术都无法检测的程度,各种办法高层肯定已经试过了,就算学校这次能给再多可动用的资源,还能给它翻出一朵花来么?”   论坛里很快发起了一个投票,名称是【你认为数院林水程一组和余樊教授二组谁能摘得项目成果?】   选项1:林水程   选项2:余樊教授   选项3:都做不出来   选项4:都能做出来   大部分投给了二和三。   徐梦梦在家看到这个投票,投了1,还号召自己的好友们帮忙投1。   她联系不上林水程,只能暗自帮这个师弟祈祷,希望会有好事发生。   *   苏瑜最近倒是很忙,他最近接洽了一个监外就医的病人,名叫易水。   联系他的人则是他从小的大院玩伴之一傅雪。   傅雪是傅落银堂亲关系那边的女儿,和傅落银一辈,不过年龄差两三岁,也基本没去过江南分部。傅雪和傅落银关系比较一般,不太熟,但是和苏瑜关系不错。   夏燃那一圈当初组团去北美,傅雪是个例外,她留在星城,也帮家里做点投资生意,发展方向是人工智能。   这次她让苏瑜帮忙安排救治病人,苏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不认识易水,上次去七处时,也只知道是去接林水程的,更不知道欺负林水程的是什么人,只以为是普通抢劫犯,故而也没在意。   傅雪提起来的时候,也只是说:“是夏燃的一个朋友,我帮忙问问的,能联系到你真是太好了。”   苏瑜说:“没什么。”   傅雪又向他打听:“对了,落银最近是交了新男朋友吗?你认识吗?”   苏瑜不太喜欢在背后跟人讲这些话题,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觉得傅落银应该和夏燃在一起,拉拉扯扯这么多年,注定彼此纠葛。但是苏瑜是个颜狗,他见过林水程之后第一眼就沦陷了,更别说林水程还给他做过饭吃。   林水程又不知道傅落银的过往,实在是没有理由承受各种带着恶意揣测的询问。   苏瑜想了想,说:“还好,不熟。”   傅雪没问了。   晚上,苏瑜发现自己被傅雪拉入了一个群里。群里大部分是女生,都是他认识的人,夏燃和董朔夜也在里边。   苏瑜想了起来,当初他们曾经要把他拉进群,但是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他觉得大男人加进一堆女孩子的群里会不好意思。她们也就没有再继续坚持。   群里大部分人他都认识或者很熟,苏瑜也不见外,进群后问了好,随后@董朔夜:“狗东西居然在这个群里,天天看人家小仙女们的话题有意思?”   董朔夜没回答。   傅雪发了个大笑的表情:【你别理他,他跟个僵尸号一样,就没见他冒过泡。今天把你拉进来感谢一下的,感谢我们小苏同志帮了大忙,给倩倩男朋友周转到了医院。倩倩最近忙着找人帮忙销学术污点,太忙没办法亲自联系你了。】   苏瑜虽然一头雾水,还是发了几个表情包以示友好。随后他就切出页面打游戏去了。   他忘了屏蔽群消息,游戏打着打着不断弹出聊天窗口。苏瑜懒,想着打完这把再切出去设置。   这边正在激烈团战中,他正要操纵手里的英雄闪后排收割,大喊一声:“海克斯最后通牒——卧槽——!!!”他一个没按好,直接点开了刚好弹出来的消息提示框,整个游戏画面被切出去了。   苏瑜赶紧切回来,但屏幕已经黑了下去。   他悲痛欲绝:“靠——”   苏瑜立刻想要回去屏蔽群消息,结果陡然一行字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眼中,让苏瑜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看到了“林水程”三个字。   消息往上翻,是傅雪的消息:“我刚看到了星大论坛,说是林水程要和余樊竞争结项了。”   “余樊?我笑死,谁给他的勇气跟这么老资历的前辈教授叫板?负二这个新男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上次欧倩答辩被卡,她们联系的就是余樊教授。这下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群里聊天瞬间突破99+   “可能吧,我看他们星大论坛出了投票,不如我们也来赌一把,下注怎么样,赌那个冒牌货是输是赢?”傅雪笑了,“当然了,我另外有保底加码,我们公司最先进的AI可以识别到纳米层,我会把这个机器免费借给余樊教授,就当还他们的情。”   苏瑜连游戏都忘记了,他有点不可思议的打出几个字:“……你们说的冒牌货是,林水程吗?”   傅雪:“是啊,负二现男友,听说是个只知道钱的水货,负二就是看他有几分像燃燃才找他,他还欺负倩倩。”   苏瑜:“……不是吧,我见过他几面,他绝对不是那种人。人挺好的。”   另一个和苏瑜关系比较近的姑娘跳了出来:“你不是吧,别被表象蒙蔽了。你认识他多久,认识我们多久?小心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我看那个林水程就是很有心机。小鱼你一定要注意别被骗了。”   苏瑜打了六个点。   群里很快发起了投票,每个人投票之后发红包给群管家当做资金。群主吴一一艾特了全体成员,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押冒牌货是赢是输?”   红包消息不断弹出,七八个人都赌林水程输,没有一个人赌林水程赢。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笑:“这种项目报告一般可以让媒体进去的,我再加码保个底,我打个电话,到时候联盟最大的电视台记者会过去采访,实时直播!哈哈哈哈哈他这次估计要出个大丑了!”   苏瑜看得有点不舒服,也下了注:“我押一千。”   吴一一赞叹一声:“哟,大手笔!”他们跟注都是一两百块,苏瑜或许能成为今天下注最多的人。   苏瑜补上:“赌林水程赢。”   群里沉寂了一会儿,因为他这句话冷场了。   傅雪艾特他:“行啊你小鱼,剑走偏锋是不是?”   苏瑜:“不是,我就是觉得他会赢。”   随后他切回游戏页面,发现游戏已经结束,他被举报了挂机。   他骂了声:“靠。”   群里继续冷场。   一分钟后,群里又发出一个红包,机器人管家报数:押注10000   随着大家看清这个人是谁,群里气氛反而更冷了,没人敢接话。因为他们其实跟他不熟悉,两个圈子没什么交集。   以前当个潜水的机器人号就算了,但是现在这个机器人号冒出来下了注,还说了话。   董朔夜:这个案子现有技术不可能解决,他们学生也已经把事情闹得没办法通过行政办法解决了,我赌他输。 第25章   董朔夜在群里发完这条信息之后,苏瑜愣了。   他倒不是因为他下了那个注,他和董朔夜一路发小,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互相呛声。   夏燃小时候就住董朔夜对门,从小叫哥哥的,董朔夜和夏燃的关系也比他要亲近。他管不着别人往哪边下注,他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   他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什么意思?你说现有的技术无法解决是什么意思,嫂子这次接手的案例有这么难吗?”   董朔夜闲闲地说:“怎么,投资之前不考察一下,反而来问我这个对家下注理由?有你这么空赌的吗?”   苏瑜:“靠,我就是支持嫂子怎么了,无条件支持!你别他x的在这里废话,快跟我说一说。”   “说完你好给林水程透题?”董朔夜的声音还是慢悠悠的。   苏瑜被戳中心事,厚着脸皮浑若无事地说:“怎么可能,我和嫂子又没熟到那一步。你说我要赔钱了我不得问一声啊?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下午吃烧烤不见不散。”   “我看你就是想出来吃饭吧?”董朔夜顿了顿,似乎是找身边的秘书确认了一下行程,而后回头来告诉苏瑜,“我今晚来不了,得回去陪老爷子吃饭,你现在有空还能过来蹭总务处食堂,要不我就在电话里跟你说。”   苏瑜立刻说:“我过来!吃什么不是吃啊,总比吃家里的开水白菜好。”   董朔夜笑。   苏瑜家的开水白菜就真是开水白菜,吃完后嘴里淡出鸟的那种。他们家还管得严,平时连零食也不让吃。   这一点在他们上初中的时候体现得最明显,那时候苏瑜和傅落银一起转回星大附中初中分布寄宿住读,初中分布的饭菜是出了名的难吃,傅落银和董朔夜、夏燃天天去小卖部买阿姨煮的泡面吃,只有苏瑜一个人能在食堂呼哧呼哧吃一大堆,回头还要疑惑:“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苏瑜立刻打车出门,直奔总务处办公大楼。   一进门,他直接倒腾了董朔夜私藏的绝顶红茶,又去茶水间顺了奶粉包。   他泡好奶茶后,就往董朔夜对面一坐,施施然说:“请吧。董老师有什么高见?”   董朔夜调整了一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投影给室内的幻灯片幕布。光线打过去的一瞬,赫然就是总务处对于这次名画鉴定案的总结报告。   PPT第一页就是两幅画的高清扫描对比图,是一位世界闻名的画家遗作。具体的艺术价值,苏瑜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幅画如果没有办法比对出来结果,那么后果一定十分严重。   “先来看,这幅画是十五世纪的油画,这么长时间内一共失窃过十七次,上一次失窃后,这幅画突然在拍卖会上匿名出现,经由一个德高望重的收藏家买下收藏,并且预计在七十五大寿时捐回给联盟博物馆,然而就在捐献之前,她的藏品二次被盗,追回的时候一共追回了两幅画,犯案团伙经过调查,大概率是联盟通缉了五年的高科技犯罪团,他们有个固定的组织名:R-A-N-D-O-M。   “这个收藏家就是这次的报案人,诉求是先不管犯人,但是鉴定结果一定要出来。你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对方希望这次调查秘密进行,并且最好在她的七十五岁大寿前水落石出。我们总务处非常重视这次案情,但是很快发现了技术上无法突破的难题。”   苏瑜下意识地问:“那还剩多长时间?”   “之前是七天,现在是五天。”董朔夜顿了一下,“五天零八个小时。两幅画已经移交星城联盟大学,林水程和余樊两天前已经看过了。”   苏瑜捧着热奶茶,手足无措地喝了一口,然后说:“你继续,难题出在哪儿了?”   董朔夜手指敲了敲办公桌,“名画鉴定,尤其是这种十五世纪的油画,常规检测手段,最直接也是最普通的鉴定,研究色彩,观察画风,鉴定颜料材质。”   “每个画家的个人风格不同,比如萨尔瓦多,他是很典型的画布上看不出笔刷效果的那一类画家,笔触非常圆融。其次是裂纹,油画通常放置五十年后会产生裂纹,造假者一般会使用油与水性液体混合产生相同的裂纹效果,这是最基础的风格比对。”   “总务处请了星大美院最权威的历史艺术鉴定师,对方表示无能为力,我们进而采用x光扫描用以来鉴定画布纹理,十六世纪,许多贩卖画布的商家会给画布抹一层白色铅漆,画布纤维凹凸不同,对于X光的阻隔程度也不一样,这样照射可以显示出画布的材料。同一作者在同一时期的画布材质相同的可能性很大,鉴定人员用这个方法比照作者的作话时期,成功率也比较大。但是很遗憾,现在这部作品是十五世纪的作品,那个时候的画布并没有涂上白色铅漆,x光检验无效。”   “放射性同位素检测法同时失效,造假者显然大量拆解了同时期的油画成分用来假冒,两幅画的放射性同位素检验表示是相近的时期。而这幅画同时缺失详细的完成时间。”   ……   与此同时,林水程在家中落地窗前打电话。   家里没有开灯,他一通电话已经打了一个小时。   落地窗外的天色由白亮变为昏黄,又从昏黄变得微青,他洗过澡后穿着衬衣牛仔裤,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轻轻踱步,骨架挺拔瘦削,脊背挺直。首长趴在他脚边,追着他的裤脚伸爪子挠来挠去。   傅落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家里昏沉幽暗,没有开灯。   落地窗窗帘拉得紧紧的,夕阳最后的余晖均匀涂抹在林水程身上,背影拉下来长而单薄的影子,看起来寂寞而寒凉。   傅落银刚下班回来,他进门时的声音并没有被林水程听到,倒是首长警惕地回头瞅了瞅他。   他的手放在灯的开关上,到底还是没摁下来。   傅落银就这样走了进来,在沙发上坐下,没有惊动他。   林水程的声音清淡好听,娓娓道来。他这种字正腔圆的腔调应该适合读故事,也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   “X光照射鉴别画布这一步不可行,旧的鉴别方法不可行,总务处鉴别人员分别取样了圆珠笔尖大小的横截面,然后利用扫描式电子显微镜进行材料分析,发现都是十五世纪左右的颜料材质,甚至连颜料厚度、笔触覆盖都是高度接近的。这一步之后,总务处开始启用AI坚定,旧荷兰分部的科研人员提供过一个AI算法,能够通过画作中的互补色进行轮廓描写,分析真品与赝品中的图像轮廓差异,但是这一步也失败了,目前无法读取任何色彩差异。”   “第二个出现的AI算法是上世纪沿用至今,成功率在90%以上的笔触算法,计算机扫描后能够分析出作品中特有的笔画与线条,各分部博物馆通过这样的比对确认出的真迹已经有上千幅,作画者留下来的任何文字材料,都可以作为AI录入的笔触参考,把人的习惯数字化。但是这个方法,同样失败了,算法读取的结果是,两幅画具有完全相同的笔触。”   另一边,杨之为特意空出时间来和这个曾经的学生打电话。   林水程讲到这里的时候,两个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杨之为说:“这么说的话,犯罪团伙应该是动用了分子甚至原子级别的复制方法。这不是普通的赝品制作,这是一次示威,不管是分子堆砌还是原子堆砌,在分子级别做出一个完全复刻的赝品,这是对于学术界和艺术界,乃至整个联盟警方的示威。一个犯罪集团,盗窃团伙,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先进的技术?世界上最好的覆盖式原子探针和分子探针在我的实验室,那么他们的实验室是谁提供的?”   林水程说:“总务处应该还没有想到这里来,因为没有设备鉴定到这个水准。星城最近的设备只能精确到纳米级,也就是分子级别,老师,我想,为了保险,能不能……”   “水程,时间上来不及。”杨之为说,“扫描式原子级别的分析对比,送到我们这里来比对,最快也要十天,你的任务时间只剩五天了。”   林水程坚持:“不用扫描分析全部,我们只取样分析横截面的原子水平对比,可以吗?”   杨之为说:“……水程。”   他忽然严肃起来的语气让林水程也愣了一下。   杨之为这样语气沉下来的时候,林水程很熟悉。他以前在江南分部读本科的时候,每次方向想错了,或者钻了牛角尖的时候,杨之为都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要他回去好好再想一想。   这个时候如果继续顺着刚才的思路说下去,杨之为只会挥挥手让他回去继续想,不再继续没有意义的争执。   林水程沉默了。   电话那一头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水程深吸了一口气:“老师,我明白了。即使做了分子甚至原子级别的分析比对,我们也依然不能确定哪个是真品,哪个是赝品。因为真品之前并没有进行过原子或分子级别的信息录入,就算在分子级别上判断出这两幅画有差异,那么也只能证明它们‘有差异’而已,而并不能通过差异进行推断。”   这就好比面前站了一对双胞胎兄弟,要你判断哪一个是哥哥,哪一个是弟弟,但是没有给出其他的任何信息。   人们可以找到双胞胎的一些细微差异,比如左边的那个耳朵要大一点,但是缺失了“耳朵大的是哥哥还是弟弟”这个条件,他们依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是个死局。   “水程,我能给你提供的思路只能到这里。我理解你还是想通过化学、物理手段来比对,因为这是你擅长的,也是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更何况这次出现的问题的确是在这个方向上。但是人啊,遇到事情的时候一定不能只看眼前,更不能钻牛角尖。”   杨之为的声音在另一边放轻了,听起来有点模糊,像是也包含了轻轻的叹息,“你和小楚,你们两个,都是我喜欢的学生,但是你们两个有共同的毛病,都太年轻,新锐,更容易钻牛角尖,你尤其是。还记得我的规矩吗?每次进实验室时,我都会要你们干的一件事是什么?”   林水程声音哑着:“……滴定。酸碱……中和试验。盐酸和氢氧化钠,指示剂,酚酞,甲基橙。”   这是每个高中生甚至初中生都会的基本反应和实验,也是化学系必考的入门四大滴定反应之一。   试剂一滴一滴地低落,溶液的颜色逐渐变浅,直到澄澈透明,酸和碱彻底中和的那一刻,多一滴少一滴都不行。   到了大学,化学系的学生面临着更多的滴定试验,配位,氧化还原,沉淀,EDTA……严苛的导师会要求学生能把“最后一滴”精确到四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几乎成为玄学难度,屡屡被吐槽又麻烦又无聊。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热量或被吸收或被释放,分子碰撞结合,人类用这样的办法探索未知事物的浓度,以肉眼面对宇宙的鬼斧神工,穷尽一切努力去尽量精准地测算未知。   杨之为告诉他们,这是化学的浪漫,也是人类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的诠释。   进实验室前做一遍滴定实验,能让他们静心。   “你的成绩一直最好,我记得你,大一第一堂课,你就跑过来问我嵌段共聚物组装体结构,这是我博士生的课题,你一个本科生,居然能说出来那么多。但是我最不满意你的就是这一点,你太聪明,也太顽固,滴定实验你从来不肯好好做,你觉得浪费时间。你做实验都是沉浸式的,研究方向想错了,有时候都不肯换,宁愿在错上找解,都不愿意另想一条路。”   林水程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但是没有出声。   “水程,好好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拥有的是什么。你现在是个量子分析师,学会用分析手段去化解这一切,不能老是沉浸在过去。化学是你的过去,你的导师我也是你的过去,知道了吗?”杨之为一本正经地说,“今天你耽误我的时间,你知道值多少钱么?今年过年给我带几只烧鸡来,别毕业了还压榨导师,也该孝敬孝敬我了。”   “老师年纪大了就别吃那么多肉了。”林水程笑了笑,声音沙哑,“……谢谢老师,我这边先挂了。真的非常谢谢您。”   电话挂断了,林水程仍然握着手机,面对落地窗外的漆黑一片。   他们楼层高,往外能看到万家灯火,街道上车流错落如同萤火,他微微仰起头,陷入了沉思。   傅落银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水程,或者说,自从搬过来和林水程一起住,这个人就一直在刷新他对他的认知。   对他是一个样子,对外人是另一个样子,面对长辈与导师,又是这样乖巧而认真。他是一个听话的学生,对信服的人有无限尊重与信服,也会犯错,会听到训斥之后默默低下头思考理由。他凝神思考的时候沉静凝重得几乎有些可爱。   这种样子很迷人,说不出的迷人,夜幕降临时他对着窗的背影又是这样单薄落寞。   落寞是林水程身上一直有的一种气质,他是夜行的猫咪,跳上高出低头用目光打量芸芸众生,而后又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人们可以在它跟前短暂停留,甚至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脑瓜和肚子,但是猫不会跟着人类回家,他会继续回到黄昏的灯影里。   林水程看着窗外,傅落银看着他。   林水程不知道他的存在,等到发觉天黑尽时,他回头走向玄关,却冷不丁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影,下意识地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傅落银亮起打火机,低头点了一支薄荷烟,火光映照出他英挺的面容,随后熄灭。   他抽了一口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然后飞快地掐灭了。   傅落银低低的笑:“才发现我?”   林水程不理他,走到他身边坐下。   傅落银顺手把他揽在了怀里,随即赶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微凉的手指凑过来,从他指尖夺走了那支薄荷烟,咬进了嘴里。   烟上还有微润温暖的唇舌滋味。   林水程咬着他抽过的烟,手肘撞了撞他:“火。”   使唤人倒是理直气壮。   傅落银刚刚才掐灭它,倒也不生气,伸手又给他续上。   火光亮起,林水程睫毛坠下一片阴影,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的红色泪痣仿佛会动似的鲜活魅惑。   黑暗里,傅落银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学生,抽烟啊?跟谁学的。”   傅家没人抽烟,只有傅落银抽。和所有男孩女孩都试过的一样,他高中时和楚时寒偷偷试过抽烟,楚时寒抽了一口就呛出了眼泪,从此一根都不碰。他后面却学会了买这种尼古丁含量低的薄荷烟,抽起来很凉,但是提神。   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他靠咖啡提神,后面忙到咖啡都没用了,就开始抽烟,楚时寒后面学化学专业,抽空给他配了薄荷含量特别高的烟,吸一口冰凉入肺,也不会像市面上其他的款式一样对身体造成太大损伤。   林水程抽烟的样子居然十分标准,深吸一口入肺,随后才缓缓吐出。   他说:“减压,这两年学的。”   火星闪动,薄荷的气息和林水程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混在一起。首长跳上来,林水程在傅落银怀里,它畏畏缩缩不敢动,只敢在他们旁边绕圈儿。   林水程咳了一声:“好凉。”   “抽烟不好,好学生。”傅落银说。“以后少抽。”   林水程还是没理他,自顾自地轻轻吐息。   傅落银忽然就觉得他这样子特别可爱可怜——尽管天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他说:“压力大就算了吧,这事我让七处接管。好学生。”   “我可以做出来。”林水程说,“你不要管我。”   傅落银还想说什么,怀里的人就凑了过来,直接堵住了他的嘴——也是用嘴唇。   薄荷的香气凑近了,带着温暖的体香,林水程捉着他的领子吻他。   很用力,傅落银不知道林水程还有这么强势、富有侵略性的一面,不是他吻林水程,而是林水程吻他。扣着他的五指,把他压在沙发上   奶牛猫被他们突然的动作惊了一跳,立刻跳到了地上,随机更加疑惑地观察着他们,绿幽幽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光。   傅落银说不上为什么,林水程吻上来的那一刹那,他竟然感到微微的眩晕。   他想起初中时被罚抄,语文老师要他把写漏的成语抄一百遍,当中有个词是“目眩神迷”,他带了复写纸,熬着夜在灯下写,目眩神迷目眩神迷目眩神迷……台灯很亮,照在纸上泛出寂静的白光,夜深了,他呆在傅凯的办公室,幽暗的夜把他包裹住,从台灯的四面八方将他重重围起来,黑暗里仿佛鬼影幢幢。   他和林水程在黑暗里亲吻,仿佛把他带回了那么多个寂静的夜晚里,陪伴他的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两个人都有点着,林水程伸手摁住他的手,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低声说:“今天不要。”   傅落银揉了揉他的头:“……好,今天不闹你,这几天都不闹你,好学生。”   这天晚上他们一直都没开灯,林水程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傅落银去厨房热了热昨天没被收走的饭菜,叫林水程起来过去吃。   厨房灯是暖黄的,不亮不刺眼。他们依然被黑暗包围。   傅落银说:“我接下来几天在七处,你有事给我打电话,直接过来找我也行。”   林水程“嗯”了一声。   吃完饭后,林水程就去了他的工作间,把首长关在了外面。   他忘了给首长喂粮,傅落银吃完饭后,发现首长叫得很凄厉,这才过去看了看。   两个碗都是空的,干干净净。   傅落银蹲下来瞅着首长,手伸出来,手心向上:“握握手?”   首长不肯交出爪子,也瞅着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傅落银退而求其次,决定摸摸首长的脑袋,不过这次他手一伸出去,首长就跑了。   傅落银还是给首长装满了猫粮。   首长这次倒是没有骨气了,开吃前又窜过来,往上盯了他一下,之后才埋头大吃。   它一低头开始吃猫粮,傅落银就伸手摸一把它的头。   这么一摸,首长就会停顿一下,似乎是遇到了猫生的重大难题——是忍受被摸头,继续吃,还是干脆生气不吃?   思考一会儿后,它继续吃。   傅落银又摸它。   如此周而复始三四次之后,奶牛猫终于不耐烦起来,甩着尾巴过来想咬他。   傅落银笑:“你姓林吧?怎么都这么喜欢咬人,猫随主人一个样。” 第26章   倒计时第四天。   傅落银最近忙,他也知道林水程忙,最近饭也没要他做了,更多时候就住在七处分配的住所上。   林水程想事情的时候很有意思,傅落银在家的前几天,经常见他一个人在落地窗前走来走去,一个人可以走好几个小时,跟个小钟摆一样。   有时候又会看见林水程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林水程不玩时下大学生喜欢的网游或者竞技手游,他只玩连连看,对对碰这种不需要动脑的游戏。傅落银坐在他身边斗地主的时候,曾经看他三个小时通关了四百多关连连看,看神态很明显还在思考两幅画的事情,垂眼发怔,叫他名字都没反应。   还有一次傅落银半夜醒来,去客厅倒水喝,一看林水程已经不在家里了——凌晨三点,林水程一声不吭跑去了学校实验室,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回来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订了一批化学器材,天天把自己锁在工作间滴定。   有一次林水程忘了锁门,傅落银喂完首长,追着猫摸的时候经过他门前,就看见林水程一身冷气,面容近乎于肃穆,一滴一滴地往锥形瓶中加入溶液。   他的手很稳,手指纤长白净,皮下透出骨骼和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的纹路,滴落一滴,长长的睫毛才会扑闪一下,眨一次眼。眼底碎星涌动。   那种神态近乎于虔诚,像寺院僧人撞钟,一滴一滴,一下一下,没有别的什么,只是重复。只是寺院僧人能撞出禅意,林水程的气息却很明显带着沉沉封闭起来的偏执。   他不要他帮忙,也不要任何人的援助,这是可以刺伤人眼睛的骄傲和光芒。   傅落银怕他这个状态在家会饿死,首长也会跟着饿死,于是特意叫让周衡联系家政每天过来做饭、打扫、喂猫。   林水程没注意,也不在意,只在思考、演算得体力不支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去餐桌前吃几口饭,至于什么人过来了,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完全不知道。   院系里默认林水程可以请假,全力为名画鉴定项目投入精力。但是慢慢地也有人嘀咕起来,二组余樊还能看到他天天在鉴定办公室忙来忙去,林水程却除了第一天跟去总务处了解情况以外,之后几天基本都是神隐状态,谁都找不到他,谁也联系不上他。   学校里的人也对此众说纷纭:“该不会是要跑路吧?手机一关,到时候鸽子一放就当做无事发生,这也真够没种的。”   傅雪一直都在关注星大论坛情况,院系里除了余樊以外,还有好几个教授和她们公司关系紧密,有过合作项目。如果余樊这次能够成功结项,那么她们手里拥有的人脉资源又能上一个台阶。   她截图了这个帖子发进群里,笑了:“还没到时间,我看小鱼已经要输了,谁都联系不上那个冒牌货,该不是躲回老家哭了吧?”   群里一片嘲笑:“我看没跑了。”   苏瑜没有发言。   他有点生气得打不出字来。   他点进星大那个帖子看了看,然后翻出手机联系人。这么一翻,他才发现上次林水程说的第二天通过好友请求至今没通过。   林水程应该是忘了。   苏瑜犹豫了一会儿后,给傅落银打了个电话:“喂,负二?嫂子在你那里吗?”   傅落银在七处,刚开会中场休息,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苏瑜不清楚傅落银知不知道林水程这事——而且既然傅落银把林水程当替身,他的行为看起来说不定还是没事找事。   他没说实话,只说:“我妈说林等有些情况要通知他,我联系不上嫂子,找你来问问。”   傅落银说:“最近他是不接电话,不过应该在家,要是紧急的话你过去找他吧,我这边抽不开身。另外你别打扰他研究,他这几天忙。”   苏瑜赶紧说:“知道知道,我就小小地过去一趟。”   苏瑜正想见林水程,对于再次上门的机会求之不得,当即就打车去了林水程和傅落银的住处。   他过去时,正好撞见家政上门准备做饭,苏瑜跟着进了门,看见林水程在客厅,叫了声:“嫂子!我直接进来了啊。”   林水程正在打游戏,抬眼看了看,发现是他之后才放下手机,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苏瑜挠了挠头:“有些事情想跟嫂子你说。啊你别担心,不是等等的事,林等的状况很好。”   他友好地跟窜过来的奶牛猫咪打了个招呼,而后瞥了一眼正打算洗菜做饭的家政阿姨,咽了咽口水。   林水程也不问他有什么事,他揉了揉眼睛,说:“先把饭吃了吧,我做饭。”   林水程让家政阿姨先走了,又说了声稍等,先去洗澡换衣。   苏瑜注意到他面容有些苍白憔悴,头发也比上次见到时乱一点,有点像刚睡醒的样子,比平常多出了一点容易亲近的气质来。   他一抬眼,苏瑜心跳又慢了半拍,连声说:“嫂子你慢慢洗,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打下手的?”   林水程想了想:“你不忙就帮我切个土豆。”   苏瑜立刻照办,兢兢业业地去切了土豆,他看见旁边还有黄瓜,于是自告奋勇地拍了个蒜,做凉拌黄瓜块——这是他学会的生存技能之一。   林水程洗澡换衣出来,整个人精神了很多,只是头发还湿漉漉地搭下来,看起来柔软又散漫。   苏瑜已经不敢正眼看他了——他倒是对林水程没什么想法,苏瑜单纯觉得美貌值得敬畏。   林水程今天做大盘鸡烩面,又把苏瑜凉拌的黄瓜加工了一下,炒了底料伴切成段的米肠,米肠浸满汤汁,加上黄瓜的清香,一口下去清香爽辣,后劲十足。   剩下的配菜,他随便炒了点番茄炒蛋,再把昨天没吃完的呛虾热了热端上来。   苏瑜大口塞着饭菜,好吃到几乎落泪——他这个卧底当得不亏!   有这样的美食,根本不用刑讯逼供,他自愿倒戈!   苏瑜在这里胡吃海塞,吃相奔放,林水程却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烩面片,他很斯文,但是不端着。   苏瑜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吃得半饱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嫂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最近是不是接了个名画鉴定的案子?”   林水程“嗯”了一声。   苏瑜又问:“这事儿负二知道吗?”   林水程愣了一下,没听清他在问谁,依稀领会到是傅落银的外号后,又说了声:“知道。”   苏瑜憋了憋:“嫂子要不你别做那个项目了,我刚听人说过了,好难的,你卷进去讨不了什么好。负二他……他可能不知道这里边的难度,不然他会劝你不做或者帮你担下来的。”   “他知道,是我没要他帮我。”林水程唇边挂起淡淡的笑,“你今天过来跟我说这个事的?别担心,我会有办法的。”   苏瑜说:“可是嫂子,你的竞争组……哎,这个怎么说,就是我知道会有一家纳米排列扫描公司帮余樊做这个项目,这个的话会不会……”   “纳米吗?”林水程弯起眼睛,淡淡地笑了起来,“这个没事。”   他回答得很快,苏瑜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是林水程这么说了,苏瑜也就闭嘴了,他本来想提醒林水程多注意,如果还能抽身的话,尽早退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昨天董朔夜跟他讲完后,他吓得饭都没怎么蹭,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该怎么提醒林水程。   可林水程说话的语气神态,偏偏就能让人相信他能做到。   “那是有办法了吗?”苏瑜满怀希望地问。   林水程笑了笑:“还在找办法。”   苏瑜:“……”   只剩四天不到的时间了!   但是林水程的样子好像完全不急,饭后还有空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他让苏瑜自己随便玩,苏瑜抽空又给傅落银晒了一波林水程做的饭菜照片,然后悄悄问他:“嫂子好像也不是很忙的样子呀,我看他在打游戏呢。”   傅落银几十分钟后回复了:“他想事呢。你别烦他。”   苏瑜压根儿不信,谁一边打游戏一边想学术问题?   傅落银这个狗东西显然占有欲发作,提防着他分走林水程的注意力,上次拉黑他的行为可见一斑。   苏瑜看林水程打了一会儿游戏,突然心血来潮地问:“嫂子你玩MOBA游戏吗,《深渊瞳孔》这种的?”   林水程研一了还在玩连连看,苏瑜估摸着,林水程恐怕从小到大还没正经玩过什么游戏。最近这个新游戏火,他没事了也会和董朔夜、傅落银开黑几把,不过机会不多。傅落银他们太忙,还是更喜欢斗地主这种节奏简单明快的活动。   林水程愣了一下,显然没听说过他说的游戏。苏瑜点开游戏界面给他看,林水程很感兴趣地说:“没玩过,不过可以试试吧。我下载一个看看,也换换思路。”   说着就搜索了一下APP,开始后台等待下载。   两三分钟后,林水程就下好了,直接用社交账号登陆了游戏。   苏瑜一早建好了房间等他,林水程不耐烦看新手教程,直接跳过了,接受了苏瑜的邀请进入房间。苏瑜一看他来了,立刻点击开始,然而没料到的是,与此同时,这个时候,另一个人也直接跳进了房间,卡着时间跟他们一起组上队了。   苏瑜吓了一跳:“卧槽!”   他设置房间的时候忘记拒绝好友自动入队了,这个时候跳进来的是苏瑜认识的女孩白一一。   白一一是大院里的女生之一,也在群里,算得上跟苏瑜青梅竹马,从小学一路同学到初中,关系也比较好。自从苏瑜进群之后,她天天拉他打游戏,两个人开黑上分,车队还算是比较顺利。   白一一以为他一个人打,加进来之后才发现队伍里还有一个人:“苏瑜,队里这个人是谁?怎么是不是高级竞技场?”   苏瑜手忙脚乱地跟林水程解释了一下:“不好意思嫂子我忘关自动入队了,我们要不重开一把吧。这个女孩子我认识的,不好意思踢出去。”   林水程倒是无所谓:“不用,我不太会这个游戏。你的朋友来了就一起玩吧,如果她不介意我不会的话。”   另一边,白一一疯狂戳苏瑜:“人呢?怎么不理我?”   苏瑜有点尴尬:“我这边不方便,我带朋友一起玩呢。”   群里这些人对林水程态度如何,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下两边撞见,着实有点尴尬。   “见鬼的不方便,我问过阿姨了你辞职后就一直没事,快来陪爸爸上分!”白一一说,“下把记得开高级竞技场。”   苏瑜:“……真不方便。我回头再陪你上分吧。”   另一边寂静了一会儿,随后直接打来一个频道电话,一开口就劈头盖脸地问:“房间里这人是林水程??”   苏瑜吓了一跳,声音都不对劲了:“你怎么知道的?”   白一一冷笑说:“你没脑子?他昵称是初始社交账号昵称,LSC三个字母你当我眼瞎?”   苏瑜定睛一看,还真是。林水程顶着他的社交账号,就是名字的字母缩写,认识他的人一看就知道。   他自从在群里公开支持林水程之后,其他人谈起这个话题就比较微妙,之后谈论有关林水程的话题的时候,都会注意不带他,措辞也小心了很多。   白一一发了个微笑的表情:“所以你陪他玩也不愿意陪我玩是呗?苏瑜,你小子行啊,你认识他多久,认识我们多久?不就打个游戏么,还能吃了他不成,再说了,游戏开都开了,先打完再说。”   说着,白一一把切换到队伍频道,直接说了声:“晚上好啊小哥哥,一起玩么?”   林水程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嗯”了一声——这一声是透过苏瑜的麦克风传过去的。听起来有点远,但是淡漠好听。   白一一愣了一下,然后继续问:“方便开麦吗?”   没等苏瑜说话,林水程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不太方便,不好意思。”   说话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打游戏,不管是连连看还是什么,只是为了更好地激发潜意识的思维,顺便减压。游戏不用动太多脑子,有东西在手边做,他可以更好地进行思考。   譬如傅落银越忙,需求就越大一样。   林水程选择连连看或者对对碰的理由也很简单,图形方块卡擦一声消除的声音很减压,也很规律,是他喜欢的。   苏瑜松了一口气。   他这边不方便说话,思想斗争半天之后,才切出准备界面,拿备忘录打了几个字给他看:“嫂子,这个小姐姐是……是负二前男友的好朋友,那个你……唉,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我上次提醒过你的……”   前男友?   林水程看他煞有介事地提醒他,愣了一下,随后不太关心地说:“没事。”   他这么反应,苏瑜更是一愣一愣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正宫风范?   不过林水程还就真是名正言顺的傅落银现男友,他有这个资格。苏瑜想到这里,也觉得没那么虚了。   他告诉白一一:“嫂子他不怎么会玩,你别针对他。”   白一一:“怕什么,你当我什么人?”   说着,白一一在群里发起了录屏聊天。   她艾特全体成员:“我和苏瑜直播带负二男朋友打游戏,有人要看吗?”   苏瑜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这下子头皮都炸了:“你在群里发这个干什么?好好的打游戏开什么视频通话?”   白一一发了个委屈的表情包:“我这不好不容不易接触到负二男朋友真人,久仰大名,跟大家分享一下嘛,再说了,他跟你们关系这么好,以后大家总要见面的。刚刚大家还在说他是不是失踪跑路了,但是现在还有空打游戏,不是帮他澄清了?”   这边游戏已经开始了,林水程在复活点转圈圈等他,问他:“我应该干什么?”   苏瑜一看他这边在等他,当着林水程的面,也不好跟白一一吵,只想快点把这把结束了:“算了,就这样吧,我玩辅助英雄保护他。玩这一把就不玩了,我和嫂子单开。回头我再跟你说。”   与此同时,群里轰动了,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加入录屏观看中。   所有人反复确认:“林水程本人???苏瑜怎么拉动他的??卧槽!!”   最后一个跳进频道的人ID显示为“夏”。   他们进的是5V5的地图,苏瑜本来要帮林水程选个简单点的入门级英雄,但是切出去聊天了也忘了,这个时候定睛一看,林水程居然选了一个出了名难玩的刺客角色。   苏瑜:“……嫂子你为什么选这个?”   林水程言简意赅:“好看。”   苏瑜:“好吧。”   林水程想玩就玩了,管他呢!   林水程还想着事,一进游戏之后就变得很沉默,几乎是全程梦游状态。   苏瑜跟队友沟通了一下,说是带新手,让路人去收割野区,然后让林水程走上路。   苏瑜拿了个辅助跟着他。   林水程非常听话地死守着上路,小兵来了就打掉,技能哪个亮了点哪里,倒是一时间非常和谐自然。   然而游戏到了中期,对面显然也发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阵容:刺客和辅助在上路,射手正在辛苦地打野。看出了林水程是新手,对面直接来了四个人打爆了他们。   二对四,苏瑜和林水程毫无还手之力,不到两秒屏幕就黑了。   从复活点出来之后,林水程继续梦游。对方继续蹲点,又是一波被爆锤。   苏瑜这个时候有点发现傅落银说的事了——林水程还真是边打游戏边想事,全程自闭,就算是他在身边说话,林水程也没怎么听。   他只是重复着走路、放技能、死亡、等复活这几个过程而已。   这个状态就是神仙也带不起来啊!   他们七分钟就被打穿了,游戏结束,鲜红的defeat蹦了出来,十分惨烈。   林水程这才回神:“结束了吗?”   苏瑜哭笑不得。   白一一给苏瑜发消息,笑道:“还真是没玩过游戏啊,小鱼你先等等,我教他玩,开个1V1房间吧,让他熟悉一下技能。他这有点过分了,我好歹也是被青训队搭讪过的人,一定把他带起来!”   群里早就笑翻天了:“这他x的真是智商正常的硕士生能玩出的游戏水平吗?他比人机还人机啊!草,这也太菜了吧!”   “太惨了,惨得我都不忍心看,版本之子都能被他玩成这样。”   林水程看他们好久没有重新开始,意识到了可能是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重新开始吧。”   白一一又开了队伍聊天,问林水程:“新手是吗?你这样不太对呀,我跟你开个1V1房间,你熟悉一下技能吧?我教你。”   白一一已经通过历史组队发起了对战请求,林水程看了看,点了。   苏瑜直接被排除在外,都没来得及阻拦,直接傻了。   林水程看他脸色不对,还记得安慰他:“没事,游戏而已。”   他又选了这个刺客,理由还是“好看”。   跟苏瑜的朋友单独1V1,林水程这次认真看了一下技能面板和装备栏。因为看的时间有点长,游戏开了之后他一直待在出生点没动。   他没有开麦克风,白一一那边也关闭了游戏麦克风,重新切入群内聊天,找苏瑜说话。   白一一:“苏瑜,他睡着了吗?动一动啊!他都不来打,我怎么教他熟悉这个英雄?”   林水程经历了一把完整的游戏,这个时候差不多摸到了MOBA的游戏模式,他很快理解了:这是个经济型的进攻与防御游戏,本质上是资源掠夺和地图推进。而英雄的发育速度、PK结果决定这一切的进度。   他操纵英雄走到最外边的防御塔下,白一一早就等在那里了。   由于林水程一直没动,他的经济落后了一大截,装备也没有成型。   白一一是发育精良的爆发型法师,冲上来直接越塔杀掉了他,用时三秒不到,林水程连技能都没摁出来,屏幕就黑了。   群里人早就笑得发抖了:“我道歉!我道歉!这何止是人机,我们给人机道歉!”   “我现在就想知道,他会斗地主吗?他和负二会不会缺少共同语言啊?!”   林水程没开麦也不知道这个群,苏瑜不敢让他听见这些话,只能有些生气地屏蔽了群里人的发言,然后转过来告诉林水程:“嫂子,你要是忙的话,要不下次再玩吧。”   “不用。”林水程垂眼看着屏幕。   他喜欢这个角色释放技能时发出的金属切割声。   要说解压,这种实时PK收人头的游戏其实是最解压的。   苏瑜一看林水程的神情就知道坏了——这他X的好像还有点玩上头了!   他正想组织语言,想找个理由骗林水程放下游戏——比如突然又想吃宵夜什么的,林水程却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问了一声:“你麦克风关了吗?”   苏瑜赶紧说:“没有。”   “关掉。”   苏瑜特别听话地关了,随后就听见林水程说:“难怪你提醒我,对面这个女孩子好像不太喜欢我。”   苏瑜懵了:“嫂子你怎么看出来的?——不是,我刚刚就有暗示过你啊!你别理她们,就一群被宠坏的小女生,因为和负二前男友认识所以……”   林水程打断他:“没事。我是看了一下两边的类型,她选择的类型应该不是适合教学的英雄,如果要教人打游戏,应该也不是这种教法。”   苏瑜小声说:“对不起嫂子……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房间。她们……她们以前不这样的,就是在负二的事上特别……平常的时候还挺好。”   林水程笑了笑:“你也说了,一把游戏而已,没什么。”   复活后,他很快又去了线上,这次坚持久了一点,五秒后才被杀掉。   林水程点击死亡回放看了看,上面列出了伤害面板。   前期已经劣势了,他这个角色又没有什么防御性的技能,即使后期他守在塔下不出来,依然被轻轻松松地反复杀掉,最后输掉了这一把。   白一一在群里的笑声越来越清脆:“再来一把吧?哈哈哈,我都没什么游戏体验,赢得太快了。”   “后面好一点,至少学会了在塔下苟一苟,终于不那么像人机了哈哈哈哈哈哈!”   白一一再次发起邀请,林水程接受了邀请,这次他很快就上线了,并且在苏瑜指导下知道了补刀吃金币。   这次两人的经济差不了多少。林水程的刺客手短,白一一又是法师,他只能在塔下补刀。   但是就是这样,苏瑜却渐渐发现,林水程的经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高了起来——他每次都非常执着地要把所有的金币吃下去,尽管为此会换掉一些血量。第四分钟时,林水程血量危险,苏瑜想要劝他回家补血的时候,就见到林水程已经冲了出去——然后吃了白一一满满一套技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水程居然还没死,他顶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血皮,慢悠悠地补掉了最后一个小兵,然后回城补血。   苏瑜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群里人也说:“运气还真好,差点就死了。一一的伤害再高点就好了。”   但是很快,苏瑜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巧合,每一次林水程都能顶着丝血拿掉最多的金币,他的装备栏里也在不断调整。白一一出进攻装备,他就相应增加防御,每一次他离死亡就差一点点,但是白一一就是打不死他,反而还因为急着收人头,浪费掉了自己这边的不少金币资源。   七级以后,林水程又看了看双方面板,说了声:“好了。”   苏瑜有点懵:“好了”是什么意思   紧跟着,他立刻发现了,林水程主动发起进攻!   金戈摩擦声响起来,游戏音效放大后居然透出几分杀气,林水程直接一个闪现跳中,A了一下白一一的法师。白一一反应更快,大招立刻开了出来,架势就是要直接把林水程摁死在这里:“哟哟,还敢反打了?人机小朋友有进步哈。”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林水程A了她一下后立刻利用二技能后摇跳回,虽然被打掉一大半血,但是活着骗走了她一个大招,她一波技能用光后,林水程才开启大招冲上,两秒钟后,白一一的屏幕黑了下去。   林水程依然顶个血皮在那里,他原地转了转后,没有选择回家补血,而是开始推塔。   林水程这一波攻击仿佛算好了似的,白一一这边刚死掉,林水程另一边的小兵就跟上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她的第一座塔。   等到白一一复活满状态过来后,林水程已经收走了一波金币,回家补血了。   苏瑜越看越觉得这是林水程算好的,但是他不太敢相信——真有人会算得这么精准吗?   但是林水程次次从血皮下存活,已经在无声佐证他这个猜想——林水程看了两个英雄的面板,随时计算着经济、伤害、防御、兵线、技能CD的动态变化!   每一次进攻和撤退都是他计算好的,他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出击!   苏瑜依稀听说过,这是某些职业游戏指挥会有的计算力,但是没想到有一天能在身边人身上看到——在此之前,他认识的最接近这种能力的是董朔夜,但是董朔夜也不太会算动态的情况。   白一一自从第一次死掉之后一蹶不振,再上线时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可能每次都丝血逃生??苏瑜你给他开了挂吗??”   “这也太难受了,我每次都只差一点点技能就恢复了,就差一点点!”   白一一发现游戏体验突然变得奇差无比:只要是林水程回家补血时,她这边必定兵线没上来;只要是自己死的时候,林水程必然会带领着小兵们进攻防御塔;正面周旋交换技能的最后一刀,她必然会有个关键技能冷却CD没好。   白一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说:“他拿的是版本之子,本来就克制我,打成这样也正常。他选英雄挺犯规的。”   苏瑜听了这话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想笑,他扭过头告诉林水程:“嫂子,小姐姐说你这个英雄克她,叫你换一个。”   林水程也抿了抿嘴,很温柔地笑了笑。   对面发送过来又一局对局邀请,林水程点了接受。   白一一还是用她拿手的这个法师,林水程想了想后,点击确定——   镜像法师!   林水程选了一模一样的英雄。   这次他都没看面板,和白一一几次对局下来,林水程已经把这个英雄的数据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一清二楚。   这次他赢得很快,苏瑜见识了一次绝妙的对线过程——   完全一样的镜像情况,林水程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拼血,在什么时候撤退等技能CD,大约什么时候撤退休养。   白一一发现,明明自己也一个小兵都没有漏掉,但是几波对峙换血下来,她的经济居然又被林水程压了下去!   这法师是前期英雄,林水程装备起来后,直接怼上来拼技能,看也不看直接杀下去,推掉防御塔,这个雪球越滚越大,白一一这一把居然没撑过七分钟!   镜像的路径,镜像的地图,镜像的法师。   林水程沉默起来,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操纵手中的角色,眼里的神色已经跑偏了,身上甚至带上了某种漠然的气质。   镜像的画面,一切鉴定手法下的双生子。   ——如何分出差别?   “LSC 击杀了一一不要熬夜”   没有告诉先天条件的问题,如何通过单纯的差异分辨一对双胞胎?   “LSC 击杀了一一不要熬夜”   ……   到了后面,林水程已经经济压制了她许多倍,白一一恍然发现上一局的情况重现了,只不过角色调转了过来:林水程开始肆无忌惮地越过防御塔杀她!在绝对的装备优势下,白一一退无可退,直接被打出了0-20的击杀次数!   一局终了,林水程胜利,而且是压倒性的胜利   群里鸦雀无声。   白一一关掉了群内视频直播,告诉苏瑜:“算了,今晚不玩了,既然会玩,一开始装小白干什么?有意思吗?”   苏瑜:“……嫂子他真的是个小白。他刚进游戏还撞墙。你菜还不让人说了,硕士生学习能力不差,谁都有第一把,还不许人家学会了?莫名其妙。”   白一一:“苏瑜你是要吵架是吧?上次你就奇奇怪怪的,那个姓林的到底给你们撒了什么迷魂汤?你清醒一点,他抢走燃燃的位置……”   苏瑜:“不好意思,负二主动的,都是单身你情我愿,在我看来嫂子没有任何问题。”   他窝了一肚子火。   “不玩了吗?”林水程看对面下线了,问苏瑜道。   苏瑜提到这个,转怒为笑:“应该是被嫂子你打自闭了。嫂子你觉得这个游戏好玩吗?”   林水程瞅着游戏面板,揉了揉太阳穴:“比较呆板,也比较费精力,我还是适合连连看。”   苏瑜已经见识了他在这类游戏里的天赋,这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嫂子你打连连看……是怎么打的啊?连连看也需要算吗?”   “连连看不需要,不过如果追求最短通关时间的话会需要计算。”林水程说,“我以前参加过一个连连看模拟策略运算比赛,就是比每个人做出的最短时间,这实际上是一个路径问题,属于运筹学范畴,那个时候量子计算机还没出来,大部分人使用迭代算法,如果放在现在的话,应该只需要穷举就可以了。”   苏瑜:“……”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水程再度打开了连连看,重新恢复成神游自闭状态。   苏瑜这天回家前,给傅落银发了条短信:“跪了,嫂子真的一边打游戏一边想事啊!”   傅落银笑:“他还没想出来?”   苏瑜:“不敢问,但是好像还没呢,嫂子一直在打连连看解压,消除刺啦刺啦的。”   傅落银回到家时,林水程依然在打连连看,他歪在沙发上,连他回来之后也没有察觉,眉宇间依然带着沉静的思索。   过了今晚,他还剩三天时间。   傅落银给他倒了杯温水,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脸颊。   林水程放下了手机,但是看眼神还没走出来,依然在思考。   傅落银看他这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我先睡了,你记得早点休息。”   林水程连个“嗯”都没给他,傅落银于是和首长单方面互动了一会儿,洗漱睡觉。   半夜,傅落银隐约感觉到林水程洗漱上床了。   林水程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蹭过来吻他。   从上往下,吻他的眉眼,鼻尖,嘴唇,把他吻得醒了过来。   屋里没开灯,傅落银想动,被林水程低低地说了一声:“别动。”   黑暗的室内,只有外边的月色透入,映得身上人眼神发亮。   傅落银伸手拂过他的头发,低声说:“……林水程。”   林水程咬了他一口,声音沙哑:“别动,别说话,不想听你声音。”   还挺凶。   傅落银安静没说话,看他接下来要看什么。   他其实隐约想到了,但是真正看这只小猫咪做出以前没有做过的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意外。   似乎是从上次他吻过他之后,林水程就变得主动了起来。   林水程扣着他的手指,把自己揉进他的气息中时,傅落银感受到了他眼神中残存的淡漠与执拗。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个感觉,林水程是个重欲的人,以前那些配合不是迁就而是共谋。   他配合他,纵容他,林水程第一次越界,第一次违背了情人乖顺的原则——他把他叫醒,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纾解自己的愿望。   可是傅落银生不起气来,他看着林水程眼底的星光,只觉得这仿佛一个梦境——它不存在于现实,不是因为这样的林水程多难得,而是林水程的魂不在这里。   “在目前已知信息的尺度上,两座完全一样的房子,会有什么让人区分出它们的标志性差异?”林水程喃喃着,声音沙哑好听,汗水濡湿他的额发,也沾湿他的睫毛。   傅落银轻轻拂开他的额发,触碰他的指尖:“建造的人。”   “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不知道在哪里。建造者隐在幕后。”林水程低声说,“我想不出来。”   声音越来越轻,接近迷离。   傅落银安静听着,随后他说:“我小时候,和我哥一起玩过积木游戏。”   林水程打断他:“你别说话。”   “相同的一组积木,相同的房子,我喜欢从左到右逐个搭建。我哥则喜欢从下到上,先做地基,再盖上层。”   傅落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对他的抗议不以为意。   林水程怔了一下。   “差异是会有的,好学生,只要你问,我就会把我的搭建方式告诉你。”傅落银拭去林水程眼角的生理性眼泪,倾身吻他,“只要你问。”   “那我得问一个十五世纪的逝者。”林水程喃喃说,迷蒙中,他忽略了一切,忽略了傅落银提起了从未提起过的家人,忽略了月色正将他自己的肌肤照得莹白发亮,无比动人。“我得问……我必须问。”   因为那是他一开始就想要做的事。   似梦似幻的黑夜中,一切思绪都漂浮在虚无的热浪之上,淹没在亲吻中。 第27章   这天林水程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看见巨大的蝴蝶飞过镜子的世界,落地后化为翩然人影,是他选中的双刃为足,弯刀作翼的法师,有着精灵的眼眸和飘逸的长发,男女莫辨;镜中世界光怪陆离,走一步,千百个镜像一起动了起来。   这个镜子做成的迷宫成了他小时候玩过的迷宫塑料尺,人影如同渺小漂浮的颗粒,五颜六色的带着刺鼻气息,软绵绵地泡在甜腻的液体中飘浮。   他推开镜子的房间,看见地上摆着两个房子,房子两侧坐着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   他认识他们,但是喉咙哽住了——他无法分辨,两个小小的傅落银低头摆弄积木,抬起头来着看他,那一刹那几乎让他心脏静止。   他们的影子映在镜子的四壁上,就是无数个这样面容的人凝视着他,眼神温柔缱倦。   明净地眼睛看着他,法师在试探对峙,如同程式化一样同时出击又同时退却,同时出生,同时死去,她们本来在按照AI设定好的行走,可是却也在某一个时间节点突然静止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他,精灵的眼眸里映出他的影子,寒刃向他刺过来——将他一分为二剖成两半。   散落在地上的影子,正好是那副十五世纪的名画。   名画上的人也在盯着他看,念他的名字——   “林水程。”   林水程心脏剧烈跳动着,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   他仿佛溺水的人,涣散地睁开空茫的眼睛,好半天后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还是夜晚,离最后的时间还剩三天零十八个小时。   傅落银睡在他身边,被他的动静惊动了,醒了过来。   他在军区时养成了很好的睡眠习惯,入睡时雷打不动,睡着后一点警报都能立刻醒来,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林水程像是状态有点不对,起身问他:“怎么了?”   林水程揉了揉脑袋,冷汗涔涔:“没什么,我……”   这是噩梦的余韵,被潮水拂过的沙滩,湿润苦咸,尝起来像泪。   当那浪潮退去之后,海滩上留下了一枚贝壳。   林水程刚说了一个字,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抓住了傅落银的手腕:“我想到了,我得去一趟学校的量子实验室。”   这仿佛是从噩梦的余韵中带来的一个不自知的小动作,是下意识地寻求一处温暖和依靠,所以他抓紧了他。   他疲惫,苍白,憔悴,连那一片弯弯的睫毛的甜美弧度都变得凌乱了起来。这样子像他那天答辩的时候,昏暗的光线,散落一地的纸张,答辩室里暖气嗡嗡的,一切都昏沉迷蒙,可是他全身上下都在发光,他拿着记号笔转身往白板上写字的样子,能惊动沉睡的星星。   傅落银看了他一会儿,伸手碰了碰他挂着红的眼尾,是他抚摸小猫咪的力度:“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林水程想了想,肯定的点了点头:“有,我还是需要原子级别的横截面扫描对比,你能帮我联系一下最近最快的飞旧太平洋分部的空间车吗?我想找我导师借用一下实验室。”   空间车比飞机快,但是很紧俏,一般都需要提前预约。他现在只剩下四天不到的时间,如果只是飞过去做个横截面的扫描对比,或许应该来得及。   傅落银说:“你先说你要干什么,我的好学生,我看看怎么帮你安排。”   林水程理了理思绪:“我要先去申请学校的量子实验室,申请横截面取样,然后飞一趟旧太平洋分部扫描鉴定,等待结果的时候继续回学校进行运算。”   “那么你不需要飞旧太平洋分部,我现在送你回你学校取样,然后你跟我回七处。”傅落银慢悠悠地说,“七处有第十七代扫描式原子探针和第五代量子计算机,还是两台。”   林水程怔了一下:“可是最好的扫描式原子探针在……”   傅落银说:“在杨之为那里,不过杨之为那一批的器材就是我们公司生产的,同批质量最好的一批留在七处,只不过一般不对外公布。”   他开了灯,迅速起身穿衣,看林水程还呆呆地坐在床上,于是耐心地坐下来,把林水程捞到怀里,给他穿衣,扣扣子。   林水程不知道他家里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具体在七处做什么,现在如今能够派上用场,傅落银其实还觉得有点好笑——这只情人小猫咪跟在他身边两年,怕是连一点儿傍上大人物的自觉都没有。有便利可以用,还不知道该怎么用。   上次他跟他一起吃饭时,林水程还问他到底是开公司的还是当兵的。被易水牵连去了七处的那一次,他也没在,不知道林水程是怎么看他在七处这件事的,对于他的背景,林水程大约还缺乏一些明确的了解。   林水程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下意识地说:“我还是去杨老师的……”   “别舍近求远,我的好学生,来回一趟两三个小时,就这么点时间,出了问题你还能分身不成?”傅落银揉了揉他的头,心里知道这或许就是林水程当学生的一点拧着的小清高,伸手把手机里一条扫描电子文件给林水程看了看。   那是一条七处中申请调用实验器材的报告。   申请人傅落银,批准人傅落银,处长肖绝盖章。   只是调用实验室,用作项目上报的就是名画鉴定案这个项目,日期是五天前,林水程刚刚把这件事告诉他的那一次。   尽管林水程坚持自己想,傅落银还是开启了这个申请。   这是正儿八经的任务立项,只要是有关这个项目的一切,都有动用这些设备的权力。等于说,早在五天之前,七处就已经帮林水程兜了底亮了保护牌,尽管他本人一无所知。   傅落银不是不信任林水程的能力,他单纯只是替他准备一条后路而已。   林水程年轻稚嫩,尽管其他的没告诉他,傅落银从小在傅凯身边耳濡目染,对星城内部学术界的那点关系一清二楚,这事就算前期没有人插手做小动作,林水程只要出头了,难免都会被人盯上。资源最多,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打的就是出头鸟。   看林水程自己的态度,傅落银也没打算告诉他。这只是顺手的事,林水程自己能做出来最好,如果做不出来,他也能替他收个尾。   星大和总务处解决不了的事情,未必是七处解决不了的。   傅落银身上有点傅凯的那种大男子主义,他严格要求自己和身边人,会划分出自己的领地,要求伴侣遵循自己的规则。不过对于伴侣的职业追求,傅家男人们一直都是极力支持的态度,并且认为这是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的基本条件。   在他们家里,楚静姝是做艺术的,是国际知名裱花师,傅凯不懂这些,但是可以倾尽自己所有给她搭建最好的工作室,出门采风、办作品展、旅游找灵感等等都全无异议,他可以不懂爱人的理念追求,但是会为她喜欢的一切铺路。   楚静姝浪漫、自由、向往精神殿堂,他就为她扫除通往殿堂之间的人间灰尘。楚静姝上杂志,作为艺术大使出席各种活动,傅凯会在背后让人联系最好的造型师和服装师,注意活动的种种安排,甚至周详到酒店放置的花卉,不过杂志下来之后送到傅凯手边,他不会看一眼——看不懂,也不感兴趣。   楚静姝回家之后,也依然要遵循他在军队中要求的作息时间。   傅家两个儿子,楚时寒随楚静姝,从小聪颖伶俐,学习出色,成为了一个科研人。   傅氏军工科技人人都眼红,所有人都在猜想楚时寒是大公子,又受宠,博士毕业后一定会接手家里的公司,楚静姝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一开始,傅凯就没打算把这份产业给大儿子。   傅凯看出了大儿子的优秀与追求,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追寻的是一条纯白无暇的路。他于是回头来将视线放在傅落银身上。   他把这一切都交给他,替家中运作公司,替父母分忧,给哥哥往后的科研事业铺路,这个决定做出的时候,傅落银甚至还没成年。   傅凯像上级交接任务一样,告诉他——这份家业以后是你的,这份责任以后也是你承担起来。   楚时寒随楚静姝,傅落银随傅凯。对于傅凯来说,这个位置,他的小儿子比大儿子更加适合。   不过那时候傅凯说适合,却没问过他想不想,所以才会有之后傅落银叛逆抗争不过,被送去第八军区的事情。   如今傅落银毕业多年,摸爬滚打许久,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说到学业和事业上的支持,当初是为了夏燃,现在换了林水程,也没什么不可以。   办法是林水程自己想出来的,到了这一步之后,林水程也不再那么抗拒他的帮助。   林水程乖乖的任由他给他穿好衣服,然后跟他一起出门。   快入冬了,离开家里的供暖系统,一出门风吹得人手脚冰凉。傅落银打了几个电话,直接送林水程去了学校,取走了圆珠笔大小的样本,接着带他去七处。   周衡也是加班过来,给林水程送了一串傅落银在七处的备用钥匙还有一串工作牌。傅落银估计林水程这三天也不会回家了。   他送林水程去实验室,告诉他:“有事用座机打给我,摁102就是,我不在的话你找周衡。”   林水程说:“嗯。”   他没休息好,一路揉着眼睛,路上风大,被傅落银拽在怀里裹着,一路走一路揉,越揉眼睛越红。   傅落银提醒了他几句,林水程还是照揉不误,后边他一抬手,傅落银就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林水程也懒得理他,他赶时间,推开傅落银就往里走。   实验室里的维护人员没有七处编制,签了保密协定,也不知道这里边的机器是什么,做什么用的,只知道怎么运行维护,提起时都是用代号。   林水程一过去,维护人员都叫他“老师”,询问他的来意。   林水程第一次见到最新一代的量子计算机,外观上如同黑色晶莹的巨兽;维护人员通报之后,来了个专业的调试师告诉他:“是傅先生说过的小林老师是吗?这边机器和星大的那个不太一样,运算无误差,不需要反复演算,两台量子计算机您都可以启用,启用后每次运算过程都会反馈给总部数据库。这些保密协定上都有,您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林水程说:“谢谢。”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您有情况就找我们。”调试师看他上手很专业,也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他一笑,“也没什么好谢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倒是傅处长也跟过来了,平常副处长忙得神龙不见首尾的,居然亲自送您过来,二位感情好哈。”   自从林水程上次来过七处之后,七处就渐渐有了一个传言,说是傅副处长有个挺漂亮的小男朋友,在星大念研究生。   林水程眼尾的红泪痣太好认了,基本上听过这个传闻的人,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林水程往外看了一眼,傅落银已经走了。   傅落银比林水程还缺觉,他送他过来之后,又是马不停蹄一个电话会议,开完后眼底红血丝都出来了。   他随便在七处分配的公寓房间里睡了睡,一觉醒来后照例扫了一遍消息,却发现林水程给他发了条消息。   两个字:“谢谢。”   傅落银正到处翻胃药,冷不丁看到这条消息,还以为林水程发错了。这人以前大多时候都给他发生活动态,什么上飞机了呀,下飞机了,今天吃了什么,回不回家……   陡然来这么一条,仿佛林水程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还挺客气。”他想。 第28章   随着项目截止日期来到,星大有关这个项目的话题也被推上了最高潮。   截止目前有关林水程和余樊投票那个帖子已经超过了三万人参与,不仅仅因为这次项目难,闹得大,更因为背后与许多人利益相关——星大学术界,星大行政层,总务处……更有人通过层层关系扒出了,这虽然在星大校园内是一个矿泉水项目,但是背后的支持者绝对不是寻常人。   “星大学生和教授竞争结项”对于外界来说,本身也是一个足够劲爆的话题。   而学术界关注的焦点是:根据目前已有的情报,这次名画鉴定没有办法用目前已知的检测方法做出来,是否可能涉及原子或者分子级别的造假?如果是这样的造假,那么又该以什么手段去破解,背后的犯罪势力random又有什么背景?   越来越多的人将视线放在这个项目上,不管是在明面还是在暗中。   凌晨三点,离结项报告时间还有五个小时,学生会主席韩荒正在指挥组织部布置星大最大的大礼堂。   这个大礼堂平时不启用,只有校庆日和泰斗级别的学术演讲才会用到,韩荒作为学生代表和学校组委会负责布置,核对座次清单。   “主席,第一排的位置这么安排你看看可以吗,明天要参加的人目前已经报齐了。就是不知道各方面派的代表都会有谁。”干员拿来一张表格,上面都是人名和对应的身份职位。由于是学术报告,星大一般会给学生们留出一些位置,以供那些想要围观学习的学生们现场听课。   目前校长会到场,数院所有的教授都会到场——除了许空,许空依然在卧床休养。除此以外只有一个总务处的代表人要来,媒体记者、赞助公司也都留了位置。   “等一下,我这边信息有更新,你等等。”   韩荒注意到校方给他重新发了个紧急通知,强调了几遍要他注意安排调度,还带了很多个感叹号,显然非常紧急。   他点开一看,名单上多出了几个名字,显然是临时决定加入的人员。   韩荒看了一会儿,久久没说话,片刻后才低声说出一个字:“日……”   干员一头雾水:“主席,怎么了?”   韩荒飞快地把外套拎起来往外冲:“还安排什么第一排第二排,明天直接清场,任何无关人员不得入内。联系所有!所有校方安保人员!一直清场到北门,安全栏架起来,出入登记!你现在快跟我去保安处搬安检设备!”   干员快疯了:“就剩下五个小时了!”   韩荒回头对着大厅大吼:“快快!所有人都动起来!座位什么的都别管了,叫所有能干活的人都起来了!!这他X的,知道的是结项报告,不知道的以为明天联盟就要毁灭了!今晚都别睡了!”   他跟着所有学生干部一起统一调度,学生会所有人直接进入了疯狂状态,与此同时,校方组织处直接开始联系各方面安全人员,联盟星城大学重新进入了前几天开大会的安保级别,并且只高不低。   夜风冰凉灌入,韩荒去取了自己的小电瓶车,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看其他消息。   论坛中一边倒的赌余樊做出项目,目前林水程一边的票数少得可怜。   林水程还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要加油啊。”韩荒低声说。   他随后一脚踩下油门,唯一获准在校园里行驶的学生用电瓶车风风火火地开动了起来,干员在后边抱着器材,被风吹得涕泗横流。   凌晨六点,许空从睡梦中惊醒。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激动,只是摁了护士铃,强迫自己慢条斯理地跟对方讲道理:“这个报告我必须得去,上边的虽然不是我的学生,但是我预定了他以后是我的博士生,这次会这么重要,本来我不生病的话,应该是我上去在那个位置,我的学生顶替我上去了,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那里。”   护士坚持:“不行,您至少再有一周才能出院,这个真不行。”   许空咳嗽了几声,有点急眼了:“你这孩子,我现在好好的,你看我下床给你走几步——”   “还走几步呢,老许,先跟我说清楚。”就在这个时候,门边却传来一声慢悠悠的声音,一个四五十岁左右、温柔儒雅的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林水程怎么就成你的学生了,这事你跟我商量过没有?”   *   早晨七点半,从校门口到大礼堂一路围出了路障,同时随处设置安检设备,严禁一切校外人员出入。不少学生发现一觉醒来,连外卖都送不进来了,学生会立刻发布公告,启用后勤处的搬运机器人替同学们运送外卖,由于紧急情况造成的不便表示抱歉。   该来的人员陆续就位,余樊将PPT上传到后台电脑,正在与同院教授谈笑风生。他今天换上了西装,发型也特易打理过,显得踌躇满志的样子。   韩荒守在门边,配合学生会人员发放矿泉水,同时纪录来人名字。   “几位教授都到了,数院这边,沈追教授,罗松教授,他们坐在这边,杨申教授坐另一边……等一下,他们为什么不坐一起?”干员悄声问韩荒,韩荒对他比了个手势,“嘘,派系不同,办公室斗争咱们学生会都有,当教授们没有?”   杨申一身利落的职业短裙,优雅得体地独自坐在靠左边的位置上。那片区域中暂时还没有人,她便安静地打开了一本书。学生会的人过去送水给她,她也是温和地笑一笑,说谢谢。   干员看了一会儿,正在将信将疑的时候,门口来了一个眉目俊秀、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边跟了一个记录员。   “警务总处一组副科长董朔夜,我代表警务处过来旁听。”董朔夜微微颔首。   干员赶紧纪录下来,这次悄悄话都不敢说了,给韩荒发消息:“第一个大人物!警务处这次派人这么大腕儿?”   韩荒:“我们的矿泉水项目可不是他们的矿泉水项目,我打听到了,说是警务处之前一直在为这个案子焦头烂额,来个副科长没什么奇怪的。”   董朔夜坐在了第一排靠边的位置,记录员则站在角落里,从随身背包中掏出记录仪器,准备调试。   余樊注意到了他来了,他之前虽然没有见过董朔夜,但是之前交接名画的时候听警务处的人提起过——负责这个项目的是他们二把手,董朔夜年纪轻轻的身居高位,能力和来头都不小,他于是走上前去攀谈了几句。   董朔夜待人接物很周正,也不是冷冰冰的那种类型,余樊显然跟他聊得很投机:“是的,是的,这次项目我们都在努力,包括这次出资赞助我们检测的扬风纳米科技……”   正说着,余樊身后来了一位年轻女性,礼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余教授。”   董朔夜眼神往上瞟了瞟,唇边扬起一点笑意。   “啊,说曹操曹操到,傅总经理你也来了。”余樊笑得脸上的皱纹如同一朵老菊花,傅雪也看见了董朔夜,颔首微笑向他致意。   干员给韩荒发消息:“第二个大人物了,扬风纳米科技的千金小姐,听说和傅家沾亲带故,就是那个傅氏军工……”   韩荒愣了一下,而后回复道:“不会,傅氏军工绝对不会赞助林水程的对家。那个什么傅雪顶多是同一个姓的远亲,不至于。”   干员:“为什么?”   韩荒:“问这么多干什么。总之这绝对不会是傅家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来的人越来越多,礼堂渐渐坐满了人,唯一空缺的是前两排的位置,只坐了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已经七点四十七了,除了接踵而来的大人物以外,所有人仿佛都意识到了什么——今天这次竞争结项,还有一个人没有来。   韩荒的眉头皱了起来:“林水程人呢?”   干员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离开场还有十几分钟,作为第一组报告人的林水程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他小声问:“怎么办?这是迟到了吗?你有没有林水程电话?”   韩荒看向坐在左侧的杨申,她正在打电话:“我有,但是不用了,杨老师在联系。”   余樊看了看时间,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开始询问身边人:“林水程呢?”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室内本来就安静,这一声仿佛掀起了无声的浪潮。所有人都四处张望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找到林水程这个人似的,尽管他们之中甚至有人还没听过林水程的名字。   韩荒当机立断,直接快步走过去:“余教授,林水程那边应该有事情耽误了,我们现在将报告的顺序换一下,您第一开场可以么?”   余樊瞥了他几眼,认出他是个学生:“你是谁?”   韩荒不卑不亢:“学生会主席,我认识林水程,我可以为他担保,他只是有事耽误了,一定回来的。”   余樊说:“让我先上台当然没问题,但是他万一没来呢?”   他环顾场地一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会儿我讲完了他还没来,是要所有人陪着一起等他吗?你能替他为这件事负责?”   韩荒肯定说:“我负责。”   “你拿什么负责?”余樊直接呛了他一句,“今天这件事是大事,不是你们学生会的小打小闹,小小学生会主席,不要把这么严肃的事情看成随随便便的事!”   “他不行,那么我来担保呢?”   余樊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   这个人一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门口的男人四十五岁左右,风度翩翩,一身精神笔挺的西装。他身上带着浓厚的书卷气和落落大方的自信,眼神却十分锐利。这种锐利来自于他常年参透世界与未知的超脱,更来自他缜密的思维与惊人的直觉。   这声音仿佛一个开关一样,直接关闭了场上所有的声音,所有人齐齐陷入沉默。   干员愣了一瞬之后,直接破音了:“杨教授!!!”   这声音仿佛咔嚓一声破开冰层,响亮而突兀,说完后他猛地捂住嘴,知道自己闹了一个大笑话,整张脸都红得像能滴出血来。   杨之为签下自己的名字,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随后步入礼堂内。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迎接,余樊更是愣住了。   杨之为不认识他,但是他认识杨之为,更准确来说,杨之为的名字在联盟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杨之为是少年天才的典型,也是近几十年来为数不多被写进大学专业教科书、接近学术界的“神”的存在。他二十七岁时在凝聚过程中原子堆砌催化状态的发现震惊了整个学术界,此后的一系列略历都如同开了挂一样,直接把实践工具从理论到实践的进程压缩了一百年,联盟如今大范围使用的磁悬浮技术、军事上的反介入与区域阻绝武器、精密制导等应用,一切都绕不开他的名字。他通学数学、化学、物理、计算机等多个领域,在哲学上也颇有涉猎。   即使星大大牛如林,杨之为这三个字依然是神一样的存在。   “林水程的硕导出差,指导老师生病入院,我代表他的指导老师坐在这里,同时以我的名誉担保,我的学生遇到了一些比较紧急的突发状况,所以我替他申请将次序调后,”杨之为环顾周围,笑了笑,“既然没有人反对,我想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谢谢大家理解配合。”   他步履不停,坐去了左边的席位上,和杨申打了个招呼,而后坐在了她的身边,开始小声闲聊。   这个时候台上负责调控PPT的负责人才反应过来,立刻说道:“那么我们就先按杨老师说的,把次序调后。这个没问题的,不是大问题,只要那个学生最后赶过来就行了。”   余樊欲言又止,脸色很明显有些不好看。   今天本该是他的主场,如果林水程不来,还帮他省了许多事情。   但是谁也没想到杨之为居然会来!   杨之为所过之处,一切人的光芒都将黯然失色。杨之为的每一句话都具有重量级的意义,他本人的人身安全是国防级别的!   偏偏杨之为还仿佛没意识到这一点似的,他摆摆手婉拒了组织人员邀请他去第一排的提议,连瓶水都没要,而是呆在最角落的地方,如果不注意还会忽略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为一个带过的本科学生?   他一过来,坐在右侧余樊一系列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罗松低声说:“他来了也没什么用,他的学生不行,做不出来这个项目,就算再给多少时间都是做不出来的。警务处的人在这里盯着呢,老余背后还有扬风纳米,他们出资赞助的仪器。林水程不可能有这种资源,就算是杨之为的实验室,那也在北美和旧太平洋分部,他时间上来不及。”   与此同时,傅雪也打开了群消息,输入字段:“林水程还没来,估计要迟到了。我和@董朔夜已经在这里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董朔夜坐得离她很远,正在和身边的记录员说着什么。她其实和他并不太熟悉,见到了相视一笑,也没什么别的可说。董朔夜人如其名,暗沉如同夜晚,看起来很难接近。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到场了,第一排空了几个位置。   八点整时,组织人正要宣布开始,门口却又来了一拨人,报告进度不得不再次延后。   保镖开路,一位戴墨镜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入现场,她虽然上了年纪,但步履依然稳健,笔挺的身姿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必然有一段从军经历。   干员认出了她是谁,直接石化了。   韩荒直接把石化的干员拉走了,清除门口的门禁开道,站在旁侧迎接。   所有人再次起身迎接,报告厅内一时鸦雀无声,连董朔夜也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   这次报案人,唯一的要求是低调的世界级收藏家,居然亲自前来了!   韩荒低声告诉干员:“一会儿去外面看好了一点事都不能有,学校也是昨天才接到通知她会来,这个消息不要对外发散。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程。”   禾木雅,世界级收藏家是她如今的身份,然而她还有多重身份——比如联盟中第一位女性外空间舰长,曾经的联盟全球安全部指挥长,甚至曾是呼声最高的联盟首相参选人——只不过她拒绝参与竞选。她戎装半生,样样事迹都是普通人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情,退伍后开始热爱艺术品收集,并捐出大量收藏品给联盟,除此以外,她还用半生积蓄建立了基因治疗基金会,无偿帮助许多病人重获新生。   从她退伍至今,她依然是军方有关外空间站的头号军事顾问。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重量级人物了,干员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韩荒凌晨时看了名册,会发出那样的感慨——知道的了解这是一次名画鉴定报告会,不知道的会以为联盟要毁灭了。   大厅里的气氛空前凝重,禾木雅微微颔首示意所有人坐下,而后独自坐在了靠后的角落里。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噤若寒蝉。   八点整,林水程依然没有来。   余樊深呼吸了一下,上台作报告。   组织人员已经将两幅画陈列在了报告台中央,空旷的台面上用A、B编号区分这两幅画。   韩荒看了看时间,走出大厅,将里边麦克风的声音隔绝在外。   他反复拨打一个电话号码,但是对面是长久的忙音。   八点五分,报告厅里响起一片掌声,说话的声音停了停,掌声过去之后,继续以一种沉稳的频率响着。   韩荒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他手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水,继续拨打那个电话。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只知道机械重复拨号、听到忙音后挂断、再拨号的过程。   八点十二分时,电话另一头突然接通了。   清淡好听的声音从另一边透出来:“喂?”   韩荒愣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没说出话来。   林水程又问了一遍:“喂?请问你找谁?”   “……你在哪里,八点过了怎么还没来!赶快来学校礼堂,你今天不来以后一辈子都毁了,我不管你有没有办法,你人先过来!韩荒压低声音,“余樊已经先做报告了,大概马上结束!”   “……”林水程那边静了一下——七处刚刚帮他联系了院系教授说明情况,不过他很快知道大约是校方的人,认真地说:“我刚出实验室,已经在赶过来的途中,具体情况已经拜托杨老师帮忙告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请放心,我会尽力赶到的。”   韩荒松了一口气,他想了半天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加油。”   他推门回去时,余樊的报告已经结束了。   “综上所述,我们通过纳米级扫描鉴定,认为A是赝品,B是真品。”余樊的视线扫过台下,不经意地在杨之为那边停留了一会儿。   杨之为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平静地看着他这个方向。   他捏了一把冷汗。   这场报告会会来这么多大人物他是没有想到的,许空不在,杨申的方向是纯数学理论,对于他报告中的内容并不了解。   他的确是做了纳米级别的鉴定不假,这两幅画的伪造也的确是精确到了分子以下的级别,只要做到纳米级,就能找出这两幅画的不同。   但是只有他知道,这场鉴定缺乏一个关键性的条件——真品本身纳米级的信息特征。   所以他为此编造了一个特征数据——即十五世纪某种特有颜料的分子结构,证明了赝品中不具备这样的分子结构,但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两幅画连分子结构种类都是极其雷同的!   今天来的教授都是数院的,方向和原子堆砌、分子堆砌也完全不同。   偏偏今天撞上了杨之为!   杨之为的老本行就是粒子堆砌,要论专业,在场没有人能比他更精通。余樊无法知道他是否会看出这场报告的漏洞,于是只能赌一把——他认为自己有八成胜算。   杨之为是老狐狸,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学生,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的面拆他的台。杨之为和许空不同,他非常懂做人的道理,凡事留一线,从没有闹过无法收拾的场面。   学生出错尚且有理由原谅,而当面指出一个教授的数据有问题,等于直接断掉对方的学术命脉,这是不死不休的事情!   更何况,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就是——禾木雅本身不是专业人士,这件事其实在行政上面很好解决。   不管到底那副画是真品,哪副画是赝品,只要指出一幅画,让禾木雅相信就是了!   果不其然,余樊看见杨之为并没有什么动作,他依然儒雅端方地坐在角落中,看起来没有要发言的意思。   他的报告结束了,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杨之为没有鼓掌。他看了一眼PPT报告,低声跟杨申说着什么。   “接下来要作报告的是……呃,这位同学有紧急情况,暂时迟到了,还没有来。”主持人非常尴尬,会场陷入了一片无言的沉默。   这个叫林水程的学生已经没救了,他居然真的敢让这些人在这里等他!   是继续等,还是直接解散报告会?   院长沈追见机行事,直接走上台代替主持人讲话:“对于今天的情况,我作为院长感到很抱歉,我作为院长,应该反思在学术培养的同时,是否忽略了对学生的品德培养,以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我想有关这次的项目,余教授已经给出了完美的答案,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么我们可以选择散会。”   所有人都看向禾木雅,等待她的意见。   禾木雅低声说了句什么,她身边的秘书前来打听了一下,然后回头告诉她:“迟到的学生叫林水程。”   傅雪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已经挂不住了——   她手放在桌子底下盲打,发消息告诉群内:“林水程这次完了,他没来,大人物问了他的名字,这下我看连星大都保不住他了,学生会争取来的免责有什么用?他以后绝对在学术界待不下去,倩倩的仇可以报了!!”   “林水程是么?”禾木雅换了个姿势,往后靠在椅子上,平静地说,“等吧。我听听他的报告。”   所有人都愣住了,认识的人都在互相交换眼神,十分疑惑。   禾木雅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没有道理在这种时候停下来等待一个陌生的、迟到的学生。   如果说是为了给林水程一个教训,那她也不必强调“我听听他的报告”这句话。   这到底是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能想明白,韩荒也没想明白,他越等越急躁,几乎忍不住要再次走出去打电话,就在这时,大厅门被推开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陌生的、高挑的男人,他随手在已经没有人看管的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四处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瞧时,自我介绍了一下:“肖绝,七处的,迟到了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董朔夜坐在位置上,挺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干员快疯了,他拼命问韩荒:“七处处长?????你昨天接到通知没有???七处的人怎么会来??”   韩荒一脸不可思议:“我没接到通知,我也不知道啊?”   七处掌握着全联盟的科研命脉,决定了未来二十年到五十年的时代发展走向,虽然不隶属任何机构,但是其重要程度绝对不比禾木雅低。   组织人也坐不住了——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连七处的人都来了,没有任何人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过去问了问。   肖绝说:“哦,这个项目的一组是七处赞助,我今天正好有空,过来看看。我们这边的人虽然来晚了,但是也没晚多少嘛,机器也懂事,本来要十天跑完的数据,这次刚好七天跑完了,这不是巧了嘛,幸好还能赶上为前辈庆生。”   傅雪在一边快坐不住了,她私聊董朔夜,有点着急地问他:“怎么回事,七处赞助什么机器?七处怎么会来?就算七处插手,怎么回事肖绝过来,这事有落银插手吗??你不是说这个项目现有手段无法解决么?”   她发了一连串的问号。   从她这边可以看到,董朔夜低头看了看消息,随后将手机屏幕一面朝下,放回了桌上。   禾木雅对肖绝微微颔首,破天荒地开口说了第二句话:“那你这边的人来了么?”   话音刚落,大厅的门被再次推开,林水程微微喘着气来到报告厅中。   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打印资料。没有时间做PPT,他只能将所有的数据打印下来,实时投影。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是一路跑过来的,深秋的天气,他细碎的额发被汗水沾湿,有些狼狈。   林水程调整了一下呼吸,走上报告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感谢所有老师、领导给我这个机会并耐心等待。我经过七天的调查,选择量子分析手段确认,A是真品,B是赝品,接下来是我的比对报告。”   他的语句清晰有力,虽然因为呼吸不稳而略显急促,但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分析结果——和余樊完全相反!   杨之为微微倾身,将手抬起来放在桌面上,眼里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大厅里一片哗然。 第29章 病态01   讨论的声音太大,如同沸腾的滚水一样鼓动不息。   林水程将打印纸按次序排好,扫描投影到大屏幕上,回头调整了一下大小和清晰度。最原始的量子计算机算法公式密密麻麻地排列下来,由于扫描投影仪大小限制,只能看到这一片复杂的运算纪录。   在他来得及阐述之前,罗松教授首先站起来打断了他:“这是个名画鉴定项目,和你们量子分析专业完全不对口,我无法想象你如何通过量子分析手段,仅仅使用计算的方法就鉴别出这两幅名画的不同。在场的教授们不是这个方向的,却并不代表可以容许你一个学生在这里大放厥词——量子分析多用于大数据预测领域,你的理论工具听起来就像是用一根巧克力棒吊起了深海的鲨鱼一样!”   罗松的语速非常快,透着某种急迫。他凛冽逼视这讲台上的林水程,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他身边的余樊早在十分钟以前就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浑身冷汗,面如死灰——   他这样子,从肖绝推门进来后,说出“七处赞助项目一组”时就开始了。他背后有扬风纳米科技,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水程居然真的背靠七处!   七处涉及最深层的科研机密,单论可以动用的器材,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林水程去七处动用了器材,那么他是否做了分子级别的比对?   一旦他们两人的数据有任何不同,那么这个大厅中就要实时上演数据对质,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余樊——数据造假!   余樊手指有点发抖,仿佛自嘲似的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没关系,没关系,他用的是量子计算机。应该没有进行小分子比对,应该没有……”   面对罗松的质疑,林水程温和地笑了笑:“老师提出的疑问,也曾经是我想要问的一个问题。”   “或许不止我,院系中所有老师和学生都曾经质疑这个项目下派给量子分析系的合理性。因为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次拍拍脑袋就想出来的决定,不合理的时限,不对口的专业,来自上层对科研人员的施压,没有一个地方是合理的。”   在这里的时候,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一刹那的停顿却在更多人心中掀起了无声的滔天巨浪,气氛如同暴风降临,凝固胶着,让所有人都禁不住心一跳。   这句话针对的是谁,在座每个人都一清二楚。   林水程直到现在都没有放下对这个项目和院系领导的质疑,他现在站在这个报告台上,当着所有大人物的面说出这句话,基本可以等同为直接打上层的脸!   星大院系,星大校长,警务处,甚至禾木雅本人,全部被他这一句话带进去了。   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依然不满意院系领导给出的决定,依然记着许空在院办被气到高血压发作的仇。   这是不合理的,不应该的,他从来不会向这样的现实妥协。他眼中跃动着闪耀的光芒,亮得几乎能灼伤人的视线,他就是这样用最温和清雅的语调,最得体的姿态,表达出他最狂傲的反抗。   “哟呵,是个狠角儿,一句话得罪这么多人。”董朔夜身边的记录员小声吐槽,说不出是震惊还是赞叹,更多的居然是流露出一阵佩服,“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以后的前途了!”   靠墙边站着的韩荒也是脸色铁青,满手冷汗。   干员低声说:“这下真的完了……主席,没办法收场了。”   董朔夜没说话,他换了个姿势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台上的人。   林水程一路紧急赶过来,甚至还穿着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他很漂亮,这种漂亮不来自他精致好看的容颜,挺拔瘦削的身姿,不来自他眼尾那滴鲜活生动的红色泪痣,而是仿佛连灵魂都燃烧起来的狂热与坚定。   这样的人是没有人能够左右的,穷极董朔夜二十多年所见,林水程也是少有的有如此棱角的人。   “至刚易折,不是好兆。”董朔夜低声说。   禾木雅坐在后方,没什么表情,依然静静地端坐着。   林水程停顿了一会后,随后笑了笑,说:“然而等我自己进行研究之后,最终却发现,量子分析却恰恰是最适合这个项目的分析手段,足以证实各位领导的先见之明,也让我在迷茫之中找到了方向。具体情况,请各位老师耐心等待,我们先来看一看目前已知的所有探测结果。”   韩荒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大厅里的气氛稍稍活络了一点。   董朔夜出声打断了他:“这里可以不用了,余樊教授刚刚已经将前期鉴别工作说过一次了。抓紧时间。”   林水程视线在他那里顿了顿,依然平静淡然地说:“我明白,但是我依然要强调其中一种鉴别手段,那就是旧荷兰分部提供的笔触层析算法。以前,笔触分析法的原理仅限于使用AI识别技术,分析每个画家的独有笔触,将其个人特征进行数据化。近年来,神经网络在逻辑链条上的发展,也使这种算法往上走了一个阶层——也即是分析每一笔背后的组合逻辑。”   林水程拿起记号笔,转身往白板上写写画画。   画完后,他转身,让所有人都清楚看见了,他画的是两个笑脸——最普通的那种,一个圆里三条曲线。   林水程继续说:“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过小时候涂画笑脸的经历,一张笑脸,一个闭合的圆,三条弧线,无论谁来画,无论他本人具有何种习惯,无论他从何处开始落笔,一共四笔,所以我们可以发现这是一个排列组合问题,一个笑脸所包含的笔画,永远固定了九种落笔方式。”   “而当我们将作者的习惯数字化,例如他习惯如何落笔,是先有色彩后有轮廓,或者先有轮廓再进行上色,这是神经网络和数字心理学的领域,我们可以从中推断出一幅画的逻辑。”   “等一下。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罗松继续说,“你是想利用量子计算机进行穷举所有的逻辑笔画,比对两幅画之间的作画逻辑是么?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具有层析逻辑分析的基本条件:在可观测的尺度上拥有不同的画法,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至少你能看出它们在上色、层次、色彩上的任何差异。这种方法我们已经试过了,两幅画在层次结构上具有完全一样的特性。”   罗松眼里带上了一点胜利者的笑意,然而紧跟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林水程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感谢老师的提议,这也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在AI可识别的尺度上,两幅画因为具有完全一样的层次结构,所以也具有完全一样的作画逻辑,所以我将比对降低到了微观尺度,也就是——分子和原子尺度的比对。”   余樊脸色发白,那一瞬间他摇摇晃晃地甚至有些坐不住,他几次想要站起来冲出这个礼堂,但是理智和最后的面子把他压在了座椅上,无法移动半分。   林水程换了一张打印纸,投影屏上出现了黑白的扫描分子排列结构。   “这是我所取样的圆珠笔尖大小的横截面取样分子扫描结构,这是对比图。”   余樊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让这场报告进行下去了,他站起来,再次打断了林水程的报告:“那你根本没有玩出什么花样来,你和我一样进行了分子层面的比对,只不过可能哪一方的仪器出了问题,导致了你和我之间不同的结果……”   “不对,老师。”林水程说,“你说的不对。分子级的比对是不可能做出结果的,因为我反复做过了,这两幅画作的相似尺度就是纳米级别的,它们在纳米尺度上依然表现出雷同的特性。”   大厅中瞬间寂然无声。   林水程扫视台下人一眼,下边的人神态各异。   他错过了余樊的报告,不清楚这种异常情况的来源来自哪里,他只是继续说:“大家可以比对一下,我将两张分子排列图进行了重叠,重合率在98%以上,并且其中没有标志性的分子结构,可以让我们区分出十五世纪的画作和新制造出的赝品。”   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清楚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么你的结果和余樊教授是相反的。”杨申插了一句话,点出了这一点。“刚刚余樊教授说,他在分子结构中发现了变形的小分子蛋白质结构,识别过后认为是油画颜料中加入的蛋彩(Egg Tempera)分解所导致的,而这个结构是另一幅画中所没有的。不知道你或者余樊教授是否可以解释一下?”   余樊骑虎难下,一口咬定:“是这样不错,颜料成分检测时,的确是都发现了蛋彩成分,但是A中的蛋白质结构是完整稳定的新结构,另一幅画已经出现了分解现象。只有十五世纪的油画才会出现这种分解情况,我正是因此才判定B是真品。如果你所检测的和我不同,那么就是机器出了问题。”   傅雪这时候也急眼了:“我们的器材不可能出现问题!”   “是啊。”杨申在旁边慢悠悠补了一句,“从来都只听说过成像不清晰,扫描不完整的情况,就算器材出再大的问题,怎么可能无中生有呢?对于蛋彩小分子的结构,我存怀疑态度,如果可以,我希望看一看两边的分子级别扫描结果对比。”   林水程说:“明白。事实上,蛋彩结构我也发现了,但是我这边的检测结果显示,两边的蛋彩结构依然雷同,并没有出现余樊教授所说的情况。”   他迅速翻找了一下,抽出了几张后,用记号笔圈出图画中的分子结构:“就是这里了,两边的呈现高度相似性,并且都是近似分解状态的小分子蛋白,两幅画的蛋彩特性是一致的。”   两边数据出现了明显的问题,一时间僵持不下。   余樊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   七处处长肖绝站起来:“这样,小林情况紧急,资料是打印下来的,我现在让人从七处把扫描原文件传过来,很快。余樊教授那边也请把源文件传一下,耽误大家一些时间,小林你也稍安勿躁。大家应该都没有意见吧?”   林水程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坐在肖绝后边角落里的杨之为。   杨之为并未看向他,他依然在和杨申小声讨论着什么。   林水程怔了一下。   他从实验室出来时联系的是杨申教授帮忙请假延迟,他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到场的还会有他的老师。   傅雪立刻打电话安排——事情到了如今,已经不是他们群里的打赌或者针对林水程的问题,而是真真正正的被余樊反咬了一口器材问题!   他们扬风科技是新兴的科技设备产业,刚刚在星城站稳脚跟,绝对不能在禾木雅和七处面前出现这种问题!   八分钟后,七处的资料传了过来,电脑上呈现出来两次横截面扫描的对比结构。   林水程手动放大,定格到两边的小分子蛋白结构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两边具有高度相似的小分子结构。   另一边,傅雪也拿到了余樊进行扫描的原始数据——不知道是否巧合,余樊的幻灯片中并没有给出详细的对比图。   现在扬风科技的扫描图也上传了出来,傅雪操作放大寻找了一下,两边比对,结果一目了然。   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两幅画在分子级别依然是雷同的,林水程是正确的!   余樊数据造假!   “余老师是否需要解释一下?”杨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余樊面色惨白,嘴唇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罗松、沈追这些人都沉默了。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证明出来。”余樊猛地抬眼看向林水程,声音有些颤抖,他颇有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你不可能证明出来,就算你再做到原子级别的鉴别对比,那又有什么用呢!你根本没有原子尺度的真品信息!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我可以,余老师。”林水程微微颔首,“分子级别的比对之后,我接着做了原子级别的比对。诚然我没有真品在原子尺度的信息,但是我依然可以判断。这就要回到我一开始提到的,四笔画一个笑脸的问题。”   林水程转身在黑板上的小脸上面,重新画了两个房子。   “犯罪集团使用了原子堆砌进行完全的复制,就像找来了完全相同的积木,来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房子。”   “在目前已知的尺度上,我们无法做出任何判断,无法找出任何可以被利用的细节。但是它们背后的人不是——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钥匙,这个钥匙不在真品上,而是在赝品身上。”   林水程停顿了一下,而后说:“原子堆砌,普遍意义上认为,这是利用原子探针把目标原子像砌砖一样一块一块地堆起来的技术。但其实其中涉及多种复杂的催化反应,整个反应过程需要在黑箱中同时进行,所有的催化、合成反应,必须通过数字反应并控制。因为尺度精确到原子级别,这样的反应可以做到完全去误差,也就是完全转化为数字与反应方程式的过程。”   “犯罪集团一定熟悉整个反应,并且通过计算机进行了严格精密的比对计算。对方拿到了积木,堆出了这个房子,然而他们搭建所使用的砖瓦越多,我们就越能判断,他们使用了怎样的粘合剂——也就是反应催化剂,他们搭建的顺序是怎样的。”   林水程说:“目前已知的最常用的催化反应已经固定,这种固定是不可打破的,原子与原子间的粘合催化,就像人们普遍使用水泥砌砖头一样无法打破。一个积木房子,一个人习惯从地基开始搭建,另一个人习惯从左到右搭建,这就是差别。通过扫描出来的几种原子类型,我们可以逆推对方为了达成这样的堆砌效果,会如何去组合这样的反应,如何设计分布不同的原子——也就是,穷举。”   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在场众人都微微一震。   所有人都理解了他当初所说的“量子计算手段”是什么意思。   通过穷举,找到仿制品应该拥有的独一无二的堆砌手法,再将之与两幅画进行比对。   犯罪集团将赝品做到了原子级别,自信这个尺度下缺乏信息对比,没有任何人能够识别出真正的画。   可他们却没想到,暴露自己的恰恰是精细入微的原子排列技术本身!   “只要有一种穷举结果对应上真实的扫描图像,那么它就是赝品。因为十五世纪的画,不可能完美呈现出原子催化堆砌后的排列情况,这就是它们的差异中所具有的那个有价值的比对信息,也是我们在原子尺度上缺失的那个条件。”   也是“耳朵稍微大一点的是哥哥还是弟弟”,这个关键的逻辑。   林水程快速地翻动着手里的打印纸,随后淡淡地说:“事实上,涉及的反应越复杂,越有利于缩小穷举范围。量子计算机十五秒就把结果跑出来了,我录入了A和B的横截面原子信息,量子计算机显示结果,A的原子排列是现有技术无法达到的。而B的排列方式,具有唯一一种可行的人工原子堆砌方式,反应式和催化反应都是完全确定的。为了确保结果的准确性,我反复运算了七次,每次都显示一样的结果。所以我有理由认为,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那一系列的反应密密麻麻地用掉了五十页纸。   林水程放下手中的材料,低声说:“我的报告到这里为止,我为我今天的迟到表示抱歉,并愿意为此承担一切责任。谢谢各位老师与领导,也感谢杨之为老师、许空老师在鉴定过程中给予我的意见和帮助。”   大厅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杨之为首先站起来鼓掌,其他人也纷纷起立鼓掌,热烈的掌声如同海浪,层层叠叠爆发、冲击开来,让人头晕目眩。   这是真正精彩绝伦、无懈可击的报告。   林水程这次鉴定报告中直接涉及了原子堆砌、AI神经网络算法、量子计算等专业领域,已经不用人说多难,单单他在报告中展现的,已经能够让人窥见他努力背后的巨大冰山。   杨之为低声说:“量子计算机穷举十五秒,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他自己要手动录入现阶段科技水平下所有的催化反应和原子信息,打错一个数字都要全部重来,这是海量的录入筛选和资料侦查。”   杨申说:“他已经是个非常优秀的量子分析师了。化学倒是也没忘。”   禾木雅也起身鼓掌,只有余樊面色灰败地瘫倒在椅子上,久久无法站起来。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林水程用手支撑着桌面,借此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去——连续七天的加班加点,做梦都是两幅画的坚定对比,已经严重摧毁了他的精神。   他在七处的最后三天,总共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全部都是直接趴着睡在量子计算机电脑前。   穷举是唯一可行的路,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中惊醒,从目眩神摇中睁大带着血丝的眼睛,看见量子计算机一次一次跑出错误结果,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寻找、核对一个正负号上可能出现的错误,他依然相信量子计算机可以帮他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人类的行为可以被测算,人类的习惯可以化作数字,即使作弊到微观级别,依然能够留下蛛丝马迹,世间没有任何意外产生,正如同不会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画,没有他找不到的解。   在潮水般涌来的眩晕中,林水程又看到了那只巨大的蝴蝶,它从镜子的迷宫前翩然掠过,而他追逐在后面,成为双刃为足,双刀作翼的法师,他听见一个声音告诉他一句话,他忘了在哪里听过,也忘了那是谁说的,声音和诡谲的童谣一起响起,拉扯着他眼前的世界。   “小小蝴蝶小小花,快快乐乐来玩耍,一个开在春风里,一个飞在阳光下。两个朋友在一起,两个名字不分家……好听吗?”   “小林啊,更多时候,蝴蝶就是蝴蝶,会飞的那种,不是每一只蝴蝶都会引起风暴。”   他心里说,可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意外。   幻觉中的自己跟着蝴蝶一起坠落,那把巨大的、青色的刀刃闪着寒冷的光芒。蝴蝶的翅膀光滑无比,他在倒影中看见了林望的影子,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林等挥舞着木刀神气活现地叫他哥哥,车祸时的漫天火光,看见了码头昏黄带血的落日,看见他从小到大曾经失去过的一切。   他想,这怎么可以?   他要找的就是那只蝴蝶,无论找多久,无论它飞到哪里,他都要把它找出来。   然后杀死它。   刀刃挥出,蝴蝶一分为二,溅了他满脸的血迹。   蝴蝶坠落,他跟着坠落下去,在风里直直地坠落下去,失重感袭来,林水程死命抓住演讲台的一角,但是紧跟着,他感觉自己快要无法控制地散开了。   崩散,毁灭,就像飞出去的一堆原子,在黑暗的宇宙中飘浮。   韩荒首先发现不对劲:“林水程!林水程脸色不对!来人快来人扶着他!”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林水程,只能听见眼前人梦一样的呓语:“救救我……” 第30章   林水程只是踉跄了一下,韩荒扶住他后,他很快站稳了,垂下眼睛说:“我没事,谢谢你。”   其他人看到这边的动静,也都站了起来,杨之为跑得最快,上手就架着林水程一条胳膊,招呼韩荒往外抬:“同学,帮我带他去你们学校医务室,他这个情况是过劳和低血糖。”   学生会干员也赶紧接了一杯温水过来,让林水程。林水程喝了几口之后直接反胃呛住了,有些痛苦地往下蹲去,但是被杨之为拉住了:“别蹲,站着,站一会儿。”   韩荒当机立断,直接蹲下来说:“扶他到我背上来,我直接背他过去,我开车带他!”   他背着林水程一路狂奔。   星大加强了安防排查,所有人的车都没能开进来,但是他的小电瓶车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一堆人都跳上了电瓶车后座。韩荒在前面开车,干员在后面谨慎地扶着林水程,偷偷打量了一下车上的人:杨之为,杨申,七处处长肖绝,院长沈追,还有一个禾木雅身边的保镖,以及最后跟着爬上来的警务处副科长董朔夜。   真他X的是个豪华阵容啊!   干员瑟瑟发抖,一路扶着林水程不敢说话。杨申随身带了薄荷糖,先给林水程含着了。到了校医院医生一检查,是过劳和疲惫引起的低血糖,需要卧床休息,最重要的是睡一觉。   校医院给开了两粒护肝药,之后给林水程挂生理盐水和营养液,叮嘱林水程好好睡一觉。   林水程被安置在病房里,形容疲惫,精神也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杨之为进来看他,低声说:“小林。”   林水程也叫他:“老师。”   “你做完了报告,我看到了,很漂亮。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大人的事情有大人做,你们小孩子不要掺和。”杨之为说,“我还赶行程,过来看你一眼,先走了。”   林水程点了点头。   即使他已经研一了,杨之为仍然保留着叫他“孩子”的习惯。   他知道杨之为指的是院系里的这些事。   事实上,无论今天站上去的是他还是其他人,杨之为都会过来,因为这是涉及到他们学派之间的对峙与较量,旧欧洲分部势力和旧北美分部学派的不同。许空生病休养,他们都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学生上去孤军奋战。   杨申也过来关照了一下他的情况,禾木雅的保镖过来给他塞了一张名片,告诉他:“禾女士请您有时间过去做客,当然是等您身体休养好之后,她有些事要和您谈一谈。”   林水程又点了点头。   董朔夜停在门口,他和肖绝认识,但是不熟,彼此打了个招呼后,都进病房看望了一下。   肖绝今早上过来纯属巧合,傅落银今天出任务离开了,正好他这边刚结束一个议题。他知道林水程就是傅落银前几天报的项目的负责人,考虑到七处参与的情况,直接带着林水程赶来了星大。   林水程给他道谢,肖绝笑着摆了摆手:“多亏你,七处今年又多一笔绩效,这也得感谢总务处让贤押宝,让我们捡了个漏子。”   董朔夜笑:“那还是肖处长慧眼独具。”   “哎,不是我,是小傅眼光好。”肖绝笑眯眯的,“今天要说倒霉,那位余教授是真的倒霉,我看之后也是混不成了。我就过来看一下弟媳的情况,回头见,林同学记得好好休息。”   林水程“嗯”了一声。   董朔夜留了下来,他送走肖绝后,转身看向林水程。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目光平静透彻,还带这一点微微的疑惑。   他已经不记得眼前这个人了。   董朔夜看出他的茫然,顿了顿,说:“还记得我么?我们见过,在星大酒店一楼。”   林水程努力回想,也没想出来——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他每天走在路上能有五六个人来搭讪,名片卡也能收一大堆,实在没工夫记这么多。   见他依然没想起来,董朔夜有点尴尬,于是自我介绍道:“警务总处的。”   “您好。有什么事情吗?”林水程说。   他对着陌生人总是透出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情绪,并且这种情绪似乎是有意释放的——他面对本科导师时,眼中满是信服与感激,对于同院系的杨申也是礼貌尊重。   肖绝送了他过来,七处帮了他大忙,林水程态度也不错。   然而到了警务处这里,他眼里就浮现出了一种冷冰冰的淡漠。不加掩饰,很明显,这是一种锋利的、无声的反抗,林水程知道这个任务是从哪里派下来的。   这种学生气的态度是不加矫饰的,尽管林水程涵养很好,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就像他在台上首先说了一句话,矛头锋利直指学院上层,随后又抖了个小机灵将话圆了回来,但是在场众人莫不汗颜,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林水程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没什么事,只是过来跟你说一句。”董朔夜低头掏出打火机,刚点上火就记起这是在病房中,于是又“咔哒”一声把打火机熄灭了。   “今天过后,余樊不可能在你们数院呆下去了,院长和副院长大约都要被问责,再往上,也就是我在的这一级,也一样会被问责。”董朔夜提起这件事时,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谈及和自己漠不相关的人一样。“停职查看三个月以上。禾将军加上最近七处议题,要整治学术界了,我撞在了这个刀口上。”   林水程似乎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他轻轻地说:“那么,抱歉了。”   “你很优秀,也很有性格,也难怪负二这么喜欢你。”董朔夜低声说,“你认识一个叫夏燃的人么?”   林水程怔了怔,摇头说:“不认识。”   “你以后会认识他的。”董朔夜微微颔首,将嘴里那句话咽了下去。   你们很像。   更准确地来说,林水程像夏燃的曾经,那种鲜活热烈、执着专注的眼神,再也无法复刻。   那一双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别人就会知道,他的世界里只有某一个人。   林水程偏执、耀眼、热烈、敢爱敢恨,这一切都是傅落银所喜欢的。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夏燃曾经干过一件轰动学校的大事。   那时候他们这一群人都知道他在傅落银谈恋爱,后面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让老师知道了。   傅家对这方面管得很严,甚至近乎于传统,傅落银那时候生病出水痘,发烧中成绩下滑,老师也一并归结为“谈恋爱”的缘故,隔三差五地叫傅落银出去谈话。   夏燃这边也收到了警告,要他专心学习,不要和傅落银老呆在一起。   那时候夏燃的成绩还很好,学校每周按班级轮流国旗下演讲报告,从初三轮到初一,循环往复,夏燃总是他们班的代表。   傅落银大病初愈,消瘦了不少,他在一班,夏燃在三班,傅落银高高瘦瘦地站在最后,夏燃走上国旗台时时候,他一眼就能望见他。   少年时期,所有人总是对有关恋爱的话题感到莫名的感兴趣。   夏燃上台时,两个班都起哄了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傅落银笑,老师在后面呵斥了几句,但是也不好怎么管,只得作罢。   时至今日董朔夜也记得,夏燃那天的国旗下讲话主题是“感恩”,最烂俗无聊的主题。   所有人百无聊赖地听了半天之后,却渐渐哗然了起来——台上人话锋一转,眉目含笑地看了过来,正对着一班的方向说:“对于我来说,除了我的家人老师,除了和我一起共进的同学们,我还需要感谢我的男朋友,感谢你选择我陪你度过这段时光,遇见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初二一班傅落银同学,虽然只有每年夏天能见到你,但已经足够让我期待之后的每个夏天,非常感谢。”   夏燃和傅落银一天之内就在学校里彻底出名了,夏燃他们班主任打人,把夏燃从二楼踹到一楼,傅落银翘了三节晚自习陪他去医务室。两个人回来时反而是满脸笑意,他们给班上人带了一大袋奶茶,从那以后学校里再没老师管他们谈恋爱。   别人恋爱躲躲藏藏,他们两个初二到高二,去哪里都是出双入对,每次成绩下来,傅落银稳定年级前五,夏燃年级前二十,如果高三那年夏燃家没出事——或者说,就算他家里出事了之后,所有人也依然觉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样蓬勃张扬的热烈与叛逆情绪,至今是他们少年时代最亮的一抹颜色。   董朔夜说:“好好休息吧。下次有缘再见了。”   林水程仍然不咸不淡地说:“谢谢。”   门这才彻底关上了。   林水程依稀知道这次开车送自己过来的是一个叫韩荒的学会成员,应该是干部或者部长级别的,但是他没看到他。   林水程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人来。他还欠对方一句道谢,但是巨大的疲惫和虚脱已经压了上来,房中安静下来不到三秒,他握着手机陷入了沉睡。   林水程认床,兴许校医院的床太硬,也或者心里依稀记挂着什么事情,他一梦浑浑噩噩,梦里尽是虚无的幻影,脑子里和胸口都仿佛被塞入了膨胀的海绵,没有任何余地留给他思考。   他只感受到无尽的疲惫。   醒了睡,睡了醒,他在朦胧中记住了时间,最短的一次他睡过去八分钟,很快又惊醒了过来。   他手边挂着输液针,手背冰凉一片,校医院的单人隔间关了灯,外边夜幕缓慢升起。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林等与他,又或者是逝去的另外两个人与他,也是这样躺在黑暗中无尽轮回吗?   林水程觉得手背疼得厉害,伸手想要去拔掉枕头,手机却亮了。   他盯了一会儿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片刻后,摁了挂断。   挂断之后,电话立刻再次打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条短信:“接电话。”命令式的口吻。   林水程本来想再次摁挂断,但是手发着抖没能摁下去,反而点击了接通。   手机贴得很近,和他一起被裹在幽暗闷热的被子里。   林水程怔了怔,对面已经开始说话了。   傅落银的声音极低极低,林水程认识的人里,再没有人天生声线低他成这个样子的。稍微严厉不带情绪一点时,就显得凶,而温柔轻声时,总像是带着一些旖旎宠溺,能听得人仿佛胸腔都在微微沉震。   这样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傅落银问他:“感觉怎么样?不是叫你睡么?我刚到信号区,肖处长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我一会儿赶过来接你回去,等我大概……”他大约在那边看了看时间,“两个小时。”   林水程本来静默没有出声,听了他这句话,轻轻转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声音也跟着闷了起来:“两个小时,我都能自己回家了。”   傅落银在那边笑:“别生气,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先睡,养养精神。乖啊我这里出任务呢。”   林水程不说话,傅落银想起那天他在沙发上说的话,于是又说:“你别看我今天没来,但是你干了什么事,我都知道。我们小林同学忙了那么长时间,做出的报告一定是最优秀的。你知道肖处长跟我说什么吗?他要我一定把你套牢了,最好让你一毕业就进七处,千万别给其他人给抢走了。”   林水程喃喃说:“我也没要你这么夸我。”   “哦,那是我夸错了,我应该夸你思路想得好。”傅落银在另一边继续笑,笑声依然沉沉温柔,仿佛能够催眠,“所以,我跟你讲的画房子的办法,到底还是有一点用,是不是?”   林水程没吭声。   “我看你当初想问题那个劲儿,就在想,如果你这样了都做不出来,那么就没人能做得出来。”傅落银说,“这次是时间赶,我知道,所以我不说你不爱惜身体的问题。结果做出来了,你找到那个方法了,那就是值得的。之前的事,之后的事,那都不是现在的事,你知道现在的事应该是什么吗?”   林水程又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喃喃:“等老公过来接我。”   傅落银在另一边直接笑出了声——同时,林水程那温柔淡雅的低语仿佛小猫爪子一样,挠在了他心上。   他想,林水程那么累,那么苦,讲完报告直接倒了下去,他那么喜欢他,应该希望那时候他在身边。   但是他没有。   傅落银说:“是乖乖睡觉,老公来接你是之后的事。”   “睡不着。”林水程说,“脑子里想事情,停不下来。”   傅落银大概能猜出他是什么状态——身体已经接近透支,极度疲惫了,但是精神依然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他以前在第八区时经常经历这种状态,知道除了药物,没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最好的只有转移注意力。   他低声说:“那把电话开着,我跟你说说话?你听着,不用回答,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林水程设置了免提,把音量调到合适的程度,然后放在了枕边。他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浑身慢慢暖和了起来,只有挂着输液针的手背依然冰凉发疼。   傅落银真的跟他讲了起来。   他那边有风声,有些吵闹的嘈杂声,但是林水程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傅落银的声音也时远时近,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信号断断续续,不知道他在哪里。   傅落银很明显不太会讲故事,他本来就不是话特别多的人,说来说去也只是车轱辘废话,或者鸡毛蒜皮的平淡小事。   先说首长,说这只猫已经快八斤了,林水程这几天不在家,首长想他想得郁郁终日。他讲今天发生的事,他知道他迟到了,知道他急得穿着白大褂就出了门;那时候他在另一边执行危险任务——带人去未开发区,抢救一辆翻下山谷的装载车。   那辆装载车是机器人控制,但是车厢里还有四个科研人员,他们运送的是一种超级细菌的样本。他们会遇险是因为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被埋在里边三个小时,生死未卜。   没人敢去救援,所有人都知道样本在重大事故中可能会流出,不仅那四名科研人员,连救援人员进去了都可能被感染。做这种事情就是跟阴曹地府签一次生死状。   傅落银是老总,也当过兵,他亲自穿了防护服空降过去搜救,一个人深入核心区域救援,带着搜救设备跑了一整天。   一名科研人员被侧翻挤压,没能活过来,剩下的人却得救了——样本好好的没有流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很惊险的事情,他说出来就变得平平淡淡。他还问他:“回来路上遇到一只沙漠兔子,抓回来带给你玩?”   另一边没有动静,林水程已经睡着了。   傅落银的声音成为了某种白噪音,让他在陌生而寂寥的环境中找到了一丝安定之所。   傅落银知道他睡着了,声音放得很轻,仍然继续说着。   中途他在山区出口被拦下来,警卫员跑过来,看清了是他后说:“傅总,前边天气预报有降雨,可能再次山体滑坡!别往开了,危险!”   傅落银说:“救出来的人和你们的医疗人员都别出去,等通知。我车体是加固的,没事我出去一趟。”   “侧翻的那辆车也是加固过的!”警卫员提醒说。   傅落银看了看天气预报,又看了看时间,思索了一下,随后说:“没关系,我对象生病了,我出去看看他。”   ……   林水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在梦里发现手机没有声音了。   他在梦里似乎是听见了有关什么“山体滑坡”、“暴雨”之类的信息,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傅……傅落银。”他忽而清醒了,轻轻对着手机叫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出来是如此陌生。   过了一会儿,傅落银的声音才传过来:“嗯,醒了?”   “我快到了啊,别急。”傅落银声音有点哑了,“刚讲了太多话,就没说话了。”   林水程垂下眼,重新握住发烫的手机。   轻轻说了声:“好。”   他拔了输液针头,从床上坐起来,头昏脑涨的给自己披好外套,然后开了灯,就坐在床边看手机。   他的精力稍稍恢复了一点,于是把这几天没来得及处理的信息处理了。   好友请求一一添加,短信一一回复。   屏幕光刺眼,他看一会儿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片刻后,房门被打开了,傅落银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见了被丢到地上的输液针——以及还有大半袋没挂完的营养液,皱起眉:“怎么自己拔输液针?”   林水程小声说:“那个药粘粘的,不想它打进血管里。”   傅落银哭笑不得:“一会儿可没吃的给你垫肚子补充能量,车上只有压缩饼干和矿泉水,那个不好吃,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林水程摇头。   他很疲惫,依然想回家睡觉。   傅落银于是也没有勉强,他带着林水程上了车,而后平稳地往家里开过去。   林水程坐在副驾驶,乖得不行。   傅落银开了暖气,热风吹得林水程的碎发微微凌乱,他很安静地抱着一块砖头似的压缩饼干,一口一口地吃。   吃几口,喝一口水。   傅落银对压缩饼干这种东西深恶痛绝,看他吃得这么香,差点没忍住也想吃一包,可惜他在开车,也不太好打扰林水程要他为喂。   他就看着林水程慢条斯理地啃完了两包压缩饼干。   到了地方上楼,林水程要去洗漱,傅落银怕他晕在浴缸里,直接跟进了浴室帮他洗。   林水程很不适应,他低声说:“你出去。”   “害羞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傅落银倒是坦坦荡荡,他手劲大,给他洗的时候仿佛在洗一颗白菜,还提前警告他:“不许浪,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老实睡觉。”   林水程被他搓得全身发疼,浑身筋骨都被捏了一遍,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最后被傅落银往床上一扔时,他还没缓过来。   傅落银看他眼泪汪汪的,觉得好玩:“有这么疼?我战友都喜欢平时互相捏捏肩膀,好学生,你左边肩膀硬的捏不开,坏姿势保持太久了,平时要注意。”   林水程不吭声,像只猫被欺负了,缩起来躲进被子里。   傅落银琢磨着林水程这种搞科研的,或许是比一般人要更细皮嫩肉一点。事实上他已经放轻了很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林水程还是觉得疼。   他跟着哄:“那我下次轻点儿?”   林水程继续不理他,仿佛是懒得跟他讲话。他伸出手把他拉进被子里,而后钻入他怀中,这样觉得暖洋洋的舒服了,这才闭上眼睛,彻底进入了深眠。 第31章 病态03   林水程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嗜睡过。他凌晨跟着傅落银回家,第二天睡到了早晨九点,依然觉得累。   他是被首长踩醒的,这只猫终于还是捱不过思念之苦,即使傅落银杵在这儿,也还是大着胆子留了上来。被子裹得严实,它钻不进来,只能气呼呼地在床上打转儿,小心翼翼地想要走进林水程和傅落银中间。   他侧躺着,傅落银坐在床上,一只手伸过来绕过他的脊背,把他护在怀里。   被子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一点空档,林水程也被他严严实实地捞在手边。   傅落银还没发觉他醒了,他只是保持这个姿势,歪头对首长比口型:“进不来吧?我能进来哦,我还跟他一起睡觉呢。”   首长虽然听不懂人话,但是似乎也感受到了面前这个人的恶意和挑衅——面临争夺林水程的大战,它尾巴又翘了起来,隐隐又有要炸毛的趋势。   傅落银引诱它:“乖乖过来给我摸一下头,就让你钻被窝。”   首长也听不懂,他还在那里耐心解释,仿佛乐此不疲一样。   林水程动了动,伸手掀开一个被子角。   首长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带着沾了一身凉的毛皮钻进来了,毛茸茸地贴在了他身边。   傅落银这才低头看到他睁眼了:“醒了?我吵醒你了?”   他都是用气音说话,首长也是一只沉默的小猫咪,基本不会叫的,他和它吵架应该不至于弄醒林水程才对。   “自己醒的。”林水程睡眼惺忪,摸了摸首长的毛,也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只是闭着眼睛又要往里睡。   “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傅落银问他。   今天是周六,林水程闻言睁眼,想了想没说话,又闭上了眼睛。   他懒得起身吃饭,宁愿自己饿着。   傅落银的手又摸过来,先揉了揉他的脸,又去摸首长,两只猫摸完后,他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给你点个外卖?鸡蛋牛奶吃好了好睡觉。”   林水程“嗯”了一声。   他们这处住房一层就是生活区,每天的新鲜蔬果都是家政直接送上来分配给各门,当然也有便捷熟食区,方便上班赶时间的住户。   傅落银找了半天业主群,终于在几十个业主群里找到了这边的房子,让楼下生活区送早餐过来。   他给林水程点了个鸡蛋芝士包,还有牛奶和麦片巧克力。他自己也吃一样的,只不过把牛奶换成了咖啡。   两个人就非常颓废松散地在床上吃掉了早餐。   林水程把送过来的肉松挑了一点给首长吃,随后继续躺下去睡觉。他在迷蒙中感到傅落银打开了平板,应该是开始办公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傅落银已经不见了,外边的天色也灰蒙蒙的,不知道是什么好时候。   林水程看了看时间,他九点多吃了个饭,随后又直接睡到了下午两点。   这次他觉得精神恢复了,于是去洗了个澡,出来后给首长添了猫粮,这才发现首长又被喂过了。   首长的食盆底下压了一张字条,林水程打开来看了看,是傅落银的字迹:“我加班去了,你记得吃饭。乖乖的听话。”   傅落银的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还是初高中生的那种字体,不太好看。看来他被罚抄时练的那几个字,到底也是没什么效果。   林水程把纸条收起来,收拾厨余垃圾的时候,顺手一起丢掉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消息。   这几天他的私人消息已经被堆到了省略号那么多,群消息他一律没有看,昨天刚刚加上了一些人,他也没有仔细看。   正好一个新窗口跳出来,问他:“身体恢复好了吗?”   林水程看了看对方的昵称,直直白白的就是真名和职位——星大学生会主席韩荒。   他估计对方就是送自己去医务室的那个学生会成员,打字过去发了一段:“好了,谢谢你。”   对方几乎秒回:“好了就好,昨天我看你在睡觉,不知道你起来会不会饿,出去给你买吃的,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你走了。”   林水程:“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在那里等,我提前回去了。医药费用大概多少,我转给你?我听院长说学生会为我发声了,十分感谢你们的帮助。”   韩荒:“也没帮什么忙,医药费是杨之为教授垫付的。你真要谢我,有空请我吃个饭吧哈哈。”   林水程想了想说:“好,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韩荒:“我都行,看你的时间了。身体刚好一定要注意修养,这些事情都是次要的。”   林水程就没有再回复。   他记得禾木雅的保镖给过他一张名片,叮嘱他身体好之后打这个电话。   林水程吧拨了过去,对方接电话的显然是个助理秘书之类的消息,问了他有空之后就说:“那么小林先生您稍等一下,一会儿们有专车接您过去,您看这样可以吗?”   林水程说:“可以的,麻烦你们。”   他放下手机,看见客厅多了一堆猫咪玩具——他不记得有买过这些东西,显然傅落银在他去七处的那几天里回来过,还买过许多东西哄首长开心。   他盘腿坐下,拿了根逗猫棒和首长玩。   距离他做完报告,已经过了一天半。   论坛里没有任何人得到准确的消息,许多人盼望着投票结果公布论断输赢,但是却迟迟没有人打听到那场报告的结果。   没有人能想到居然是这个走向,不少人到处打听:“怎么回事啊?总务处那个矿泉水项目到底结了没有?”   还有一部分投票给了“都做不出来这个项目”的人沾沾自喜地说:“看来这局走空了,就说了,现有技术无法查明的东西怎么可能七天内就做好?”   然而就在第二天中午,星大校方发出了一条公告,引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公告内容:关于数学院教授余樊学术造假的调查启动项   值得玩味的是这条公告内容语焉不详,对于引起调查的原因只字不提,只是“经调查,余樊在总务处项目鉴定中伪造数据,暂停职查看,后续处理结果进行跟踪公布”。   论坛里炸锅了:“怎么回事?这个意思是余教授在项目当天学术造假被发现了??有没有人知道具体情况能说一下??”   这个时候学生会的人才姗姗来迟,韩荒用主席ID发布了公告:项目已经顺利完成,请勿继续发散,相信学校处理结果。[爱心][玫瑰][爱心]   底下迅速有人看出了一点端倪:“卧槽看我发现了什么1项目已经顺利完成,但是余樊被停职调查了,一共就两组,也就是说顺利完成的是林水程??”   韩荒没有否认,而是默默地点了个赞,差不多算是坐实了这个说法。   底下又是一片:“卧槽!!!!林水程牛批!!!!下周我一定得去数院拜拜他!”   还有少数画风不太对的:“发这么浪荡的爱心玫瑰干什么,知道的是公告通知,不知道的以为主席春心荡漾了。”   韩荒整栋楼都没有回复,唯独回复了这一条:“你管得着?”   那一层的是一个学会干员,两个人显然都相熟,所以会这样不太留情面地吐槽打闹。然而这栋楼迅速又开始歪了,另一个干员跳出来发言:“我作证,我在现场,不是玩梗,我那天真的在,主席看林水程的眼神都不足以用’含情脉脉’来形容了,我只恨没能拍下来给你们看!”   ……   学生论坛的嬉笑打闹,背后蕴藏的风暴,却只有少数人能看出来。   星大学生会主席并不是一个虚名,所涉及的也远远不止学生方面。作为全联盟最高学府的学生代表,星大学生会副主席以上都是有实际职称的,级别可能会比某些分部的副教授还高!   在这个位置上做下来的人,毕业后是肉眼可见的顺风顺水,未来也会跻身行政阶层。   韩荒本身家庭是旧中东分部首富,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不过他这个位置,却是自己实打实的挣上来的。   他的原生家庭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度,也让他在任性妄为中培养出了敏锐的嗅觉。   就比如这次名画鉴定的事,他作为学生会主席直接看到了余樊的翻车现场,更目睹了禾木雅的现身。   学院没有对此进行任何通知,学会会更没有接到任何与这件事相关的命令,一向不避讳宣扬学生优秀的星大,这一次却显得异常沉默低调。   他没有在帖子里直接提林水程的名字,就好比草原上嗅到风吹草动的狼群,知道应该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而这件事对于林水程来说是吉是凶,他不知道。   *   星大发布调查余樊学术造假公告的同时,后续也有几个新闻出来了。   时间定格在昨天,董朔夜手中鼠标迅速下滑,按照页面逐个滑过去,视线扫过接下来的几个标题。   “杨之为现身联盟星城大学”   “七处科研所提交最新议案,七处处长肖绝:未来会继续推行研发人体工具,外骨骼只是冰山一角。”   “著名收藏家设立生物科学基金会。”   最后是他自己的公务系统,右上角弹出一条新消息:您的权限已被冻结,您正在被停职调查中。   除此以外,只有记录员发过来的昨天的报告录音。   董朔夜关闭了这个页面,揉了揉眼睛,随手打开微信群,发布了一个金额一万的专属红包。   @苏瑜:你赢了。   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卧槽!!!这怎么可能???”   董朔夜:事实就是这样,林水程很优秀,报告我听了,无懈可击。   他一句“无懈可击”,群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苏瑜应该在打游戏,过了一会儿才冒出来,喜滋滋地领走了红包:“我早说了,嫂子有那个能力!我押的人总没错!”   只有白一一还在发问:“怎么回事?傅雪姐姐呢?她不是也去了吗?真的是这样吗?”   傅雪装不在线。   她没好意思说余樊数据造假的事——尽管再过几天,这群里的人都应该会知道这个消息。余樊不是她这边的关系,而是欧倩和夏家那边的关系,这种情况说出来了,也只是彼此尴尬。   苏瑜私聊他,头像动了起来,董朔夜给他的备注是“傻白甜”:“原来你去听报告了吗!你看吧,你丫当初牛皮哄哄的告诉我不可能,还把我吓一跳!不过今天总算是发了一笔横财,我下次就拿这个钱请嫂子吃饭。”   几百一千一万的对他们这个圈子来说都是小钱,星幻夜一支香槟都远不止这个数。不过苏瑜最近辞职,勒紧裤腰带过活,坚决不啃老,只能每天眼巴巴地算钱给自己开小灶加餐。   董朔夜:来吧,打游戏吗,最近闲下来了,你想吃什么我都能陪你去。   苏瑜:?????卧槽是真的??你和负二两个狗,一个忙工作一个泡美人,没想到你还有点良心!今晚约吗!我非常想吃火锅鸡!   董朔夜:“去吧,我请客,也庆祝一下你赢了。”   苏瑜提醒他:“大哥,我赢的可是你。”   董朔夜:“无所谓,就这样,或者你想换个理由,庆祝你至今还没找到工作?”   苏瑜:“你放屁,不要说的我和废物一样!拿的offer都是拿命换钱的工作,你说我想找个清闲点的工作怎么就这么难呢?”   “想要钱还想清闲。”董朔夜给他打字,“做梦。”   随后他退出界面,将记录员发给他的录音音频点击发送给了另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对方的头像跳了起来,发来一个问号。   董朔夜:“好好听听,傅落银现在的身边人有多优秀。”   *   傅落银今天早晚两个会,中间一直没间隔,七处的自助难吃得不行,他下午出来时,胃已经疼得快没有知觉了。   他让司机开车回了傅家,难得傅凯也在,他赶上了饭点,坐下来吃了一顿饭。   傅家的饭菜说不上难吃,也说不上好吃,还是按照楚静姝和傅凯的口味做的。   楚静姝没上餐桌,保姆说:“夫人下午吃完药就睡了,医生说这种药吃了后会嗜睡,是正常现象。”   傅凯说:“知道了。”   傅落银和他面对面坐着吃饭,父子俩都脊背笔挺,动作迅速,仿佛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军营上。   都吃完之后,傅凯看他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傅落银清楚他父亲有事问他,于是等在这里。片刻后果然听见傅凯问:“你哥……那个事儿,调查得怎么样?我记得你说是给小董去调查了。”   “嗯,目前还在整理当年的数据。”傅落银说。   傅凯知道他这个儿子的性子,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劝阻,只是沉默。   傅凯低声说:“那我这边刚接到通知,总务处有一批人停职调查,你知道这个情况么?”   傅落银说:“我知道。学术界是该整治了,今年年中时就有这个议题,禾将军那边的意思也非常明确。他这次撞上了,估计没个大半年的回不去。”   “那是,禾木雅她自己就是跟科研人员打交道的,当初她在营里的时候还会修火箭,对这些会更专注,不止她,其实更上边也……”傅凯说到这里,警告他,“你不要给我动什么歪心思,我知道你从小跟那个董家小子是同学,关系好,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影响正事。”   傅落银说:“我知道。”   董朔夜家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像傅家、苏家,虽然有兄弟姐妹,但是大多不超过三个,每个孩子基本都还能在一个较为正常的环境中长大,而董家是个异类。   董朔夜这一辈有九个哥哥姐姐,往下还有弟弟,一个家族内人才辈出,同辈的关注和资源只有那么多,每个人从小都被教育要去争夺最顶尖的位置,这样才能讨他们父亲的欢心。董朔夜早在同龄人还在蹦蹦跳跳走路时,就学会了沉默与掩饰。   楚静姝曾经评价董朔夜,说他心思老成。而傅凯的意见就更直接:“阴沉弄权之辈,野心也不会小。”不过他倒是不禁止傅落银和董朔夜玩,因为相比他的大儿子楚时寒的温雅温吞,傅落银从小就显示出很强的个性,他不是会被人轻易影响的人。   傅凯反而认为,傅落银跟在董朔夜身边,多少能学到一些眼观世事的本事。   傅凯轻轻叹了口气:“我也老了,你哥没了,你妈病了,我快退下去了。我知道你现在担子重,又是家里的公司,又是七处。七处以前和我们不是一个派系,你知道把你调进去多困难么?现在苦一点忙一点,都是在为联盟做实事,都值得。”   傅落银从小到大听类似的教诲听得快耳朵起茧,他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忍着听完了,随后说:“那爸,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你给我等等,现在天天往外头跑,你回家睡过一次没有?”傅凯瞪他,“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如果谈了什么对象,也还是往家里带回来看看,你吊着人家,人家跑了怎么办?”   傅落银一看他爸这个样子就笑了——肖绝是个大嘴巴,估计把他有对象这事到处说了出去。傅凯这个样子就差直接问他了。   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肖绝是怎么替他吹的。   他说:“到时候再说吧。”   “还到时候再说?我听肖绝说是可好看一学生,性子正,能力也突出,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夏……”傅凯说。   “爸。”傅落银打断他,“我真有事,先走了。”   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   傅凯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没能说出话来,半天后才重新回到餐桌上,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这孩子和他哥不一样,他怎么就不恋家呢。”傅凯喃喃地说。 第32章 病态04   当年傅落银被调往第八区,除了是对家里安排了他的未来表达无声的反抗以外,更多的原因还是为了夏燃。   傅家和夏家关系平平,主要是苏家当年在发展私立脑科医院时,和夏家某个商业地段的选址有冲突,问题一直没能得到解决,最后那块地被夏家抢走了,两边梁子就算结下了。   傅家和苏家平时走动比较多,和夏家更没有什么来往的契机——傅家发展方向是科技军工,夏家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轻工业,商业上碰不到一起去,连带着关系也都浮于表面。   而夏燃高二之后家里出事,家道中落,也就没有更多的理由来往。   傅凯一直都知道傅落银谈恋爱的事情,他不太满意夏燃,一方面是因为对方家庭的关系,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傅落银打工赚钱给夏燃,认为夏燃有些不知轻重。   但他这个小儿子是硬骨头,死活不肯松口,从第八军区之后分手了两年,似乎是真的伤筋动骨了一场,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他不了解这些小辈们的事情,只是一直听别人提起,傅落银之后一直都没能再找到一个稳定下来的人陪伴。   而今,夏家在消沉两年后不知道借了什么势,迅速地东山再起,接着全家搬迁去了旧北美分部,淡出了联盟星城圈子,也算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所有人眼前。   傅凯的尊严和面对儿子的威严,也难再对傅落银说什么宽松的软话,他不会道歉改口,却也的确不知道该拿傅落银怎么办。   这孩子心上咬死了就那么一个人,难不成还能给他把那个人从他心尖尖上挖出来?   老辈不同意,傅落银就一直跟他杠着,绝不低头认输,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   傅落银走后,保姆小心翼翼地过去给他收拾餐碟,看傅凯神色郁郁不乐,于是小声说:“二少爷还年轻呢,也不着急这么早处朋友。”   “他就是不让我省心,犟。”傅凯捏了捏鼻子,“他要是像他哥哥那样会找,我也不至于那么担心。”   保姆却有点惊讶——她第一次听说楚时寒还有过对象,听这意思,傅凯还见过?   傅凯或许是因为刚刚傅落银在这里,有些动容,神态间也禁不住微微流露出一些老态,他捏着鼻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这句话你就当没听过,尤其不能告诉夫人。”   保姆立刻说:“是。”   傅凯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我也就见过一面,帮时寒送资料过来,之后时寒才告诉我那是他对象。挺漂亮乖巧一孩子,动作利落也懂礼貌。不过也就那一面了。”   *   录音里,青年的声音淡漠好听,一字一句字正腔圆,落在人心上格外舒服。   一个人魅力的自然流露是挡不住的,即使只有声音,夏燃也能从中听出那股子锋利自信的气场,疲惫,微微沙哑,但是光芒万丈。   他伸手暂停了播放,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但是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家里没人,他父母都出去谈事了,空旷的别墅里,只有家政阿姨过来敲了敲门:“小夏,吃饭了。”   房里没开灯,夏燃仰躺在床边,他看着漆黑一片的灯顶,脑海中却循环着那一把淡漠清雅的好嗓子。   家政阿姨听他不开门,有些担心,推门进来后正准备开灯,夏燃猛地喝道:“出去!别进我房间!”   他很少有这么恶声恶气的时候,阿姨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   他继续盯着虚浮的黑暗发呆。   片刻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燃燃我的宝贝儿子,吃饭了没有?妈妈还在外面吃饭呢。”夏妈妈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宠上天的,自从他们家出事之后,夏家父母更加溺爱他,几乎有求必应。他也习惯了这种亲昵的亲子关系。“有什么事吗?还是要妈妈给你带点东西?”   夏燃嗓音微哑:“我想回去。”   “啊?回哪里?”   “我想回联盟星城,我想考研。”夏燃说。   *   禾木雅派来的专车几乎是封闭式的,四面车窗都封着,他一个人坐在后座,与司机之间还有特制的光学挡板,应该是为了防止他认出到的是什么地方。   林水程身边坐着一个军人,全程目光平视,带着墨镜,也不太能看清面容。   等到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后,他们进入了一个类似庄园别墅区的地方,特质挡板也转为透明。   林水程一眼就看到了海——据他所知,星城只有靠北的一圈儿近海岸,离市区三四十分钟的车程绝对到不了这里。   这里的海像是人造的,并且没有被地图标记,更没有被卫星地图识别。   海边做出来沙滩,还种了许多棕榈和椰子树,远方有一个空空的小码头,系着一艘小白船。   林水程收回视线,然而他的这个小动作立刻被身边的军人发现了:“林同学是害怕码头吗?”   林水程面色微微发白,但是依然微笑着说:“没有,只是有点晕车,还有好奇这里为什么会有海。”   “这里不是海,与外界不连通,只是一个模拟的大陆架-深海区的实验平台,水源取自地下运河。”军人摘下墨镜,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看起来是个混血,“之前也有驴友走错了误入这边,回去后声称看到了海,不过我们一般对外界解释为海市蜃楼。刚刚忘记介绍自己了,我的名字是徐杭,我是禾女士的保镖兼助理。”   林水程说:“那么你一开始告诉我,那是海市蜃楼就可以了。”   徐杭对他笑:“倒也不必,您是科研人员,我说是海市蜃楼也瞒不过您,况且您的级别在这里。”   林水程问道:“什么级别?”   徐杭说:“A的级别。”   这句话林水程没有听懂,不过他没有再追问。   他在心里猜测,这或许是一个类比——禾木雅显然认为他很重要,所以会特意给他留下名片,在这里等他。   尽管他还不知道,对方想要他做什么——他从小到大,赏识他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他清楚,自己单凭一次名画鉴定项目就获得禾木雅这种等级的人的欣赏,那么他未免太过走运。   而运气之神从来不会降临在他身边。   他们来到一个类似玻璃花房的建筑外,通体透亮澄澈的走廊内摆满了营养液饲的花卉,人工温室的鲜花盛放。   禾木雅一人坐在那里看书,戴着老花镜,面前摆着一壶茶。这位老太太快六十五了,但是比起同龄的老人,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反而为她增添了女性特有的亲厚与豁达。   看林水程来了,禾木雅微微颔首示意他进来,徐杭就留在外边,背对二人呈保护姿态,脊背挺直地守在门前。   林水程在她面前坐下,轻声说:“您好。”   禾木雅看了看他,点头说:“我找的是你,林水程。首先,我要感谢你,通过你足够的优秀与聪明才智,为我解决了难题,也帮我接了random这帮老鼠的招。”   林水程垂下眼:“应该的,我只是完成上级的人物。”   禾木雅笑了起来:“这就是第二点我要说的,我为此表示抱歉。我没有想到下边的人会自作聪明,强行觉得我既然会在寿宴上宣布捐赠,那么最好在寿宴前解决这个案子,结果这么难的项目硬生生压到了七天。有关你在报告上提出的建议,我听到了,也在逐级问责,请你放心,这个问题我是会解决的。”   林水程怔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对禾木雅印象不是特别好——这次项目的直接发起人就是她,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位戎马半生的女将军或许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但是对方这个级别和阅历,仍然愿意放下身段给他道歉,这是让他没想到的。   林水程低声说:“我也给您添麻烦了,报告厅的事情是我太冲动。”   “年轻人嘛,年轻气盛,这是好事。联盟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撑起来,这才有后路。”禾木雅笑眯眯地看着他,“闲话也不多说了,林水程,我今天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于现今的分子生物科技怎么看?”   林水程想了想:“这不是我的专业主攻方向,我只能从化学方面回答一下,现在基因编辑已经成熟,并且开始用于临床遗传病的治疗,医学上很有好处,不过对于进化树和基因解读上,我记得……已经很多年没有新成果了。”   “那么你认为是为什么呢?”禾木雅问道。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随后说:“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专业。”   “你这样聪明的学生,应该是知道的。不过没关系,这个答案我告诉你,是伦理。”禾木雅轻轻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有时候,技术进步需要突破伦理去做一些事情,说一句不太对的话,解剖学的研究,人体实验为此作出了巨大贡献。”   林水程迅速打断她:“但那其中的意义只是在医疗设备不成熟,瘟疫频发,人们依然认为沐浴会带来灾厄的时代中产生。我们并不在这样的时代,我们也不会走在路上,脚下踩的都是腐尸的血水。”   他隐约猜出了禾木雅想说的是什么。   禾木雅说:“不要急,年轻学生。我只是举个例子,可以看出,你是个有原则、有独立思考的科研人,我也是看重你这一点,所以邀请你来这里。”   林水程安静下来,随后说:“我明白,您请继续。”   “联盟现在需要一些人才深入做事,或者换个说法,我需要。”禾木雅轻声说,“我需要你们研究的这个项目,非常有可能和现有的理论背道而驰,甚至和整个学术界为敌——你是否感兴趣?当然,要做成这个项目研究,出于保护方面的考虑,你可能需要隐姓埋名一阵子。我考察过你的社会关系,你大学四年到现在的关系网只有你的导师和小傅,小傅是七处的人,明白这样的保密工作的性质。而你的弟弟林等,我们会派人照顾好他。”   林水程沉默了一会儿:“您是要找个机会掀翻现在的学术界么?”   禾木雅坦然点头:“你这么说或许也正确,我想要你做一把漂亮的锋刃,割掉那些腐烂的果实。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当然,你的人身安全是第一位,我们会做好这一步。”   “如果在两年前,我或许会感兴趣。”林水程低声说,“但是我现在有别的事要做,我想大约没有办法胜任。”   禾木雅见他回绝得这样干脆,反而笑了起来:“不再考虑一下么?这扇门今天对你关闭了,或许将永远不再打开,我以为你会动心。在你身上,我能看到现在学术界许多人已经没有了的骨气。”   林水程只是坚持:“对不起,我没办法胜任。我现在有必须要做的事。”   禾木雅看了他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也好,这样的结果虽然有些出乎我意料,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站起身来,显然这次对话已经结束了。   林水程跟着站起身来,顺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礼物盒:“能够得到您的赏识,我十分荣幸。虽然这次没有机会了,但是依然祝您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他来之前,徐杭已经搜索检测过了他带来的所有物品。不过这份生日礼物,禾木雅也感到有些微微意外。她接过来打开后,发现是一块雕刻精美、具有收藏意义的古墨。   林水程做事真的滴水不漏。   她叮嘱徐杭原路送林水程回去。   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人还是难找。我也不强求,不过星大倒是出人才,两年前那个小楚倒是很好,但是发生了那个事……可惜了。不过也算是巧,都是傅家的人,他是小傅男朋友,也说不准这孩子认识吧。” 第33章 病态05   董朔夜在连续四天跟苏瑜出去约饭之后,苏瑜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啊,这也不是公休庆典,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去上班?”   他们在吃冰淇淋火锅,董朔夜不爱吃这些甜的,自己叫外卖点了一份凉面,自己慢悠悠地吃着。   “我停职调查了啊。”董朔夜瞥了一眼一脸震惊的苏瑜,勾起嘴角笑了笑。   “我服了你了,大哥,你被停职调查这么大的事不说,反而跟我跑出来天天胡吃海塞?”苏瑜追问道,“为什么啊?”   他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不是吧,是嫂子接手的那个名画案?你也太惨了吧,总务处查不出来要被问责,查得出来也要被问责??”   “哪那么简单。”董朔夜慢悠悠地说,“你不用管,不过你最近两年就别往七处、九处这边考了,进去了小心被扒得骨头都不剩。”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又在骗我?”苏瑜记仇,旧事重提他们高中时的事,“高一时十一班班花我们都想追,你当时提醒我那班花前任无数欺骗感情,我就没去,结果你把人泡上手了,泡完还不够,两周就甩,惹得人家姑娘天天跑我们这层哭,你和夏燃就在我和负二隔壁班,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我那不是帮你探路么?也就谈了两个星期,那女生的确不怎么样,算是帮你趟了个雷。”董朔夜说。   “你放屁!我再信你我就是狗。”苏瑜说完,往嘴里塞了个冰淇淋球。   过了一会儿,苏瑜又凑过来问他,“真的啊?我对你们这些事情不清楚,可我爸妈还要开医院呢,你再跟我说说?”   董朔夜沉吟一会儿后,说:“我说不好,只是感觉上面有大动作,你如果为伯父伯母考虑,那么近了两年内尽量把家里的事业往旧中东分部、旧北非之类的地方去,星城和旧北美不要呆了。我现在没具体的信息,但是不过三五个月,风向自然就会出来。”   看他神色语气这么认真,苏瑜也被唬住了——从小到大,董朔夜永远是发小里最具有真知灼见的那一个,高中无聊,他连哪些老师在谈恋爱、哪些老师关系不合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每次苏瑜都觉得他在瞎编,但是往往都是真的。   在大院里的时候,他们这帮人坏事也没少干,最聪明的是董朔夜和傅落银,不过董朔夜属于洞察全局却不参与的那种,傅落银才是知行合一的实践者——小到用沙子去堵排挤他们新来实习班主任的年级主任的车;大到听到班里女生被体训老师性骚扰后,带人把人关在训练室一顿狠揍——他每周选三天随机揍人,那体训老师不敢上报年级组,一直到他们毕业都没查出是谁揍了人。   “那我……我去问问负二?他会不会不好说?”苏瑜挠了挠头,随后想起来了。傅落银家里把他安插去七处科研所也花了大功夫,之前不是一个派系的,傅落银新官上任,其实也很难查到什么动向。   苏瑜想了想:“算了,他自己估计也挺忙,我们提醒提醒他吧。”   “你今天约了他出来了吗?”董朔夜问。   苏瑜摊手:“打了电话,他在家吃饭,晚上也出不来,说要补觉。我妈说最近七处议案要上报了,又快是年底,负二今年过年估计都回不成家,得在科研基地忙。”   “也是辛苦。”董朔夜摇头笑了笑。“不过我最近闲下来了,倒是可以分出精力帮他查他哥的案子。”   苏瑜瞪大眼睛:“你停职了查案还要自己来啊?那不是很辛苦?”   没了总务处的侦查科技和人力,一个人要负责下去,听上去会是一个无限期停滞的结果。   服务员过来上芋圆奶油包,董朔夜把自己的那份推过去给了苏瑜:“或者换个说法,查这个案子,停职期间调查是最没有风险的。”   “为什么?”苏瑜完全晕了。   董朔夜又笑:“告诉你你也不懂,快吃,要化了。”   苏瑜吃了一大堆,最后把董朔夜剩下来一半的凉面也吃掉了,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依然坚持不懈地吃到了最后。   董朔夜开车送他回家,随后去了一场总务处。   他被停职调查如今,总务处却没人敢怠慢他——只是停职,而不是撤职,董朔夜短短几年坐上二把手的位置,许多人都默默达成了共识:这个人不好惹,以后也不能轻易得罪。   他去了档案处,档案负责人对他一笑:“副科长,过来取档案啊?”   “嗯,还是我上次调用过的那一批,我要用几天。”董朔夜说。   档案员操纵机器滑杆,手忙脚乱地去翻,董朔夜平静地说:“z星号23321129,左第四排B字柜从左往右第三个。”   档案员尽管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令人惊诧的记忆力,但还是不由得汗颜)理论上来说,董朔夜看过一遍档案就能全部记住,又何必再来取一遍。   不过档案员也只是腹诽一下,他按照董朔夜说的找出那份资料,交给他。   董朔夜拿着档案去了办公室。   楚时寒的案子档案由傅老将军亲手封存的,九处一份,警务总处备份一份,他拿到手的就是这份备份。   早在上个月他就看过了一遍,而后去了一趟傅家拿了当时调查的遗物,所有数据和案情纪录他和傅落银都核对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连验尸报告,他也去拿给苏瑜看过,苏瑜说没有任何问题。   楚时寒的致命伤是肺部被刺中导致的开放性气胸以及心脏破裂,斗殴者持刀往死里捅,人不到五秒就丧失了任何行动力。伤口状态和斗殴者提供的凶器也是吻合的。   但是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傅凯直接终止了调查。   傅凯阻拦傅落银调查,不肯把这一点告诉他们,然而今天,董朔夜找出了那个似是而非的点。   他翻到档案的“死者社会关系调查”那一页,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随后他打电话给傅落银:“喂,负二?有时间出来一趟吗?或者我过来找你也行。”   傅落银另一边刚从傅家出来,打算回家搂着林水程好好睡一觉,但是林水程不在家。   他给首长喂了猫粮,刚洗完澡,问他:“什么事?我在星大这边的房子,你直接过来吧。”   董朔夜简短地说:“好。”   他们两人在这方面有某种默契——他们这样的身份,手机是最容易被监听的。傅落银这个案子虽然不算在秘密调查,但是时刻提高警惕总没有错。   董朔夜上门了,傅落银给自己弄了一盘蛋炒饭,顺手给他也盛了一碗:“来吃,今天林水程不在家,我做的手艺没他好。”   董朔夜笑:“你这个状态是直接步入婚后老年生活了啊负二,这次玩真的?”   傅落银:“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有什么发现?”   董朔夜:“档案不能带出来,我拍了发你手机上你看看。真好,还有蛋炒饭能吃,苏瑜那只饕餮,不好好吃正餐非要吃冰淇淋,完了没饱还跟我抢外卖吃。”   他低头吃饭,傅落银翻动着那张楚时寒的社会调查关系表,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   楚时寒的调查资料他也看过很多遍,这份社会关系调查,他也看过很多遍。   涉及案件的社会调查会特别详细,详细到每个人的职业家庭与死者关系以及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这份资料本来由傅凯一手操办,只会更细致而不是简略。   傅落银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疑点:“有什么问题吗?”   董朔夜一边吃蛋炒饭一边观察蹲在窗帘下鬼鬼祟祟打量他的首长,拿筷子指了指:“你是被爱情冲晕了头脑了吗负二?这个疑点还是嫂子给我提供的灵感。”   “林水程?”傅落银皱起眉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董朔夜没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   傅落银忽而明白了什么,他垂下眼,视线下滑到“杨之为”三个字上。   这三个字就在楚时寒的社会调查关系中的第三栏,是他曾有的师生和社会活动关系。   【师生关系:杨之为(本科及硕士导师)后附杨之为详细资料及实验室学生资料】   【实验室同学:樊锋(室友,家庭关系及社会关系调查如下),裴睿(同学,曾合作项目如下,家庭关系及个人资料如下)……】   “杨之为。”傅落银喃喃地说,“林水程也是杨之为的学生,他念本科的时候我哥应该大四毕业,刚读硕士。时间对得上,他们或许认识。”   但是林水程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这份调查关系上。   甚至傅落银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情人甚至可能和自己的哥哥认识?”   他和楚时寒的关系并不像和楚静姝好或者傅凯那样僵硬。   他小学到初中对这个哥哥没有很深的印象,他每年来回跑,能够短暂地和楚时寒相处一个寒假或者暑假,楚时寒很温柔,知道他个性独立,也仿佛意识到了这个家对傅落银缺失的那部分关爱。他知道男孩子大了也不好管,更会有自己的防范领域不允许人靠近,但他每次都会自来熟地跟他说一些话,分享一下生活中的小事,或者不定期地打钱给他,像一个唠叨的兄长,问他的生活。   他们差三岁,没有正常兄弟那样一起在爹妈关照下共同长大的童年,但是楚时寒依然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心扉。   傅落银叛逆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是高三,因为和夏燃恋爱的关系决定了之后的志愿走向,为此和傅凯吵得不可开交。   楚时寒那时候刚上大学,从中斡旋不少,傅落银出发去第八区的前一天晚上,楚时寒特意请了假回来送他,追着他往他兜里塞了一张卡——那是楚时寒大学以来攒下的所有零花钱。   时至今日傅落银仍然记得那天晚上的对话。   他说:“你把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办?虽然你是我哥,这个钱我不要。你也要谈恋爱的。”   “我是你哥,我的钱就是你的,我也还没对象。”楚时寒看着他笑,“一去两年呢,爸他也不准我们去看你,你有空买点零食给自己加餐。还有出来分配的事,考虑一下星大江南分部或者联盟国防大学江南分部吗?哥在那里可以罩你啊。”   他说:“到时候看。”   他那时候已经决定陪夏燃留在星城,但是他没有说,走出去好几步后,有些僵硬地回头,发现楚时寒还等在那里。   那天也只有他来送他。楚静姝在外地办艺术展,而傅凯和傅落银几乎断绝父子关系,两边彼此都不想看见对方,自然没来。   他其实不在乎有没有人来送他,即使有,他也打算好一去不回头,但是这时候犹豫了一下,回头冲楚时寒挥了挥手:“……我以后也会罩你的,哥。”   傅落银在第八区两年,出来接手傅氏军工科技,又是几乎音讯灭绝的三年基地生活,他之后见到楚时寒的次数屈指可数。楚时寒做科研,他忙工作,时间总是错开,只是楚时寒还是会给他发信息,给他分享一下生活,提醒他注意身体。   随后就是楚时寒的死。   时至今日,傅落银对于他亲哥哥的死,并没有很多的感触,只是没有实感。   楚时寒对于他来说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人物和符号,和他长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   他成为他的哥哥,让另一个世界的光芒短暂照耀了一下他,他感念,却并不会沉溺于此而生出什么奇怪的期待。因为他和楚时寒之间的鸿沟已经从小时候就划开了——一边是楚时寒众星捧月的世界,另一边是他无数个坐在傅凯空荡荡的办公室,在遥远的异乡拿压缩饼干对付晚饭的日夜。   没有恨意和不满,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这鸿沟存在,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而楚时寒一直在努力填补这道鸿沟。   楚时寒会跟他分享楚静姝炖的银耳汤图片,告诉他等他冬天回来一起吃。也会告诉他,家里的床铺好了,墙纸装潢可能要动一下,问他有没有计划装修自己的房间。   即使楚时寒温暖细心如此,但是他也不会注意到,他是唯一一个在家中拥有加餐待遇的人。傅落银从没吃过楚静姝亲手做的一口饭菜。   傅落银的房间比旅馆还干净,桌椅床铺和空荡荡的衣柜永远没有人气。傅落银在苏瑜家过夜都比在自己家过夜多。   两年前的那个秋夜,一个电话打进基地通知他时,他依然没有实感。   楚静姝崩溃晕倒进医院,傅凯一度不吃不喝,他反而成了最冷静的那一个。   他去看了看楚时寒,摸了摸那张和自己无比相似的、冰凉的面孔,替他安置墓地——楚时寒同时是傅家B4计划的领头人,更涉及多种机密,必须秘不发丧,时至今日,知道楚时寒死讯的只有内部人员。   在别人眼中,或许会认为傅家大少去执行机密任务了。   只是下葬那天,傅落银在重重警卫开路下去他坟前献花——   大雨倾盆,他撑着一把黑伞,吃了抗敏药,为他献了一束铃兰。   他把怀里一张卡塞在香炉底下,不顾雨水沾湿他的风衣衣摆。   傅落银忽而就想起了他离家前往第八军区的那个夜晚。   和他共享一副面容的温柔的人追着他,像他小时候拼尽全力追着家人的温暖一样。   他们是兄弟,是光与影,极端相似又极为不同的两面。   他想起楚时寒说:“哥罩你。”想起那么多条带着微微试探和示好的讯息,想起楚时寒在温室中经历的一切,他在那时候明白了,楚时寒未必不羡慕他的生活,他的自由、叛逆与任性,就如同他羡慕他一样。   “档案里没有提到林水程,有可能是因为关系太远而被省略了。毕竟一个本科一个硕士,虽然在同一个实验室,关系远也有可能。”董朔夜把饭碗往旁边一推,“但是按照这份调查的详细程度,至少也应该提一提嫂子的名字。”   傅落银皱起眉:“林水程和我哥有重叠的生活轨迹吗?”   “目前没有,我查过,每年杨之为都会带学生去参加峰会或者外出活动,但是没有查到他们两人的共同记录,说不定是年级跨得太大,真不熟。”董朔夜说,“这是第一个疑点,还不能确认。之后我们可以给嫂子打个电话确认;其二,这份档案里缺失了一点信息,那就是恋爱关系。”   “恋爱关系?”傅落银一怔。   报告里的确没有提到恋爱关系,傅落银沉吟片刻后:“我没有听说我哥谈过对象什么的,但是我和他接触不多,如果有,应该是能调查出来的。”   “这也只是一个怀疑。”董朔夜说,“你哥我们不熟,但是一个人活了二十五年,多少都会有一个或几个发展过的暧昧关系,但是这份调查中一句都没提到。我对比一下,去年我们总务处侦查的一起杀人案,被害者幼儿园拉过手跳舞的同学都被我们找了出来,但是楚时寒的档案里缺失了任何相关的纪录,我认为有问题。我们总务处得到的档案是不完全的甚至是被伪造过的。”   傅落银说:“你等一下,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拨通,傅凯的声音出现在另一边:“什么事?”   “爸,我哥谈过对象吗?”傅落银说,“从小学到大学的,你知道的都说说。”   “我想想……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傅凯在另一边问。   傅落银说:“就问问。”   “胡闹!叫你别再瞎搅和!你以为你哥是你,从初中就开始早恋!”傅凯说,“我挂了,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夜?”   傅落银含糊不清地敷衍过去了:“再看,挂了啊。”   董朔夜低声说:“看来难办。”   傅落银耸耸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搪塞我,老头子鬼精得很,他一直都不想我继续查。”   董朔夜提议:“那给嫂子打个电话?”   傅落银正要低头翻林水程的号码,另一边董朔夜已经对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显示电话已经拨了过去:“我来打吧,你别吓着嫂子,我这个号拨过去直接归属总务处。”   傅落银想了想:“也行。他平常也不接我电话。”   林水程很快接了电话:“喂?”   “林水程,有个问题要调查一下你,请配合总务处的调查。”董朔夜问对面,“你认识一个,叫楚时寒的人吗?” 第34章   董朔夜常备两个手机,一个是私人号码,另一个是警务总务第一处配发的手机。   警务处发配的这一批号码,归属地都直接默认显示为警务官方,并且系统会进行变声干扰处理,以免意外情况发生——以前曾有警方和歹徒交涉时被录音分析出身份,以至于警员全家灭门惨案的事情。这种变声处理除了改变人的音调、音色以外,还会处理声音大小间隔,用以让人难以判断对方的真实用语习惯。   “喂?”另一边,林水程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他像是没听清这句话,低声说了句:“稍等。”   董朔夜点击了免提模式,将音量调到最大,随后听见林水程走动的声音,似乎是从一个幽静的地方离开,而后来到了相对嘈杂的外边,隐约还能听见人声。   “许老师还要麻烦你们继续照顾了,他睡着了我也不打扰了,谢谢。”   “会的会的,同学慢走。”   林水程走出许空的病房,来到空旷的大厅中,随后才再次问道:“您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   与此同时,他快步走向长廊尽头的吸烟室——吸烟室外有星大附属医院在每一层固定的公用电话,一般情况下是用于医院消防通道,保证火灾或者其他灾情发生时的联络情况。   他其实第一句就听清了对方在说什么,并且几乎是第一时间判断出了,这是经过变声器处理过后的声音。   在走出来的过程中,林水程已经将通话页面缓置于后台运行,飞快地按着短信页面往下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这样做。   ——这个号码你记得存一下,我的名字在名片上。   一个半月前的短信纪录,那天他在酒店一楼开房间打算休息一下,遇见了董朔夜。   那名片早就被他丢了,但是这条短信纪录还没删除。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是警务处总务一处的副科长。   林水程说:“……楚时寒?这个名字有印象,应该和我一个导师。”   与此同时,他伸手在公共电话的显示屏上摁下数字,照着董朔夜的电话号码拨出去。   手机里,对面继续传来询问的声音:“是吗?你们平时关系如何?”   “没见过,他好像和我不同级,我本科都是下课了才有时间去实验室,没什么印象吧,但是杨老师经常提起他。”林水程平静地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反应没什么不对,董朔夜说:“没有,只是例行询问,谢谢你的配合。”   电话挂断了,与此同时,林水程也切断了公共电话的拨打。   对面一直没有人接听,但是也没有显示占线状态。   手机这一边接通状态下,也没有听见明显的铃声或者震动声,但不排除对方有两台通讯设备,正好另一台静音的可能。   打来这个电话的人是谁?   林水程放下电话,指尖沁出了微微的冷汗。   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梦,他直到电话挂断,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突然闯入他生活的那个三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直接砸碎了他两年来的平静。他的手指几乎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电光石火间,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快步走进吸烟室,不由分说地拽出一个男生,低声快速说道:“麻烦用这个公共电话打这个号码过去,直到对方接通,接通后说自己打错了,谢谢你,我给你转五千块,帮我个忙。不要说出去。”   那男生有些奇怪,突然被拽出来时正想发火,但是一看见林水程的脸,说话语气也不知不觉放松了:“慢点慢点,你要我干什么来着?”   林水程冲他笑了笑:“帮个忙,刚不小心打了前女友的电话,怕她想到是我,您帮我圆一圆可以吗。怎么说我教你。”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那男生一下子就笑了:“哥们长这么好看也能翻车啊?行,钱不用了,我帮你打过去就是了。”   另一边。   董朔夜刚刚挂断电话,对傅落银说:“嫂子这边看来没问题,他是听说过你哥的,也确实在一个实验室,不过他名字没写上去还是有点巧合,我建议再往深里查一下。这份档案不能说有问题,但也不能说完全没问题,还是谨慎为上。”   傅落银点了点头:“我知道,档案的事我去查,这段时间你先休息一下吧。另外你手机刚刚亮了一会儿,好像有电话打进来找你。”   他说的是董朔夜放在沙发边充电的另一个私人手机。   董朔夜怔了一下——他这个私人号码很少给别人,也几乎没有流传出去的可能性,但是现在未接来电那里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仔细看了看,接着微微一震。   他手机里配备的追踪系统可以直接显示电话来源,精确到地标,现在这个未接电话显示来源为:星大附属医院。   他清楚记得林水程刚刚在接电话时和护士的对话——林水程应该是在医院看望老师。   这个时间点太不凑巧,很难不想到一起去。   他记得他给林水程留过电话号码。   会是林水程吗?   如果对面是林水程,那么他的敏锐度也超出董朔夜想象:总务处一通电话打过来,他几乎就在同时拨通了他的号码。   林水程想确认什么?   确认打来这个调查电话的人是谁吗?   这种不寻常的举措至少证明了,林水程压根儿没有电话里那样冷静!   他失措到画蛇添足地打了个电话,来确认电话另一头是否是他认识的人。   林水程对总务处这通调查电话反应非常大,为什么?   另一边,傅落银看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董朔夜低声说:“没事,这个电话号码我不认识。不过这真是……意外之喜。”   如果他没猜错,对方不会再次打过来,而他打回去,也不会有人接。   他眼中隐隐有些兴奋——那是捕猎者找到猎物的眼神,如同他每次都能嗅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动向。   然而不到十秒,他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仍然是刚刚那个号码。   董朔夜犹豫了一下,点击了接听。   对面大刺刺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喂喂?”   那粗粝嘶哑的声音明显不是林水程的,董朔夜又愣了愣,随后说:“你好,找谁?”   “我也不知道找谁啊,我在这边捡到一个书包,里边有张纸片儿写的你这个电话,你看看是不是你包丢了?你学生还是老师啊,住哪里我给你送过来?”男生说,“还是你男朋友的书包?我瞅着这张纸质量还不错。”   董朔夜莫名其妙:“什么?”   对方耐心又重复了一遍,随后说:“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包了啊,我看了下里边好像有资料,公式什么的。”   董朔夜:“……”   他问:“包里还有什么东西吗?”   “除了资料没别的了,还有一瓶矿泉水,书包是蓝色的带白边。”对方显然有些犹豫,“不是你的吗?那我放失物招领处了。”   董朔夜:“麻烦你放那儿吧,我大概知道那是谁的包了,我马上联系他,谢谢。”   他挂了电话后,对傅落银笑了笑:“负二,嫂子包丢星大医院了。前脚接电话,后脚丢个包,嫂子这有点丢三落四啊。”   傅落银挑起眉,关注点显然被他一句话带了过去:“那这人怎么给你打电话?”   “上回见嫂子塞了张名片给他,就名画鉴定那天。”董朔夜说,“嫂子估计随手就丢书包里了,别人照着名片打过来的。你通知嫂子吧——别这么看我,嫂子这么优秀的人才,我作为总务处的人不也得过去问问他?要说抢人,你们七处那才叫一个快,肖处长就差明着跟我说人得留在七处了。”   傅落银瞥了他一眼,像是很认同这个说法:“他跟着我跑来星城,毕业了肯定也要追着我进七处的。”   傅落银看了看时间,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但是也不算特别晚。   他说:“我给他打电话吧,顺带接他回来,我哥那个事先放着我去查,我爸的性子,如果他藏了档案,也应该放在家里,我回去先找找。”   董朔夜对他的安排毫无异议。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董朔夜开车过来,走向停车场的前一刻,他忽而回头,问了傅落银一个问题:“对了,嫂子知道你和你哥的关系吗?还有你哥上学时,身边有人知道他是傅家人吗?”   傅落银摇头:“林水程不知道,他甚至最近才知道我是七处的……至于我哥,他不公开露面也不公开身份,这个从他进B4计划时就开始了。我哥身边的老师同学应该都不了解他的身份。近几年外界也只知道有个‘傅家大公子’为了搞科研特意去江南分部追随杨之为,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哥其实姓楚。这些事情涉及机密,我们家的人心里都有数,我哥也不是那种会违反保密协定的人。”   他们这样的家庭,一旦决定要隐瞒家人身份,那么是没有人能查出来的。楚静姝年轻时见识过她的闺蜜的儿子被绑架撕票的案件,这种悲剧发生在她身边,她从此坚决要求将自己未来的儿女保护起来,对于楚时寒要求尤甚。   后边楚时寒进了B4,更是见个老同学都要打报告,这样的环境下,他也没有主动暴露家庭身份的必要。   而傅落银作为第二代抛头露面,是因为他已经是傅氏军工科技的董事长,他是现在傅家的门面。普通人要查,在他的人物词条里,甚至都查不出他还有个哥哥。   董朔夜若有所思:“明白了。”   车辆驶入暗夜的光流中,董朔夜伸手拨打了一个系统内电话:“喂?去查一个人,名字叫林水程,我需要知道他大一到大四这段时间的人际关系,还有要再次确认,他和楚时寒是否具有认识或认识以上的任何关系。”   那第一个电话让他疑心起来,但是第二个电话却并未完全抹除他的怀疑。   因为过于巧合——巧合得如果这件事不发生,他根本不会怀疑林水程。   董朔夜是凭直觉办事更多的人,这种思维方式也来源于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每天,他都会接受许多有用的或者无用的信息,当这些信息在脑海里根深蒂固时,潜意识的逻辑思维会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暗示他最终的答案。   楚时寒遇刺调查档案上的不精细之处,就是他将“林水程是杨之为的学生”组合进来之后,发现的结论。   “林水程,楚时寒,傅落银。”董朔夜低声喃喃,“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林水程坐在医院长廊外,独自摁着手机。   搜索条目:“警务处立案两年后重新进行社会调查”“警方调查重启条件”……   显然这样的信息不可能被他搜索到。   他过了一会儿仍然一无所获,揉了揉眼睛后,删除光标里的所有内容,改为搜索一个日期。   2322.11.29   这个日期迅速检索到了一大堆东西,林水程看都不看,直接翻到最末页。   有一个已经关闭无法进入的论坛快照留下来,标题是:【卧槽,江南钻石港码头出大事了,我刚从那边过来,听说有个人路过被打架的误捅死了,现在地方完全封锁了进不去,这真的是飞来横祸……】   尽管已经对这个标题十分眼熟了,也知道点不动的后果,但是林水程还是习惯性点了一下。   页面跳出警告提示:“无法读取,该页面已过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后靠在长廊的靠椅上,闭上眼。   两年前的夜晚,2322.11.29,晚上八点。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温暖而富有磁性:“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水程,我知道你难受,但是我比你更难忍受我们现在的状态。等我回来了好好谈一谈可以吗?我现在在海上信号不好,大概两小时后过来找你。”   那边风声很大,能听出是在海上,还有海浪的声音。   林水程说:“我不会转专业,更不会放弃读研,我不想我的研究止步于本科。你如果非要我答应,那就分开吧。”   虽然这样说,但是两边都没挂断电话。   就在林水程说出那两个字之后,他第一次听见,也是最后一次听见——这个总是宽和、温柔、稳重无比的人,他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就两个小时,水程,你应该知道我比你更想要我们共同的未来。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他挂断了电话,然后捏着手机,等了一天一夜。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会有一个人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如同蒸发在空气中的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不曾来向他告别。   林水程偶尔会觉得时间压根儿没有流逝,因为不管过去多长时间,他总是在重复这个动作:等待,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   “怎么又在外面吹风?”   林水程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忽而感觉自己的头被摸了摸,他身后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背后把他抱住了,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男人把一个简单的学生书包放在了他身边:“东西掉了都不知道,打电话打到别人那里去了。”   旁边偶有路过的学生看他们。   林水程睁开眼,望见傅落银从他身后走到他跟前来,对他伸出手:“回家吧,好学生,看你都快睡着了,回家去睡。”   林水程乖顺地把手交给他,然后站起来,安静地抱着书包,跟在他身边。   “困了?在想什么?”   上电梯的时候,傅落银伸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指尖拂过他细碎柔软的发间。   林水程不告诉他。   傅落银渐渐习惯了他这样的沉默——跟猫互动永远是单方面的,他自己撸猫撸舒服了才是正事。   深夜,室内的动静渐渐平息,傅落银正准备抱他去清洗,却被林水程抓住了手腕。   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如今也带着迷乱与惘然,他小声说:“别走。”   傅落银俯身去亲亲他:“不洗明天要难受,我帮你洗,又不要你动。”   林水程钻过来贴在他怀里,仰脸咬了一口他的喉结,他闷闷地说:“你给人洗澡像洗菜。疼。”   傅落银笑了起来:“那上次不说?你挺客气啊。”   又低下头来,学他一样,轻轻咬上他脖颈柔软的肌肤,“那你想怎么办啊,林水程?”   林水程抬起眼睛,抿着嘴不说话。   “不说话就再弄你了啊。”傅落银吓唬他。   没想到林水程不仅没被吓到,反而伸手扣住了他的手指,小声说:“嗯。” 第35章   两个人胡闹到半夜,林水程还是被傅落银抓着去洗澡了。   这次傅落银看他状态还挺好,跟个小奶猫似的又乖又粘人,没忍住在浴室里又把他办了一遍。   他把林水程裹着被子扔上床,看林水程缩起来就要睡,于是又过去把他逮到怀里:“吹头发再睡。这样要感冒。”   林水程犯懒,小声嘀咕:“感冒了就吃药,会好,让我感冒。”   他很乖地靠在他怀里,因为暂时还没有睡意,他顶着一头湿润的碎发垂眼看手机,里边是密密麻麻的文献资料。   傅落银拿他没办法,还是伸手去在床头柜里翻,和上次一样,就把人抱着,另一手腾出去给他吹头发。   他把林水程抱在怀里,一偏头就看见他的侧脸,还有眼尾那枚宝石一样的红泪痣。   这么乖,总想动手骚扰一下。   傅落银一边给他吹头发,一边左思右想,片刻后伸手戳了戳他的红泪痣。   林水程不理他,傅落银就继续戳,间或用指腹摸一摸他的脸颊,直到他的手挡住林水程的视线的时候,林水程才偏头,不轻不重地往他手腕上咬了一口:“不要烦。”   小情人脾气见长,傅落银发现林水程有点鬼精鬼精的——刚搬来星城那几天的乖是百依百顺,这几天发觉他脾气还挺好,也敢在他面前撒娇赌气要表扬了,态度也是越来越差。   “看把你给惯得。”他低声说,“好学生,好歹给自己一点休息时间,打游戏吗?”   傅落银明天难得没有会要开,他打算翘个班——反正他从来不打卡。林水程也不用早起,星大明后两天是学生节,差不多也是有假可以放的意思。   两人都不急着睡觉。   林水程瞅他:“什么游戏?”   傅落银:“斗地主。”   这是他、苏瑜、董朔夜的保留项目,就是图个放松,每次隔空打牌之后,每个人会各自核对一下分数,然后按照比例发红包,彼此戏称是以后被老婆管账的小金库,尽管他们仨里没一个拥有正经对象。   林水程听他这么解释之后,瞅了他一会儿,低头继续看文献:“没有技术含量。无聊。”   “你打连连看我还没说呢,嗯?”傅落银把下巴放在他肩窝处,揶揄他,“连连看挺有技术含量?是不是还要算最短路径啊?”   林水程不理他,不过想了想,还是退出了文献查看页面,下载了一个斗地主游戏。   傅落银看他下完,这才发现了一件事——他好像还没有小情人的社交账号。   他和林水程平时联系都是手机短信,两年了,两个人也没想过要加个平台好友。   这就有点尴尬了。   傅落银不知道林水程在不在意他把他冷了两年的事情——对他来说,林水程是个替身小情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些小事。   但是林水程不一样,林水程这么喜欢他,说不定一早就难过过了,他不对他索要什么,更几乎没什么要求,连他帮他调用了七处计算机,他都还没反应过来。   傅落银想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也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些烦躁。   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之前为他要死要活的人不是没有过,但偏偏林水程——什么都不说,但是默默地什么都做好了,让他觉得心软。   他看着林水程乖乖盯着手机登录页面的样子,伸手抢过他的手机,嘴上说着:“我给你调一下设置吧。”   斗地主哪需要调整设置?   他打开林水程的社交账号平台,拿自己手机扫了二维码,点击通过好友请求,然后再给林水程通过了。   傅落银假装无事发生:“来吧,斗地主你总会吧,应该不用教?”   林水程低声说:“我爷爷教过我,他还教过我打花牌和麻将。”   两个人组队随机分配野人玩了几把,林水程没认真玩,一分钟能走两三把。   首长从角落里的猫窝里醒来了,看见两个人还在床上玩,于是跳了上来,围着他们走来走去,在柔软的床单上踩奶。   傅落银光明正大地看林水程的牌面,作弊赢了他好几把,林水程懒得理他。玩到后面两人都有些困了,傅落银就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林水程认认真真地去看他们两个人的分数对比,因为他输得比较多,所以要给傅落银发红包。他在那里按比例算——傅落银刚刚告诉他,他们的规则是一万分算一块,林水程算过之后,又认认真真地给傅落银转了六块八毛钱。   傅落银看他乖乖的特别可爱,在一边笑着把人揉进怀里,裹上被子,关灯睡觉。   他们之前不怎么用这样的睡姿,头两年傅落银和林水程一人一半床,互不干扰。最近傅落银发现林水程喜欢钻暖被窝,喜欢窝在人怀里睡觉,于是也纵容了他这个习惯。   傅落银眯眼睡了一会儿,没睡着。   这个时候熬夜的坏处就上来了——胃里空空的泛着酸,隐隐又有一点灼烧般的疼痛起来了。   林水程还在他怀里,傅落银琢磨着得用个什么姿势金蝉脱壳,好在不惊动林水程的前提下去厨房冰箱弄点东西吃。   结果他一睁眼,就发现林水程也睁开了眼,乌溜溜的眼睛看上来,小心翼翼地瞅他,似乎在斟酌密谋着什么事。   “还没睡啊。”傅落银问。   林水程也刚醒,仰头正想打量他,冷不丁对上他眼睛睁开,没想到他也没睡着,愣了一下。   “我饿了。”   “我想吃点东西。”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   林水程还是瞅着他。   傅落银也怔了怔后,笑了起来,顺手就拎着林水程一起下床:“你还挺会想,跟我想一块儿了,我们叫外卖?”   林水程不想吃外卖,他说:“我炖鸡汤。”   林水程做宵夜,傅落银就坐在餐桌边等饭吃。   屋里有暖气,林水程只穿了一件体恤。首长跟在他脚边,几步路都要跟着他走。   这道汤快,也简单。冷冻鸡腿切开去骨,在锅里带皮煎出鸡油来,随后撒一把椴木香菇中火炒,直到满屋子都是香气。炒完后和鸡腿骨汤一起大火炖,放点姜片和盐,十五分钟就能出锅。这样焖出来的鸡汤会异常香浓另一边白米饭也热腾腾的焖好了。   这场景很美,让人心情愉快,傅落银看着厨房暖黄的灯光,看着林水程瘦削的背影和他身上留下的旖旎痕迹,觉得很放松,连时间都像是慢了很多。隐隐约约的,他想起那个被黑暗与黄昏包裹的晚上,林水程在黑暗里过来抢他的烟,叼在唇边找他借火。   说不出的好看和闲适安逸。   傅落银觉得他单单是看着林水程做什么事,都不会觉得无聊——这个人哪哪儿都按着他喜好长的,连小动作,撒娇或生气时微微上扬的眼尾都特别对他的胃口。他甚至会在半夜同一个时间点,和他一起想吃同一道菜。   这个人可真会讨人喜欢,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   林水程汤和饭分开,傅落银喜欢汤泡饭,两个人风卷残云地把一大锅鸡汤都吃喝干净了。   首长在旁边口水滴答,林水程就挑了一些剩下的鸡腿肉,用温水泡淡后喂给它。   两个人都吃饱喝足,傅落银和林水程又洗漱了一遍,这才真正睡去。   两个人睡下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第二天又是不约而同睡到了正午。   傅落银起得比林水程稍微早一点,叫了外卖来家里,等林水程起来吃。   林水程起床穿衣时,傅落银收到了一项通知,是关于上级派发的学术调查的通知,他看了一眼之后,对屋里说:“我先出门了,明天再回来。这边有点事。”   林水程刚穿好衣服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傅落银顿了顿,随后说:“这些天你们院里有什么动向可以跟我说一说,你自己注意收敛锋芒,受委屈了跟我说。七处帮你兜着底,如果还有人不长眼撞上来,不要让自己吃亏。”   林水程又“嗯”了一声。   傅落银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看他随后说:“过来亲一个?”   林水程愣了愣。   傅落银自己也愣了一下,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说的话——这怎么看怎么像丈夫上班前索要早安吻,正是因为太过平常,他自己才震了一下。   傅凯和楚静姝之间会有早晚安吻,他小时候见过。傅凯平时不苟言笑,但是很纵容妻子这些表达爱意的小浪漫,星城圈子里的人都夸他们感情好。   而林水程已经乖乖走了过来,仰脸往他脸颊边亲了一口:“路上小心。”   傅落银一下子觉得有些失控——第一次,他居然有些不愿出门了,他掩饰似的低下头,沉沉“嗯”了一声,又说了声:“乖。”   他走出门,低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刚刚被林水程吻过的脸颊。   自己还真是色令智昏。   林水程吃完饭后,想了想自己没什么事,照常去了学校。   他按照习惯,依然先看望了一下许空——许空身体快好了,住院这么久,是顺便检查出了一个良性的瘤,等待手术切除。   许空感叹道:“我直系的几个博士生都没你来得勤快,这几天护士都能认识你了。”   林水程只是安静地笑:“是我应该的。”   许空突然一拍脑袋:“对了,你看我在医院待久了,脑子也钝了,你那个评审资格通过了没有?”   林水程被他一提醒,这也才想起来打开邮件看看——他忘了清查邮件,点进去第一封邮件就是昨天凌晨发过来的。   【诚邀您加入通过TFCJO评审委员会】   他把邮件给许空看,微微笑起来说:“过了。”   许空很高兴:“可以的,这个可以的!好好干。”   许空虽然是推荐人,但是他自己并不是TFCJO期刊的评审人,联盟核心期刊选用评审-推荐两套不同的运作体系,以防止学术包庇行为发生。推荐人都是每年所有大学联合评选出的专业前二的学科研究者,而后由这些人来决定评审人是谁,反向公布给所有评选人匿名审核投票。   投票结果依然是匿名的,推荐人本身,也不会知道自己推荐的人是否通过,除非被选上的人主动告诉他。而评审委员之间也是匿名交流模式,互不干扰,互相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评审会人选不透明,但是所有人多少也能从论文通过率和通过质量上猜出点什么东西。像派系不同的,或者派系本身之间的小分支内斗,某些评审员的偏好和退稿风格,基本都被摆在明面上,能看出来并加以分析。   TFCJO偏向理论为主,评审成员大多数是旧欧洲分部理论派系,也就是沈追、余樊的派系。   许空把他推荐进去,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他和杨之为这一派系安插了人手。   林水程的注册评审代号是他自己取的,按照传统使用了拉丁语。很快,官网评审人员列表刷新出了一个新的名字:   Vixerunt。   这个小变动会成为了今天学术圈茶余饭后的一个小谈资,每一次新的评审员加入,总会有人试图扒掉他们的马甲,似乎成为了某种趣味仪式。   有的人马甲很好扒,比如使用“VeniVidiVici”(拉丁文:吾见,吾至,吾征服)这个词组的人显而易见是个凯撒迷,而后能顺藤摸瓜地扒出某某院系/科研所大佬桌上总有一个凯撒小铜像。   星大最顶尖的那一批学生也会跟着猜一下。   星大的学生组织,除了校学生会以外,还有一个规模颇大的“再被退稿就自杀”社团小组,用于探讨科研期刊、论文发表、考研选择等学术内容,属于信息资源互换。因为其选人条件非常严苛,也有一个别称是“学神也会被退稿”小组。   “哦豁,有意思,今年又有新评审了,走掉的是谁?”   “Deus ex machina,如有神助,说实话我挺喜欢这个评审代号的,总给我一种幸运A的感觉……但是我总是被这个评审员退稿。”   “确实,如有神助的退稿率太高了……新的评审员不知道怎么样。”发言的是个化院学生。   “啊……退稿率高吗?我跟着导师一起投稿的,怎么感觉过稿率还可以啊。”另一个人发言了,又补了一句,“我导师是罗松教授。我这么说是因为几篇论文都挺水的哈哈哈哈哈——我是说,相对来说。理论领域都是新瓶装旧酒嘛。”   “谁知道呢,这种东西看命。也可能是你们纯理论太惨了,有特别关照?”   这时,突然跳出一条新发言。   “内部消息:这个Vixerunt的担保方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这个评审应该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有个学生会干员发言了。   “卧槽!哪里来的内部消息?”剩下人纷纷追问,“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可以抱大腿了!!!激动!!!报告评审员我们不想考试了!我们都想免试!!求求了让我们过稿吧!!我快考研了,我想在好多所学校里反复横跳!”   韩荒冒泡:【不知道是谁,但是他出现在了今年学校年末的荣誉清单里,我们学生会会负责把他添加到校史博物馆的人才选项中。我刚做年末登记的时候发现的。】   群里一片“哇哦”声。   还有人插嘴道:【V什么,这个单词怎么读?】   韩荒:【Vixerunt,这是一个典故,古罗马时,西塞罗在元老院的支持下处决了叛乱者,对罗马人民宣布了这个词。】   韩荒:【这是拉美语系动词“生活”完成时的第三人称复数,用生来阐述死,翻译过来是……“他们已经活过了”。】 第36章 风起01   沈追、余樊撤职之后,数院的院长位置一下子就空缺了出来。   按照惯例,院长位置由现任副院长中提拔,数院目前的副院长一共三人,许空、杨申和罗松。   许空当初空降来星大,是直接拒绝了院长职位,接下来的这次评选,基本等同于弃权,剩下的就是杨申和罗松两人竞争。   而这次评选结果如何,到底不太好说。   杨申近几年更加专注带学生,论文发表和科研立项稍微少了一点,罗松论文成果倒是多,但是他同时带两个院系的课:数学院和化学院,其中化学院才是他的重心内容,两边旗鼓相当,难以定论谁会成为院长。   对于现在这样的情况,星大学圈内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是——这次院长评选,表面上是两个人的竞争,背后却是两个学派势力的较量。   余樊学术造假被撤职的事情依然拥有着极高的讨论度,不断有人在深挖数院这次事件背后的学术争端,各方势力都有。   有其他学院的博士生导师公开发言:“旧欧洲分部派系虽然出了一些学术败类,但是还有更多优秀的学术领头人,我们偏重于理论,但绝不是死守着老古董过日子的学派,星大数学院不能失去理论的支持,如果所有人都去为了赚钱而研究前端工具,那么百年后千年后技术停滞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的末日。”   理论派一次受挫,而更多的人则把视线聚焦在背后的八卦上。   几天前,有圈内好事者发表了一篇热度极高的指向性论文,深入揭秘了学术圈内一些事情,条条目目详尽到派系的渊源,号称工具派和理论派的分歧可以追溯到奥本海默时代,并且列出了全联盟高校的深度八卦,比如xx大学和xxx大学势同水火的原因是因为抢夺科研人才,而该科研人才换了无数个老板之后,带着一堆机密数据和创新研究方向自己当了老板,接着做自己的项目,其中造成的隐形亏损高达千亿,直接导致联盟国防某些项目停滞,从而被学术圈彻底封杀。   ……   这些爆料内容真实可靠,不过很快就被各方势力压了下去。尽管表面风平浪静,但各方精神其实已经高度紧绷。   北美分部,夏家。   “宝贝,爸爸妈妈已经帮你联系了星大那边的人,但是这次有点困难,知道吗?你要是在这边念书,想去哪里我们都能给你弄到哪里去,但是星城那边已经没什么我们认识的人了,爸爸妈妈也只能努力帮你找找关系。之前认识的那个余樊……他把自己作没了,剩下一个罗松,看他能不能成,但是要看下个月的竞选结果。”夏妈妈坐在沙发上,语重心长地对夏燃说。   她年纪不轻了,但是保养得很好,浑身上下十分精致,也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夏燃正半跪在书房地板上,翻找自己要用的学习资料和工具。他不说话,只是埋头找,翻出了几本书,还有几盒旧颜料。   高中时的画材还剩下一半,可是过去了这么久,他把它们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剩下不用的依然光洁如新。画笔洗过得干干净净,颜料管拧好归位,这些是他们高中那个时候最好的颜料,即使放在现在也是有口皆碑的牌子。   “我说你……唉,怎么非要考星大呢?”夏妈妈面带愁容,“又那么远,没人能照顾你……那边关系也找不到,你要不要……”   “妈,我就不能自己考进去吗。”夏燃的声音闷闷的。   夏妈妈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这孩子,妈妈知道你肯定有这个实力,可是有关系的时候就用,别这么傻呀。”   她看了看夏燃,片刻后,放低声音问道:“宝贝,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小傅啊。我之前听你白阿姨说,小傅他调回星城工作了,现在七处和傅氏军工两边抓着呢,他这么久都没处过正经对象,你要不要……”   “妈,他有男朋友了。”夏燃打断她的话。   他抱着颜料画材站起身来,放回书桌上,“跟他没有关系,我只想回去念书。”   夏妈妈讪讪的:“念书好啊,念书肯定好。你这孩子,又没说你什么,怎么这么冲。正好欧家把他们闺女送过去了,你现在过去也能有个照应嘛。”   夏燃在旧北美分部念完的大学,中间跟着人玩过摇滚乐,学过当刺青师,正是二十四五岁最好的年龄,同龄同学进了社会工作,他却有资本——作为夏家最受宠的孩子不那么努力。   事实上,他只要付出半分努力,也能比其他所有人更加闪耀。夏燃在绘画上是有天赋的,即使高三后期那样困难迷茫的时期,他不复习也能通过星大、星美、设计学院三家美术TOP的专业课分数,然而最终却折在了文化课的分数上。   后面他复读一年,再加上夏家在北美分部发展出了新势力,走了走特招的关系,录取了北美分部美术学院,读的设计系。   夏燃坐在书桌边,开着台灯,外边的天色从烟青色变为沉黑色,他面前的书却没有翻过一页。   他发了很久的呆,随后打开手机,看见群里的最新消息。   傅雪:【燃燃你要回来了?】   其他人纷纷冒出来惊呼:【什么??发生了什么?燃燃要回来了!】   夏燃说“【嗯,在复习,想考星大美院。】   傅雪:【还用考嘛!你先回来备考,我帮你联系一下人,应该可以操作一下透题给你,完全没有在怕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群里其他人也纷纷冒泡出来刷屏,不出五分钟,这群人连夏燃回来时去哪里接风洗尘都想好了。   夏燃看了一会儿,退出群聊界面,然后点开了一个人的头像。   傅落银的头像就是默认头像,一个灰色的小人,他的性格不会搞什么好看的头像。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换情侣头像,都是夏燃撺掇。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我过几天回来”,片刻后又摁了删除键退回,把脸埋在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林水程加入评审组的第二天,禾木雅的保镖徐杭再次联系了他:“林同学吗?”   林水程说:“是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我是来提醒一下您记得把报告内容整理一下,走一下流程上报给禾将军这里,不要忘了,项目奖金有三百万呢。”   林水程想了一下:“这个不应该是学院或者……七处的流程吗?应该不是我个人上报吧。”   “就是您个人,七处那边表示只提供了器材,功劳是您的,学院那边暂时也没有意见。这个报上去后走一下流程,不止项目资金,这是可以记联盟个人一等功的。”徐杭说,“您可能不太清楚random相关调查的重要性,您只需要知道,这个犯罪集团的追查优先级也是很高的,对方的手段——仅仅从科技手段上,您应该心里有数。”   林水程:“我明白。”   能精确到原子级别的堆砌复刻,对方一定会是联盟政府的大麻烦,至少说明对方掌握了非常先进的技术。之前就已经有人提过,这个案子是星大的矿泉水项目,却绝对不是警务总务一处的矿泉水项目,量级只会只重不轻。   “所以也是这个原因,虽然您的研究成果很漂亮,但是希望您不要将其发表或投稿,以免被random和其组织成员盯上,同时您的研究成果无法见报发表,也都是出于对于您人身安全的考虑。”   林水程:“我明白,谢谢。只是我最近还有一些事情要忙,可能要两周后才有空整理这个样子可以吗?”   “这个不急的,完全看您意愿。”徐杭说,“有什么事情,您依然可以随时联络我这边。祝您生活愉快。”   林水程最近很忙,自从上次军方议题中欧倩被取消资格,他就成了组长,继续负责后续的立项调查。   这次剩下的组员很配合,他给了思路和框架,安如意和吕健尽心尽力地跑数据,徐梦梦则负责一遍一遍地核对、组合、纠错,小组合作空前和谐,也都是加班加点进行研究。   除了军方的这个项目之外,还有最近的TFCJO期刊审稿。   林水程在这方面完全还是个菜鸟,他本科时期虽然跟在杨之为身边,但是没有机会接触审稿系统,因为这些机会是给博士生的,他作为本科生,时间上还是缺少这样的机会。   每个博士生基本都会遇到老板把稿件丢给自己审的情况,对于杨之为,他习惯把一些看一眼就知道需要拒稿的稿子丢给自己的博士生审阅,并要求学生给出审阅意见,。既减轻了工作量,又能锻炼学生。审稿人是荣誉身份,没有工作,杨之为还会倒贴钱给自己的博士生,当做他们的审稿工资。   联盟中对于学术期刊水平有一个统一的衡量标准,即IF值:出版当年之前两年该期刊在当年被引用次数总和,除以前两年该期刊出版文献之总篇数,一般来说,IF指数大于1表示引用率较高,而IF值越高,也代表这个学术期刊的影响力。   TFCJO期刊的IF指数是7左右,而当年杨之为经手的基本都是IF>10的期刊评审任务。   林水程没有审稿的经验,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次不小的挑战。   很快就有稿件被分配给他审阅。TFCJO的评审分为初审、二审、三审三个阶段,初审会有三个评审员分别给出意见,决定稿件去留,这些评审意见也都会在评审人领头人那里过一遍。   TFCJO官网排行最靠前的评审人员名叫Sinemora,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不再迟疑”,他已经在评审会呆了十四年,至今没有人能扒出他的马甲。他的用稿风格和评审意见都让人捉摸不定,但是被普遍认为是水平最稳、知识面最广博的一位评审员,他精通化学、物理、数学多个领域,理论方向和实用工具方向都能给出稳准狠的意见。   许多人曾经怀疑“不再迟疑”是杨之为,不过林水程知道杨之为不是。   晚上,傅落银回家时,就看见林水程在那里咬着电子笔审稿子。   林水程把稿件投影到电视上了,周围灯关掉,屏幕上的页面就非常明显。   傅落银进门一看就随口“哟”了声:“在审稿子呢。”   他一眼就看出了TFCJO期刊内部水印的标志——傅氏军工科技每年要和无数IF>10的期刊进行对接,在无数篇论文中寻找他们所需要的人才和研究方向。TFCJO近年发表的文章在AI和CV领域有所建树,傅落银对此很熟悉。   林水程端着一碗炸薯片,一边吃一边看,顺手会记点资料下来,也没理他。   他白天审了两篇稿子,写了很多修改意见,恨不得密密麻麻,正在审第三篇的时候,页面上方却突然弹出一条信息——“您的评审意见有新调整。”   林水程点进去一看,发现他白天写给两篇稿子的修改意见被标红、删改了几处,而且几乎是大改——直接把他四百多个字段删除到一两句话,有些意见整合了新的意见单列出来,而有些意见直接被省略了。   等于说,林水程的修改意见只有不到20%被采用,这还只是其中一篇。   另一篇,林水程待定保留的稿件,对方直接把他的修改意见换成了“拒绝”。   林水程看到满眼的红色删改字迹,抿了抿嘴。   他表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但是傅落银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他内心里另一个气呼呼的林水程——他有点被这个想法萌到了,不由得笑了笑。   林水程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他瞥了一眼傅落银,而后拖动滑条拉到最下方,看见了修改人的名字:Sinemora(不再迟疑)。   傅落银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把他揽进怀里,低头叼走他指尖一枚薯片。   林水程炸的薯片撒了椒盐,很香,傅落银一边吃着,一边看前边的屏幕:“是他啊,领域主席(area chair/editor)级别的人,你运气挺好的,碰到能有他指点你。”   林水程瞅他。   傅落银继续搜刮他的薯片:“别看我,也别气呼呼的,这个人不比杨之为简单。我进七处前有个硬性任务是发表一篇IF>5以上的学术论文,我的稿子就是他审的,不过不是这家,而是另一家期刊,他的审稿ID一直都用这个‘不再迟疑’,风格也比较固定,虽然有时候比较夹带私货,但是其他的没什么说的。”   林水程重新看了一遍“不再迟疑”修改后的意见:“我知道他改的是正确的,但是你怎么知道他夹带私货?”   “你以为评审活动是双盲的吗?”傅落银问。   林水程犹豫了一下:“……不是双盲吗?评审委员之间不知道彼此是谁,投稿人和评审员之间也不知道彼此是谁,这样才能保证公平公正。”   “你把这个想得太简单了,理论上是双盲,但是其实很好看出来。”傅落银扬扬下巴,示意他看次屏幕上的第三篇论文稿件,“你这第三篇我不用问都知道是星大化学院的一个杜姓老教授的论文,不是他就是他带的博士,像这种研究,大多数开题阶段就出论文了,能够直接被系统检索出来。现在全联盟在做这个方向的只有他和他的学生。”   林水程愣了一下——傅落银说的还真是这样,比如他这次任组长的军方项目,单单是开题就已经发表了论文。只要有心人搜索一下,立刻就会知道谁在进行这个研究。   他垂眼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也是单盲选择,投稿人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傅落银说:“这有什么难的,学术圈里该猜的都猜出来了。这个‘不再迟疑’你知道是谁吗?”   林水程又瞅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不知道。”   “他的名字是金李,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傅落银说。   林水程想了想,立刻有了印象:金李是混血人种,比杨之为还小十岁,但是一样年少成名。他虽然没有世界级的大发现,但是却在不止一个领域内破掉了停滞的研究,他的风格十分新锐、硬气,林水程在一次CVPR会上见过他——这是学术界三大顶会之一,金李一个人带领的团队已经连续斩获了五年的最佳论文奖。   而金李本人也贡献了学术圈许多惊天大瓜,林水程没有仔细了解过,只依稀记得这个人似乎特别讨厌杨之为。   金李带的学生都必须遵循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杨之为的论文,不允许引用。   这条规矩学术圈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杨之为只是一笑置之。   如果Sinemora是金李,似乎实至名归,林水程并不意外。但是他不知道傅落银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探询地望向傅落银。   傅落银摊手:“我说了他夹带私货,这个人出了名的偏心护短,他早年审稿的修改意见发给人家时,十条建议查阅的文献里有八条是他自己的,为了提高自己的被引用率。不过后面不那么干了,渐渐也没多少人记得了。十四年前的TFCJO期刊还没有现在这么重要,很少有人会注意,但是我因为工作原因会接触调查。”   林水程听完他的话后,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金李的词条。   他低声说:“他是旧欧洲分部的人呀。”   并且似乎还是领头人级别的。   旧欧洲分部派系近年来和旧北美分部派系差不多势同水火,抢资源抢得正上头。单就名画鉴定案在星大发生的事情,就可见一斑。   林水程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并不感兴趣。   学术圈多的是为抢idea、研究意见而吵架、竞争的事情,林水程大二时曾看过一个五六十岁的教授在峰会上被毫不客气地指着鼻子反驳,措辞很激烈,甚至一度无法收场。   那时候他身边的人跟他讨论,说觉得这样未免闹得场面不好看。   但他其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想了想,或许自己五六十岁时,不会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指出研究方向上的缺点;同样,他也不会是为了顾全场面而选择沉默的人。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这个期刊评审人的位置……是许空老师推荐给我的。”   他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接着转头来看傅落银:“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眉头又皱了起来。   傅落银再次在自己的脑海里脑补了一下一团委屈的林水程——接着又从他指尖劫走一块刚拿起来的薯片,问他:“你觉得他们把你安插进来,或许是为了以后或今天的派系斗争?”   林水程沉默着,没有说是,却也没有否认。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尽管对方是他的恩师,也和他最敬重的老师站在一起,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件事。   “评审人的准则就是客观公平、避免利益冲突、简明扼要、有建树性、不要吹毛求疵,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工作,你想的没问题,是这个环境决定了这样的情况。或许你的老师们压根儿没想那么多,他们只是觉得这是个锻炼你的机会而已。”   傅落银开始拿那块薯片勾引角落里的首长,“但是说白了,这世界上没那么多清白中立的机会。利益不同的人站到了另一边,你和其他人自然就会被划分到另一派里去,这就是人的社会属性,你无法避免。没有这个属性,不能对你造成任何影响,有的话也不应该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他看着林水程笑:“我是不太能想象你偷偷摸摸在修改意见里加上自己的论文名,要对方引用的样子。你说呢?”   林水程抿起嘴:“我不会这样做的。”   “那不就成了。你不用管那个Sinemora到底是金李还是银李,好好审稿,注意休息,这就是了。”傅落银把薯片放在一张废纸上,俯身在地上往首长的方向推了过去。   这只猫绕着薯片嗅了嗅,随后不感兴趣的跑走了,傅落银只好起身走过去,把薯片和废纸收回来,一起丢掉。   林水程于是继续看稿子,他把sinemora修改过后的意见和提供的参考文献都记了下来,之后的审稿风格尽量按照示范思路提升自己的审稿思路。   傅落银看他没有钻牛角尖了,于是也放心下来,就歪在林水程身上斗地主。   林水程摸了摸薯片碗,一摸,空了。   傅落银回来之后专挑他手上的吃,这么一回儿一块都不剩了。   林水程:“……”   他把空碗塞进了傅落银手里,什么都不说,继续看稿子。   傅落银瞥他,林水程于是也回以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傅落银:“……”   他举手投降:“好好好,我再去给你炸一碗。” 第37章 风起02   傅落银果然乖乖去给他炸薯片了。   他厨艺没有林水程好,看见林水程还有一盆泡好的土豆片,也没管太多,直接下锅炸了。他知道林水程喜欢少油的,捞出来沥干后还用吸油纸吸了吸,干干爽爽热腾腾地给林水程送过去了。上边撒了椒盐孜然,香气四溢。   林水程遇到的第三篇内容和他专业方向不太对,查资料理解模型的过程更加漫长吃力,他揉了揉眼睛,摸了一块傅落银送过来的薯片。   吃完后才发现傅落银在旁边瞅着他,像是等待着被表扬一样。   林水程思索了一下,说:“没有我做的好吃,你没焯水。”   “哦。”傅落银就把碗抢了回去,自己优哉游哉地吃了起来。   林水程继续看文献,看了一会儿后,无比自然顺畅的把手伸过去要拿薯片,结果手被傅落银捉住了:“我的薯片难吃,你不许吃。”   林水程:“哦。”   他把手缩了回去,看样子不动如山,是真的没打算继续吃了。   傅落银一看这还赌上气了,赶紧挑了一枚薯片送到他嘴边:“吃吃吃,幼不幼稚啊你,跟我较这个劲儿干什么。”   林水程不理他,张嘴吃了,顺口在他指尖留下了浅浅的齿痕。   他在这边看文献,傅落银就喂猫似的,这边斗着地主等牌,想起来了就给林水程喂一块薯片。   林水程正好用电子笔写字,两手都没空,也省得拿了薯片后要擦手,他喂就乖乖吃。   傅落银觉得林水程简直跟猫太像了:“首长是不是你生的,林水程?”   林水程陡然听见这样惊悚的提问,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傅落银很确信,这就是看傻子的眼神。   等两人洗漱过后,傅落银就抓着林水程转移了阵地。   林水程抱起来很舒服,傅落银拿了个枕头靠在身后,让林水程坐在自己身前,他照常低头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林水程显然不介意身后有个人肉垫子,傅落银还会把被子拎上来堆到他的腰际两个人一个看文献,一个斗地主,这个姿势竟然还意外的和谐。   傅落银打开消息,看见有周衡送来的新消息:【傅总,您月初要我们送的对接名单过来了,您过目一下。】   七处要他重启的B4计划并不是很简单的事,虽然傅家掌握这个计划的核心科技,但是领军人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当年楚时寒能以硕士身份成为领头人,他自己的个人能力只是一方面,另一个方面在于他就是傅家的亲儿子——尽管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秘密。   楚时寒去世之后,谁来继续接手就是一个大问题。傅氏军工科技涉及的机密太多,一旦泄露,就是危及整个傅氏军工的大事,所以这个接任人的人选非常关键。   周衡送来的基本都是与他们之前有合作的研究成员的名单,基本上知根知底。   傅落银看了一圈儿,给周衡打了个电话:“我接手不久,以前的合作业务没我爸知道得多,人选你让我爸看过了吗?他有没有意见?”   涉及机密,他揉了揉林水程的脑袋,从床上下去了,走到客厅外的落地阳台上。他一走,林水程就自动往后攒了攒,挤占了他的位置,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   周衡:“傅将军看过的,他的意向人选是裴睿教授或者樊锋教授之间的一个,说剩下的要交给您决定。”   傅落银又看了看资料:“我哥的硕士同学,都是杨之为的学生么?”   “对的,傅总,我现在就在傅将军这边,您要和他说话吗?”另一边,周衡战战兢兢地把电话递过去——傅凯听他说了几句,直接向他伸手,示意要手机。   “资料我看过了,杨之为和我们交道也打过不少了,也是你哥的硕博导师,这样的话我觉得比较放心。”傅凯说,“裴睿和樊锋的能力都不差,剩下的你决定吧。”   “爸,他们是我哥的同门同学,但他们不是我哥。”傅落银说,“联盟任务派下去,人家是不能拒绝的,都要吃饭,还真不一定比外人牢靠。而且B4需要的是多领域全才,你只考虑师门派系,他们能不能拿得住B4是个问题。”   傅凯耐着性子听了后,沉吟片刻:“那你觉得呢?还是直接让杨之为过来?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咱们家的核心科技一定要谨慎把关,太随便了也不好。”   傅落银说:“杨之为不行,他是外空间站那边要的人,七处和联盟安全局都要用他,他没那么多时间精力从头带起B4,不过我有个想法您听听。”   傅凯说:“你说,你是董事长和执行总裁,我不干预。”他这话仿佛不是对着他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催眠似的要求自己不干预儿子现在的决定。   “我倒是想用一下旧欧洲分部那边的人,金李。”傅落银说。“也算是巧,我今天还跟人提过他。”   傅凯这下还是没克制住,怒吼道:“胡闹!这人跟我们就没搭上过边儿!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外人!”   傅落银慢条斯理地说:“一个金李,一个我们的熟人,比如樊锋或者裴睿——具体的我还要考察一下。B4计划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领头人,仅仅是出于效率上的考虑,一主一副都比放着一个人更好。我哥出事了项目直接进行不下去,这就是一次证明,两边合作,也算是互相竞争监督。金李您没接触过,我是知道的,他除了有点小毛病外,业务能力没得说,契约精神也很强,每年都在出成果,不过这人我们不一定能请得动,他的行程应该更满,还要接触一下再说。”   傅凯没说话,应该是被他的想法搞得哑火了。   傅落银:“那爸您没什么意见我就先这样下去让人跟金李教授接洽了,至于另一个人我再找找,目前我其实不太满意这两个人选,我需要从头找起。”   傅凯叹了口气:“那就按你决定吧,我也老了,你的想法比我好。”   虽然这样说,但是傅落银知道,他这位一直以来独裁式的父亲其实已经对他做出了相当大程度的让步——家族企业,有谁真正放下把设计最核心技术的东西给人看呢?   傅凯说:“就这样吧,今年过年你回家么?我今年能回家了。”   傅落银说:“我恐怕要去七处基地。”   又是一片沉默。   傅落银印象里,家里完完整整过年的次数只有一次,那就是傅凯工作从江南分部暂时调回星城的那一年。他的初三。   他从此不用两地辗转,也是那一年,一家人勉强算是团圆过了年。后面傅凯工作又忙了起来,一直没能回家,现在傅凯倒是不忙了,傅落银却忙了起来。   “能回来还是尽量回来吧,家里怪冷清的。”傅凯又说。   傅落银沉默了一会儿:“好,我再看看,您注意休息。”   电话挂断了。   另一边,傅凯收敛了刚刚有点克制不住的情绪——年纪越大,仿佛就更加脆弱了一点,也慢慢地更在意那些形式上的东西:比如一家人团圆过个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回,才知道聚少离多是多痛的一个词。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而后吩咐周衡说:“你可以忙你的了。”   周衡点了点头。   傅凯揉了揉眼睛,去看桌上呈递上来的资料。为了B4计划的新人选,他们甄选了全联盟范围内所有有作为的科研人,年龄从十八岁到八十岁不等。按照他之前的吩咐,下边的人采集资料时,特意关照了一批年轻学生。   这些年轻学生都是各领域阶层中最优秀的一批,基本上也是所有导师抢着要的人才资源,有独立研究课题的能力。   这一批学生名单中,有个人的名字被他特意圈出来,然后打了个叉。   有句话他没有告诉傅落银,樊锋和裴睿并不是他认为最适合的人选,综合他选人的所有标准,B4项目最适合的其实另有其人。   傅凯伸手把纸张放进碎纸机,墨水笔圈出的“林水程”三个字悄无声息破碎湮灭在机器运行的嗡嗡声中。   傅落银打完电话回到床上,接着发信息让手下人选人。他坐在林水程身边,林水程抬眼瞅了瞅他,往前让了让,给自己身后留出一个位置来。   傅落银:“?”   见他没有领会到,林水程拍了拍他身后的床单,还是瞅着他,眼睛亮闪闪的。   “你这是把我当垫子上瘾了啊?”傅落银伸手一捞,就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林水程被他扯得猝不及防,手里平板掉进了云片一样的被子里。   他伸手去捞,连手腕也被傅落银扣住了,整个人被他严严实实地拘在怀里。   傅落银动了动,让林水程翻身趴在自己身上,偏头吻了吻他的眼睛:“老公抱抱和你的文献,选一个吧。”   林水程似乎很为难,他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傅落银压根儿没想到他还会为难——他又气又笑的揉了两把他软乎乎的碎发泄愤,然后就听见林水程想出了答案:“要……老公抱抱。”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傅落银唇边忍不住慢慢勾出一个笑意。   看林水程平时冷漠和在他这里乖软的对比是一种乐趣,其成就感不亚于从来不给抱抱摸摸的小猫咪突然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一样。   林水程安静地趴伏在他胸前。   傅落银抱着他,从上往下,看着他细长弯曲的睫毛,忽而心一动:“……好学生,有个大项目的机会想不想做?”   他忽而想到,林水程或许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此前他不怎么了解他,不过自从他回了星城,搬过来和林水程一起住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情人还是个学霸。听周衡说,林水程之前学化学,后面才转了量子分析系。   既然是杨之为的学生,那就更符合这个标准了。   林水程怔了一下:“……没兴趣。”   傅落银诱惑他:“跟我一起工作,指不定办公室就在我旁边哦。”   林水程:“……没兴趣。”   傅落银也不继续闹他,只是想到林水程转了专业这件事,问他:“怎么突然转了专业?学化学的话,跟在杨之为手下挺好的吧?”   “为了赚钱。”林水程像是有点困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些睡意,“学化学累,量子分析简单来钱快。”   傅落银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   林水程缺钱,所以当初才会投怀送抱找上他。为了赚钱是一个最简单也最能让人信服的理由,他可以理解。   他知道林水程的弟弟需要靠ICU维持生命。   他轻轻地抱紧了怀里的人:“也不用那么累,你要是……要是还想回去,就回去学化学吧,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这一刹那,他心底也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感觉——这种近似于承诺的话,他很少说出口。   上一个他对着说出这句话的人,早已离他远去。   林水程却不再回答他,他睡着了。 第38章 风起03   傅落银最近除了忙傅氏军工B4计划的事,还有最近联盟大会新议题的事情。   学术界要整改,禾木雅这次野心勃勃,上次星大的名画鉴定案应该只是一次试水。不出半个月,连文件都下来了,文件肃清的内容条款堪称史上最严。   七处跟这次整改关系重大,联盟80%以上的前沿科技都跟七处接轨,话语权有一大半是他们的,但这是一个隐性的话语权——七处不属于任何编制,除了学术圈外,外边的人甚至连七处有多重要都不知道,只依稀觉得是一群穿白大褂的科学家扎堆的地方。   肖绝和傅落银这几天都是加班加点拟提案,文件下来之后直接炸了:这次下来的文件中囊括了许多方面,包括肃清学术资金腐败问题、项目条例规整、严打抄袭剽窃、数据伪造、期刊版面费……等等多方面的问题,全面,但是来势汹汹,更有许多地方是不合理的。   傅落银看了一眼其中一条条目,念出来:“期刊管理:禁止注水充数行为,同作者文章核心内容重合率大于80%禁止拆分发表,过往类似行为一经发现撤销论文,取消学位或职称。严查在自己没有贡献的论文上署名的行为,严查编辑对于举报学术不端行为不作为的行为……”   傅落银最近投资负责的项目接触的都是年轻人,最近有个叫陈饮的大三学生通过项目认识了他,找周衡应聘了实习学术助理,帮傅落银处理一些周衡处理不了的事情,比如专业性能强一点的。   他本来在旁边帮傅落银整理归档文件,听他念了之后“噗”地一声喷了。   傅落银抬起眼瞥他。   陈饮急忙正色,噤若寒蝉。   虽然傅落银年轻,跟他接触的人也知道,他不太走那些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做派,没有官僚气,平时玩笑也开开,但是正经场合是不会有人没脑子去开玩笑的。   “别紧张,说说看。”傅落银皱起眉,“我也觉得这个有问题,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有些地方恐怕有漏洞。你是学生,你从你的角度说说看。”   “傅总,我就说实话了,学术圈不大不小,里边也分三六九等,而且最看派系和师门。我念金融的,方向偏理论,我们这个系博士生要毕业,至少要发两篇中级以上的期刊文章,但是哪里有那么多新题材给我们发呢?大部分都是新瓶装旧酒,而且不止我们,我导师,他任教二十年了,联盟现在的规定是十二个月内不发表核心期刊论文的,就要降级或者取消评职称资格,我们导师还好,我认识一个同学的导师,做冷门生物分类的,也不发论文,就是带学生,分类归档,也在做实事,但是看病钱都要省着用,反正我觉得……一竿子打死可能,有点问题吧。”陈饮诚惶诚恐地说。   傅落银“嗯”了一声。   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了要和许多学术圈的人打交道,陈饮说的情况他也知道。   联盟规定的“十二个月”时限一直都饱受诟病,但是一直缺乏整改,这本来就是一项不完全对的规则,而现在禾木雅的意思,显然是没有考虑到漏洞存在的情况,而要去抓漏洞之下攀附的存活者。   关于“同一作者核心内容重合率大于80%的期刊论文重复发表”很常见,学术界一直以来都有个现象,就是“灌水”或者“刷资历”,圈里曾经出过本科学生一年发表20多篇顶刊的情况,行内人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做实验方向的,一种物质改改官能团,测一测红外紫外,讲一个好点的故事,阐述一下这个物质以后可能会有什么作用,投稿之后就是一片漂漂亮亮的文章,其意义差不多就是把青椒炒鸡蛋的做法研究换成了红椒炒鸡蛋的研究。   而另一种“刷资历”则稍微高级一点,把一个项目的成果内容拆分成好几篇论文成果分别发表,材料、工具手段、半成品、成品、结论,但凡能琢磨出一篇论文的,都会扣扣索索地写成单独的论文进行投稿。   这种情况甚至还发展成了一个业内约定俗成的梗:即投稿前将项目内容“拆分为最小可发表单位”发表。   傅凯任董事长的时候,在这上面趟了不少雷——作为傅氏军工科技的第二代,他不是业内人士,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位置高、履历漂亮的水货见多了之后,才慢慢学会甄选取舍合作对象。   在他之前,傅家是傅落银的爷爷傅青松一手创业办大的企业,傅青松是科研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商人;明明有一手核心科技,却一直等到傅凯接手之后才慢慢发扬光大,而傅青松本人直到去世都没能看到这一点。   傅落银吸纳了前两代人的经验;从第八区出来之后下基地的两年更是为他在这方面的了解打下了良好基础,在七处,他恐怕是唯一一个拥有这种基础的人。   傅落银跟肖绝反映了一下情况,肖绝也很为难:“这个事底下人不是不知道,也都在找我们反映,这几天不止咱们七处,九处和二处那边电话也被打爆了,但是禾将军那边态度也十分坚决,第一个就是她要看到成果,第二是上边他们不懂这些,他们就想把事情解决了,目前文件刚下来,我们就说不行,这个对七处也是没好处的。”   傅落银想了想:“那么我去找禾将军谈,您授个权给我,这事我去整理报告和上边谈一谈。”   肖绝有点吃惊:“你去?”   傅落银说:“我爸跟禾将军是战友。”   肖绝恍然大悟。   傅落银回了一趟科研基地,先动手写报告,再让周衡准备联系下周的航班。   傅凯是认识禾木雅不假,不过就傅落银所知,两人的关系没那么近。他也没打算动这层关系,更没打算让傅凯知道。   他自己打了个电话过去:“喂?你好,我是七处的,请你帮我找禾将军预约一下……对,对,我是小傅,看禾将军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叨扰她老人家说一些事。”   ……   林水程回到学校,照常上课、做项目,王品缘出差回来了,一回来见到数院办公室空了一大半,眼睛都差点瞪脱眶。   最近学术界整肃的事情,到了现在,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些消息。毕竟与自己利益相关,是学生都忍不住会惴惴不安,只怕矫枉过正,锅哪一天就扣在了自己头上。   只有量子分析系是个异端——作为量子计算机开发出来之后的新兴专业,他们借了实验工具的东风,更不愁发文章。像分析预测气象地动、帮顶尖公司做数据检索之类的事情,每做一个项目都能发一篇文章,学生和导师都能大捞一笔,出去之后更不愁工作,就算拿不了七处、九处之类的铁饭碗,出去之后也有的是公司抢着要人。   故而这边一片岁月静好。   林水程中午和徐梦梦去吃涮锅,徐梦梦就跟他大谈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的八卦,天南地北地聊。   吃到后面他们去结账,出门时遇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呼朋引伴地过来了,看见他们之后愣了愣。   林水程正觉得对方有点眼熟,那男生就先笑了起来,跟徐梦梦打了个招呼:“师姐好。”   又看向他,微微颔首,“林水程。”   林水程愣了一下,那男生就对他笑了笑,和身边人一起走进去了。   林水程和徐梦梦走出去的时候,那群男生里传来一阵起哄声和笑声。   徐梦梦说:“小林师弟,你不认识他吗?他是韩荒,这一届大三学生会主席。”   林水程想起来了——他终于把联系人中的“韩荒”和刚刚遇到的那个男生对应了起来。那天他差点晕在讲台上,韩荒一路背着他跑到医务室,他没来得及记清他的脸。   林水程在记人这个方面欠缺一点灵性,如果不是他自己特别注意,很难记住一些无关的人。   林水程打开手机,就看见韩荒给他发了条信息:“今天来得不巧,没能赶上蹭你的饭吃。”   他和他约定过请吃饭当谢礼。   林水程输入:“不好意思,这几天事忙忘了,后天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韩荒立刻回复:“没问题!”   林水程晚上回去继续审稿。   他拒绝了好几个量子分析的活,把项目任务都给了徐梦梦,就是特意为审稿腾出时间。   对于他来说,化学始终是他没有忘记过的领域,CFJTO的审稿内容有助于他不断提升,比如他昨天晚上审到的第三篇,就是非常漂亮的稿子——漂亮得他很难给出意见,他也对这个方向产生了兴趣,从而查了很多资料,沉浸其中。   傅落银今晚没有回家,林水程看稿子看到晚上十二点,直到首长过来拱他,他才想起来给这只小猫咪喂粮吃——最近这项活计都被傅落银包揽了。   他也才想起自己没有吃饭,去厨房看了一圈儿后,发现昨天傅落银炸的那碗薯片还有剩。   他就就着冷的炸薯片吃了起来。   十二点半,徐梦梦给他发了个消息过来:“卧槽,小林师弟,出大事了,来吃瓜!!!我刚知道的事!你睡了没有?”   林水程打字:“没睡,怎么了?”   徐梦梦:“杨申教授被举报学术不端!!!”她一连发了好多个感叹号给他,“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我这边的群里传疯了,现在都在说我们数院风水不好,所有教授都要挨个翻车,许空教授生病,咱们老板被欧倩牵连挨批评,沈院长撤职,余樊撤职取消博导资格,现在就剩杨申和罗松两个没翻车了,但是现在看起来也逃不过了!”   林水程打字:“什么情况?”   他记得杨申,对她很有印象。杨申是数院为数不多的女性正教授,并且做到了副院长级别,当初他们小组军方立项时,她也是答辩组的老师之一,和许空、杨之为似乎都认识。   尽管接触不多,但她是名画报告时帮他联系杨之为担保请假的人,话里话外也对他多有维护。   徐梦梦说:“我听人说的,好像是被举报了,杨老师是被牵连进去的,好像是她以前带过的一个硕士文章毕业后数据造假,她没有参与,但是挂了她的名字。”   林水程皱眉:“挂名?”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林师弟,那个硕士没跟读博士,毕业后就直接工作了,那篇文章是他工作时发表的,应该是想要提高过稿率,所以带了杨老师的名字。杨老师自己对这件事不知情,她最近两年都在带学生,也没有怎么关注这些方面的事。”徐梦梦说,“最近学术界整改的事情你知道吧?这次举报直接让老师撞枪口了,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林水程:“既然这样的话,只要调查清楚了,老师应该会没事的吧?”   徐梦梦说:“这个说不准,但是调查肯定会要时间的,下个月院长评选,杨老师这次肯定没办法了。”   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人忍不住怀疑是有人故意针对,所以这样吹毛求疵地给杨申的路上制造障碍。   林水程切出去在网络上看了看,查到了杨申被举报的信息。   在这个情况下,罗松当院长的呼声越来越高,看起来已经是不可阻挡之势。   林水程翻了一会儿论坛,想了想,打开联系人页面,找到最近一条转账记录,进入联系人页面。   这个备注依然没有名字,转账是六块八毛,他和傅落银斗地主输掉的钱。   他想了想后,打字发送过去:【教授被举报学术造假,要调查清楚的话,最快需要多久?】   傅落银没有回他,应该是在忙。   林水程等了一会儿后,放下手机,抱着首长继续审稿。   窗口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尊敬的Vixerunt,您有一条新的审稿任务,分配来源:sinemora】   林水程点进去一看,首先看到了sinemora的批注:“本文为出版社约稿内容,审阅建议:排除拒稿(reject)、大修(major revision)。”   Sinemora不是主编,但是这条批注条件显然是给他看的,有那么几分提醒和提携的意思。如果对方是金李,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几次作为审稿人,能对林水程的审稿意见进行批阅修改。   现在放在林水程面前的这份稿件,相当于编辑约定特邀领域大牛的稿件,默认约稿不能拒收和建议大幅度修改,这是基本的常识。不过遵循投稿传统,依然需要审核人象征性地给出评审意见。   对于林水程这样刚进审核会的新人来说,直接审到约稿稿件是不常见的——这一类投稿基本都是在编辑那里走走过场,而后直接接收,是最好混评审任务的好事,编辑一般会选择和自己关系好的审稿人。   不过林水程打开稿件之后,看了一下标签,立刻就理解了:这篇论文的方向是量子计算和小分子堆砌,同时涵盖材料化学和量子计算机专业,这正好是他入会之前提交的资料中,他所擅长的专业领域。   然而第一行字入眼,林水程再往下看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引言部分:本文采用量子分析手段,系统阐述了分子堆砌在人工造假技术上的影响与鉴定方式,对于高科技犯罪手段采用有效应对方法,循案例xx……   再往下拉动,图片、数据对比,赫然就是他自己在星大做的那一次名画鉴定报告的内容! 第39章 风起04   林水程又重新看了一遍,从头到尾把分配给自己审核的这篇稿子字句读过,确认了:这篇稿件,完全按照他上次报告的内容翻出来的。虽然注明是“循例”但是整篇数据、情况都和他的报告内容一模一样!   当时报告封闭进行,后面学校也差不多封锁了消息——即使有学生论坛那场声势浩大的投票结果,但是官方到底没有出具任何声明来表示是他破解了名画案。在警务总务一处公开可查的页面中,这个名画案的收录状态也一直是“未解决”。   禾木雅的保镖徐杭打电话给他说的就是这件事,催促他自己写报告走流程,并且为了他人身安全的考虑,需要他配合不对外发表。   林水程最近忙,写报告的事情就被他一再推迟了,半个字都还没动笔。   而现在用了他跑出来的核心数据、逻辑核心、案例关键的论文,却出现在了TFCJO的投稿评审中——有人用了他的Idea写成论文投稿,并且赶在他之前找学术期刊送审了。他如果要以“抄袭”理由投诉对方,他甚至根本站不住脚!   ——他凭什么拿“还未发表的内容”去指控对方抄袭?   系统是双盲,对方不知道他的稿件会被什么人审到,也不会知道他vixeruntID下是什么人;但同时,林水程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能大概锁定一个范围。   只可能是那天来了报告会的人其中之一。   林水程垂下眼,握着电子笔的手指轻轻松开,低头把首长往怀里抱了抱。   他微微后仰靠在沙发上,眼底藏起一些微茫的疲惫。   奶牛猫不喜欢过近的接触,这会让它感到压迫感——它不舒服的挣动了一会儿,后面还是乖乖趴下了,依偎在他胸口,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仿佛能够知会他的不安。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林水程睁开眼看了看,是傅落银打来的电话。   尽管没有备注,但是这串数字已经被他烂熟于心。   林水程看着手机亮起来的光,没有动。   片刻之后屏幕熄灭了,又再度亮起,傅落银打了第二个电话。   林水程摁了接听键,然后打开免提,和上次一样,把声音调到合适的程度,然后一动不动地抱着猫,安静地听。   傅落银低沉的声音传来:“喂?”   林水程“嗯”了一声。   奶牛猫没有想到这个亮晶晶的东西里会传来傅落银的声音,立刻跳起来,警惕地立在林水程身上四处张望。在发现傅落银似乎并没有出现的时候,奶牛猫像是有些困惑,林水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抚它重新趴下。   傅落银很敏锐,他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疲惫,问道:“怎么了?你听起来精神不好。”   林水程说:“审稿子有点累了,刚准备去睡觉。”   “早点休息,不要太拼,你往后的时间还长。”傅落银那边顿了一下,“你今天问我的那个事,什么情况?”   林水程想了想,说:“我的一个老师被举报调查,调查时间可能影响她评选院长。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下个月就要评选了,我想……问问你,这个流程如果要走完,大概需要多久?”   “看性质。”傅落银在那边敲了几下电脑,大概是看到了数院杨申被举报的消息,问他,“是杨申吗?”   林水程说:“嗯,我和杨老师接触不多,但是……”他仔细斟酌着措辞。   徐梦梦说杨申是被牵连的,但是他不能原话转述给傅落银,他清楚这样的事件性质都很严肃,他一人听说的事情,不能通过傅落银去影响调查结果。   傅落银:“这事不归七处管,学术调查一般都是九处进行,不过赶上最近的严查应该会很快,你如果担心的话,我会联系一下那边的人加快进度。离下个月还有几天,如果调查结果没问题,那么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你不用担心。   林水程“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后,又说:“谢谢你。”   “这倒是没什么,涉及到个人职业发展,一般按照情理是可以申请快速调查。杨申的话……”傅落银那边又传来敲电脑的声音,“我以前跟她有过合作,她是个很务实的人,不过最近几年像是不怎么接项目了?”   林水程说:“她好像把经历放在带学生上了。”   “我知道了,没事,我刚看了下情况,她如果是被牵连挂名的话不会有问题,你不用担心。”   林水程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说了一声:“谢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傅落银又发现林水程一个特点:他很有分寸感,比如这件事,换了他遇到的许多其他人来说,指不定是求他帮忙协调一下时间或者帮忙捞人,但是林水程只会问他,这样的案子调查起来需要多长时间,这样客客气气的,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还是有些小小的奇怪。   林水程在床上可没这么客气。   这家伙似乎天性不喜欢麻烦人,凡事都想着自己解决。像上次星大名画鉴定案那样的情况,林水程也只是主动跟他说了接了这个项目的事,具体有多难只字未提。要不是他自己注意到了问起来,林水程差点连七处实验室都不愿意借用。   另一方面,林水程似乎有些抗拒和上层行政对接,一开始傅落银以为这是他作为年轻学生的小清高,而他最近慢慢感觉到了,林水程对他们这个阶层似乎存在着某种敌意和距离感。   他猜测林水程这么好看,才华也凸出,但是家境不好,以前大约是被欺负过的。父亲去世操持安葬事宜,弟弟车祸重病联系医院病房……哪些不需要依靠人脉,走人事?   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来说,他几乎一无所有,一夜之间必须面对这一切,也不难怪林水程如今养成这样的性格。   傅落银想到这里,感到有些心疼。   林水程有关的一切,他两年前不是没有了解过,只是如今才慢慢看进眼里。说白了,一个替身,他之前也找过许多人,喜欢他的钱的、爱他的人的、追名逐利的、社会中的或是学生……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痛苦的理由,他没兴趣了解等价交换以外的东西,更不会随意施舍自己的同情心。   他见过无数人,有人生在罗马含着金汤匙降生,有人单是活下来就要承受无限痛苦。他没有太多功夫去管小情小爱,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规则,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力去做一些事情,完成自己的家室红利下相应该他承担起的责任。   他很少去可怜什么人,因为世间的差异已经注定,他无论生在什么位置,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不会被任何外物影响,他有一套完整清晰的理念和目标,对他人,对自己。   而现在林水程影响了他。   傅落银问道:“好学生,没别的事问我了吗?”   林水程看了一眼投影屏上的稿件,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了。”   傅落银尽管什么都没听见,但是仿佛察觉了什么一样:“……有压力就告诉我,要是电话里不好说,也可以给我发短信。我这几天在基地忙调研,有几个重要的人要见,晚上不用等我回家,乖乖的,好不好?”   林水程说:“好。”   但是他还没有挂断电话。   傅落银又想了想:“今天要我哄你睡觉吗?”   林水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后才反应过来,傅落银并不在他眼前。   他说:“不用了,我再看一会儿稿子。”   “好,那我上飞机了。”傅落银说,“好好休息。”   林水程放下手机,又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   好半天后,他揉了揉脑袋,起身去开了大灯,而后重新回到电脑前。   他看着sinemora的批注,慢慢地打字,按照他这几天提升后学来的审稿风格,简练地写下了几条建议。   1.建议补全图像比例尺   2.部分图片没有显著性差异   3.运算结果有问题,需要附量子计算机型号及反馈纪录   4.补充化学式的描述   他的光标划过几个反馈选项后,轻轻点击了“minor revision”(小幅度修改),意见发送。   这些是论文中的确存在的缺点——林水程当时作报告,是即时打印投影,中间大约有五六十张的内容没有投影到屏幕上,只阐述了关键思路。   而这份稿件中缺失的东西也和他省略的这些东西对应上了,其中林水程还发现了一处明显的运算结果错误,应该是撰稿人慌忙间记错了关键数据,所以写出了这样的报告。   除此以外,稿件中还缺失了在警务处里已经实行过的检测数据,只阐述了手段,这也证明了这个撰稿人实际上缺少第一手资料,只是凭借大概印象写出的这份稿件。   因为目前暂时缺乏量子分析方面的负责人,这次约稿审核成员只有两个,他和sinemora(不再迟疑)。   Sinemora显然在线,他浏览了林水程的反馈意见,显然小修在他的接受范围内——林水程对于约稿稿件显示得很上道,他也很快给出了相同的意见:小幅度修改。   系统很快将反馈结果发还给对方。   与此同时,林水程打开了他联系人列表中添加的老师、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查找了一下日历,发现还有三天就是立冬。   他给当天在场的所有人发送了消息:【立冬要到了,预祝老师和同学们立冬快乐,有时间收快递吗~想送家乡特产给大家。】   给老师就是说要送立冬礼物,给当天在场的两个学生会成员就是说请吃饭,而关系更远一点的,董朔夜、傅雪、肖绝这些人,林水程暂时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同时也根据撰稿人没有第一手资料,将他们排除了。   而杨之为和许空,林水程完全排除。   韩荒回得最快,几乎是秒回:【不是说请吃饭过了吗?还是你谢我一次吃一顿,冬至再吃一顿的意思?】   学生会干员:【??林神你是不是发错消息了,我愿意把这个吃饭机会让给我们主席!】   杨申:【哈哈,不用了,小林你也冬至快乐哈~】   ……   林水程放下手机,前去浴室洗漱完毕,第二天睡到了自然醒。   首长早晨照常过来扒拉他,要他帮忙开西边小阳台的门,林水程揉着眼睛打开门,顺手看了看手机。   其他几个人都回复了,都是很客套的感谢。   只有一个人的回复与众不同。   罗松:【特产不用,劳林同学费心了。不过也刚好,我正想要找你,你上次做的报告还没上报吧?你的数据还在的话给我一下,院系里帮你上报一下军方。】   林水程:【谢谢老师为我考虑,不过我也有个问题要问老师,既然参与报告会的大家都知道报告是我做的,您决定要帮我上报,那么又为什么会把我的报告内容数据写成论文核心,投递TFCJO期刊呢?】 第40章 风起05   信息发送出去后,林水程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五分钟,十分钟……   林水程放下手机去给自己煮了一碗刀削面,加辣椒碎和片好的薄牛肉片,嫩青菜煮得刚刚好。   半个小时之后,罗松才回复了,很简短,是一个问号:“?”   林水程直接复制了一遍他刚刚的问话:“请问老师为什么要用我的数据和报告思路,来写成这篇论文并投递给期刊呢?”   罗松:“你哪里知道的这个事?”   林水程沉默没有回话。   罗松:“哦,我知道了,要不是杨申老师就是许空老师吧?他们认识审稿人还是主编?”   林水程:“我怎么知道的我想和您关系不大,但是我希望您能给个说法。”   罗松那边又是好一阵没有动静,片刻后,他发来一个图片。   林水程一怔。   他点开图片,发现罗松截图的是一封已发送的邮件页面,已发送的接收地址为TFCJO的官方邮件地址,回执为“under review”,是普遍期刊投稿后过了外审、编辑接收的状态。   这个状态中是无法对邮件原本进行修改的,罗松截图过来的部分,正是邮件署名的部分。   标黑加粗的几个字。   研究方:星大数学院;整理人:罗松。   罗松跟着发送了一条消息给他:“你可以看清楚,我是以星大数学院的名义发送的,我是整理人。这是TFCJO的约稿内容,成果是你的不会动,我以学校名义把内容投送给对面期刊,有什么问题吗?”   林水程手指僵了一下。   罗松继续发送:“你们年轻学生容易听风就是雨,你找我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我会偷窃我们数院学生的创意吗?你虽然不是我的直系学生,但是你觉得我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林水程沉默了很久,随后打字:“但是我想您至少得先征询我的意见……”   “我没有吗?林水程,我想我们这次聊天的第一句话就是征询你的意见并通知你吧?”罗松的消息跟着发送过来,“林水程,你很优秀,但是记得认清楚你自己的位置。我在星大这么多年,优秀的学生见得多了,天才也见过不少,学院惜才,才给你这次机会。虽然是以学院名义,但这是TFCJO的约稿内容,背后的编辑、审稿人都会看到你的成果,只要他们稍微一打听,我就会说这是我们数院学生做出来的东西,这是给你机会,提携你。而你呢?你和你信任的那些教授呢?你们是怎么想我的?不管你们怎么找到的我,你们已经违反了期刊审核中的双盲规则,我也会如实向主编反应这个情况。”   林水程手指悬空在输入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对方太过理直气壮,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星大的确每年都会以院系名义投递稿件,但是一般都是在校级期刊上发表,用来完成任务指标。院系课题年年有,但是罗松却是第一个以院系名义把这种课题送到核心期刊的人——这个不同寻常的举措,也恰好证明了他其实内心有鬼。   至于“机会”和“提携”,罗松说的东西完全是个伪命题,根本不会有人问报告背后的核心主创是谁,这样的内容一经发表,所有人都会把视线放在“整理人:罗松”身上,名誉全部归于罗松所有。   而且珠玉在前,一旦罗松这次投稿内容被公开发表,林水程就算再以个人名义投一次稿子,这也犯了所有出版社的大忌——内容上的“一稿多投”,不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不会录用,更何况林水程是个刚转专业、在各个方面毫无人脉的年轻学生。   这时候看来,罗松没有一开始就找他要核心数据也是安的这个心,他知道约稿内容基本不会被拒稿或者建议大修,在标准线放低的情况下,他的论文即使在缺乏核心数据组的情况下,也非常有可能被发表——而一旦东窗事发,他则可以向所有人展示:他并没有窃取任何数据,他只是替院系里一位优秀的学生整理了一下成果,且不影响这个学生继续以个人名义投稿完整的报告内容。   尽管这些都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则,但是都不足以成为他说出来驳倒对方的理由;罗松完全把他自己放在了道德高地上!   林水程如果再继续说下去,这就会变成忘恩负义和没有院系大局观,锱铢必较的一个学生。   林水程:“……老师您有时间见见我吗?”   罗松却没有再回复他。   林水程继续打字:“老师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投稿这次报告的内容?”   这次罗松冒泡了:“我以院系名称投稿给期刊,不影响你以个人名义投递。你有没有投稿,我也不需要知道。更何况联盟内除了TFCJO和另外几家期刊社特别快以外,大部分的审稿时间都在一个月甚至三个月往上走,我如果对你的报告内容有半点意思,何必赌这一次先后呢?我只是因为刚好约稿函的时间要到了,顺便替你宣传宣传。”   林水程:“……老师您的话自相矛盾您发现了吗?既然您说个人和院系的发表时间先后,不影响时间在后的论文的过稿,那么您为什么要强调审稿时间和先后次序?”   罗松:“我不是在跟你解释吗?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不清楚这些利害关系,所以才给你解释听听看,林水程,你不必这样不信任我,我算起来也是你的老师,还能害你不成?”   “……”林水程坚持,“这个课题不能发表,老师,从我个人和军方要求上来说,都不能发表,我想来找您谈一谈。您什么时候有空?”   罗松:“我有课要带,没时间见你。院里没有接到与军方相关的通知,你也不用这样激动。”   当初同意林水程以个人名义申报项目资金的人不是他,禾木雅那边的人在交接时,由于院长沈追在停职调查,是校长通过的。学院里大多数老师至今还不知道林水程被建议不发表论文的事,当天所有的与会者也的确收到了保密通知——但是通知中只提及对于报告会保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保密是针对禾木雅的现身来说的。   故而韩荒等人也会悄悄地在论坛上暗示,是林水程最后做出的项目。   那些帖子至今没有被删除,从这个情况中,也能推断出军方的意思——虽然他们电话联系了林水程,说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考虑,但其实他们更在意的是报告内容不要被泄露出去。警务处的“未解决”公示,某种意义上也是放给Random组织的烟雾弹。   林水程在电话页面调出联系人。禾木雅和徐杭的联系方式好好地躺在他手机中。   他看了一眼,然后关闭了手机。   他其实并不喜欢和军方打交道,各种意义上的。   他垂下眼,正准备起身换衣出门时,手机却再次亮了起来,来电显示:“学生会主席韩荒”。   林水程接了。   他以为对方是来问吃饭的事的,但是韩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和罗松教授怎么了?”   林水程一怔:“……什么?”   韩荒看他还在状况外,告诉他:“你去社交平台搜一下,罗松教授他有个认证过的账号,他刚刚发布了一条信息,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赶快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水程按照他的话搜索了一下,果然看到了罗松的认证账号——他的认证信息就是“联盟星城大学数学院副院长”。   而这个账号的最新发布是一大段话。   @罗松V: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之前有个很欣赏的学生做了一场量子分析方向的的学术报告,我好心帮他整理并推荐给认识的期刊编辑老师,以学院名义担保投稿发表,为期刊引荐人才。对方却不知道和哪个审稿人打通了关系,在双盲审稿中看到了我推荐过去的稿件,不知为何就确认了我要剽窃他的成果,甚至跑来质问我。现在的学生太浮躁,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联盟之未来,如今的高材生,如果个个都像这个样子,未免令人担忧。   补充评论:双盲的审稿结果,他或者他熟悉的人是如何互相得知、彼此透露的,也是一个令我担忧的问题。最近学风整改,我认为在期刊的审核过程中,或许可以更加严谨些,对于主动违反双盲规则的审稿人,是否应该进行一下处理?   评论区1:@罗教授这是被气得不轻啊,大中午的发这么一条,学生也是不知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   评论区2:@摸摸老师不气不气,不过量子分析?量子分析系又作报告,我似乎解码了……对个暗号,林?不是吧……他居然是这种人吗?还有双盲真的快要失去意义了……审稿员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吗?等于说,我们发过去的稿件,对方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韩荒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沉寂了下来:“……你看到了吗?”   林水程说:“看到了,谢谢你,我正在想办法解决。稿子那件事的话——”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用向我解释。”韩荒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林水程?”   林水程又愣了愣,随后说:“我这边没关系的,真的,非常谢谢你。两次都是你提醒我,谢谢,不用替我担心。”   韩荒松了一口气——林水程的声音淡漠温雅,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这样可靠。他说没关系,听起来就真的是没关系了一样,能让人完全放心。   韩荒正在思索着,要再说些什么话时,林水程就在那边笑了笑:“明天下午一起吃饭吧,学弟。不要忘了。”   韩荒一个愣神,对面已经把电话挂了。学生会办公桌对面的干员歪过来看了他一眼,又起哄说:“主席又荡漾了!你看你这个表情!”   “滚,别瞎说。”韩荒摸了摸脸。   林水程放下手机后,查了一遍资料后,想了想,又给傅落银打了个电话。   傅落银接得很快:“喂?醒了?”   林水程看了看时间,是正午了。傅落银似乎理所应当认为他和奶牛猫一样喜欢睡觉,因为“首长是你生的,随你”,这个刻板印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林水程轻轻说:“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我在网上没有查到,如果一个评审员违反了双盲规则……后果会怎样?”   傅落银在那边怔了一下:“你怎么了?”   林水程说:“只是问一问,如果审核员自己主动曝光身份的话,会有什么惩罚后果吗?”   他不在乎失去TFCJO的评审资格,他只是在意——如果因为这一次而导致以后所有的期刊对他关闭评审资格,得不偿失。   他已经从评审过程中找到了提高自我的方式,能够迅速学习业界前沿人士的思路,了解如今科研界的动态,了解技术发展的水平,这样的机会对于他来说才是真正可贵的。   傅落银笑了:“怎么了,被欺负了,谁欺负你了?突然问这个,让我想想……你是被评审委员会穿小鞋了,还是审到了仇家的稿子?还是谁把你的论文抄了,正好撞到你正主头上了?”   他的敏锐时常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甚至会给人带来隐隐的压迫感——尽管他只是随口一猜,但是那种对于他性格、处境的了解,对于世事的熟稔与老成,时常都会让人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一览无遗。   但是有的时候,他也会比较迟钝——傅落银对生活里大多数正事以外的事情都不太上心,尽管他在外冷静缜密,却有那么几分纨绔子弟的影子。   林水程:“……没有谁欺负我,你说。”   是命令式的语调。   傅落银显然有点喜欢他这样凶巴巴的样子——一直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他笑了一会儿后,显然心情很好:“违反双盲的后果看情况,如果是审稿员与撰稿人、编辑勾结发表稿件,这是学术不端情况,最近严查。你是好学生,所以我姑且猜一猜,你遇上的不是这种事,对不对?”   林水程沉默。   沉默表示默认。   他其实不太知道怎么和傅落银这样的人对话——他的锋利,他的老成圆滑,他比他年长不了几岁但是却提早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这一切都是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切入他的世界中。这种感觉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他只是不习惯。   “如果是自己被抄了,或者遇到仇人了,这样违反双盲的后果其实就和小学寒假作业没写一样。”傅落银说。   林水程:“……你这是什么比喻?”   傅落银:“上小学时迟个到都觉得天塌了,别说寒假作业没写,因为当时作为小学生的我们——我,或者你,囿于既定认知,同样受制于学校的威压,会觉得迟个到或者丢个作业非常严重且难以挽回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是小学生生涯的毁灭性打击……”   林水程:“……”   他听出傅落银仿佛在逗他,略有不耐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这个事也一样,它的后果如何取决于你怎么看它。对于小学生来说,寒假作业丢了是一件无法挽回的毁灭性错误,但是如今回头想起来,也只是笑一笑而已。作业丢了,挨顿打骂,让家长跟老师说一说,不算大事。”傅落银说,“违反双盲对于科研界的小朋友来说,可能会成为这样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同样我们可以跳出来看这件事。”   林水程:“你的意思是其实并不严重吗?后续不会造成很大的后果,违反双盲只会承受一段时间的舆论压力是吗?”   如果是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可承担的。   尽管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主动在程序上试出了撰稿人,违反双盲,这会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不能否认。   傅落银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家长。”   林水程:“……?”   傅落银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要把路走对,多少会有点磕绊。不过如果为了磕绊而浪费自己的时间,未免不值。胆子大点,小朋友。”   林水程:“?”   傅落银还是笑:“你去做你的,我去告诉你的小学老师,你寒假作业没写。”   说完这句话后,他挂断了电话。   江南分部,傅氏军工科技顶层会客室,傅落银一身正装,身姿笔挺,气息锋利。   他迈入会客厅的一瞬间,里边所有人纷纷起站起来迎接他,为首的人有一头栗色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沉稳有风度。   他胸前挂着名牌:金·李   在联盟政府授意下,傅氏军工科技正式将B40016102计划交付给他的团队负责,主、副两组合作推进项目,副组待定。从接下来的时间起,一直到B4计划完成,傅氏军工科技都会是金·李团队的唯一甲方。 第41章 风起06   傅氏军工科技和金李团队的接洽过程比所有人计划中的都要顺利许多,傅家财力雄厚,加上七处、联盟国安部的财政扶持,报酬是相当的优渥。   而金李带着团队在各个领域反复横跳多年之后,终于觉得当够了闲云野鹤,也是时候找个甲方爸爸当稳定靠山了——傅氏军工科技正好找上门来,两边一拍即合,非常顺利。   金李其人有些小精明,这种精明来源于他对自己个人能力的自信和底气,他谈合同的时候也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值更多钱,一分钱一分货,我能给你们想要的。我合作过的项目都有口碑,傅总是可以查到的。”   傅落银一早查过他的底细,也不介意在这些地方多让利,两边顺利达成了一致。   合同长达上百页,傅落银和金李在会议室办公桌上签字盖章,旁边周衡认真细致地比对。   傅落银闲闲地说:“您既然过来了,也不用跟我们客气。之前您一直呆在旧欧洲分部,公司也为您和您的团队在这边安排了住房,您有空可以去挑挑。”   金李喜不自胜——星城寸土寸金,他虽然不缺钱,但是钱花起来也肉痛。现在傅氏军工什么都给安排好了,这待遇就是在他这个级别中,也不常见。   他这边还没来得及想好感谢的话,傅落银又开口了:“我对象最近在您这边审稿,这边也要多麻烦您照顾照顾了。”   金李一愣:“啊?”   傅落银面不改色,手里签字依然龙飞凤舞:“他的审稿名是vixerunt,应该刚过去不久。他还是个学生,很珍惜这次和您共事的机会,不过他老嫌我不懂学术,什么都不跟我说,这方面还要劳烦您多多提携,免得什么时候他受委屈了,我也不知道。”   他这话说得似有深意,但是仔细琢磨又琢磨不出什么。   金李被吓了一跳——他用sinemora这个审稿人名字纵横多年,一般人都不知道皮下是他,不过再一想傅氏军工科技如果要查,也不是差不多,于是微微释然了。   他有入股的TFCJO的期刊发行,最近的确是来了一个年轻人审稿,领域是化学和量子分析,金李没怎么注意过这个新成员的履历和来头,他是看中了vixerunt第二个擅长领域,也在有意扶持,想着以后说不定能把人纳入自己的团队中。   量子计算机问世不久,目前全联盟的量子分析系炙手可热,他的团队中还没有这个方向的人才。   金李很快反应了过来:“哦,原来vixerunt是傅总的家里人,这真是巧了,我也挺欣赏他,名字我记得是林……林……”   “林水程。”傅落银微微颔首,“小朋友还年轻莽撞,做事容易上头,以后如果有什么地方要麻烦到您,也请您多担待一点。”   金李从善如流,大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肯定会多多照顾的,而且说实话,他自己很优秀,以后也会大放异彩的。”   签完合同回酒店,金·李第一时间就是去看审稿系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系统内部没有任何消息提示,这让他对于傅落银敲的有点疑惑。   他想了想后,大手一挥,直接就先把林水程从实习审稿员提成了高级审稿员,至少态度先给出来。Vixerunt的ID瞬间由普通的黑色变成了灿烂的金色。   双赢的事,金·李完全没有对于这种做法产生任何负担。   *   同天下午。   林水程结束了和傅落银的通话,重新打开电脑,返回到罗松的主页社交平台。底下的评论正在逐渐增加,猜出罗松指的是谁的人更不在少数。   罗松本人的账号基本只发布一些无趣的日常生活,但是网上群众的本性都是爱看热闹,有瓜吃的地方就有流量,这一条动态底下的评论和转发正在不断增加中。   林水程本人不怎么玩这些东西,长久以来,他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学习和连连看。小时候,他会和林等抢电视遥控器,他想看社科频道,林等喜欢动画片,兄弟俩天天在沙发上假模假样地打架,最后结果一般都是谁都看不成——他们爷爷一手拎一个,最后拿走遥控器,把频道调去了戏曲。   大学四年,他唯一的解压方式就是连连看。   偶尔也会有人评价他说,他是一个无趣的人。   林水程用ID卡号注册了一个社交平台账号,又花了几分钟认证为本人身份。因为林水程三个字有同名,他的ID选择了“LSC林水程”。   他慢条斯理地用这个ID转发了罗松的动态:“老师这种说法是否有失偏颇?我需要您给出解释的只有两点:1.您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进行了投稿并整理,2.您确实不清楚一旦稿件发表后,会对我之后的稿件投递造成什么影响吗?”   转发并评论这条之后,他启动了自动录屏,随后用手机鼓捣了一会儿另一个认证身份。   由于需要提交证明材料,也需要一段时间审核,他暂时放下了手机前去拍摄资料。   等到提交完证明材料后,林水程切回页面,发现自己的转发已经有了不小的水花——转发人数飙升,并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林水程仔细看了一下,是联盟星城大学学生会转发了他这条动态。作为联盟最高学府的学生会,这个账号坐拥无数粉丝,流量非常大,挨的骂也不少——比如上次余樊学术造假调查,校方调查时间用得久了一点,学生会和校方官方微博都挨了好一顿骂,被指控说办事不力有包庇嫌疑。   而现在这样一个转发过来,原本是他和罗松之间的小事,瞬间就被引导到了大众面前——同样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题材,师生撕逼潜规则。   毫无疑问是韩荒在帮他。   林水程等待了一会儿,反复刷新着动态,终于见到罗松回复了——罗松依然顾左右而言他,只字不提重点,只是反问他:“你如果没有和审稿人勾结,那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呢?你们违反了双盲规则,这是非常严重的诚信问题!”   越来越多的人发表评论和意见,由于关注这个消息的大部分都是圈外人,不理解学术圈里的这些情况,更不知道罗松的行为真正会对学生造成的影响——从字面上看,罗松的原动态倒是真像一个尽心尽力为学生,却被反咬一口的好老师,而林水程是一个锱铢必较、眼光狭窄的普通学生。   同时,他们也更加关注罗松提到的双盲,已经开始有人嘲讽:“这不就是作弊吗?好心当成驴肝肺,没想到自己暴露了吧?这种期刊的所谓双盲到底有没有公信力可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罗松眼见着得到了群众的支持,越来越来劲儿,不停补充道:“真别太骄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有的学生呢,运气好,本科跟了好导师,业内都给他的导师几分面子,学生就以为真的是自己有成果了,翅膀硬了。等你转了专业,不跟原导师了,论文不挂那个名字,你看看你自己往外面投稿,能有多高的过稿率?帮你整理是看得起你!”   林水程没有理会他,他一眼挑中了问他“怎么知道的”这条回复,点击了转发页面,等待编辑。   两个小时候,系统弹出一条信息,显示“您的身份认证已通过”。   林水程回复并转发那条质疑的评论:“因为我就是审稿人。”   这条转发发送之后,评论和转发立刻爆炸了:“卧槽????”   这一条信息,短短几个字,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罗松显然在线,直接懵了。   他直接反问:“怎么可能??”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删除了这条动态,但是已经晚了。吃瓜群众把这条动态截图了下来。   星大学生会非常给面子地替他再转发了一次,非常克制地配了几个感叹号。   “他说什么??我没看错吧??”   校学生会办公室,干员一口可乐差点喷到屏幕上。   韩荒也看到了这条消息,难得也震惊沉默了一会儿:“新的审稿人居然是他……我之前还以为是我们学校的哪个老师。”   干员:“我一定是眼花了!!等一下,卧槽!!是真的!”   他颤颤巍巍地点进“LSC林水程”的个人主页,发现他原本那个一穷二白的新注册小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身份认证:学生,TFCJO实习审稿人。   这种认证头衔都必须递交详细的资料,包括邀请函、审稿内部页面、扫描资格申请表的抬头和末尾,几乎没有造假的可能性。   韩荒笑了笑:“他真的很优秀……和我以前认识的他一样优秀,既然的确是审稿人,不如我们再加把火吧。我们今年的广告运营预算还有多少?”   干员赶紧查了一下:“没剩多少了,都年末了,也过了招生季,我们没那么多预算了。”   “那我自己出资垫付吧,去把咱们学生会的这条动态买个推荐位,文案我都给你们想好了,标签是‘星大教授撕逼学生现场被打脸’,怎么惊悚夺人眼球怎么来。”韩荒微笑了一下,“我们来玩个大的。”   干员快疯了:“这能行吗!我们学生会的广告动向只允许投放宣传美化学校相关的内容!主席你不要私货太明显了,我怕有人要说你以公徇私……”   “TFCJO审稿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带他的教授的论文都可能被他审到,这还不足以说明我们学校培育人才的优秀吗?”韩荒反问,“正好最近学术界严查□□,我们也要好好表明一下我们的态度。教师和学生是平等的,学术尊严不允许侵犯。”   “但是这样的话,林神违反双盲的事不也广而告之了?”干员更紧张了,“我知道主席你有钱,但是这……”   “他能主动曝光身份,说明已经有了应对违反双盲的办法。”韩荒说,“他的性格是这样的,我相信他。”   随着这次事件热度的发酵,许多人都收到了消息。   有眼尖的人去TFCJO官网晃了一圈儿,突然发现这个期刊紧急发布了一个十分严肃的公告,是对于“vixerunt违反双盲规则”的处理方法:审核权重降级,对于这种违背期刊审稿规则的人,一定严肃处理。   具体来说,是从高级审核员降为中级审核员。金色的ID变成了蓝色。   然而还记得这个审核员一天前的权重的人,不由得有点困惑:“林水程自己的认证界面还是实习审稿员没改呢,他什么时候升的高级审稿?”   ……   与此同时,金·李在酒店里揉着他栗色的头发,大口喝着啤酒:“我还以为傅氏军工老总有什么事要提点呢,不就是一个双盲么。”   他身边的助教提醒他:“罗松教授可是您的同学……”   “他没救了。”金·李弹了弹啤酒瓶,湛蓝的眼里无辜又无奈,“我他x的也不知道他操作这么骚啊,蹭IDEA撞到审稿人手里。约稿函还是我向他发的,他真丢我们旧欧洲派系的脸。”   ……   林水程发完那条回复后就没管了,他再次看了一下私聊页面,直接问罗松:“老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除了这件事,或许我也可以替军方再次转达一下保密要求?”   罗松:“你什么时候方便见我?你的诉求是什么?”   这次语气明显变软了。   林水程:“撤稿,向我当面道歉,并在网络上道歉。我下午会去一趟学校跑数据,老师不忙的话,到时候联系我吧。”   罗松:“完全可以,但是你能不能联系学生会的人删除动态?”   他自己发布的动态已经删了,但是这不妨碍林水程的回应没删,别人的截图也都还在。   林水程:“到时候再说了,老师。”   发完消息后,林水程披上外套出门,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禾木雅的保镖徐杭打过来的。   “林同学吗?”徐杭问。   林水程说:“是我。”   “今天那个事我们看到了,我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是什么情况?”   林水程顿了顿:“已经私下协商解决,稿件不会发表。应该不需要你们出面?”   徐杭:“涉及到保密条款 ,还是谨慎一点好。你的那个老师应该是低估了保密级别,禾将军当时并没有公布两幅画和random的关系,唯一知道的只有警务处和你,以及被撤职离校的余樊,他大约当成了一件普通的权贵被盗窃案。我们会仔细调查的,你保持一下电话畅通,我们随时联系你。不过再有下次,你最好还是直接联系我们。”   林水程听出了几分指责的意思,明白这件事大约还是造成了军方的麻烦,于是说:“好。”   晚上六点,他到达了学校,先去了一趟量子计算机室。   徐梦梦昨天向林水程递交了第一次数据反馈,他今天要去一趟量子计算机室核对一遍,刚好能面见一次罗松。   他告诉罗松自己大约八点左右离开量子实验室,他可以过来找他。   等数据的时间格外漫长,林水程在暖烘烘的机房中感到困意上涌,于是在桌前趴着小睡了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情绪直接带入了梦里,梦里的一切都是灰败不清的,也会让他想起一些难受的回忆。   他在梦中看见了高三毕业那年的自己。   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赶去殡仪馆,身上还背着书包——他当时去做了家教回来,跨越大半个市区,可是连林望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几乎要跪在地上:“那是我爸爸,让我看看我爸爸……”   但是那些高大的、沉默的男人们并不理会他,他们穿着联盟统一的军装,冷面冷眼如同千人一面的雕塑,在他面前组成一道围墙。他们不当着他的面说话,也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笼统地告诉他:“是车祸。”   只有殡仪馆的服务人员小声告诉他:“孩子,别哭了,你爸已经火化了,按照他生前的荣誉,葬在烈士公墓里。你爸爸如果在天有灵,或许会高兴的。”   画面一转,那个在昏暗黎明里踽踽而行的男孩子长大了,长成他两年前的样子。   他捏着一张写着墓地地标的纸条,漫无目的地找——那张纸条不知道是谁送到他眼前的,只是在他接近绝望的时候,它出现在了他的衣服口袋里。那对那时候的他来说,真假与否,可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想找到消失在他生活中那抹火光的余烬。   他坐最快的飞机来星城,从凌晨找到天蒙蒙亮,下起大雨来。那天,整个墓园都关闭了,他浑身湿透,怎么求墓园的管理人都没用,他们不肯放他进去,说是不在开放时间内。   他和他们理论,在雨中冻得牙关发抖,但是声音却还能保持最后一丝强撑的冷静。   车辆鸣笛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守门人殷勤地去开了门,园内驶出一辆军用空间车,车窗封闭,隐约只能听见有人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一个学生,发了神经非要进去。这不合规矩呀!早说了都封园了,这是闹事,得拘起来。”   “给他一把伞,送他下山吧。”   ……   量子计算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林水程猛然惊醒。   意识归位后,林水程第一眼就看见了显示屏上的运算结果——一个和他们预估数据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数字。   学校里这台量子计算机有误差率,这次看起来是一次废的数据。   林水程正要动手重算一遍,却听见实验室的玻璃窗被敲了敲,他抬头看去,罗松脸色很不好地站在门外。   林水程又看了一边那个明显不正常的数据,随后按规定操作关闭了量子计算机的运行,向门外走去。   见他出来后,罗松问他:“找个地方吃饭?也算我给你赔罪。”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一些无所谓和不服气的态度,与其说是想赔罪,更不如说是讥讽:你好大的能耐!   林水程正要说话,头顶的灯却突然灭了——连带着整个灯火通明的实验楼,全部黑了下去,附近传来尖叫和吵嚷声。   “停电了?”罗松很不耐烦地往外看了看,什么都没见到,外边也没有任何光亮。冬夜黑得快,偏偏今天也没有月亮,几乎五指一抹黑。   骚动仍然在持续,他们在一楼,罗松打开手机手电筒,有些不耐烦地说:“先出去吧。”   林水程也打开手机手电筒,一起往外走。   到了门口,学生们的骚动声更大了,林水程看见门口挤着一堆人,声音炸得听不清任何话,只听见有人说:“好像有人在打架!拉开他们!后边的人让一让!”   刺眼的手机灯光黄俩晃去,人越挤越多,林水程和罗松不自觉地都往后退了几步,推挤间有什么人破开人群挤了过来,推推搡搡的隐约夹杂着怒吼,几乎快到他们跟前了。所有人都开着手电筒照明,不约而同地往这个方向照过来,林水程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他往后让了一下,却突然听见罗松闷哼了一声,随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了出来,泼了他一身。   他努力用手挡住刺眼的光芒,低头看去,却发现罗松软软地倒向了地面,刺眼的鲜红正在疯狂从他胸口的破洞里喷溅而出——紧跟着,林水程后脑勺挨了一下,和昏迷伴生的剧痛来临的同时,林水程还感到了森然刻骨的寒意。   冷得连呼吸都能冻住。   浓烈的血腥气飘散。   “熟悉吗?”他听见恶魔在耳边低语,那声音仿佛来自外界,又仿佛来自他脑海本身,“江南钻石港出大事了,有个人路过被打架的误捅死了,现在地方完全封锁了进不去,这真是飞来横祸……”   飞来横祸……   意外……   他感到愤怒,无边的愤怒,这种情绪让他想要冲破冰冷的外壳和陡生的恐惧,他想要大声叫喊,但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意识沉沦下去,仿佛堕入阿鼻地狱。 第42章 风起07   夏燃回星城的航班已经订好,第二天早上的空间车票。   他不是喜欢把什么事情无限期延长的人,想在冬天吃到某一款夏季限量的冰淇淋咖啡,就一定会吃到;放假时如果想买学校旁边的订制小礼盒,那么他会花半个下午坐换乘车,顶着冬风买到,一家没有就半个城地去找。   说是任性也好,执着也好,要说他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犹豫不决,悬而未定许多年的事情,大约只有三个字:傅落银。   出发前夜,他检查了一遍要带去星城的东西。夏妈妈在他旁边晃来晃去,耳提面命,如果不是因为这边还有企业工作要忙,她恨不得跟着他一起飞回星城,事事都照顾周到。   夏妈妈担心的要死:“妈妈又不放心你一个人住,那边我们什么关系近的人都没有,到头来还是摆脱董家,让你过去接住一段时间。等爸爸妈妈把最近在这边的生意安置好,就立刻过去陪你,好不好?”   夏燃说:“我可以一个人住,没关系的。”   “那怎么行!”夏妈妈皱起眉头,“你一个人能照顾得好自己?找佣人管家也不管用,不是熟人总担心那些人拿了钱不好好干事,还是相熟的人最好。”   她在这边说了许多话,夏燃左耳进右耳出,确认东西都收拾好之后,说了声“妈我困了先去睡了啊”就进了房间,反锁了门。   夏燃低头看手机,深吸一口气之后,到底还是打开了那个看了无数次的联系人页面。   点击发送消息:“我明天早上八点的空间车回星城,想回来考研。你有空过来跟大家聚聚吗?”   傅落银接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从科研基地出来,七处派车接他回去。   他看到这条消息后,怔了怔。   董朔夜其实一早就告诉过他,这次欧倩回了星城,夏燃或许迟早也会回来,其实是意料中的事。   只是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切实的感觉。   他的手停顿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敲字,另一边董朔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喂,负二,你在吗?”   傅落银“嗯”了一声,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刚从基地出来。”他最近在整理资料,打算面见禾木雅一次,针对这次学术界的整治条例提出一些改动和案例支持。   “明早有空吗?我开车过去找你?”董朔夜说。   傅落银:“找我干什么?”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夏燃回来了,我们去接机。”   “我跟他没关系了,也没立场去接机。”傅落银直接打断他的话。   董朔夜仿佛提前预料到了他这个反应,笑了起来:“只是去接个机而已,就算现在不是恋人,那也是好多年前的老同学。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去接一下也说不过去。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明早给你电话。”   他挂断了电话。   傅落银在听见“夏燃”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胃疼了起来,他摁着腹部,好一会儿没缓过来,伸手在衣袋里摸索药片,就着车上放着备用的矿泉水吞了下去。   司机问他:“傅总,这次回哪边?”   夜晚的路上空空荡荡,车辆平稳地往前行驶,路灯投下重重树影,冷漠而诡谲。   “去……去我爸妈那儿。”傅落银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这个时候才回神似的,说,“老爷子挺想让我回家过夜,今天回去……看看我妈。”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看了看信息记录。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第一反应想起来的,居然是林水程。   这个替身小情人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问他晚上要吃什么。   他中午刚说过最近几天要忙,上飞机去了科研基地,林水程大概也没等他,会乖乖洗漱睡觉。   胃疼仍然在持续,傅落银放下手机,神色有些疲惫。   时间已经很晚了,傅落银回家时,楚静姝已经睡下了。傅凯照常出差,没有留在家中。   傅落银走进他的房间,洗漱后上床睡觉。   他睡眠一向都很好,很少有失眠的时候,今天或许是换了新环境,让他有些不习惯,故而他迟迟都没能成功入睡。   半梦半醒间,他慢慢想过来了——是因为这里没猫也没林水程,怀里空空的总是让人觉得不怎么安稳。   想明白之后,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太惯着林水程了,自己的习惯居然都不知不觉地被那只小猫咪给带歪了。   他清醒了一些,翻身一看,已经凌晨三点了。   林水程今晚上有点奇怪,以前他总是随时随地向他分享自己的动态——不过这个分享的频率比较随机,大约是想起来了就发条短信跟他说一说。然而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林水程依然没有动静。   他上一条给他发的短信动态停留在昨天下午三点半,林水程给他发:“我出门去学校啦。”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左思右想后,傅落银给林水程发了一条短信:“睡了吗?”   他也不指望林水程这个点能给他回复,总而言之,这也属于他和家养宠物猫咪单方面互动的一环。   傅落银正打算继续睡觉,这个时候却有个紧急电话打了过来,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和所有类似机构的成员一样,傅落银的电话通知权限也是有分级的,普通短话他普遍设置为静音,只有七处办公室和最上级的紧急通知,才会触发他手机里的特殊铃声。只要这种铃声出现,基本都代表着有重大任务出现。   傅落银刚接通电话,起身准备披衣下床的时候,守在外边的警卫员已经敲了敲门,问他:“傅总,您醒了吗?有重要通知。”   傅落银:“醒了醒了。”   电话接通,对面是肖绝的声音,透着一种十分不同寻常的紧张和肃穆:“小傅,你马上来七处办公室一趟,有重大事情发生了。”   傅落银:“我马上赶过来,给我十分钟。”   深夜的星城空旷安静,傅落银自己开车,风驰电掣地到了七处。   刚推开会议室的门,傅落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与会者不仅有七处的人,还有九处、国安处、警务总处的人,甚至还有更多一直都不曾和七处对接,甚至和七处有过节的人:他父亲那边的人。   傅落银还在另一边的次级会议室看见了董朔夜,董朔夜颔首表示对他打了个招呼。   “什么情况?”傅落银皱眉问道。   “国家安全受到威胁。”肖绝说,“就是今天下午的事情,我们经过一晚上的讨论,决定将情况提高到这个级别,也是临时开这个会的原因。在座的许多人可能没有听过random这个犯罪组织的名字,不过今夜之后,应该都会知道了。”   “random组织的成员在星城联盟大学袭击了一名独自出行的教授,教授被发现时已经失去生命体征。注意,是在校园内部,光天化日之下实行的。”   “与此同时,全联盟范围内所有的量子计算机,全部收到高强度的量子干扰攻击,并且是定点攻击,导致所有的量子计算机出现难以排除的故障。”肖绝把视线转向后方,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伸手向众人展示,“禾木雅将军也在今晚七点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上面印有两幅一模一样的油画,以及放大加粗的标语。”   傅落银在他的位置上坐下,和所有与会者一样,在桌面的显示端看见了这张图片:两幅油画并排放在一起,赫然就是之前名画鉴定案中的那一幅。这张图片做得还颇有艺术感,两幅画并列放在一起,底下是一行大字:现在的你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答案是——at random!!!(随机)   旁边配了一个嘲讽的笑脸,以及一个被打了鲜红的叉的QC缩写。   QC:量子计算机的简称。   “这是一次肆无忌惮的示威,也是random组织第一次公开实行破坏性犯罪手段。我,作为七处处长,从我们科研所的角度来阐释一下,自量子计算机的概念提出,无数优秀的科研人为止付出了无数心血,在理论和实践领域艰难摸索了上百年,这才将量子计算机的发展从第一代推演到第六代。”   肖绝说,“现在这一切都毁于一旦,维护返修量子计算机的代价是不可估量的。日前,random组织盗窃了禾将军的藏画并使用高科技复刻,半个月前,星大破解了这种复刻手段,通过量子计算机找到了识别真伪的办法,这次random组织有意识地针对量子计算机行动,我认为其中有着非常强烈的关联。”   傅落银说:“很明显有关联。那次会议报告的内容泄露了吗?”   肖绝说:“这就是接下来的重点了,根据我们的调查,今天遭遇袭击的教授有泄露报告内容的可能性,但是根据我们的程式反追踪手段,random组织这次袭击的准备节点在七天之前,也就是说,至少在七天以前,报告的内容就已经泄露。” 第43章 约定01   “七天前?”底下的人纷纷骚动起来。   “准确说来,是七天及其以上的时间。而受到攻击的对象也十分耐人寻味,其人名字叫罗松,他忽视了军方保密协定,在不知道random组织存在的前提下向期刊投递了有关这次鉴定技术的稿子,根据我们的调查,投稿时间在正在七天前。”   九处人员站了出来:“而那篇稿子真正的原创者,应该是期刊审稿人之一林水程。报告内容由他做出,也刚好经由他审理,根据调查,林水程为此与罗松进行了交涉,今天下午两人约定了面谈。但是林水程由于部分原因没有到场,推测罗松在等待过程中直接撞上了前来干扰量子实验室的random组织成员,对方将他当成林水程杀害,或者对方本来就打算杀害他,具体动机除了那次报告分析的内容以外,暂不可知。”   傅落银听到这里,皱起眉,下意识地想去翻手机——然而进来之前,所有与会者都已经将通讯设备上交了。   他问:“林水程本人呢?”   九处人员看向他:“已经确认过了,林水程当天下午三点半从家中出发,四点到达学校,当中正好错过罗松去实验室的时间。他过去的时候校门已经封锁,我们的人员联系他时,他正在医院看望他弟弟。为了防止random再次作案,我们也已经加派了人手保护他,并且安全送他回家了。”   傅凯虽然现今不在九处,但是之前长达十年的时间都是九处处长,快要退休时才调去了清闲一点的防御局。九处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差不多都是傅凯的派系,做事很可靠。   傅落银稍稍放下心来,于是继续听下去。   九处人员说:“目前来说,这次案件的突破口在于分析技术泄露的时间。在报告完成当天,星大学生会在网络上暗示过林水程本人破开了造假手段,但是没有提及与量子计算机相关的任何内容。这件事只有两次暴露机会——一是报告当天,所有参与报告的人都有泄露可能;第二就是罗松本人在发送稿件之后,有信息泄露的可能,其中不排除审稿人与编辑泄露的可能,也不排除他本人直接勾结random被灭口的可能。我们已经在集中调查这些人:与会者沈追、余樊、杨申、杨之为、韩荒……等人,当然也包括肖处长和傅副处长,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他说到这里时,傅落银就明白了——他难得有些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金·李是期刊股东和审稿人之一,我们前几天刚刚用了他。我是知情人之一,也会配合调查。”   这对于傅氏军工科技来说,实在是不太有利的一个局面。B4计划刚刚重启,正副组才找到一个人,签完合同就撞上这件事。   金·李此前不在星城活动,他的嫌疑最大,整个调查期恐怕会一再往后延长。   整个会议的内容,差不多就是针对这件事进行了一次阐述总结,并且制定方案。   傅落银提交了半个月内个人的所有通讯纪录,很快被排除了泄密人的名单,被允许离开会场。   他打开手机,正想要给林水程打个电话的时候,却发现林水程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睡了,在医院看等等。”   这个说法和九处人员的说法是一样的,林水程看起来对于今天的事情丝毫不知情。   傅落银不由得替他感到一阵后怕——林水程幸好晚了半个小时,如果当时他直接撞上了random组织的人员袭击实验大楼,后果他不敢想象。   外边天幕微青,傅落银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二十分。   他打消了给林水程打电话的想法,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醒了给我打电话。   他担心他,又觉得这种事说出去告诉林水程,恐怕又会吓到他。   随后,他就近去七处食堂吃了早餐,同时试着联系了一下傅凯。   傅凯今天没有到场,但是派来了下级与会,应该是有任务抽不开身,也知道了这次的情况。傅落银打他电话没打通,只得暂时作罢。   董朔夜出来得比他晚一点,傅落银帮他叫了包子豆浆油条:“怎么出来得这么晚?你小子不会泄密了吧?”   董朔夜耸肩:“负责调查的人就是我们警务处的人,我当时就带了记录员过去,光明正大录音封存,这是有授权许可的。”   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信息真的会泄露,不过他知道这其中的轻重。早在他给夏燃发送那段录音时,他已经掐去了量子推演的部分,只保留了分子比对和原子比对的部分内容。因为这一条纪录,他从下午就开始接受盘问调查,但是最终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指向他,他则落落大方地解释为私人情感问题。   又因为他在停职期间,其他纪录都十分良好——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苏瑜讨论约饭的事情,九处最后还是把他放出来了。   他看了看时间:“还早,能睡两个小时再去航站楼接人,负二你办公室在哪儿,沙发借我睡一睡吧。”   *   林水程醒来时,觉得后脑仿佛要炸裂一般的疼痛,他想抬起手摸一摸,但是手沉重僵硬,半点都抬不起来。   那种疼痛类似于沉重的困倦,但是他的意识又告诉他——他不需要睡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他努力睁开眼,光线透入,他眼底一片血雾,看东西都是发昏的。   周围有消毒水的气味,他怔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发现自己在哪里。   他在医院。   这应该是医院的VIP套间,各种功能设施一应俱全,他手上输着液,手背一片冰凉。   噩梦般的记忆潮水般地涌上来,他在坐起来的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他还有意识的那一幕——数不清的手机灯光对着他的眼睛照过来,刺眼的光芒中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脸,过度的嘈杂仿佛变成了无声的,而那些晃动的人影也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随后是……   他记起有什么很重要、绝对不能遗忘的事情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就再无印象。   但那是什么事呢?   他能回忆起指尖被溅上粘稠温热的液体的感觉,能记起量子实验室静谧的灯光,但是他忘了他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场景,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焦躁,仿佛长途归来走到家门前时,忽而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遗忘了钥匙。   他大口喘着气,起身的动作太急导致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剧烈的疼痛再次冒了出来,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听见这个声音,林水程才意识到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试图在模糊不清的事业中看清对方的痕迹,但只能看见一片白,应该是个护士。   护士说:“轻微脑震荡——诶你怎么自己把输液针扯了?赶快回去躺好,我给你配药呢。给你做了检查,不太严重,目前来看也没有其他损伤,出现短时间内的顺性遗忘是正常现象,睡个几天回来就好了。”   林水程哑着声音问:“我怎么在这里?……谁送我来这里的?”   “不认识,一个男人,特别高,感觉是当兵的。你当时身上好多血,那个吓人哟……他也不说你怎么了,只让我们检查检查。应该是当兵的吧,不然你这个情况我们都是要报警的,他应该是亮了相关的证件,然后我们主任就说把你安排到这个病房来。”护士很感兴趣地过来看了看他,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又开始给他量血压,“躺好——你也是当兵的么?我看着你像那种科研人员呢,细皮嫩肉的。”   大约是看他脸色不好,护士说:“没多大事,别害怕。”   林水程哑声说:“我手机呢?”   “在你床边放着呢,我给你拿过来。”护士给他拿了手机过来,又帮他重新输上液。   林水程觉得手机屏幕刺眼,晃得让人难受,但是亮度已经调到了最低,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改进方式。所有的字他都要凝神看一会儿,才能认出来那是什么。   首先跳进眼里的是量子分析系的全体通知:“由于设备故障,实验楼封锁检修,量子分析系实验课无限期停止,直到设备维护完成。希望同学们在这短时间内,依然能坚持学习提升,不忘初心。”   底下一片欢呼,对于他们这个系来说,停掉实验课就等于停掉95%的课程,这跟放假差不多。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后,退出界面,发现了一条短信。   那条短信是傅落银发过来的,没有备注,他也没看到,是一条新的信息,问他:睡了吗?   凌晨三点发过来的,但是消息记录显示为已读。   他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道这是否也包括在脑震荡后的顺性遗忘之内,但是紧跟着,他点击信息页面登入,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的手机给傅落银回了一条消息:【睡了,在医院看等等。】   他可以确定,这条短信不是他自己发出去的!   这条信息中提到的字眼仿佛某种警告,第一时间引起了他的警觉,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家人至亲离开自己的感觉,在他睡过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不可知的力量让他和他们越来越远,直到他爱的那些人从身边消失。   林等不能出事,他现在只有他了。尽管这个乖巧温驯的弟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醒来。   林水程跳下床,努力稳住身形,抓起手机就往外冲。   护士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气急败坏地大叫着:“喂,你怎么回事啊!还没好就往外跑,这边又把针拔了!!你想干什么!!”   林水程一面往外跑,一面用手机拨打着联盟的报警电话。   他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星城联盟大学附属医院,许空做手术的那家医院,他根本没有离开学校范围,而是被人送来了这里。   这里离量子实验室的大楼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是林水程已经没工夫回去确认发生了什么,他找到了一辆招揽业务的出租车,报了林等医院的地址,而后等待着车辆到达。   脑后的伤越来越痛,带得他整个人都冰凉发抖起来,甚至克制不住地颤抖——引起这种反应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联盟警方的电话,他居然打不通。   理论上永远随叫随到的报警系统,忽然就对他失灵了。   “别打了,打不通的。”司机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脊背笔挺,“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么应该早就知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停步吧。”   正逢前路红绿灯,司机稳稳地停下车,回头看向他。   林水程愣住了。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是他很快从对方晒得黝黑的肌肤、锐利的视线、笔挺的脊背上看出,对方是军人。   林水程哑着声音问:“什么意思,你是什么人。”   “对于你来说,不是坏人,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男人说,“你不要激动,我现在带你去看你的弟弟。本来这是违规的,只是我们也没有想到,你会直接跑出来。你的确是个性情中人。”   林水程没有回答。他的手已经放在了车门把手上,眼里蕴藏着冷静与蛰伏的观察力。   “以这个车速,你如果跳出去可能要断一条腿,我不建议你这样做。”男人叹了口气,“东城区南北巷口韵山53号。”   林水程怔住了。   那正是三年前那张送到他手中纸条的内容。   楚时寒埋葬的地方。 第44章   林水程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那张纸条是你……是你给我的?”   男人不说话,只是问他:“您现在可以安安心心坐我的车了吗?”   林水程慢慢放松了握着车门把手的手。   男人慢慢提速,驶入车流中,继续平稳地行驶着。他告诉林水程:“侧边放着水,还有一点止疼药,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吃一点。”   林水程看见了那瓶矿泉水,后脑的疼痛也还在持续中,但是他没有动,他低声说了一声:“谢谢你。”   他看了看拨出去没有回音的报警电话纪录,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着急地问道:“我……我发生什么事了,在量子实验楼……”   “虽然规定是不能告诉你,但是按照你的恢复情况来看,两三天后就能想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需要你老实一点不要外传,更不要继续往里查看。”男人警告了他一下,看见他面容凝定,皱眉思索的样子,摇了摇头。“你和一位名叫罗松的教授在量子实验大楼受到袭击,那个教授命没你好,挂了,你挨了一记,晕倒在那里。”   林水程一怔,脑海中闪回的画面似有涌动,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里。   他哑着声音问:“是因为……报告内容泄密吗?”   “你不要给自己压力,这次泄密和你们两者都无关,七天前就泄密了。”男人说,“至于你,我的上司希望别人不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你已经给他添了太多麻烦。”   林水程重复了一下他的话:“你的上司?”   男人没有回答他。他从后视镜中看见了林水程的眼神——透着刚在病房中醒来之后的憔悴和虚弱,但是那种楚楚可怜的示弱之下,是蛰藏的试探和缜密的观察。   这个年轻漂亮的学生不仅没有他展现出来的那样脆弱,反而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企图从他身上挖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他笑了笑:“林同学这几年学了不少刑侦手段吧,要套我的话可没那么容易。”   见他看出来了,林水程干脆不再掩饰,他低声说:“你总得告诉我一些背后的事情,我是受害人,我有权知道真相。为什么你找到了我,把我送进了医院,警方不会根据痕检分析出真实情况吗?当时在场人数众多,但是现在的痕检手段已经可以分辨出七百多种同时存在的活动痕迹。还是说,你自己就是警方或者更高层的调查人员?”   男人不说话,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林水程低声说:“你们不能把那道门拉开一点给我看,最后又拒绝我进入。否则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牵涉其中,明明你可以把我丢在那里不是吗?之后发生的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们明明可以……明明可以不告诉我他葬在那里,为什么又要给我送那张纸条?”   他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抖得不那么厉害,“我对你们来说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抹除我在,楚时寒生命里出现过的一切轨迹?”   男人挑了挑眉:“你发现了?”   林水程说:“我和他一起参加每年的化学峰会,但是所有新闻记录上,我和他的名字都不会同时出现,同时出现的照片被后期处理或者干脆撤除;通信公司查不到我和他的联系记录,连禾木雅将军那个级别的人,在我的社会关系网中,也没有查到他的存在。”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禾木雅对他说:“在你的社会关系网中,大学四年基本只有你的导师和小傅。”   如果说从前只是怀疑,那么那一刻就是确认。   他被人从楚时寒的社会关系网里剔除了。   两年的时间,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恋人发生了什么。一个人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死了。   他去问杨之为,杨之为说不清楚;他不过多干预学生的私人生活,那时楚时寒已经走完了硕士毕业流程,很少回学校,而是去忙工作。楚时寒的出租屋房东告诉他,楚时寒没有续约,按期退房了,说是回到了家人身边;他去报案失踪,警方只是告诉他:楚时寒活得好好的,已经和他的家人取得联系,而他没有楚时寒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   找一个人已经死了的证明?   直到那张写着墓园地址的纸条出现。   男人还是笑,没有说话,   林水程说:“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管你信不信,这是出于保护你考虑。”男人说,“或者换个说法,林同学,我知道你智商很高,有些事情你或许想一想就能知道。这次量子实验室的袭击事件,那个教授被刺穿心脏当场毙命,而你被打晕过去,你觉得其他人对这件事,会有几种看法?”   他瞥了他一眼:“尤其是全世界都知道你和他在论文的事上掐了起来,内部人员也知道Random是个高科技犯罪组织的情况下。”   林水程愣住了:“我会被怀疑是凶手……吗?但是他们就算怀疑,也能查出我并不具备这样的作案能力,这只是时间问题……”   男人又没说话了。   他非常懂得拿捏说话的分寸,说了许多话,都是林水程早就确认或者迟早会确认的事情。   林水程沉默片刻后,问道:“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事吗?”   “你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种人,给你一点蛛丝马迹,你能花两年时间往里边追查,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男人说,“听说过线人吗?”   “我知道。”林水程说。   “线人分成红色线人和黑色线人,前者是官方委派,后者是黑吃黑,我是红色。”男人驶入一片平稳的地区,放慢了车速,伸手找了一支烟点燃。“我们这样工作性质的人,经常调查十几年都没有成果。一个大案子,可能需要无数个我这样的人去调查,所有的线索整合起来,可能就是上边要的真相……但是更多时候,我们接到的任务是一条非常平静的支线,甚至是一条看不到希望的、非常渺茫的线条。”   “我有个战友是做回访线人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工作吗?一个案子,已经结案了,但是上边怀疑这事没摘干净,或者还怀疑哪些嫌疑人之后还会有动向。这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地跟,跟着一条没有起伏、一眼能看到尽头的线,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联盟不缺人力,这些方面的东西是机器代替不了的。”   男人抽了一口烟,看向林水程:“你知道两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你状态不对。只要给你机会,你是会干出大事的,但是林水程,你本来的生活应该是一条非常平静的支线。一个人没了,剩下的人也该继续活。可能对于你来说,你觉得数据被抹除、联系被切断,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背后一定有非常多的黑幕需要你调查,但那只是对你来说。联盟中类似的事情很多,你没有必要掺和进来,你并没有什么价值。”   男人说:“如果不是今天你在现场刚好被我撞见了,我和我的上司根本不会注意到你,你就是这样没有价值,明白了吗,别再往火坑里跳了,那些事都跟你没有关系,你不是目标也不是线索,不用白费力气。”   林水程垂下眼,不说话,但是紧抿的嘴唇代表着他的不认同。   “我能说的到此为止。”男人说,“我们倒也不用这么僵持着,你可以把你知道的跟我说一说。”   他注意到空调暖风好像让林水程有点不舒服,于是伸手关掉了,同时打开了车前座的窗户,吹散车内沉闷的气息之后,才继续行驶。   他以为听不到林水程的回答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后,林水程喃喃地开始说话。   “我其实……也不太了解他什么。”林水程说,“师兄弟吧,我是本科生,他是研究生,平常其实没什么机会见到。只有一次我在实验室违规做饭,被他发现了,后面慢慢地就熟了起来。他是个很温和内敛的人,而我比较迟钝,全部精力都花在学习和赚钱上。我大四时接了几个项目,经济上宽裕了一点,他也跟我表白了,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说得很慢,“在一起之前,在一起之后,其实没什么差别。他一样会带我出去吃饭,一起泡图书馆,我们一起聊学术上的事。”   “我跟他吵过一次架,他工作之后觉得学化学太累,聚少离多,想让我转专业换个方向,出来以后去他工作的地方一起上班。”林水程说,“他没跟我提过他的工作,但是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项目,因为他从来都不跟我说,所以我想他应该是进了某些需要保密的机关。”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男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他跟你提过他家人吗?”   林水程怔了怔,然后说:“没有,只有一次……他打电话让我帮他取一个资料送到楼下,有一辆出租车在那里等着,我把资料交给后座的人后就走了。后面他告诉我,那辆车上坐着他父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爸妈应该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他在大学时花费也不高,钱都是省着用的。他跟我一起计划过以后要试试开公司赚钱。”   那时候多穷,林等的医疗费依然是不小的负担,他在一间十五平米的小出租屋加班,日夜颠倒。   楚时寒本来想要接他过去一起住,也提议过负担一部分林等的治疗费用。但是他拒绝了——他有他的自尊心,更有他从小到大养成的处事法则,两个人吃饭都是永远AA,楚时寒送他礼物,他必然也会等价回礼。   后面楚时寒就在他隔壁租了房子。两个年轻人坐在屋里,转个身都伸展不开,头碰头地讨论算法和实验可能,做着以后发财的美梦。   首长那时刚被捡回来,瘦了吧唧一只小猫咪,他不粘楚时寒,只黏他,林水程天天定时给它喂药喂羊奶,只有首长的养育资金是他们共用的。   他讲了许多话,最后发现其实并没有再多的可以讲。   他和楚时寒更多的时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陪伴。本科四年,不会生疏,却也不会过于亲近半步。他们彼此能懂对方的感受,也能拿捏住所有的分寸,不用再说太多,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读懂彼此心中所想。   后来在一起了,还没来得及了解彼此的成长与过往,就阴阳两隔。   车里陷入了沉默。   车辆到了林等医院楼下,男人说:“到了。”   林水程准备下车,回头却听见男人问道:“林同学,你试过信教吗?”   他微微一怔。   男人摆摆手说:“不用这么看我,我不是传教的,我是说在这种状态下,找个别的信仰,或许会对你有好处。不要再往里查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不要去试图越过那条线。”   林水程平静地说:“……谢谢。”   *   傅落银在七处办公室睡了两个小时候,被董朔夜叫了起来:“走了,去接夏燃。”   傅落银躺在沙发上:“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磨磨唧唧地干什么,昨天咱们都不说好了吗?”董朔夜把他扯起来往外推,笑嘻嘻的,“今天不见,以后总会见到的。他这次回来,夏阿姨联系了我们家,是住我们家那边,你能不见他,以后还不见我了?”   傅落银被他推着去了停车场,他和董朔夜一人一辆车。   已经早上七点半了。   傅落银看了看手机,林水程没有给他发短信。   反而是傅凯给他发了条信息:“你过来一趟,你最近谈的那个朋友有些事我要跟你说一说。”   他看到这条信息,眉头皱了起来:“老头子又发什么神经?”   他非常反感傅凯插手他的感情,这一点从高中时起就开始了——傅凯发出这条短信也就代表着他调查了他最近的情况。   尽管他的一切信息都归七处掌控,但是傅凯这种做法仍然让他非常反感。   他直接没有回复了。   这个点,林水程应该已经起床了。   他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是林水程没有接。   算上时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跟林水程联系了——发短信不算。   尽管只有这么一点时间,但是傅落银却莫名觉得这时间非常的长,加上昨天星大出了事,他有些疑心林水程到底有没有事。   一个电话没接,他又打了一个。   车辆离开七处科研所,驶入晨间的车流中,林水程不接电话这件事让傅落银觉得有些焦躁。   ——这人干什么去了?   打到第七个电话的时候,傅落银直接打了方向盘,在应该直行去往机场的方向拐了弯,转入另一条车道中。   董朔夜给他打电话:“负二你开错方向了!直走!”   “没开错,我回去看看林水程,他学校出事之后到今天早上没回我电话。我怕他出事。”傅落银冷静地说,“夏燃那边你帮我说个抱歉,他既然回来了,大家有一天总能见到,到时候我再请他吃饭赔罪。事有轻重缓急,我先回去了。”   他挂断了电话。   他拨打了一下家政的电话,让对方开门确认了,林水程不在家,只有一只被饿得喵喵叫的首长。   他让人给首长喂粮开罐头,而后地图标记了林等的医院,一路风驰电掣地开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放心不下林水程一个人呆着,尽管九处的人员已经向他确认了林水程的安危,但是他直觉需要亲自回去一趟。   林等的病房他来过一次,傅落银身上的七处正装还没换下来,人人对他侧目而视。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陪护,傅落银一眼就看到了睡在长廊坐凳上的林水程。   那凳子矮,靠背只到腰部往上一点的地方,肯定没办法好好睡。林水程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将手肘撑在坐凳的扶手边,低头休息着。   傅落银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林水程手边放了一本宗教故事书——粗制滥造的那一类,医院就放在陪护座椅的旁边,也是某种给病人家属打发时间的人文关怀。   傅落银在他身边坐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水程的那一刹那,他心底积压的焦躁与不安一瞬间都荡平了。   他伸出手,非常、非常轻地从他手里,慢慢地抽走那本书,而后扶着人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林水程居然没醒。   傅落银轻轻叫他的名字:“林水程。”   林水程睡得很沉,也没有反应,他只是轻缓地呼吸着,靠在他身边。   傅落银于是也不再说话。他身边坐了人不好动,只有低下头去看林水程在看什么书。   他没有想过这只小猫咪居然会对这类书籍产生兴趣。他翻了一下,林水程用手指卡着的那一页是个故事,《旧约》中的一章。   “约伯因受上帝的试探而家破人亡,他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让这么多灾难降临在他身上,他质问上帝,并表示愿与上帝理论。上帝没有回答约伯的问题,而是以诘问的方式,通过对自然界神秘性的描写来显现自己神圣的权力。   “上帝对约伯说道:”海水的冲击,如出胎胞,那时谁将他关闭呢?是我用云彩当海的衣服,用幽暗当包裹它的布,为它定界限,又安门和闩,告诉它说:’ 你只可到这里,不可越过。’” 第45章 约定03   傅落银不知道林水程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保持脊背挺立的姿势,让他靠在自己身边,也没觉得多累。   医院廊灯暗淡,如同照进来的黄昏。   林水程睁开眼时,只觉得后脑勺依然疼,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看见身边人把手机放低了,那手机亮度很刺眼。   他身上搭着一件外套,上边有淡淡的薄荷香。   傅落银在低头斗地主,没察觉他醒了。   新一轮发牌,傅落银认认真真点击“抢地主”,窗口冷不丁弹过来几条新消息。   都是来自董朔夜。   傅落银点击了程序托管出牌,切除界面去看,发现董朔夜发来的是一些图片。人群中的图片,有的是在航站楼怕的,有的是在饭桌上拍的,他缺席的聚会上,夏燃坐在正中间看着镜头笑,仿佛透过屏幕在对他笑一样。   傅落银又开始觉得有点胃疼。   他点击图片放大,看了看。   这么多年了,说没有听过夏燃的一点风声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一直下意识地回避不提及。他知道他在旧北美分部念了大学,知道他参加乐队帮人做海报,闲时出去玩忙时画画稿,依然是十年前那个天真任性的小少爷。   夏燃比高中时长开了更多,气质打扮也成熟了一些,比起以前的青涩活泼,现在的夏燃透出一种更加成熟的好看,整个人的气质也稍稍下沉了一些。   仿佛就这一眼,像是对面的人长大了一样。   傅落银的呼吸有些沉重,他看了一会儿那张图片后,点击删除聊天记录。   一张又一张,删除了就好像消失不见。   以前他会把他每一张照片收起来珍藏,夏燃还会笑他。   有关夏燃的一切,傅落银都曾经锁好放在一个箱子里,圣诞节的糖果吃一颗,剩下的放在真空盒子里直到夏天被热化;按照夏燃的弱项给他编写的精选题本,夏燃自己都忘了收,他会好好地收起来。   他曾经像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兽类,偶然在大地荒野上找到一点荒芜的天火,那么一点火星都想珍藏。不掠夺,只是安静地靠近。   他删完后又愣了一会儿,切回斗地主页面,发现系统已经给他打输了。   随后,他发觉林水程动了动,这才看见身边人已经睁开了眼,林水程靠着他,浓密乌黑的睫毛垂下来,也望在他的手机上。   傅落银下意识地摁灭屏幕:“什么时候醒的?”   他的语气有一点微微的冷,还有一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张——林水程看到夏燃的照片了吗?   林水程咕哝说:“刚刚醒的,看你斗地主。”   他刚睡醒后冷,继续保持这个姿势缩在他身边。   林水程仿佛此刻才从梦中惊醒,微微仰起头,安静地看着他的面容,这时候才说:“你来啦。”   那声音中有无限缱倦与温柔,还有微微的落寞。   傅落银顿了顿:“看你没接电话,就过来瞧一瞧你。怎么不回家睡?”   林水程说:“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看见了傅落银放在膝上的宗教故事书,轻轻伸手抽了回来,闭合书页,塞回了刊物架上。   傅落银看见,林水程回过头去看他。   很乖,很安静地瞅着他,像是看不够他这个人似的,眼底一片碎星闪烁,里边晃荡着他的影子。   傅落银非常容易见到林水程这样的眼神,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在他吃饭或者开会时,在夜里或是白天,甚至有时候在床事的时候,林水程都会突然走神一样,安静地注视着他,呆呆的很可爱。   他忍不住想要去吻他,林水程这次却躲了躲,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小声说:“回去吧,在医院呢。”   那笑容里有一些微微的疲惫。   傅落银于是站起身来,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外套依然给他披上,带他回家。   林水程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像是累了或是困了,就坐在副驾驶上,偏头看着窗外。   ——他应该是看见夏燃那些照片了的。   尽管他后面连聊天记录都删除了,但是林水程会怎么想?   傅落银觉得林水程可能在跟他生气。   事实上,林水程没跟他生过气,以前那些爱理不理的小情绪,更多的也是情人间的撒娇和软化,正经生气的时间没有,小猫咪亮出爪牙,他也愿意纵容她。他想象不出来林水程认真生气的样子,这家伙这么温顺好欺负,连生气的样子都讨人喜欢怜爱,惹他心疼。   林水程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对他很过界,能够违反小情人应该遵循的规矩,忤逆他行动,甚至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但是有时候,林水程又是这么会忍气吞声地潜藏。他这个人很矛盾,傅落银有时候也不清楚,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位置,又或者林水程把他自己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他们回到平常住的地方,林水程前脚走进电梯,后脚就被傅落银扣着拉进了怀里,狠狠地亲吻。   林水程脚步有点乱,傅落银动作太大,牵动他后脑的伤口,让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非常不舒服,他推了一下傅落银,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又被傅落银捞过去——这次是扣着下巴,强行要他配合回应。   林水程求他:“老公,我头晕,你松开我一点。”   傅落银看他脸色发白,这才发觉他像是真的不太舒服,扣着人的手劲也放松了许多,他轻轻托着林水程的后颈,低头温柔地亲吻他的眉眼:“弄痛你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廊里一片漆黑。太阳已经落山了,楼道里的光线介于完全的黑和深浓的烟青色之间。傅落银半是抱半是扶地把林水程带了出来,一只手捉着他,低头去吻,另一只手开房门密码,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傅落银知道林水程喜欢,林水程喜欢这种被全面掌控、独占的感觉,他喜欢像一只懒惰的猫一样,所有的事都任由主人打点,所以凶一点也没有关系,他越凶,林水程越浪。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这样过了,之前是林水程太忙,后来又是傅落银太忙,两人三天两头见不了面,上一次同床共枕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林水程很乖,但他仍旧头晕,不停地求傅落银轻一点,再轻一点。傅落银的声音那么低,贴在他耳畔时,仿佛整个人都会被他这一把低沉的好嗓子所包裹:“生气了?”   林水程睁开眼看他。   他不知道傅落银在说什么,只是出于习惯性的敷衍,“嗯”了一声,又乖又甜。   傅落银笑了:“林水程,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生这个气吗?”他声音凶巴巴的。   林水程又瞅他。   激烈的情事后,他只觉得困意翻涌,也没有时间跟傅落银玩这些小情人间的试探游戏,他轻轻叹息一声,翻身过去想要睡觉,却又被傅落银一把拉了回来。   傅落银用了点力到扣住他的手腕,掐得他手腕微微发白,可是神色与声音都温柔了下去:“你可以,你有这个资格。但是有话就说,我不喜欢我的人天天把话憋在心里,闷葫芦似的。”   林水程还是怔怔地看着他。   傅落银低声问:“你看到他照片了?”   林水程想了一会儿,这才记起傅落银说的应该是下午在医院删除的那几张聊天图片。   他的确是看到了——不是有意窥探,只是傅落银斗地主斗了一半切出去,而他又懒得动。他不关心傅落银和什么人在聊什么,依稀只有一点印象,那照片里有一个很漂亮的青年,笑得很灿烂。   林水程说:“嗯。”   他闭上眼睛,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睡意。   傅落银不许他睡:“你不是挺能的吗,林水程,以前那么张牙舞爪地粘我亲近我,这会儿不敢问了?”   他把他圈进怀里,有些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这人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咪——也神似被饿了一天的首长。   首长照例跟着他们窜进了房间,窝在房间的角落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看。   林水程:“我没有。”   傅落银静了静,低声说:“……他是我前男友。”   林水程没有回答。   他闭着眼睛窝在他胸前,也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装睡,看上去就是可怜巴巴的。   傅落银看他闷声不吭的样子,心底微微一动——好像心底有一汪晃荡的湖水,晃着晃着蒸发成空,热腾腾地泛上弥漫的水汽,三魂七魄都跟着被软化了。   他想,林水程是这样喜欢他。   林水程没了父母,独自一人打拼,还要顾着植物人的弟弟,这样一个人喜欢他,没有道理不为他感到心疼。   有时候,傅落银也不免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是不错的。   甚至林水程如果一直在他身边,仿佛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跟他断干净了,你不用多想。我删那些纪录是因为不想看见。”傅落银低声说,“以前……我对你不好,也没经常来看你。你要是想,咱们就一直这样过。我对外边人都说,你是我对象了,你一天天的在家里好好呆着,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2:你真的好喜欢我   林水程:我不是我没有 第46章   林水程没有回答他,傅落银也没有继续吵他,只是看着林水程安静的睡颜,凑过去轻轻吻他。   他稍微检讨了一下自己两年来对林水程的作为——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检讨的,包养是你情我愿,他各种方面都给到了照顾,林水程完全不亏。   是林水程先爱上他,这是他们计划之外的事情。之前是心照不宣,而他现在也刚好被他这种喜欢吃准了——傅落银觉得,既然林水程这样喜欢他,那么他也不是不可以回报给他一点喜欢。   林水程是一个合格的小情人,他不争不抢,从没什么要求,但他越这样,傅落银越觉得他懂事,可人疼。有时候傅落银都怀疑林水程揣了点不动声色的心思,就是要这样慢慢撩拨他,让他看见他一个人用情的可怜样儿,等他把心放回他那里——这只小猫咪这么聪明,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连首长都知道在要吃粮的时候过来在他脚边兜圈儿,林水程撒娇卖乖也完全不奇怪。   傅落银知道林水程得哄哄,不过也不着急这一时,他们往后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他抱着林水程入睡了。   林水程像是有点感冒不舒服,第二天早晨起来也喊头晕,死活不肯下床,傅落银问要不要叫一声上门,他也不肯,只说想睡觉。   傅落银还有工作要忙,也就由他去了。   他有几天没吃过林水程做的饭了,虽然很想念,但是傅落银还是点了外卖送上来,双人的。林水程的那一份是鲜虾青菜粥和蛋肉汉堡,还有牛奶,傅落银给他放在了加温桌上。   或许是轻微脑震荡的后遗症,林水程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醒来之后,终于觉得清醒了一点。   一睁眼,林水程感到额头上仿佛黏了什么东西,一取下来一看,发现是一条便签纸。   傅落银的字迹:“饭在桌上记得吃,小懒猫。”   林水程把便签纸放到一边,低头揉了揉太阳穴。昨天傅落银仿佛扯住他说了一大堆话,他努力回忆也没想起来他说了些什么。   想不起来,林水程干脆就没想。   他去冲了个淋浴,换了衣服后去餐桌上吃东西,然后联系韩荒,问他约定是今天下午吃饭,有没有时间。   他和韩荒约定了今天晚上吃饭,作为上次学生会帮他的答谢,这件事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韩荒回复他总是特别快:“有时间有时间,量子分析系关闭了实验课,好多人都回家了,我还以为你也回去了,正在想这件事呢。”   林水程问:“有什么喜欢吃的餐馆推荐吗?我没有什么忌口,看同学你喜欢吃什么了。”   “林师兄是川渝人吧,我们不如去吃火锅?”韩荒问他,“或者我知道星大附近有一家非常棒的辣菜馆,火锅和其他美食都可以做,我们可以去那里。”   林水程想了想,说好。时间定在下午六点半。   他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打算继续审稿,依然花时间研究了一下第三篇稿子。   他看东西仍然模糊,看一会儿就要定神休息一下,定神的空档就容易走神。   几天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如在耳畔。   “你并没有什么价值。”   “不要再往深里查了。”   “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浮现的片段甩开。首长蹲在茶几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想要往他怀里窜。   第一批审稿意见发送后,林水程发现了一点异样。   Sinemora已经有两天没上线了,给他分配稿件任务的人换成了另一个普通编辑,同批审稿人也不太一样。   他看了一会儿后,起身给首长喂粮,发现两个碗都装满了。   再去阳台看,傅落银连还铲了屎,换上了干净清洁的新猫砂。   手机滴滴了两下,林水程低头一看,发现傅落银给他发了短信过来:“晚上或许能回家,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或者想玩的地方吗?正好你最近院系放假,带你出去走走?”   这很反常。傅落银以前从不插手他的日常生活,别说计划出去玩了,两个人连个正经的约会都没有过。从两年前到现在,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酒店,直奔主题;再次就是回了星城之后的现在,也是呆在傅落银这个住处比较多。   他看了一会儿这条信息,随后回复说:“下午约了同学吃饭。”   傅落银回得很快:“大概什么时候,我去接你。”   林水程说:“六点半去,你七点半来吧。”   傅落银说:“好。”   傅落银早上去了七处,跟进了解了一下星大刺杀案的调查情况。他不是主管这方面的,但是涉及到B4的人员调查,他关注了一下金·李的情况。   金·李的情况比较麻烦,他收到罗松稿件的审阅时间和RANDOM组织准备的时间对得上,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可疑的举动:他把这份稿件直接转给了林水程审阅,看起来仿佛要促成什么矛盾一样,好嫁祸给林水程脱罪。   祸不单行的是,随着学界严查学术不端行为的风潮来临,金李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的黑历史都被翻了出来举报严查。金李和他的团队成果累累,无形中也树敌不少。更由于金李团队一直游走在联盟项目之外,压根儿没正经的和上边对接过,所以这个时候连个捞他的人也没有。   七处和国安处都建议傅氏军工科技放弃金李,另换人选。根据他们合同的内容,像金李团队现在陷入这种风波,是可以撤销并且要求赔偿的。   傅落银只说再等等,打算再找机会跟傅凯谈一谈这件事。   傅凯早在昨天就狂轰滥炸要他过去谈谈事情,看样子,话题和林水程有关。   他对这件事早有准备——他大学之后,傅凯就不怎么管他谈恋爱的事情了,但是这次的事情有关林水程,傅凯自然而然会从各种人嘴里听到他们的关系。   他和林水程家室不对等,平生经历迥异,傅凯又认为门当户对最重要——他认为一个人的环境决定一个人的眼界,更何况到了他们这样的家庭中,婚姻关系也是一种对人脉与社会资源的巩固,林水程虽然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但是恐怕傅凯多少会有点不满意。   傅落银倒是不担心他家里的问题——傅凯压根儿管不住他,不过他知道他父亲容易小题大做,现在谈及家世也太早。   傅凯在家,傅落银离开七处后,直接回家找傅凯谈话。   书房中,傅凯刚刚送走一个前来办事的人。傅落银往外看了一眼,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走进房内。   傅凯看到他过来了,点了点头,示意他在他面前坐下。   傅落银没有这样做,他随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瘫坐在书桌边的沙发上,问道:“刚刚那是禾将军的人吗?”   “对,航天局和防御局的。”傅凯说,“最近这些事……”   “我也是回来跟您讨论这些事情的,关于这次B4计划的人选问题,您觉得需要换人吗?”傅落银问。   傅凯思索了一会儿后,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他,示意他先说自己的想法:“人是你定的,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傅落银说:“我的想法是不换人。”   傅凯皱起眉。   傅落银接着说:“有点太巧了,上边刚颁布文件说整改学术界,金李教授紧跟着就被卷进了案子里,调查期大约会往后无限延长。不管RANDOM的目的是什么,B4计划受到了影响也是事实,我们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傅凯说:“可是这样的话,B4总是要受影响,期限往后延长是一定的。”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去跟禾将军谈一谈,这件事您放心。”傅落银说,“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就是全联盟,包括七处和我们的工厂被定点投放大范围量子干扰的事情,这件事有一个明显的目标方向——对面想干扰量子分析,但是我想,这其后或许还有一个隐性的危机,也就是量子安全墙的建立。”   傅凯沉吟道:“这个方面是七处和九处、国安局、航天局都涉及到的项目,安全墙至今还没有搭建起来,我记得这是杨之为领衔负责的项目。”   傅落银说:“不排除RANDOM隐藏了可用量子计算机的存在,量子计算机演化到第六代第七代,之前的废品应该是按程序销毁的;RANDOM有可能通过旧设备研制出量子计算机;再次,我们已经确定对方是个高科技组织,也不排除他们的成员本身也有量子计算机的研发成员。这次量子干扰过后,联盟至少两个月内,量子安全墙的建立会受到阻碍。一旦对方拥有量子计算机,那么全世界的大门对于他们来说会是完全打开的。”   傅凯听到这里,眼神里露出赞许和认同:“那么你想要什么解决手段?”   傅落银说:“我希望您以防御局局长的名义提出,全联盟内,除了量子计算机集中修复的地方,其他地方大范围内进行长期的、全面的量子干扰。我们的机器被干扰了,也不允许任何对方的漏网之鱼留下,这是最好的还击手段。”   傅凯笑了:“你还挺会想——你自己怎么不上报?”   傅落银说:“我去说未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再就是这件事也让我想到有关B4计划的一个点。哥他还在的时候,最后负责的版块内容是生物分子拼接对吗?”   傅凯说:“是这样没错。”   傅落银说:“我是听说我对象的报告之后才想到,B4有关这方面的版块可以通过量子计算机破解。”   他稍稍提了一下林水程,观察着傅凯的反应,同时不动声色地继续说着:“我哥的那个版块已经研究出了几千种可用于优化生物遗传程序的稳定新螺旋结构,我们手里拥有的核心科技是拼接手段和稳定的反应程式。换句话说,这个机密如果被破解了,那么B4对于他们来说也将是一张摊开的报告。不管他们用穷举手段,还是单纯使用量子计算机暴力破解我们的加密系统,这都会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傅凯说:“会不会想得太远了?RANDOM目前没有针对我们公司的行动,这次事件中也没有明显关联。”   “我觉得有关联。对面涉及到高科技犯罪,有一天迟早也会犯到我们傅氏军工科技头上。”傅落银说,“国防,军工业,航天业,加密领域,生物科技……我们公司是一块大肥肉。”   傅凯叹了口气,笑着说:“也对,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不得不未雨绸缪。就按你说的做,我会往上上报的。禾将军那边……”   “那就不是您的事了,我会去跟她谈谈的。”傅落银说。“现在您可以跟我谈谈,我现在这个对象的事了。” 第47章 约定05   傅凯听见他主动谈到这个话题,神色立刻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看着傅落银的目光有些复杂:“你那个对象,给我分了。”   傅落银从沙发上直起身来,望向他——他从这样稍稍松散的姿态换成稍微警惕的姿态,但是他的眼神和神情还是镇定宽和的:“我好久不回家,一见您,您又来帮我拆这个鹊桥,怎么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啊。”   傅凯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咳嗽了一两声后,强行正色道:“这次的事九处和防御局也接触了,调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那个林水程现在在跟你处对象,如果不是这次线人提起,我也不会注意到是他。这孩子我几年前见过一次,你们不合适,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   傅落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您还见过他——您什么时候见过他?”   傅凯说:“几年前你还在第八区啃泥巴的时候见过了!见过一面,这个……这个孩子精神气不是很好,我也看过了,你们俩八字不太合,以后麻烦事还多着,而且我们家不能进这种搞科研的,你知道这些搞科研的都不太会来事,我们傅家的儿媳妇绝对不能是这种人。”   “哦,线人告诉您的。”傅落银笑了笑。“那还是挺有缘的,您提前好几年见过了儿媳妇,到时候大家看见了,也不至于生分,是不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回傅凯没好意思直接说什么家世之类的话,只是拐弯抹角地劝他,甚至还扯出了八字来跟他掰扯。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这句话这么一说,傅凯脸都绿了。   父子俩提到这个话题,都有点犯忌讳。   有夏燃的事情在前,傅落银明显在这方面的话题上没什么好态度,隐隐都是随时可以翻脸的态度。   而傅凯虽说在家里在外边都是铁腕强权,但是家里只有这个小儿子从来没有镇住过;如今老了退下去,也慢慢地觉得对这个小儿子有所亏欠,到了该安享天伦之乐的日子,时常也会反省自己对待子女的态度,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强力镇压。   傅落银已经长大了,他这个小儿子如今站起来,比他这个将军要更加高大挺拔,会带给人隐隐的压迫感。   傅落银还是笑:“不过我得说,您这也想得太远了,我和我这对象处了两年,真正见面的时间加起来半个月估计都没有,谈这些也太早,分不分的也太早了。他一个学生,家境不好,我还能多上心不成?谈着玩玩而已,他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我也不好太拒绝他,就先这么处着,您别想太多。”   傅凯欲言又止,半晌后说:“你这个处着是打算处多久?”   傅落银模糊了一下重点:“再看吧。”   他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父亲,眼神里干干净净,毫无心虚之感。   父子俩一个拐弯抹角,一个缓兵之计,总之都没把心里兜底的话说出来。   只是这么一个试探过来,两边也都差不多推敲出了对面的意思,只是都不接招。   傅凯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夏……我听说他这次是回来了,说要好好学习考研?”   傅落银打断他:“爸。”   “这孩子的事呢,爸爸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年我那么做,的确是有点过激,说实话,夏家那孩子人不坏,只是差了点斗志和上进心,我当时是想着,把你放到第八区两年,你能长成一个男子汉,到时候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再管,但是没想到那个孩子反而先走了。”   傅凯喝了一口茶,而后放下茶杯,直视他的眼睛:“落银,现在人回来了,你要是喜欢,你就去跟那孩子在一起吧。这么多年了,你身边一直没有个照顾你的,我也是……”   “爸。”傅落银微微加重了语气,一提到这个话题他就炸,心里燃起一种无名的焦躁和叛逆情绪,“过去那么久了不用再跟我提。我现在这个对象家里穷,但是他自己做量子分析,说实话也不缺我们家这点钱,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压根儿都不知道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他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怎么就配不上我们家了?”   傅凯瞪他:“你看你,还说不得几句了,几句话就急眼?被那个姓林的迷了眼睛?”   傅落银说:“不是为他这个事。我只是说他这个人没有任何问题。您也别跟我急眼。”   傅凯深吸了一口气:“两个月,两个月你跟他断干净,这事不能拖到过年。”   傅落银看傅凯一再坚持,嘴上依然坚持敷衍着:“再看吧。”   过年?   过年他直接把人往家里带,傅凯还能把林水程赶出去不成?   林水程那个样子,能讨他喜欢,也一定特别会讨长辈喜欢,傅落银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傅凯带着他们这一个圈子里长辈固有的思想,一时间不好矫正,不管怎么说,只有到时候直接把林水程带回来看看,说不定傅凯的态度就会软化。   他不介意如今在恋人的事情上与家人多妥协一点,但是他更不介意再来一次曾有的叛逆与反抗——从前他们就没管住过他,现在更不可能。   傅落银站起身来:“还有一件事,爸。”   傅凯抬头看他:“什么事?”   “哥当初那份档案是放在家里的吧,我希望您能可以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傅落银说,“封在警务处的那份我看过了,数据上有问题,审理逻辑上也有漏洞,这份文件是您亲手封的。”   傅凯又是好半天没说话。   傅落银站在他的书桌前,只看见傅凯手指有点发抖,他找了找他放在桌边的远视眼镜,拿起来,也不戴,只是找了块布慢慢擦:“这事别查了,到此为止吧。”   傅落银:“我是什么态度,您也是清楚的,您如果不方便给我的话,明天我叫人过来,把咱们家别墅一寸一寸翻过来,那样费事费力,也不值得,您说是这样吗?”   他非常清楚傅凯现在这种半推半就的态度——嘴上反对,但是实际上并没有给他施加太大的压力,也许是因为知道拗不过他,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总而言之,真正的资料,他一定会拿到手。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傅凯又瞪他。   他脸上的老态和疲态更加明显了,沉默不语地擦了一会儿眼镜之后,这才低声说:“东西在家里的档案室,那个地方你不能进,还有一些辅助资料我放在九处,一会儿我让人拿过来。”   傅落银说:“现在吧,您打个电话,我晚上还要回去呢。”   他盯着傅凯打电话,傅凯拨出了号码,直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把时寒那个案子的资料拿过来。”   “好了,现在你能放心了?”傅凯说,“我的档案室你不能进,你出去陪你妈说说话吧。”   傅落银放下心来,退出了他父亲的书房。   楚静姝在药物控制下,神志稍稍清醒了一些。她今天是醒着的,看见傅落银后,反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激动,似乎是默认了这个事实——默认了她在这世上,还有个和楚时寒如此相似的儿子。   两人客客气气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的节目谁都不喜欢,是某种烂俗无味的八点档电视剧。保姆和管家站在一边,也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中途傅家大门打开了,一个军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个档案袋走向书房,中间也没停顿下来跟他们打招呼。   傅落银知道呆在客厅的时间或许到头了——但是他和楚静姝还基本什么话都没说。   那男人进了书房后,过了一会儿出来敬了个礼:“傅副处长,首长请您过去。”   傅落银吧视线转移到楚静姝脸上——楚静姝的视线也有些不自然,似乎也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跟他相处。   傅落银说:“妈。”   楚静姝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我有男朋友了,他人挺好的。”傅落银说,“最近忙,回来得都急,下次再把人带来您看看。”   楚静姝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又是愣了一下之后,才挤出一个笑意,点头说:“好,好。”   *   “首长,资料都在这里了。”男人说。   档案室内,傅凯面对着两份资料,眉头紧锁。   这两份资料有明显的编号A和B,但是居然都在封存资料上写着“楚时寒遇刺调查详细资料(全)”。   “首长,这次真的要这样做吗?”男人低声说。“您打算给傅总哪份资料?”   傅凯显然还在沉思,片刻后,他低声说:“给他A。”   “林水程这个人,你去替我持续关注。”傅凯又摘下了他的金丝边老人眼镜,“我本以为两年前会是我最后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但是如今我总是怀疑,当初我的做法是不是错了。林水程身上有问题。”   男人说:“我跟他聊天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他身上还有什么异常。他没有否认在查楚大少的案子,不过他把您当成了工薪阶层,并且误解了整个案情。事发突然,我仍然按您之前的要求,向他隐瞒了真实的情况。”   傅凯说:“你做得好。”   他反复擦着那枚镜片,喃喃说:“这件事不能不让我怀疑,他和金·李在同一个审稿系统,金·李一接手B4,立刻出问题……”   “首长,这也是我要说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打开信息给他看,“我飞过来的路上接到的消息,杨之为从前的博士生樊锋、裴睿均被举报,虽然事情是子虚乌有的,但是调查程序一旦跟进,相应的也会拖延很长的时间。三个月内,这些人恐怕都无法带领B4计划。”   “……”傅凯手里的动作一顿。   杨之为是傅氏军工的嫡亲派系,他可以用的几个学生都出事了,剩下的还有谁?   傅凯低声说:“落银我会另外派人跟紧保护,林水程这个人很异常,但是……算是看在时寒的面子上,这一次,我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从桌上拿起那份标号“A”的文件,示意男人将剩下的收走。   他把这份文件递给了刚进门的傅落银:“全部都在这里了。”   傅落银接过文件,说了一声:“辛苦您了。”   出家门前,他看见时间还早,于是给董朔夜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照例去傅落银和林水程现在的家,对照傅凯这次给出的资料与警务处那份封存的资料的差别。   这份标号为A的档案,在侦查逻辑上很明显细致了很多。   董朔夜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社会调查中的部分,他低声说:“这次社会关系很明显也更全,警务处地那份只精确到同系同级实验室同学,这份报告把同系不同级的都列出来了。”   “师生关系:本科、硕博导师,杨之为。同系同级同学,樊锋、裴睿……同系不同级,韩荒,林水程……”   “恋爱关系,无。” 第48章 约定06   这份资料显然要比他们在警务处拿到的那一份详实得多。上次他们发现的疑点:比如楚时寒人际关系里缺失的调查部分,以及感情状况部分,给出了非常详细的解答。   之前缺了林水程的名字,现在林水程的名字在同系不同级的一大列名目中出现了,并且排名比较靠后,仅有的几行介绍也是“与被调查者的关系:接近于无。作案动机:无。”剩下的是一些身份背景介绍。   楚时寒的感情部分虽然写了无,但是也写了比较详细的内容。   楚时寒本人从小到大没什么恋爱关系,但是追求他的人很多,这上边还列出了所有追求楚时寒的人的名字,连带着因为这样的情感关系而可能惹恼的人的名字也写了出来,后续的资料环节更是多达上百页。   这么多的篇目不可能立刻看完,傅落银和董朔夜看了一遍,初步估计这应该是原版的调查纪录了。   傅落银揉揉太阳穴:“你全部看一遍回头再帮我查吧,我这几天忙,估计也顾不上这边。”   董朔夜笑:“你还真直接把我当人体硬盘用啊,这么多我看也要看好几天。”   “那就随时过来看,这份资料不能带出去,现在也不急。”傅落银说,“我这边科研基地里还有很多事,你这边也不用赶得太紧。而且老头子那边的态度也有点问题,我暂时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   董朔夜挑了挑眉表示他的疑惑。   傅落银沉吟说:“我也说不准,他之前死活不让我查,但实际上也没怎么阻碍我重启我哥的调查案,现在这个真实卷宗里也没有明显的结论内容,我怀疑他在拖延时间。但是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很难说。”   董朔夜说:“伯父现在在防御局,之前又是九处,肯定还有很多消息是咱们接触不了的,或许也不用太在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报上去重启了,哪怕结论依然是意外,也得好好查下去。”傅落银说。   首长蹭过来在他脚边转圈圈。   家里来了客人——虽然上次来过一次了,但是显然首长这只猫咪已经不记得董朔夜了。   面对陌生人来到自己的领地,首长表现得很警惕——没有林水程,它就过来视察傅落银的存在,并用绿幽幽的眼睛瞅着他。   傅落银问它:“你干嘛?”   首长还是瞅着他,又转了几个圈圈,随后跳上了茶几。   傅落银看它大有要拿文件袋磨爪子的架势,赶紧过去要拎它下来。   首长一爪子就挠到他手背上了,而后凶巴巴地跳了下去。傅落银倒吸一口凉气,眯起眼睛笑:“小畜生,你别得意,我非让林水程回来给你洗澡不可。”   首长对洗澡这件事深恶痛绝,偏偏这只小猫咪还还不太爱舔毛,身上比其他猫更容易脏。傅落银有幸见识过林水程洗猫的样子,首长在林水程手里又乖又怂,大声喵喵叫还不敢反抗,实在是非常可怜,也非常好笑。   傅落银看了一眼手上的痕迹,没见血,只刮出了一道印子,也没多在意,只是蹲下去伸手给首长看:“你看,你看,把我挠成什么样了?叫你首长还真是叫对了,跟我爸那个臭脾气一样。”   董朔夜跟他一起长大,自然对他的猫奴行为不陌生,只是跟着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嫂子呢?没在家?他们系不是关停了吗,还有事情要忙?”   傅落银一边企图对首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边说:“”他忙呢,好学生就这样。对了,现在几点了?   董朔夜说:“快下午六点了。”   傅落银依稀记得自己承诺过要去接林水程——他没记住具体时间,只想起来有这么个事儿。   想起这件事后,傅落银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心情特别好。   林水程还不知道他今天帮他在傅凯面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向楚静姝提了一次。   这就是预备见家长的意思了,林水程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呢?   傅落银觉得,林水程大概是会很高兴的。   只是这种快乐分享给林水程还太早,他不太想让林水程知道傅凯对他不满意的事。为此权衡家庭关系,傅落银觉得理所应当。   等到他父母可以接受林水程的时候,他再告诉林水程不迟。   傅落银想到这里,突然发现他和林水程又是差不多一整天没见面了。   他老觉得林水程消失了好久似的。   他摸猫都不香了,收回手站起身来,对董朔夜说:“我得去接他,先出去了。你是跟我一起出门还是看会儿了再自己走?”   董朔夜:“?你把我叫过来,饭都不管的吗?苏瑜天天念叨嫂子做的饭,我还一次都没吃上。”   傅落银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是你运气差,林水程天天给我做饭,他也累。下次再说吧。”   *   林水程到得很准时,提前五分钟。   他本来脑震荡还没好全,身上依然不太舒服,但是还是来了。   韩荒挑选的地方他之前没来过,两人坐在二楼靠窗的地方,外边是半扇透明的花墙。餐座是包厢式的,环境优雅。   林水程进门前四处看了一圈儿,这个地方似乎是情侣一起来的比较多,每个桌上都插着玫瑰花束,灯光也是暖色偏暗,气氛很温馨。只是这个气氛和四处飘散的饭菜香气总是不太搭。   他到的时候,韩荒已经等在那里了。   点完菜,林水程客客气气地感谢了一下学生会几次三番给他帮忙的事情。   韩荒笑得很灿烂:“举手之劳而已,学长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哪里要这么客气,我其实就想出来跟你吃顿饭,沾沾学神之光。”   他不愧为当主席的人,上来永远不缺话题讲,这样的人和什么人聊天都会很投机,却不让人生出厌烦来。   韩荒在星大校园里是名人,长得也好看,唇红齿白的少年样子。即使在这里,也有不少人认出他来,纷纷过来打招呼。   还有路过的学生会干员不怀好意地吹口哨:“主席好!主席约会呢!终于和林神约上会了哈!”   所有人在注意到韩荒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林水程。   两个人的颜值都是无法忽略的那种,更因为林水程的红泪痣太好认,知道他的人基本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韩荒一脸正气,呵斥道:“去去去,对学神尊重点。我这边请学长吃饭呢。”   他回头又给林水程道歉,坦坦荡荡地说:“学长对不起,我们会里的人说话没什么轻重,你别在意。”   林水程抿抿嘴,视线在韩荒和角落里几个拼命往这边打量的学生附近转了转,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韩荒看出他精神像是不好,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于是问道:“学长不舒服吗?”   林水程摇摇头:“是没太睡好。”   “肯定是太忙了吧,又要做研究又要审稿什么的,学神不容易当啊。”韩荒叹了口气。   他今天第二次提这个话题了。林水程笑了起来,接过话头:“你自己不也是?我看过论坛里有关你的帖子,你退学重考了一次,转系一次,学了机器人和金融,还有……”   “还有化学。”韩荒夹了一筷子咕噜鱼,找了一块干净的托盘,慢慢地挑着鱼刺,“先学的机器人,后来喜欢上一个人,为他转了专业到江南分部。不过转了两年还没机会让他记住我……他本科就跟着有名的导师进实验室了,上课也没什么机会碰到。我本来也想跟着进实验室,但是比他低了一级,他那一级之后,他们导师不招本科学生了。”   林水程怔了一下。   江南分部化学系,招本科学生进实验室的导师只有杨之为一个人。   而杨之为就是在收了他之后,不再招收本科学生进实验室,而是决心把他培养成关门弟子。   韩荒这么多次对于他事情的关注和帮助,以及他身边人的态度,他其实不是无知无觉,隐约也猜出了一些东西,只是没想到韩荒这么干脆直接。   他虽然容易忽略这方面的事情,但他也不是傻子。   韩荒很聪明,他几乎是明示了,但是给彼此都留了余地。   林水程神色如常:“原来是这样转了专业,看来是不太有缘,浪费两年时间找方向,其实不太值。”   韩荒看他波澜不惊的样子,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失落:“是吗,你是这样觉得的,你觉得是浪费时间吗?”   林水程还是安静地微笑着说:“你们还没毕业,有时候不知道,应届生的时间是黄金,早一年历练早一年有更多的机会,年龄小的学生总是更受人青睐。退一万步来说,两年时间对于一个优秀的企业家而言,也是足以做出天翻地覆的大事的。”   他客客气气的,一段话又直接把关系拉回了普通的学长和学弟,听起来只会是普通的经验交流。   林水程喝了一口水:“我和我男朋友就经常后悔,以前在找方向上走了太多的弯路,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值。   他婉拒的态度其实很好看出来——包括后边画蛇添足的那句话。   林水程这个人,有时候有一种不自知的可爱和率直、好看破,有时候又让人觉得神秘莫测。”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微微有些沉默。   “所以你还……”韩荒停顿了一会儿后,低声问,“你还和楚时寒在一起吗?” 第49章 约定07   见到林水程愣住了,韩荒笑了笑:“以为我不知道吗?单恋中的人的眼睛是非常敏锐的,我和你没什么机会见面,送给你的东西你都会一起退回来。但我偏偏打乒乓球和打篮球都能遇到楚时寒。他提起你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好几次在食堂碰见你们实验室聚餐,只有你和他之间气氛不一样。本来我想,进不了实验室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读完四年化学,留在分部工作,总能和你有见面的机会,不过后边我猜出你们在谈恋爱,所以就放弃了。你也说了,你们觉得这样浪费时间不值得。”   他低下头笑了笑,“我其实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读了金融后还是觉得后悔。本来我以为我可以放弃了,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跨考来了本部数学院,林水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给我的一个机会。”   林水程还愣着,好半天后,他才低下头,握着杯子拿起来,也没喝下去。   他没有接他的话,他只是说:“韩同学,或许你并不是很了解我,我可能也不是你想像中的……”   韩荒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可能我这样很突兀,但是我不这样觉得。我和你是同一年入学的,我在自动化院,你在化学院,当时我在奖学金表彰大会上见到你,你是作为学生代表上去发言——我自己那时候漫无目的,是被朋友扯过去看的,本来要帮他物色女朋友,结果我一眼就看到你了……然后就再也没能挪开过视线。”   林水程大一的时候还带着高中生那样的学生气质,很明显,有点冷,但是比同龄人更加沉静老成。   偏偏他是那样一个耀眼好看的人,尽管他自己非常低调——连发言稿都写得中规中矩,念完后也只是安静地回到座位上,偏头拿着一个小笔记本写着、看着,等待着冗长的表彰会的结束。   他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优秀学生,看起来像一个运行完美的机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总是那样冰冷孤独。   韩荒   “虽然听起来像是自夸,不过我得说,我很聪明,从小大大没愁过成绩的事情。家里有钱,也有我家里给我的,名义上三十岁之前的自由。看到你之后,我才开始思考今后的方向。我打听到你家庭情况不好,学费住宿费全免领补助拿的奖学金,还有在杨之为手下打工……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那个时候的你对我来说很耀眼,很难以企及。因为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你不会因为物质上的条件自卑,而是努力去摆脱这一切。你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生活的目标,我身边没有这种人,你是第一个。”   韩荒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我一开始是傻了,我转系……后边才觉得,如果是你,你大约不会喜欢为了一个人换自己的方向。我想明白之后,因为转系名额用光了,所以我退学重考了一次星大,去了金融系,开始打辩论赛。别人给的自由不是自由,我是遇到你之后才慢慢知道的。某种意义上说,我的方向都是追着你找到的,所以我……我……”   他有点尴尬不知所措,是因为惊觉自己扯了许多有的没的,随后他才猛喝了一口水,问他:“所以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我可以拥有追求你的资格吗?”   韩荒说:“我查过你和楚时寒的情况,楚时寒的我查不到,也没有他最近的消息。你们还在一起吗?”   他离开江南分部的那两年,即便是动用了韩家的关系,也没能查出楚时寒的身份背景,推测是他进了某种保密系统。他只知道楚时寒仿佛背靠傅氏军工,因为他任学生会长之后,曾在院系毕业生就职去向表里看见楚时寒的名字,后面跟的字样就是傅氏军工科技,是联盟中首屈一指的高科技军工企业,和联盟政府也有密切合作。   林水程沉默了一会儿。   他低声说:“没有。”   韩荒看上去松了一口气,他说:“那我……”   林水程打断他的话,随后低声说,“对不起。如果我能够在你的人生中起到一点正面的作用,我很荣幸,不过成长是你的,你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我愧不敢当。”   “我……没想到你们会分开。”韩荒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虽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希望的,但是我没想到……”   林水程张了张嘴,正想要说话的时候,两人旁边的窗玻璃忽然被敲了一下。   这个包厢靠近窗边走廊,走廊窄,是这个餐厅通往后方休息区的小通道,这个通道靠近停车场一边,而这边的客户一般都是星大学生,很少有人从这边走过来。   窗玻璃隔音,支架用雕花木拼接,做成半镂空的的样子。外边人一般身影被挡住了,只沉默地敲了敲窗,敲出了震动声。   林水程和韩荒都吓了一跳,接着看见了窗边人微微凑近了,歪头来看他们——先看了一眼韩荒,发觉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又来看林水程这一边。   是傅落银。   傅落银见林水程认出他来了,轻轻笑了笑,接着退后靠在外边走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隔着窗玻璃,里边的光线影影绰绰,他看见林水程和首长一样受惊警惕似的眼神,莫名其妙就觉得有些高兴——逗林水程,其乐无穷。   他今天来早了,消息太多,往下翻又一时间没找到林水程给他发的消息记录。   短信功能还是不太好用,没办法置顶。   傅落银开车过来,照常按着林水程的ID卡定位找过来,一上来就看到了他,也没忍住敲敲窗开了个玩笑。   林水程看见他的同时,韩荒也看见了他。   那一张与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庞出现在窗口,韩荒直接愣住了。   林水程低声说:“我出去一下,有个朋友。”   林水程眼底在那一刹那居然显出了一些慌乱,他站起身拿了外套往外走,低声说了声:“抱歉。”   韩荒紧跟着他站起来,也急哄哄地说:“我……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在后面,但是韩荒压根儿没从那个方向走,他跟着林水程就追了出去,两个人间隔不过五六米。   长廊中,傅落银靠在围栏边,在幽微的灯火下转过头来看他。   林水程快步走向他,眉头微微皱着——总之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这样一幅有点小委屈的的样子。   他一过来,傅落银就伸手把人捞进了怀里,扣住林水程肩膀的那一刹那,他抬起眼,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刚刚走出来的韩荒。   韩荒顿住了脚步。   对面的这个男人很英俊,脊背笔挺,带着点锋利这一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警告和挑衅意味,他仿佛一只占有雌性的雄孔雀那样,骄傲地对别人开屏炫耀着,他和林水程的关系是如此坚不可摧。   林水程有点着急,想从他怀里钻出来,傅落银说:“抱会儿,就抱一会儿怎么了,别人又看不到,这里没人。”   他吸了几口林水程,这才把人松开。   林水程低声说:“你怎么现在来了。”   “忘了时间,总之是晚上呗,我没事情了就过来看看你。”傅落银眯起眼睛,“你要是没谈完就回去吧,我没事,在这等等你。”   林水程这才想起来问他:“你吃饭了没?”   “没。”傅落银听他问他有没有吃饭,心里软得不行,虽然外边风冷得呼呼吹,他低声说,“去谈你的事儿吧,我找个坐点几个菜慢慢吃,你吃完了来找我。”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自己完全没有要动的样子。   傅落银伸手,很缓慢地揉着林水程的手腕,旖旎温存,压低声音轻轻说:“你舍得啊,林水程,你舍不舍得让我一个人去坐一张桌,你跟别人在桌上,嗯?桌上还摆着玫瑰花,表白呢这是?”   林水程:“……”   傅落银表面谦和大度,其实拐着弯儿在跟他这里使性子。林水程看见傅落银在笑,但是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那是对于猎物征伐的眼神,带着极端的占有欲。   一般傅落银出现这样的眼神之后,第二天他的腰都不会太好过。这是林水程做了错事后要被收拾的眼神——尽管林水程没有惹过他,只要傅落银认为他在不该招惹他的时候□□了,就会这样折腾他一顿。   林水程抿着嘴,假装没听出他的潜台词,乖顺的点了点头:“好,我很快就回来。”   傅落银:“……”   林水程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时,韩荒的视线紧紧跟在和他一起进来的傅落银身上。   傅落银看见这小子目不暇接地盯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桌上那束玫瑰花,刚刚的低气压稍稍消散了一些。   “自我介绍一下,林水程的男朋友,傅落银。”傅落银看向韩荒,笑得有模有样的,“谢谢你给我们家林水程的关照。”   韩荒完全没反应。   他自从门口见到傅落银之后,就一直是这个反应。   傅落银见他呆住了,于是说:“你们还有事没谈完,我就不过来打扰了。”后边一句话是他对林水程说的,“一会儿过去等我啊,乖。”   他伸手揉了揉林水程的头。   傅落银去了另一边的包厢,离开了他的视线。   林水程看向韩荒。   韩荒在他对面,低头查手机。   搜索词条:傅氏军工科技   词条内容-历任董事长介绍:   傅青松,傅凯,傅落银。   他查不到傅家的家庭关系。傅落银是最近两年才接手的傅氏军工,也没有多少影像资料留下。但是在傅凯的一堆绯闻花边消息中,他查到了被传扬最广的一个绯闻结婚对象,一个国际裱花师,名叫楚静姝。   楚静姝,楚时寒。   一模一样的脸。   尽管消息没有确认,但是那个答案已经暴露无遗。   片刻后,韩荒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向林水程,低声说:“你……”   他确信了,刚刚过来的这个男人,和林水程举止亲昵的、自称是林水程男朋友、林水程也没反驳的这个人,分明有着和楚时寒一模一样的脸!   林水程没有说话。   韩荒只觉得有点恍惚:“林水程,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这话问得很奇怪,明明他才刚刚见傅落银第一面。这句话不是“他是谁”而是“你知道他是谁吗?”   傅落银和楚时寒像得一目了然,被韩荒撞见了,后果也不是无法承担的。   林水程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异样,但是他并不知道韩荒话中的来由。   因为傅落银是七处高层,韩荒觉得不好惹吗?   他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包厢的方向,淡淡地说:“没关系。他……只是个替身而已。” 第50章 复燃01   在他说出“替身”这两个字之后,韩荒的表情明显更加呆滞了。   林水程平静地看着他,垂下眼,似乎并不想继续再进行下去。   “不是——替身的话,那楚时寒呢?”韩荒有些不可思议。   林水程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一拥而上,那一刹那,他似乎又回到了和许空对话的时候——又或者那个开车的神秘男人跟他的说话的时候。   在两年前,楚时寒刚出事的那段时间,他不相信他活着会不来联系他,可是也无从证明他出事了。   那时候的他每天都重复着这几句话,那几件事,他找着一切可能的知情人打听,反复向每个认识的人解释他的担忧,但是却没有人相信。   是那张写着墓地地址的纸条终结了这一切,终结了他无望的探寻;而今又是同样的一批人,把第二张纸条送到他眼前来,告诉他: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   他轻轻地说:“他去世了。”   韩荒的表情更加震惊了。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见到、知道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韩荒一时间有些无法消化这样的事实。   他怔怔不知何言,好半天后才重新动了动。他低头继续把滚热的锅里的咕噜鱼夹起来,挑完刺后堆放在干净的碗盘里,随后用勺子舀起一勺热腾腾的汤汁浇在上面,随后推向林水程。   林水程说:“不用了。”   韩荒坚持:“吃吧,是给你挑的,我闲着没事。已经吃饱了。”   林水程没有动那一碟晶莹剔透的鱼肉,他低头默默喝了一碗汤,随后说:“韩同学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看了一眼傅落银坐的方向:“他……他还在等我。”   林水程站起身来,韩荒也跟着站起身来。   他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清楚目前以自己的立场,仿佛说什么都不合适。   韩荒压低声音:“师兄慢走。”   林水程送韩荒到门口。本该是他请客答谢,林水程去结账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那桌的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过了。   前天告诉他:“是刚刚跟您一起进来的那位先生付的账,他现在在23号桌。”   林水程低头看见前台递过来的账单记录,上边一个潦草得几乎看不清的“傅”字。   林水程回头找二十三号桌。   傅落银点了一大堆菜,见他来了,招呼他坐下:“过来吃。”   林水程:“我吃过了。”   “一看你就没吃饱,你除了虾以外不吃海鲜河鲜,鱼你也不吃,首长这点倒是没随你。”傅落银眯起眼睛,“那哥们要追你,这些基本功课都不做好,表个白还让人吃不好饭,我看多半是追不到的,是不是?”   他挑起眉,笑吟吟地看着林水程。   他逗他似的,谈论首长的语气好像普通家长谈论自己的孩子,闷着逗他,还是说他像小猫咪,娇气又有趣。   林水程也不吭声,拿起他提前盛好的饭碗,低头继续吃。   傅落银给他点了鲜蘑菇鸡汤,辣炒排骨,椒盐土豆和葱爆基围虾,自己点了碗大骨粥在那里慢慢喝。   林水程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摸出来看了看,是韩荒发来的短消息。   韩荒:【学长,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是你最好不要再继续和你身边这个……男朋友在一起了,我真心的,其他人都好,但是这个人不适合你。我认识的林水程是坚强、独立、自由的,我不希望他有一天也会困囿在过去中麻痹自己。以我的立场说这些话,可能有些突兀,但是请学长理解我,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比任何人都开心快乐的。】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轻轻叹了一口气。   傅落银瞅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喝汤,心里却盘算着一会儿回去要怎么收拾他。   林水程今晚的表现实在是不尽如人意。   把他丢在这边一个人吃饭不说,被学弟表白之后还失魂落魄的,林水程越是沉默着不说话,越是表现得这样柔软好欺负的时候,傅落银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心上翻涌而来的占有欲和征伐欲,他想把他欺负到哭。   林水程吃完后,傅落银带着他开车回家。   一路上他都没碰林水程,连靠近一点都没有,牵手也没有。林水程无知无觉,他沉默地在他身边走着,似乎在专心想事,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临近身边的深沉欲望和即将到来的危险——在他看来,傅落银只是和平常一样安静地开车而已。   到了家里时,林水程才知道傅落银今天有多狠。   他毫无准备地被卷入了傅落银压抑了一路的想望中,如同旋涡一般,整个人都被卷了进去,他拼命想要往外游,想要找喘口气的机会,但是切实存在的快感和强有力的占有都不断冲刷着他的理智。   首长蹲在角落大声喵喵叫着,它以为傅落银在欺负他,很着急地想要跳上来,但是终归又不太敢,只是用它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瞪着他们   他头很晕,太阳穴一跳一跳,仿佛被潮水漫过胸膛,他以为那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或者傅落银在拿枕头轻轻捂住他的口鼻,后面发现不是这样。   是傅落银在吻他。   深而长的吻,撬开他的齿关,舔舐他温热的唇舌,呼吸交错,急促中透着沉沦。   他以前从不在床上吻他,他这样做,让他在半窒息中又摸索到一些喘息的余地,可是一口冰凉的空气还没有全部吸入肺中,就再度被傅落银身上的薄荷清香所包裹起来,那是令人高度战栗的滋味,全身心被牢牢掌控着不许逃离。   傅落银是个攻击性很强的人,随着和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林水程越来越无法忽视这一点。   他求他:“慢一点,傅……傅落银,慢一点……轻一点,我难受。”   傅落银一怔,随后双眼隐隐泛起兴奋的红色,他哑声问:“你说什么?再叫我一遍?”   他动作却一点儿都没停,林水程受不了这种快要突出自己身体皮囊的刺激,可是除了眼前的人,他再没别的什么东西可以攀附,唯有抓住眼前的人。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傅落银的背挠出了好几道血痕。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察觉。   林水程又哭了,他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声音里都带着哽咽:“傅……傅落银!”   傅落银快被他缠人得疯了,他低声说:“别叫!别哭,再叫真弄死你了,好学生。”   林水程哭得说不出话来。傅落银简直忘了,几秒前就是他让他重复一遍的。林水程的讨饶没能为他换取丝毫宽容。   傅落银是后来才发现林水程哭得停不下来的——他从最初的狂热和无法克制中清醒过来,开始温柔一点对他,结果发现林水程一直在掉眼泪,还不是以前被他弄哭的那种委委屈屈的哭法,而是那种停不下来的真哭,仿佛有着什么重大的伤心事。   傅落银有点慌,以为自己弄得太过了,赶紧把他抱起来放在怀里哄,伸手拿纸巾给他擦眼泪,问他:“怎么了,别哭啊你,老公错了好不好,老公以后再也不这么闹你了,别哭。”   林水程不说话,傅落银也琢磨不出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是继续轻声细语地哄:“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傅落银还是像上次一样,揣着林水程像是揣着一兜大白菜,洗洗搓搓的把人洗好了,用毛巾裹住了往床上丢。   林水程已经不哭了,傅落银问他:“我帮你吹头发?”他也只是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傅落银帮他吹好,随后自己才去洗漱,再上床来时林水程已经睡着了。   他背对他,看起来单薄又可怜。   傅落银挪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困意袭来,他小声嘀咕着:“林水程,小猫咪,你哪来这么多伤心事?”   他也不指望林水程回答他,总之抱着人好好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林水程起床时,傅落银已经走了。今天是工作日,他照常要去上班,还是按平常的时间。   只是他们的角色好像颠倒了过来——随着林水程作息越来越不规律,现在留早饭做早饭的那个人变成了傅落银。   林水程支撑着酸疼的身体下床穿衣,看了一眼餐厅留着的饭菜,随后揉揉脑袋,往回走,轻轻推开了工作间的门。   桌上淡蓝色的风暴瓶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   里边依然没有析出结晶。   林水程走过去坐下,在风暴瓶前面发了一会儿呆。   很久之后,他揉了揉脑袋,起身拿着风暴瓶走向房门口,那里有一个垃圾桶。   他深吸一口气,在垃圾桶前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把风暴瓶放回了原处。   随后他往下翻出一个抽屉,里边有一张信封装起来的黑卡——那是傅落银两年前给他的,他从来没有动用过。   他去收拾衣服。   他自己不怎么添置衣物,平常够用够换洗就是了。衣柜里那些剪了吊牌的名牌衣服都是周衡送过来的。   林水程打开手机备忘录,逐条记录着款式和品牌,查到价钱后逐一记在备忘录上。   算这些东西很麻烦,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有许多。   林水程纪录的最后一笔是372联盟币,傅落银昨晚替他付账的价钱。 第51章 复燃02   林水程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   他自己几乎没带来什么东西,所有的都在工作间,七八箱都是资料,还有无数个移动硬盘,整整齐齐地放在收纳盒中。   剩下的就是风暴瓶和首长用习惯的猫咪用品。   首长是只小土猫,也没什么出息。给它买再多猫玩具和猫爬架,它最喜欢的还是瓦楞纸板和一个小钢盆,还有一个被它钻破的裁线枕头套——首长冬天里喜欢缩在里面装死。   剩下的吊牌没剪的衣服,大部分连包装盒都没拆,林水程也整整齐齐地把它们分类置放到另一边。这个房子虽然是傅落银和他一起住的,但是真正添置的、属于两人共同生活气息的东西都很少。   傅落银是忙工作,其他的一切都是现成的,连客厅墙边的装裱画都是当初交房时的样品没拆下来,上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防尘膜。   林水程把东西都整理了一遍,随后躺在沙发上,搜索星大附近的租房房源。   星城的房价都不低,星大附近更是寸土寸金。本来他可以住研究生宿舍,但是研究生宿舍里一般都会分配两到三个室友。   林水程不喜欢和别人住在一起,本科四年,他的作息和室友的作息从来都没有合上过,也从未合群过。他早出晚归泡图书馆和实验室,其他人打游戏谈恋爱聚餐做活动,彼此都没什么共同话题,矛盾摩擦也难免。   他找了一会儿,看见有个星大教授出售早年的校区职工分配房,里边基础设施齐全,价格很好,就是位置不太好——是一楼,也是老职工区,大部分都已经租了出去。这样的地方不可避免会有些嘈杂,潮湿、采光通风差,这些不利条件也都是非常诚实地写出来的,房主显然不太会拍照片,虽然足足上传了四五十张照片,精确详细到边角细节,但是看起来灰扑扑的一片陈旧之感,看起来像难民营,故而一直无人问津。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后,联系了预约看房,就在今天下午。   电话打过去后,立刻有人接了:“看房吗?你是本校学生吗?”   “是本校,研一的学生。”林水程说。   “哦哦,那你有空直接来我上课的地方拿钥匙吧,我下午在一号教学楼303有课,你直接进来就成,看好了有问题随时问我,钥匙你放在门口花盆底下都可以,我那个地方老破小,不过还蛮安全的,门口有线路AI监控异常情况,随时报警的。”   对方留了院系和姓名,林水程看过后稍稍愣了一下。   出租房的老教授正好是他之前负责审稿的第三篇文章作者,姓杜,名叫杜清吴,是一位已经接近六十岁的老先生,化学院的正教授。他和他的学生的研究方向是代谢组学和蛋白质组学,对接医学院,由于涉及到分析化学和质谱分析,那篇论文被sinemora分配给林水程审稿,其中的思路、实验佐证、创新链条都无懈可击,许多地方,林水程甚至要查一天的资料才能看懂,那篇也真正让林水程对审稿这份工作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某种意义上,这位教授也是他的老师。   林水程下午去了教学楼,途径量子实验室时,看见实验大楼里仍然是关闭封锁状态。   他在大门前驻足了片刻,随后去教学楼找杜清吴。   杜清吴是学员中常见的、较为老派清隽的那一类风骨学者,带出的成果无数,桃李满天下,混了这么多年,基本也不需要像许多青年或中年教授那样拼命拉投资和项目,基本不带本科和硕士生,只带博士生,整个人透着气定神闲的和蔼与洒脱。   林水程在下课时间过去拿了钥匙,跟杜清吴打了个照面,随后就去看房了。   这边的教职工房离三食堂很近,往后走几条校园街就是数化物三院,往东是美院和游泳馆。林水程看了一下,房间内采光确实不太好,主要是院后阳台的地方被学校的林荫道遮挡了起来。其他地方虽然破旧,但是的确如他所料,比照片上的情况要好很多。水电都没有问题,空调接线略有老化,林水程看了一眼,是他自己可以修好的。   他看了一会儿后,关门退出,替杜清吴反锁好。   他没有把钥匙放在花盆底下,而是再去教学楼,亲手把钥匙还了回去,并且明确表示他想租用这个房子,连带着把租房平台上的初期合同也打印了下来,直接表示说想租用一年半。   杜清吴显然也是个喜欢简化办事的,看他是本校生,连押金也没收,直接就让他带着钥匙走了,说是可以随时入住:“一年半后你要是想续租,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如果资金紧张也不用急着每个月交房租。”   林水程说:“谢谢老师。”   一年半,硕士提前毕业必须修满的学年时间。   量子分析不难做,更不难毕业,从前他没有打算提前毕业,是因为留在这里还有别的事要做。   林水程从书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他找徐梦梦借的量子实验室的钥匙,他拿去3D复刻了一把。   现在全联盟范围内的量子计算机都没办法用了,这把钥匙也没了用武之地。   他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晚上傅落银发消息说有任务要忙,要他别等他回家,林水程看了一眼消息后,没有回复,而是又去了一趟林等的医院。   林等的状况一如平常。   护士过来纪录数据,林水程等了一会儿后,叫住她:“您好,请问主治医师燕紫医生在吗?”   护士说:“啊……燕医生今天好像门诊坐班,我帮您看看……”   护士话音刚落,林水程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干净的声音:“诶,嫂子你过来了?”   苏瑜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揣个小本子过来了。   林水程见到他在这里,也有点讶异。   苏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妈喊我过来实习的,我以前修了个双学位是医学院的,刚好也是脑神经系,最近刚好也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妈就把我揪过来了,现在只是查房看看数据跟着学习一下。嫂子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林水程说:“我想问问转院的事,等等现在的情况适合再次转院吗?”   苏瑜愣了:“等等在这里不好吗?嫂子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转院?”   林水程说:“离我住的地方还是有点远。我想把等等转到星大附属医院那里去,也方便过来照顾看望他。”   “啊……星大附院啊,那里条件挺好的,也确实近。”苏瑜理解了,他挠了挠头,“不过暂时可能没办法快速转院啊,因为目前每天给等等做靶向神经刺激治疗的机器只有我们这边才有,疗程要持续下去,中途断了很可惜。”   林水程说:“等等他……”   苏瑜意会他想问什么事情,告诉他:“等等的状况我以前问过我妈,她的意思大概是,目前是不一定能保证有用,但是也不会恶化到哪里去,因为等等还年轻,当初车祸也没有造成其他重要部位的大损伤,细胞活性和脑神经活动条件都比一般病人要好,试试不一定能有效果,但是不试就一定没有效果了。转到其他医院,也只能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等于说是拖时间。”   林水程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谢谢你。”   林等的治疗费用是每年两百万联盟币,这笔钱,林水程以前是靠着林望留下来的微薄遗产和抚恤金、贷款度过的,后来大二过后跟项目组,自己也接一接私活,比如化工方向的,给服装面料、企业采购原料的负责人做顾问,药物中间体合成、帮测序公司分析数据之类的也来钱快。   那时候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的作息时间总是反复颠倒,有空的时候抓紧睡觉,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赚钱。   偶尔林水程会觉得,人生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所限定好的。   上天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安了一堵又一堵透明的墙,他站在墙的另一边,远远望着另一个世界。起初那道墙分隔了他们那个南方小镇里破败的家,和一个从小就聪明的孩子该有的光明前途,因为没有人脉和方向,林水程不被允许跳级;林望的升迁一次又一次落空;去旧欧洲分部访问学习的调研考试,他比第二名高出足足五十分,最终却因为承担不了往返费用而放弃。后来那堵墙挡阴阳之间,他在墙的这一边,去看另一边的——殡仪馆刺眼的灯光,墓园门口的大雨和黑色汽车,还有日日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他实际上并未见过的码头。   像是他只该如此,只配如此。   但他又是这样清楚地知道,他脑海里有另一个身影,是在寒夜空星下和父亲在雪中踽踽而行的小男孩。   他从那一天长大,他在那一天拆穿了大人们的谎言,他从那一天起,想要反抗。   他一次又一次撞向那透明的墙,头破血流,如果他停下脚步,那墙依然完好如初,一丝带血的裂隙都不会留下。   林水程算了算自己的钱。   大四的时候,林水程还清了银行贷款,给林等存下了六百多万的治疗资金,自己还剩了一些小钱。他和傅落银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他按照傅落银买的那个地段小区的租金价格这算了一下,他过来住了两个月,加起来四万八千。   再扣除那些他穿过的、剪掉吊牌的衣服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日用费用,还清后,他尚有余力过得很好。量子分析系暂时停课了,他可以趁这段时间再接一点私人项目,在星大安顿好,提前准备他的硕士毕业论文。   过他原本可以有的,正常平淡的一生。   他在这边想事,苏瑜见他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嫂子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呗?我妈这个医院食堂饭菜还挺好吃的。还有再下周就是我妈生日了,嫂子你要不要来捧个场?你放心不会有太多别人,基本就是我们认识的人在一堆,负二不知道有没有跟你提,请柬还在做,回头让负二给你。”   林水程怔了一下,轻轻问:“是什么时候?”   苏瑜说:“下周二。”   林水程低声说:“可能赶不上,不过我尽量来。”   苏瑜笑眯眯的:“好的嘞!走,嫂子,我先带你去吃这边食堂的椰子鸡!”   苏瑜吃食堂吃得很欢快,椰子鸡上桌后,他吃了一半,才想起来拍照给傅落银发送一份。   【图片1:三院的椰子鸡】   傅落银秒回:【三院那个垃圾食堂也就你吃得香了。】   苏瑜压根儿不信:【明明就很好吃,嫂子都吃得很香!】   他偷偷摸摸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林水程,偷拍了一张高糊照片,给傅落银发送过去。   【图片2:吃椰子鸡的嫂子】   傅落银:“?他怎么跟你在一块儿?”   苏瑜说:“嫂子来医院看等等,我刚好被我妈抓过来实习,就碰上了。”   “他脸皮薄又讲礼貌,说不定是觉得难吃没好意思讲。你可别用三院的食堂荼毒他了,出门记得给他买俩包子。”傅落银说,“你这是虐待我对象,我记住你了苏瑜。”   “靠!你是狗吧负二!吃醋就直说!”苏瑜愤恨地发了无数个感叹号表达他的抗议,不过傅落银没理他了。   他今天整理了资料要捞人,打算跟禾木雅面谈一次,暂时停止或者修改再下发这次学术界整改的条令。B4受阻,他非要铁了心重启这个计划。   周衡过来给他送衣服和证件,傅落银看见他递过来的一件备用常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这衣服好久没见过了,之前放哪儿来着?”   周衡说:“是小林先生上次穿出去的那一次。”   傅落银说:“哦,易水那一次?”   周衡想了想:“好像不是,是之前有一次您也把钱包放小林先生那儿了,我帮您干洗了放在七处里的。”   傅落银半天没想起来这回事,伸手一摸,发现衣服里还有个钱包。   这下子他想起来了。   林水程上回冲他嘟囔过:“我又不是你,手机跟钱包一样多。”   原来林水程是因为两次穿他衣服,两次都摸到了不同的钱包,才会说这句话。   傅落银拿出里面那个钱包看了看,神情却微微凝固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钱包里的那张照片。   夏燃的照片。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想了起来,林水程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傅落银点开一看,发现是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分开的事。” 第52章 复燃03   “傅总……傅总?”   周衡见到傅落银接到短信后突然没吭声了,像是怔住了。   周衡眼看着接他去禾木雅那边的预备司机打来电话,于是小声催了催:“……傅总?司机到了。”   “等一下,我一会儿再下去,行李你先弄过去。我打个电话。”傅落银说。   他直接拨通了林水程的号码。   林水程还在三院食堂。   他其实没怎么吃东西,吃了几口之后就放下了,这条短信编辑好后发送出去,手机就一直握在手里。   来电显示的数字仿佛已经形成了某种图像记忆,林水程看了一眼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去按接听。   他的手指有一点轻微的颤抖,点了两下才摁准确那个绿色的按钮。   傅落银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里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也是大众所谓的“低音炮”,连对面的苏瑜都听出来了。他知道林水程恐怕正在跟傅落银打电话,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傅落银不要脸,查岗跟喝水一样;不等林水程自己起身离开,他自己先站了起来,拿着餐盘笑嘻嘻地对林水程说:“嫂子我再去打一盘饭,刚刚没太吃饱。”   林水程对他轻轻颔首。   这个时间接近午休时间,在职工食堂就餐的人不多,他们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天光从干净透亮的窗户里照进来,清冷又亮堂。。   林水程就坐在原地没动,轻轻说:“喂。”   尽管隔着电话,似乎也能感受到傅落银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力和威势感。很奇怪,傅落银对他很温和,甚至说有时候是纵容的,但这种纵容是他自己克制之下平缓的威压,甚至说可以是漫不经心的。   正因为他会把一切都纳入他掌控之下,所以傅落银的姿态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   傅落银沉默了一会儿,只是懒懒地问他:“在干嘛呢,小猫咪?”   林水程:“……在医院看等等。”   “吃饭了没?”傅落银又问,“三院的东西不好吃吧,就苏瑜那只饕餮对吃的没点数会带你吃三院食堂,一会儿回去了自己找点东西吃,还是我给你点外卖?”   他的口吻一如平常,平常得林水程有些怀疑他是否看到了那条短信。   林水程打断他:“不用了。你看到短信没有?”   “看到了。”傅落银的口吻还是漫不经心的,“我在外边开会,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回来说,苏瑜妈妈过几天生日,他应该跟你提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阿姨祝寿,你提前准备准备我们要送的东西,不用太贵,礼轻情意重,阿姨她不挑。”   林水程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是现在把这事说了吧。我不想继续这种关系了,傅……傅落银,我们分开吧。”   “我现在不想谈这事,林水程。”傅落银的声音隐隐凉了下来,透着命令式的意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是叫你好好在家里呆着,一天天的不要胡思乱想吗?”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   另一边,周衡正在打算把傅落银的东西分批次搬下去,电梯正在爬升中,傅落银陡然这么一句,周衡吓得头皮都炸了一下。   傅落银很少出现这种语气,一般他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他本身已经动怒了。   傅落银平时沉稳内敛,几乎没有什么大开大合的情绪,他认为情绪没有用处,只会影响工作。   周衡听出了这通电话是林水程打的,不由得咂舌——他看人没错,林水程还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硬骨头,不识好歹。傅落银已经算是他跟过的相当好脾气的老板,对小情人也没得说——就这么一个小情人,几乎是有求必应,傅落银没事了还哄着逗着,林水程得是干了多惊悚的事,才能让傅落银气成这样?   傅落银的脸色已经五米之内生人勿进了,但是声音还是平平的,甚至尽力压得温柔一点:“还是因为照片的事?上一次,还是上上次?”   林水程压根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是语气肯定地说:“不是,只是想结束这种关系了,我们分开吧。”   他平静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分开”这个词,傅落银太阳穴跳了一下:“苏瑜呢?你叫苏瑜接电话。”   林水程怔了怔。   苏瑜刚好走了过来,端着第二盘饭菜准备开吃。   林水程有些迟疑地把手机递了过去:“他……要跟你说话。”   苏瑜莫名其妙地接了过去:“喂,负二?”   傅落银直接问:“你跟林水程说了什么?”   苏瑜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林水程。林水程垂下眼,安静地喝着快要凉掉的蛋花汤。   苏瑜起身往外走:“负二,你发什么神经?”   “你没跟林水程说什么,他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分手?”傅落银问,“你嘴上一直没个把门儿的,你是不是跟他说了夏……夏燃的什么事?”   “我靠!你当我什么人啊!”   苏瑜正要发毒誓说自己半句话都没向林水程提过,刚准备说出口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苏瑜想起来了,他还真跟林水程提过夏燃的事。   不过都不是明面上提,他第一次蹭林水程做的饭的时候,提醒了林水程一句注意傅落银的前男友;后来又是和林水程一起打游戏的时候,发现林水程被白一一针对,也跟他解释和提了一下。   苏瑜半天才找到傅落银话中的重点:“你说嫂子要跟你分手?”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从林水程的角度上来说,他觉得他和傅落银分手是件好事——全世界都知道傅落银和夏燃曾有过轰轰烈烈的一段校园恋爱,他觉得林水程更不适合为人替身。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林水程知道他是个替身吗?   他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问:“嫂子是不是知道他是夏燃的替……”   “替你个鬼,他不知道,再乱说话我就去跟阿姨告状让你一辈子都在家吃饭。”傅落银警告他,随后语气稍微软了一点,“我把夏燃照片放钱包里被他看见了,他估计正在醋着。我现在有急事暂时赶不回来,你先替我哄着。”   “我说负二。”苏瑜说,“那你对嫂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要是还把他当替身,没打算认认真真谈恋爱,那就早点放嫂子走吧,你好我好大家好。拖着他也不想回事儿啊,这个忙我不帮,我懒得掺和你们。你丫还敢威胁我一辈子在家里吃饭,我跟你说,到时候我就天天上门求嫂子给我做饭吃。嫂子的情况你也知道,长得好看还有才华,完全不缺人追,如果你不喜欢他,人家凭什么老吊在你一棵……呃,也不是歪脖子树吧,也算是一株挺拔的小白杨,但是他凭什么吊在你一棵树上啊?”   与他预想的不一样,傅落银好一会儿没说话。   苏瑜一阵暗爽——他突然觉得自己比董朔夜还能搅屎。   傅落银的小情人团他也算是一个一个看过来的,林水程是他最喜欢也最尊敬的一个,苏瑜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很久之后,傅落银才低声说:“他是我对象,苏瑜,我认真当他对象。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他耍点小性子吃点醋都可以,但是分手不行——当初他来招惹的我,我本来就没认真,后边看他真喜欢上我了,我也没辜负他,是打算好好过的。你不知道他脾气,犟,学生气,认死理,这会儿我赶不回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苏瑜,小鱼,算我……算我求你帮个忙,你帮我哄着他,我几天后马上回来。”   不等苏瑜回答,傅落银挂断了电话。   楼下,司机已经等候多时。禾木雅近期不在星城,而是去了旧欧洲分部空间站,傅落银这一趟要上太空防御局,没个两三天回不来。   他不知道这种忽然上涌的心慌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隐隐的紧张。   直到跟苏瑜说话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跟林水程讲电话时完全凭着本能在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动。   他听出来了,林水程那种笃定、冷静而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态度,仿佛在气定神闲地做着他的学术报告。   傅落银一眨眼就能想起林水程当初忙名画案的状态——完全独立自我的状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活了二十五年,压根儿就不知道“慌”字怎么写。这么多年里,第八区摸爬滚打过来,从基层到七处高层,从儿时到成人,他最失态的只有从军校毕业的那个夏天,因为夏燃要跟他分手。   没有理由,只有一个语焉不详的“我配不上你”,前一天他还在高高兴兴地准备给夏燃挑选一件情人节礼物,第二天就发现自己被删除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夏燃直接飞去了旧北美分部,连个通知都没有。   这种超出他认知范围之外的东西使他有些焦虑,也有点生气——林水程竟敢让他处于这样的状态下?!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冲动,不然会把林水程这只小猫咪吓跑了。   猫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在和林水程的角逐中,他从来都是稳操胜券的那一方。他接受林水程的安静甚至孤僻,也接受林水程偶尔的小性子和任性,不过林水程上来直接提分手,不沟通也不问他,这件事犯了他的大忌讳。   傅落银眼底阴云翻涌,捏着手机的骨节隐隐发白。   他大步往外走去,同时嘱咐周衡说:“订好三天后的机票,我要最快赶回来的。到时候直接回我和林水程住的房子。”   ——林水程想跟他分手?   不可能。   另一边,苏瑜看着挂断的页面,战战兢兢地给林水程把手机递了回去。   苏瑜吃鸡腿儿都不香了——经过好半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鼓起勇气抬头问林水程:“那个,嫂子,你这几天忙吗?我可以去你那里蹭饭吃吗?”   林水程怔了怔:“可以。”   苏瑜松了口气——至少林水程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好,大约说明和傅落银的矛盾没那么深?   随后,他又听到林水程接了一句话:“除了明天都可以,明天我要搬个家,可能腾不出时间。我把我的新住址给你吧。” 第53章 复燃04   “搬家?”   苏瑜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林水程笑了笑:“嗯,已经联系好了。等我整理一天了你再过来吃饭吧。”他打量了一下盘子里的椰子鸡,三院食堂的椰子鸡是用批量购买的椰子水和冻鸡肉做出来的,肉质比较柴,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腥味。   不过苏瑜很显然是真心觉得好吃,他已经快把第二盘饭吃完了,并且显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苏瑜吓得差点把盘子摔了:“嫂子你这就要搬走?”   “嗯,我跟他分开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林水程轻声说,“我想继续住在那边也不太好,之前找好了地方,只是还需要一天时间搬家整理,可能不方便你上门,不过之后就可以了。你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或者我做椰子鸡?”   苏瑜傻了。   他只记得傅落银在电话里跟他说——林水程要分手,但是他压根儿不知道林水程走得这么决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的时间,林水程显然连今后计划都直接想好了。   他还在威逼利诱之下答应了傅落银,要帮忙把人哄回去!   他战战兢兢地问:“嫂,嫂子,你是不是因为夏燃,所以要跟他分手?”   林水程怔了一下:“谁?”   苏瑜:“……嫂子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负二前男友……但是嫂子,我觉得你真要分手,是不是还是等负二回来之后再决定一下?他跟我说他是认真的。”   林水程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因为这些或者其他什么事,只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我希望能回归我本来的生活。”   苏瑜傻了:“那嫂子,你分手也分得太干脆了,怎么也得跟负二谈一谈协调一下,谈恋爱的话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很伤人的……”   “我和他不是谈恋爱,这一点他和我都清楚。”林水程说。   苏瑜再度傻眼:“啊?嫂子你不是……你不是对负二一见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的感情不是还挺好的?”   他早在一年前就见过一次林水程,那会儿他还没从法医系统辞职,跑到傅落银那里递交楚时寒的特殊通道尸检纪录,正好就撞见傅落银去星大找林水程,三个人就一起吃了顿饭。   那时候他真以为傅落银能从当年和夏燃的感情里走出来了,特别替他高兴。   林水程看傅落银时眼里有光,那种姿态是装不出来的。   而傅落银对林水程也比其他人更加上心,苏瑜还记得他上次半夜三更给自己打电话,要他去七处接人的事情。傅落银也压根儿没求过人,今天又是用向燕紫告状威逼他,又是叫他小鱼求他利诱   林水程抿了抿嘴:“应该不是恋爱关系,之前我就想说,你可能有点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林水程想了想后,慎重地选了一个词,“性伴侣。”   苏瑜:“…………………………”   苏瑜这一刹那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帮傅落银哄人了,他甚至想让傅落银别回来了,最好一直在外边开会开到忘记林水程要跟他分手这回事儿——他完全无法想象傅落银听见这话的后果!   世界要毁灭了!他顶不住了!   *   林水程的箱子有十几箱。百分之八十都是书和资料,每一箱都有几十公斤重,搬起来并不容易。   苏瑜第二天还是跟过去了,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过去——难道等傅落银问起来他做了什么事情帮忙哄着林水程,他要回答“啊,我有帮嫂子从你们家搬家出来”吗?   苏瑜想想就头皮发麻。   林水程正在给货运公司打电话,他坐在沙发上,首长蜷缩在他大腿上打呼噜,猫毛柔顺。   “不可以吗?我的猫有疫苗证和健康证,它只有两岁,很乖从不抓人。”——除了偶尔会挠几把烦来烦去的傅落银。   林水程说,“还有我的资料,只是普通的学术资料,我都是按顺序整理好的,几万张东西不可能全部拿出来打乱顺序。”   对方礼貌地说:“对不起,这就是现在的规定,全联盟范围严查,所有登记流动的货物、设备、文件都要经过检查我们才能接单的,然后不允许任何动物运输。您可以在其他用具都送过去之后,再自己打车把猫咪带过去。”   林水程皱眉:“检视文件的话,你们的隐私条款里有这条吗?如果是商业机密文件怎么办呢?”   “之前没有,是今天下发的授权文件,理论上所有的商业项目都是要通过安全许可的,有安全许可的机密文件我们可以直接运输。”对方不住地道歉,“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林水程:“……我明白了。”   他挂掉电话。   苏瑜问:“嫂子,要不就别搬了吧,或者过几天等我爸回来了把车还给我了,我帮你开车运过去。”   他的小算盘打得滴溜溜的响,一天能拖成几天,几天说不定就能拖成几年,四舍五入就是他能参加傅落银和林水程的婚礼了!   林水程看了他一眼,苏瑜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但还是厚着脸皮一动不动,只是保持真诚的视线望着他。   苏瑜看林水程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摆弄手机。他问:“嫂子,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林水程没有正面回答,他说:“看会儿电视吧。”   他打开了一部电影,起身去厨房炸了薯片薯条和凤尾虾,端过来给苏瑜吃。   苏瑜一动也不敢动,乖巧地吃着东西,端端正正坐着看电影。首长对他这个新来的人类还算友好,主动过来叼走了他手里的一只凤尾虾,又把毛茸茸的爪子象征性往他手心搭了搭。   过了一会儿,林水程接了个电话,随后站起身来说:“走吧,要麻烦你帮我开车了。”   苏瑜看他拿了个折叠推车,架了四个箱子开门,往电梯走去,摁了“搬运货梯长时间使用”的特殊通道,接着又返回屋内接着搬箱子。   苏瑜问他:“嫂子你找到车了吗?”   “没有,现在情况特殊,不方便找货运公司,我就买了一辆车。”林水程说,“我爷爷跟我说他们那个年代买车还很麻烦,不过我今天看了看,所有流程外包给售车方,几个小时就能注册完毕,送车上门,现在就在楼下停着。”   “???”苏瑜傻眼了,“买车??嫂子你会开车吗?”   “不会,所以幸好有你在。”林水程抱起首长,把它装进猫咪包里,往里边塞了一个戳了洞的安抚零食条,眼神示意苏瑜跟他往下走。   苏瑜觉得对林水程的认识再度颠覆了——傅落银不是说,林水程家里很穷吗!   他一直以为林水程会是那种扣扣索索过日子的人,结果显然并不是。   林水程买了一辆平价车,很老的牌子,性价比很高,外观也很漂亮。   苏瑜下去看了圈,说:“嫂子眼光不错,这个车很好的。”   “是吗?”林水程笑了笑,“我爸的车就是这种车一样的”   那么多个箱子,林水程和苏瑜搬了两趟,把后备箱和后座塞满了,挤挤攒攒的居然全都放下了。   去了星大,苏瑜帮忙抱着猫包,给林水程让道。   林水程有条不紊地摆放好箱子,先清理打扫了客厅,让苏瑜坐,然后把首长放出来让它熟悉环境。   奶牛猫到了新地方有点害怕,只肯跟着林水程走来走去。   好在新居虽然老旧,但是还很干净。林水程上回已经抽时间打扫过了,这次收拾得很快。   林水程看时间还早,甚至还去隔壁生鲜市场买了青椰子和现杀土鸡,回来给苏瑜做椰子鸡吃。   苏瑜一路过来都没好意思说什么,只是帮林水程打扫卫生、收拾东西。看见香喷喷的椰子鸡上桌之后,苏瑜终于鼓起勇气:嫂子,你这次真的……   他想了想后,又闭了嘴,小声问:“我以后,还能过来找你玩吗?我是说……如果你和负二真的分手了的话。”   苏瑜当然知道这句话很无力。他们的圈子和林水程这样的人本来就交集不多,而普通朋友一旦不处于同一个交际圈,难免会渐行渐远。   更何况还是分手这么尴尬的事。   林水程笑了:“当然可以。你是傅落银的朋友,但是是你和燕医生也是等等的恩人,如果有什么我能为你们做的,请一定告知我。”   苏瑜这天稀里哗啦吃了一锅椰子鸡,一滴汤汁都没剩下,林水程把剩下的椰子肉和椰子汁装进了无菌瓶瓶里送给他。苏瑜饭前本来拍了照片——汤底透亮清香的椰子鸡,小菜是清炒油麦菜和蒜泥白肉、鱼香肉丝。   不过这回他没敢发给傅落银。   林水程吃得很快,苏瑜这边吃着,他又回头在箱子里翻找什么东西。   首长依然与他寸步不离。   林水程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没留神带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便签纸,粉色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捡起来一看,上面是一行丑丑的字:“饭在桌上记得吃,小懒猫。”   翻过来背面,还画了一只猫猫头,还是奶牛猫,按着首长的样子画的,两只耳朵是黑的。   林水程看了它一会儿,把它放回了文件袋里。   随后,他起身把一个信封交给苏瑜:“过几天我大约也有点事情要忙,如果傅落银回来了,你帮我把这个给他。”   苏瑜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是什么?”   “嗯……还给他的钱。”林水程想到这里,忽然问他,“分手费的话,一般给多少比较合适?”   苏瑜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林水程铁了心要和傅落银分手的这个事实,但是到了现在,他依然觉得有点梦幻。   “嫂,嫂子,你要给负二分手费……”他结结巴巴地问。   “嗯,本来是想还清了就好,但是还欠了他几个人情还不了。”林水程垂下眼,语气有些淡,“他好像……有点喜欢我了。” 第54章 复燃05   苏瑜这天从林水程家里出来时,感觉走路都在飘。短短时间里,他的三观仿佛都被重塑了一遍,精神遭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也不知道林水程和傅落银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问,拿起手机一看,傅落银给他打了两个电话,还发了信息问他情况怎么样。   苏瑜战战兢兢地把打开后的信息重新标为未读,默默念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帮忙弄燕紫的生日宴的事情了。燕紫喜欢自己的生日由自己一手操办,不由分说把他赶了出来实习,这时候苏瑜又开始怀念起家的感觉。   他正在刷着手机消息,突然看到一个新的来电跳了出来:“董朔夜来电是否接听?”   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了。   苏瑜揉揉眼睛,摁了接听。   “晚饭吃了没,要不要出来吃宵夜?”董朔夜问,“星大附中附近开了一家烧烤店去吗?是之前街对面的那家整业后的连锁,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前那样好吃。”   苏瑜说:“我才吃完饭,不过都可以吧。”   “找到工作没?”董朔夜问,“我那天打电话到你家去,阿姨说你去医院实习了?”   “是啊,都快愁秃了,学了两个专业,哪个专业都不想工作沾边,但是找来找去也只能进医院或者当法医和律师。”苏瑜叹了口气,“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他有几天没跟董朔夜联系了,傅落银也是。不过他知道傅落银忙,至于董朔夜在忙什么,苏瑜也没有关注。   “没忙什么,那就出来吃饭吧。”董朔夜说,“几天不见了还怪想你的,小鱼。”   苏瑜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滚滚滚,那就八点半吧,你要是早到了记得帮我点一份烧豆腐还有虎皮鸡爪,要那种烤得最软的。”   “行,那就到时候见。”   苏瑜打车往那边赶过去的时候,才慢慢想起来,好像最近是夏燃回来了。   夏家已经举家迁去了旧北美分部,连带着以前在星城这边的生意也在几年内慢慢转移了过去,有的是出租或是转让抛售。星城没人找应,夏燃这次回来,似乎是在董家借住的。   苏家和夏家不对付,也难怪董朔夜这几天都没跟他提这些事。   他过去的时候,董朔夜已经在那里了,并且按照他之前的要求,提前点好了双份的烤豆腐和鸡爪,还另外叫来了苏瑜最喜欢喝的奶茶店的外送。   苏瑜喜滋滋地蹭过去开吃,董朔夜问他:“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我以为你还有一会儿。”   苏瑜说:“我刚从星大那里回来。”   董朔夜挑眉:“星大?”   苏瑜说到这里,一腔八卦之魂快要按捺不住了,他非常神秘的告诉了他:“我跟你说,嫂子搬到星大那里了!他和负二好像吵架了,要分手——呃,好像是嫂子单方面想分手,但是负二不同意,但是嫂子已经搬走了还把负二的钱全都还了回来!”   董朔夜显得有点吃惊:“林水程?”   “嗯!”苏瑜肯定道,“一天之内就搬走了,而且你知道嫂子准备做什么吗——他问我给负二分手费多少合适!”   苏瑜捂住脸:“这听起来像是负二被嫖了!而且嫂子也说了,他们其实没有真的在谈恋爱!”   董朔夜一时间也没话讲:“……是真的要和负二分手吗?为什么?”   苏瑜摇摇头:“嫂子也没说,只是说不合适,连猫都带走了,今天刚搬的家……我都还没敢跟负二说来着,要不,你胆子大你说?”   董朔夜苦笑:“别折腾我了你。”   随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些意外似的:“这不应该啊。他怎么会和负二分手?他不就是个替身吗?   苏瑜小声说:“替身替身的多难听啊,我觉得嫂子可能没有那么喜欢负二,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们是外人也没理由插手是不是?”   董朔夜只是笑了笑,也没说话,不过神情却有些凝重了起来,仿佛若有所思。   “不说这个了,我妈过几天大寿你有空过去吗?不对,你们家的人应该都会来吧?”苏瑜问。   “听说了,我爸和我几个哥哥都会到场。”董朔夜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苏瑜,“夏燃说不定也回去。”   如他所料,这两个字一蹦出来,苏瑜整个人都像是被戳破的小气球一样,整个人都蔫吧了下去。   他低头挖了一勺沾满蒜泥、椒盐、孜然的烫豆腐:“我妈过生日,夏家人凭什么去?我又没请他。”   “伯母会请他的,小鱼。”董朔夜还是笑眯眯的。“现在大家都知道夏燃回来了,不请也说不过去,都这么多年了。”   他们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表面上闹得再不合,该摆的姿态也都会摆出来。燕紫之前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地办过生日,这次例外,无非也是想给苏瑜这个孩子今后铺路。   苏家的产业没要苏瑜接手,苏越和燕紫是很开明的一对父母,早在十年前就把名下的各种制药企业、研发机构改成了董事会制度,以后苏瑜只管坐着收钱就可以,如果实在不想接班,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苏瑜心里哽着刺:“反正我不喜欢他。”   “这话你跟我们说说可以,别出去说。”董朔夜举起手指冲他比了个嘘声,“这些事不用在意,只是到时候负二、夏燃都在场,林水程我估计你已经邀请了吧?三个人碰到一起了,你打算怎么办?”   苏瑜傻眼了。   吃完饭后,董朔夜照例开车打算送苏瑜回家。苏瑜喝了一点店家新推出的果汁气泡酒——他以为是果汁,几杯下去就倒了。   苏瑜醉了还记得慌张地求他:“别别别送我回家,我不回家,我妈看我喝了酒,又要骂我了。”   “那就回我家。”董朔夜拎起人塞进车里,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决定。   董家人住在庄园别墅群里边,董朔夜习惯一个人一栋楼,不许人进来,只允许清扫机器人呆在这里。   偶尔他的爷爷奶奶会过来,给他送点自己种的菜,问问他的工作情况怎么样。在剩下的就是叔伯和他父亲,他们过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谈正事,这里比起家来不如说更像另一个办公室。   不过自从他停职调查之后,他们慢慢地也没怎么来了。   董朔夜拽着苏瑜往里走,进门后,沙发上的男孩回过头,想跟他打个招呼,但是看见他怀里的人之后就愣了一下:“晚……晚上好。”   董朔夜说:“苏瑜喝醉了,我带他上去洗漱,你早点睡。”   夏燃看着他摁动电梯,揪着苏瑜往上送,随后移开了视线。   苏瑜醉迷糊了,东南西北都找不着。董朔夜把人弄去了自己房间,直接往床上一丢,随后起身在书架上翻找什么东西。   苏瑜这时候又清醒了,两眼放光:“这你房间?董少爷,你以前都不爱让我们来你家来着。”   “本来是想把你放客房的,怕你半夜吐了呛到呼吸道里,第二天早上凉了,他们指不定以为是我杀的你。”董朔夜淡淡地说,“跟你呆一个房间,怕你死了,这个理由可以吗?”   苏瑜居然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有道理。你真是个善良的人。”于是闷头睡了。   董朔夜继续在书架上翻找,抽出了一个笔记本,在灯下看了起来。   那本笔记本上全是空白,董朔夜的视线却一动不动。如果说记忆可以投影的话,当他需要查阅某些记忆时,会需要这样的载体——一本空白的笔记本而已。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储存方式。   楚时寒的资料是厚厚的一沓文件袋,加起来近二十万字的内容。   他的检索、审视的办法很直接。有什么地方和最初警务处的那一处不同,那么问题就一定藏在这个里面。   之前他大略看了一遍之后,只找到他和傅落银已经发现过的不同点:   第一,第二版资料中,楚时寒社会关系中,多出了林水程、韩荒这一批关系很远的人的名字。   第二,多出了长达五六十页的楚时寒去世前一年的所有通信纪录。详细到对面电话号码、通话时长、通话归属地。这些密密麻麻的纪录如果想要核查,必须动用警务处的权限,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个权限,然而就在这几天,他自己看出了一点异常情况。   他在上千条纪录中找到了一串抬头为0027的无域名电话,这种无域名电话一般都是高层内部人员才会使用的号码,比如七处是003C,警务处是J2004。   然而他查遍了所有现阶段机构的内部编码,都没有0027开头的。   这两点异常,他原本打算一条一条挨个着手。   林水程其人,他非常感兴趣。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厌世感,同时他还具有叛逆性的内核,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尽管现在还没有掌控证据,董朔夜直觉他和楚时寒一定有什么联系。   而这种联系的纽带,就是傅落银。   现在唯一让他意料不到的是,这条纽带现在断裂了——林水程向傅落银提了分手,并且干脆利落地搬离了他们共同的房子。   这种行为让他的直觉出现了偏差,他很少遇到这种情况。   董朔夜沉思一会儿后,用手指在笔记本上虚空一划,那代表着他将暂时放弃这个部分。   他拨通了傅落银的电话,回头看了一眼睡过去的苏瑜,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等待电话。   傅落银接了:“喂?”   “查的时候有一点问题,你能不能确认一下0027是哪边机构的电话抬头?”董朔夜问,“你哥的通话记录里有一条无法确认的,我需要确认一下。”   “0027是吗?”傅落银刚从会客室走出来,在禾木雅的助理带领下往外走,打算过去保释金李。   他忽而顿住脚步。   他隐约觉得熟悉,随后就在手机最近通话记录中翻出了一条。   0027开头,前几天他找傅凯要来的联系方式,是禾木雅的私人电话。   *   傅落银跟禾木雅的见面会谈并不算是很顺利。傅家除了傅凯在防御局外,没有其他渠道接触航天局和空间站以上的地方,就算是傅凯,在这上面的话语权也有限——傅凯负责的是联盟地面安全和重型军工防御网;航天、信息、科技方面是禾木雅方主要负责,连七处的建立,当年也是禾木雅提出的。   那时候禾木雅想要建立一个完全独立于行政层面之外的科研组织,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做到了,也没做到。七处独立了出来,不再听命于任何人管辖,七处人员行动的第一宗旨是联盟国家安全,推动科技进步,但同时,七处也成为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隐性权力机构,尤其是在这几年,甚至成为了几乎和九处、防御局、航天局、安全局等等可以并驾齐驱的部门。   这次他算是对上了老前辈。   禾木雅的心思很坚决,但是傅落银也是有备而来。他前前后后搜集了许多资料案例和规则反馈,非常隐晦地暗示了禾木雅正在被当枪使——从金·李到杨申、裴睿、樊锋等一系列学术界大牛陷入调查中无法脱身的事情,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禾木雅一贯强势强权,在傅落银之前,也有不少人在她面前提过建议,不过她一意孤行。   但是等她意识到自己制造的规则或许会被有心人利用为攻击人的武器之后,她的自尊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尤其是在意识到利用这种情况的发生,和RANDOM组织也不无关系的时候。   金·李被傅落银领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像是憔悴了许多。他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沙哑地说:“小傅总。”   傅落银说:“回去休息几天吧,合同照常履行。这几天辛苦了。”   金李本以为这次绝对无法脱身了,连带着和傅氏军工的合同也会被撤销,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他:“您的意思是?”   “金·李,你据说是现今全联盟智商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你觉得这次事件和什么有关?”傅落银问。   金·李想了想他在被拘留期间每天被反复问到的问题——与罗松的关系,接触过的所有高科技人员、整个旧欧洲分部理论派系……   他问:“有人冲着我来,或者冲着B4来,是这个意思吗?外边有大事发生了?”   他还不知道RANDOM组织的存在。   不过按照RANDOM的步调,以后公开制造民众恐慌也不是不可能。   “自信一点,是冲着你来的。”傅落银说,“或者换个说法,是冲着你签了B4这个情况来的。B4计划运行五年,从未中断过,核心技术没有变动,进度没有变动,目标没有变动,现在和以前唯一的区别就是计划领头人不同。”   “而你和前任B4领头人楚时寒的不同点太多了,我们会思考你和他之间的相关性,这些我会派人调查处理,从今以后你的人身安全会提到A级,是傅凯将军给你的授权。”傅落银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一天之内,天翻地覆。   傅落银在空间车上把编辑好的内容发送给董朔夜。   第一,要求董朔夜跟进调查金·李和楚时寒的联系。   第二,同时调查禾木雅的关系。   这样一来,当初傅凯封存在警务处的那一份档案里所掩盖的东西已经在慢慢浮现——金·李和他的旧欧洲分部派系,楚时寒和禾木雅的联系……这一切都能成为非常可疑的点。   而当初他们发现的林水程、韩荒这些人的社会关系,则被暂时认定了,这些内容大约只是当初为了节省篇目而删除的——无需考虑进来,他们并不重要。   *   傅落银这次又是连轴转,本来禾木雅那边的接待计划,是希望他能够再停留一天,参观一下航天局,但是傅落银婉拒了。   周衡直接给他订了最快的航班——由于不知道傅落银什么时候谈完,加上最近戒严时期私人飞机禁飞,周衡把所有班次的回星城的头等舱都预订了一遍。   傅落银拉下遮光板,在关闭手机之前,再次看了一眼短信页面。   两天一夜,林水程没有联系他,苏瑜也没有。   林水程也就算了,说不定还在赌气,但是苏瑜也跟他玩失踪,感觉上就非常不靠谱。   傅落银落地直接往家里赶去。   两三天前那种积压的焦虑和压抑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傅落银觉得浑身有些微微的发热。   星城今年下雪晚,即使已经到了冬天,天上降下来的也只是冰凉湿冷的雨水,凉气席卷上来,从脚底爬升上来,似乎能激起隐约的胃痛。   傅落银到小区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瓢泼大雨连伞都挡不住,城市的底下排水系统疯狂地运行着,排水警示灯幽暗地转动闪烁着。   上次他遇到星城这么大的雨,还是两年前,楚时寒下葬的时候。   傅落银走进电梯,随手扯了一张电梯内的纸巾擦拭身上的雨水。   他走到家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轻轻指纹解锁,啪地一声打开了门。   家里一片漆黑。   傅落银轻轻推门进去,伸手打开灯,环顾了客厅一圈。   外边的小阳台的门都关得好好的,窗明几净,傅落银一边走进来一边看,家里一切一如往常。   只是太过安静了。   傅落银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这一般不是林水程睡觉的时间,但是也不排除那只小猫咪突然改变作息时间的可能性。   傅落银轻轻走进卧室。   他一眼就看出了房里没人。   被子换了一床新的,铺上了防尘罩。傅落银走过去,伸手拉起防尘罩一角,低头看了看,随后又放了回去。   房间里带着淡淡的香气,是林水程常用的那种沐浴露的余香。   傅落银喃喃:“这人去干嘛了,怎么连这个东西都放上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胃疼隐隐有猛烈蔓延的趋势,他伸手摁了摁腹部,再度四下环视。   很快,他发现了卧室里的第一个变动:首长的猫窝不见了。   傅落银拉开衣柜门,发现衣柜被清理过了。   这个贴顶衣柜有九个非常大的置物空间,不过只有九分之一被用来放他们平常穿的衣服。他自己的衣服一般和林水程的混着放——傅落银是因为懒,不过林水程每次发现之后总是会再整理一遍,下次傅落银继续混着放。   现在衣柜里只剩下他自己的衣服了,叠得整整齐齐,常用的那几件都熨得平平整整地挂了起来。其他的空间则堆放着他们两个人没有拆过的那些衣服盒子,整整齐齐地塞满了其他空间。   傅落银眼神冷了下去。   他大步往外走出去,推开工作间的门。   他之前很少进来这里边,唯一的一次就是抱着林水程出去缠绵了。这里是林水程的工作学习的地方,他曾经许多次从这里路过,看林水程配他那个淡蓝的风暴瓶,专心致志地想事,林水程歪着脑袋偏头滴定读刻度,用他那把清淡好听的嗓子轻轻念着数字。   这小小的地方本来是用作储藏室的,林水程搬过来之后把箱子和电脑往这里一放,首长翘着尾巴过来走了一圈儿,就算是给林水程划分了私人领地,生人勿入。   这个地方变动最明显。那么多堆放起来的折叠箱全部消失了,林水程的电脑不见了,那么多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资料书没有了,垃圾桶清空后倒扣在地面上,所有的电源插板都缠好了置放在高处。   林水程像个优秀的租客,而且是所有房东都梦寐以求的那种,退租前还把卫生打扫一遍,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   傅落银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脸色黑得可怕。   林水程跑了!   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没留下,这一切只在短短的一天两夜之内——林水程带着猫跑了!   *   半夜三点,苏瑜半夜口渴,从睡梦中醒来。   叫醒他的除了口渴,还有手机亮起的灯光。   他发现董朔夜合衣躺在这张床的另一边,睡得正沉。   苏瑜揉揉眼睛,捏着手机下床打算去找点水喝,刚走到另一边的休息室打开冰箱,他看了一眼来点显示和轰炸的短信——二十七条来自傅落银,并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中。   苏瑜一下子什么酒都吓清醒了,这一吓差点连手里的冰可乐都差点没抓稳——还不小心按了接听。   傅落银开始发射低音炮:“喂,苏瑜?”   苏瑜吓得原地呆住了。   大概五秒之后,他恢复了理智,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夹住手机——   然后把手机塞在了冰箱里,并轻轻关上了冰箱。   苏瑜长出一口气,听着傅落银的声音被关在了冰箱里面,他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 第55章 复燃06   董朔夜第二天早上五点起床晨跑,回来开冰箱找水喝,一眼就看到了被冻在冰箱里的苏瑜手机。   董朔夜:“?”   他拿起来一看,苏瑜的手机已经冻得自动关机了。   他一边擦汗一边回头往房里走,看见苏瑜还在呼呼大睡,于是伸手把冻得冰冰凉凉的手机往他脖子里一塞——   苏瑜大叫一声在床上蹦了蹦,拼命往被子里躲,醒了。董朔夜见好就收,把苏瑜的手机往枕边一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把手机放冰箱,今早打算吃冰冻手机?”   苏瑜从小都仿佛脑子里缺根筋,他做出来的事,董朔夜深知不能用平常的逻辑来解释——尤其是这个家伙醉了的情况下。   苏瑜想起这茬了,又是浑身一个激灵。   他昨晚完全喝醉了,完全凭着本能行动,他依稀记得自己仿佛……把傅落银的电话关在了冰箱里。   他立刻爬起来要开机,又找董朔夜要手机充电头。   董朔夜摊手:“我家没有对得上你的数据线,夏燃的手机型号倒是和你的一样……”   “滚滚滚,你手机拿来,我给负二打个电话。”苏瑜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迎接暴风雨的到来了!”   苏瑜夺过董朔夜的手机,拨通傅落银的电话。   接通后,苏瑜像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赶紧回头把外套套上,拽着董朔夜往外冲:“我我我我过来跟你说,我紧张,负二你等等我,一会儿也不要骂我。我接董朔夜车过来——没有!我绝对没有故意不接你电话!我昨天是喝醉了,天地良心!”   他经过楼下的时候,夏燃正在给自己倒开水。   听见那个熟悉的称呼,夏燃动作有了片刻的停滞,随后低下头。热腾腾的热水倒进纸杯里,哗啦作响。   *   苏瑜拽着董朔夜,风驰电掣地赶往傅落银住的地方。   苏瑜敲门,里边传来傅落银的声音:“密码我生日。”   那声音很哑,听起来很疲惫。   苏瑜嘀咕:“知道你生日是几号,可是你是哪一年出生的来着?”他在这边说着,董朔夜就越过他的肩膀,伸手摁了一串数字,大门“啪”地一下打开了。   一进门,苏瑜被满屋子的烟味吓了一跳。   薄荷烟,味道不难闻,也不会像一般的烟草那样在身上留下抹不掉的气息,但是吸一口只觉得从口鼻冰凉到肺,很冷很凉。   傅落银坐在沙发上,湿透的衣服半干,现在还是润润的带着褶皱,他半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凑近了,声音听起来更哑了:“林水程人呢?”   他查过了,林水程关闭了对他的定位开启。   他如果想知道林水程在哪儿,有大把方法可以立刻知道,但是傅落银不想这么做。   先是什么都不说提分手,再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搬了家,就算是因为吃夏燃的醋,这件事已经严重触及了他的底线——尽管他都没有认识到这种愤怒的来源是什么。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林水程居然敢抛下他!   谁给他的胆子!   是个人都能看出现在他身上的戾气,苏瑜乖巧坐在沙发上,吓得瑟瑟发抖。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给傅落银递出一个信封,“负二,嫂,嫂,嫂子给你的……”   董朔夜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了,苏瑜疯狂渴求地看着他,希望董朔夜能够为兄弟两肋插刀,过来当个人肉沙包什么的,不过董朔夜没有动,这人完全作壁上观,看好戏似的抱起了手肘,还翘了个二郎腿。   傅落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接过信封后打开,看见里面是一张黑卡,还有另一张普通的银行卡。   他只觉得胃又疼了起来。   他回来后一直没吃饭,冰箱清理得很干净,只剩下那些没有处理过的新鲜蔬果。   林水程居然连张纸条都没给他写!   “这是什么?”傅落银看向苏瑜。   苏瑜快哭了:“嫂子还你的钱和分,分,分手费……”   傅落银的脸色已经不能单单用“难看”两个字形容了,他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星城联盟的银行卡,每一张都可以直接和ID卡关联起来,这张卡本来是空卡,林水程把它的持有人改成了傅落银,随后往上面按批次增加了一百二十多笔费用,每一笔费用后面都写了详细备注,说明了是还他的哪部分钱,精确到年月日时收款方订单号。   比如“10.17牛肉火锅星城联盟大学美食城费用”“11.03首长猫爬架费用”……等等,事无巨细,每一笔林水程都算了进去。傅落银买的猫玩具首长压根儿没怎么用,林水程也没带走,但是这笔钱他依然记下来还给他了。   最后一笔的说明很简单,备注就是“分手补偿费用”。   被包养的替身小情人分手了,且单方面退回了包养期间所有的费用,甚至还给了分手费——   傅落银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遇到这种奇耻大辱!   他气得说话都在发抖:“林水程……你狠,你行。”   他知道林水程这样性格的人赌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不知道林水程赌气的后果会是这样:他快气疯了。   *   林水程在新的出租屋里睡了一整天。   他提前给首长开好了罐头,装满了猫粮。   首长这只小猫咪很有自控力,不会像橘猫那样只要碗里还有吃的,就会一直吃下去,它一向都是点到即止,所以也不用担心它吃太撑。   吃饱之后,它也不干别的什么。到了新的环境里,首长离不开林水程,它跳上床,窝在林水程身边,安静地蜷缩成一个小团。也不睡觉,就瞅着他,乖乖地用一只爪子扒拉着他的手臂,像一个毛茸茸的小守护神。   外边凌晨时就开始下雨,冷气嗖嗖的。房里的空调没有来得及修,开了好半天,热气和水滴答滴答往下滴落,簌簌作响,将房间里闷得暖热又潮湿。   林水程几次醒来,一眼看见的就是卧室的窗。卧室里没有窗帘,外面正对着寂寥无人的林荫道,中间只有草坪隔断。星大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过,仿佛某种老旧的末日电影,天昏地暗之中,人类的踪影完全消失,只剩下他和一只猫的呼吸声。   一伸手出去,暖气就消散了。   林水程觉得头疼,睡了一会儿后起来,觉得或许是空调太热,于是关掉了。;冷气慢慢涌上来,他在接踵而来的深眠中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几小时甚至几分钟醒一次,多数都是被记不清的噩梦惊醒的。他完全想不起来梦里的一切,但是只有那种辐射全身的心悸记忆犹新。   他最近开始出现一定程度的睡眠障碍,和以前一样,身体极度疲惫,而精神却高度紧绷,睡着后比不睡要更累,浑身上下的皮肉骨骼仿佛都被泡沫填满,虚浮无力地附着在这一副躯体上。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见过那位红色线人之后,又似乎是和韩荒吃过饭之后。之前他没有意识到,直到从傅落银那里搬出来之后,这种状态才开始被他自己察觉。   在数不清又是第几次醒来后,林水程睁开眼,看了看手机。   零星的几条信息,群里的全体通知,一些好友添加申请,几个女孩或者男孩的表白。   审稿系统没有给他分配新的稿子,他目前只有杜清吴教授的那一篇论文还没有审完,离反馈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傅落银除了上次的说要和他当面谈谈以外,也没有再给他任何新的信息。   林水程看着短信页面里傅落银的头像,剑眉星目,英俊好看,这次他伸出手指,拖动短信横条删除了对话框。   手机光亮得刺眼。林水程逐条看下去,删掉了运营商的广告和一些以前合作过的甲方的邀约请求。   还有杨之为的一条信息:“听闻星城量子分析系出了点事,你情况如何?我这边化学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林水程打起精神回复了消息:“谢谢老师,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先把硕士读完,提前毕业,最近的话可能状态需要一些调整。”   他现在就算是退学重考化学也要将近一年的时间,不如多花半年把量子分析系的硕士学位提前拿到手。化学,尤其是杨之为近年来带领的生物化学和物理化学,和量子分析是有交叉点的,包括质谱分析、规律演算等内容。   量子计算机短时间关停,背后损失最大的是联盟,联盟一定会快速修复好仪器。复课也是迟早的事。   这段时间,是也只能是他过去与未来生活的一段平缓的过渡期。   只是林水程看不见这段过渡期的终点。   “那么你最近在干什么?休息好了也可以过来当实验室助理,就像以前一样。”杨之为回复他。   林水程:“谢谢老师,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的人生好像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因为他终于在那堵透明的墙前停下了脚步。   林水程发了一会儿呆后,终于动了动,勉强从床上坐起身。   首长从趴着变成蹲姿,绿幽幽的眼睛望着他,尾巴甩了甩。   林水程摸了摸首长的头。   他下床,把昨天的剩饭剩菜倒腾去了锅里,就着冷米饭炒出了一碗饭来。很香,林水程也能感受到胃里很空,但是他失去了食欲,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他再度发起呆来,看着眼前的饭碗从冒着腾腾热气变成彻底凉掉,这才回过神,又去厨房把这碗饭倒掉了。   他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新闻,没什么可看,他连半点关键词都没记住,短信页面和其他平台页面刷了又刷,也没有其他要处理的消息。其他学生听课如同放假,欣喜若狂,他却每个假期都不知道去哪里,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林水程最终打开APP,给自己订了一张今天下午飞去他出生的那个小城镇的机票,就在一个小时之后。   他想回去看看林望,去他坟前上一上香。   曾经他在那里对着故去的人起誓,他会替自己,替他失去的人们向生活讨回他们本来拥有的一切,那时他高三毕业,几乎失去一切,满身少年意气不减。   如今他或许终于可以与生活和解,买一瓶小酒,在墓前举杯,像个疲惫的成年人那样,和老去的父亲说说话。   林水程背了一个书包,装着一天的日用品和换洗衣物去了机场大厅。   他们的小城现在已经有些破落了,星城几个繁华的分部缺少优秀人才,学生们都一窝蜂地往外冲。小城里长期没有外来人口和新鲜劳动力,发展也就趋于平缓甚至后退。   林家原本的房子是租用的,后来老房东去世,房东儿子看剩下的房子和小院子地段冷情,转手卖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干脆以一个非常低的价格卖给了他们。   自从林等出事和林望去世以后,林水程再也没回过那里。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过年时他宁愿呆在江南分部空空如也的大街上游荡,也不想回那个他呆了十多年的家。   林水程抱着书包,等待着登机提示。   大雨仍在下着,他的折叠伞收起来,虽然已经用力甩干过了,但是水珠依然在不断往下滴落。候机厅里弥漫着一股雨水湿淋淋的味道,人们走来走去,会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广播里响起优雅和美的女声:“尊敬的各位旅客,您好,由于南方部分地区降水,部分航班可能取消,请留意看板上的飞行状态通知,如有特殊情况,您可以在值机台或飞行APP上办理退款手续,对您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   大厅里所有人都抬头望看板,林水程也抬起了头。   就在他的视线投出去的那一刹那,电子屏幕上的顺序状态发生了改变——一个小时内飞往星城总区南方市镇的六十多趟航班中,只有一条的航班状态发生了变化。   “通知:星城北往 冬桐市的航班取消,请相关旅客注意,重复一遍,星城北往冬桐市的航班取消……”   林水程站起了身,看着满屏绿色通行状态中,唯一一个变成了黄色的取消状态的地点显示,皱起了眉。   林水程去了前台,   “请问,什么时候能够再有飞往冬桐市的航班?”   值班人员礼貌地告诉他:“这个目前不知道。”   林水程说:“我知道天气原因影响的概率,星城U开头的航班是可以直飞冬桐市的,那条航线处于最稳定的天气预测带,最近一年内都不会有大的雷暴和雨雪天气,星城今天的降水量也不至于停飞。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值班人员显然被他一通说法问蒙了,倒是旁边有一个穿着精致得体的年轻女性过来值机,听见他说话之后笑了:“这位同学……学气象学的吗?还是做危检的?”   林水程转过视线。   这一眼清冷淡静的好看,让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也一时间被吸引住了。   她晃了晃神后,才继续笑着说:“我是星城传媒大学的,做天气预报主播。”   林水程颔首:“我学量子分析,做危检指数。”   女孩恍然大悟:“那难怪。”   这些数据是他们开学时做危检指数排查的范围之一,星城总部一年内的气象数据就是林水程跑的——他一个人包揽了几乎三个组的任务,现在甚至还能将那些数据倒背如流。   在以前,天气预报的准确率总是为人诟病,即使后来可以达到三天内80%的预测成功率或是近几小时95%以上的成功率,但是5-10%的误差和过短的时限一直都是气象学家寻求突破的技术难关。   近年来,CNN外推雷达的升级加强,气象预测系统的数据反馈与运行在模式改进的基础上,同化技术的发展和参数化方案改进已经趋于成熟,然而唯一的难题是——机器的运算能力跟不上。   直到量子计算机现世,直接把气象预测时间延长了一年甚至两年时间不止。当然,由于误差的存在,演算预测结果一般会产生指数级的不同结果。所以联盟对于长期天气预测的预报是链条式的——如果现状和某种运算结果不符,那么删除整个预测结果,再从剩下的其中寻找答案。   而如果那指数级的预测结果中存在非常恶劣的情况,比如山火、洪水、台风、地震等等,他们会持续跟进关注,一旦现实观测到的数据正在逐步与预测链条吻合,联盟方就会准备应急方案。   这也是危检排查作业存在的意义:在众多不可预测中,竭力寻找人类可以攀附的那根稻草。   林水程他们做危检排查,在天气方面的数据会参考模式分辨率、并行普模式下的初值检查、参数化方案与高阶舍弃,难度绝对不低。   林水程清清楚楚地记得,最后出炉的无数个预测链条中,没有任何一个方案显示星城到冬桐市的飞行区域,会出现导致航班取消的天气情况。   “但是同学,你忘了一个东西。”那女孩对他笑了笑,眯起眼睛——林水程看清楚了,这女孩和他一样,眼尾有一粒红色泪痣,仿佛是某种奇妙的缘分。   他看见她伸出手,单手比了一个手势:中指指尖轻轻贴着大拇指之间,剩下的手指灵活地舞动着,像一只蝴蝶。   女孩说:“蝴蝶效应。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最终可能引起一场大风暴,这一开始就是气象学家提出的说法。这个效应存在的现实意义是,事物在发展过程中的规律和轨迹都是有迹可循的,但是也存在不可测量的变数。蝴蝶效应所描述的现象已经被证明为是一个混沌现象,而混沌现象是不可解的——一个确定性系统中貌似随机的不规则运动,其行为表现为不可重复、不可预测(引用),这个几百年前就证实了。”   女孩对他轻轻颔首:“小哥哥看开点吧,停飞了也没办法呀。这么大的雨,回去吧。蝴蝶效应不可预测,我们找不到那只蝴蝶。回去吧。”   *   林水程回去时,差点被巡逻的保安当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驱逐出去。   他浑身湿透,伞也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他慢慢走在星大的林荫道上,感受着青涩的冬雨在他的肌肤上滚落,往他眼中坠落,垂下眼时,睫毛像是挂着一层白霜。   偶尔他一抬眼,会有一刹那把飘飞的枯叶看成蝴蝶。   保安过来问他:“你是学生吗?哪个系的?”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   眼前人长得好看,气质也干净,像个学生,只是这个状态诡异了一点——快到晚上了,不是本科生平常上课的时间,更何况这个男生看起来还浑浑噩噩的。   林水程被雨淋得狼狈不堪,他怔怔地看着保安,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地笑,也像是在叹息:“蝴蝶效应不可解。耗散系统的混沌……不可解。”   那是每一个学过大学基础理科的学生都会学到的内容,混沌,量子力学,相对论是现代科学基本理论的三大支柱。   如果说量子力学的“速度与位置无法同时确定”揭示了微观世界的不可预测性,那么混沌学的产生则彻底代表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之后的第三次物理学革命——它与牛顿经典力学从此彻底决裂。(引用)   不可预测,不可预测,不可预测……   整整两年。   他在和“不可预测”和“意外”做斗争,他在和无数伟大先辈一步一步走出的康庄大道之前,选择了一条相反的、错误的道路,并且一次又一次地在错上找解。   他以为第五代量子计算机可以成为他前进的方向与盾牌,而在实验与理论前,他依然是个一团天真的孩子,最后发现自己以为的坚实后盾,只是一张一戳就烂的白纸。   他想要去寻找那只蝴蝶。   多么可笑。   “……又是个学疯了的,算了算了,你快走吧,这么大雨。”保安连连摇头。   林水程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脑子也越来越不清醒,他隐约觉得自己在发烧,或是低血糖要犯了——梦境中的蝴蝶再度要冲破他的意识,飒飒从他眼前划过,将世界一分为二。   “林水程。”   他推开门的一刹那,看见屋里灯是打开的,傅落银站在那里,眼神很暗。   那低沉的声音里像是夹杂着冰。   傅落银伸出手,想要把他狠狠地拽进来,携裹着怒火、克制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然而他这个动作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停了下来。   “……林水程?”   林水程往前走了一步,身体晃了晃,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低头靠在他胸前,喘了几口气。   傅落银本以为这是撒娇和示好的信号,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并不是——林水程跟着就往下滑了下去,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他一把扶住他,这才发现林水程脸色苍白得吓人,乌黑的眼睫上挂着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说明:文中涉及概念的地方均引用标准定义。   蝴蝶效应和xxxx(暂不剧透)两个理论现象涉及本文剧情线的核心,作者是在现有的某些假说上进行的瞎瘠薄创作,所以这一点我还是得跟大家解释一下,尤其是还在上学的宝贝们,不要被这本文误导,也千万不要看做科普性文章……这就是小地摊科幻构想的水平。   混沌有各种不同的情况,本文涉及的只是耗散系统的混沌,并且假定为事物的变化属于耗散系统之一。   同样,稳定可排除干扰的量子计算机也没有被开发出来。   种种设定不能当真,一定不能当真! 第56章 复燃07   傅落银看见他往下滑的一瞬间,愣是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他眼疾手快地把人扶起来稳住,沉声喝道:“林水程!”   屋里哐啷一声响,是首长被他这一声吓得从堆放起来的书箱里滚了下来,凄厉一声猫叫。   林水程说:“我没事,我没事,你……”   他半句话没说完,双膝又是一软,想推开傅落银,走了半步又差点头磕到桌角,最后被傅落银粗暴地拽了过去:“换衣服,我送你去这边医院,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傅落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连他一直以来习惯了作乱的胃此刻也似乎绞了起来,被什么地方牵连着一起疼痛了起来。   他以为是被林水程气得,但是他看着林水程难以聚焦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不知为何心上又生出了一些慌乱——他从来没有认识过的慌乱和心悸。   他想,为什么会这样?   这无法自控的思绪还让他想起了他没能赶到的那次演讲,他听说林水程在讲台上晕倒了。那天林水程在医务室跟他打电话,把手机放在枕边。   他穷尽一切本事说话哄他睡觉,跟他讲那天的深风与星空,还问他要不要抓一只沙漠兔子。   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林水程大口喘着气,终于自己找到了一张桌子扶住:“我没事,淋了雨发烧。你怎么,过来了。”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傅落银仿佛一直是等在房门里的。   “苏瑜跟我说你在这里。”傅落银想起这茬,眼底的戾色一下子又蔓延了起来。冰冷爬上他全身,他如同一尊笔挺的雕塑那样站在那里,仿佛刚刚刹那的失措都已经抛却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极力克制住的阴狠与威压。   “你出门前没拔钥匙,也幸好第一个来的是我。怎么,跟我分个手,算账算得那么清楚,分手费都计划好了,你自己怎么失魂落魄成这样?”   傅落银走近一步,那一步逼人的威势感就增强一分。   他低头看林水程的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凝视着他,好像只要这么盯着,林水程就能抵抗不了地求饶认错,把他心里想的一切都告诉他。   傅落银想,林水程明明就离不开他。   他明明爱惨了他。   这是一场一开始就注定了一方失败的逃亡,他会是最终的胜利者,但是——为什么他自己这么心慌?   林水程依然在微微喘着气,他脸色百得吓人,却因为发烧的缘故,嘴唇和颊边都透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红。雨水淋湿他的头发,睫毛上沾满雨水,显得眼神更亮。   傅落银从没见过林水程这样的人,他眼底永远是闪闪发亮的,像水光氤氲眼底含情,也像病人魔怔如痴如狂,一眼扫过来时,能让人感到微微的心惊。   林水程努力抬起眼睛看他,他现在听什么都是嗡嗡的,只能努力抬起眼睛,和傅落银视线对上。   这一眼让傅落银再也无法维持他目前的理智,他又低声吼了一遍:“林水程!”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眼前人像是一抹随时要化消散去的飞灰,在他能有任何思考之前,他伸手把林水程摁进了怀里。   他感觉到林水程在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在外边被冻的。   傅落银深吸一口气,在这一刹那两种欲望在他脑海中交织浮现:他想任由林水程去,他不在乎他一个情人的来去,就如同他从来都没有对他上心,林水程恐怕还不知道他放弃的是什么——他曾下定决心给予他的作为恋人的情感和未来;而另一种欲望是,他想毁了他,就像他与他相处的两年中,他每一次做的那样,他要彻底占有他,向他宣布自己的所有权,听他哭着臣服在自己面前,这样才能给他少许的快慰。   这种积压黑暗的想法仿佛蛰藏在阴沉迷雾中的蝎子,就连傅落银自己也惊异于林水程无论什么时候居然都可以激发他所有的阴暗面。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动作有些粗暴地抱着林水程,把他扔去了床上。   这个出租屋的空调像是坏了,不仅好半天没有热起来,还滴滴哒哒的漏水。好在热水器是好的,傅落银打来一盆稍微烫一点的水,用干净毛巾浸入后拧干,带着微烫的热气给林水程擦身,换衣服。   林水程喜欢热一点的水,他一直在发抖,好半天才低声说:“冷。”   傅落银给他洗过澡,知道他喜欢用温度稍微烫一点的温水泡澡,但是今天林水程在发烧。   傅落银单手就摁住了他,林水程一开始会被凉得躲两下,后边像是适应了这个温度或者没了力气,趴在床上不动了。   傅落银想到给林水程搓个澡都能搓得他眼泪汪汪的,尽量放轻了动作。擦完后他看见林水程把脸埋在被子里,于是又把他捞出来,扣着他的下巴看他哭了没有。   结果是没有。   林水程怔怔地看着他,他还是在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眼前一片模糊。   傅落银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还是滚烫,于是问他:“林水程,你药放在那里的?有没有感冒药?”   林水程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低头闭眼,好像要睡过去了。   “别睡,吃了药再睡。”   傅落银说。   林水程不理他,或者说没听清他说话。   他顿了顿:“……等我回来。”   傅落银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后,在卧室箱子里找到另一床被子,给林水程加盖上了。随后自己冒雨出去买药。   首长从黑暗里跳出来,跟在傅落银脚边,好像是想要跟着他一起窜出门。傅落银回神发现了这只奶牛猫,轻轻伸脚把首长挡了回去。   星大方便就方便在学生多,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   傅落银买了退烧药和现成的姜汁可乐,回来后把这些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扶着林水程起来。   林水程很乖,要他吃药就吃,被白色药片苦到了也不吭声,傅落银把姜汁可乐塞在他手里,他就一口一口很费力地咽下去。   辛辣的药饮从喉咙里滚过,仿佛灼烧一样,林水程在这种疼痛下恢复了一点神志,他看向傅落银,有些拘谨地说:“谢……谢谢。”   傅落银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发散心底的恶意了——他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冷笑着:“姜汁可乐一杯五块,退烧药加起来二十七,你是不是都得记得还给我?”   林水程愣了一下,接着回头找手机。他看了半天,才发现傅落银脱他衣服事把手机放在了床头,他俯身去够,刚刚勾到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开转账页面时,他就已经整个人被傅落银拖了过去,恶狠狠地压在了床上!   傅落银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你他x的还真想还我钱?我缺你这点钱?你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呢,林水程?”   林水程安静地看着他。   “住这种破烂地方,一个人跑出去发烧,装可怜,惹我心疼,你觉得有用是吗?”傅落银问,“你有这个胆子,怎么就不敢直接问我照片里的人是谁,为什么还把他放照片里?”   “林水程,我告诉你,他是我前男友,那个钱包是我出发去第八区当兵时带过去的,但是我毕业他就把我甩了。后边这个钱包不怎么用,只装我以前的军官证,我也没来得及把它拿出来。”傅落银一字一顿,“以前不告诉你,怕你多想,我现在告诉你,你怎么闹我都可以容忍你宠着你,但是只有你现在这种做法不行,我平生最讨厌身边人做这种事,你明白么?你认个错,我也跟你认个错,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凝视着林水程。   林水程仰躺在柔软的床上,眼神仍然和星星一样亮,是冬夜深空的星子,亮而平静,还有一些微微的冷。   傅落银见到他嘴唇动了动,随后他听见林水程开口了。   他听见他说:“对不起。”   随后是:“我真的想结束这段关系,傅落银。”   傅落银刚浮上眼底的笑意凝固了。   林水程有些费力,但是逻辑仍然清晰地继续说了下去,他被傅落银禁锢在怀里,只能仰视他,是完全被动的姿态,但是他好像完全没有为此刻的情形感到慌乱,他只是疲惫。   “我和你,一开始也不是恋爱关系。”   傅落银离他很近,温热的呼吸带着薄荷香气,就拂在他眉间,仿佛要亲吻他一样。   林水程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后才顿了顿,继续说,“因为一些原因,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但是这样是不对的。对不起,让你在我身上浪费了时间和金钱……金钱上,我想尽力补偿你,有些其他的人情,我暂时没有能力还你,比如帮等等联系医院……如果你愿意的话,开个价吧,我会尽力……”   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傅落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林水程又觉得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上来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跟着身体一样发抖。   傅落银的进攻性、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和孤绝锐利,无时无刻让他觉得自己被看破了。   他或许会看破他是一张七零八落的写满了错误公式的纸,看破他几年失败的、沉沦欲望的人生,也看破他殷勤沉醉之下的伪装,那些爱恋的话语实际上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傅落银这样的性格,一旦看透什么,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未可知。   林水程垂下眼,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片刻后,傅落银一声不吭,猛地起身往回走,重重地摔上了门!   窗户跟着被震得哗啦哗啦地想,那种力度听起来甚至连门框都能摔碎。   首长又被吓了一跳,它咪咪呜呜地哀叫着,跳上床来钻进林水程怀中,可是林水程已经不能给它丝毫的抚慰。   从傅落银离开的那一刹那,林水程松了一口气,像是浑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仍然觉得冷,从皮肉冷到骨骼里,这个房子的温暖荫蔽好像突然消失了,那场大雨从未消失,从他两年前被拦在公墓大门口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他现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他还是把今天这笔钱转了过去,姜汁可乐和药物的钱。   他不久前删掉了傅落银的短信对话框,但是还有一个微信联系方式,是傅落银之前斗地主的时候加上的。   上一笔有记录的转账是林水程输掉的那一笔赌资。   林水程窝在床里,努力和上涌的困意抗衡着,等待傅落银接收转账。   但是傅落银一直没有接收。   林水程慢腾腾地打字过去:“对不起,今天生病了状态不太好,你收下吧。”   几个字一条,林水程正要继续发送,聊天页面却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窗口:“消息发送失败,您已被对方加入黑名单。”   林水程微微一怔。   *   苏瑜今天再去傅落银家找他的时候,提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   这次董朔夜没跟着他一起来,苏瑜上门前特意买了一个粉色的巨型毛绒抱枕增加自信:要是傅落银要毁灭世界了,他就拿抱枕挡住自己;要是傅落银把人哄回来了,他就把抱枕送给傅落银和林水程,祝他们百年好合。   一进门,苏瑜一脚踏上去,“咔嚓”一声。   他缓慢且谨慎地低头往下看去。   晶亮的碎片洒落一地,傅落银那个傅氏军工科技最先进的定制手机已经粉身碎骨,甚至还把门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作者有话要说:   下戏后的不负责任小段子:   小林:讲道理,是你自己先找我要钱的,按照剧本,我肯定要给的噢。   小傅:林水程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小林:还有按照霸总的常规操作的话……我以为你会把我摁住然后这样那样?有点失望。   小傅:你没有心!!!林水程,你就是馋我身子!! 第57章 渐欲01   傅落银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几乎陷进去。客厅没开灯,小阳台的灯倒是亮着,昏黄的光线照着他阴沉的侧颜。   苏瑜小心翼翼地绕开手机的碎渣走近,鼓足万分勇气说:“负……负二。”   傅落银终于动了动,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又重新移开视线。   苏瑜从没见过傅落银这么虚浮憔悴的样子,他眼睛通红,里边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   他看了看傅落银,又回头看了看手机的残渣,以及自己抱在怀里的巨型粉色毛绒抱枕——权衡之后,他把抱枕放在了傅落银身边,并且好心拉起傅落银的胳膊,放在抱枕上面,以示安慰。   苏瑜规矩得像个小学生,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咽了咽口水:“那个……嫂子他……所以你们是……”   显然是还没和好,甚至可能闹得变本加厉。   苏瑜还没问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问这干什么!   傅落银没有回答。   他被苏瑜摆了个抱着粉色少女抱枕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苏瑜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替他难过。   过了很久之后,傅落银喃喃说:“苏瑜,小鱼,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夏燃这样对我,林水程也这样?”   苏瑜傻了:“啊?”   当年夏燃明明还喜欢他,他从军校回来之后见到夏燃的第一眼,夏燃安静地跟他手拉手在街上走了一天一夜。他给他讲自己在军中的见闻,讲到嗓子哑了,夏燃高兴地听着,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他以为那是他抗争之后的曙光,是肉眼可见的,他拼尽全力维护下的少年的光芒,他想,他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可以彼此陪伴着走下去,可是夏燃最终还是什么都不说地离开了他。   那些苦闷的、灰暗的、被抛弃的时间,他本来已经尘封。   林水程是闯入他生活中的一个意外,一粒本来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的灰尘。可是他慢慢发现,身边这个人其实是熠熠发光的钻石。他喜欢林水程在答辩会上冷静沉着、掌控一切的样子,他喜欢林水程看他时闪亮温柔的眼睛,喜欢看他修长瘦削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林水程照着他喜欢的一切特质长的,他会叫他老公,会撒娇赌气宜喜宜嗔,会在人前淡静冷漠,在他这里热烈如火。   在他想要和他有个真正的开始的时候,林水程却和当年的夏燃一模一样,什么都不说地走了。   傅落银摸出一根薄荷烟,一边低头点燃,一边低声问:“……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负二,你老实讲,虽然这是我和董黑猜的,你是不是一开始把嫂子当替身看的?”苏瑜问道。董朔夜在他这里有个外号叫董黑,取意“朔夜”。不过董朔夜不喜欢这个外号,他一般都是偷偷喊。   傅落银沉默了一会儿。   “是。”   随后,他补了一句:“林水程不知道。”   林水程不会知道他有的小动作和夏燃有多么像。傅落银见过很多次气质神态无比类似的人,但是都没有林水程和夏燃那样像。偏头看人的角度,撒娇时微微眯起的眼睛,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东西的习惯……   是这些东西,让他在第一次见到林水程时认定了:他想要他。   “退一万步讲,嫂子不知道,因为他没见过夏燃哈,而且他和夏燃长得不像,一般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想。”苏瑜说,“可是谈恋爱的人直觉都是很准的啊,就算嫂子不知道,但是你上不上心,对他好不好,他肯定都是知道的啊。别说现在,就说从前,你和嫂子两年里见过几回?那叫谈恋爱吗?”   傅落银再度沉默。   “可是他喜欢我。”傅落银说着,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一场冷静沉稳,却像是某种歇斯底里的前兆,透着一种疯狂的固执,“他喜欢我。”   苏瑜小心翼翼地问道:“或许,只是一般的喜欢,拿得起放得下?嫂子他跟着你搬过来也就两个月不到吧……这么短的时间,要说特别特别喜欢的话,啊,负二你别生气,我只是客观跟你分析一下这个情况……”   “他对我……”傅落银打断苏瑜的话,随后声音低了下去,“一见钟情。”   他像个复读机一样,又重复了一遍:“一见钟情。”这次声音更低了,几乎模糊不清,傅落银在这一刹那也怔住了,他意识到了这话在现在听起来是多么可笑。   ——一见钟情?   林水程那样冷静聪明的人,说他会对什么人一见钟情,有几个人信?   傅落银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他觉得会一见钟情的人都是傻子——傻子才会去爱一副内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皮囊,谁知道皮囊之下是人是鬼?   傅落银这次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似乎是想尽力为这句话补充证据,随后说:“他会给我做饭,等我回家,他……他很听我的话,很乖,对我跟对其他人不一样,他一定喜欢我。”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手里拿着烟,但是没有点燃,只是那支薄荷烟快被他揉碎了。   苏瑜听了之后,叹了口气。   他尽量顺着傅落银的意思说下去:“好吧,就算是,就算是嫂子对你一见钟情,两个月内爱你爱得无法自拔,可是你也总得允许人家突然不打算继续了呗?可能是突然不喜欢了,也可能是觉得不合适……负二,你听过嫂……林水程的意见没有?”   傅落银喃喃说:“他说他不想继续这种关系了。”   “喏,那他这不是给了你理由?嫂子他不想继续这种关系了——什么关系?”苏瑜问,“你们的关系,在嫂子眼里,是什么关系?”   傅落银觉得胃里灼烧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摁了摁腹部。   今天他摔门而出前,林水程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   他对他说:“傅落银,我和你,一开始也不是恋爱关系。”   见他不说话,苏瑜小声说:“负二,林水程他真的可能……没有你想的那样喜欢你,要不,好聚好散吧,对你们都好。本来找替身这个事,我就挺无法理解的,换句话说,你要是还喜欢夏燃,就别跟其他人在这里掰扯了。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初的事情伤心,但是我跟你说,夏燃他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的。我们向前看,行不行?我挺喜欢林水程的,他当不成我的嫂子我也觉得很可惜,但是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还是希望你们俩都好吧。”   “……不说这个了。”傅落银把手里的抱枕一推,脸色很难看,“林水程绝对喜欢我,我会找出证据给你看的。”   苏瑜:“那你喜欢他吗?负二,你是不是喜欢他?”   “放屁。”傅落银眼底泛红,声音更冷了,“我玩玩而已,他凭什么让我喜欢?”   苏瑜:“……”   他叹了一口气:“好好好,那也行吧。你吃饭了没?恋爱可以不谈,饭必须要吃啊负二哥哥,走吧,陪我吃个饭?你都好久没和我们一起聚了。”   他们还是去星幻夜CLUB,董朔夜赶了过来,三个人和以前一样,斗地主唱K吃烧烤喝啤酒。   傅落银没吃什么,只是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啤酒,红酒,白酒,后边喝杂了,意识开始昏沉起来。   中途苏瑜出去上厕所,一出来看见董朔夜站在外边洗手。   苏瑜凑过去问:“怎么办,老董?”   董朔夜慢腾腾地擦手:“什么怎么办?”   “别装不懂,负二这会子估计难受着呢。”苏瑜说。   董朔夜若有所思:“负二真对林水程上心了?还是因为第一次被小情人甩了,所以难受?”   苏瑜瞪他:“怎么啊,负二分手这么多年了,还只许惦记着夏燃呗?我看他的样子,就算没上心,动心估计也跑不了了。哎,你说,他把嫂子当替身时不知道珍惜,现在人家跑了知道难受了,这是何必呢?”   董朔夜笑:“你这方面还挺通透,感情专家啊。”   他低头点燃一支烟,淡淡地问:“这么会看,不如猜猜我的?”   苏瑜大惊失色:“什么?你个老狗贼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董朔夜瞟了他一眼:“算了,你是个傻的。”   他移开了视线,看向走廊角落阴影里的某个地方,冲苏瑜抬了抬下巴:“要不送几个人给负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苏瑜跟着看了一眼,角落里,一双人正亲得难解难分,其中一个应该是星幻夜的男孩子,身形纤细漂亮。   “算了吧,负二看不上,我们这时候也别捣乱了。”苏瑜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还是看负二自己调节吧。”   傅落银喝醉时和别人不一样。苏瑜没见过傅落银喝醉几次。   傅落银喝醉的时候别人是看不出来的,除了走路的时候不稳当,其余时候看他,甚至会觉得傅落银比平时还要冷静深刻一点,眼神也会更加深邃迷离,就是偶尔会干点常人很难理解的傻事出来。   苏瑜和董朔夜一左一右扶着他进家门的时候,就看见傅落银对着一只黑白色的毛绒拖鞋问:“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还不走了,非要蹲下来去摸那只拖鞋:“哦,他没带你走啊。”   见拖鞋不吭声,傅落银冷哼一声,歪头笑着问:“那你怎么不走啊?想我养你啊?”   “我是不会养你的,你又不给我摸,你还咬我。”   “就知道亲林水程是吧,你哪次粮不是我换的,屎不是我铲的,没良心的小东西。”傅落银说。   苏瑜捂住眼睛,极力克制着想录个视频的冲动,好说歹说把傅落银拖进了房间里。   “我没醉。”傅落银说,“你们走吧,我没喝多少,一会儿我给周衡打电话就行了。”   “好好好,你没醉,醒酒药先吃了。”苏瑜阿谀奉承,一边奉上醒酒药,一边企图把傅落银往床上塞。   傅落银不肯吃药也不肯睡:“猫还在外头呢。”   深度猫奴真是要不得。苏瑜腹诽了一下。   苏瑜眼神示意董朔夜控制住傅落银,然后冲出去在门口拿起了那只黑白色毛绒拖鞋,以最快的速度去水龙头边刷了刷鞋底,然后捧着进了卧室。   董朔夜看他:“?你干什么?”   苏瑜摆摆手,然后对傅落银慈祥一笑——伸手捧着毛绒拖鞋,放进了床里侧,并给拖鞋盖上了被子。   “好了好了,猫睡了,你也陪猫睡觉吧,林水程真是太可恶了,要走就走,居然还把小猫咪留在这里,真是没有人性。”   “没有人性。”傅落银重复了一遍,“林水程真是太可恶了。”   “对对,就是这样,你赶快睡吧,你还可以摸一摸你的小猫咪。”苏瑜把傅落银安顿完,出来问董朔夜,“负二明天起来要是发现自己和一只拖鞋同床共枕,会杀了我吗?”   董朔夜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恐怕会。”   苏瑜琢磨着:“那我要怎么才能活下来?”   “自己想,回去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医院实习?”董朔夜一边扯着他往外走,一边联系到了傅落银的助理,“喂……对,对,你可以让人过来照看一下他,他喝醉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明天是不是还有什么日程安排。”   周衡在另一边说:“我马上赶过来,非常感谢您!”   两个人出门了。   傅落银睡到半夜,自己醒了。   醒酒药似乎没起什么作用,他是被胃疼疼醒的。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疼出了满身冷汗,胃这个器官仿佛已经不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另一把插入他体内的刑具,上刑一样,疼得他浑身痉挛。   傅落银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找胃药。   他手发抖,看清了他平常吃的胃药,直接往手里倒,往嘴里塞了一把吞下去。这一把似乎是抓多了,过了一会儿,胃里的灼烧感消失了,接踵而至的是令人不适的闷胀感——他快吐出来了。   傅落银在洗手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吐到后面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只有胃仿佛要被吐得里外翻个个儿一样,让人浑身虚脱。   傅落银头昏脑涨,低声叫了一句:“林水程。”   家里空空荡荡,一片黑暗,半点声响都没有。浴室里灯光明亮,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冰凉的水溅落在他的手背上。   傅落银大声了一点:“……林水程!我胃疼,起来给我熬粥,汤也可以。”   室内室外,依然寂静。   他对于没有得到回应这一点感到有点不耐烦——傅落银大步回到卧室,掀开被子,想把林水程揪起来。   但是被子里空空荡荡,没有林水程,只有一只拖鞋。   林水程已经走了。   傅落银手撑在床上,喘了几口气,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在床头看见了一个手机——他放家里的备用机,于是伸手拿了过来,拨通了林水程的号码。   “嘟——嘟——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傅落银又喘了几口气,眼神里布满了阴霾,还有一些混乱和迷蒙。他几乎要焦躁得想要掀翻整个房顶——林水程怎么敢不接电话?   他又拨打了一遍,对面依然是忙音。   林水程依然没有接他的电话。   傅落银突然想了起来,林水程不喜欢和他讲电话,他和他一般都是发短信。   他想吃什么,希望林水程做什么菜,都是每一天提前告诉林水程,短信发过去就可以。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一些菜的名字和味道,听说了就让林水程去做,林水程居然都可以做得很好。   他喝醉了眼前发晕,看屏幕有重影,标点符号都找不到在哪里,还摁错了几个词。   “林水程鸡汤我要喝粥也可以胃满手”   这样乱糟糟的句子发送出去了,傅落银突然感到了瞬间的安心,他握着手机,等待林水程的答复。   手机的灯光亮着,傅落银侧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直到困意袭来,傅落银不知不觉睡着,他依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下戏小剧场:   小林:上一章你说我就馋你身子   小傅:难道不是吗??林水程你没有心!!!(声嘶力竭   小林:这一章我知道了,你就馋我的猫。   苏瑜插嘴:具体一点,是拖鞋。   小傅:……   (不管了,继续嚎)林水程你没有心!!!   小林:其实   小傅:没有!   小林:那个   小傅:心!没有心!   小林:……   (后半段是评论区一个小宝贝写的小段子搬上来,评论太多了实在是没翻到具体哪一条,小宝贝可以来认领一下) 第58章 钝刀02   傅落银醒来时,发现自己抱着一只毛绒拖鞋睡在床上。   他头痛欲裂,起身时不小心把手边什么东西推到了地上,傅落银捡起来一看,是他的备用手机。   屏幕上海停留在他发短信的页面,傅落银捡起来看了看。   林水程一夜都没有回复他。   那句夹杂着错字的颠三倒四的句子简直不像是他能发出去的东西,傅落银看了一眼,差点没忍住要把这个手机也砸了。   他一动牵扯得胃也疼了起来,动作也微微顿住了。   他又拿起手机看了一遍。   林水程确实没有回复他。   他的备用机和另一个手机共用一个手机号码序列,他这才想起来,他昨天把林水程拉黑了。就是林水程给他回复了什么,他也看不到。   他点开功能栏,里边自动同步了一个选择栏,明晃晃的几个大字跳出来:“是否从黑名单中移除?”   傅落银沉默着看了那几个字一会儿,退出了页面,然后在输入栏里打字:“发错了。”   三个字一个句号,中规中矩地发送过去。以前苏瑜还是谁来着,总喜欢吐槽他网上打字喜欢加句号的这个习惯,说他像个古板的老学究,看起来非常冷漠,但是他习惯了这样——这也是傅家严厉家风的一部分,他给傅凯发短信,傅凯也会挑剔他的措辞,要求他用语简练不散漫,这样才有做大事的态度。   他从不会为了什么人改变自己的步调,夏燃省下零花钱给他买吹风机,他依然会顶着冬风和班上其他男生抢着第一个去教室开灯,凌晨的天空星星稀薄,头发上会结冰;苏瑜吐槽他打字带句号看起来冷冰冰,他从来没改过。   这二十五年里他没有一次特别失态过,只有昨天他还有一些印象,傅落银把那归结于酒精的作用。   他把那只黑白色的毛绒拖鞋丢去了床下。   只是发完“发错了”这三个字之后,他才意识到他上一条短信内容直接叫了林水程的名字。   “林水程鸡汤我要喝粥也可以”   “胃难受”   时隔一晚上,“发错了”。   根本就是欲盖弥彰,也不知道林水程看到之后会怎么想。   傅落银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他想,他不在乎林水程怎么想。   他又不喜欢林水程。   傅落银洗漱后出去,周衡已经等在了客厅。   桌上摆着叫来的皮蛋瘦肉粥和火腿蛋,显然周衡听见房里的动静时就知道他要起了,提前点好了送来。   除此以外,桌上还放着一个新的手机,和傅落银昨天在门口摔碎的那只一模一样,傅落银不用问就知道是周衡另外再让人送来的,所有内容直接同步恢复,就像被摔碎的那个手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外卖是傅落银常去的一家私人餐厅送过来的,平时不接受预订和外送,每天只接待十桌。皮蛋瘦肉粥香浓鲜美,火腿蛋煎得正正好,但是傅落银吃着却觉得味同嚼蜡,吃了几口也没吃了,拿起手机开始看文件。   周衡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他知道他老板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昨天董朔夜和苏瑜联系他的时候,已经把傅落银大概的情况告诉了他,应该是感情不顺。他过来看一圈也懂了,林水程不在家,大概率是分手了。   傅落银看不出异样,只是像是比平常苍白疲惫一点,处理事情的时候还是照常沉默。   只是他发现了,傅落银今天有点反常,他的思路似乎会时不时地断一下。看文件的间隙,如果有什么资料要查,或者要等周衡帮他那什么东西,这一瞬间短短的停滞就会变成傅落银出神的时间。他双眸微垂,眼睫下的阴翳似乎蕴藏着某种深沉的心事。   苏瑜给他打电话,还是视频电话,发了无数个谄媚的表情给他:“负二负二,负二哥哥,我翘班了决定和老董给你一个惊喜,快接视频电话。”   傅落银看见苏瑜就想起昨天晚上那只拖鞋,摁了一次挂断,苏瑜又坚持不懈地打了过来,这次他接了。   苏瑜一张傻脸快要杵在了镜头上,随后调整了一下,应该是把手机交给了董朔夜让他帮忙拍。   傅落银看清了,苏瑜他们身在一家A级宠物中心里。这家他知道,是全联盟最贵的定向宠物培养机构,所有宠物都是散养,拿猫舍举例子,每一只猫都会配备一位专业营养搭配师和一位健康咨询师,不管这只猫售出与否,他们都包揽负责这只猫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护理诊治。   苏瑜继续谄媚地笑着:“你看,也快要到你生日了,兄弟我这次就豁出去了,你要什么小猫咪我都给你包了,你自己挑挑?”   傅落银:“……”   他轻声说:“放屁,我生日刚过两个月。你别忙活了,工作都还没找到,卖身买猫吗你?”   苏瑜正要继续说什么,傅落银却突然觉得有点厌烦和疲倦。   这种厌烦不是对谁或者对什么事,傅落银只是不太理解。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太好,要跑过来担心他?   他挂了电话,随后发消息给苏瑜:“我没事,你别忙活了。昨晚辛苦你们把我送回来了。”   苏瑜:“你昨天那个样子不像是没事啊,负二。”   傅落银:“喝醉了而已,怎么的,你还真当我失恋?失恋的是林水程不是我。”   苏瑜:“好好好。”   傅落银继续打字:“他喜欢我,我会证明给你看。”   苏瑜:“行行行,那我妈生日你别忘了啊,请柬先不给你了,你到时候直接过来我接你。”   傅落银答应了。   他半躺在沙发上片刻后,忽而对周衡说:“我要……”   周衡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要求。   傅落银的声音接近嘶哑,还带着某种微不可查的颤抖:“我要林水程到现在为止能找到的所有资料,跟我在一起之前的和之后的,叫人过来大扫除,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去找、去查,我要看看他这几天都在干什么。他一定喜欢我。”   林水程……一定比他更加失魂落魄。   *   林水程这几天一直呆在出租屋里。   他发烧断断续续的没好,这种状态是最磨人的,低烧,但是持续不推,烧得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吃药也没什么效果。   他后边又连续订了好几次去冬桐市的机票,都关闭了订单通道,最近星城因为RANDOM攻击的原因戒严,他没有驾驶证,也不能通过AI自动驾驶系统回家,他也不知道做什么。   只是困了就睡,睡着之后迷迷蒙蒙的醒来。他入睡困难、浅眠、容易惊醒,精神越来越差,林水程去校医院输了液,效果也不是很好。   后面他找到了消磨时间的办法,打连连看。他头晕眼花看不进去任何学术资料,风暴瓶里的结晶接近污染发灰,他都没有管。他只是窝在床上安静地玩连连看。   偶尔也玩几把斗地主。   他尝试想要去看电影和话剧,然而买了票之后,眼看着开场时间要到了,他却没什么动力起床出门,于是依然安静地呆在家里。   饿的时候煮速冻水饺吃,林水程几天下来还稍微胖了一点,不像之前那样瘦得硌人。   一楼地方大,首长渐渐学会了溜出去玩。林水程起初没注意,后面发现首长会带几只猫回家玩,大部分都是校园里的流浪猫。   他于是找到了新的事情做——把这些流浪猫带到校宠物医院去检查身体、驱虫打疫苗,顺便洗澡。这些猫也不跟他回家,只是会过来蹭吃蹭喝,首长每天出去巡查它的小弟们,每天带着浩浩荡荡一堆猫咪回家,等林水程喂完东西之后,它们就庄严地暂别。流浪猫们回到它们的窝点,首长则被林水程抓着洗澡,大声喵喵叫。   他给这些猫取了名字,橘猫叫炊事班长,狸花猫叫花胡椒,黑猫叫小白。   还有一只总是想舔首长的毛最后却总是被首长摁着打的小灰猫,林水程想了很久之后,给它取名叫傅落银。   这天他开启自动驾驶系统,从校医院带这堆猫咪们回来,刚下车把猫们放出来,转头就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林水程?”   他回头一看,是韩荒。   韩荒穿着一身运动服,身上大汗淋漓,显然是刚从运动场下来。他身边跟着几个林水程眼熟的男生女生,他们一看到他就笑嘻嘻地交头接耳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深意。   韩荒挠头,赶紧装乖改称呼:“学长,你怎么在这里?还……”他的视线扫过刚从他车上跳下来的一堆小猫咪,“带了这么多只猫?”   林水程笑了笑:“都是我家猫带回来的,我顺便带它们做做体检。还好都很健康。”   韩荒看着他用手机设置了倒车入库的命令,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学长你原来住这边吗?”   林水程说:“最近搬过来的。”   他看了一眼韩荒和他身边的朋友们,礼貌问道:“要进来喝点东西吗?”   “哎呀突然想起来我们辩论组的报告还没准备好我们先走了!谢谢学长啊!韩哥你记得把我们那份儿的喝了!”韩荒身边的朋友们反应迅速,飞快地把韩荒往林水程这边一推,韩荒一下子连耳根都红了,一边瞪着坏笑着跑走的几个兄弟,一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学长你别介意,他们就是这个德行。”   林水程笑了笑:“进来坐坐吧。”   他给韩荒倒水喝,韩荒打量着他的出租屋——他之前从没听说过林水程住在星大校园内。   这个房子很干净,干净得只有一个人单身独居的信息,门口的拖鞋都只有一双。   韩荒心里有了某种猜测,他低声问:“学长你现在是……”   “我跟他分开了。”林水程垂下眼,低声说。“谢谢你。”   韩荒当然清楚林水程谢的是什么,他松了一口气。   傅落银的身份是个定时炸弹,他清楚林水程暂时还不知道这颗炸弹的存在,如果两个人可以分开,这件事对林水程来说再好不过。   韩荒本来以为自从上次之后,两个人见面会尴尬,结果发现并没有。只是林水程气色不太好,看上去有些憔悴和疲惫。   韩荒看着林水程,迟疑了一会儿:“我觉得你……看上去不太好。”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吧,可能最近太懒了,睡得也太久了。”   “那我……”韩荒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直视林水程的眼睛,“我现在可以追求你吗,学长?”   林水程怔了怔,随后说:“我可能现在不适合……”   “我知道。”韩荒打断他的话,显得有些急迫,“我知道,我是说……不一定学长你要和我在一起,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吗?以前我连接触你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你单身的话,至少我想把以前欠学长的补回来,比如我也想给学长你送送花,请你看看电影什么的——就算不是恋人,朋友间也是可以这样做的,对不对?”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还没想好措辞,韩荒就已经先笑了起来,十分灿烂:“谢谢学长!给个机会吧学长!我很好的!”   林水程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时候,就看见韩荒兴冲冲地站了起来,往外奔去。   林水程犹豫了一下,跟着起身往外看去,结果发现韩荒飞奔了老远,在拐角的学生花店里停留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捧了一大捧向日葵。   韩荒没有选玫瑰这种可能给林水程造成压力的花朵,他只是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把花塞到他手中:“学长要跟向日葵一样,天天开心有活力啊!”   林水程接过向日葵,看了看这灿烂金黄的花束——这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这种颜色对于他来说过于刺眼了。   他说了声谢谢。   首长窜出来,和小灰猫滚在一起打来打去。   一楼出租房门前的两个青年学生像一幅画,同时也被精准地捕获进了镜头之中。这一幕也即将成为“林水程最近情况”的一部分,发送到傅落银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我骗我自己   小傅:快骗不下去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59章 钝刀03   韩荒时常来找林水程。   他很有分寸,不会太频繁地来找他,就算是来也不会很尴尬,他一般都是和林水程一起照看流浪猫,或者问问林水程愿不愿意去看看他的辩论赛,又或者请林水程帮忙指导一下他的论文。   有时候林水程会拒绝,有时候林水程会同意帮忙。   韩荒看林水程一直待在家里,每天除了喂猫就是打连连看,问过他要不要加入学校的动物救助组织。   大约几十年前,星大旁边曾有一个废弃的动物园,因为资金条件不足而运转不下去,里边还有一批生病的动物没有人管,星大学生就自发公演募捐,帮这些动物养老送终,后续也跟着接纳一些流浪的小动物。如今,星城联盟大学动物保护协会已经是全联盟都比较有名的一个权益组织了,学生们会把流浪猫狗统一起来,运作猫咖狗咖和一系列小动物周边产品、广告等,支出收入全部公开透明,自给自足,剩下的钱还可以继续用于动物保护和环境保护。   韩荒说:“我原来进这里边是为了学习管理协调能力,星大动保能从学生社团规模发展成如今联盟注册权益公会和基金会,我爸指定我一定要进去学一学。师兄你也做了这么多,要不要入会和大家一起?事情不多,也可以认识很多人……嗯,徐梦梦师姐也在里边!”   林水程说:“谢谢你,不过我最近不太想出门,就不用了。”   韩荒看着他的短信回复,想说什么又顿住了,转而去找徐梦梦的联系方式。   “啊?你问小林师弟啊,我和他也很久没有联系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师姐,我就是问一下。我以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你会知道一些他的近况。”   韩荒曾经在餐厅遇见林水程和徐梦梦,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徐梦梦回复说:“没有的,我和小林师弟就是约个饭,但是平时没有到特别好的朋友的关系,最近院系关闭,我也没联系上他,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我怕他太忙,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韩荒皱眉道:“林水程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吗?”   徐梦梦想了又想,努力思考:“好……好像没有。他原来是江南分部的吧,我也没见他有什么同学找来玩……不过他有个男朋友!很帅的,应该当过兵,他来接过他几次,我印象很深的。”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韩荒放下手机,眉头深锁。   旁边的学生会干员凑过来问:“怎么了啊会长,感情进展不顺利吗?我听他们说前几天遇到林神搬过来了,你还到他家去坐了坐?”   韩荒揉了揉脑袋:“不是这个事。”   他斟酌了一下,皱眉问道:“如果一个人……没什么朋友,假期的时候也不太愿意出门,他这样一个人闷着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干员犹豫了一下:“主席你说的是林神吧,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们搞科研的不都这样?宅男……不过当然了,林神肯定是咱们学校科研宅男里最好看的!”   韩荒还是皱眉。   干员笑嘻嘻地说:“哎呀行了行了,你这就是关心则乱,林神那么强的人能出什么问题?”   “算了,跟你们说也说不通,我先走了部门办公室的水电记得关。”韩荒说,“下午有约了,我过去看看。”   “我呸!前脚在这里杞人忧天后脚就去约会!”干员唾弃他的背影,“谈恋爱的人真是矫情死了!”   韩荒和林水程约了下午去给几只猫做驱虫。   他敲开林水程的门时,见到林水程还穿着睡衣,看见他来时也有点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韩荒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告诉他:“学长,我们约了今天下午帮几只猫驱虫打疫苗。”   “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在想好像有什么事没做。”林水程揉了揉太阳穴,说了声稍等,而后回房间换衣打点,穿鞋出门。   两个人四处抓猫,把几只猫都塞进车后座,然后开着去了宠物医院。   锁车时林水程锁了好几次都没有锁上,最后是韩荒发现他没打开AI控制系统。他问道:“学长你……还好吗?”   林水程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这几天睡迷糊了,有点发烧,反应力也不太好。”   韩荒没说什么,和他一起抱猫上去了。   小灰猫被检查出有一点耳螨,需要另外开药。医生开单子前,问林水程想用哪个梯度价位的药:“第一种价格贵点不过见效快,刺激性也不大。”   林水程说:“就这种吧。”   医生给他开了单子,要他去拿药付款,剩下几只猫的疫苗还没打,林水程就颔首把这几只猫拜托给韩荒,他自己去拿药。   取药处在楼下,林水程拿着单子下楼,正准备进入排队队伍的时候,被一个老人拦下了:“这个,小伙子,你们这里的机器怎么用的,能不能教教我?”   老人颤颤悠悠地拿着就诊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身后背着一个小小的航空笼子,里边是一只有气无力的鹦鹉。   一楼很亮堂,玻璃窗很大,阳光透进来的颜色是一种很奇怪的昏黄色,像夕阳又像朝日,如同水过了滤镜一样,连着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都嗡嗡了起来。   那老人的嘴唇不断开合着,林水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话——老人嘴里说的所有字他都清晰地听懂了,但是组合起来就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只是下意识地理解了老人现在遇到的困难:他不知道怎么用自助机器取消他挂的号,并重新预约另一位专家号。   老人在他的指导下完成了操作,回来感谢他。   这下林水程听懂了他说的是什么,他说:“谢谢你小伙子,我养的鸟它十五岁了,要不是它生病了,它说谢谢比我顺溜。”   滤镜被剥除,人潮中的声音被放大了窜入他耳中,几乎一刹那轰然作响,接着是剧烈的耳鸣,带起了剧烈的疼痛。   林水程捂住一侧耳根,用手指狠狠地压住了疼痛的地方,指尖有些发抖。   他身后有人往前走去,面前有人往后离开,他身后有门面前也有门,这外边的阶梯和里边的阶梯一模一样,他看不懂人们行走的方向。   他想不起来自己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了。   ——他到一楼来,是为了什么事?   林水程重重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疼痛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点神志。   他低头看见了手里的病历单,病历单上写着“傅落银”三个字。   ——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林水程?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林水程,小猫咪,你哪来这么多伤心事?   “傅落银”这三个字如同某种警钟,如同电影中的图腾,梦境与现实的参照物,闪电一样划破他混沌的思绪。   他给一只小猫起了这个名字。   林水程猛然惊醒,抓紧了病历单。   在他面前三五米的地方,“取药处”三个字清晰庄重地刻印在那里。   林水程回去的时候,韩荒正在配合医生抓住鬼哭狼嚎的炊事班长,准备给它打疫苗。   首长见惯了大场面——它也是挨过几针的猫了,今天过来纯属参观游玩,已经窝在了凳子上开始打瞌睡。   小灰猫在首长身边绕来绕去,企图把脑瓜挨在首长身上寻找安全感,只可惜屡屡被首长一爪子拍走。   林水程过去抱了小灰猫过来,拧开耳螨药水给它滴。   “傅落银”这只猫算是比较乖的,林水程一只手控制着它,另一只手迅速滴药进去,猫咪耳朵抖了抖,他跟着用手揉了揉使药水扩散,两只耳朵滴完后,小灰猫跌跌撞撞地跳了下去,疯狂甩脑袋,一不小心踩到首长身上,又被首长压着揍了几爪子。   接近晚上时,林水程照常给猫咪们喂粮。   该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窝的时候了,首长施施然地窜进了房内,外面的猫徘徊了一会儿,也都一只一只准备散去了。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墙根底下的小灰猫,犹豫了一会儿,蹲下来轻轻伸出手。   小灰猫走过来,嗅了嗅他的手心,又抬头来看他,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林水程顺势就把它抱了起来,进门关好房门:“你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你的耳朵生病了,你在这里我好给你擦药。”   小灰猫不习惯被人抱,它蹬了一下腿儿,从他怀里弹开了,继而心怀谨慎地开始到处嗅嗅走走,不过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首长站在高处,喵喵叫着,不无警惕。   林水程剪开一个枕头套,套在大号瓦楞纸碗上,给“傅落银”也做了一个窝。   *   “抑郁症的部分表现,注意力无法集中,可能产生一定程度上的睡眠障碍,比如失眠、入睡困难或者早醒,也有人相反,嗜睡,总觉得很累,很难清醒;一部分人会失去食欲,不想吃东西,也有一部分人表现为胃口大增,类似暴食症状;行动力下降甚至丧失,甚至连起床的意志都会丧失,进而影响到一些其他的社会功能,严重一点的会伴随幻听、幻视和记忆障碍,比如会突发性遗忘正在做的事情,时间有长又短,可能在病人眼里,他们是突然到了某个地方的,就跟喝酒断片一样,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医生对傅落银说,“夫人之前是有幻视和幻听,现在在药物治疗下,只是嗜睡,现要换药了,需要定期观察反映情况,一旦发现病人状态不对,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做艺术行业的人可能更加敏感、情感丰富,夫人这段时间接触的书籍、影视报刊等等也都需要控制一下,尽量不要去接触那些带负面色彩的文学作品。”   “我知道,我和我爸都不常在家,我会让他们看好我妈的。”傅落银说,“辛苦医生您了。”   他站起来送人,往外送到门口。   楚静姝的情况时好时坏,傅落银今天回来看了看她,让家里所有人都没想到。   和前几次的歇斯底里不同,和上一次的尴尬也不同,今天楚静姝看见他之后,只是默默流泪,哭得停不下来。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傅落银依然能从她看他的眼神中领悟到一些莫名的情绪,比如不甘,比如遗憾与怨恨。   管家和保姆赶紧把楚静姝送回房了。   管家过来给他倒茶:“少爷也休息一下吧,夫人休息了,您想吃点什么东西吗?”   傅落银却答非所问,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楚静姝房间的方向,轻声说:“我忘了是看书还是看电影,有过一个故事,一个家里,一堆双胞胎,妈妈比较爱大的那个,结果大的死了。小儿子有一天回家和妈妈吵架,他妈妈问他,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要是死的是你该多好。”   管家脸色骤变:“少爷……”   “我妈不会说出这句话。”傅落银笑了笑,“她可能会这么想,但是不会说出来。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你们也得这样。”   他今天回家,纯属是因为和林水程的家呆不了。   周衡安排了人上门大扫除,他又不喜欢吵闹,干脆就回来看看楚静姝。   至于他要看的林水程的资料,今天下午就送到了他手上。   傅落银给自己泡了杯茶,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慢慢看。   他以前是查过林水程的资料的,不过没仔细看。他是傅氏军工科技的新任董事长,也是未来七处的核心领导人之一,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会查过一遍底细,确保不是商业间谍或者其他可以身份的人。   林水程的资料是周衡审的,只告诉他说没什么问题,他很满意,之后才有了去医院给林水程黑卡的事。   他记得周衡说,林水程家里很穷,经济很困难。   他也就选择了最简单直接把人弄到手的办法——钱货两讫。   不用交心,分的时候也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林水程的履历。   他翻开第一页,看到林水程的出生地点和证明的资料缺失,时间线直接从他三岁起开始纪录,打印资料上放了一张照片,正是林水程那一年的照片。   一个奶娃娃蹲在阶梯上,歪头憨憨地看着镜头,露出圆溜溜白生生的脸颊,像个小女孩,有点俏,很可爱。   傅落银没忍住笑了笑。   他以为林水程这种性格的人,小时候多少都会有点老成,结果并没有。   林水程从小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孩子,除了比一般孩子要聪明太多。   他五岁前都不记事,街坊邻里曾经说这是个傻小孩,结果一开始记事之后,直接一鸣惊人,在所有考试的第一名上没跌下去过。   一般人说慧极必伤,他却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没有因为自己优秀而自负,也没有因为家里穷,没有妈妈而自卑。   申请跳级两次被拒、升学初中、高中时被多所学校抢夺生源,最后因为留在本地念高中可以学费全免而且省下亲人探望的路途费,林水程留在了他从小出生的城市。   傅落银注意到,给林水程递出橄榄枝的学校中,还有星大附中的名字,是他的母校。   林水程人生的前十七年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也算得上有滋有味,被父亲和爷爷宠着,对弟弟恩威并施。   那些文字很简单,但是很奇怪的,傅落银却似乎能凭空想象那样的场景:一个孩子成长为少年,少年再长成为青年,他身后是一个小城的万家灯火,有课桌碰撞的推挤声,有喧闹和歌唱。林水程挨过处分,因为他帮林等打了人,还在全校面前念了检讨;后面处分又撤销了,因为林水程包圆了那年联盟集训思维竞赛的金牌——冬桐市实验中学近三十年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学生。   星大附中、科大附中等等人才荟萃精英云集的学校,那年全部被这个不知名的小学校给压了一头,冬桐市实验中学那年的招生异常火爆。   他能想象林水程跟在和他一样紧张的老师身后去参赛的样子,少年初露锋芒,意气风发,眼底最深处还藏着一点青涩与天真,他甚至能想象出会有多少人喜欢他;傅落银在脑海里勾勒了林水程高中时的样子,翻页后一看,一丝不差。   林水程穿着校服,干净清爽,年轻稚嫩,眼底带着自信与骄傲的光华。   他这个时候已经显出了一些沉稳谦逊的气质,但是完全不会显得古板无聊,林水程看上去像所有老师都喜欢的好学生。   傅落银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为什么这几张纸,这些苍白无聊的文字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有魔力,每个字每个缝隙都让他觉得可爱,爱不释手。   他反复看着这些东西,内心的某个地方正在逐渐变得柔软。软得像首长的猫肚皮一样。   他一刹那间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林水程跟他赌个气,分个手,或许是可以原谅的——不就是分个手吗?又不是不能再追回来。   林水程是个人,是人就会有脾气,猫咪翻了尚且还会挠几鸡爪子,林水程怎么就不能跟他提分开了?   傅落银继续往后看。   手里再翻过一页,傅落银的眼神微微变了。   家人关系栏:   生母:王怀悦,涉毒人员,强制戒毒后去向不详。   林水程十二岁时,爷爷去世。   高中毕业时十七岁,父亲林望、弟弟林等车祸,林望去世,林等昏迷成为植物人。   车祸的具体情况是一场重大意外,在雨天山路的弯道处,林望和林等的车正常行驶,转弯前鸣笛打灯示意,而另一边却正好驶来一辆装载大货车;货车司机酒驾,再加上他们的小车出于视野盲区,大货车和他们的小车直接相撞并双双侧翻滚落悬崖。   林望当场死亡,死前最后一个动作是扑向副驾驶的林等,想要把小儿子护在怀里。但是面对钢铁的攻势,血肉之躯显得这样柔软脆弱,一根扭曲弯折的钢管穿过他的心脏和骨骼,再深深扎进了林等的肩胛骨中,捅了个对穿。   林等因为安全气囊的保护捡回一条命,却至今没有醒来。   联盟后续判定这起意外事故中,货车司机全责,但是司机本人是个在逃犯,黑户,没有任何人能为这件事担起责任,最后是法官自掏腰包帮林水程垫付了家人的丧葬费用,林水程的高中竞赛老师协助他操办完葬礼。   后来就是林水程去了星大,一边留在江南分部上学,一边照看弟弟。   林水程本科时期接的项目之多,足以让许多工作多年的人都自愧不如——他做了足足四十多个药物中间体合成的项目,单枪匹马做的,甲方有时候是做不出成果的硕士博士,有时候是一些制药公司。他不要求论文挂名,只要钱。   钱这个字对于那时候地林水程来说,是千钧之重。   大三时,林水程三个月内进了四次医院,都是因为过劳和贫血进去的。他像一根火柴一样,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光和热。   林水程遇到他时是大四毕业一年之后,那时候林水程已经宽裕了许多,甚至攒了一笔不小的钱。也是那个时候,林水程开始停止拼命三郎似的项目合作,准备跨考量子分析。   难怪林水程能还他这么多钱,还没用过他的那张卡。   他和他相遇的那一夜,或许是因为酒后放纵,或许是因为一见钟情或其他,傅落银无从得知。   他开始理解林水程那种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一个天之骄子,从小跟着家庭受过社会的苦,从小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他当然会有学生眼光下的清高和执拗,宁折不弯,不愿意求助他人。   他很早就看出来了林水程这种性格,却从来没有想过林水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他只是觉得有趣,林水程像一只小猫咪。   小猫咪听话懂事,毛顺好撸就是了,谁关心它在想什么?那么小的一只小猫咪,即使反抗,也能被轻易地拿捏在手中。   看到这里,傅落银的心脏细细密密地疼痛了起来,连带着胃也是。   他合上资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傅落银翻出手机,找到林水程的电话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方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敢。   *   大扫除完成后,家政通知傅落银验收成果。   傅落银推门进去,看到房屋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稍微亮堂了一些。   家政阿姨介绍道:“先生你房子里东西都不算多,才搬来不久嘛,我们这个清扫费用来得真有点不好意思,别人家都是这里那里的东西一大堆,您家里倒是干干净净的没这些杂物,整洁得跟外头宾馆似的哈哈哈。”   “什么都没有吗?”傅落银安静地进门换鞋,四下看了一遍。   的确都没什么大的变动,因为这里面一切都很空。   他忽而意识到了这里和苏瑜家、和董朔夜家,甚至和他爸妈那个别墅不同的地方。   是家的地方就会有人生活的痕迹;苏瑜房间里一堆手办和火车模型,放着专门的陈列柜,董朔夜喜欢收集纸质书和打火机;傅家别墅里每天都有新鲜采摘的花送上来,一层到三层的走廊上,都是楚静姝亲自挑选的静态风格的地毯。   而他和林水程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傅落银为了充电方便,差点把电线扯出墙皮,最后放了个电源板在沙发的右手边;厨房的小吧台上放着一个篮子,里面乱七八糟的都是他的胃药和咖啡。   只有林水程什么都没留下。   他像个旅居的游客,不会添置什么东西,因为知道不会久留;不必认真,他不会改动任何家具的位置,没有计划给工作间那个硬邦邦的椅子换一下布套,他不自己随意采购,因为不好搬走。   傅落银慢慢地走到客厅里,坐下。   沙发茶几上有另一份资料,是最近林水程的生活动态。   他随手一翻就翻到一张照片,时间显示是前天。   照片上的林水程气色很好,眼里带着一点笑意。他比在这里的时候稍微胖了一点,好看精神了许多,而他对面的男生正在为他献上灿烂的花束。两个人的相处氛围轻松平静,看起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林水程对面的男生,就是他有次去接林水程时遇见的那个男生!   林水程根本就没伤心,他搬走之后,看起来甚至过得更好了。   傅落银原本平静无波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逐渐崩破——   变得扭曲,变得痛苦,连声音也喑哑了起来。   傅落银弯下了腰,死死地捂着胃,极力抵挡着这一刹那汹涌而上的剧痛和血腥味。沉闷滚烫的呼吸被他压在唇齿间,连呼吸都掺上了血腥味。   *   苏瑜半夜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闹鬼了。   傅落银在另一边半天没有出声,苏瑜被吓得白毛汗都快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傅落银嘶哑着说:“他骗我。”   “什……什么?”苏瑜问,“什么东西?”   傅落银只是固执地、魔怔了一样低声喃喃,“他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傅崽:他骗我!(抹眼泪)   今天由小傅总为我们高歌一曲《爱情骗子林水程》   讲虾米~你爱我千千万万年   讲虾米~你永远不变心意   原来你是花言巧语   真情乎你骗骗去~~~   啊~我问你~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 第60章 钝刀04   林水程骗他。   那些温柔的低语、缱倦的眼神,那眼底的碎星和动情时微红的脸色都不是给他的,都是假的,他从来都不知道林水程居然可以演技这么好。   傅落银如同魔怔了一样,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苏瑜在另一头也慌了起来:“什么骗你?谁啊?负二你怎么了?你在哪里现在?”   “他骗我。”傅落银说,“他跟我分手的时候,就想好了要跟别人在一起了。林水程骗我。别的男人送他花,他还对那个男人笑。”   苏瑜这下也慌了,他听见他语气沉沉的不对,直接吼道:“负二你冷静一下,你他X的是不是撞邪了?就是送个花而已!而且现在别人给嫂子……我是说,给林水程送什么东西,和你有关系吗?”   “……有。”傅落银声音低哑得可怕,眼底泛红,“他要是敢……他要是敢找别人。”   “他要是敢找别人……”   ——他又能怎么办呢?   傅落银忽而怔了一下,接着觉得浑身上下都跟卸了力一样,陷入了无边的迷茫与空虚。   他放下了电话,另一边苏瑜的声音也变远了,他没听清,后边电话自己挂断了结束。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花这么多时间在林水程身上干什么。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好看的,有才华的,门当户对的,活泼的安静的……他要什么人没有?   “林水程”三个字却偏偏成了梗在他心上的一根刺,他心里有了一种冲动,说什么也要把这根刺拔出来看个仔细。   从来只有他不要别人,早在他离家的那无数个日夜,他就已经在日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下过,不给他的东西,他就不要了。   不看他的人,他也就不看了。   多年如一,本该如此。   深更半夜,新的资料很快又送了过来。   一起上门的还有苏瑜——苏瑜穿着睡衣就赶过来了,手里提着两瓶二锅头。   先问他:“负二,你明天要上班吗?”   傅落银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点点头。   苏瑜了然:“上班啊,上班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兄弟我来陪你喝酒了。”   傅落银瞅他,喃喃说:“我为什么要喝酒。”   苏瑜倒了两杯酒,找来两个水杯,咕咚咕咚地倒了进去:“别这么看我,我知道我酒量差,我喝我的,你喝你的,我知道你一点也不伤心,就是我想喝酒了,求求我们的负二哥哥陪我喝一点,行不行?”   傅落银也没拒绝。   苏瑜三杯倒,几杯喝完之后已经晕晕乎乎地往后靠在了沙发上——他极力想保持着清醒,于是开始说胡话。   傅落银看了看他,起身在门口找到一只黑白色的毛绒拖鞋,把它塞进了苏瑜怀里。   随后,他一边慢慢喝酒,一边看起了资料。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烧得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傅落银却越来越沉默。   韩荒,联盟星城大学大三学生,本科曾经转专业一次,转系两一次。上大学时最开始在江南分部学机器人,后面跳到化学系,大二直接退学再读考金融,这才去了联盟星城大学本部念书。   其他的资料更好查,尤其是关于林水程方面的。这个名叫韩荒的人,从来没有掩饰过对林水程的喜欢,然而因为差了一级,阴差阳错的居然一直没怎么能和林水程说上话,直到林水程这次跟着他来到本部念书。   韩家,旧中东分部首富,韩荒是独子。韩家是非常标准的家族企业,这就意味着韩荒以后非得接班不可。   傅落银打开电脑,搜索韩荒社交平台的个人主页。   这种行为有一种说不上的奇怪,好像在偷窥隐私一样,傅落银隐约感觉到了。   他看了一眼苏瑜,解释道:“这个人就是把林水程拐走的人,我看看林水程眼光差成什么样才能看上他。”   苏瑜朦胧中抱紧了怀里的拖鞋,只听请傅落银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于是他慈祥地冲他点了点头,表示他支持他。   页面刷新出来,韩荒置顶的第一条动态就差点让傅落银心梗——   那是一张照片,配文两个字“雨天和你”,颇有一点文艺范。   照片上是一个背影,穿着简单家常的白色背心,正在门边的柜子上伸手拿外套。那是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肤色白皙,因为头发乌黑,所以显得更白。他比例修长,却不过分纤细,线条流畅,漂亮的蝴蝶骨若隐若现,那腰傅落银一手就能抱过来,轻轻松松地摔到床上。明明是清爽禁欲的风格,却能看得人血脉偾张。   就是化成了灰,傅落银都能认得这是林水程!   镜头在门口拍摄门内,隔着雨幕,里边暖气腾腾,几只猫蹲在鞋架上,歪头看着着照片中的人。玄关放着一捧灿烂的向日葵,场面温馨美好。   林水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家里干净得跟做客宾馆一样,现在分手一个星期不到,新家花也摆上了新猫也养上了。   傅落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有点气得发抖,猛灌了一口酒之后,辛辣刺痛他的喉咙,他这才稍稍冷静,但是无法抑制地冷笑了一声。   苏瑜本来快睡着了,被他一声冷笑吓醒了:“?”   傅落银给他指电脑屏幕:“你看他,早就准备好了,林水程聪明着呢,不找到别人,他怎么好放心跟我分手?”   他眼底的红血丝更加明显了,笑起来的时候,眼底却更加冰冷沉郁,看起来有点可怕。傅落银捏着杯子的手指握紧发白,用力程度之大以至于关节咯咯作响,苏瑜简直要怀疑他要把杯子捏碎了。   苏瑜凑过来看了一眼,伸手抓着傅落银晃了晃:“你醒一醒,你看看底下的评论,他们还没在一起呢,这人只是在追嫂子,我是说,林水程,嗝。”   韩荒那条动态底下的评论有很多,排第一的是问:“这是主席的男朋友吗?”   韩荒本人回复说:“哈哈哈很遗憾,目前不是呢。”   傅落银看了眼日期,是昨天的回复。   他开始反驳苏瑜,但是神情很明显是直接松了一大口气,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了许多:“他说目前不是,意思就是很快就是了,都是男人,我能不知道这人脑子里想的什么吗?啊?这个人跟林水程——绝对有问题!”   他又喝了一口酒。   苏瑜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于是凑过来继续和傅落银一起看:“再看看再看看,往下翻。”   傅落银于是滑动鼠标继续往下翻。   韩荒发布了一张辩论赛金奖的照片,苏瑜:“嚯,长得挺帅。”   韩荒发布了一张校足球队的合影,苏瑜:“哈,运动型的,看着也很阳光,刚好嫂子科研人,嗝,两边可以调和一下。应该挺讨人喜欢的。”   韩荒分享了一首关于等待和暗恋的情歌,配字:“快四年了,没有来得及让你认识大一的我,却让你碰到了大三的我,好在,现在的我或许比以前的我更优秀。”   苏瑜:“哟呵呵,看样子追了嫂子不短的时间了……嗝。”   傅落银听得额角青筋直爆:“你安静会儿行不行?”   苏瑜抱着拖鞋摸了两下,安静了。   片刻后,傅落银看完了韩荒个人主页所有曾经发布的内容,又在苏瑜指导下,准备去星大校内的论坛看看。   苏瑜说:“一般什么八卦,学生论坛里最多,嫂子这么优秀肯定出名,你不如再去看看你的情敌有哪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傅落银反问:“情敌?”   苏瑜恍然大悟:“哎呀,也是。我知道你的嘛,你又不喜欢嫂子,当然不存在情敌说法啦,那我们还是不看了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抱走傅落银的电脑,被傅落银揪起来分开了,警告道:“你别乱动。”   苏瑜继续保持着慈祥的笑容。   看之前,傅落银遇到了一个问题——星大校内学生论坛不对外开放,他直接拍了拍苏瑜的肩膀:“去帮我把沙发上的钱包拿过来,里头有我的权限卡。”   苏瑜:“……不是吧你,负二?”   傅落银压根儿没管他的反应,他镇定自若地给电脑插入了权限卡,庄严地使用七处认证系统登入了星大校园内学生论坛。   他直接搜索关键词“林水程”,就已经看到了许多帖子。   其中大部分都是表白问联系方式的,还有几个帖子是八卦量子分析系和当时的讲座事件的帖子,更多的是前赴后继涌来的寻人启事:请问有人认识这个男生吗?数院门口/食堂/实验室里遇到的,他好好看”,帖子里的解答者已经逐渐由耐心和蔼变得完全不耐烦起来:“走流程还是LSC?”   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帖子也乱入了:“请问我们宿舍走失的猫咪有人看到吗……”   “LSC!”   “今天学校外边小吃街开了吗?”   “LSC!”   ……   除此以外,数院内部的版块几乎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追星团,林水程主要被当成考神给大家拜一拜。他从小到大一路满分的成绩已经被人熟知,而他真正在数院一战成名的,除了量子分析系的那次答辩、名画案的报告以外,那就是他以满分成绩通过了全院的小学期全院数理统考。   数院本来就是全校默认的最恐怖的院系,许多人本来就对数学这种东西避之不及,更别说数院的小学期数理统考是公认的难度Hell模式的考核,由几位数院教授联合出题,试卷主题主要是娱乐学生,刺激学生的求知欲,打压学生们过分旺盛的自信,以及让学生们了解近年来的数理研究方向。   量子分析系和量子计算机系都是实用工具派,里边的学生很少有天生数学特别好的人,在这场考试里基本只能拿个友情分——以前友情分是六十分,许空来了之后,友情分变成了二十分,导致许多研究生纷纷挂科,量子计算机系全军覆没,量子计算机三人存活。   今年这场考试,院系里的挂科率是43%,平均分只有可怜的67.74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水程拿了满分,并且又是几乎不可思议地比第二名高出整整十八分,从此奠定了他的考神地位——之前这个位置,论坛中一直争论不下,在林水程和应用数学系的一个同级生里犹豫不决。   如果说傅落银一直都知道,林水程是一个优秀的学生的话,那么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了解自己这个枕边人究竟有多耀眼。   月亮独自引领夜空时,不会有人多么注意它的存在,而当群星也出现时,众星拱月之景才会让人意识到——那月亮是多么珍贵而不可多得。   原来有这么多人喜欢林水程。   傅落银心底莫名翻涌出一些难言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很烦躁,甚至让他有一种现在就得出门去把林水程抓回家的冲动。   得把这个人逮回来,关起来,不让他出门,不让任何人看见。   不然这个人……是会真的离开吧?   苏瑜抬眼看傅落银,知道他完全醉了——他又开始沉默不说话,整个人闷起来,像是收入鞘里的刀刃,冷而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着傅落银翻出手机,把一个人的名字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过去。   苏瑜嘀咕:“都半夜了你肯定要把人吵醒。”   傅落银赶紧掐断了电话,喃喃重复了一遍:“是,他这个点应该睡觉了。睡觉了,不打扰他。”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刚放下电话,林水程那边就给他打了回来。   傅落银怔住了。闷痛的心脏瞬间鼓动了起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居然紧张。   苏瑜看着来电显示,大吼一声:“接啊!你傻了吗!”   他帮傅落银摁下接通,顺便贱兮兮地开了外放,抱紧了怀里的毛拖鞋,精神起来打算听八卦。   林水程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他什么情绪,只是好像有一点疲倦:“喂?”   傅落银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喉咙一哽,刚刚蓬勃跳动的整颗心脏都仿佛被酸涩腐蚀化开,再也捡不起来。   林水程继续问:“有什么事吗?”   “………你还不睡觉,林水程。”傅落银低声说,“你这样要把身体搞坏,小猫咪。”   “谢谢。”林水程客气礼貌地说,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挂了。你的人情我会想办法还,或者你想好需要多少钱吗?”   傅落银讨厌林水程这种语气,说这种话,不如说林水程永远能直接让他失控。   林水程永远知道怎么挑战他的底线。   他维持的温柔形象一下子崩破了,他忍无可忍,厉声打断他:“林水程!”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傅落银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回来吧,你之前做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我都不计较,你怎么想,我也不追究。我……你回来,我去接你。好不好?”   “我明天……我明天不上班,我去接你回来。”傅落银努力压制住呼吸的波动,声音沙哑的厉害,“你别跟我闹了,我不跟你计较,你一个人在外边,接触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你这样跟我闹,有必要吗?我——”   【滴——】   “……”电话那头,林水程经历短暂的沉默后,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苏瑜经历了:   小傅总的恶魔低语:他骗我   恶魔冷笑:呵   恶魔咆哮:林水程!!!   小林:挂断.JPG 第61章 钝刀05   苏家的请柬陆陆续续地都发了出来。   苏瑜妈妈这场寿宴办得非常隆重,各界名流都要到场,需要穿正装带礼物登记,整个寿宴会持续整整三天,地点设置在星城附近的一处人造岛屿上;中间只有一条跨海大桥和盘山高速连通。   苏瑜醉在傅落银家里的第二天早上,是被电话叫醒的。   他首先发现自己抱着一只黑白色的毛绒拖鞋睡在沙发上,随后才注意到这是什么地方:房间里空空如也,傅落银人不见了。   苏瑜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跌跌撞撞地起身,远远望见餐桌上放着三份早餐,不禁大喜过望。   这三份早餐里有一份已经被吃掉了,剩下两分的包装都是完好的。苏瑜走过去一看,发现傅落银在外卖打印条上潦草写了几个字:我去上班了。   “靠,这什么工作狂,昨天喝那么多酒还上班?”苏瑜暗想。   他坐下来开始吃,注意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给他打电话的是他们家几所联合医院的董事之一,也是燕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一个女孩子,她正在向苏瑜报告这次寿宴的布置情况还有请柬发放情况。   苏瑜扒拉出汉堡和鸡肉卷,一边吃一边听。   对面说道:“目前请柬都送出去了,确认可以赴宴的人都已经登记在册,不过有一位林水程先生,我们联系不上,打电话不接,寄送的地址不知道是不是有错误,他的地址资料显示是联盟星城大学量子分析系,但是量子分析系关闭了,请柬一直滞留在他们学校的仓库里,今天被返送回来了。”   苏瑜挠了挠头:“啊,是,嫂子……我是说,林水程他们那个系是关了,他最近可能有点忙来不及接电话。”   他一面掰着油条,把油条撕碎了泡在豆浆里,一面瞅了瞅傅落银的那张字条:“你让人直接送到傅落银小傅总二环这边的家里吧,你们不用送了,我给找了个人送。”   苏瑜吃完了两份早餐外卖,觉得心情瞬间明媚了——世界上还会有像他这么善解人意雪中送炭的好兄弟吗?   没有!   苏瑜到处找了找,找到一张干净的白纸,往上面加粗写了几个大字:“尊敬的负二哥哥,帮我把请柬送给嫂子,我很忙就拜托你了,爱您的苏瑜,请柬一会儿让人快递上门了,你记得去拿。”   写完后,他又左右看了看,把这张纸贴在了大门口,正好挡住输密码和指纹解锁的地方,保证傅落银一回家就能看到它。   傅落银今天一上午的会。   昨天他几乎一夜没睡,还喝了酒,早上不得不靠大杯咖啡提神,后边他就不需要咖啡提神了——胃疼让他时刻保持清醒,根本没有走神的机会。   肖绝看他脸色不好,直接说:“小傅,你下午回去休息一下吧,连轴转够久了,你还年轻,身体不是像你这样折腾的。你前几天为修改提案奔走的贡献,我们都看在眼里。今天上午开完会了,接下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打个卡提前下班吧。”   傅落银也没有坚持,提前下班了。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开车时设置了自动驾驶系统,上车后把手机一丢,直接就开始休息。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从七处回到他和林水程的住处,最后在车库里停下。车辆检测到他还没下车,于是继续保持着车内外气循环,甚至还自动播放了一段安眠曲。   傅落银就在车库里打盹儿。   傅落银睡得不舒服,他大概在车上迷了半个小时,最后腰酸背痛、昏沉沉地醒来了。   他摁了摁疼痛的太阳穴,睡醒时打了个喷嚏,隐隐感觉自己仿佛有发烧的趋势。   他深吸一口气,下车锁车,进入住宅楼中,像往常一样回家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进电梯门的那一刹那,傅落银感到微微的抗拒,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掉头回七处,就在他分配的七处房子里休息,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非要回这里来?   这个不被喜欢也没有人等待的家。   电梯门打开,傅落银来到熟悉的家门口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贴了一张纸片,他本来以为是物业公告之类的东西,但是看了看之后,发现不是。那是苏瑜给他的留言。旁边还挂了一个快递信封,不知道是什么。   傅落银静静地站在房门前,看了一会儿那上面的自己,低头给苏瑜打电话。   苏瑜没有接。   傅落银看了一会儿未接听的通话显示,放下了手机,伸手把苏瑜的纸条揭了下来,而后把信封拉开,看见里边是一张精美的请柬,用薄薄的镂空雕花木盒装起来。里边是林水程的名字。   他又在门外站了很久,看了很久,随后才推门进去。   苏瑜从傅落银家出来的时候是中午,照例拉了董朔夜一起吃饭。   董朔夜带他去吃酸菜鱼,金黄的鱼汤里滚着雪白无刺的嫩鱼肉,滚烫鲜香,苏瑜吃得头都不抬。   “夏燃拜托我问你一件事,给燕伯母的礼物准备什么比较好。”董朔夜说。   苏瑜一口鱼差点吃得喷出来,他瞪着董朔夜,董朔夜也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帮帮忙,小鱼。请柬他前几天收到了,他这次代他父母夏家参加伯母的生日会,不知道送什么礼物会比较好。”   苏瑜瞪他:“我干嘛告诉他?”   董朔夜笑眯眯的:“就当卖我个面子。他拜托我来问你,我如果不给个答案,也说不过去,人在我家住着呢。”   苏瑜本来想继续瞪他,但是看了看眼前香喷喷的酸菜鱼,想着吃人嘴软,于是叹了口气,说:“……我妈也不缺什么,她平常就爱鼓捣个什么花茶,随便送她一些茶叶茶杯都行吧,她会喜欢的。我就说你怎么最近有空了老约我吃饭,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董朔夜:“我是奸了你还是盗了你?饭可以乱吃,成语不能乱用啊苏小鱼。”   苏瑜:“算了算了,我这边给负二回短信呢,你别跟我在这里贫了。”   “负二怎么了?”董朔夜问,“对了,他知道夏燃也会过去的事吗?”   “他不知道吧,不过应该能猜到,这件事我还没跟他说。”苏瑜低头发短信,“人家现在忙着呢,哪有时间管前任男友。”   “那就还是林水程的事情了?”董朔夜问。   苏瑜冲眨巴了一下眼睛:“如果不是因为负二知道了会打死我,我真想找人扛着摄像机过去拍一拍,我们的负二哥哥也学会给人送花了。”   他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给董朔夜看。   傅落银:【为什么要送花?】   傅落银:【我不知道应该买什么花。】   苏瑜:【你应该问,嫂子喜欢什么花。再说了,别人都给嫂子送花了,你空着手去也不太像回事儿吧?】   苏瑜:【玫瑰吧,就玫瑰,寓意好,不踩雷。】   傅落银:【我不会给他送玫瑰的。】   苏瑜:【哦豁,那随便你了负二哥哥。】   *   傅落银从来没给人送过花。   他有严重的花粉过敏,只有楚时寒下葬的那一次,他吃了抗敏药,在他坟前献了一束铃兰。   抗敏药他已经找不到放在哪里了,这些几乎不用的药物的归宿一般都在垃圾桶里。   他自己去路边的药店买了抗敏药,吞服下去,药效有效期是八个小时,正好是从现在开始到午夜十二点。   他给林水程发短信:“小猫咪,我过来给你送个东西,顺便接你回家?”   见林水程不回复,傅落银继续发送:“我等你到十二点,林水程。我在你房子外面等你?”   依然没有回复。   来到星大之前,傅落银去花店里看了看,他面无表情、浑身冷肃,在花店里边徘徊了很久,也拒绝说出他想要干什么。普通店员也不敢靠近他,只是讪讪地在远处围观——这男人很高,高而挺拔,从姿态中可以看出,仿佛是当过兵的,随时透露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最后还是老板出马,顶着傅落银嗖嗖往外冒的冷气过来问他:“先生买花吗?我们这里鲜花套餐送恋人送父母看望病人送老师的等等都有哦,您看看需要哪一种?”   傅落银的回答微微有点僵硬:“送……送对象的。”   店长意会,迅速从后面捧出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如果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要不就送玫瑰吧?玫瑰不踩雷的!看先生这样子是才谈恋爱没多久吧,哈哈哈,男人第一次给对象买花都这样。”   傅落银摇头:“不,不要玫瑰。不要玫瑰,但是要……送对象的那种。”   店长挠了挠头,想了想:“那……向日葵呢?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先生你看——”   傅落银声音微微抬高了,有点急迫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向日葵不行,就是向日葵和玫瑰花不可以。”   傅落银看了看周围一圈,继续有些僵硬的问道:“有没有……送出去后,意思是让他快点回来的那种花?”   店长拍了拍手掌,喜笑颜开:“樱花啊,不过樱花花瓣小,我们店里有做樱花永生花的,要不要拿来给您看看?”   傅落银点了点头。   店长捧来做好的永生花给他看。   精致礼盒里的花与其说是樱花,更不如说像是被装点成粉色的薰衣草,蓬松柔软的一大团,像软绵绵的草莓云朵。   傅落银点了点头:“就这个吧。”   店长调出收款页面,正准备出示收款码,傅落银却顺手又从一边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枝红玫瑰:“再……再加个这个,不送给他,我自己带回去养着。”   店长配合地露出职业性的礼貌微笑:“没问题的,加起来一共472,谢谢您的惠顾。”   傅落银走出花店,伸手拿开礼物盒,看了看里边的粉色云朵一样的花朵。   他把那只玫瑰的外包装拆了,多出来的茎叶部分随便扭了扭折断,然后努力塞进了樱花盒子里面。红艳艳的玫瑰立刻被粉色的樱花包裹住了,如果不拨开看一下,是发现不了的。   傅落银慢慢地往林水程现在住的地方走去。他看了看手机,林水程还是没有回复他的短信。 第62章 钝刀06   “燕伯母平常喜欢喝花茶,不过苏瑜没说具体是哪一种。”董朔夜说。   夏燃低头在网络上搜索信息:“你呢?你送什么?”   董朔夜:“一块手工染色的布料,我看燕阿姨平常喜欢穿手工裁的、风格稍微传统一点的衣服,送她原布料应该会喜欢。”   夏燃又想了想:“茶的话,燕紫阿姨具体喜欢喝哪一种我们也不清楚,她喜欢喝的肯定也不缺,送新的恐怕未必合她的意,我还是为伯母挑一套茶具吧。”   他看了看搜索出来的店铺信息:“星城内有一家瓷器拍卖行,有些散件不定期对外直售的,可以过去看看。”   *   凌晨五点,林水程睁开眼睛,在黑暗中轻轻吐出一口气。   两只猫一只睡床头,一只睡床尾,首长睡得好好的,“傅落银”却因为他睡觉的动静惊醒了,从瓦楞纸窝里立了起来,黑暗中一双猫目闪烁着微光。   这只小灰猫的眼睛是黄绿色的,更偏黄色,没有首长瞪人时那种绿幽幽的感觉,它的眼睛像一对小灯,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和守护感,它只是略带好奇地端详着他。   他最近作息完全混乱,主要原因依然是他每况愈下的睡眠情况,最开始只是多梦,难入睡,容易惊醒,后边是越来越沉浸梦的内容中。以前他做梦醒来后那种照进现实的清晰感突然就消失了——或者说,他对梦境的感触越来越真实,仿佛只要再下一次,就会永远沉浸在梦里,醒不过来了一般。   梦的内容他都不记得,但是应该都不太好,因为每一回他都是惊醒的。   林水程揉了揉被冷汗沾湿的头发,下床洗了一个热水澡。   下床花了半小时,洗澡从水热洗到水凉,接近一个小时。   他最近懒散得连执行这种小事都不太顺利了,常常是一拖再拖。他现在一个人躺着发呆就能待上还几个小时,连连连看都不怎么打了。   他的手机“叮”的一声响。   林水程已经很久没有碰手机了,但是这次手机消息亮起来的时候,他愣了愣,而后解锁看了一下完整信息。   那是一条医院发来的信息:通知病人家属,ICU病房探视通道修改升级,探视开放时段调整为全天任意时段,可探视时间仍然是每天半个小时不变。   林等的情况相比最开始的几年,已经趋于稳定。林等本来是可以转出重症监护病房的,但是因为林水程给林等选择了三院的脑部刺激疗程,设备和系列监控需要在ICU进行,所以仍然住在这里。   林水程才想起来,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林等了。   想到这里,他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换衣打算出门。   他顺便把剩下的信息也都看了一遍,有一个陌生号码的快递联系他很多次,最后一条短信消息是:“生日请柬会换人送给您,请您保持联系畅通。”   林水程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什么生日请柬,连带着删除了短信。   到了医院,他看完林等后,换下无菌服和鞋套出来,正好碰上过来检测除菌的护士。   这护士认得他,谈起林等时也是平常的口吻:“等等现在也长大很多了哈,状况挺不错的,燕紫医生那天过来检查了一下等等的脑神经突触反应电流部分,电流活性比以前提高了很多的,说不定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林水程说:“谢谢。”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终于想起了被他所遗忘的那部分。林水程问道:“燕医生的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对的,主人的生日会就在后天了。”护士笑眯眯的,“林先生您和苏瑜也认识,也会过去的吧?我可惜了要和男朋友旅行没办法去。”   林水程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道:“对,对,我会去——我还没有来得及选礼物,您方便告诉我燕医生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其他爱好吗?”   护士想了想:“唔……主任平常也没别的,不缺钱也不缺东西,不过有个爱好是鼓捣点花草茶什么的喝一喝,主人办公室里放了两套茶具呢,可精致了,不忙的时候我们还能蹭几杯喝。”   林水程问道:“燕医生爱喝哪种,有印象吗?”   护士说:“这倒是不清楚了,就记得酸酸甜甜的还很香,好几次都不同吧。”   林水程说:“谢谢。”   “没事,林先生那我先去操作无菌了哈。”护士说。   ICU楼层的电梯默认为了抢救急用,林水程和往常一样走手扶电梯下楼。   电梯尽头照常是科室楼层指引,林水程对面头顶,一个绿色的指示牌和箭头清晰地亮着“神经内科”。   电梯缓缓下行,林水程看着那个指示灯牌,脚步顿了顿。   这个时间还坐诊的医生都是值夜班的,林水程挂号进去之后,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坐在会诊室,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您好。”   旁边还有一个实习医生,给林水程倒了杯热水。   林水程说了一声:“您好。”随后他问道:“您能否给我开一些安眠药,我失眠很久了,不需要很大的剂量,两三颗就行了,我大概有两周左右无法正常入睡了。”   “别急,慢慢说,药也不是说开就能开的,我们要对患者负责。”女医生听完他描述后,给了他一张报告单,“先去验个血,然后去拍个CT、测一下甲状腺功能和脑电波。你不用紧张,我们是确认一下你失眠的成因,这些项目都是星城医保可以报销的内容。做完后把检查单带回来就可以了。”   林水程顿了顿,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闭嘴了。他接过单子后,出去做检查了,关门前他说了声谢谢。   他走后,实习医生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向女医生说:“这小哥长得可真好看,不过老师,一般我们只查内分泌和脑部功能,为什么还要他去查血和甲状腺?”   他刚来一两天,是星城医科大学的大三学生。   “这个人八成的抑郁导致的睡眠障碍,另外两项是确认这个的。这种病人我见多了,我看一眼都知道他的状态,只说自己失眠,不说或者不知道自己抑郁,心理科那边有80%的病人也是往我们这边来回跑。”医生说,“真正的确诊过程中,永远都是跨学科综合的诊断过程,人体是最复杂的系统之一,涉及大脑神经内分泌等等的是最困难的,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有,你注意到没有,他说话时特意强调了一下‘不需要很大的剂量’,说明他潜意识里其实对这种状态有个预估,他怕我们会因为他有抑郁症而不给他开安眠药。越是有这种倾向,我们越不能给他开,很危险的。等他一会儿回来了,还是照常给他开抗抑郁药。”   凌晨医院人少一点,林水程半个小时之后就拿到了全部的检验结果单。   他坐在检验科外的长椅上,一样一样地看过去。   他本来专业是化学的,和不少制药公司也合作过,那些在平常人眼里看起来犹如天书的英文简写和计量单位、数值范围在他眼里完全透明。   片刻后,林水程站起身来往外走,不过他不是回到神经内科,而是走向扶手电梯。   凌晨五点,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还在沉睡的时间。   傅落银正在星大附近的家中浏览学生论坛;苏瑜抱着拖鞋在睡觉;拍卖行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神经内科的值班办公室里的实习医生打开门寻找,却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好看的男生的影子。   林水程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检验报告单折起来,等到折了两次对折之后,他轻轻将它撕碎了,丢进了垃圾桶,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凌晨六点。   林水程打车来到拍卖行,浏览零散出售的茶具。   这家拍卖行是他搜索到的口碑最稳定的一家,林水程在官网上查到了几套茶具的图片信息,价格也属于散件中稍微低一点的,三五万就能拿下,他打算亲自过来看看。   林水程进店后,把保存好的官网信息图给店员看,他比较中意一套九头咏梅的紫砂壶,希望能够买下。   店员说了稍等之后没一会儿,店家一脸歉意地过来道了歉:“对不起先生,这套茶具今天已经被人买走了,官网信息没来得及更新,所以这套已经没有了,您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林水程没有拒绝,在店员带领下看了看其他几套茶具,但是都不太满意。   店员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这些当中,先生没有比较喜欢的吗?”   林水程指了指一套天青汝窑的茶具:“这一套很好看,不过我要送长辈,不太适合。”   这套汝窑的杯底展示上用工艺做出了水波一样的细纹字样,是个双喜字,是婚嫁礼品。   店长在旁边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还真是巧了,我总感觉这场景发生过一次,刚刚那个买了九头咏梅的客人也指了这一套,说好看但是不太适合送过生日的长辈,真是太巧了。我记得是姓夏?您二位口味类似哈。”   店员挠头:“好像是。   林水程最终还是把那套天青汝窑茶具买了下来,他说:“以后弟弟结婚,大约可以送给他吧。”   七点整。   傅落银推门上班,把早餐留在了饭桌上;林水程回到家,给首长和小灰猫喂了粮食,揪着小灰猫滴了药。   他把手机放在床边,开了电磁炉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随后洗漱了一下,躺回床上。   这次他终于记得了一点梦里的片段,他梦见自己的家变成了灰色,整个冬桐市都灰蒙蒙的,仿佛被调上了无法磨灭的滤镜。   林水程推开门,看见院子里他的爷爷、父亲还有弟弟都在,他们三个人也是灰色的。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也是灰色的,不说话,他的名字叫楚时寒。   他们都很温柔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面容有点悲伤。   他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他每往前一步,这院子里的人和事就离他远一步。后面画面就变了,这些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林望一脸凝重地穿戴着他的警服,林水程从小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要去执行紧急任务了。   林等在写作业;楚时寒坐在桌边看书。   林水程还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院子里,他的爷爷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嘴巴动着,像是在大声给他念诗,而他捧着小脑瓜蹲在他面前认真听。   他的爷爷是个侠客式的人,教书的,除了逼着他们练字以外,闲来无事还会提笔写几句三流诗句,他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把林水程培养成文学家——林水程显而易见更适合理工科;于是老爷子后来把主意打到了林等身上。   林水程问:“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梦里的他抬起头,只看见头顶开始下雪,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落地全部变成了纸钱。冬桐市的葬礼开始了。   从这段梦境中醒来后,林水程觉得心脏狂跳,那种压抑的氛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上午九点半。   傅落银因为胃疼而放缓了讲话的语速,会议室的其他人抬眼认真听着,气氛沉寂无声。   首长窜进林水程怀里,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随后跳下床,从出租屋的宠物门底下钻了出去,开始了它今天的检视小弟的工作。   林水程爬起来打了一个电话:“喂,您好。我是林水程。”   对面显然还记得他,立刻说:“哦哦哦林先生您最近还好吗!还有空继续接项目吗?我们这几天正愁找不到人……”   每一个字,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出来,甚至写下来,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变得似是而非,仿佛世界在此刻给他上了一个屏障,把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吵闹声。   林水程又开始剧烈耳鸣,他喘了几口气后,伸手压了压耳根,又在接踵而至的眩晕中,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让疼痛把自己的神志唤醒。   “我想问问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之前帮贵公司合成的已上市药物方便再给我寄几盒吗,我想作为纪念保存一下,之前搬家不小心把样药弄丢了。这种非处方药我买不到,非常不好意思。”   对方立刻说:“这当然没有问题,您在星城吗?我们这就给您送过来!”   林水程报了地址,而后开始了等待。   什么都不做,保持这个动作,只是等待。   两个小时之后,他的门被敲了敲,林水程打起精神去开门,对方给他递来一个砖头似的快递盒:“制药公司的包裹,请签收。”   林水程签收后拆了开来,里边是整整四十盒上市药品,淡绿色的小药丸。标签写着:建议服用:成人一日半粒。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而后吞服了四颗,回到床上,等待着下一段睡眠的到来。   想要睡觉的愿望压倒了他的一切理智。   他在睡梦中清晰地知道,在他无法感知的部分,他的血液和神经中,5-HT1A、去甲肾上腺素、GABA、谷氨酸在合成、转运、发挥效用的过程里,都会被这种药物影响,他的皮质激素正在抑制大脑海马的神经元再生,而这种过程将会发生暂时性的逆转——为了他等待了两个星期的,安稳的睡眠。   这种抗抑郁药物同时会带来剧烈的副作用,它阻断了多种与治疗作用无关的递质受体,他会变得比以前更加嗜睡,低血压,如果他运气好,甚至会在这种朦胧的状态中直接死去。   下午两点,傅落银从花店中走出,把玫瑰塞进了粉色的樱花束中。   两点半,他来到了林水程的房门外。   “林水程。”   傅落银轻轻敲门。   里边没有回音。   傅落银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来给你送请柬,你如果在里面的话,就出来拿一拿吧。如果有时间,还可以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开车过来了,我来接你回家。我不是有意过来打扰你,是因为你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复短信。”   “如果暂时不想回去,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你不要再跟那个姓韩的男人联系了,他不好,他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人,但是二十好几了依然什么成绩都没拿出来,只会在学校里搞这些小打小闹的主席,过家家游戏,他不适合你。”   依然没有回音。   “我等你到今晚十二点,林水程。”   傅落银捧着花站在外面,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   他英挺帅气,捧花站得笔直,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来来去去不少人,傅落银也没有变动,他真正像站军姿一样站立在那里,也仿佛是某种赌气般的较劲。   从下午到黄昏,再从黄昏到晚上。   傅落银进第八区的第一天,就和班上另外二十个学生一起被罚站军姿,一整晚。   起因是教官训斥他们正步“踢得跟驴一样”,有个学生顶了句嘴,说“我们还没开始学正步”,结果换来了更严厉的呵斥:“没学过正步?初中高中的军训学哪儿去了?一群废物!”   那天圆月高悬,教官一直盯着他们,时不时用教鞭捅他们贴着裤子的手,或者用脚踹他们的膝盖后弯,如果能捅进去或者把膝盖踹开,则证明根本没有发力,会被罚绕操场跑二十圈。   只有傅落银一个人真正坚持了一整晚——浑身发力的情况下。   听到教官吹休息哨的一刹那,他整个人直接往地上跪了下去,浑身肌肉抖得几乎无法支撑他站起来。   晚上九点半。   林水程依然没有出来,傅落银却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猫——首长翘着尾巴从他面前经过,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整只猫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凑过来嗅了嗅他的鞋子。   还有一只小灰猫也从墙根下溜了过来,如法炮制,嗅了嗅他的鞋子。   随后,两只猫一前一后地钻进了宠物门内。   旁边经过一个同住一栋教师楼层的大叔,回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等人呢?下午看见你站在这里了。”   傅落银勉强笑了笑:“嗯,等人呢,您知道住这里的人在家吗?我最近联系不上他。”   “嗨,哪能不知道,那男孩子有颗红痣是吧?惹眼得很,今天下午,就你来之前不久,我还看他开门收了快递呢,当时我下来晾衣服看到了。”大叔上楼前还不忘感叹一句,“真是年轻啊,还有空搞这些情情爱爱的,我大学时也在姑娘楼下等过一整晚,只要姑娘能变成老婆,那都不是事儿。”   傅落银笑得更勉强了。   他的笑容如同一个劣质面具,连傅落银自己都感觉到,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地要维持不住这样的表情了,像是灰白的墙皮一样一寸寸剥落,分崩离析。   晚上十一点半,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   傅落银终于动了动,俯身把花和请柬都放在了房门前。   月光洒下,精致的礼盒上似乎也附着几分落寞。   不要他的,他本来也不会再要,这八个小时是他一生中最卑微、最丢脸、最反常的八个小时,就算是林水程也不会知晓。   傅落银转身向停车场走去,顺手把身上带着的抗敏药也一把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他紧紧抿着嘴,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依然强撑着冷漠的外壳,只是眼眶越来越红。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强力的药效吞噬着林水程,林水程觉得呼吸困难、浑身疼痛,但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放任自己在梦境中沉沦。   首长跳上床,缩在他身边,轻轻舔着他的手指。小灰猫也跳上床,不过它不靠近林水程,仅仅在他床头打转。   林水程又梦见了他的那个小院子,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噩梦。   他梦见他们一家正常的样子,他看见院子里,楚时寒在和他爷爷说话,笑得很开心——尽管这场景并未存在过,但它在梦里却显得无比和谐。   他看见他爷爷手里的茶壶正在冒热气,林等在旁边捏着作业本,想要鼓足勇气上来问他。他甚至听见他爷爷一字一句教他念诗:“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爷爷喜欢用那种夸张的语气,抑扬顿挫地,时至今日林水程依然记得他念每一句诗的语气,还有他总是忘记的那首词。   “流水落花春去也——”   林水程醒来时,满脸泪痕。   他胡乱抹了把脸起身,看了看日期,是他应该准备去参加苏瑜妈妈的生日会的时候了——日期就在明天,所有宾客最好提前一天抵达人造岛,也就是说,他今天就得出发。   他慢吞吞地下床洗漱,用冰凉的水洗了一把脸。   外边传来猫咪们嬉闹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的门被人拍开了:“喂,你的东西被野猫叼走啦!有人吗!”   林水程披了件衣服,开门往外看。   他门前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礼盒是打开的,里边已经空空如也——附近三五米的地方洒落着花瓣,风轻轻地吹过,粉色的、细小的花瓣就在风中打着旋儿,如同风的精灵活了过来。因为地面干净,也没什么人踩踏,故而看起来还有一种别样的美。   首长和小灰猫叼着一大捧花,一路叼一路掉,用爪子疯狂挠着,用牙齿去咬,林水程抬头去看时,小灰猫正在往树上爬,嘴里衔着的一大捧樱花已经散了,中间眼看着还有一抹红也要掉了下来,林水程伸手轻轻一摘,发现是一支玫瑰。   旁边人看热闹,冬风里,林水程穿着单衣和牛仔裤走了出来,伸手去把首长抱下来,从它嘴里捞出永生花的残骸;又拍拍手让小灰猫走过来。   小灰猫不过来,林水程轻轻地叫他:“乖乖的,傅……傅落银。”   小灰猫走了一圈,犹豫着向他走来,交出了剩下的花。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景:冬日的早晨,雾气里弥漫着花香和粉色的花瓣,年轻好看的青年穿着单薄,伸手摘下一枚花,低头把剩下的粉色花束收进怀里。他身边跟着两只喵喵叫的小猫咪,他眼尾有一粒动人的红泪痣。   奇怪,却好看得让人怦然心动。   林水程仔细地把剩下的花枝整理好,把所有能够清扫出的细小花瓣都收集在一个盒子里,直到确认所有都已经收集了回来,随后,他才发现了那张压在盒子底下的请柬。   他知道永生花的制造工艺,花瓣可以清洗,需要用到甘油。   这花不会是韩荒送的,韩荒时不时会送他新鲜花朵,星大校园内也没有售卖永生花的花店。   林水程伸手拿起那支玫瑰,指尖轻轻抚过玫瑰柔软的花瓣。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阿动宣布本章最佳颁奖给傅落银!   小傅总(孔雀四面八方开屏):谢谢大家,谢谢,虽然我没看到但是我媳妇感受到了!送花好!下次还送!   小林伸手扯走小傅总,并把一只小灰猫拎上领奖台:是它,它的表现都比你好 第63章 钝刀07   周衡上门帮傅落银收拾要飞去人造岛屿参加生日宴时所要带的行李。   假期是提前请好的,傅落银用掉了年假的一部分准备赴宴。   周衡这几天都很忙,原因是傅落银用到他的时候多了起来。傅落银以前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老板,不挑什么,给他安排的事大多数都是正事,其他的小细节不怎么操心。   最近周衡却是几乎天天往这边跑,如果他不提醒傅落银,按照这位老板的状态,估计连饭都会懒得吃。   他今天上门时看见傅落银睡在沙发上,一身疲惫,在他印象里,这是他这周以来看到的第二次了。   傅落银变成这样的原因似乎是……因为林水程。   苏瑜早上用座机打了个电话,是周衡接的——苏瑜打傅落银手机,傅落银没有接,这才打了座机。   苏瑜问周衡什么情况:“怎么样?”   周衡:“苏先生,我是傅总的助理,老板他现在好像心情不好,不太愿意接电话。”   苏瑜在那边愣住了:“他花没送出去吗?”   周衡挠了挠头,问道:“什么花?”他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屋子里还有类似花的东西。   苏瑜也没继续说是什么花,只是叹了口气:“唉,算了算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吧。我想过这种可能……不过确实也没料到,嫂子他真的够干脆利落,唉。”   吃早饭时傅落银没胃口,鲜美可口的外卖送过来了,他也提不起兴趣,出于身体考虑勉强吃了几口,吃了一半之后却觉得不舒服,又吐了个干净。最后又捂着胃躺去了沙发上。   周衡看他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做事也不敢吱声。他把傅落银的行李箱拖到客厅,正要把傅落银的薄荷烟往里装的时候,忽而听见身后的傅落银沙哑地说:“别收了吧,你再把行程调一下,我不去了,你代替我把礼物送过去。”   周衡愣了:“……您不去了吗?”   “不想去,不想看到林水程。”傅落银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挡着眼睛,十分疲惫。他的声音很沙哑,“不过他也不一定去就是了。就这么去办吧,替我跟苏瑜道个歉。”   周衡讪讪的,正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的时候,傅落银的手机响了。   “叮”的一声,传来一条短信。   傅落银拿过来手机一看,愣了好大一会儿。   接着他才反应过来似的,飞快地点开短信页面。   林水程:“请柬拿到了,谢谢你的花。之前一直没有看到消息。”   傅落银下意识地打字发送:“你昨天在家吗,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发送之后,傅落银才清醒过来,发觉林水程说的是他没看到消息。他于是赶紧又补了一句:“没事,如果你喜欢最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可以来接你过去?”   林水程显然在对面,他很快回复:“不用,我自己有车,开车过去。”   “哦,你买车了,买车了也好。”傅落银最终不知道说什么,只说,“那,明天见?”   林水程不再回复。   尽管如此,傅落银却犹如死灰复燃一样,抓住了那一点微茫的、复燃的火星。   原来林水程不是不出来见他,只是没有看到消息。   那个楼上的男人只看到了林水程出来收快递,但是却不一定看到林水程出门。林水程昨天下午和晚上压根儿不在房里也不一定呢?   傅落银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是这一刹那莫名上涌的情绪却让他甘之如饴。   他第一次给人送花,对方收下了。   而明天,他又可以见到林水程。   一个短信前后,周衡惊异的见证了自家老板发生的变化:傅落银突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接着起身揉了揉头发,告诉他:“算了不用了,东西我自己收拾,你去替我在花店里买花,要永生花,樱花,在樱花里面插一朵玫瑰,提前把它送到林水程房里去。”   他的表情、神态都很平静,但是周衡应是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某种上扬的情绪。   周衡挠挠头,按他的话照办了。   *   林水程整理了一下行李,离家三天,他不好把两只猫带过去,于是在校园招聘上发布了一条兼职,很快招到了一个大一女生帮忙上门喂猫。出租屋里什么都没有,他直接把备用钥匙给了对方。   他不会开车,设置的自动驾驶去往人造岛。但是中途出现了一点问题:系统导航没有及时更新,自动导航选择了一条中途有施工阻碍的路,卡在了半途,必须重新设置路线。   因为这件事,他耽搁了一会儿,于是给苏瑜发了一条短信提前说:“我可能会迟到一会儿,不好意思。”   苏瑜很快回复道:“没关系的,晚一点不要紧,宴会一共三天,嫂子你不会开车路上一定要小心。”   他还是习惯叫他“嫂子”。   从早上开始,人们陆陆续续的都来了。苏瑜穿着一身正装帮他妈妈迎客,看起来俊秀而精神。   苏家这次给燕紫办的生日会,隆重程度不亚于之前某位商业帝国太子的婚宴。各界名流纷纷到场,各自在房间里安顿好后,女士们换上了晚礼服,男士们穿着得体的西装,地热环流系统供给给整个宴会活动,隆冬时节暖如深春。   所有的报社记者都被拦在了外面,只有苏家御用的摄影师被允许进入场地,替客人们拍照留念。来宾云集了联盟80%的上层人士,几乎所有人都懂得这是一个绝佳的社交场合、互换资源的好地方。苏家手里握着相当一部分的医疗资源,这样的地位是不会随着苏家董事会的制度改变而改变的,所有人都对苏家礼让三分。   傅落银来得很早,一进门见到苏瑜,就问他:“林水程呢?他来了没?”   苏瑜白了他一眼:“嫂子刚给我发短信说可能会迟点来,你老实等着吧。怎么搞的,你送花没送出去?”   傅落银不动声色:“送出去了。”   “那还行啊负二哥哥。”苏瑜嬉皮笑脸的,“你不给我这个第一爱情参谋长给点好处什么的?你看我这一个人在外面接待客人,北风那个吹……”   苏瑜本来以为傅落银要拒绝,顶多告诉他“多喝热水”什么的。结果傅落银想了想后,居然同意了:“也行,我陪你迎客吧。”   “使不得使不得我的负二哥哥,我妈生日,我们两个单身男青年往这里一站,别人会怎么想?”苏瑜差点喷了,“您老就先去楼上席位上坐着吧,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今天谁要来?”   傅落银明显楞了一下:“……谁要来?”   苏瑜恨铁不成钢:“夏燃啊!”   “……”傅落银怔了一下。   他这几天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林水程,他居然真的半点都没想起夏燃来,更忘了夏燃也会来参加苏瑜母亲的生日会。   “你真没想起来,负二。”苏瑜看他这个反应就懂了,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感叹,“我就说你早就栽了吧!都这样了还不抓紧把人追回来,昏聩!”   傅落银没回答,他随手拿了杯香槟,就要往楼上走,听了苏瑜的话,他步伐飞快,像是有些心神不宁。   他走了几步,看到了自己的位置,又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苏瑜,有些犹豫:“夏燃坐——”   “放心,你坐楼上夏燃楼下,你们两个碰不到。”苏瑜干巴巴地说,“当然你如果想要旧情重燃,我相信一个楼层也是阻挡不了你的咯,到时候嫂子就和我一起——”   “让林水程上来。”傅落银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又说,“算了,我把位置拍下来发给他,他知道怎么上来。”   苏瑜看着他自信上楼的背影,默默腹诽:“……嫂子现在还真不一定愿意跟你坐一块儿,这才收了一束花呢。你哪来的自信?”   来宾越来越多,所有人陆陆续续到期,场面也越来越热闹。   燕紫化妆换衣好了下楼来,和苏瑜一起向不同的客人问好、攀谈。苏瑜的父亲则在后面负责调度安排整个宴会的流程。   今天对于苏瑜来说是一场硬仗,才过了半个上午,他笑得腮帮子都酸了,一个个地记着人名,乖巧地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说各种各样的客套话。   燕紫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不错,懂事挺多了你,一会儿你也歇一下,上去找你的朋友玩吧。我这边拆礼物,有重要客人的时候再叫你下来,你知道一会儿还有谁要来吗?润盛制药的老总!他们的临床比我们的临床优秀很多,是老前辈了,我也不指望你把人家拉过来跟我们合作,起码你过去混个脸熟,以后等我和你爸老了,人家多少会看着面子提携提携你。”   苏瑜说:“哎,好。那我先上去喝口水,妈您也坐下来歇会儿。”   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对礼物永远是充满热情的。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苏瑜正准备上楼,抬眼瞥见夏燃和董朔夜一起来了——他干脆装没看见,溜上去找傅落银。下面迎客的换成了苏瑜的老爸和他妈妈培养的几个接班人。   董朔夜看着苏瑜的背影,挑了挑眉,回头对夏燃说:“那先到这里,我先上去了,回头碰面。”   夏燃也遇到了熟人,是傅雪和白一一——傅雪这次代表扬风纳米科技收到了邀请函,而白一一家里是扬风科技沾边的一家公司,顺带着也过来了。   白一一一见他,就低声说:“傅落银在楼上,燃燃。”   夏燃怔了怔,手指也僵了起来。   白一一低声说:“燕医生现在在楼上跟人说话,你就上去把礼物给过去,傅落银能看到你,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白一一拉着夏燃,快步往楼上走去。   与此同时,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了她们的动向。   苏瑜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傅落银——傅落银没看见,他低头看着短信页面,反复刷新,等着林水程回复他。   董朔夜坐在傅落银旁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与此同时,门口的旋转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清瘦的身影闯了进来。   林水程穿着一身漂亮挺括的西装,颔首向接待人员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在二楼。苏瑜特意安排的林水程和自己的几个都不太熟的大学同学坐在一起,免得林水程不自在。   眼看着夏燃要上楼了,苏瑜干脆直接喊了一声:“嫂子!嫂子,这边走!”引得好多人往这边看。   傅落银听到他的声音,站起了身,快速往下望过去。   此时此刻,夏燃和林水程都往同一个楼梯口走去,苏瑜和傅落银也快步冲过去;楼下,傅雪一眼认出了林水程,她对身边人说了一声“抱歉,离开一会儿”,随后也快步往门边走去,远远地就伸手过去,要跟林水程握手,拼命想要拦住他:“林先生!林先生!”   而林水程照旧没听见,他低头慢腾腾地给傅落银回着消息:“不用,我到了,谢谢您。”脚步不停。 第64章 反杀01   苏瑜只恨自己上学时没好好学短跑,他说什么也要抢在夏燃上楼前把林水程接回来。   但是很遗憾,他体育一直都在及格边缘徘徊,以前傅落银带人把体育老师关在体训更衣室里打,他只配当放哨的。   苏瑜眼看着自己落后了几步,他追在傅落银身后下楼,刚走几步,迎面就撞上了正在和制药公司老总谈话的燕紫,燕紫身后就是白一一和夏燃。   苏瑜大叫着:“借过借过!”   还没来得及错身,他直接被燕紫一把揪住了:“冒冒失失的往哪儿跑呢?过来见见,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润盛制药的执行总裁陆总,陆总,这是我家那混小子。”   “苏瑜嘛,我知道!”陆盛文笑眯眯的看着他,打量了几眼,觉得很第一印象很好,“小伙子挺精神啊!”   苏瑜被拦截,傅落银继续往下走。   后边白一一和夏燃也到了,白一一叫了一声:“阿姨。”   燕紫回过头,白一一示意夏燃把礼物递过去,顺便带上笑脸寒暄。   燕紫看到后面来了客人,跟陆盛文笑眯眯地道了个歉:“陆总稍微等一会儿可以吗?就让苏瑜先领您坐一会儿,您喝喝茶,吃点东西什么的,我稍后就来。”   “没问题。”陆盛文转头看着苏瑜,开始关心他:“多大了啊?谈了朋友没有?我有个侄女……”陆盛文开始四处张望,“我侄女也来了!”   苏瑜硬着头皮,一面回答一面折返往回走,一面说:“那个我没有对象,但是现在还……”   “那敢情好,见见就是了!”陆盛文亲切和蔼地对远处招了招手,接着就走来了一个穿着晚礼服的短发女孩,乖乖巧巧的,“来来来,找个地方坐坐吧。”   陆盛文的位置本来在里边,苏瑜原本和傅落银、董朔夜一起坐在靠外边的地方,苏瑜硬着头皮应付着陆盛文的盛情,正经过董朔夜时,董朔夜却突然站了起来,看向他身边的姑娘,彬彬有礼地笑着说:“陆小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巧了,刚好这边没人坐,大家不如坐着吧,苏瑜,人家女孩子穿着高跟鞋,你也不知道随机应变体贴点。”   苏瑜傻了:“啊?”   那女孩也傻了:“我不认识你……我也不姓陆……”   陆盛文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补充了一句::“小熙她是我外侄女,跟我不是一个姓,但就跟亲侄女一样!”   董朔夜不动声色:“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也没关系,大家不如就坐这里吧,方便。”   苏瑜傻眼了——董朔夜这个过目不忘的怪物突然说记错了,谁信?   他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董朔夜有“记错”的时候!   他瞪董朔夜,董朔夜却完全没给他眼神,反而非常随意地跟陆盛文攀谈了起来。   另一边楼梯间,白一一笑着跟燕紫攀谈着,夏燃跟苏家不熟,有点谨慎地跟在后面听着。   傅落银正从对面下来。   夏燃抬眼看他。   他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即使见过照片,肉眼可见的改变也是照片难以彻底传达的。   傅落银穿正装的样子很好看,笔直而沉稳的样子,他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沉默的少年了,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西装的线条勾勒出他清晰坚硬的肌理和挺括修长的身材,他的面容越来越像他的父亲——硬朗英气的五官,带着异乎寻常的锋利与英俊。   还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他离他越来越近,夏燃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傅落银从他旁边错身的一刹那,夏燃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瞬,接着在他能反应之前,他已经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傅落银。”   傅落银偏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微一怔,然而他很快往外看了一眼,挣脱了他的手,什么都没说,直接往外冲了出去。   夏燃也怔住了,接着咬了咬牙,自嘲地笑了笑。   他继续和白一一陪着燕紫往上走去。   另一边,苏瑜也找了个理由脱身,下来说帮燕紫拎东西。   他跟着傅落银的方向追出去。   林水程进门时慢吞吞的,其他人差不多都落座了,登记处和送礼处也都撤了,只剩下华丽的蛋糕塔和香槟塔,剩下的服务生们正在上自助。   傅雪已经快走到林水程跟前了,她的热情终于引起了林水程的注意,林水程停下了脚步。   傅雪笑着说:“林先生你好,我是扬风纳米科技的,有些事想跟您说一说。”   林水程脚步不停,礼貌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刚过来,现在要去见一见寿星,还有我最近不接项目,谢谢。”   傅雪压根儿没想到他能回答得这样干脆利落,而且眼看这就要绕过她往后边走了。   这一瞬间,她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林水程居然没认出她来,对扬风纳米科技公司也完全没有反应?   她起码是在那场学术报告上和他见过一面的,林水程居然是这种完全漠不关心的态度!   天知道林水程那次报告让他们公司吃了多少闷亏,余樊教授是她引荐的,结果一次报告涉及作假不说,虽然实际上和她们公司没太大的关系,但在禾木雅那个级别的人眼里看来,扬风纳米科技无偿给余樊提供器材也是不争的事实,在之后的学术界整肃风气的活动中,他们公司也没少吃暗亏,傅雪想起来都气得牙痒痒。   他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水程刚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迎面就差点撞到傅落银怀里——傅落银走得急没刹住,林水程也没怎么看人,两个人还绊了一下。   林水程下意识地说了声抱歉,随后听面前人没声音了,随后才发现是傅落银。   傅落银退后两步,安静地看着他,眼里不自知地就带上了一点笑意。因为刚刚跑下来,他的胸膛还有缓缓的起伏。   他看着林水程。   他没见过林水程穿西装,只见过他不穿和穿普通衣服或者白大褂的样子,小模样还有点帅,漂亮又禁欲。   傅落银想,这幅样子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喜欢。   傅落银低声说:“你来了,我带你上去吧。你开车来的?”   林水程没说话,傅落银动了动,像是想过来牵他的手,但是忍住了。   他说:“忘了你不会开车,自动驾驶系统多麻烦,不如回来住,去哪里我接送你啊。”   “不用了。”林水程说。   傅落银没听见似的,转身示意林水程跟他一起上去,两个人沉默地走着。   傅雪在后边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跟上去,最后还是跟上去了,试探着喊了一声:“负二。”   傅落银完全没想到还有个人在这里,他偏头看见她后,皱起眉,眼底隐隐压上了几分不耐烦:“——你叫我什么?”   傅雪立刻噤若寒蝉,一脸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   “负二”这个外号她完全是从夏燃那边听说的,虽然她和傅家本家关系远,但是平常圈子里这样私下里称呼也都说习惯了。   她完全不知道傅落银非常讨厌亲近的人以外的人这样叫他。   虽然按照年龄和远房亲戚的关系,傅落银应该教她一声姐姐,但是她对于傅落银乃至背后的整个傅家,是有点怕的。   傅氏军工科技一直都是家族企业,但是限定傅家直系的这一家。傅落银的爷爷傅青松搞科研的,沉默寡言,从来和几个兄弟都无法融入,在家里也比较受排挤,他自己出来单干,是在族谱里消了名字的。   越往后,虽然同姓傅,但是其他几家和他们的关系都是越来越远,并且一代不如一代。傅青松和傅凯这一家的人从来都没把亲戚关系放在眼里过。   傅落银低声问林水程:“她找你说什么?”   林水程瞥了傅落银一眼:“工作。”   “扬风纳米科技的技术早就落后了,跟你两个专业都不对口,她能找你干什么?”傅落银说,“你如果对这个感兴趣,我可以帮你介……”   林水程打断他:“不感兴趣,谢谢。”   傅落银还没被人这么噎过,他忍了忍,也闭嘴了。   他发现自己很不喜欢林水程这么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好像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就像他抓不住指缝中漏出的沙。   傅落银决定找点别的话题:“送你的花,你还喜欢吗?”   林水程又看了他一眼:“……以后别送了吧。”   傅落银又没话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瑜跟了下来,看到傅落银和林水程站在一块儿,他松了一大口气。他过去跟林水程打招呼:“嫂子你来啦!路上还顺利吗?”   “除了耽搁了一点时间,还算顺利。”林水程冲苏瑜点点头,问道,“燕医生现在方便收礼物吗?”   “走吧走吧,我妈就在上边呢,”苏瑜笑嘻嘻地过来挽林水程的胳膊,林水程很自然地接受了。   傅落银在旁边微微瞪大眼睛,敢怒不敢言,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燕紫还在楼梯口跟白一一和夏燃讲话。   林水程过去,叫了一声:“燕医生。”   燕紫有点惊喜:“哎呀,小林你也过来啦!快上去坐吧!都上楼,堵在楼梯间一会儿别人看我们不像样了,快点,孩子们,都上去。”   林水程看着燕紫,夏燃和白一一看着傅落银,苏瑜看着他妈。   这么多双眼睛聚在一起,气氛有点诡异的尴尬。   林水程浑然不觉。   白一一拉着夏燃,放慢脚步,进度比另外的人落后了几个阶梯,和傅落银并排走。   苏瑜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开始后悔自己非要挽着林水程了,为了将功补过,他也带着林水程放慢了脚步,于是就出现了接近五个人并排走一个阶梯的场面。   空气还非常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傅落银最先打破沉默:“林水程过来。”   他是命令式的语调,但是语气有点急,声音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快走了几步,从这个挤成一堆的楼梯口走了出来,回头向林水程伸出手,苏瑜见状立刻放开林水程。   林水程双手插兜,歪歪头看了看傅落银。   傅落银这一刹那差点心脏停跳——差点没回过神来。   等他回过神来后,林水程已经跟在苏瑜身后,在桌边坐下了。   白一一和夏燃也陆续落座——在同一张桌子上。   林水程坐在苏瑜身边,傅落银挤过来挨在了他右边。两人对面就是夏燃,另一边,董朔夜已经和陆盛文聊了起来,两人站起身边踱步边说话啊,显然已经把这边的事情抛在了九霄云外。再旁边,苏瑜妈妈兴致勃勃地拆着礼物。   白一一提着裙子优雅地坐了下来,微微颔首对傅落银打招呼:“嗨。”   她一只手在地下摁着夏燃的手,拼命示意他撑住场面,一定不能慌。   他们开局失利,傅落银直接略过他们,去底下接林水程了,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等到现在坐定,白一一才真正看清了林水程长什么样子——那个在游戏里不动声色杀了她二十多次,让她刚炫耀出口的游戏水平当场翻车的人就坐在他面前。   林水程长得很好看,凑近了看,偶尔还会为此看到心惊,他每一个角度都很完美,红泪痣是完美之上的点缀,让林水程多了一丝近乎于阴柔的面貌,但他的气质又是这样清冷淡漠,看起来是这样的不可触碰。   连她这样本来对他怀有敌意的人,都禁不住看他看得出了神。   傅落银正想找林水程说话,被白一一打断了,抬眉看她,双手抱臂,什么都没说,眼底一片冷漠:“你是?”   “白一一。”白一一看出了他的不悦,一时间感到更尴尬了。   夏燃补了一句:“她是我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后,傅落银下意识地就冷笑了一声。   夏燃脸色发白,白一一也从这一声里听出了轻蔑与不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场上气氛更加尴尬了。   燕紫终于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她抬起头看向傅落银,看见他和林水程坐在一起,若有所思。   她终于想起来了:“哦,小傅你和小林一起去看过等等,我记得你说你们是朋友,原来你们认识啊?”   傅落银神情一下子差点没绷住,他想起来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带林水程去医院看林等。   燕紫以前是知道他和夏燃谈恋爱的事的,他当着燕紫的面,说林水程只是朋友。   傅落银说:“男朋友。”   林水程却接了一句:“不是。”   傅落银眼底的笑意又僵了僵。   苏瑜:“……”   苏瑜开始觉得头皮发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评论区-人怂没办法:夜晚,水程回到家里。尽管多日不见,但傅落银的身体依然成熟而诱人。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和无奈,看向那棕色的瞳孔轻叹道:“傅落银,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胖的小猫咪。” 第65章   林水程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傅落银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像是安慰自己不能跟林水程说重话似的,抓着旁边的香槟喝了几口。   苏瑜也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喝几口水来缓缓,他咳嗽了一声:“要不大家先回各自的地方吧,我看这一会儿宴会要开始了,生日司仪也要准备了,别弄得到时候朋友家人找不到。”   燕紫瞪他:“你这孩子,就两层楼,还有什么找得到找不到的?怎么还是这么呆呆愣愣的,不知道变通呢?”   苏瑜委屈:“那不是快开始了嘛,我怕到时候流程耽误了您老的时间。”说着,苏瑜不动声色地往夏燃的方向看了看,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十分赶客、十分好,不动声色中显得得体大方又不落把柄——他一早就不爽他妈妈邀请夏家人的事。当年夏家和苏家争医院选址,苏家先来,夏家横插一脚弄走了指标,让苏家损失了一大笔,那个月他爸的头发都愁白了一半。   那时候他还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跟夏燃玩。   结果后来傅落银来了,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跟夏燃在一起了,苏瑜跟傅落银一个班,只差没吐血,不过也没好说什么,就只是默默地祝福。那时候苏瑜觉得,夏家家长做出的事到底和夏燃也没什么关系,自己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也说不过去,也就算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个朋友。   结果大二那年,傅落银军校毕业,夏燃还把他甩了,弄得傅落银失魂落魄差不多半年。   苏瑜本来就护短,傅落银算是他关系最好的发小,这下彻底对夏燃和夏家人转黑。   这几句话说出口后,苏瑜觉得,但凡还有点脸的,都知道应该下楼了——二楼又没有他们的位置!   果然就见白一一站了起来,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夏燃他刚回来不久,见到老同学了肯定高兴,我也不打扰你们叙旧了。”说完,她拍了拍夏燃的肩膀,眼神示意他留下来,随后自己走了。   只赶走一个,正主还没走,苏瑜虽然心有不甘,但只能勉强满意。   夏燃安静地坐在一边,垂眼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紫瞪他:“说你一根筋,还说错了?”   “好好好,知道了。”苏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林水程笑,“你看,我妈就知道埋汰我。”   林水程看着他,眼底居然浮现出了一些笑意:“挺好的。阿姨是为你好。”   今儿林水程穿了西装,比起他平常那样漂亮阴柔的科研人样子有一点微妙的差别,具体的微妙就是那层柔和温软的东西像是被线条分明的西装给掩盖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散发的锋芒。那种锋芒的气质是天生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水程看起来有点疲惫,这样的疲惫却打破了那层距离感。   林水程眼底有一些细碎的星星,笑起来的时候更有别样的温柔。   苏瑜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一瞬间差点脸红了。   傅落银在旁边瞪苏瑜,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一把扯走苏瑜,自己坐上被林水程注视的这个位置——林水程以前都没这么对他笑过!   傅落银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他以前以为这只小猫咪出去勾人,是浪一浪的那种勾人,结果林水程他x的是反过来,主动让别人上勾!   太可恶了!   不过傅落银也没敢多说什么,林水程进来还没有十分钟,已经噎了他三四次,他不敢造次。   刚刚冷掉的场子也因为苏瑜和燕紫的对话重新变得正常了起来。   燕紫问夏燃:“你是夏家的孩子吧?今年多大了?”   夏燃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和苏瑜一样大,阿姨,这次我爸妈在旧北美有事来不成,所以是我来,给您挑的礼物不知道您喜欢吗?”   燕紫和蔼地笑着:“哎,我还没看呢,你以前也不常来我们家玩啊,这次回来了记得多走动走动。”   苏瑜在一边黑着脸。   燕紫把夏燃的礼物盒挑出来,打开一看,看见是一整套精美的茶具,做工非常细致考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苏家不缺钱,燕紫比这套贵重好看的茶具也多了去了,不过显而易见夏燃在上面是花了心思的,态度也彬彬有礼,燕紫立刻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会挑东西,苏瑜都没你眼光好啊!我生日他就给我送茶叶,我缺茶叶吗?倒是像样的茶具永远不嫌多。”   夏燃也笑:“阿姨您喜欢就好,我也是苏瑜告诉我才知道您爱喝茶的,这其实也有苏瑜的份儿,我就不知道我妈爱干些什么,太惭愧了。”   这段话说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既夸赞了燕紫和苏瑜融洽的母子关系,又谦虚的显示了他为这件事花的心思。   夏燃镇定自若地跟燕紫攀谈着,但是注意力却在傅落银的方向上。   他努力保持平静,才能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苏瑜站起身来:“我去一趟洗手间。”   林水程看着苏瑜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人——只剩傅落银和夏燃了,也站起身来。   傅落银对这个局面感到空前的紧张,他立刻被林水程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只差要伸手拽住他:“你去干什么?”   尽管没有正面介绍,他清楚林水程绝对已经认出夏燃了。林水程见过他放在钱包里的照片,还在医院见过他聊天记录里夏燃的照片,更知道夏燃就是他前男友。   本来林水程就要跟他分手,他这才哄到一半,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岔子了!   林水程瞥了瞥他,傅落银立刻把语气放软了:“我是说……菜还没上呢,一会儿自助桌摆好了我帮你拿点什么饮料?”   兴许是怕傅落银跟过来,林水程说:“那就麻烦您帮我和苏瑜都拿一杯汽水好了。”   傅落银立刻站起来:“我这就去。”   于是桌上只剩下了夏燃和燕紫两个人。董朔夜依然在旁边和陆盛文攀谈,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燕紫说:“那小夏你随便吃点东西,阿姨这边先过去有点事啊。这几天记得常来玩!”   夏燃安静地说:“好,谢谢阿姨。”   随后,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也站起身来。   傅落银背对他在取餐区,正在跟服务生讲话说要一瓶橘子汽水和一瓶奶——这里的汽水是冰饮,今天林水程气色其实是有点差的,他自作主张把林水程要喝的换成了热牛奶。   一回头,夏燃站在他身后。   夏燃轻轻问:“ 傅落银,跟我单独呆在一个桌子上,有那么可怕吗?”   林水程找到苏瑜时,苏瑜正在郁闷地呆在酒店休息室外的走廊上,空空如也。   苏瑜看到他,很惊讶:“嫂子,你怎么来了?”   “看你心情不好,过来看看。”林水程伸手递给他一个盘子,里边是一个卤鸡腿和一份刺身,“随便给你带了点吃的。怎么了,今天你是主角,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开心吗?”   苏瑜有点讪讪的:“我……我还好,我就是有点郁闷。再就是我不是主角啦,我妈才是。”   “有点郁闷,因为不喜欢那个夏燃?”林水程问道,他思索了一会儿后,又说,“他不是傅落银男朋友吗?你提过的,前男友。你们关系应该不错吧?”   苏瑜倒吸一口凉气:“嫂子你怎么看出来的……唉,也没事吧,就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我以前也以为他可以当我朋友,毕竟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在长辈那里也嘴甜,但是后边,唉,我不背后说人坏话,总之我不太喜欢他就是了,尤其是我看我妈对他那么亲热的样子,啧。”   “阿姨是为你好吧。”林水程轻轻地说。   “我知道。”苏瑜又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烦,我要是争气点就好了,可惜我没有运转企业的那个才智,也没有什么宏图大略,辞职到现在工作也没找到……我爸妈也只能尽力帮我去拉关系,带我认识人。夏家虽然现在不在星城,以后也未必能碰上,但是我妈就觉得,能拉的资源就拉,不吃亏。”   林水程垂下眼,安静地笑了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以后尽管说。我那天去医院,护士告诉我等等的脑神经活动电流比以前增多了,如果没有你们帮等等转到三院,等等的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起色。”   苏瑜赶紧说:“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嫂子你也别担心我,我爸妈也考虑到我实际上没什么能力了,一早也在另外培养接班人,我的压力没那么大。要说压力的话,就是现在得快点找个工作,还有我妈老催我找个靠谱的男朋友了……当然男朋友要是能帮忙撑起家业就再好不过了!”   苏瑜端着林水程给他拿过来的餐盘,发现刺身种类和鸡腿都是自己爱吃的,不由得感到幸福爆棚。   他咬了一口鸡腿儿,幸福得想要落泪:“本来有点郁闷的,嫂子你一过来我就不郁闷了,还是你好,如果我以后能找到嫂子你一样优秀的男朋友,那就完美了!”   “和我一样?”林水程想了想,问道,“我是什么样的?”   苏瑜说:“好看!聪明!学霸!做饭好吃!天啊嫂子你的优点我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就说上次那个名画案吧,把我吓得够呛,没想到你居然——”   林水程打断他:“如果标准是这样的,我可以给你介绍。或者不用介绍,我直接追你,你看怎么样呢?”   他的神色很平静温和:“我对于管理企业没有经验,不过给我一点时间学习,应该也是可以的。正好我……没什么用了,或许也可以找点别的事情做,我也可以给你做饭。”   苏瑜张大嘴巴,直接大脑宕机了。   让他更想当场消失的一件事还有——苏瑜眼睁睁地看着林水程话音刚落,傅落银就从拐角中走了出来,脚步顿住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傅落银把手里的牛奶和饮料往桌上一放,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翻剧本。   小傅总(指着这段):林水程!   小林(接话):你没有心   小傅总:……你还抢我台词!你没有心!   苏瑜:你们都没有心,谢谢。最惨的是我。 第66章 反杀03   听到饮料瓶重重磕在桌面上的声音后,林水程才回过头,发现了傅落银。   傅落银明显被气到了,半个字都没说,直接拂袖而去。   苏瑜苦着脸,只差要哭出来了:“这下完了,我完了……嫂,嫂子,负二会杀了我的!”   林水程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地说:“……没关系,我去跟他清楚。是我追你,不是你要和我在一起,我的话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你出于道德感和外界评价,对我的建议抱有疑虑的话,或许你也可以试试开放性婚姻关系,你依然可以过你之前的生活,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苏瑜继续傻眼,他惊恐地看着林水程,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林水程对他轻轻颔首,随后往傅落银的方向走去。   傅落银走得很快,他从侧门离开了酒店正厅,走到室外。他们的酒店近海,为了方便客人们休息游玩,房间住宿区在离沙滩很近的地方。   沙都是空运过来的,细腻松软,很干净,走出去是一排用玻璃墙隔开的花房景区,如同漂亮的园林。   傅落银在这个地方顿住脚步,伸手摸出一盒薄荷烟,但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打火机,直到面前伸出一只手,给他递上了一枚打火机。   傅落银盯着这只手看。   林水程的手修长漂亮,有一点过分的苍白,握起来很软,他扣着这双手的十指压在沙发上时,偶尔会觉得这个人没有骨头,因为软得不可思议,每次他总是一边担心会把林水程弄坏,一边又无法自控的向他索要更多。   在那个不开灯的晚上,他看着眼前人低头蹭过来,叼走他指尖的烟,而他为此感到微微的头晕目眩,比吸烟上瘾,比醉酒更虚幻,他无法描述那是怎样的一种快乐,只是和当时一样,轻轻收住,小心压抑,甚至不敢深想,仿佛那是一抔虚浮的光,轻轻一吹就会飘散。   这双手曾是他抓紧过、亲吻过的。   傅落银没去接那个打火机,他把刚刚抽出来的烟揉碎在手心,偏头不去看林水程的眼睛。   他的声音很平静:“你这样有意思吗,林水程?”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没想到你这么快会来。”   “谁他x的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傅落银突然爆发,他转过头来,双眼通红,这句话之后,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   他终于抬起眼,盯住林水程——林水程的面容依然淡漠。   傅落银哑着声音说:“所以你真的从没喜欢过我。你能在,和我分手没两个星期之后,就对我兄弟说出要追他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林水程?”   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快要绷不住了,但是依然在拼命克制着、强行撑着,只是固执地发问,“你把我当什么?”   “……”林水程垂下眼,“对不起。”   他的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两年时间,他把傅落银当成楚时寒的替身,尽管傅落银原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但这件事依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是他犯下的错误之一。   而现在所有的错误都要修正,事物应该回到原本正常的轨道   他这么坦然的承认,反而让傅落银哽住了。   “你以前……”   好半天后,傅落银才轻轻说,“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我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魔怔一样的说:“你喜欢我。你给我做饭,你等我下班,你……”他慢慢地说不下去了。   “不必当真。”林水程说,“你很好,傅落银,是我不值得你喜欢。”   他依然安静、温顺的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这种平静反而是最严酷的宣判,好像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将那一盆滚热的炭火浇灭。   滋滋白汽滚过,透骨冰凉和滚烫灼伤都在心口,冷热交替,彻底无解。   钻心的疼。   傅落银忽而意识到,这是少有的一次,林水程叫了他的名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水程看了他一眼,回头往酒店内走去,却没想到,他刚刚转身过去时,肩膀就被人按住了,整个人被拦腰拉了回去!   傅落银把他压在了玻璃墙边,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   林水程被迫微微仰起头来看他。   傅落银的眼睛很深,很浓的黑色,里面翻腾着怒火和某种偏执。   林水程下意识地想要往后找找依靠,但是他只能摸到透明的玻璃墙,尽管墙体厚实牢固,可是透明悬空的不确定感让林水程失去了附着点,他下意识地扯住了傅落银的袖子,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傅落银握着反扣在头顶。   一个暧昧至极的姿势,也是让林水程完全动弹不得、处于劣势地位的姿势。   林水程平静地说:“如果要做,回房间。”   他被抓着的那只手突然就感到了微微的疼痛——傅落银在那一瞬间加大了力道,像是发狠似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阴冷:“……就你这样的,你以为我稀罕和你上床?我要什么样的没有……”   “你以为我喜欢你,林水程?”傅落银反问他,接着有些惨淡地笑了起来,“我还没玩够你呢,我还没说同意分手,你单方面决定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也别想跑。苏瑜是我兄弟,姓韩的不过是家里有点钱,你不要以为我没办法。”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上涌。   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难过,傅落银发现自己读不懂林水程的眼神,因为林水程看他的眼神居然非常温柔,近似于不忍和怜悯。   林水程轻轻说:“别喜欢我了,傅落银。我不会回来的,等风暴过去,我就回家了。”   “……什么?”傅落银怔了一下,问道。   林水程问他:“冬桐市的航班不是你停的,是吗?”   “什么航班?”傅落银继续发愣,“你定了回冬桐市的航班?林等在星城,你家没人了还回去干什么?”   林水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风暴天气影响了航班。不可预测而已。”   林水程轻轻抽回手,从他身前离开了。   傅落银发现自己的思绪永远会被林水程带偏过去,明明每次他本来都在主导地位,但是后边却总是林水程占据优势。   林水程提起冬桐市的航班,傅落银去搜索了一下,发现星城直达冬桐市所有的航班都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   林水程以为他怕他跑了,所以连这条路都给他断了吗?   他看起来像是那么喜欢勉强人的人吗?   傅落银差点气笑了,不过随后,他给林水程找了一个理由:冬桐市的航班停得确实不太正常,虽然最近是雨雪天气高发期,但是所有南下的航班只有那一条航线停了。   也不能全怪林水程怀疑他。   他给周衡打了个电话,要他帮忙查冬桐市航班的问题。   随后,他像是浑身都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没在林水程面前示弱露怯,和几年前不一样,这次他没有伤心难过,也没有丢人现眼。   他做得很好。   *   苏瑜觉得很梦幻,这一整天都很梦幻。   他梦幻地在客场里飘来飘去,最后发现了董朔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边,一边啃鸡腿一边跟他说:“世界要毁灭了!你猜怎么着!”   董朔夜漫不经心地喝着香槟,想了想:“林水程又把负二怎么了?”   苏瑜哭丧着脸继续啃鸡腿:“嫂子他跟我告白了!不是,就是,嫂子他说他可以追我!也不是,总之他问我想不想和他在一起,他可以帮我打理我们家的企业……”   董朔夜一口酒呛住了。   苏瑜瞥了他一眼,捂着脸说:“关键是我还觉得嫂子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些都不是导致世界毁灭的理由……世界毁灭的理由是,负二听到了。”   董朔夜还呛着,看着他的眼神少有的出现了一些意外的波动,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走向。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林水程可是负二在追的人。”   苏瑜挠了挠头:“我肯定不能答应嫂子啊!我就是跟你分享一下这件事。”   觉得梦幻之余,苏瑜还有点窃喜:“可是嫂子能看上我,我好开心啊,虽然他看样子只是想还等等的人情或者说找我凑合过的意思……但是还是很开心!”   董朔夜瞥了他一眼:“幼稚。”   苏瑜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负二肯定不会生我气,可是他估计要生嫂子的气了。话说你刚刚干嘛去了?怎么一直跟那个润盛老总在聊?”   “随便聊聊,挺投缘的,以后你们家有需要说不定还能帮上忙。”董朔夜说,顺手给苏瑜塞了张陆盛文老爷子的名片,“这老头静明圆滑得很,想垄断临床制药,我看燕阿姨跟他谈了很久,表面谈得好,实际上油盐不进,很玄。他们家背靠旧中东分部,跟咱们这边也远,没那么多人脉能说动。”   苏瑜喃喃说:“玄归玄,他们如果不跟我们合作,那我们家的临床估计真的要废掉了,我还是……我还是努力去试试吧。”   他瞅着那张名片,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水程回来时,桌上的位置已经全乱了,司仪例行主持祝寿之后,所有人自由走动着取餐、谈论着。   苏瑜还在原来的桌子边,董朔夜、燕紫都在桌边坐着,夏燃和傅落银不知踪影。   苏瑜拿着香槟,努力要劝陆盛文再多聊一会儿,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瑜长得又清秀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眼看着陆盛文就要答应着“再聊聊”,旁边却杀出一个傅雪来。   傅雪笑眯眯地端着酒杯,望向他们:“小鱼,你也跟陆总聊了多久了,不如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扬风纳米一直久仰陆总大名,纳米清栓的临床还是陆总这边做得最好,我们也想讨教讨教改进方法,最近我们那边已经出了新一代清栓机器人,陆总有兴趣的话,我们送您几千套试试看?”   她这话一出,苏瑜和燕紫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   纳米清栓技术也一直都是陆家和苏家竞争的一项技术,苏家在市场和临床效果上一直没跟上,纳米清栓的供方市场也因为陆家的逐步垄断而更改了合同模式,再过两年,市场上所有的供应企业都要和陆家签署独家合同,那就等于苏家直接被挤出局——基层材料都没有,拿什么去做临床?   尤其是,这还是苏家的主场,傅雪来这么一出,立场也很明显了。这是摆明了要让他们难堪!   虽然苏家这次请了许多立场不同或者敌对的人,到场或许难免会有针锋相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气氛冷了下来。   远处,夏燃偏头问白一一:“怎么了?傅雪姐姐在干什么?”   “帮你出口气。”白一一小声在他耳边说,“苏瑜一直不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刚刚在桌上明里暗里地挤兑我们,你没听出来吗?我们能力是小,家里企业是没他们这些星城上层圈子大,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可以就这么受他们的气,人家陆总是旧中东分部的人,他们不可能把手伸得那么长!”   夏燃皱起眉:“这样不行,今天是燕紫阿姨生日——”   他正要起身过去把傅雪拉回来,白一一猛地拽住了他的手:“燃燃,就是你这么心软,才会让那个姓林的趁虚而入!今天负二的样子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完全被那个姓林的勾了魂,你就不难受吗!”   夏燃怔了怔。   白一一说:“这事跟你也没关系,你现在过去,反而在燕紫和苏瑜那里不好看,恶人傅雪当了,你别瞎掺和。燕紫不挺喜欢你么?那套茶具送对了,苏瑜又和傅落银玩得好,这才是值得的事。同样是送礼,你看那个姓林的送的什么?我刚去瞄了一眼,好像就是一本普通的医学书,啧。”   夏燃正要说话,却被另一边的动静吸引了视线。   人群中,林水程端着两杯香槟走了过来。   众人焦点都在这里,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这边看,此时此刻,充满火药味的现场突然走进来一个清冷好看的青年,所有人都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   林水程的惹眼是从没人否认过的,桃花眼,红泪痣,很艳很漂亮的长相,略带锋芒与锐气,即使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但是在场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对他更加关注起来。   他就这样浑若无事地走了过来,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他从人群中穿过,打破了刚刚尴尬紧张的沉默。   他只是把一杯香槟放在了苏瑜面前,随后在他身边坐下。   他无视了傅雪、陆盛文这些站着的人,漫不经心地动手把自己盘子里一块煎得刚刚好的牛排切成适合入口的几小块,浇上酱汁,然后递给了苏瑜:“给,今天跑来跑去肯定累了,多吃点。”   苏瑜:“……”   林水程怎么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头皮已经要炸了,连带着语气都有点弱小无助且可怜起来:“嫂子……”   林水程瞥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也就在此时,一直死盯着他的陆盛文终于想起了什么,他激动地指着林水程:“啊……你!小林老师,你居然也在这里?”   林水程偏过头,平静地看向他,微微歪了歪头。   “我是……”陆盛文搓了搓手,一下子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直接拖了把椅子,在林水程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润盛制药润盛制药!您跟我们合作过两款有机合成神经药,还有印象吗?前几天您找我们拿了样药的那一家!”   林水程点了点头:“记得,谢谢你们的药。” 第67章 反杀04   周围一下子都没了声音。   林水程仰头对燕紫笑了笑:“阿姨坐下来吃点东西啊,怎么大家都站着。”   燕紫如梦初醒,赶紧也落了座。   傅雪因为本来就跟过来在和陆盛文说话的原因,也只好一并落座。   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看着跟陆盛文谈得好好的,正好给苏家一个下马威,林水程居然又过来横插一脚!   怎么又是这个林水程!   另一边,董朔夜和傅落银也走了过来,傅落银看到林水程,喉头一哽,径直就想转身离开,被董朔夜扯住了:“负二,你现在走了,以后苏瑜会笑死你,笑你居然怕他挖走你的墙角。不就是个林水程吗,还怕追不到了?”   傅落银喃喃说:“对,不就是个林水程。”   他们也走过去坐了下来。这回傅落银没有坐在林水程旁边,他坐在他的斜对面,抬起眼死死地盯着他。   苏瑜小声说:“嫂子,你有没有觉得负二的眼神像镭射灯,我要被他扎穿了……”   林水程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陆盛文对林水程非常热情,好像对他在这里这件事感到十分惊喜:“前几天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在想,说什么也要把您请过来面谈一次,这不,居然在燕医生家这里遇到了!哎呀,要说这真的是缘分呐,怎么,林先生最近在燕医生这边高就吗?”   林水程也笑起来:“倒不是,我最近没怎么做项目了,苏瑜是我的朋友,燕医生一家帮了我很大的忙。今天过来是给燕医生祝寿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世界真是小,原来陆总也是燕医生的朋友,我以前竟然不知道。陆总最近好吗,公司的有机探索有新进展吗?”   苏瑜紧张地吃着林水程给他切的牛排,竖起耳朵继续听他们在说什么。   陆盛文脸色有点古怪。   林水程随口一问,还真问到他心坎儿上了。   他们是制药公司,目前一切发展势头都非常好,最近跟苏家竞争,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想把市场扩大到星城范围内。他们背靠旧中东部分部韩家,资金不缺,供方市场不缺,财大气粗是苏家比不上的,只要他们想,市面上的所有原材料供应商和临床实验基地都能跟他们签独家协议。   钱是不缺了,但是最缺的还是人才,最顶尖的那一批人才。   早在两个世纪以前,有机合成依赖AI合成路线,建立大型反应矩阵,加上纯暴力模拟反应条件,机器人和机器学习已经取代了这个行业之内95%的人。自动化链条规模化展开,从物理层面到数据层面都已经形成了实验闭环,一言以蔽之,以前的制药厂或许可以靠配方和反应形成核心竞争力,然而现在已经不可能达到了——药物本身已经不再是行业领先的标准,因为所有企业的系统都可以暴力筛选药物成分;只有研发速度、临床试验效果、上市成果这三条是命脉。   陆盛文是个相当有决策力和魄力的人,他早在量子计算机问世前几年就判断出了如今的风向,大量裁减有机合成人员,推进数字化制药系统,并且靠着这个正确的决策让陆氏制药直接发展到如日中天的程度,但是他也不得不面临这样的问题:中下层可以被机器取代的科研人走了,但是却没有优秀人才补上,更看不到未来的发展方向。   而AI在新药合成反应中的工作成果,虽然没有预期的那样差,却也没有预期的那样好。   问题本质还是出在现有理论上,有机化学中充满了间接法和创造性的成功,直接法缺少,反应缺陷信息不完善,AI取代了大部分人的工作,但是AI出现缺陷的时候,却没有人来纠正。   林水程是大二时跟他们接触过的,当时陆盛文就在某一款抗抑郁药和人体内神经递质的反应中遇到了瓶颈,他们的特聘专家也没有找到原因。   本着病急乱投医的想法——以及看在林水程的简历中显示他是杨之为的学生,所以让他过来试试。   林水程去他们实验室呆了一天就走了,之后整整半个月都消失不见。   陆盛文很失望,本来以为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学生大约被吓跑了,结果林水程却跑了回来。   他还记得当时林水程的样子,是深冬,他穿着白大褂就跑过来了,身上混了一堆溶剂的味道——实在是不太好闻,但是林水程的神情能让人忘记这些难闻的气味,忘记林水程凌乱的头发和明显精力透支的面貌。   林水程大笑着拥抱他们,告诉他们:“我做出来了!”   旁边他们的特聘专家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不可能,林,我们查阅了目前所有的文献,都没有——”   “是的,我全部做了一遍!有的文献是错的,有的没有提反应底物浓度!”林水程冲他们摇了摇手里的一个移动硬盘,眼底笑意灿烂如同生春。   整整十五天,他一个非有机方向的学生,为了核实反应,把已有的文献实验全部重做了一遍,几乎不眠不休。关键是他还真的给做出来了。   陆盛文对林水程印象特别深,之后又和他合作过一次,这次公司反应出了新问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林水程,只是一直没能联系上他。   而今天他之所以这么久了才敢认他,是因为林水程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长相没有变,但是整个人的气质都沉了下去,甚至有点冰冷疏离,仿佛游走在整个人世外。这个陆盛文印象中大笑着跑进公司的那个年轻人不同,即使一模一样,他第一反应也更倾向于只是碰见了一个凑巧神似的人。   结果还真是林水程本人!   陆盛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抿嘴摇了摇头,答案是业内人心知肚明的。   他问道:“小林老师,你最近真的不接项目了吗?”   他一个已经知天命的企业总裁,十分尊敬的叫他“小林老师”,纵然桌上的人对林水程的能力认知已经有了一个认知,但不免还是被震了一下。   傅雪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更多的还有某种疯狂的嫉妒和难言的尴尬——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林水程过来横插一脚?   他还给苏瑜切了牛排,林水程站在哪一边不言而喻。尽管林水程半个字都没提刚刚那场无形的斡旋,但是这摆明了就是要帮苏家镇回场子!   他和苏瑜关系真的好到了这个程度吗?   关键是他还真镇得住!   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抽身离去,但是这不符合餐桌礼仪,她只能僵硬的微笑着,继续听下去。   林水程笑了笑:“最近累,可能没有时间。不过既然您和燕阿姨是合作伙伴,或许我还是可以提出一些建议,看看能不能帮上您二位的忙。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早知道您们是伙伴企业,我也不藏私了,送给燕医生的那本书大概有用,里边汇总了近年来医药有机化学的趋势和领域知识,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联系我?”   陆盛文看了一眼燕紫,一瞬间心念电转:“啊……应该的,应该的!伙伴企业嘛!我们的合作愿望非常强烈!”   刚刚死活不松口的陆盛文,眨眼间就默认了和苏家的“伙伴企业”关系?   苏瑜瞪大了眼睛。   而燕紫也傻在了当场,听到林水程这么说,她才想起来去查看那本书——东西太多,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林水程送了她什么。   她只翻了前两页,马上认定了——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行业干货!   这本书是手镐装订在一起的,字迹很漂亮,看得出都是出自林水程一人之手。他在扉页潦草写了几句话:【本书就医疗有机化学现状尝试探讨未来可行研究方向,结合AI基于瓶颈条件的生产计划分析与运用……等等进行调研与可行性验证。本书原拟作本科毕业论文,但因最终因更换主攻方向至分析化学与原子堆砌而暂停。】   【毕业增补:又因再次更换主攻方向至量子分析,本书终止进度,与出版社解除合约,已完成的内容将不公开发表。除去部分实验未进行,其余可行性已完成证明,现将所有创造内容与实验成果赠与苏氏制药企业法人苏瑜。同时祝燕紫博士五十三岁大寿吉祥如意。】   这是一份行业圣经,清楚地指明了目前行业中的缺点和未来,连可行性和研究方法、可能遇到的困难都悉数列举了出来,每一点都是一个年轻学生对于一个夕阳行业,对于一个正在逐渐由科学变成技术(science to technology)的学科认真的探索与反思。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礼,林水程知道这次寿宴都是为了苏瑜铺路,而他干脆把所有的道路都送到了苏家面前!   苏瑜和燕紫交换了一下视线,苏瑜虽然单纯,但是从陆盛文的反应来看,他一瞬间也什么都懂了。   苏瑜一下子就有点坐不住了,他掏出手机,给林水程发了个问号,与此同时,他接到了燕紫的消息,是另一边拍摄的林水程的论文封面。   苏瑜看了一眼,继续给林水程发送:“嫂子你干什么,为什么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个我们不能收的,这是你的学术成果,那么厚一大本!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人!”   “是送你的,我说过今天的主角是你,我想对于燕紫阿姨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礼物。”尽管苏瑜就坐在他身边,林水程依然掏出手机回复了,“而且书没有完本,内容只进行了大概75%,我确定我以后不会继续进行下去了,也不想拿去发表。如果能够帮到什么忙,我很高兴。”   当年他兴致勃勃地找杨之为提出这个选题,杨之为不置可否,对于他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反应很平淡,只是说:“加油去做。以后会很困难,不过那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就去做了,时至如今再回头去看,他终于知道了杨之为说的“困难”是什么。   他的这篇论文,势必动到所有制药工业的蛋糕,它是圣经也是利刃,一旦公开发表,势必消除大企业和中小企业之间的隔阂,让退化行业的许多人失业。他把蛋糕变大了,均等地发到每一个人手上,但是势必会有更多人不满自己所得到的比例变小了,而非感谢所得到的增加了。   而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还有梦想与野心的少年,他选择了一条失败的路,并且终于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苏瑜懵了,他噼里啪啦地继续给林水程发送着短信,一条短信还没写完,另一边陆盛文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两个年轻人你一条我一条的发着信息,明显坐在一起,还偷偷摸摸搞着小动作,看起来很甜蜜。   陆盛文的注意力挪到了苏瑜身上:“小苏和小林先生是……?”他眼神扫了一下他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苏瑜又懵了,他硬着头皮,干笑着说:“不是不是哈哈哈哈哈,虽然我挺想是的。”   对面的傅落银和董朔夜同时抬起头来看他。   苏瑜发现这玩笑开得不对,立刻改口:“哈哈哈哈哈哈他其实是我嫂子!对,嫂子!”   林水程抬头瞥了他一眼。   苏瑜开始觉得笑这个动作有点苦:“我是说,曾经是我的嫂子!哈哈哈哈哈哈……”   傅落银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了。   苏瑜说:“大家吃菜,吃菜……”   不知道为什么,苏瑜觉得有点想哭——他宁愿再去门口挨冻迎宾站上七天七夜,也不要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第68章 反杀05   林水程说话不多,全程面带微笑认真听着陆盛文跟他说话,时不时喝几口酒。   后边陆盛文和燕紫谈高兴了,两个人干脆现场就要签起合同来,两边秘书和助理加急草拟合同。陆盛文的好奇心完全被钓了起来,有了林水程的口头保证,他生怕医药有机的路全被苏家堵死了:就算这是个套了,他也愿意梗着脖子上!   和苏家合作不是吃亏的事,他之前一直不松口,也只是不愿意放弃吞并苏家市场的可能性而已。   傅雪一脸苍白地起身离座,脸色非常不好看。   两边老总去签合同了,苏瑜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放松地吃牛排。   他一边吃,一边跟林水程说:“嫂子,你这次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那本书肯定不能让你白送我们的。我们这边特聘专家年薪都是两百万往上走,专利买断是三种合同模式,我妈绝对会给你一份梯度分成合同,也就当你技术入股了,回头我先转你几百万诚意金,真的!嫂子你别跟我们客气,该是你的一分都别少,不然这个东西我们苏家受之有愧。我们是有原则的。”   林水程低头笑了笑,但是那个笑容很淡,好像没有那么开心,或者说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很平静:“谢谢。”   “再就是……”苏瑜看他笑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注意到傅落银依然在盯着他们这个方向,有点紧张,还有点真诚的继续在林水程耳边说,“你说的那个什么,追我的事,嘿嘿,我觉得还是,不用了。我知道嫂子你对我好,可是等等的那份人情你今天已经还清了,再说了,大家都是朋友,又何必去计较这么多有的没的?而且,嫂子你肯定对我不是对恋人的那种喜欢吧?我还是想找个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的,这样结婚了才有意思嘛。”   林水程说:“嗯。”   他看着苏瑜一脸认真跟他解释的样子——好像还活怕他伤心了,不由自主又笑了笑。   苏瑜好奇道:“嫂子你笑什么?”   “你很像等等。”林水程安静地注视着他,“等等如果正常长大,应该和你一样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苏瑜本来没怎么的,可是林水程眼神一扫过来,这样温和的语气把话说出来,他就禁不住再次向美色折服,心脏狂跳了起来。   苏瑜不好意思:“我,我比你还大两岁呢嫂子……”   林水程把自己盘子里半点没动的东西给他推过去:“多吃点吧,我去外边透透气。”   林水程起身离开座位,与此同时,傅落银也离开了座位,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   傅落银说不清为什么,好像林水程是个磁铁,随时随地都能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成了他世界的中心。   满桌子的人都在注意听陆盛文和林水程的对话,可是傅落银满心满眼都只有林水程一个人。   他注意到一个上午和中午过去了,林水程一点东西都没吃。   林水程拿了菜,按他以前的口味挑了一些炒饭和辅菜,但是这些东西他放在桌上,半点都没动,虽然看起来是在用餐具挑点东西,但实际上林水程只是用干净的勺子和刀叉把它们摆盘打乱又重新拼起来。   林水程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可是却在不断地喝酒。   傅落银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纠结这些事干什么,就像他总是喜欢纠结林水程不吹干头发就睡觉。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他是有胃病的人,他知道空腹喝酒会多难受。林水程很明显也不是酒量好的人,不然当初怎么会喝醉了被他拐走呢?   傅落银如今越想越觉得,他和林水程的相遇简直是某种不可能——刚好就让他碰见林水程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喝醉了,刚好他一眼就把他看进了眼里,在停车场等他。那时他刚从第八区出来,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回联盟星城,如果那天林水程没有喝醉,他对他的印象,会不会只止步于“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学生”呢?   他从来都不主动追人的。   不然他要去哪里遇见林水程?   他单纯地想找林水程再说说话。   他现在看到他、听见他的声音就很生气,但是他依然想再找他说说话。   到了午休时间,赴宴的客人们慢慢地也开始离去前往住宿的地方,准备休息一下午,好来迎接晚上的宴会和舞会——苏家开设了舞池,提供古典舞池、摇滚乐场所等等一系列地方给来客放松娱乐。除了这个,更有露天海滩烧烤和跳伞、人工滑雪场等项目。   林水程没有在这些地方逗留,也没有注意身边的人和事,他好像迷了路,或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傅落银跟在他身后大概五六十米远的地方,看见林水程走去了海滩边。   人造岛屿的沙滩洁净柔软,林水程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坐下来发了一会儿呆。   海风拂过,空荡荡的海滩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水程没有发现他,他把脑袋轻轻埋在臂弯里,仿佛在闭眼小憩。孤孤单单的样子,看起来和没有饭吃的首长一样可怜。   可是首长饿了会摇尾巴找他讨要吃的,林水程连半个字都不会说。   傅落银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感觉:他不了解林水程,他不知道林水程在想些什么。   尽管他看完了林水程的所有档案,尽管他快要把那些可爱得能钻进心尖尖上的字眼倒背如流,他依然不知道现在的林水程在想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更加生气和挫败。   傅落银大步走过去,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林水程身边,把一袋他刚刚在宴会上打包好的热粥和寿司卷塞进了林水程怀里。   由于林水程微微低头把头靠在膝盖上,傅落银还琢磨了一下角度,把包装袋卷成不会刮擦林水程的脸的形状,把它挤进了林水程的臂弯下。   林水程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   傅落银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也意识到他刚刚做出了一件非常傻气的行为,于是绷着脸说:“吃点东西,林水程,不然人家以为我甩了你,你失恋了难过得连饭都不吃。”   林水程低头去看怀里的包装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傅落银见他又要叹气,自己先笑了笑,这个笑容有点勉强:“我知道不是因为我,但是饭要认真吃,林水程。”   林水程像是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开了包装袋开始吃。   傅落银看着。   吃东西这件事对于林水程来说好像变成了天大的困难一样,他咬了一口寿司卷,咀嚼半晌后才慢慢咽下,整个人都没什么表情,吞咽的动作也很机械。   喝粥就更慢了,傅落银给林水程带的皮蛋瘦肉粥,那包装杯是透明密封的,林水程喝了好几口,傅落银怀疑他压根儿连三分之一吸管的量都没吃下去。   傅落银皱眉:“你生病了?胃口这么差吗?”   “没有。”林水程干脆利落地否认了,他转移了话题,“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落银又哽了一下,说:“给你送饭。”   “送到了,谢谢你,你可以走了。”林水程说,“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   他揉了揉太阳穴,眼底的疲惫已经挡不住了。   他看了看傅落银,发现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自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砂砾。   傅落银立刻跟着一起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跟你说句话也不行了吗,林水程?你对你的其他追求者也是这个态度吗?为什么那个姓韩的可以进你家,还可以给你拍照片?你穿个白汗衫就开门,万一他心怀不轨——”   林水程轻轻说:“傅落银,你在追求我吗?”   傅落银怔住了。   ——他在追求林水程吗?   他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怎么可能,我又不喜欢你,我……”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林水程在轻轻的笑。   那种笑是坦然、明净的,好像他一瞬间所有的心思都像小朋友一样被看穿了,只有严苛冰冷的大人不为所动。   “我只是来提醒你,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两个人情。我又不喜欢你,我脑子有问题了追求你?”傅落银冷冷地说,林水程往前走,他也跟着一起往前走,不离开他半步,“但是凭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说追求苏瑜?”   “因为等等,苏家对我有恩情。”林水程说,“苏瑜他也清楚地知道,我对他没有恋人的感情,同样,他对我也没有。这样的关系,不会对他今后的生活造成过多的影响。”   他们走到了安排的酒店门口,林水程走进去,按动了电梯,傅落银不管不顾地跟他一起挤了进去。   又是这种密闭的空间,他能闻到林水程身上的香气——还是那种沐浴露的味道。林水程搬走了,还在用那种沐浴露吗?   傅落银极力克制着把林水程抓进怀里的冲动,他重复了一遍:“没有恋人的感情,你想报恩,报恩用把自己也赔进去?林水程,你欠我的可比欠苏瑜的多,怎么就不可以是我?”   凭什么不可以是他?   韩荒可以,苏瑜可以,凭什么他不行?   凭什么林水程跟他住得好好的,却要中途离开他?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林水程走出去,轻轻地说:“你回去吧,傅落银,你现在像个胡搅蛮缠的小朋友。”   傅落银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他捏紧了拳头,沉声问:“你说什么?”   他气得想发笑,并且不知道林水程还可以继续怎样气他了。   “我说的你听见了,我很累了。”林水程说,“谢谢你的粥和寿司,我回房间了。”   林水程拿房卡刷了一下,傅落银脚步顿在他的房门外。   他看着林水程打开房门,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   房间的床正对门口,从外边一眼就能看见,床上铺着一片干净的绸缎,上边摆放着一束粉色的永生花。   粉色的、看了就让人心情愉快的花朵,干净柔软,里边藏着一朵盛放的玫瑰。   傅落银那一刹那心跳有点快。   他想起来了,他过来前吩咐周衡在林水程房里留一束花,因为林水程可能喜欢,上一次他的花,林水程收到了,还用短信给他发了谢谢。   这只小猫咪今天对他这么凶,看到了花之后,会不会好一点呢?   他看着林水程一步一步走向那束花,把花拿起来抱在了怀里,眼底也禁不住流露出了一些小小的期待。   一大捧樱花永生花,林水程抱着它,那花格外衬他的气色。他白,花是带着生机的粉,干净的气息也贴合上了,非常好看。   林水程抱着这捧花出来,随后弯腰,把它放在了房间外的地上。   他拿着房卡,看向傅落银:“星大联合高级酒店313房间。”   傅落银愣住了。   “我不喜欢私人空间被打扰,也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会再次出现类似的事情——比如前台给我开的房间突然打不开,而我非得去313住,然后那里面有一个人在等我。”林水程说,“麻烦您自己把花留着吧。”   他关上了房门。   林水程回到床上,安静地躺了下来,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发呆。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傅落银应该被他气疯了。   很久之后,他费力地起身摸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搜索页面。   历史搜索:冬桐市机票火车票。   搜索结果:暂无余票。   历史搜索:跳转服务器网站-尝试连接港口论坛-该论坛已过期关闭,请重试。   不管他试了多少次,不管他用了多少种办法,他都没办法进入那个论坛,他只能从快照页面看到那个帖子的标题:“卧槽!港口那边出大事了!……”   那是他曾找到的,唯一一条离他想知道的部分最近的路。   林水程手指有点发抖,片刻后,他突然抬起手,把手机狠狠地砸向了墙壁!   墙壁边缘贴了柔性墙纸,手机没有如同预想的一样四分五裂,只是“咚”地一声滚落在地上。   林水程双眼通红,深吸一口气之后,下床去拿。为他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沉郁,他再度觉得自己要散开了,如同一堆失去引力的原子,在黑暗中漂浮。   门口响起敲门声:“林水程?”   是傅落银的声音。   傅落银居然还没走。   大约是听到了里边的动静,傅落银嘶哑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焦急:“林水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水程想回答他自己没事,但是心底积压的所有情绪已经包围了他、压死了他,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是大片翻涌的幻觉,是一个个灰色的人影来来去去,是强光照在他眼中,温热的血溅落在他身上。   ——还有撞破他世界的,轰然巨响。   傅落银撞了几下门,随后下了狠劲儿直接踹开了,他一眼就看到林水程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抓着手机。   他冲过去跟着半跪下来,把他抱进怀里,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和焦虑:“你怎么了,林水程,你怎么了?”   林水程剧烈地喘着气,仍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神经质地咬自己的手指,拼命地咬、发狠地咬,一口下去就见了血,但是连疼痛都无法让他驱散眼前的幻影。   傅落银又惊又怒:“林水程你干什么?!”   他一把抓过林水程的手,单手扣住他的手腕,眼看着林水程又要开始咬嘴唇,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林水程的唇畔,接着准确地卡进了他的牙关。   “没事了。”傅落银被咬了狠狠的一大口,并且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但他依然保持着平静温和的表情。“没事了,林水程,小猫咪,我……我在这里。” 第69章 反杀06   傅落银以为他听见的“咚”的巨响是林水程撞到了脑袋,现在把脑袋撞坏了,一瞬间什么气都消了,凶也凶不起来了。   他赶紧去摸林水程的头,但是发现林水程好好的,只有手机被撞出一条细微的裂缝。   他用力地把林水程圈在怀里,轻轻摩挲、拍打着他后颈靠近发根的地方,努力让林水程镇定下来。   林水程靠在他怀里,慢慢地不发抖了,他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像一堆风中的火,只剩下一些微茫的、挣扎的余烬。   傅落银轻声问:“怎么了,林水程?”   他伸手摸了摸林水程微红的眼角:“喝了酒难受?还是有别的事?”   林水程的肌肤有些凉,那双平时总是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此刻疲惫无神,看得傅落银心底一阵刺痛。   半天后,他听林水程低声说:“我想回家。”   那声音嘶哑得厉害,但总归是说话了。   傅落银依然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哄:“那就回家,我陪你回家?啊?不要我陪你回家啊,都快过年了,你回去了,我怎么办呢?”   林水程压根儿没给反应,但是傅落银就是在这里自说自话,用他这一把低沉的嗓子在他耳边轻轻念。   他寻思着林水程大约是想家了,量子分析系关闭,又快要过年了,弟弟一个人在医院,林水程突然空下来没有事做,说不定是会比平常更加脆弱。   他在转移林水程的注意力,安抚他的情绪。   他不怎么会安慰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只是凭着本能去做这些事,像他小时候喜欢猫,大约会不顾猫的意愿强行抱起来摸一摸看一看,长大之后渐渐接受了自己猫嫌狗怕的事实,看到了猫了,如果可以就摸一摸,如果不行,他就远远地看着,看到可怜的小流浪猫,也会过去照顾一下,但是却也不再会过分亲近了。   如今除了苏瑜这一批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喜欢猫。   像他慢慢地开始知道,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他可以得到的。   但这些东西里面,不可以包括林水程。   林水程的声音也低低的:“冬桐市的机票和火车票买不到,封路了……”   “我知道,但是总有别的办法对不对?”傅落银轻轻说,“我在让人查了,就算是风暴天气,等风暴过了就好了。你想我陪你回家吗?”   林水程没有吭声。   傅落银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地笑:“我讲这个是不是不合适,林水程。我没过过年,真的,我不知道一般大家怎么过年,要是你那边没人,今年我们俩就凑合凑合过呗?基地里过年的庆祝方式就是给小白鼠们加个餐,巡检的时间长一点,你愿意的话还可以缆车环游基地磁悬浮环,真空模拟舱之类的也有,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你有兴趣吗?”   林水程还是不吭声。   傅落银继续抱着他,拍打着他的脊背:“不吃东西就喝酒,喝了酒又难受,当学霸也没有你这样的。”   他声音又低了下去:“你大学做个项目,都能因为过劳和贫血近两次医院……这么不爱惜自己,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行,林水程。”   林水程垂下眼。   傅落银又笑了笑:“我还是……没有那么不了解你吧?你以前的事,我都在慢慢知道,林水程。不然人家以后问,林水程当过你对象是吗?我半个字说不出来,就知道一句大科学家,人家觉得我吹牛呢,我得说,林水程那么厉害,会养猫,会做饭,说几句话就帮苏家拉了生意……”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林水程,有事情的时候,告诉我。”   林水程“嗯”了一声。   他轻轻从傅落银怀里退出来,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真的没事,傅落银,就是刚刚喝醉了,有点想家。手机不小心掉下去了。”林水程说,“我没事,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傅落银。你回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傅落银看着林水程爬了起来,坐上床,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傅落银也站起身,他看了林水程一眼,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生的气又回来了,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冷:“我看着你睡。”   林水程抬眼看他,就见到傅落银单手把角落里的沙发拖到了门边,背对他放着,自己也坐了下去,硬邦邦地说:“你放心睡。”   傅落银天生能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或许跟他在第八区当过兵有关,很奇怪的,不像他给一般人带来的压迫力和畏惧感,林水程居然从来没有怕过他。   傅落银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只有林水程从来没有怕过他,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该不理他就不理,该撩就撩。   他刚坐下一回头,回头看林水程,就见到他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抓着被子没给自己盖上。   傅落银用手机调了指令,让温度调高,随后就看到苏瑜的消息:“负二你跑哪里去了?上芝士乌冬面了你最爱吃的乌冬。还有你看到嫂子了吗?我妈要给他敬酒,回头就找不到他人了。”   “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傅落银回复道,“林水程睡了,有件事我问一下你,很重要,你暂时保密。”   苏瑜:“什么事?”   他迅速发现了傅落银话里的重点,吐槽道:“你怎么又知道嫂子他睡了!你怕是一天天都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吧!”   傅落银没理他,只是问:“你今天一直和林水程坐一起,对他的状态有什么感觉吗?最近你见他的时间比我多。”   苏瑜懵了:“什么?”   “他状态不对劲。”傅落银沉吟片刻后,打字发送过去,“林水程的状态很像抑郁情况,我家里有病人,我知道,你先跟我说说你看到的,我现在马上查。”   *   林水程浑身虚脱,却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   他觉得自己睡着了,因为他又梦到了那座灰蒙蒙的城,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睡着,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房间是怎么一寸一寸地暗下去的,看见傅落银背对他坐在单人沙发上,脊背挺直,微微低头去看手机,手机散发着微茫的光。   他靠着半梦半醒重塑自己的躯体,等到觉得再次有了力气的时候,他睁开了眼。   傅落银背对他坐在沙发上,腿翘着,手微微斜过来撑着头,他因此能看见他的半个侧脸,神情很严肃。   林水程从床上坐起来。   傅落银说:“醒了,收拾收拾出去吃晚饭吧,你再这样不吃饭我就把你送医院挂营养针了。”   林水程勉强笑了笑,下床走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   等他出来的时候,傅落银正背对他,抱着一捧永生花,认真地往他房间里的花瓶里塞。花束大,花瓶小,他想努力地把所有的花都塞进去,只可惜没什么成果。   只有一枝玫瑰是新鲜花朵,傅落银用手帕捂着口鼻,拼命打着喷嚏,塞了半天终于给它塞了进去。精致的小花瓶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摇摇欲坠,傅落银还拿了个水晶烟灰缸垫在花瓶底下,防止它倾倒。   傅落银塞完花,回头看到林水程,没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喷嚏不止,眼睛也开始充血,他低头抹了一把脸,看了一眼林水程后,快步走出了房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酒店楼下有应急药物自动售卖,傅落银跑下去买了一盒抗敏药和一瓶水,吞服了两片,这才感受到喉咙里的不舒服慢慢消退了下去。   *   晚上宴会的气氛比白天要更放的开,因为开放了舞池卡座的原因,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走动着喝几杯。   燕紫带着苏瑜过来,拉着林水程感谢了好大一会儿,林水程跟着也喝了一点。   他以前不喜欢喝酒应酬,但是今天,饮酒让他感到心情有一点微微的畅快,酒精制造出来的漂浮感和抑郁不一样,酒精能够让他暂时摆脱焦虑症状。   林水程一个人要了一杯鸡尾酒,等苏瑜和燕紫离去之后,一个人坐在角落慢慢喝。   没一会儿,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了过来,笑着问他:“小林老师,赏脸过去坐坐呗?”   林水程抬起眼,看见有点眼熟。   是扬风纳米科技的人。   “我的名字叫傅雪,也是落银的姐姐。”傅雪对他伸出手,礼貌地微笑着,“小林老师最近忙,不接项目,不过大家认识一下,不以商务的身份,就以朋友和亲戚的身份吧?落银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了,你既然和他一起,不如过去我们那边坐坐?”   傅雪有点紧张,捏着杯子的手微微冒汗。   林水程身上天然带着一种气场,兴许是他长得太惹眼,也兴许是科研人独有的清冷气息,感觉上都是生人勿进。   但是事到如今,她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过来。这次生日宴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让他们这个小圈子的人感受到了严重的危机——不仅仅是傅落银和夏燃的关系,还有他们这些游离在星城核心圈子之外的、次一级的企业势力。   如果这次没有林水程,扬风纳米科技估计可以和陆盛文集团达成很好的合作,变相把苏家挤出临床市场;但是林水程一进来,局面立刻就发生了转变,傅雪话已经说出口,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次可真正在明面上得罪了苏家!   苏瑜本来就和夏燃不合,从苏瑜方面下手不现实,反而现在直接来找林水程本人,说不定还有一些把话放软的余地。   而夏燃和白一一那边,纯粹是已经急眼了。不管是林水程本人的优秀程度,还是傅落银对林水程的态度,都已经让他们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非常焦急,他们也想迫切地探清林水程的虚实。犹豫再三之后,他们让傅雪过来请林水程过去,并且事先说好了,只是谈谈虚实而已,不会说什么出格的话。   林水程看了她一会儿,眯起眼睛笑了笑。   傅雪以为他会拒绝,结果没想到林水程开口了,清清淡淡的一声:“好。”   两人离开这边卡座时,董朔夜在另一边看见了,挑了挑眉。   他低头给傅落银发消息:“你在哪儿呢?嫂子被傅雪带去夏燃那桌喝酒了,赶快过来。” 第70章 反杀07   夏燃和傅落银认识的很早,恋情却是初中才开始的。   也就是傅落银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那一年,傅落银刚刚结束了江南分部和星城两地奔波上学的日子,稳定下来在星大附属中学念书,初高中连读。   青春期少年春心萌动的日子,大院里地孩子们都或多或少对夏燃有那么一点朦胧的情愫,可是没有一个男孩子真正敢把喜欢说出口——夏燃那时候和所有人都大大咧咧地玩得很不错,这也导致了没人好意思把这种悸动宣之于口。   故而傅落银算是半路杀出来的。他之前两边跑,大院里的孩子们对他都有所耳闻,不过只是没那么熟罢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傅落银拉了许多人的仇恨,他自己不知道。   高中时分班随机,苏瑜和傅落银同班,夏燃和董朔夜同班。   傅落银是那种比较典型的比较低调的人,也不喜欢其他人那种仿佛连体婴一样的情侣关系,大部分时间,傅落银还是和苏瑜、董朔夜一起走,周末会空出来只陪夏燃。那个年纪的孩子谈恋爱,分分合合都是常事,不过他们倒是特别稳定,虽然常常吵架,但吵完又和好如初,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过分开两个字。   年少时的心动和喜欢,如今以成人眼光看来,是那样幼稚,连诺言都薄弱得没有任何基础。   傅落银不说情话,不写情书,不会哄人。然而那时候全年级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暗恋他,傅落银那时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暗恋对象——成绩没掉下过年级前三,却不是死读书的那种人,沉稳沉默,关键时刻又格外有担当。他替被猥亵的女生出头暴打了体育老师的事,慢慢地也流传了开来,傅落银本人从没注意过。   他似乎天性如此,而夏燃是反过来的,他会讨所有人欢心,像个甜心小宝贝,哄人很有一套,撒娇卖乖也是信手拈来。   有一年七夕正好撞上周末,一半人留在学校里。   那天晚上教室灯关了,夏燃跑去傅落银的教室,窝在傅落银的校服外套下趴着,抬头和教室里的其他人一起看完了一部爱情电影。   电影主人公迎来了钻石鲜花的完美结局,夏燃笑着用易拉罐做指环,牵住他的手,问他:“我们以后会结婚的吧?”   傅落银不说话,只是手指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凝视着他。   那眼神就跟他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盛夏无人的学校,没有人接的傅落银一身干净齐整,像个小大人坐在课桌面前,眉目间写满了冷静与老成,让人心安,也让人心跳微乱。   “上次小林老师在星大作报告,咱们也没来得及认识一下,我先敬您一杯算是一点心意,可以吗?”傅雪晃着酒杯跟林水程搭话,林水程也没有拒绝,举起酒浅浅的抿了一口。   白一一也笑眯眯地过来给林水程敬酒:“你好,我叫白一一,是苏瑜的朋友——我跟你一起打过游戏的,还记得吗?还有白天我们在桌上也见过一次哈。”   林水程慢悠悠地说:“不记得。”   白一一一愣,尴尬地笑了笑:“……您贵人多忘事。很高兴认识您。介绍一下,我旁边的,夏燃,燃燃——他和傅落银是高中同学。嗯,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哈哈,也算是青梅竹马。”   她拉了拉夏燃的衣袖。   夏燃这才勉强回过神来,笑容有点僵硬:“你好。”   他看着林水程。   林水程长得好看,垂下眼喝酒时冷淡利落,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惊扰他一样。   白一一这句话一出来,傅雪和夏燃同时感觉到话题仿佛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划过去了——傅雪眼神警告了一下白一一,随后接着面带笑容,跟林水程讨论了一些公司项目上的事情,希望林水程可以“指点指点”,因为她是傅落银的姐姐,他们算是“一家人”。   林水程全程没说什么话,只是听着傅雪说,谈到关键问题也只是不置可否,或者干脆淡淡地说一声:“不太了解,您觉得呢?”把话又抛给傅雪。   傅雪正在绞尽脑汁想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林水程却主动开口了:“您刚才也说了,以朋友和亲戚的身份过来,我想我们要不要谈谈其他的?”   傅雪一愣:“……其他的?”   林水程安静、清晰地说:“比如傅落银。你们应该有和他相关的话,是想跟我说的吧?”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太过于单刀直入了,饶是白一一她们,也完全没有料到林水程会这么直接。   林水程虽然偶尔对情感上迟钝,但是时间长了,他多少也能够感觉到一点。   从苏瑜遮遮掩掩提醒他“傅落银前男友”的态度,再到傅落银本身在这个话题上的态度,怎样都是能感觉到的。   他不在乎傅落银怎么想,怎么对他,他只是想知道而已,看看傅落银没有告诉他的那部分是什么样的,他能怎么还傅落银的情。   在场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燃下意识地说:“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林水程终于把视线移到了夏燃身上,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温和,“没关系的,你可以说给我听。”   夏燃开始有些发抖,他鼓起勇气,颤抖着嗓音说:“我想找你来,是想问一问,你和他……你和他是不是在吵架,还是分手了?你们白天……的样子,我看到了,我是不确定……”   傅雪皱起眉:“燃燃!我们说好了不提这个的!”   林水程却接话说:“没关系,我想听一听。请继续说吧,或者你也可以跟我说一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我知道你是傅落银的男朋友。”   “我……”夏燃哽住了。   他没想到林水程知道。更没想到林水程早有察觉。   他现在像个傻子,被戳破了面具,被撕下了伪装,他这一整天的慌张、坚持和挣扎,原来都是被人看在眼中的!   白一一有点生气,她借着酒劲,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她问林水程:“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林水程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眯起来:“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和傅落银已经分开了。我只是想听听看——”   然而就在此刻,他的话被打断了。   “我没同意分手,林水程。”   一声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傅落银从后面走出来,直接伸手把林水程手里的杯子拿走了,给他换了一杯牛奶。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空前沉闷。   傅落银瞪着林水程,眼底酝酿着隐隐的怒气,那眼神分明是在问: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林水程没有理他。   夏燃看到这个场景,却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他叫他:“傅落银。”   傅落银微微一僵。   夏燃加大了声音:“……傅落银。”   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酒,笑吟吟地说:“好不容易见到……嫂子,见到嫂子一面,傅落银你连酒都不让人家喝了?我只是想给嫂子敬一杯酒,说几句话,我们好歹是老同学,就算你再不想见我,你现在做得也没道理吧?”   他直勾勾地望着傅落银,觉得自己笑比哭还难看。   傅落银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白一一愣了一下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就是就是,你们都是老同学了,害怕喝几杯酒不成?”   “他生病了不能喝酒,我帮他喝。”傅落银平静地说,“其他的,我不打扰你们。”   “好,我先敬落银你和小林老师一杯。”傅雪也站起来。   酒杯递到傅落银跟前,两杯烈性鸡尾酒,傅落银摁着林水程的手,一个人喝了。   林水程低声说:“你不用这样。我跟他们说了,我和你已经分——”   傅落银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没同意!我没同意和你分手,林水程!”   他这一声引得周围不少人纷纷回头看了一眼。   傅落银低声说:“林水程,你是不是心疼我,你心疼我就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哪有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   他声音里包藏着一些低落和痛心的情绪,林水程怔了怔。   傅落银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闷头喝。   他今天一晚上都在和苏瑜调查林水程的情况,尽管更加详细的资料还没有发过来,但是他已经能够从和苏瑜的讨论里判断,林水程现在的抑郁情况恐怕已经非常严重了。   不能说,不能惊动,要好好引导,要吃药。   他是见过病人的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只是楚静姝生病的原因是楚时寒,林水程为什么生病,他却连猜都猜不到。   他猜不透林水程,这种情况让他感到很生气,而林水程到现在还在胡作非为,甚至还跟夏燃喝起了酒,这让他感到更加生气。   生气,还有有些紧张。   为什么林水程还能这样平静?   傅落银有点着急,他低声问林水程:“你说话,你过来干什么,你来见他们干什么?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东西没有?”   那一瞬间,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控制不住地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难道林水程已经知道了他拿他当替身的事?   林水程和夏燃长得不像,一般人不会往这个方面想,甚至还会有人觉得他收了心。   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只有董朔夜和苏瑜,但是这两个人都不会是直接告诉林水程的人。   如果林水程是因为这件事要跟他分手,甚至因为这件事儿情绪抑郁——   傅落银不敢继续往下想。   眨眼间的功夫,他们又给傅落银倒了一杯酒。   夏燃酒量不好,这个时候已经有几分醉了,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依然强撑着笑意说:“来啊,继续,傅落银多少年没看见你了,我有那么可怕吗,躲我跟躲瘟神一样……真的,珍惜眼前人,你和嫂子是在吵架吧,别吵架,不好,不然弄得跟我们以前一样。”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多吵吵感情也好,你们会特别好的,真的。”   他几乎有些口不择言,傅落银在这里陪着林水程,还有酒精的作用,他连说话的状态也比平常兴奋很多。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烈性酒如同在胃里燃起一团火焰。   傅落银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下午为了查林水程的状态,也没有吃什么东西,空腹喝酒最容易上头,他又开始胃疼,并且觉得思绪要慢慢地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站起身来,拉着林水程:“他要休息了,我先带他回去了,喝酒的话下次吧,都在星城有的是时间见面。”   他拽着林水程要他起身,想要带他回去,但是实际上却是林水程扶着他走——傅落银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他刚带着林水程走出几步,后边白一一和傅雪就追了上来,要送他们回去。   傅落银不耐烦地挥开,甚至有些凶狠地警告了一声:“滚!”   他身边的人都推开了,但是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他迟早要知道的,这样对他不公平,林水程应该知道,你最开始找他就是因为——”   “滚!”傅落银揽着林水程快步往前走,他伸手捂住了林水程的耳朵。   酒的气息拂过两人的面颊,林水程眼神很清楚,傅落银的眼底是深沉的醉意。   他把林水程推到走廊墙壁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不要听那些话,都是骗你的,知道吗?不要听。”   林水程却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傅落银,过了一会儿,问道:“傅落银,如果我把欠你的人情都还清了,你会同意跟我分开吗?”   他的眼神是这样清醒明白,清醒得让傅落银觉得有些慌张,清醒得好像一切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林水程什么都知道了。 第71章 反杀08   “不同意。”傅落银压低声音说,“我不会同意的,林水程,我都跟我妈说了年底要把你带回去看看,你不可以——”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话,林水程没听清。   傅落银还是捂着他的耳朵,把他死死地压在墙边,低下头埋在他肩侧。   林水程问:“那我把你送回房间?你喝太多了,今天你本来不用帮我挡酒的。”   他酒量不好不坏。   两三年前他刚接项目的时候,还是会被人轮番灌酒也不知道拒绝的学生,如今他成熟长大了许多,知道怎么在这种场合占据主动权。   傅落银整个人都往他身上倾倒,林水程只能伸手揽住他的肩背。他比他高太多,旁边人来来去去,后多或少都会往他们这里看一眼,以为有什么旖旎艳事正在发生,但是傅落银只是轻轻地把头埋在他颈间。   片刻后,还在模糊不清的说:“不要听,不同意。”   林水程的双耳被傅落银死死捂着,有点疼,他伸手把傅落银的手拿了下来,轻轻地拉了他一下,傅落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扣着自己的指尖,修长而柔软。   指尖摩挲,呼吸微热。   这一刹那,林水程意识到这个动作或许是有些暧昧的。   傅落银看着林水程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如同一泓潜藏暗河的古井,陡然浮上了许多星星。   林水程想后退一步,但是退无可退,他身后就是墙。而傅落银也跟着压了下来——   林水程以为他要吻他了,但是傅落银只是凑近了看他,像是打量什么爱不释手的小宝贝一样,眼底都泛上了一些笑意。他慎重、欢喜、谨慎地看着他。   而后轻轻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小猫咪。”他咕哝。   林水程努力要推他起来,声音清清冷冷的:“回房间。”   傅落银乖乖听他的话,只是必须得抱着他走,手指要扣住他的不放,平常冷静沉稳的大男人,这个时候倒真的成了小孩。   林水程不知道傅落银住哪里,他把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费力地把傅落银扶到床上。   傅落银要捞他一起睡觉,林水程颇费了一番力气才给他盖上被子。给傅落银扯外套的时候,里边掉出了一盒吃掉两颗的小药片。   林水程低头看了看药名,想起白天傅落银拼命打喷嚏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   他给空调调高了温度,而后去桌边把永生花里的玫瑰抽了出来,塞进了一个空余的文件袋里。   剩下的樱花永生花,他重新抽出来,一枝一枝地放在手中理顺。傅落银插花简单粗暴,塞不进去就强塞,底部的伪花梗都已经被折断了扭成一团。林水程把永生花分成了三束,瓶中插一束,剩下一束放在桌上,拿餐桌巾包好,错落摆放,最后一束是根茎断开的,林水程只留下花瓣,也都装进透明文件袋里。   他在这边做着这件事,另一边傅落银在床上喊他的名字:“林水程。”   林水程应了一声,傅落银就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后,傅落银又开始叫他:“林水程!”   林水程偏头回去看他,片刻后看见傅落银没有动静,于是也没吭声,而是整理着花卉。   整理完之后,林水程摸出被他摔裂了一条缝隙的手机,看了看。   没有什么新消息,他习惯性地搜索了一下楚时寒的词条,结果依然为空。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却看到傅落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下床走了过来。   林水程下意识退出了搜索界面,把手机放在了衣服口袋里,问他:“你下床干什么?”   傅落银揉着太阳穴,闷闷地说:“不知道。”   他瞅着林水程,林水程瞅着他。   林水程以为傅落银又要开始车轱辘刚刚的话,结果傅落银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直接伸手,把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林水程突然悬空,被惊了一跳——但是他没有挣扎。   他仰头静静地看傅落银。   傅落银看着他的眼睛,把他放在床上,接着俯身压下来,亲吻他的额头,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亲吻他。   亲完后,傅落银也不做别的什么,就抱着他在他身边躺下了。他把林水程揉进怀里,嗅着林水程的气息,吸猫一样吸了好几口,最后抱着他不动了。   “我想起来了,林水程,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傅落银说。   林水程被他压在怀里动弹不得,手也伸展不开,还是和刚刚在走廊里一样,抱着他的脊背。傅落银身上很暖和,温暖而令人安定的气息一如平常。   林水程不动了。   他听见傅落银说:“你别难过了。”   傅落银说完这句话后,仿佛一直惦记着的重大任务完成了一样,他把林水程往怀里带了带,安稳地进入了睡眠。他半个身体都压在林水程身上,林水程偏头看着他,轻轻垂下眼。   他跟着傅落银睡了一会儿,睡着时无梦。   半夜时岛屿上下起雨来,外边雨声淅沥,潮湿虚浮的暖气让林水程睁开了眼。   傅落银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林水程费力地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遥控模式,把房间内的加湿系统关掉了。   刺眼的屏幕照着林水程,林水程手指一滑,看见手机上跳出来一则新消息,是一则好友申请。   他愣了一下是因为这个申请人的头像,那是一张自拍照,角度倾斜打光朦胧,有些像初高中扮酷的小孩喜欢用的那种自拍模式,更重要的是,这一眼他直接看过去,几乎以为那就是傅落银的前男友夏燃。   眉眼五官有七分像,不过仔细看却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验证信息里写着:救救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林水程微微皱起眉,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刚通过后,对方立刻就发送来一大堆字:“哥真的不好意思打扰您,我现在在那个岛的酒店外面,您有没有时间见我一面!我有事情想求您帮忙!”   林水程发送了一个问号过去。   对方发来一条语音,林水程瞥了瞥睡得正沉的傅落银,把音量调小到刚刚可以凑近了听见的程度,点击了外放。   对面是个男孩儿,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跟过傅总一段时间,我现在没有办法了来打扰您,您可以帮帮我吗?我打车过来的,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我没有打扰您们的意思,真的求你了……”   他后面还发送了一大堆话,林水程没有全部播放。   他动了动,慢慢地从傅落银怀里钻出来,正要下床的时候,傅落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林水程。”   傅落银眼睛还闭着,但是嘴上还记得说:“不要走,不许走。”   林水程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理了理衣服,走出了门。   *   联系林水程的男孩叫唐洋,比他还小几岁。   林水程出去的时候,外边正在下大雨,男孩一个人站在酒店廊下,一身雨水,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看到他的时候,拘谨又瑟缩地笑了一下,叫他:“嫂子。”   林水程已经懒得去纠正一个陌生人的称呼问题了,他问:“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   他打量着面前的男孩。   年轻,白皙,瘦弱,衣服算是光鲜亮丽,但是明显有些脏了,不知道穿了几天。衣袖之下隐约能看到包着纱布的手。   唐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一起走了进来,暖气扑面而至,男孩四处看了看,感叹道:“真好,这里边真好,真大。”   这个点还有人在嗨,林水程去一边的零售小店里要了热饮和汤面,递给他。   唐洋咽着口水,明显很饿了,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吃,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林水程,半天后开口了。   “嫂子,我,我不是故意老打扰您的,是没办法了……我三年前跟过傅总一段时间,可是他嫌弃我笨没文化,一个星期就把我踹了。后面我就去打工了,给人调试机器,就是那种很大个的空间车车组,前段时间我砸伤了手,本来老板可以赔我三万块的。”   他把包着纱布的手摊开来给他看。   廉价纱布下散发着劣质的消毒水味道,还有让人不适的腐烂的味道。   唐洋迅速地把手收了回来,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心虚地低下头笑了笑:“您别看了,有点恶心,我继续说——本来可以拿到三万块的,但是那个老板破产跑了,我现在身上没有钱,租的房子也到期了,医生说我再不治就要截肢了,还要我去弄什么医疗保险——我没有钱,也搞不懂他们要我干的。后来我看到新闻说,有破产跑路的老板被整治了,三年前我跟过傅总一个星期,我就在想,傅总能不能帮我要到三万块钱……可是傅总的联系方式我找不到,只找到了您的。有个人说你是他的男朋友,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了,真的对不起了,哥,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看有钱人心都很好的,还做慈善,能不能帮帮我。”   他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林水程听了之后,不置可否,问他:“证件什么的带了吗?我要知道你说的这些的真实性。”   唐洋立刻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钱包、ID卡、揉得一团糟的上岗证书和劳务合同、医生的诊断证明。   他委屈得不行:“本来有三万块,我能好好过两年的,特别好的一件事,谁知道那个老板跑了呢……这下钱没了,手也没了……”   林水程查了查,的确也查到了他说的那家公司老板的破产信息,那家老板是老赖,拖欠了许多人的工资至今未还。   “这样,我先送你去医院。”林水程站起身来,“医药费我付,那三万你也被纠结了,我给你。”   唐洋大概想不到这一趟会这么顺利,一时间呆住了。   林水程掏出车钥匙往外走,唐洋才如梦初醒,跟着上了门。   上车时,林水程问他:“你会开车吗?”   唐洋犹豫着说:“我开过货仓的叉车……”   林水程:“那我设置自动驾驶了,定位最近的一家医院吧。”   人造岛上有一个医务中心,救急用的,显然没法用于唐洋的情况。唐洋需要做手术。   最近的医院在两公里外,需要出岛,走过跨海大桥后从盘山公路下山,林水程设置了自动驾驶,随后就靠在了架势位置上没有管。   唐洋从一开始的谨慎瑟缩,慢慢变得大胆了起来——他发现了林水程是个好人,也终于敢坐在副驾驶上,慢慢地吃着兜里的零食——一种廉价的米花饼干。   唐洋没敢说什么话,反而是林水程一路慢慢问着他的情况。   “多大了?”   “今年二十岁,当初和傅总在一起的时候是十七,图着钱来的,有人介绍,不过哥你别多想,傅总碰都没碰我一下,很嫌弃我的。”   “念书呢?你应该在读大学吧?”   “我家里人倒是供着读书,但是我自己不是那个料,正好家里也穷,就出来打工嘛。本来手被砸了不亏,减去手术费还有一两万,可是老板跑了么……”唐洋叽里呱啦地跟他说着。   这个男孩子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谈到自己的手伤时,仿佛还有几分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手受伤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白赚不亏,手反正能治好,只要不是“倒霉”,结果都是好的。一般人说的“倒霉”经过精明的计算,成为了不亏本的买卖,仿佛被砸伤的不是手,而是电视节目上的金蛋一样。   林水程心底忽而微微一动,他问道:“你需要资助吗?你或者你的家人?”   唐洋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地冲他弯起眼睛笑了笑:“没有的,不需要,哥,你是好人,我知道,不过我把手治好了就帮忙回家开小卖部了,挺好的。”   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乐天气息,或者说容易满足   林水程若有所思,也就不再追问。   车辆平稳地驶出跨海大桥,林水程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孩子,问道:“你的长相……”   唐洋无辜地说:“整的,照着一个人整的,当初拉我过去跟傅总的那个人说,只要整得好,他拿的钱给我分红一半,那个人还整出个挺好玩的词,说这叫‘替身’呢。”   他观察了一下林水程的脸色,迅速恭维道:“不过我看,哥您比我这张脸好看多了,也一点都不像。”   林水程想了想:“可能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像吧。”   他的注意力都在显示屏显示的车速上,随口叮嘱道:“一会儿我发送你一个号码,是傅总本人的号码,你把今天的事告诉他,去了医院之后,就说他的情债,我帮忙还了一点了。” 第72章 反杀09   傅落银半夜觉得怀里空了,心里也跟着空荡荡的不太踏实,本来醉着还没太清醒,睁眼醒了过来。   屋外是瓢泼大雨声。   林水程已经不在他怀里了,傅落银四下看了看,房间里也没有。   唯一的变动是花。   傅落银开灯看见被整理好的花之后愣了愣,下床走过去摸了摸。   他看见花被分成了三份,整整齐齐地放好,鲜玫瑰被封在文件袋里。他的大衣外套叠好了放在床头柜上,药盒也给他把压歪的纸盒整理平整,开口塞回原状,干干净净。   傅落银的心一下子被甜蜜和酸涩同时塞满了。   林水程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都这么体贴人,这是不是也证明了,至少在现在,他还有一点希望呢?   他的手机震了震,苏瑜正在给他发送抑郁病症的相关资料,傅落银赶紧打开消息看了看,随后问道:“你还没睡呢?你看到林水程了吗,他是不是找了别的房间去住了?”   苏瑜回复道:“今天通宵清算客人礼单,准备明天布置,没睡,嫂子不在你那里吗?”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问一下前台,不过负二你有空的话先过来一下,嫂子最近的情况你听我跟你说一说。情况可能比你想的要严重许多。”   傅落银飞快地刷牙洗脸,说:“好,我先过来,林水程把我送回来人不见了,他应该是找了别的房间先睡了。”   苏瑜趴在他房间里,和苏家几个助手算账,一见到傅落银来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拉着他进了套房的客厅。   傅落银皱眉问道:“什么严重?林水程他有什么问题?”   苏瑜揉了揉熬夜发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   傅落银自从那天下午跟苏瑜描述情况之后,两个人把林水程所有的情况都过了一遍。之前周衡发给傅落银的那份资料,苏瑜也跟着看了一遍。   苏瑜心大一根筋,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傅落银这么一跟他说,他也开始觉得有问题。   “嫂子的资料我看过了,我先说,任何人在嫂子这个情况下抑郁都是很正常的,负二你自己不要给自己心理压力。”苏瑜瞅着傅落银,警告他。   苏瑜之前当法医,现在又在燕紫那边实习,谈起正事时还是有那么一套架势,像模像样的。   傅落银哽了一下:“我知道,就是……他本来也没多喜欢我。”   “知道就好。我是说——是好事,免得你胡思乱想。”苏瑜清了清嗓子,“那我继续说了,我不是学心理的,这几天做了点功课帮你分析。嫂子从小到大,先是初中时爷爷去世,高三毕业时父亲雨天山道上车祸去世,弟弟植物人,从这里看,他抑郁情绪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但是什么时候爆发的呢?”   苏瑜指着手机上的一张截图资料,告诉他:“我认为是从嫂子决定转系跨考量子分析的时候开始的,也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不不你别这么看我,跟你没有关系。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一年对嫂子来说一定很重要,他可能是遭受了和亲人去世一样的打击,或者单纯感到了生活的压力,不管是什么情况,他一定遭遇了某种变故——最后他选择了把专业转到了量子分析。你注意到没有?大二时,嫂子换过一次化学方向,从医疗有机转到分析化学和原子堆砌,那一年他进了杨之为的实验室,说明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本人也是往前走的。”   “但是刚去了两年,突然就从化学领域直接跳到了不怎么相干的量子分析领域,这个专业好赚钱,实用性强,但是对于嫂子那样的人来说,差不多就是等于从理想跨到了现实,我觉得这一年的这个节点需要注意一下,资料里也没写嫂子发生了什么。”   傅落银低声说:“化学领域的困难吗?”   苏瑜耸耸肩:“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按照嫂子的优秀,与其说是遇到领域上的困难,不如更有可能是来自现实的打击。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抑郁的症状正在逐渐显现。他之前经历过的一切打击,都是现在他这种状态的成因。”   傅落银皱起眉。   苏瑜问他:“负二,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让我去接嫂子的事吗?当时易水的事在七处处理,我去接嫂子回家。”   傅落银点头说:“记得。”   “我也是现在才回想起来,嫂子那个时候好像就已经出现了一点症状。他在我的车上表现过应激反应,我调了车载记录你看一看。”   苏瑜车上的车载记录仪可以录到半个前座,那一小段视频里,傅落银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上的林水程。   他看着窗外,手指紧紧抓握着车门扶手,目光沉沉,脊背绷紧,嘴唇抿起来,很显然精神壹已经绷紧到了极点。   “当时路段的监控记录也调了出来,我们那时候经过星城小码头,那里正在施工,路段里有不止一辆大货车,我怀疑嫂子是对大货车产生了应激反应——因为这种车夺走了他父亲的生命,让等等至今没有醒来,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苦难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傅落银说:“可是当年他不在事故现场,后续我记得……也没有接触到调查情况吧?”   资料里提到过当时案件的处置方式,因为林望属于联盟公务系统,当时怀疑不是意外,是当做涉密机要处理的,林水程一个高三毕业生,接触不了更多的信息。   “心理学上有个现象是逻辑自洽,比如很多很常见的‘转世骗局’,有人声称自己曾是某个世纪某某国家中生活过的人,这种情况多发于受了脑部损伤或重大刺激后,他们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并且不断为自己的想象补充细节……经历创伤之后,这种情况会非常正常。”   苏瑜说,“嫂子他的情况很可能属于这种,而且有一个重要的情况我要告诉你。这段视频本来是周衡要发给你的,但是你一直没有接收,他就发给了我。”   “给我看看。”傅落银说。   视频里是候机厅。   傅落银只看了几秒,立刻觉得有点受不了,他移开了视线,只觉得心脏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画面中,值机柜台边空空荡荡,林水程对着张贴出来的停飞公告发呆。   随后,他换了个方向,好像在跟什么人认真谈论着什么事,但是他面前实际空无一人!   “周衡发送了口型比对翻译,嫂子当时在谈论气象学和蝴蝶效应之类的事,自问自答,最终说服了自己离开。自问自答的这种情况一般倾向于不归类于精神分裂,而是另一部分自我意识引导下产生的幻觉,也可以说,直飞冬桐市的航班取消这件事对嫂子的打击是非常大的。”苏瑜说。“嫂子已经出现了幻觉,而他自己,我想可能还没有意识到。”   傅落银声音有点抖:“……他怎么会这么严重!就是一次停飞而已,为什么他会这么……”   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苏瑜叹了口气:“对话中,嫂子反复提起‘意外’和‘不可预测’两个词,我想,意外接二连三地夺走了他的亲人们,他大概对‘意外’两个字恨之入骨吧。”   “我有个猜测,他遇到的学术困难或许就和蝴蝶效应有关。这些东西我不懂,但是嫂子自己说了,蝴蝶效应不可解。”苏瑜说,“再加上量子分析系关闭……”   他又叹了一口气,眉眼里有点难过。   傅落银听到这里,已经接近失态了:“林水程在哪个房间,我要过去,我过去陪他。”   “你别急,我马上给前台打电话。”苏瑜赶紧拉住他。   五分钟后。   “你说他不在酒店是什么意思?”傅落银脸色发白地站在酒店前台。   服务人员有点害怕:“没有一个叫林水程的先生来调整房间,但是确实有个描述很像的人,有个很好看、眼睛旁边有颗红痣的先生和一个人出去了,就在一个小时之前。”   傅落银快疯了:“和谁?他能和谁出去?”   林水程人生地不熟,他会跟谁过去?   苏瑜立刻调来监控。   画面上,和夏燃七分像的男孩走了进来,林水程坐着和他谈了谈,接着和男孩一起走了出去。   苏瑜懵了:“这个人……负二……”   他对这个人很有印象,这个叫唐洋的男孩子也是傅落银找过的替身之一,唐洋最像夏燃,也是跟傅落银时间最短的一个——主动亲了傅落银一口,被傅落银一脚踹出去的主。   尽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唐洋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到林水程,以他和夏燃的相像程度,以林水程的聪明,不难猜出什么。   傅落银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半天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极度的锋利和冷漠:“查,给我查,是什么人让这个人联系上林水程的!”   “林水程要是因为这个状态恶化,或者出了半点差错,我会让他……”傅落银后半句话没有说完,但是那语气中的森然冷意,已经让在场所有人都禁不住头皮发麻了起来。   “小鱼你好好呆着,这事别惊动燕伯母,伯母寿宴别闹出什么大动静。”大雨中,傅落银冒雨取了车,回头告诉苏瑜,“我先跟着去找林水程,你不用担心。”   苏瑜叮嘱道:“雨天注意安全!山道上小心拐角,追嫂子要紧,你自己也别出事!”   “我知道。”傅落银打开手机。   他启用了A级权限,直接定位林水程的ID卡。   此时此刻,林水程距离他八公里外。   傅落银一脚踩下油门,风驰电掣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升腾出一种说不出的心慌。   *   “哥你跟着傅总还坐这个车啊。”   和林水程说话活络之后,唐洋也大胆了许多。   他自来熟地跟林水程聊天,毫不掩饰他的想法——跟了有钱人还自己买车,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听林水程说了这是自己买的之后,唐洋显然有点不解,不过也没有继续问。   他又开始自说自话:“不过这个车也好,老牌性价比最高的车了,我打算回老家之后也给自己买个车,到时候小卖部进货就能省下一笔钱了。”   林水程听他盘算着,问了问他的其他情况:“你家人呢?他们都还好吗?”   “我爸中风,我妈瘫痪很多年了,什么病毒性什么什么炎,我也忘记了,反正一大堆药要吃。”唐洋显得很欢快,“不过他们俩都还能忙事的,我回去之后可以帮他们,我家那么多兄弟姐妹,我最受宠,就我没给我爸换过尿布端过屎盆子,他们不让我做这个事,我只用管做饭和陪他们聊天解闷子。如果有了三万块,我还想买个麻将桌……”   林水程安静地听他说着。   唐洋也是穷人家出身,不过他似乎一直都保持着这种乐天的性格,能够苦中作乐,虽然短视,却有短视的知足。   他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爸爸妈妈能够病好,如果你能正常上学,会不会比现在好过很多?”   “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是那块料,想那么多‘如果’没用。”唐洋挠头,“我们家乡给我们资助的,过得也还行。我不想上学,上学多累啊。”   林水程又看了他一眼:“一般人会觉得,为什么这些事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你倒是不一样。”   随后,他轻轻地说:“这样很好。”   唐洋听见他在夸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傻呗,也没什么追求。人人都不一样的,哥,你看着就很聪明的样子,你肯定适合念书。”   他们过了跨海大桥,开始从盘山公路往下行驶。   今天是雨天,刚好又是晚上,路面滑也很难看清东西。   林水程伸手触碰操控面板,感受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强压着这层躁动不安的情绪,慢慢往下调着速度设置。   时光仿佛又回到他高三毕业的那个雷雨夜。   “哥,你是不舒服吗?”旁边唐洋看了看他的脸色,有点担心起来。   正逢前路一个比较急的弯道,系统操控汽车发出了两声喇叭声,车灯开到最强。   唐洋坐直了,正打算给林水程摸一把米花糖,却见到林水程的脸色突然变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看见林水程直接抄起挡风板上的磁铁摆件——砸碎了一边车窗玻璃!   与此同时,林水程拼命往右打方向盘。   在车窗玻璃碎掉的那一刹那,自动驾驶系统解除。除非这种意外情况,系统是不允许正在行驶的车辆突然取消自动驾驶行程的,与此同时,车辆的安全气囊弹出,整个车直接往盘山公路的内侧压了过去。   唐洋吓疯了,开始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全气囊不断弹出,渐渐挤压着车内空间,电光石火间,林水程却死死盯着前方。   他的左边车窗碎了,雨水泼洒而来,风声灌入,看似平静的前方路面中,渐渐涌现出一个巨大的阴影——   拐弯处,一辆巨型货车冒了出来,如同一只幽灵野兽,它带着肆无忌惮的、任性的速度呼啸而来。   就这一眼,林水程只来得及看它这一眼。   经年的噩梦重现,死神背后的蝴蝶翩然擦过。   他们的车向内侧翻了过去,卡在了公路靠山一侧的沟里。   而另一边,失控的货车以毫厘之差与他们擦肩而过,在离心作用下直接滑出了盘山公路轨道,翻下了悬崖,坠落爆炸的声音震着耳膜,仿佛临终的宣判。 第73章 反杀10   唐洋已经被吓疯了,他死命尖叫着,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出去。   林水程这辆车向内侧翻着,驾驶座一侧还是悬空的,唐洋尖叫了一会儿,感觉到林水程的手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林水程的声音隔着许多个安全气囊传过来,模糊不清:“唐洋。”   林水程一叫他,唐洋立刻止住了尖叫,转而开始哭起来:“哥我真的没想做坏事,就是有人说得让你知道你是个替身,我才过来,可是我还没说您自己看出来了……您对我这么好,给我叫吃的喝的还说要给我付医药费,呜呜呜对不起哥,可是我真的没想做坏事,我也不想死……”   他感到林水程抓着他肩膀的手动了动,指尖用力,有点痛,他又不敢再哭了:“哥?”   林水程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茫然的喘息:“刚刚发生了什么,给我说一遍。”   “哥你看不见了吗?”唐洋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他几乎把林水程当成救命稻草,“哥你不要有事啊!我们两个都不会开车呜呜呜呜呜……”   “别废话!”林水程那温和清冷的声线第一次有了波动,他打断了唐洋的话,声音有些微微的停顿,“发生了什么,说一遍给我。”   唐洋这时候也不敢再墨迹了,他哭哭啼啼地说:“刚刚有辆大货车开过来了,差点跟我们撞了,我也没看懂哥你怎么知道的,反正我是没看到那辆车怎么过来的,然后那辆车冲出去了,我们现在翻在沟里……哥你说这里有信号吗,我们的车会爆炸吗,电影里都这么演……”   林水程用全身力气支撑着精神,他努力穿过眼前密集的幻觉辨认现实:外面瓢泼的大雨,轰鸣的闪电声音,还有消失在视野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货车。   他喘了一口气,侧身把手机从缝隙里塞给唐洋,声音嘶哑:“报警。屏幕解锁密码是‘等’这个字的九键拼音输入顺序。现在报警不知道有没有人接电话。”   唐洋惊恐地大叫起来:“哥我是用二十六键的,哥!九键的是怎么拼来着?”   可是林水程没有声音了。   唐洋感到有一些温热的、黏腻的东西在缓缓滴落,混在在漏进车里的水声中,不容易察觉。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林水程砸碎了他那边的窗玻璃,整个车倾倒过去之后,挡风板也碎了一半,玻璃渣子全在林水程那边,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情况。   唐洋肝胆俱裂,他哆哆嗦嗦地按了好多次,终于正确拼出了密码,拨打了警方的电话。   他刚刚拨通过去,对面立刻就告诉他:“您的情况我们已经知晓,我们的人正在赶过来,请您保持通讯畅通。”   唐洋挂了电话之后,哭着叫林水程:“”哥,哥,你说个话,你不会死掉了吧,哥……   好半天后,林水程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唐洋听见他说话了,立刻放下心来。   他注意听着外边的动静,不到五分钟,隐约的警报声就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他破涕为笑,兴高采烈地通知林水程:“哥!你看我们有救了,这还没到三分钟吧,警方已经过来了!”   *   林水程醒来时,就看到唐洋趴在他病床边,一双眼瞪得溜圆。   和他视线对上之后,唐洋溜圆的眼睛就弯了起来,看起来是松了一大口气:“哥你终于醒了!”   林水程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应该是医院的某个隔间病房。窗户半开着,湿润的空气携裹着一些雨水飘进来,湿润清新。   这一刹那,他有一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上一刻,他刚从星大附属医院醒来,离罗松出事不过两个小时。   唐洋跟他叽里呱啦:“警察把我们救过来了放到这里急救,嘿嘿他们检查到我的手的时候我说这个伤是刚刚在车里压伤的,他们一起给我处理了,钱也是他们出,赚了!之后他让我做笔录什么的,可是我想不能把哥你一个人放在这里,就过来了。”   林水程身上有几处贴了纱布,都是被玻璃割伤的,比较严重的地方是他的手,左手掌骨附近直接穿透式扎入了一枚玻璃,不过好在没有伤到神经和血管,出血量较少,只是可能在一段时间内不能顺畅的完成一些动作。   他试着动了动,发觉身上没有别的不适,于是下了床。   门被推开了,一名医生和警员一起走了进来,看到林水程时挑了挑眉:“哟,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水程问:“我是怎么晕过去的?”   “神经性休克。你的身体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多项指数比起正常范围来说偏低,年轻人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医生说,“我的建议是留院观察一天,你没有醒,你旁边这个小兄弟也没说你的用药史和过敏史,我们什么都没敢给你开。”   “不用了,谢谢。”林水程说,接着看向那个警官,平静地笑了笑:“需要我们去做笔录是吗?”   “是的,不过也不用这么急,林先生你可以等休息好了再……”警察还没说完,就被林水程打断了,“现在开始吧。”   警察又愣了一下,似乎是没见过这么主动要做笔录的人,随后也跟着笑了笑:“也行。那就开始吧。”   唐洋看护士出去了,一时间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也要出去,林水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先离开。   唐洋于是也溜了出去。   雨声持续着,外边时不时会有闪电,把病房照得刺眼地亮起来。   “在开始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事情的情况。”林水程轻轻说,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有点被吓到了,可能有些细节……”   他抬起眼,漂亮的眼底蕴藏深海,红色泪痣像是宝石一样好看,衬得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即使气色不好,也有一种病态的动人。   警察说:“这个没问题,就是你和你朋友在盘山公路开车的时候,险些与一辆行驶的货车相撞,你最后的操作方向盘救了你们一命。对了,你是无证驾驶吧?”   林水程点了点头:“对。”   警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自动驾驶先进了,依然要求大家伙儿考驾照就是这个原因,有些突发状况到底是系统也未必能完全判断的。你是星大的研究生吧?高材生,智商高,那也不代表要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林水程又笑了笑:“嗯。您说的是。”   “无证驾驶要罚款的哈,车牌也给你吊销了,三个月内不能上路。得亏没真出大事,不然小兄弟你要去咱们局子里坐坐了。”警察刷刷写着。   林水程问道:“不过我有个疑问——我自己确实没什么印象了,为什么那个地方会突然出现一辆货车?货车是自动驾驶还是真人驾驶?为什么会在凌晨这个时段进行高危货运操作?”   警察被他问得有点手忙脚乱:“稍等……”   林水程微微眯起眼打量他。   这个警员很年轻,虽然穿着联盟的警服,但是看起来依然很稚嫩,应该刚进职场不久。   警察翻了一下资料,给他念了一会儿:“根据我们的调查报告和系统追踪,这是一个意外事件。”   病房外炸了一下响雷,雨声瓢泼而下。   林水程静静地听着,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是一辆无人驾驶的货车,里边运送的是鸡饲料,本来这个车的目的地应该是在西边的一个养殖场,属于夜间补给,也只有这么一辆。但是中间有一个路段因为修路封路而发生了改变,系统没有及时更新到地图上。这个货车的自动驾驶系统在被拦截之后,自动规划了另一条线路,也就是和您撞上的那条路上。目前我们还在联系承运人,您的医药费这些应该可以找他们负责。”   警察给他解释清楚之后,还感叹了一声:“还好您命大啊,不过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之后一定能好好的。”   随后,警察又问了他几句情况,都是一些什么时候出发,目的地,当时情况之类的。   笔录很简单,林水程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警员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   林水程又问道:“能拜托你们把我送回去吗,我的车应该不能用了。”   “这也是应该的,您如果觉得休息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出发。”警员说。   林水程说:“或许还要麻烦您等一会儿,我送来的人还需要检查就医。他的手应该需要手术。我得看看他的情况。”   “没问题。”   林水程走出病房之前,警员试探着叫住了他:“……你还好吧?”   林水程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看你……好像状态不太好,我被吓到了?我去给你接杯热水?”警察问道。   他注意到林水程的面色十分苍白,眼底几乎失去了神采,像是处于一种极端压抑与麻木的状态。   可他本人却出奇地镇定。   林水程说:“不用,谢谢。”   唐洋的情况需要手术清创,因为他还有一点发炎的迹象,需要留院观察,后续一系列药物都要用钱。   刚刚还欢天喜地的唐洋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起来:“哥,怎么办,后续的钱警方肯定不愿意再给了……”   “你好好住院,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林水程破天荒地笑了笑,他伸手摸了摸唐洋的头,“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一点东西。”   唐洋挠了挠头,懵懵懂懂地说:“好,哥你跟他们回去也要注意安全啊,你胆子真大,要是换了我,我今天打死都不敢再上路了……”   警员在楼下等他,警车亮着灯,看到他来了之后,降下车窗,招手示意。   林水程走过去,忽而脚步晃了晃,一下子没站稳,扶住了车框。   警员吓了一跳,赶紧开门下来扶他:“你怎么回事?还好吗?”   “可能有点低血糖。”林水程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他眼眸中仿佛泼开了浓墨,“我能拜托你帮我去便利店里买几颗糖吗?”   警员连声说:“好,你就在车上等着我,外边下雨你快进去吧。”   警员往外走了几步,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没有多想。   他走进便利店,挑了一盒糖正准备付款,却突然听见耳麦里传来他们警局有线频道中的广播——这个频道是他们警察局全员系统的,一般只用来发布重大通知。   而让他最惊恐的是,那里面传来的是林水程的声音!   警员跑到马路边,见到自己那辆警车已经没了影子。   *   林水程关闭车门,启动警车,调整着通讯频段的大小:“喂?能听见吗?”   他关闭了所有通讯切入的窗口,即使这样,警车屏幕上的信息通知已经迅速增加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听着他说话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也没兴趣知道。”林水程保持半分钟修改一次自动驾驶线路终点的频率,慢慢地说着,“上次是让我打不了报警电话,这次是三分钟内就赶了过来。出于对警务人员的尊重,我暂时相信你们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有其合理原因。”   与此同时,一城之隔的警察局已经全乱了套。   有人大吼:“中央系统立刻解除他对那辆车的控制权!”   “他自己已经解除了关联模块,我们现在无法远程对他在的那辆车里进行操控!”   “他疯了,他压根儿不会开车!”   “快快快——”   电流声,雨声淅沥,还有人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林水程平静地注视着灰暗的路面,他正在驶入无人的郊区,人流和车流都少了起来。   “两年前,楚时寒意外去世,六年前,我父亲意外去世,弟弟至今没有醒来。”   “而你们,或者你们背后的人,阻止我调查,禁止我知道真相,用‘意外’两个字蒙蔽我的眼睛。”林水程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越过路障,拐入了一处空旷的平原。   杂草丛生,泥泞遍地,尽头是一个苹果树园。   “快去!预估他的目的路径!!预测他接下来的行为!”   “报告,他随机更换线路,无法预测,无法预测!!请求调用A级权限,追踪他本人的ID卡!”   “你们之中曾有人告诉我,建议我信神看看,因为世间真是有那么多巧合与偶然,因为我并不重要。”   林水程说,“我去看了,我看到了一个故事,神受了恶魔的诡辩教唆,为了证实他信徒的忠诚,而剥夺了他的一切。财产,家人,自由,生命。还对他说,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复述着,   “后来这个人疯了,他开始质疑神。”   “他说,愿怀我的那夜和生我的那日都灭没,愿那天变成黑暗,愿神不去寻找,愿光明不去照耀。愿密云遮盖他,愿日蚀显现恐吓他,愿那一夜 永远不入年轮,不记人岁月。愿那一夜 没有欢乐的声音,没有生育的喜悦。愿那夜黎明的星宿变为黑暗,永远盼不到晨曦的亮光。”[引用]   一字一句,平静淡漠,仿佛这些愤怒的诅咒不是出自故事,而是出自他本身一样。   “为什么我所恐惧的,偏偏降临我身,我所惧怕的,偏偏迎我而来。没有安定,没有平静,没有快乐,只有灾难。”[引用]   林水程说:“后来这个反抗者,最终又归顺于神。但我不会这样。”   “如果我是这个人,我会割下神的头颅,我会饮其血啖其肉,我会把神坛砸碎,即使和他同归于尽。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毫无价值,因为神需要向恶魔证明他信徒的忠诚,不是吗?我的价值是什么,能让神剥夺我的一切呢?”   “来赌一把吗?用我的命,赌我的价值?”   大雨倾盆,面前的苹果树枝叶摇晃,苍翠浓郁,散发着鲜活的气息。   尽头的大树越来越近,林水程扣紧安全带,平静地看着面前,“我希望你们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对了,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为了方便彼此,希望你们可以提供一个让我可以随时确认的信息,以此让我知道这些是真的。”   “被我抢走车辆的警员是无辜的,请不要追责他。”   “车辆碰撞测试,50KM/车速,1.5T的A形空间车,和一棵速度为0的苹果树进行动量交换,我有50%的概率当场毙命,50%的概率重伤,两到三周后去世,我现在开放通讯系统,你们还剩十秒钟时间让我考虑刹车。”林水程眼神冷漠,“你们和我。”   系统切入,里面传来濒临崩溃的大叫:“停下来!林水程!停下来!这是九处人员和联盟国安处对你做出的指示!停下来!我们都告诉你!!!”   “收到。”   林水程猛地踩下刹车。   由于牛顿第一定律,他仅剩下五秒的时间进行减速,仍然处于滑动状态的车狠狠地撞上了苹果树!   安全带狠狠地勒住了林水程,他被勒得浑身痉挛了一下,强烈的震动让他头晕目眩。   陷入昏迷之前,他放在副驾驶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傅落银。   林水程努力伸手,用尽最后力气摁下了接听键。   他仰头喘着气,眼前忽明忽暗。   傅落银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过来:“林水程?林水程你在哪儿?我怎么定位到你在果园郊区?你没事吗?”   那么低沉的声音,意识仿佛又穿过时间和空间,跳回了某个曾经存在的夜晚。   雨声,电流声,电话里低沉的声音。   ——你知道现在的事应该是什么吗?   ——等老公来接我。   ——是乖乖睡觉,老公来接你是之后的事。   ——睡不着。   ——那把电话开着,我跟你说说话?你听着,不用回答,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讲故事么?   林水程心想,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   但他依然安静地闭上了眼,等待——等待着什么人来接他。 第74章 风暴前夕01   傅落银开车中途遇见道路封锁,在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   他们所在的这个人造岛屿是苏家申请开发,准备用作隔离疗养基地的,后面疗养院因为各种原因计划终止,就把这边改成了度假别墅区。一般人进不来,甚至在地图上找不到确切入口方位,这也导致了一旦封路,几乎是寸步难行。   傅落银刚从跨海大桥开出去,上了盘山公路,没多远就看见道路中央被围了一道警戒线,几个警务人员围在那里,打着警示灯示意他掉头。   他下车问了一下情况,警员说:“今晚大概是过不去了,刚刚有辆大货车侧翻掉下去了,我们这边在做救援准备,希望您可以理解。”   傅落银有A级权限,一般情况下可以拥有开路许可,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乱用。   他点头说:“我明白,辛苦你们。”随后掉头往岛内行驶。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神色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焦急,尽管明白这是不可抗力,但是心上越来越强烈的预感仿佛在提示着他什么,让他一颗心悬着无法放下。   他打电话给周衡:“调直升机过来这边,马上。”   此时此刻是凌晨三点半,周衡的声音朦朦胧胧带着睡意,随后立刻就被傅落银的语气给吓醒了:“您有任务吗?”   “没有任务,我去找林水程,三十分钟内飞过来。”傅落银说。   周衡快疯了:“您的直升机都停在江南分部,飞过来少说也得几个小时!现在还是雷暴天气……”   傅落银说:“那就用我的权限随机调用。”   最终周衡给他就近协调了一架直升机——直接以傅氏军工科技的名义买下的,双倍价钱,顺便雇了飞行员,半个小时飞了过来。   傅落银把林水程的ID卡位置信息导入了过去:“到他这里去。”   他看到林水程的ID卡光点在某个比较近的医院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又离开了,移速显示非常快,应该又是上了车,但是方向也不是回这边的方向,反而越来越偏。   种种不好的猜测都在此刻冒了出来,傅落银脸色铁青,抓着座椅的手指发白。   大雨倾盆,能见度越来越低,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林水程的电话。   最后一通接通了,但是林水程没有说话,电话另一头只有风声和雨声。   “小傅总我们快到了,下面果园的坡度不适合停机!能见度低,不建议停留!”   “拉软梯给我。通知地面派人急救。”   “小傅总您没有任何安防设备!”   “这点高度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先下去,你们返航。”   傅落银脱了大衣外套,往外看了一眼——这么远,他一眼就看到尽头的苹果树前撞了一辆警车,车头都撞瘪了,但是看不清里边的人。   软梯放了下来,傅落银直接顺着梯级飞快地往下。   大雨能见度低,风和螺旋桨刮起来的风吹得软梯摇摇晃晃,甚至被吹得接近角度平行,但是傅落银抓得非常稳,他在第八区的身手不是白练的,不到二十秒,他已经松手跳向了地面,随后冒雨奔向苹果树下的车子。   凑近了看,傅落银的心脏险些吓得静止——车头完全瘪了下去,车框摇摇晃晃,林水程坐在驾驶座上,闭眼歪着头,一动不动。   “林水程?”傅落银一把打开车框,探身进去把林水程抱了出来,他慌得声音都有些不能自持,“林水程?”   雨水顺着车窗斜飞进来,林水程脸颊上、睫毛上坠着晶亮的雨珠,冷冰冰的,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远处响起警笛声。   傅落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惧为何物,只有他这几年的阅历和经验在勉强支撑着他,让他拥有仅剩的理智——林水程还有呼吸,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晕了,还有晕倒之后进一步的低温休克。   他把车后座的门打开,把林水程平躺着放了进去,确认了一下他的呼吸状况和受伤情况。   林水程后脑有血,湿润滑腻,口子不深,应该是磕到了窗户缝。傅落银开始脱自己的外套、夹克,用车上的卫生纸给林水程身上勉强擦干,然后裹住他,抱着他。   “没关系,我来了,我过来了。”傅落银紧紧抱着怀里冰凉的人,将脸贴在林水程脸颊边,想要以此给他更多的温度,“都没事了,我在这里,你要好好的。”   警车呼啸而来。   林水程在梦里觉得冷,非常的冷。   梦中有一只手一直握着他的手,那种力度他很熟悉——一般人不会像这样习惯性用力,但是他认识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与他十指相扣,都很用力,能让他觉得有点疼痛。仿佛只有抓紧了他,才能确认他的存在一样,同时宣誓主权。   只有这么一个人,永远超出他的计划之外,霸道、强势、蛮横地打破他以往所有的认知,剑走偏锋,或者说歪门邪道。   他轻轻说:“……傅落银。”   傅落银握着林水程的手一僵,声音甚至有点沙哑破音:“我在这里。”   急救车的医护人员在给林水程塞热水袋,林水程睁开眼。   他的视线里一片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面前有一坨影子是傅落银,大冬天零下的天气,他穿着一件单衣,而外套正盖在他身上。   “你怎么过来了。”林水程轻轻地说。   他依稀记得自己仿佛做了个梦,梦见傅落银给他打电话,时光回溯到他在星大演讲完的那个雨夜,傅落银穿过沙漠和群山,给他讲故事。   可是梦照进了现实,傅落银居然真的来了。   傅落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我来接你。”   “你少说话,先休息,我在你身边,知道吗?”傅落银捏着他的手,喃喃地重复着,“没事,别害怕,我在这里。”   和救护车一起过来的是警方。   关于林水程为什么会驾驶一辆警车撞车的问题,警方向傅落银解释:“是我们打算送小林先生回家的,不过小林先生可能是想自己早点回去,后面线路出了故障就开来了郊外。我们的人还没来您就到了,也要多亏了您,不然这个情况真是吓人。”   林水程后脑勺撞破的地方需要缝三针,傅落银去给他缴费开单子。   消毒室里不允许外人进入,傅落银就在外边等。   麻醉喷雾效力不是很好,医师给林水程缝针的时候,林水程面色苍白,轻轻抽气。   “稍微忍一忍,你可能麻醉不敏感,很快就好。”医生说,“不过你可能觉得没关系,毕竟死也不怕,应该不怕痛吧。”   “怕死和怕疼都是人类本能。”林水程扯起嘴角笑了笑,“你有医生资格执照吗?”   “缝个针还是会的,我以前是队医,兄弟们都夸我手稳。”医生说。“怎么样,我当医生还是比当出租车司机手艺好吧?”   他放下手里的器材,给林水程用消毒棉擦拭了一下伤口周边的血迹,随后绕到林水程面前来。   林水程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人,赫然就是他上次在星大校医院外遇到的那个红色线人。   “说正题吧,外边有人在等我。”林水程说。   男人反而感兴趣起来:“怎么,你对小傅总其实还是有真感情的?”   他提起傅落银时口吻有点微妙,仿佛在提某个很熟悉或者经常听闻的名字,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偏重感。   林水程疲倦地说:“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我需要休息。”   “给你,这是我们可以提供给你的仅有的东西。”男人见他确实气色不好,于是也正色起来,对他伸出手,指尖晃荡着一枚移动硬盘,闪着金属的光泽,“不用担心里边的内容是不是空的或者我们糊弄你的,你这样的人,今天这种疯子一样的事能干第一次就能干第二次,我们也赌不起。”   林水程接过了这个U盘,认真看着他。   男人顿了一会儿,微微颔首:“还有就是对你说一声抱歉,没能预料到今天货车那个情况,是我们的失职。”   “你的安危一直在我们的监控名单中,但是今天事发突然,我们没料到你会直接开车送那个小伙计出来,更没料到那辆货车的来临,所以没能第一时间阻止事件发生。这一点你得感谢你自己,你反应确实够快。”男人说。   林水程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或者我换个说法,他们为什么要通过伤害我身边的人的方式,来逼疯我?他们是谁?”   “你知道他们是谁,事实上,你和他们打过交道。”男人说。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   “RANDOM。”他低声说。   “确实,我理解你的心态,但是我依然要重复我上次告诉你的话,没有半句谎言。”男人低声说,“你认为我们向你隐瞒了情况,其实并不是这样。直到今天之前,你的安防指数都是绿色状态,也就是不太重要的那一批。你认为所有的意外都事出有因,但是在我们九处和国安局的情报分析中,这一切事情的确都是排除了人为因素的干扰的。”   “目前我们并不清楚达成这一手段的方法。我们每天要分析处理上万件意外事件,排查其中的人为因素……你是卷入这些洪流中的一条小溪,但是就在今天,你遇到的情况,和你家人六年前遇到的情况出现了高度相似性,还有未公开的——发生在你身边的罗松遇袭案件,与楚时寒码头遇刺事件,一样表现出了高度相似性。我们也才终于可以确认,你对于RANDOM来说是特别的,而你生命中曾经遭遇的那些事情,或许也都和他们相关。这也是我们今天破例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原因。”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出于对你的保护和一些其他的历史原因,我的上司并不希望你卷入这些事中,但是显然事与愿违,你不是我们可以拦得住的那类人。”   “U盘里是我们能搜集到的所有暂时无法排除人为因素,同样也无法排除纯自然因素的‘意外事故’调查集合,从你五岁那年起汇总到现在,你是搞科研的,或许你能替我们找到什么答案。”男人说,“你可能想知道我们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想知道你的价值是什么,但是很可惜,我们也不知道。”   林水程一怔。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你是唯一一个被RANDOM组织数次攻击却依然活着的人,他们唯独对你表现出了高度的艺术化犯罪行动——事件重演,并且都没有下杀手。”   “这是你的价值,林水程,找出你的价值是什么。”男人说,“弄明白那个所谓的神找你讨要的东西是什么,弄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断阻拦你,却不要你的命;或许你会成为国安处和九处关键的一把钥匙。”   林水程沉默着站在原地,只觉得后脑的伤隐隐作痛。   男人推开房门,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你最好离小傅总远一点。不然我想以后有些事,或许是你们彼此都不愿看到的。”   林水程怔了怔:“他也是你们的人吗?九处,国安局?”   “小傅总是七处的。”男人说,“理论上来说,他不在我们的派系里。好好休息吧,小林老师。”   *   傅落银交完费用,提着一大堆药品过来找林水程。   看见林水程居然站在地上而不是躺在病床上,傅落银立刻要把他抱上床,被林水程拒绝了:“我想回家。”   傅落银愣了一下,随后小声确认:“……冬桐市?”   林水程叹了口气:“星大。”   傅落银这才想起林水程在星大有个房子,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那我带你回去,你坐过直升机吗?我们坐直升机回去?”   林水程疲惫地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后,直升机降落医院楼顶。   上边非常吵,傅落银给林水程吃了一片安定药物,给他戴上降噪耳机,随后认真地把他抱进怀里,让林水程靠着自己睡觉。   空调开着,舱内很温暖。   傅落银轻轻抱着林水程,小声喃喃,声音清晰地通过耳麦穿过来:“你还跟我生气呢。”   林水程没吭声,应该是在努力睡觉。   “要不就别分手了吧。”傅落银轻轻摩挲着林水程的脸颊,嘀咕着,“这下好了,你又欠我一桩人情债……你想还到什么时候去?我都还没问你,你都还没跟我说……”   没问他,知道他曾经把他当替身的事吗?   他在想些什么呢?   傅落银想着这些事,感到自己也慢慢地困意上涌了起来,还有心底细微的酸涩。   林水程靠着他睡觉,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低头看林水程在自己怀里睡得实在是太过安静,连点动静起伏都没有。   他左思右想之后,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好一会儿感受到湿润的热气后,再缩回手。   过了一会儿,傅落银又感觉自己看不出林水程的呼吸了,于是又伸出指尖,放在他鼻子下面。   这人鼻息很轻,好像活着连空气都不需要似的。   傅落银正在纠结指尖感受到的气流到底是头顶吹暖风的空调,还是林水程本身的呼吸时,忽而感到指尖一痛,随后是被口腔短暂包裹后的、微微的湿润和凉意。   林水程咬了他一口。 第75章 风暴前夕02   林水程以前在床上时喜欢咬他,尤其是在状态最好、接近高潮时咬他。   这一口轻轻咬在他指尖,细微的疼痛散去后,只剩下酥酥麻麻的痒和甜,那是他久违的触感。   傅落银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手指抚过林水程的唇,挺直脊背一动不动,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继续安心沉眠。   这一瞬间,他像个失而复得宝藏的孩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又或是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他不能确认林水程的想法,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在他身边睡着了。   星大在下雨,林水程倦怠到极点,一进门就直接进卧房睡了,什么话也没说,甚至累得连鞋也没脱。   傅落银跟着他走进门,在黑暗里发现了四只亮晶晶的小灯泡眼,开灯一看,首长绿幽幽的眼睛瞅着他,还有一只小灰猫也用黄澄澄的眼睛瞅着他。   傅落银有点不待见这只小灰猫——任何林水程离开他这段时间里出现的新事物,都让他有一种危机感,所以他凑过去,强行摸了摸首长的头,而没有理这只小灰猫。   随后,他走进卧室,看见林水程蜷缩在床上。   他帮林水程脱了鞋袜和外套,把他卷进被子里裹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很冷,傅落银找了一会儿空调遥控板,开了空调。但是林水程家这个空调好像不太灵光,开了很久也没见温度升高,反而顺着墙角滴滴答答地落水。   他查看了一下,随后给周衡打电话。   林水程延续了他前几天睡眠不好的状态,但是没有再出现“无法入睡”这个情况。   他没过一会儿睁开眼,发现自己裹在被子里,房间灯关了,傅落银踩着凳子拿着手电筒在鼓捣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浑身压紧的疲惫和空虚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又睡了过去。   就这样睡睡醒醒好几次,房里充斥着傅落银放轻动作后弄出的叮叮当当卡拉卡拉的声响,空调终于嗡嗡正常运转了起来。   他第三次醒来时,发现傅落银不见了。   林水程挣扎了一会儿,从困倦中起身,慢慢爬起来,开灯往外看。   卧室门正对着客厅,客厅的小灯没关,傅落银用一个比较难受的姿势歪在窄小的沙发上躺着,手横过来挡住眼睛,睡着了。   首长正趴在沙发头上呈饼状,小灰猫倒是找到了一个新的热源,正挤在傅落银肩窝处打呼噜。   黑暗中一处小小的暖黄灯光,看起来让人格外安定宁静。   空调热风呼呼地吹着,熏染得整个房间中都是腾腾暖意。   林水程随后才想起查看自己的外套,他爬过去看了看,摸到了外套口袋里的移动硬盘,另一颗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林水程身上有两床被子,他费力掀翻了上面那一床,而后重新躺下来,捏着移动硬盘睡进被窝里。   黑暗中,他闭上眼,呼吸却不是睡着时的悠长和轻缓,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隔了很久之后,才轻轻地叹息一声。   第二天早上,傅落银看林水程醒了,主动问他:“还有哪里疼,不舒服吗?感觉怎么样?”   林水程说:“没事。”   过了一会儿,又说:“缝针的地方有点痛。”   他像是没睡醒一样,有一点懵懵懂懂的可爱和迷糊,让傅落银看着有点忍不住想笑。   “我早上出去给你买了点止疼药,你吃了早饭再吃吧。”傅落银说。   林水程看了看餐桌,没有看到早饭。   傅落银有点尴尬:“我还没做,给你煮面条可以吗?”   林水程点点头,想了想又不知道说什么,还是说:“谢谢。”   “别谢我了,真要谢我不如以身相许?”   傅落银说。   他强装镇定,随口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就去了厨房——他怕林水程当下就给出什么回答。   首长窜过来跳上床,窝在林水程怀里。小灰猫蹲在厨房入口,打量着傅落银。   傅落银煮面的技术还是跟林水程学的。   以前他在第八区,对于食物的认知是熟了、不难吃就可以,自己偶尔做了对付一下饭菜。一锅白水面,顺带着撒点调料,卧俩鸡蛋进去,面汤白糊糊的一团也不在意。   是和林水程一起住之后,他发现林水程的白水面和汤底是分开做的。先熬鸡汤,加调料,再用一个干净的锅煮面,放青菜鸡蛋香菇,切几片蒸好的卤牛肉进去。熟了之后一起捞出来放进汤底里。这样做出来爽口鲜香,光是汤就能让人连喝三碗。   他出了一锅鸡汤面,盛给林水程。   傅落银看着林水程吃了一口面,还喝了一口汤,难得有点紧张和期待:“怎么样?”   林水程点了点头:“好吃。”   傅落银轻轻笑了起来,也低下头去吃面。   两个人面对面坐,出租屋的桌有些狭窄,凑近了几乎是头碰头的距离。   用余光能看见林水程垂下的眼睫,他眼尾的红痣,额角的碎发。   鸡汤面蒸腾热气,晕开扑到人脸上,也终于给那一直苍白得过头的人脸上添了几分血色,还显得水润朦胧,温馨可爱。   傅落银觉得自己心跳得快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砰砰作响。   他低声说:“跟我回家,我天天做给你吃呢?”   说完后,他飞快地又呼噜了几口面条,把碗里的吃空之后,又去锅里添了一点,顺手用漏勺捞了一勺滑嫩粘牙的鸡肉,加在林水程碗里。   他企图用“自己很忙”这件事来把话题掩盖下去,林水程跟他装傻也好,不理他也好,都是可以接受的。   首长和小灰猫企图往桌上跳,被林水程赶了下去。   傅落银挑出几块鸡肉,在温水里泡淡了,喂给两只小猫,刚低下头去,就听见林水程轻轻地说:“傅落银。”   傅落银“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现在不想谈感情上的事,我的状态也不适合谈恋爱。”林水程说,“所以我想……”   “你欠我两个人情,加上昨天的,就是三个。”傅落银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林水程愣了一下。   手里的鸡块已经喂出去了,但是傅落银依然保持着微微俯身弯腰的姿势,手指也没动。首长这只小猫咪以为还有吃的,挤走了小灰猫过来嗅他的手,闻了半天一无所获,有点疑惑地晃着脑袋。   “……至少让我能追你,可以吗?”他的声音软了下去,傅落银避开林水程的视线,嘴唇抿起来,整个人的气息还是紧绷的。   林水程轻轻说:“我没喜欢过你。”   “我知道。”傅落银定定地凝视着他。   “我可能之后也不会喜欢你,我没有心思再去喜欢什么人。”   “我知道。”   林水程又怔了一下,动作顿了顿,随后不再说什么,他继续低头吃面。筷子轻轻地碰在瓷碗上,间或发出一些轻小的叮当声响。   傅落银又说:“还有你最近出这么多事,还受伤了,需要有人陪着你,我就先住你这里吧。”   他找了找,从身上摸出一个钱包,打开后把一张卡放在桌上,推向林水程:“房租和水电我就不交了,这样我们两个扯平,你也不用惦记着给我还钱了。”   他勉强保持着笑意:“现在这个钱包里什么都没有,我那天想找一张你的照片放进去,但是发现找不到。后来我想,你的没有,那我放一根首长的毛进去吧,可是再一找,家里一根猫毛都没剩下,林水程。”   这个笑话并不是很好笑,但是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仿佛轻飘飘的,轻轻松松就能挥手拂去。   林水程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给他留。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半分痕迹。   林水程安静地看着他。   傅落银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站起来,把碗筷都收到厨房。   他们之前住的家里都配有洗碗机,并且不用收拾,也自然会有人上门来收拾。   傅落银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洗碗,他不知道清洗剂要兑水按比例调配,而是每个碗里都霍霍挤了一大堆,然后挨个刷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非常自然地去铺床——客房尘封久未启用,傅落银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   他看林水程这里还缺什么,就打电话给周衡让人送上门。这个房子最大的缺点就是采光不足,傅落银也直接让人跟星大校方联络,打算过几天挪走挡了光线的那片绿化道,改成引水渠。   久无人气的地方突然就多了许多东西,猫咪们连门都不出了,都挤在客厅看着两个人类走来走去。   傅落银的霸道不讲理之处就在这里,他总是有办法先斩后奏,根本不给林水程任何反应的余地。   他还安排人上门涂了无害隔音涂料,因为察觉到林水程睡眠状况不太好,校园住宅区又刚好是最吵闹的地方。   林水程被他撵去睡觉休息,傅落银还逮住了两只猫往他床上塞,而后继续忙自己的。   离他请假到期还有几天,傅落银已经把接下来一个月的会议计划全部改成了电话会议和投影会议,也做好了一直在林水程这里加班的准备。   抑郁症患者需要陪伴,需要良好的休息环境,专业的医疗咨询,吃药并配合心理疏导。   这些傅落银都知道,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去陪陪楚静姝。   这是他昭然若揭的私心和倔强。   不要他的东西,他也不会要,这是他从小贯彻到至今的理念,他有一个“不在乎”的清单。   可是林水程呢?   如今他终于知道,这三个字出现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已经四散纷飞,包括那张“不在乎”的纸。   “傅总,查到了给唐洋小林老师联系方式的人,是白一一,白家那个最小的女儿。”周衡站在门外,快速翻动着资料,神色略有迟疑,“夏家……还有傅雪小姐那边,或许都牵涉其中。”   “林水程昨天差点没命,警方告诉我他们还在山道上遇到车祸。”傅落银眼底浮现出一丝戾色,“这些杂鱼我不在乎是谁,从今以后,只要是有傅氏军工科技的地方,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明白,我们立刻去办。”周衡脸色一样严肃。   傅氏军工名下控股不多,只有三十多家。但是这三十多家企业里,有二十九家是联盟军方产业,涵盖领域直接涉及通讯、交通工具、银行、航空科技网、文化娱乐,它们构成了联盟人民生活的命脉。   半分钟之后,白家人将进入这些系统的黑名单,他们会在今天晚上发现,所有的手机通讯运营商都对他们关闭;他们打不出电话也无法收到别人的信息;他们豪宅中的直升机、游艇、电动雪橇再没有人维护,所有的官方能源充值通道对他们关闭;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一家银行会批准他们的贷款,没有任何空间车或者航天飞机会接收他们的人;前一天晚上对他们笑脸逢迎的高级餐厅,第二天转头就会取消他们的预约。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死亡,半分钟后,全联盟的人都会知道白家人得罪了傅家。   傅家那个刚刚继承公司不久的二少爷,小傅总,傅落银——联盟中公认的新生代势力中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他自从继承傅家、上任联盟七处副处长以来,见过的人莫不说他性格沉稳、雷厉风行,他是个把情绪藏得很好的人,任何时候都公事公办,温和有礼。   只有今天晚上这一次,所有人会知道:傅落银被惹毛了。 第76章 风暴前夕03   林水程回来后的几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傅落银以前和他住时的那种感觉又来了——林水程压根儿就是猫,所以需要这样长时间的睡眠也不奇怪,面对他时,心底也生出了更多的柔软和怜惜。   林水程睡觉的时候,两只猫基本也就跟着他睡觉。   傅落银老琢磨着想把沙发搬到林水程房里,为自己再增添一个临时据点——睡客房,看不到林水程这件事,让他觉得很焦虑。但是现在他跟林水程这个情况,他也不敢造次,只能时不时地进来溜达一下,观察一下林水程和猫们的情况。   不需要开会办公的时候,他就坐在林水程房里的书桌边,安静地看资料,拿平板不出声的写字签文件。   林水程时不时会醒一下,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林水程醒来,傅落银都能感觉到。   他会回头去看林水程,如果林水程一脸迷茫困顿,他就知道他不出半分钟又会接着睡过去。如果林水程眼底很清醒,他就会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伤口还疼不疼。   他的作息时间完全跟着林水程走,晨昏颠倒,醒了就下来洗澡吃个饭。   傅落银闲着无聊,还拍了几个小视频,摸清了两只猫的睡觉习惯。首长喜欢趴在林水程床头,睡一会儿后要起来换一个方向继续睡,一整晚过去,整只猫能转一百八十度。   而那只他不怎么待见的无名小灰猫习惯中途醒来了舔舔毛,舔完了再瘫倒睡过去,这猫还打呼噜放屁,完全不像首长,不是一只优雅的猫——林水程怎么会养这样没有猫样的猫呢?傅落银几次想把它丢出房门外,最后还是看在林水程没被吵醒的份儿上,没动手。   他琢磨着,等林水程头顶的伤好了之后,要带他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林水程的缝线是不需要拆线的那种,可以被自然吸收,但是还需要复查一下,他顺便还能带林水程去心理科确诊一下。   只是林水程这个性格的人,恐怕会对精神治疗有些抵触,具体怎样实施,他还要想办法。   凌晨三点,林水程动了动,傅落银回头看他,发觉他有醒来的意思,于是问道:“想吃点什么东西吗?”   林水程看了看床头的首长和床尾的小灰猫,摇了摇头。   他挣扎着要起来下床,步子还是晃的,傅落银赶紧起身过来接住他,就听见林水程说:“我要洗澡。今天我可以洗头了。”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傅落银心里咯噔一下。   林水程因为头上有伤的原因,连续三天没能洗成头,尽管身上每天都没有落下清洁,但是他依然浑身不舒服。   他爱干净,傅落银直接没收了房里的洗发露,只给林水程发定额的沐浴露。   为了怕伤口感染,他还关了淋浴的阀门,每天林水程进去前,他都会再给他头顶贴一个防水纱布。   傅落银说:“伤口才三天呢,没长好,要不要再忍忍?”   林水程瞅着他不说话。   傅落银这么高的一个人拦在床边,林水程也过不去,就这么被他卡在床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坐回了床边。   傅落银一低头,指尖就轻轻抚上了林水程的发端。   现在是冬天,林水程一直在睡,家里也干净,头发松软蓬松,傅落银完全没看出这样的头发哪儿要洗了,他低声笑:“林水程,小林老师,林先生,算我求你了,再等等呗?”   林水程喃喃地说:“不舒服,这样要等多久,伤口已经不痒了,也没有很疼。”   傅落银慎重思考了一会儿,给了他一个更加慎重的数字:“两个星期之后再洗吧。”   林水程看了看他,不说话,翻身上床后,从另一边床沿下去了,直接往浴室里走。   傅落银赶紧绕过去拉住他:“好了好了,要洗也可以,我帮你。”   林水程看了看他,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傅落银光明正大地跟着林水程进了浴室。   首长没醒,小灰猫被吵醒了,它扒拉着门框想进来,被傅落银赶走了:“去去去,这个地方只有我可以进来。”   林水程瞥他。   傅落银:“只有我和林水程可以进来。”   这个出租屋的浴室比较宽敞,有封闭式淋浴间和单独的浴缸。   浴缸需要清洗,林水程只把封闭式淋浴间打扫了一下,这几天傅落银也是在里边洗澡。   傅落银蹲下去撸袖子,找来清洗剂和软刷软布:“今天用浴缸洗吧,你靠在浴缸边上我好给你洗头发。我先把浴缸清一下。”   林水程轻轻说:“我来吧。”   “没事。”傅落银利落的倒了半瓶洗涤剂进去,卖力地刷了起来,他头也不回地说,“一起租房的室友手术缝针了,我也会帮忙搭把手的。更何况你是我喜……我要追的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顺畅的换了一个词。   傅落银继续闷着做事。   “喜欢”两个字他说不出口。   他凭直觉明白,这两个字是千钧之重,这辈子他没有亲口承认过喜欢什么人,爱什么人,因为仿佛说出来了,也不会拥有任何重量。   他会把这样一颗沉默的心带进坟墓。如果有人理解,他会高兴,如果没有人理解,他也不在乎。   傅落银把浴缸刷了三遍,确保光洁如新之后,才拉下热水喷头给林水程放水。   放到一半,他觉得差不多了,回头叫林水程:“可以来洗……”   刚回过头,他的声音卡住了。   林水程安静地坐在门边的洗手台边,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空调修好之后,和暖气片一起开,屋里完全不冷。林水程睡觉时就只穿了一件衬衫和短睡裤,傅落银甚至没听见他什么时候脱了衣服。   林水程好像习惯了在他面前的这种坦然,这种坦然是不分时刻的——确实也没什么必要分。   他们早就熟悉了彼此的身体,更何况现在还住在了一起。   傅落银挪开视线,喉结紧绷,声音也有点僵硬:“……过来吧。”   林水程听话地过来了,他跨入浴缸中,开始认真地洗澡。   傅落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甚至他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   他给林水程洗过几次澡,次次都像洗大白菜,没有哪一次会有小说电影里的那种旖旎氛围。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对不对。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碰过林水程了。   他快疯了。   林水程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指尖,仿佛都能透过腾腾暖气撩在他心口,激得他心脏狂跳起来,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要沸腾起来,把他整个人烧得融化。   林水程给自己洗了一会儿,偏头看他,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要做吗?”   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泼醒了他,傅落银深吸了一口气:“不,不,我不想做。”   他不想做不是因为故作姿态,而是他不喜欢看林水程这样不把他自己放在心上的样子——就为了补偿他,或者还他的吗?   如果是这样,不如不要。   林水程的视线停滞在他脸上,随后往下看了看,继续若有所思。   傅落银开始恢复理智,他捞了一条毛巾开始给林水程擦洗,刚动作了一半,他又石化了。   他听见林水程说:“可是我有点想做。”   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声线清冷温和,仿佛是一声细微的叹息,从中无法辨别任何情感波动。   刚刚泼下的那盆冷水瞬间蒸发。   “心如擂鼓”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傅落银这个时候的感受了,他觉得血液冲上脑门儿,连耳膜仿佛都在鼓动。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还有点慌不择路的凶悍意味:“……不许浪。”   “病人好好休息,别一天天的……想这些思想不健康的东西。”傅落银的声线最后抖了两下,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病,病好了再说。”   林水程不再说话。   傅落银为了转移注意力,只能拼命做当下的事。他仿佛在此时此刻化身成全世界最认真负责的男朋友——或者搓澡工,他给变温的浴缸重新放了一遍微烫的热水,随后在浴缸边缘铺上厚厚的两层大毛巾,让林水程可以把后脑勺放在上面。   傅落银观察了一下林水程的伤口,受伤的地方已经结痂了,只是那疤痕很软,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似的。   他又贴了一片防水创可贴在上边,随后调低水温,慢慢地浇在林水程头发上。贴着头皮,轻轻地摩挲那湿润柔软的、乌黑的头发,打上洗发露,而后轻轻搓洗出绵密的泡沫,顺便轻轻给林水程按着头皮。   那动作很轻,很温柔,林水程居然又在浴缸里睡着了。   傅落银发现他睡着之后,动作更轻了。他小心翼翼地给林水程冲掉头发上的泡沫,而后把他抱起来,用干毛巾被裹住,走出去放在床上。   他身上已经被水沾湿了大半,但是他顾不上处理。傅落银把林水程抱在怀里,和以前一样,找来吹风机,轻轻地给他吹干头发。   吹头发时林水程醒了,并且没有继续睡下去,他就安静配合地靠在他怀里。   半晌过后,嗡嗡的吹风机声才消退。   傅落银拔了插头,查看了一下林水程的伤口——非常完美,没有沾到一点水,于是笑了笑。   他又低下头问他:“想吃点什么吗?”   林水程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抽身出去,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U盘:“我去一下电脑房,你早点睡吧。”   傅落银揉了揉脑袋,感觉到自己确实有点困了,于是起身准备往客房走。   林水程披了一件外套走出去,看了看客房的床上用品。   他的行李不多,被子都是现买的,因为没计划过家里会有客人,一共就只买了两床,现在都在主卧堆着。客房的床上可怜巴巴的只有一床毛绒毯子。   傅落银看着林水程走进去,抱起那床毯子——又回了主卧,直接把毯子往床上一扔。   首长被惊了一跳,喵喵叫了一声,警惕地跳了起来。   林水程回头来看傅落银。   傅落银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之后,林水程说:“你就在这睡吧。”   傅落银感觉到自己心上积压的气泡,都在这一刻全部破裂、爆炸了,炸成了粉红色的蘑菇云。   他神情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波动,只是向林水程确认了一遍:“床吗?”   “你想睡沙发也可以把沙发搬进来。”林水程说,随后往书房走去。   “等一下。”傅落银眼底的笑意已经快收不住了,他甚至有一点手足无措起来,“你……你明天有时间吗?”   林水程回头看他:“?”   傅落银咳嗽了一下,认真凝肃地告诉他:“七处给我们发了全联盟的体检卡,可以免费带家人体检。这东西我爸妈他们不缺,过两天就过期了,咱俩要不搭个伴去苏瑜医院看看?顺便还能看看等等。”   林水程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神又变得若有所思起来:“好。” 第77章 风暴前夕04   书房里,主机传来滴滴哒哒的响声。   林水程没有开灯,随着开机页面浮现,幽幽的蓝光透了出来,照进他乌黑暗沉的眼底,一泓碎星。   他的电脑还是原来的旧电脑,傅落银前几天搬进来的时候,也问过他的电脑需不需要换新的,因为林水程这个旧版本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过时了,运转起来也会有嗡嗡的杂音,但是林水程拒绝了。   他垂眼凝视着手里的U盘。   这枚U盘没有任何商标,纯银色的外壳,折叠式,轻轻一扣就能打开。   林水程手有点抖,插入接口的时候,连续试了三次才成功接入。   “滴滴”一声,他的电脑自动连入了一个之前不存在的域名网络,一个暗蓝色的认证界面跳了出来。   “星际联盟国家安全局第九处登录认证系统,欢迎您。请插入您的权限卡或点击获得动态密码。”   林水程怔了怔。   这和线人告诉他的“全联盟意外事故汇总”不一样,这居然是个联盟国安系统的登录页面。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没有任何权限卡。   林水程试探着点击了“获取动态密码”,页面却直接跳转成了——一个拨号页面。   林水程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通话界面。渐次浮现的绿色加载条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此时此刻,是凌晨三点半。   页面接入成功,有人接了这个电话连线,与此同时,林水程打开了手机,不动声色进行录音。   他彬彬有礼地说:“您好。”   那边也说:“你好,林水程。”   这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改变了音调、间隔语气、停顿方式,林水程对于这种腔调不陌生,上一次他在星大医院接到的那一通问他楚时寒相关信息的电话,里边人的声音也经过这样的加密处理。   但是他清楚那通电话是董朔夜打来的,代表联盟警务处。   九处是他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的一个部门,上一次听见也就是几天前,他在警方通讯频道里听见了“国安局和联盟九处”的名字。   “请开一下你这边的扫描摄像头,我们这边需要确认你是林水程本人。”对面奇怪的声音说道。   林水程伸手打开了摄像头,顺手把一直关着的桌上台灯也打开了。   书桌这一片小角落亮了起来。   “面部扫描识别认证已通过。”AI冰冷的声音传出。   对面的人笑了笑:“你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联盟防御局和九处负责人。”   林水程看见自己的面容出现在了屏幕一侧,而对面显然没有要露面的意思,神情有些微微的冷漠和抵抗:“认识就不必了,密码给我,这是你们承诺过的。”   对方笑了一声,声音不是很明显,但是林水程听见了。   “我们军方比较感兴趣的是,你知道这些联盟意外事件之后,想要怎么做呢?”   与此同时,林水程的电脑页面上发送了一串数字。   林水程压根儿没有理会电脑通话对面的声音,他直接输入了这串密码,登录了九处系统页面。   页面对他的认证就是他的本人姓名:林水程。   其他窗口是灰色的,只有一个数据库文件对他开放,里面是密密麻麻地按年月排列起来的文件数据,都是各种各样“意外”事件的汇总。   林水程直接开启页面搜索,输入23221129,点击搜索,结果为空。   他冷冷地开口了:“缺数据,这些不是我要的东西。2322年11月29日楚时寒港口遇刺案的资料在哪里?”   对面的人声音很和蔼:“那不是意外事件,是谋杀,所以楚时寒一案不在这个统计结果中,同理,由于你涉及到的相关案件已经确认了明显的指向性,我们也会把你父亲与弟弟的案子、余樊遇刺案等等剔除意外的行列中,数据库中剩下的,是真正无法排除人为因素影响,也无法排除意外因素影响的那些事故与案件。”   林水程顿住了,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握住鼠标的手指直接泛出了白色。   ——他到底还是被耍了!   看他一时间气得没说出话来,对面的人继续笑了笑:“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两年前你就猜出事件不是意外了,不是吗?楚时寒相关的案情,我们已经重启调查,我想只需要你等待我们的调查结果就可以了。联盟会给你一个公平公正地交代。所以现在提供给你的这些数据中,并没有你希望看到的那部分,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   林水程在这一刹那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冷笑起来:“那你们找我干什么?怎么,想让我分析这些数据吗?意外事故? ”   “换句话说,是这样。”对面的人又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尖锐的反问而动怒,言语依然和蔼冷静,“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量子分析师,我们也非常希望你能够在这些我们无法排查的数据上进行一些深入的研究,或许你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改变。”   林水程伸出手要关电脑。   对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果我说,这是你拿到楚时寒案件资料的条件呢?”   林水程停下了动作,但是神情依然冷漠:“那么我不要了,你们现在拦得住我,能不让我知道,不代表以后我不会知道。世界上总有我能找得到的办法,你们不可能手眼通天。”   “林水程,我能理解之前九处在某些事情上的处理方法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对面沉声说道,“事实上,我们也在尽力弥补,包括违反规定告诉你墓园的位置等等。你要理解,在楚时寒一案上,不止你,也有……更多其他的人想要了解真相,包括他的家人。”   不知道为什么,林水程在这句话里听出了某些异样的情绪。   “你是我们希望争取的人才,但同时不要感情用事。一个普通学生,就算是当事人之一,我们也不能把涉密事件告诉你,如果九处的情报网、分析网全部对每一个受害人家属公布,那么所有的事情不都全乱套了么?你想知道高层机密情况,那么首先要让我们看到,你能做出什么成果。你是技术人员还是掌握了证据的关键证人?你研究了两年,转了量子分析系,我们也需要听取你的研究方向,才能做出之后的判断。”   “单单我们信任你,确定你的重要性,这还不够。时至今日,更多的人只会认为,这些都是意外……因为你没有证据,明白吗?我们面对的是一整个高科技犯罪组织,在这方面,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对面咳嗽了几声,“你不能只给我们九处,或者警务处看,你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你原来是什么样的打算呢?”   林水程抬起眼:“‘’所有人’是什么意思?国安九处和警务处不能代表联盟官方吗?”   对方的语气停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方向:“我知道你在尝试解决蝴蝶效应,想从事件的变化状态,从终点结果逆推到起点结果。最近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林水程沉默了一会儿:“蝴蝶效应不可解。”   “不,孩子,那是两年前的问题。蝴蝶效应不可解是你早就知道的东西,但是两年前你依然选择研究它,为什么?”   林水程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轻说:“因为量子计算机出现了。”   “量子水平上,当几个粒子在彼此相互作用后,由于各个粒子所拥有的特性已经综合成为整体性之,无法单独描述各个粒子的性质,只能描述整体系统的性质,这种现象叫量子纠缠。”[引用]   “宏观水平上事件的发生,一件事的组成无法单独描述促成它的单元,因为世间万物彼此联系,互为因果,对于一件事的描述和观测,我们也只能描述整体的性质。”   “它们很像,对不对?”林水程轻声说。“量子计算机的出现,让我模拟追踪蝴蝶效应成了可能。”   “量子纠缠和蝴蝶效应都被证实为无序不可解的混沌状态,两者具有高度相似的结构体系和极其雷同的图形走向。一般人做量子分析,需要排除量子纠缠所造成的混沌误差,而我需要反其道行之,直接研究自然状态下量子纠缠干扰产生的数据,因为我要的就是混沌本身。”   量子分析是一项“浑水摸鱼”的工作,分析师们需要在数不清的量子纠缠干扰下抓出所需要的鱼。   而林水程要的就是完完整整的浑水本身,因为那是最接近还原“事件本身”的方法。   对面没有说话了。   林水程低笑着说:“但是这一样没用,我试过很多算法,演算过很多情况,没有办法。现有的技术是没办法破解蝴蝶效应的。”   对面迟疑了一下,好像第一次觉得有些出乎意料,问道:“——为什么?”   “因为量子计算机技术并不成熟。目前量子计算机只研发到第五代,它的运算力更多的还是依赖精密算法而不是计算机本身。无法理想模拟我要的情况。”林水程说,“这一点是再多的算法优化也无法完成的,技术水平只在这一层面,所以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可是RADOM做到了,他们完全利用了随机和意外事件。”对面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是他们目前广泛运用的作案手段。除此以外,量子分析系被攻击,全联盟的量子计算机都遭到了干扰,我们九处认为,和你的研究有关。”   林水程怔了一下,随后说:“但是它确实不可解。我的研究没有意义了。”   他已经走错了,不能再在错上找解。   林水程觉得有些累了。   “既然他们还在忌惮你,打压你,那么其中必有意义。”对面的口吻即使经过变声器修改,依然透露出了一种军人式的命令和果决。“找出这个意义,把你的研究完成,我以防御局九处负责人的名义承诺,你会知道你想要的一切。”   对面这种说话的语气像傅落银,公事公办又有些骄傲自大的样子。   林水程淡声说:“再说吧。”   对面还没说完,林水程伸手关掉了电脑,从椅子上起身。   他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听见门边有挠门的声响,走出去一看,是小灰猫。   林水程弯腰把它抱起来,问它:“为什么不乖乖睡觉?”   小灰猫无辜地瞅着他。   林水程抱着它走回主卧。   漆黑的卧室里,首长照旧睡在床头,傅落银裹着毯子歪在床上,呼吸绵长。   林水程把小灰猫放到床尾。   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之后,这才脱衣上床。   傅落银面对他侧睡着,眼睛闭着,眉头却仿佛紧锁,不知道是因为黑暗中的剪影还是单纯觉得冷——他没动林水程的被子,还是只裹着一条毯子睡了。   傅落银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林水程上床了,睡在他身边。   他没有在意,正准备继续梦会周公时,却突然感到身边的人窸窸窣窣的挤了过来。   睡在了他怀里。   林水程蹭过来靠近他,伸手把被子分了一半给他,随后翻了个身,睡了。   傅落银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 第78章 风暴前夕05   傅落银第二天醒得很早。   他醒的时候林水程还在睡,但是傅落银一反常态,并没有先下床去做早饭,而是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林水程昨晚睡前背对他,睡着睡着不知道怎么变成了面对的姿势,傅落银的手也抱着他的背,把他整个人都好好地收在怀中。被窝里暖烘烘的,带着沐浴露的香味。   傅落银大气都不敢出,只盼着林水程能醒得晚一点。   这样一个平静的场景,莫名其妙地让他有了非常强烈的幸福感。昨夜林水程突然钻进他怀里的受宠若惊之感,依然没有消退。   林水程像猫,困了冷了随便找个温暖的地方蜷缩起来,不知道它下次还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惊动他,贪婪地眷恋他身上的气息,凝视他漆黑弯曲的睫毛,略微显得有些病态的、白皙的皮肤,柔软的碎发,红润的嘴唇。   还有呼吸间的隐香。   睡得这么沉,如果偷偷亲一口……林水程应该不会惊醒吧?   傅落银想着。   但是他没有动,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怀里的人,连呼吸声都放得特别轻。   就在这个时候,傅落银感觉到头顶有动静。   睡了一晚上、不断优雅地调整着睡姿的首长醒了。   傅落银抬眼往上瞅了瞅,正在暗自祈祷“别跳下来别跳下来”,首长就“扑通”一声跳了下来,在枕头边完美降落,陷入了傅落银和林水程之间的枕头缝隙中。   傅落银目眦欲裂,赶快观察林水程有没有醒,好消息是没有醒,但是坏消息是首长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傅落银侧躺,两只手都用来抱林水程了,压根儿空不出来赶走这只奶牛猫。   他往上抬了抬头,就感到一道温热的呼吸在他脸上嗅了嗅。首长凑近了瞅了瞅他,和他大眼瞪小眼。   随后,首长嫌弃地扭过了头,开始伸展猫步,转了几圈后,开始优雅地在被子上踩奶。所幸两床被子厚实,首长这点动静依然没有惊醒林水程。   傅落银松了口气,并决定一会儿给首长加个鸡腿儿。   刚放下心来不出十秒,傅落银又感觉到床尾有动静。他努力往床尾看了一眼——仿佛是感应到首长起床了,小灰猫屁颠屁颠地蹦上了床。   这小灰猫昨天被林水程抱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出去,这个时候才回来。   小灰猫好奇地顺着被子溜了进来,伸长脖子嗅了嗅首长的猫。   傅落银一看首长本来开心在甩着的尾巴都不动了,心知不妙——这代表着奶牛猫的耐心正在逐渐被消耗。   首长伸爪子挠了小灰猫一把,小灰猫却迅速反扑——只见他把首长猛地一扑,随后舔了舔首长的毛。   首长这下彻底气疯了,大声喵喵叫了起来,接着和小灰猫展开了大混战。两只猫踩来踩去,喵呜嗷嗷地打架,只差从床尾滚到床头。   这动静就是死人也能从棺材里惊醒。   林水程动了动,睁开了眼,先瞅了瞅傅落银,随后掀开一点被子,又瞅了瞅在打架的两只猫。   傅落银:“……”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讨厌猫。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两只猫丢出窗外!   尤其是那只灰色的!   林水程嘀咕说:“它们又打架了。”   傅落银说:“嗯,应该是闹着玩,把你弄醒了?”   林水程没有回答,他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而后顺着他的怀抱,又往深里钻了钻。   傅落银又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停跳了。   林水程就这样埋头不动了一会儿后,再翻了个身,声音有点微微的沙哑:“起床了。是今天去体检吗?”   傅落银愣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来编了个理由骗林水程和他一起去体检。   傅落银跟着一起下了床:“对,对,是今天。你想吃点什么?”   林水程说:“我做吧。”   傅落银正想继续毛遂自荐的时候,林水程瞥了他一眼:“昨天鸡炖得有点老。”   傅落银:“……”   林水程还是做鸡汤面,一半煮面一半煮乌冬面,顺便给傅落银做了个杭椒牛柳炒乌冬。   傅落银对乌冬面的情节也是第八区开始的,他们基地一个月放半天假,有空去市镇上买点速食食品屯起来。第八区本来就在郊区,方圆五十公里内能找到的便利店屈指可数。他和他的战友们品鉴尝试过后,发现了一种速食乌冬面是最好吃的,从此就对这种家常食物特别青睐。   傅落银看林水程做了自己爱吃的,如果他有尾巴,那么此刻一定会翘到天上去。   他保持着神色上的镇定,去围观林水程煮面,咳嗽了一下后,佯装不经意地问:“做这么多乌冬啊。”   林水程:“嗯。”   傅落银又问:“你喜欢吃乌冬啊?”   林水程瞥了他一眼:“还行。”   傅落银坚持不懈:“是不是煮多了一点,你看你还炒了一个乌冬面。”   林水程把火转小,磕了四个荷包蛋进去,声音蒸腾在呼噜噜的热气中,平淡温和:“你喜欢吃,看你昨天像是没吃饱。”   傅落银有点意外:“这你都知道?”   他昨天下面条,没太把握好量,抓了一把面条下进去,煮好了才发现分量有点少。他和林水程一人一半,吃光了之后还觉得只有六分饱,于是默默地把锅里的鸡汤喝光了。   林水程不再回答,专心煮面。   林水程煮好面条,分装端出去时,就看见傅落银背对他蹲在餐桌边,拿一根筷子去逗首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他还知道我没吃饱~他给我做有煮也有炒~首长没有乌冬面~首长只有猫粮~”   首长拿绿幽幽的眼睛惊恐地瞪着他,被他堵在墙角,龇牙咧嘴地凶着他。   傅落银心情很好地强行撸了一把首长的头,又赏赐般地摸了摸路过的小灰猫一把,回头才看见林水程站他身后。   林水程瞥了瞥他,好几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一点波动,他勾了勾唇角:“吃饭了。”   傅落银咳嗽了一声,立刻跟没事人一样,成熟稳重地去了餐桌前。   吃完后,傅落银自觉地去洗锅洗碗,林水程看他又是霍霍一大堆清洁剂,欲言又止,想了想后还是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吃完饭后,林水程和傅落银换了衣服。   司机按时开车到他们门口。   傅落银一早联系好了苏瑜,他们的体检就在三院做。林水程很安静地跟着他,傅落银做什么检查他就做什么检查,要他验血拍CT都乖乖去了。   几个科室检查走完,接下来是心理精神科。   傅落银正想找借口说:“你天天睡不好要不要看看”,林水程就已经说:“这里不用了吧。”   傅落银愣了一下,接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不用了,咱们肯定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的。这个就不用检查了。”   他一边顺着林水程的意思走,一边跟苏瑜沟通着战略:“怎么办?”   精神科的检查是一张心里状况调查表,傅落银劝不动林水程进去填,有点着急。   苏瑜想了想:“其实去不去也无所谓吧,病理水平上的改变可以从嫂子的检查情况看出来,那张表是个调查作用,辅助确诊用的。因为按照嫂子的性格,他如果不想因为这个病耽误事情,很可能也不会老实填表,比如病发表现填无等等,很多讳疾忌医的病人都会这样。但是心理科和精神科实际上不是靠那张表诊断的,病人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医生就在观察病人,比如反应力、逻辑能力有没有受到影响。”   傅落银不放心:“我还是拿过去给林水程填一填吧。帮助医生判断。”   他领了两张表格。   等其他项目检测结果的时候,林水程去看林等。   傅落银借口抽烟,去吸烟室外给苏瑜打电话:“怎么样?结果出来没?”   “再看了再看了,嫂子这个抑郁情况没跑了,他身体激素水平有改变,还有脑去也出现了病理性病变,不过不严重,可以药物治疗好的,其他的有点贫血。”苏瑜在分析室内,感叹道,“嫂子身体素质挺不错的,抗造啊,大问题没有。”   “那行,我先挂了。”傅落银说,“一会儿周衡过来拿药,记得我的要求。”   “你等等啊,还没说你呢。”苏瑜说,“你的问题!比嫂子还要严重!你的胃病很严重了,再造下去会胃出血的知道吗?年纪轻轻的不怕得癌症啊你负二,还有心律不齐!要规律作息!禁止熬夜!别成天当工作狂了!七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苏瑜叽里呱啦了一大堆,傅落银嗯嗯听着,无奈地说好:“就这样,我去找林水程填表。”   林水程坐在ICU门外,低头刷着手机。   傅落银离远了看,林水程手机屏幕上是写得密密麻麻的什么文档,他先是有点吃惊,随后又有点高兴——林水程现在肯看点资料了,这是一件好事。   他看过林水程这段时间的资料,知道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能打起精神来了。   他挤过去挨着林水程坐了下来,顺手把表单递给他:“那个……这里有个社区心理情况调查,刚刚有个志愿者塞我的,咱俩要不填一下?”   林水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来看了看。   那是一份医院常用的国际标准下的自测表格,问题类型都有很明显的确诊目的性,林水程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偏头看了一眼傅落银。   傅落银正在认认真真填他的那一份表格,脊背笔挺,神情凝肃得如同正在签什么重要文件。   昨天傅落银劝他来医院体检的时候,林水程多少就感觉到了什么。   傅落银要他来看病,或许也察觉了他的情况。   那是他曾撕碎扔在垃圾桶的不甘、屈辱和愤怒,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为这种疾病左右、折磨的人。   命运在剥夺走他珍视的一切之后,终于开始剥夺他自己。   问卷调查提供ABCD四个选项,按照严重程度递增。   “我夜间睡眠不好”   他在心里想,他会圈出:否。   “我对未来感到有希望”   是。   “我的生活很有意义”   是。   “我仍旧喜爱自己平时喜爱的东西”   是。   ……   这是他应该圈出的答案,平静冷漠,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带着他从小到大的叛逆。   “我填好了……嗯,你还没开始啊,不着急,慢慢填。”傅落银放下笔凑过来,接着大度地表示,“我不看你的,我去看看等等。”   他走出去一步后,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认真告诉他:“但是你……你可以看我的。”   这话一出口,傅落银立刻后悔了——这种程度的示好算什么?   小学生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隔着ICU探视门往里看,背对林水程不看他,以此来掩盖他的不安。   他不知道林水程会填成什么样子。   心理自测表格,字字句句问的都是心底最隐秘的思想。如果林水程不愿开启那扇大门,那又有谁能走近他心里呢?   可是他依然无比想知道林水程在想什么。   如果他知道了,可不可以让他的心上人,稍微快乐那么一点呢?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林水程说话:“我填好了。”   傅落银回过头,看见林水程正把两张表格整理在一起,叠放在膝上。签字笔也收好别在纸张上。   他坐在陪护长椅边,天光透入,照得他发丝边缘微微透亮,这场景说不出的好看。   傅落银说:“那你等等我,我先给那个志愿者送过去?对了,苏瑜说你缺维生素还贫血,一会儿会给你拿点药,补充微量元素,记得按医嘱吃。”   林水程点了点头,把纸张递给他。   他轻轻说:“你也可以看我的。”   傅落银怔了一下。   日光从窗户外透入,冬天的走廊上清清冷冷,说话都冒白气。   林水程凝视着他,乌黑的眸子里清亮安定。   “我在这里等你。”   傅落银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接过那张纸,迅速走过拐角,往电梯走过去,他要去找苏瑜。   傅落银低头看林水程填的报告。   “我夜间睡眠不好”   是。严重。。   “我对未来感到有希望”   否。严重。   “我的生活很有意义”   否。严重。   “我仍旧喜爱自己平时喜爱的东西   否。严重。   “我吃饭仍然像平常一样多”   否。较严重。   ……   每一个选项,林水程全部如实填写。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诘问与自审,然后将它交到他手中。   “嫂子居然全部认真填了!”苏瑜在办公室里瞪大眼睛,“负二,有你的!嫂子能认识到问题,接受问题,这件事已经特别好了!你搬过去还真有用!我还以为他会特别抗拒接受治疗……”   傅落银笑了笑,但是那笑容有些难看。   他在想林水程。   他发现自己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林水程。   即使他和他就隔着一层楼,距离两百米不到,即使他们刚刚分别五分钟,他依然想他。   想他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只要想到这些事情,傅落银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揪了起来。   他低声说:“给他开药吧。”   “准备好了,按照你说的,所有药都装在维生素瓶子里,看起来就是正常的维生素片,嫂子自己看到了也不会难受。这几种药的区分你别忘了——我给你列了个表单和使用注意事项。记得要嫂子按时服用,还有一定要注意不良反应,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都很大。”苏瑜说。   傅落银点了点头:“好。”   *   他下楼时,林水程在陪护区抽了本杂志看。   傅落银调整了一下笑容,把几种药塞给他看:“你的药,按时吃,我会监督你。”   林水程接过来看了看——全是维生素片包装盒,不过打开后别有乾坤。   开的四种药,四种他都认识——即使没有外包装,单看药丸,林水程也能认出那是什么药。   其中那款淡蓝色的还是他亲手参与研发的,副作用是几乎无休止的睡眠。   林水程把蓝色的药打开让傅落银看,然后问道:“这是什么?”   傅落银面不改色:“维生素A,本来应该是淡黄色的不过为了好看加了蓝色糖衣。”   林水程说:“我不喜欢维生素A,这种可以先不吃吗?我吃了它会想睡觉。”   傅落银愣了一下:“我给苏瑜打个电话。”   “好。”林水程把其他三种药收了起来。   苏瑜接了电话。   傅落银硬着头皮:“那个……林水程说他不喜欢维生素A,吃了想睡觉,就是那个蓝色的,他一定要吃这种吗?”   苏瑜压低声音:“那种不吃也行,差不多是等效替代物,而且是第二阶段的药,到时候你再来我这边换就是了。其他三种药没有嗜睡副作用,我给嫂子找副作用小的。”   “好。辛苦你了小鱼。”   傅落银放下电话,小心翼翼地告诉林水程:“我问了,可以不吃,没事的。”   林水程垂下眼,很乖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感觉同居生活有在变好!   小林: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认真出演   首长:莫挨老子,莫对老子唱歌 第79章 风暴前夕06   傅落银给林水程做了一个按时吃药计划表,其中有一种药是吃一周之后要改变次数,还有一种是其他种类的药吃过的第二周才能启用的,总之就是变化多端。   他把做好的表格时间全部填入了手机备忘录里,每天嗡嗡地按时震动起来,他就会催促林水程赶快吃药。   有时候林水程在睡觉或者没醒,但是又确实到了要吃药的时候,傅落银去叫他,他就咬他,一口下去不轻不重,然后蒙头继续睡,惹得傅落银也没什么脾气。   这种情况下,傅落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后来他琢磨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在两只猫之间煽风点火,让它们闹到林水程跟前去,把他弄醒。   随后,他再非常自然地提醒他吃药,一切都顺理成章。   这天眼看着又要到吃药时间了,傅落银退出会议指导资料的观看,去把林水程要吃的药拿出来放好,温水也倒好。   林水程在睡午觉。   他昨天没睡好,夜里惊醒五六次,后来跑去了客厅抽烟——抽傅落银的薄荷烟。   他就那样一个人坐在幽暗的客厅,手里的香烟火星明灭,光芒暗淡照亮他一部分淡漠的轮廓。   傅落银察觉了,但是没有出声,等林水程带着一身薄荷清香回来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一直到他睡着又醒来,他都隐约感觉到了——林水程之后的整夜都无眠。   首长正以贵妇姿态趴在窗台上,隔着窄窄的小天窗,横卧成一条奶牛色的面包棍。   这个地方是首长这几天来占领的高地——足够高,适合趴卧,还只能容下一条猫,而不是两条猫。小灰猫几度想跳上来,但是屡屡被首长赶走,最后只能蔫头蔫脑地在桌上卷成一团,就在傅落银身边继续打呼噜放屁。   傅落银站起身,去窗台边把首长拎起来——这猫最近肯屈尊让他摸一摸了;然后丢去了林水程床上。   首长浑身的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傅落银没管,他继续去拎小灰猫。   这只灰猫倒是乖顺得多,乖乖被他抱着过来了。   接着,傅落银捏起小灰猫的爪子,往首长头顶一拍,而后把声音放得极轻,用类似哄骗的语气对满脸惊恐的首长说:“你看,它打你。”   小灰猫甩开他的手指,凑过来想嗅一嗅首长,舔舔首长的毛,首长爪子一蹬就要跑,却反被小灰猫摁住了,两只猫立刻在床上滚了起来。   林水程动了动。   傅落银赶紧往外跑,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水杯和提前准备好的药出来。一抬眼,林水程揉着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底有点憔悴和疲惫。   他看着床上打成一团的猫咪们。   傅落银赶紧走过去,哄他:“来,把药吃了再睡觉。”   林水程吃了药,把杯子递给他,又没动了,整个人呆呆的。   傅落银耐心地在床边坐下:“还想睡一会儿吗?我给两只猫关禁闭?我陪你睡会儿?”   林水程不置可否,傅落银于是把两只猫关去了房门外,而后闭上房门。所谓的“关禁闭”其实就是把猫赶出卧室而已。   傅落银迅速爬上床,隔着被子搂住林水程,还要感叹道:“这两个小东西真是太坏了。”   林水程这回都懒得瞥他。   半个小时后,林水程再度醒来,觉得浑身都没力气。   他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解锁后继续看。   这几天他的手机页面就没换过,一直是他从电脑上拷贝下来的九处资料。清醒的时候,想起来就看一看。   那些事故里面没有他想看的,但是林水程这两天依然看了下去。   他正在看的案例是一个与他在盘山公路上经历的一切极其雷同的案例,而整个事故效应链条都是极长的。   时间是三年前,联盟举行各分部火炬传递赛,规划路线时因为与一个已经开始建造的私人医院动工选址有所冲突,所以临时决定改道。这个改道决定及时上传了联盟线路规划中,如果由AI控制行进,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当天进行巨型横幅车操作带头人的却刚好是真人操控——为了响应联盟的重大赛事,车辆领队都是真人操控。   那一天下大雨,司机行进到一半,突然被通知线路改变,而后进行了调头,整体调度时间因此产生了两分钟左右的推迟。就是这两分钟的时间差,导致了追随这辆车之后的操控车辆也有了部分时间上的推迟,最后一辆巨型横幅车没赶上正常入场时间,当它入场时,司机拐了个弯,直接在视野盲区中撞碎了整个火炬手阵列!   这辆车按照预计路线行动前往预计线路,在车辆系统检测到拐弯处有大批人流的同时,司机迅速从较高的车速中进行紧急刹车,但是惯性依然导致了二十四人受伤,其中五人遇难。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火炬手意识到,死亡的阴影会突然从他们身后出现。现场直接全盘崩溃,惨不忍睹。   这件事就是两年前颇为出名的“火炬惨案”,有关此事,“幽灵车”的相关言论层出不穷,吸引了大批玄学爱好者和阴谋论者,当事司机因为承受不了舆论压力而自杀谢罪。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鉴于社会影响,联盟要求大型活动中禁用人-机合作的模式,全面推行AI线路规划,这种要求被规范到了各行各业的方方面面。失业人数上升,尽管联盟提供了相当好的失业福利,但是大部分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度过了落差极强的时间。   这种环境下催生了许多激进分子,曾经一度联合起来向联盟政府抗议,要求联盟注重人民的自我价值需求,联盟尝试协商无果后,一夜之间涌现了大量自创的宗教组织和反政府集会,对联盟本身造成了非常重大的影响,在与不法分子的斡旋中,甚至出现了警员牺牲的情况。   而其中一个曾经出现过的团体,曾用名是RANDOM。   它只出现了一天,淹没在各种各样的标语中,至今能找到与之相关的资料只有一条无法追踪、无法确认用户所在地的动态。   那一天,一个三无小号发布了一条语焉不详的信息:“we are at random。”(我们是随机的)   用户名为unpredictable(无法预测)。   这一条纪录,正是这个事件被九处列入“不确定性”案例中的原因。尽管那个组织已经湮灭毫无声息,几年前的抗议活动已经销声匿迹,但是只要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免会把它与现今的RANDOM组织联系起来。   “醒了,在看什么呢?”傅落银从背后抱着林水程,随口问道。   他以为林水程在看普通的学术资料,结果扫了几眼,看见的却是类似阴谋论八卦之类的东西,不由得心头一凛——林水程现在本来精神就不太稳定,而且对于连锁反应、蝴蝶效应、意外事故等等反应特别大,这个时候再接触这种不怎么正能量的信息源,怎么了得?   他刚想把林水程手机拿走,抓他过来跟自己一起斗地主的时候,却听见林水程轻轻说话了。   他问他:“RADOM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样的?”   傅落银想起来,林水程在名画案时算是跟R组织打过交道,罗松案件因为巧合避开了,但是也不免让人心有余悸,好奇也是正常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具体的不好说,我也没太接触过这个组织的信息,七处牵涉不大。目前只知道的是,对面应该拥有难以复制的高科技手段,具体多高,我们七处没有接到相关文件。再其他的不能告诉你,涉密了。”   他神情凝重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林水程:“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看到一个案例。”林水程照着手机上看到的跟他念了一下,随后说,“觉得这种蝴蝶效应很有意思。”   傅落银唯恐他又陷入什么可解不可解的学术怪圈里,赶紧清了清嗓子:“要我看,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跟蝴蝶效应没关系。”   林水程抬起头瞅他。   傅落银趁机又把他往怀里捞了捞:“我跟你分析一下啊,所谓蝴蝶效应,其实就是事情和事情之间的相互影响,这是遵从因果律的自然事实——因果就是事情之间最直接自然的关系。你要查清楚蝴蝶效应,那就等于掌握了因果律武器啊。”   林水程:“……”   傅落银继续跟他插科打诨,他沉声说:“上一个掌握因果律武器的家伙你知道是谁吗?”   林水程抬眼瞅他。   傅落银说:“是咱们家首长。它身上有一条不可打破的因果关系。”   林水程:“……”   傅落银说:“已知把首长丢到床上必然四爪着地,你看,神不神奇?把黄油面包片抛向空中,永远是涂了黄油的那一面先着地。如果咱们把没涂黄油的面包黏在首长背上,同时把它们抛向半空中,那么咱们家首长就会在半空中旋转起来……永动机产生了!”   林水程喃喃说道:“这个笑话太冷了。而且也已经很老了。”   “所以你看,没什么因果律武器。墨菲定律说的坏事一定会发生,那只是概率学的一种说辞,而不是真正的因果关系。”傅落银说,“我们遇到的坏事,不一定是某一环影响的结果,而是每时每刻在发生的所有事情的集合导致的结果。你念给我听的这个案子,有人会觉得,啊,一次车辆改道引发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但是真正的因果是什么呢?是联盟近年来劳动力市场的置换,包括你知道的有机化学行业,AI替代了大部分人的工作,很多人直接失业了。他们的自我实现价值突然就消失了……这样肯定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不在这时候爆发,也会在之后的某一天爆发。”   “你不是神仙,小林老师,当神仙多累啊,安排这么多事情,加班加到什么时候去?   傅落银逗他,轻轻用手摩挲了一下林水程的脸颊。   温凉柔软。   林水程喃喃地说:“可是有人当成了神仙。有人算出来了。九——有人告诉我,RANDOM……RANDOM好像算出来了。”   “那都是假的,伪神或许可以一时迷惑人的心智,但是迟早有一天会路出马脚。”傅落银说,他的声音里透着沉稳有力的凝定,“两幅名画的案子是谁破的,小林老师?”   林水程愣愣地看着他。   “现有技术水平鉴别不出来的两幅画,他们就是在把自己推上神坛,可惜还没坐稳当,就被你一脚踹下去了。”傅落银鼓励他,“你可以踹第一次,就可以踹第二次。不就是个蝴蝶效应吗?虽然我理论上也认为不可解,但是你要是对这个感兴趣,就放手去研究吧,林水程,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林水程沉默了一会儿。   傅落银也安静下来,给他一点时间思考。   他知道林水程喜欢钻牛角尖,这种时候只有让他自己想明白。   他等了一会儿,林水程开口了。   “还是有做不到的事的。”林水程说。   傅落银束起耳朵听,有点紧张地看向林水程。   林水程说:“我没法把黄油面包黏在首长身上,它不喜欢身上黏东西,我抓不到它。”   “……”傅落银看着林水程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真实的感受到了——   这个笑话的确是太冷了。 第80章 风暴前夕07   傅落银连续半个月都呆在林水程这里,他们把书房分成了两个区域,一边是傅落银办公的区域,另一边是林水程做研究的区域,两人互不干扰。而且由于这个房子是杜清吴老教授之前住过的,估计也经常带学生回来研究,书房里有办公隔断和休息区,非常完美。   七处的人现在时不时地往这边跑,跟傅落银商量事情、汇报工作,傅落银也就心安理得开启了不上班模式——之前他在七处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打卡,时间非常弹性,这下七处直接送了一个签到机器给他。   傅落银也没用它,而是调整了一下系统设置和语音,林水程吃一次药,他就回去打卡一次,听电子音以某种奇奇怪怪的语调说出:“吃药成功”并播放温馨的配乐。   林水程对这个东西没有什么表示,不过傅落银乐此不疲。他每次打卡的时候,林水程就站在旁边瞅他。   就这么宅到第十七天的时候,他被傅凯一个电话传召回去了。   电话一到他就知道是什么事,傅落银说:“爸我现在没时间回来,白家的事我给个教训,他们离开星城还有办法,我这边容不下他们。”   傅凯大吼:“胡闹!白家再怎么得罪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任性!冲动!你知道这样做背后有多少人要嚼舌根子吗!白家那也是联盟次一级数一数二的企业!他们前几天联系你没联系上,这下好了,找上我了!”   傅凯声音中气十足,隔几米都能从听筒里听出来。   林水程正在客厅给小灰猫滴耳螨药,听见傅凯的声音之后,愣了一下。   这种说话的态度和用词,他似乎似曾相识。   傅落银一边接电话一边往阳台走,经过林水程时,顺手就揉了揉他的头:“找上您了您就说管不住我呗,说说实话怕什么?惹我的人,林水程那天被他们叫来的不三不四的人带出去,路上差点遇到车祸死了——我还没怀疑他们想制造事故呢!”   傅凯还没说话,就被傅落银打断了:“要我妈遇到这种事,您也会这么做的。林水程生病了我在照顾他,真抽不开身回来,前天我让周衡给您二老送了点东西过去,您也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就别为小辈的事着急上火了,我话就撂在这里,有我们傅氏军工科技在的地方,白家就只能去别处。”   傅凯快被他气晕了:“又是那个林……我看你是鬼迷心窍,姓林的是狐狸精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往他这边冲!”   傅落银听他这话说得奇怪:“除了我还有谁?难不成是苏瑜?苏瑜那没认真,也就您信那些小道八卦了。林水程很好,就是生病了还没有痊愈,我在照顾他。”   傅凯说:“我不管你们,半天回个家的时间都没有吗?给我立刻回来!九处有任务跟七处对接,马上过来!”   “爸,九处什么时候跟七处对接过——”傅落银还没说完,傅凯挂断了电话。   傅落银依稀觉得他们刚刚这段对话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七处有任务要和九处对接”似乎是他用过的借口之一。   “老头子真记仇。”傅落银嘀咕了一句。   他挂了电话走出来,看见林水程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看他,挠了挠头:“我爸的电话,一会儿我可能回去一下,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林水程淡静的垂下眼:“我不是三岁小孩。”   傅落银连声附和:“我没说你三岁,我是看你要带两只猫,多烦啊。”   他感觉还是不放心,背地里又给苏瑜发了条短信,叫他一会儿过来陪陪林水程。   他现在像个划清了领地范围而即将外出狩猎的兽类,时刻注意着自己领土上是否会出现不安全因素,林水程就是其一。   他在稳定的服药下状态有所好转,饭量也增多了一些,看起来是好转了许多。而最大的一个好转现象是——林水程开始恢复他的研究学习了。   傅落银多少有点居功的意思,他一本正经地去问他的时候,林水程只是瞥他:“觉得你的歪门邪道有道理。”   “那还叫歪门邪道啊?”傅落银琢磨,“就不能说我是你的灵感之类的?”   林水程就没理他了。   傅落银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他站在盥洗间外的镜子前整理衣领时,身姿笔挺,脊背很直。   领口有个地方有一个忘了熨平的褶皱,他就用手在那里努力抻平。   林水程给小灰猫滴完耳螨药,松开它,随口说:“熨斗在烘干机旁边。”   傅落银说:“不用了就这样吧,也不是回去见外人。”   林水程看了他一眼,好像欲言又止。   傅落银看他这个表情,差点笑出来——这是他最近又想起来的林水程的一个特点,他的整洁癖很执着,尽管林水程不会说什么,但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就好像很想要把他解决掉一样。   他低声说:“不爱用那个东西,麻烦。不邋遢就行。”   林水程打量了他一会儿后,还是叹了口气,起身走去烘干室,把熨斗拿了过来。   林水程拿熨斗也跟拿什么化学试剂一样,傅落银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像看一只小白鼠。   他举手投降:“先说好,不熨脸。”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衬衣截下来递给了林水程,领口、袖扣还残留着体温。   室内暖和,他也不急着加衣服,就抱臂裸着上半身在那儿等着。   林水程也只随便套了个白汗衫,夏日老大爷喜欢穿的那种,但是他穿起来就清清爽爽。林水程皮肤白,这么穿更是看着恨不得让人想试着掐他一把,捏捏他的锁骨。   但是傅落银没敢动,他感觉到浑身上涌的燥热了,但是只用意念把它强行压了下去。   他从第八区回来之后依然保持着健身的习惯,腹肌和流畅紧绷的身体线条从来都没有变过,这也导致了他的力气和林水程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林水程在床上除了被操哭没有别的办法。   林水程开了蒸汽烫给他熨了一下,两三分钟就好了。   熨完后他把衬衫递给傅落银,就站在那里看傅落银穿。   “我感觉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傅落银一边从下往上扣扣子,一边说。“养眼吗?”   林水程“嗯”了一声。   傅落银愣了一下。   ——林水程居然“嗯”了一下!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他真的在看他,林水程馋他身子!!   而且林水程可能很早就馋他身子了!傅落银还清晰记得那天帮林水程洗澡时,他说的话。   傅落银想了想以前的自作多情,没敢太造作。   他低声警告他:“再搭话就把你办了啊。我还在追你,按理说进度不能这么快,你得先跟我回一趟家见见我爸妈……”   他在这里闲扯淡,没留神领口又出了一点状况——他把它向内卷着没发现,就准备直接去拿外套。   林水程扯住他,伸手帮他把领子翻了出来,而后整理好。   他的指尖有点凉,拂过傅落银耳侧脖颈间时,傅落银直接没反应过来,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这他X的丢脸丢大发了。   傅落银赶紧装没事人一样,闷声低头扣扣子,抬头却听见林水程问:“刚刚跟你打电话的人,是你家人吗?”   “我爸。”傅落银说,“他脾气臭,当了大半辈子首长的,这不就勒令我回家了,不过我很快就回来。”   林水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你刚刚说的七处……九处,是什么意思?”   他对傅落银举了举手机:“这些我都查不到,那天我出车祸,救我的人里也有九处人员,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送点东西道谢,但是一直没机会。”   傅落银笑:“那肯定是查不到的,九处和防御局都是国安机构,这种性质你肯定了解。不过我在的七处和我爸那边没什么关系,甚至关系不太好……这些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下:“你以后天天跟我回家,这些都能知道。还有就是……今年过年要不咱俩凑活凑合一起过了?我们哪里也不去,就在七处和我们家科研基地过好不好?”   他如意算盘打得哐当哐当响。   早先他就跟楚静姝承诺了年底把人带回来看看,傅凯也似乎给了他一个年底前的分手期限——他不在乎。   直接说带林水程回家,听起来总有那么几分“见家长”的暗示意味,恐怕林水程不会同意。但是俗话说得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和林水程在七处基地过年,让傅凯和楚静姝搭个空间车过来看看,不也一样吗?他们还能更自在点。   他也没抱希望林水程能立刻答应,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林水程唇边勾起了淡淡的笑意:“好。”   傅落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和你一起过年,好。”林水程轻轻问,“但是你跑出来和我过,家里人不会说吗?应该和长辈聚一聚的。”   傅落银只差高兴得跳起来,他努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向林水程解释道:“没事,他们可以过来,到时候一样可以见。还是陪你过年比较重要嘛。”   林水程不再说什么,他进书房去了。   银脚边正经过一只首长,傅落银没忍住弯腰直接把这只奶牛猫抱了起来,不顾它正在疯狂挣扎和试图咬他,他抱着猫克制地转了两个圈,看着首长绿幽幽的、愤怒的眼神,然后才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告诉它:“瞅什么瞅,你也要跟我一起过年。那只灰的也是,给我老实点。” 第81章 恋人之名01   傅落银回家前一看快到饭点,就先在外边随便吃了个小炒。   等回家时一如他所料,傅凯和楚静姝刚下饭桌,并且也没给他留饭。   倒是傅落银刚进门时,管家问了一句:“二少爷吃点什么东西吗?”   楚静姝听见了这句话,愣了愣,又看了一下快收拾干净的餐碗杯盘,有点犹豫地问傅落银:“我给你煲个汤喝?你爸说……说你胃不好,喝汤养胃。”   她今天刚吃过药,状态良好,但是刻意不去看傅落银的脸。   “没事,妈您去休息吧,我对象给我煲过汤了。”傅落银回答得客客气气,“爸找我有事说,您看看我带回来的杂志和工艺品喜不喜欢,这回在燕阿姨那里拿了点她收藏的十年前工艺展会的原版布料。”   楚静姝还没说话,傅凯喝着茶,酸不溜丢地说:“你生的这个儿子,跑苏家都比我们家多,快把燕紫当亲妈了,你也不管管。”   楚静姝笑了笑,想了一会儿后,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以后成亲家,也是一样的。”   傅落银和傅凯同时变了脸色——傅落银是脸绿了,傅凯反而赞许地笑了起来 :“我看是,夏家那个先不说,苏瑜就很好嘛,也是知根知底的孩子,比那个什么林水程,不要强很多?”   傅落银说:“爸你要跟我说这个我就不困了啊,苏家最近那单声音就是陆氏老总看在林水程面子上签的,你知道林水程本科时期研发了多少药物吗?发表多少论文,参与了多少项目吗?这种人才,咱们家才是要抢着要的,出身多重要?他就算家里情况不好照样这么优秀,他如果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那不是早就一飞冲天了?要不是我在七处,您以为林水程能成我们自己人呢,对了上次警务处那个案子也是林水程破……”   “行了行了,跟我上去,说正事。”傅凯自知理亏,只能先打断他。   傅落银闭了嘴——他现在对林水程的资料履历倒背如流,要他来夸林水程,他还能再夸上个三天三夜,傅凯这一套他根本不吃。   傅凯照例就白家的事训了他一顿,训到最后,傅落银勉强松了口:“半年,半年后解除他们的各种限制。还有什么事吗爸,不着急我就先回去了。”   “你看看你,你每次回来都跟坐牢一样,回个家我们还能把你吃了不成?还有那个林水程,你上次答应的好好的说什么,啊,没上心!就是玩玩!年底就分手!现在呢?”傅凯重重地叹气。   傅落银却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傅凯像是也意识到了唠叨太多家常,收声严肃起来:“有一件事,航天局那位有意接管防御局。”   “还是禾将军吗?”傅落银皱起眉,“七处和航天局都是她的,她往防御局伸手干什么?”   “她早就管不了七处了,这个我们都一清二楚——你们七处独立得很!一个你一个肖绝,还有之前从各个部门调过去的科研老头子,禾木雅能管住吗?”傅凯压低声音,沉声道,“防御局目前有点复杂,我是九处派系出身,还有一个副局长航天局过来的,禾木雅昨天递了申请接管防御局的工作——契机就是RANDOM组织的袭击,她觉得要统一战线。”   傅落银问:“这事对您有影响吗?”   傅凯摇摇头,低声说:“我是担心你啊,你年中才进七处,是个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傅家的人,我是担心到时候万一要换血,会波及到你。你一进七处就是副处长,别人不盯着你盯谁?这段时间你尤其要注意,尤其是部门的事,B4的事,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傅落银点了点头:“好。”   他进七处是非常不容易的,全靠今年年中退了一个副处长,而七处又急需重启B4计划,不得已让他上去了。   简言之,七处对傅氏军工科技有需求。B4计划,说穿了是涉及生物化学改造方向的,楚时寒当时带领研究的DNA分子生物优化方案,未来会用到生物防疫、植被改造、星球改造方面。这一项核心技术目前只有傅家才有,分子生物相关的理论部分更是直接建立在杨之为嫡系学派的理论大厦上,楚时寒作为嫡系大弟子,在这个领域探索得更多。   而傅落银也很清楚这背后的大蛋糕——人体改造,人体优化方向,但是傅氏军工自从创立以来,都秉持着一个基本底线:傅青松立的家规和行规——敬畏,求真。   这种技术一旦运用在人体身上,会引发的社会效应和伦理效应是无法想象的,故而傅氏军工一直死守着这方面的科技,从来不传外人。   七处要求重启B4,在傅落银眼中看来或多或少都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但是傅家的加密技术也是全世界顶尖的,他们只会给出无法破译的成品,不会让任何人任何机构钻到这个空子。   这也是所有的量子计算机遭到攻击之后,傅落银第一时间想到B4计划的原因。   量子安全墙和傅氏军工,密不可分。   偶尔傅落银也觉得自己未免多虑:RANDOM的一系列操作在他眼里,只是为了阻拦B4被金·李执导这一件事本身,而并不是真正地想让B4停止。   这种感觉和目标非常矛盾,但是他目前也没有更多线索。   “还有就是,星城开发了一片地方,我们九处和防御局都接到通知要搬过去了,警务处和二处也是,估计你们七处也快了。他们想把所有力量集合在一起,也方便办公。”傅凯揉了揉太阳穴,“联盟现在确实状况不太好,最近几个月犯罪率有上升趋势,新的宗教团体也是一波一波的,我们在追查。R组织那边,目前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对方先一步把我们的量子安全墙建立出来了,这样联盟内部所有数据都对敌人无所遁形。”   “这个部分我记得是杨之为在负责吧?”傅落银问,“进度如何?”   “杨之为恰恰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在养病。进度一拖再拖。”傅凯沉吟片刻,“B4的那个金·李……”   搞半天是来找他要人来了,傅落银想了想:“我回去问问他,涉及国家安全,B4都可以往后捎捎,但是他不是这个方向的,看看他的团队里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好了。”   傅凯又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开口说:“实在不行,那个林……算了,唉。”   “我瞧着林水程挺好的,怎么要算了?”傅落银挑起眉问到。“爸你刚还嫌弃他呢,这时候又说要请他了?”   “牵涉太多,你不要过问,先问问金李,”傅凯说,“如果不成,你能劝得动林水程的话,让他过来试试。如果他能赶在R破解我们现有的安全墙之前把量子安全墙的进度推到80%以上……那就是多一条命。”   “那是,能到这个成就,他想要什么联盟都能给他,何止一条命,他想吃一口中子星都能给他送过来。”傅落银随口说道,“不过也看他吧,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他最近状态不太好。”   “也行。再就是你哥这个案子……”傅凯问,“查得怎么样了?”   傅落银一愣。   他确实是很久没有想起楚时寒一案了:“给董朔夜在查,不过他停职我也忙,最近有些耽搁。”   “哦。”傅凯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说什么。   从家里出来后,傅落银才接到苏瑜电话,说还没去林水程那儿,但是正在买菜。   傅落银:“我叫你陪他,守着他,你怎么买菜去了?”   苏瑜委屈:“我给嫂子打了电话,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啤酒板栗烧鸡,还想吃尖椒干豆腐,清炒虾仁……”他一边说一边吸溜口水,“那我肯定不能空手来啊,嫂子这会儿没事,正在远程指挥我挑菜呢……”   傅落银差点一口气没上上来:“在家都是我做饭,林水程大半个月了就下过一次面条,你一来他就要做饭?他自己还是病人!”   苏瑜:“你怎么混的负二,大半个月了都没吃上嫂子做的菜啊,真可怜……”   电话被挂了,苏瑜一看,自己又被傅落银拉黑了。   “啧,真小气。”苏瑜嘀咕说。   傅落银回家时,饭菜香气已经飘了起来,林水程正在厨房里忙活,苏瑜打下手。   他把苏瑜赶了出来:“别站这里碍眼,这些事我来。”   苏瑜一看他这样子,就开始挤眉弄眼地笑:“这怎么好意思,负二哥哥,你这么忙,嫂子这里我来吧,你歇着去。”   傅落银:“你能做好什么事?以前班上野炊烧烤,我俩组队,叫你烤个串,你烤一个吃一个,你呆林水程这里,一会儿都没菜上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饕餮转世。”   正在两个人激烈辩论的时候,旁边林水程清清淡淡的开口了:“你们都出去坐坐吧,看看电视,这边快好了。”   傅落银这才悻悻然地拽着苏瑜出去了。   坐在沙发上,两人照例互相损了几句。   苏瑜喝了一口水,忽而压低声音:“负二我跟你说个八卦。董黑那里听来的,你就听听看啊。”   傅落银说:“放吧。”   苏瑜抄起枕头砸过来,随后又认认真真说道:“白一一和傅雪好像闹翻了。”   傅落银:“……谁?那两个夏燃身边的女的?”   他和苏瑜同时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做贼似的。   苏瑜压低声音说:“是的,因为你不是搞了白家吗,白一一他们了联系不上你也联系不上嫂子,本来想拜托傅雪联络嫂子,让他劝你松松口——毕竟这个事事主也算是嫂子自己吧,但是傅雪没答应。你当时也在,陆家不是跟我们家签了合同嘛,扬风纳米这下也知道嫂子多重要了,傅雪现在赶着巴结嫂子都来不及,所以——直接拒绝了白一一。”   傅落银对这些只眼熟个名字的陌生人间鸡毛蒜皮的小八卦不感兴趣,不过涉及林水程,他还是屈尊听了下去。   苏瑜继续小声说:“白一一是被他们家里宠坏了的,还是小孩脾气,她跟傅雪吵,傅雪也没忍住越来越动火,两个人差不多算是打了一架,然后彻底闹掰了,白家现在是谁见了都要踩一脚,白家父母差点给白一一气出心脏病来。”   傅落银想了想:“你和白一一关系不是还不错吗?你有段时间说跟女生一起打游戏,就是她吧?”   苏瑜叹了一口气:“原来以为她人挺好的。”   “这可不是小孩脾气,别侮辱小朋友,看我们家林水程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多懂事多优秀。”傅落银说,“他们自己作死拦不住。”   苏瑜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拐着弯炫耀嫂子,当我听不出来?”   傅落银憋不住的笑。 第82章 恋人之名02   白一一和傅雪闹翻之后,夏燃跟着也在众人中失去了联系。   他一个人呆在董家,闭门不出。   董朔夜经过楼下,看见夏燃照旧在看电视,电视上播放着一部老旧的爱情电影。   他在茶几上放下一杯水,问他:“怎么了?”   全联盟都已经传遍了“傅家小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整治了白家的事,这是最近联盟圈内风头最盛的大瓜,连带着林水程本人所有的资料都被扒了出来。   不怪联盟里多事,而是傅落银之前十年,身边的所有人都未曾拥有过姓名,许多人扒来扒去也总是会扒到夏燃身上——一开始是说傅落银高中时代有个男朋友,后来这种言论被傅落银本人注意到了,控制下去,没人敢说。   之后圈里人就有了共识,聪明的不去提名字,而是巧妙地说“小傅总只喜欢那一类人”,具体来说,最好张扬、活泼、性格好,还要有一张明艳的脸。   而林水程的出现,直接推翻了这一条定律。   他长得好看,也张扬,但是整个人气质却是清冷挂的,浑身上下都透着温吞的冷,一看就是搞学术的,油盐不进。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跟夏燃完全不像。   继续往里扒,林水程那耀眼的履历更是让所有人清楚地看到: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可以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傅落银这回恐怕是玩真的,这个姓林的年轻人,恐怕即将进入豪门!   夏燃接过水,冲董朔夜笑了笑:“我在想,我还是回去吧。考研我考不上的。”   “你还没开始考就说自己考不上?”董朔夜在他面前坐下,闲闲地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空白笔记本,另一手拿着手机办公,逐条核对着记忆力那半本厚的联系人名单。   夏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没等董朔夜回答,他就补充问道:“其实你也不太看得起我身边的这些人,是吗?”   他从小就八面玲珑,董朔夜对他的态度却一直捉摸不定,他是他对门的邻居,是庇护他的哥哥之一,但是他从来不知道董朔夜的看法。   夏燃轻轻说:“我知道傅雪姐姐和一一姐都有缺点,但是这次这件事……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们就这样闹翻了。”   “本质为了利益,不然你以为呢?”董朔夜问他,“夏家是多大的肥肉,你清楚。”   “可是他们在我们家快破产的时候——”夏燃的话被董朔夜打断了。   董朔夜问:“陪你玩?安慰你?带你泡吧喝酒,告诉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傅落银不理解你,你就自暴自弃。”   夏燃愣住了。   “别傻了,燃燃。”董朔夜叫了他的昵称,声音很轻,沉着冷静,“我认识的你不是现在这样的。以前在大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傅落银是夏燃的男朋友,而不是夏燃是傅落银的男朋友——什么时候你开始变了,什么时候别人提起你就是傅落银的前男友,夏家的独生子,傅落银找多少个替身都和你像,这样你觉得很高兴是吗?但是你自己呢?你什么时候连丁点骄傲都没有了?”   他很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今天是第一次。   夏燃眼眶红了。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放在以前,只要有任何人敢用这样的语气来教训他,他一定会跳起来顶回去。   他和傅落银吵过那么多次架,莫不如此。   他站起来:“我想……我想冷静一下,谢谢你。”   回到房间,夏燃打了母亲的电话。   “喂,燃燃?”夏妈妈接到电话,很惊喜,“你不是说这几天忙吗,妈妈都没来得及给你打视频,你在干什么呢?”   “妈,我想回家。”夏燃声音有些沙哑。   “不是,回什么家呢?不是说过来考研吗?”夏妈妈被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宝贝,不开心了,出什么事了?”   夏妈妈的声音压低了:“是不是因为小傅的事儿啊,妈也听说了,你别不高兴,我帮你打听过了,那个姓林的啊,跟小傅走不长久的!你抓紧机会。”   夏燃苦笑:“妈,你还能向谁打听,我和他没可能了,真的。”   “你听我的,燃燃,这个消息绝对可靠!”夏妈妈继续压低声音,“不考研了也好啊,我那天听你爸说,联盟中心的这些机构组织都要搬到一块儿去了,你随便考个什么二处,警务处,让董家帮你牵线,那不就有接触机会了!”   夏燃忍不住大叫起来:“找关系找关系,你们只会让我找关系!”   他同时哭出了声,他哽咽着说:“我要自己考,我一定要自己考,我想去七处。我想试试最后一次。”   *   林水程做了一桌子菜,除了苏瑜点名要吃的几样以外,他还做了三椒牛排和肉丝乌冬面。   傅落银立刻跟苏瑜臭屁起来,他偷偷告诉他:“这两个菜都是我爱吃的。”   “”啧。苏瑜看他那嘚瑟样,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瑜今天怎么来了,医院休息吗?”林水程问他。   苏瑜摇摇头:“唉,我实习期到了,先休息一段时间。其他OFFER我也拿了几个,都不感兴趣,董黑反正是建议我抽空继续念书。”   “是吗?”林水程笑了笑,“我最近也想找个工作。”   傅落银正在喝汤,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   苏瑜也傻眼了:“”啊?   “量子分析系关闭了,学校暂时没有事情,我觉得老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最好找个工作吧。”林水程说。   苏瑜立刻反应过来了——林水程主动有意愿工作,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趋势:“当然可以啊,嫂子你绝对不愁工作的!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   林水程想了想:“国安九处,或者防御局这样的地方,难度大吗?我是在想这些地方可能会稳定一点。”   苏瑜又愣了。   傅落银也愣着,好半天后把筷子一放:“去九处干什么,你直接来七处上班就是了!我给你安排……给你安排……”他想了半天,“给你加个分析师岗位怎么样?明年危检指数我们七处争取了!”   他已经开始畅想林水程办公室就在他对面,他天天能看到林水程的场景了。   ——何其美妙!   苏瑜嫌弃地看了傅落银一眼,随后告诉林水程:“嫂子你想考这些地方没问题,二处、七处、九处、警务处、国安局、防御局都在一个系统里,要统一考试,考试过线之后再统一填报岗位进行面试。笔试考基本能力,面试考专业。这个我之前也考过,我在警务一科当法医,还有好多准备笔试的资料,嫂子你要是想,我一会儿把资料送过来,还可以跟你分享一下备考经验。”   傅落银说:“还考什么,直接来我们七处不就——”   “傅落银。”林水程轻轻打断他,望着他笑了起来。   小灰猫走了过来。   他这么一笑,傅落银魂都差点飞了。他一下子就没话说了,好半天才悻悻然地说:“还是看你喜欢,也不一定要来七处,我就是推荐一下。”   苏瑜难得看傅落银吃瘪,憋着笑了好半天。随后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不过嫂子要今年考吗?我之前听董黑说今年之内别考,说不安定,负二,有没有这回事?”   傅落银愣了一下,随后想起傅凯昨天告诉他的那些话,皱起眉头:“他这什么嗅觉啊……狗鼻子吗?今年是有点事,说的也对,林水程你别来我们七处了,不安全,九处和防御局也别去。”   林水程想了一会儿,问道:“那警务处可以考,是吗?”   他很乖,也没问别的什么。   傅落银又想了一会儿:“警务处和二处,都可以,不过你要是去警务处,要应聘什么岗位?你不是警校出来的,恐怕专业不对口,他们那边挑人规矩多,一般也是比较难过面试的。而且今年最后一场考试不远了,没多少时间给你准备。”   林水程还是安静地说:“没关系。我想快点找到工作就好。”   苏瑜在旁边看他这么云淡风轻地一笑,内心默默感叹:这就是学霸的自信吗!   联盟系统考试每年一共四场,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定点考试,面试时间则由各单位自己决定。   眼看着已经十一月底了,离过年都不远了,离今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最后一场考试,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傅落银再一次见到了林水程的学霸状态,吃完饭后,苏瑜开车跑了一趟,把自己以前的资料都送了过来。   林水程查看了一下考试信息和科目信息,直接就报了名参加考试,随后去书房刷题了——中间毫无过渡,执行力强到可怕。   傅落银刷了碗喂了猫铲了屎,看林水程这么用功的样子,没忍住问他:“好学生,学习好有什么诀窍吗?有没有什么心得分享?”   林水程抬起眼瞅他,过了一会儿后说:“把所有的题都做一遍就可以了。”   傅落银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和真题:“……”   他怕林水程累出毛病,于是把自己的办公桌搬到了林水程旁边,林水程刷题,他也跟着在旁边签文件。   后面签到半夜,林水程还很精神,他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林水程写完一套试卷,抬头看见傅落银趴着睡了,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傅落银有时候没个正型,不太正经的样子,不像个大公司的总裁,也不太像什么运筹帷幄的副处长,而是像一个普通的大男生。有点痞气散漫,可是醒来时又正经沉稳。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关掉了桌上刺眼亮着的台灯,随后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给傅落银披上了。   他继续就着暗淡的书房灯光写试卷。   *   “董副科长,您让我们查的全部联系过了,一共七千八百条通话记录,确认无误,都没什么异常。”   “知道了。”   董朔夜放下手机,对着空白笔记本,闭上眼睛。   他在脑海中填上了一笔:楚时寒联系记录已确认,无异常。   唯一的异常是禾木雅的那次通话记录。   楚时寒这个九处派系的人,会跟禾木雅联系什么呢?   他们目前没有跟禾木雅方联系确认的渠道,在有更多证据和禾木雅联系之前,他们贸然去询问,只会惹怒她。   但是除了这一点,依然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遵从直觉的人,他这一生所做的每一个选择,大半都出于直觉。   大脑中的号码数字排列重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回忆过去,严肃地审视着这一切。   楚时寒去世前的通话记录,联系人xxx,拨号地点xxx,联系人坐在地xxx,通话时间,拨打时间……   董朔夜猛地睁开眼睛。   通话时间!   楚时寒出事前后四年,近万条通话记录,董朔夜在脑海中直接把通话时间区段排成了频率表。   第一年,一切正常,通话时间集中分布在白天工作时间和晚上十二点之前,凌晨的电话很少。   奇怪的地方是从第二年开始的,这一年楚时寒大四毕业,进入杨之为的实验室念研究生。   楚时寒的所有通话时段中,突然有一段消失了,那就是八点到九点的这一段时间。   董朔夜仔细查找了一下,从那往后整整三年,直到楚时寒遇刺当天,三年里的这个时段,没有一通电话是在晚上八点到九点打来的!   这个时间并不是楚时寒的休息时间,因为记录显示,楚时寒的休息时间一般都是凌晨十二点往后,不可能连续三年这个时段内,一个电话都没有。   ——傅凯这次给傅落银的数据,依然是被抹去的!   而被抹去的这个时段内的东西,他们依然无从得知。楚时寒在和谁联系?   傅凯为什么要隐去这个细节?   他皱起眉。   一个成年男性,每天,或者长频率地空出晚上的一个小时来打电话,会是为了什么?   客厅电视还放着老旧的爱情电影,色彩明暗,灯光晦涩。   年轻的男孩和女孩披着衣服,在瑟瑟寒风里,靠着宿舍楼下的电话联络彼此,甜蜜而温柔。这样的爱情是这样稚嫩年轻,又是这样珍贵不可复制。   董朔夜眼皮一跳,伸手关闭了电视。   他调出短信页面,点击收件人为傅落银。   “你哥有对象,去查一查,他研究生时期,一定有一个谈过恋爱、感情稳定的男/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叫傅落银   傅落银和傅落银同时回头~ 第83章 恋人之名03   傅落银第二天早上给他回复:“我哥怎么又突然有对象了?我爸给我的资料依然不完整是吗?我爸还跟我说我哥跟我不一样他不早恋——”   董朔夜:“目前还不能定论,不过你去查一查,是个可能的方向。”   傅落银问:“理由呢?”   董朔夜:“直觉。”   傅落银:“……”   他跟董朔夜同学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的直觉是个多可怕的东西。   傅落银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你的直觉的话,行。我先回家看看我哥的遗物,至于大方面的调查,目前不要轻举妄动。”   社会关系调查是非常浪费人力物力的事,尤其是牵涉到重大案情。傅落银他们之所以要从九处和警务处调来原来的档案就是这个原因,傅落银越过九处和警务处,以七处名义强行重启楚时寒的案件,实际上是有些出格的,这件事已经让许多人颇有微词,如果再从头进行一遍调查,恐怕更会有人抓住这一点来做文章——尤其是在最近,风口浪尖的时候。   傅落银抽空回了一趟家中,把楚时寒的遗物再次收集了起来。   楚时寒的房间还是原样,大部分东西都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好,桌上纤尘不染,床上用品也整齐洁净,连用过的打草稿的纸张都整理放好叠在桌上,就像他没有离开过一样。   之前楚时寒留下来的所有文字资料他们都看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傅落银随手拿起那叠草稿纸看了看。   楚时寒打草稿的习惯和大部分人一样,乱七八糟地写满了。铅笔写完之后偶尔有擦除和删改的痕迹,铅笔写完了又用原子笔再写一层,密密麻麻的都是公式和演算方法。   傅落银看了这些草稿纸一会儿,忽而想到了什么,给董朔夜打了个电话:“董黑,我哥留下来的东西做过痕迹分析吗?”   董朔夜说:“还没,你是指什么?”   “草稿,人在打草稿的时候或多或少会留下一点生活痕迹,尤其是休息和走神的时候。我哥的草稿笔迹分析之前没有异常,但是我们没有做印痕分析,有些地方他擦除了、有删改,这些被消去的痕迹或许可以检查一下。”傅落银问,“五箱标准箱的草稿和笔记内容,全部做笔迹印痕分析要多长时间?”   董朔夜说:“半个月到一个半月时常不等,我一会儿让人过来取。这个是完全可行的。”   傅落银说了好,挂掉电话之前,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告诉董朔夜:“对了,林水程今年冬考打算考你们警务处。你们那儿最近有合适的岗位吗?”   董朔夜的停职调查接近尾声,没有查出任何异样,最近也快到他重新去上班的时候了。   董朔夜想了想:“最近不太有,招人这边是人事部在管,一般警务处99%只招警校出身的,嫂子要考进来恐怕有点困难,嫂子如果要进来工作,我的建议其实是考二处情报局,那里面向社会招生更多,而且涉及情报分析数据排查等等,嫂子的量子分析专业也更对的上。还有,警务处其实对内外视挺严重的,如果不是警校出身,恐怕嫂子多少会受点委屈。我当年和苏瑜考这里边,苏瑜初试是680分,我689,前后三年就我和他两个人是直考进来的,而且这还是在专业对口的情况下,我是警校毕业,小鱼自己是法医系的。”   傅落银说:“算了,他喜欢,让他考着看吧。”   联盟公务统考满分是750分,一般初试线是520分,但是初试线之上还要分好几个档次,来决定考生是否有能力获取考试资格。   就拿警务处举例来说,它有星城一科和分部副科的区别,只有一科才是核心中的核心,而分部副科则是面向各个分部甚至分区、分市镇岗位的。   警务处不太喜欢招直考的人。里面的传统依然是按资历居多,星城中心层,除了董朔夜这种自身能力极强的人以外,大部分都是从基层一级一级地升上来的。所以警务处核心的初始标准,其实已经带上了隐性的门槛,在警务处人事眼中,直考的人先天不具备警校出身,四年培训出来的专业度和敏锐度,只会增加人力培养成本。   傅落银拜托董朔夜帮林水程多方打听,还打听到了一个非常不有利的情况,那就是今年警务处招考取消了预估录取分数线。   饭桌上,林水程问:“取消录取分数线是什么意思?临时不招人了吗?”   这些天还是傅落银做饭,偶尔犯懒了,两个人就叫外卖吃。   傅落银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麻辣虾球:“虽然不是不招人,但是意思跟不招人几乎差不多了。往年各个部门都会公布预估初试线,这样最后会录几个人,考生在考试之前大概都有个底,也方便考完之后有个参考,这里面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意思:这个分数线往上走二十分,差不多就是保底分数,只要最终成绩在预估分数区间往上走二十多分左右,那么这个部门就不可能拒绝你的初试。”   林水程若有所思:“今年警务处取消了预估分数线,也就是说,即使分数非常高,都有可能会被他们拒绝初试是吗?”   傅落银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可能警务处今年没有直考招人的计划了,不过你也别灰心,尽力去考就是了。如果警务处不行,还能报一下二处。”   林水程乖乖点了点头。   傅落银着他,笑着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挺想让你考七处的,可惜七处这边不太稳定。我脚跟还没站稳,要是你再过两年考试就好了。”   林水程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拿筷子拨弄着晶莹饭粒中那枚鲜红的虾球,片刻后问道:“那可以辞职再考吗?”   傅落银怔了怔。   林水程望着他,眼神清澈明净。   “可以可以,而且不用辞职,申请部门调动就可以了,开个介绍信批准合格就能来。”傅落银突然感到心底涌上一阵雀跃,可是他又不太敢确定林水程的意思,“你是说……两年后如果我稳定了,你愿意跟我一起来七处吗?”   他连筷子都放下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好,这种态度像是急哄哄的毛孩子一样,傅落银掩饰似的,开始给林水程盛汤。   林水程轻轻说:“好啊。”   傅落银又愣了好大一会儿,接着把汤递给他。   他神情上没有什么波动,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迅速开始话痨起来,跟林水程讲七处的事。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满意自己进了七处这件事。   当初他从第八区出来,接手公司,忙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那时候他想,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会一辈子呆在江南分部。可惜事与愿违,傅凯要求他进入七处,他们都知道这是个让傅家更加稳固的机会。   他其实不喜欢七处,更不喜欢星城这个地方,从小到大,星城在他眼中就是闷热的夏季、寂静沉默的家、破败发黄的校园照片,他宁愿选择那些在江南分部的夜晚,一个人,孤独而自由。   但是现在,傅落银开始发现它的好,他跟林水程讲七处繁育的新品种发光海藻,它们可以取代照明灯,并且释放氧气,在夜晚组成星空的深海;他讲七处基地里的沙漠,一个人闭着眼睛开出半个小时也不会遇到障碍物,沙漠中央永远有个灯塔为科研人员指路;他讲七处每年会举办的分子纳米赛车,去年的冠军花了两个小时就跑了2纳米的距离,这种结构和赛道触点会成为新一代纳米清栓技术的思路之一……   林水程认真听着,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听什么学术报告一样。   他连林水程的职位都想好了:“七处一直缺数据和分析上的人才,我之后就再设置一个部门给你,专做数据排查,就招量子分析师,你看怎么样?”   林水程笑:“我一个人?”   傅落银咳嗽了一下:“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呆着不好玩,就多招几个。”   吃完饭后,林水程刷题,傅落银洗碗。   傅落银洗完后,照例溜去书房围观林水程刷题。   据他观察,林水程在这么几天的时间里已经把十几套真题刷完了,今晚上林水程专心纠错,查漏补缺。   他凑过去骚扰林水程,翻他的错题本,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大宝贝一样:“你也有错题本?”   林水程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傅落银继续大惊小怪:“你怎么会有错题本?”   林水程还是不理他。   他不理他,傅落银就盯着他看,看到林水程理他为止——林水程似乎感受到了他灼热的视线,两三秒之后,尽管依然没挪开望向试卷的眼神,但是唇边已经不由自主勾起了淡淡的笑意,像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无奈和骄傲。   林水程低声说:“幼稚。”   “真的。”傅落银不依不饶,“我以为你不会犯错,你那么多满分怎么考出来的,尤其是每次都比第二名高出那么多分?”   他也算是从小到大一路年级前三的学霸过来的,但是林水程这种BUG级别的学习能力实在是也超出了他的意料。   傅落银还记得自己看林水程成绩单的震撼——一路满分,所有栏目都是满分/满分的形式,他有一瞬间还会怀疑是系统数据出错,直到他在林水程幼儿园的一次迷宫大赛的成绩里看到了93/100的分数,这才感觉世界回归正常。   “收集错题,多刷题,还有自己试着出考卷,理解出题人的思路。”林水程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试卷,学生考试时,更多的时候是与出题人的博弈,只有自己成为出题人的视角,才能知道陷阱在哪里。”   傅落银若有所思:“所以你能把你的错题本给我吗?”   林水程瞅他:“干什么?”   “供起来没事拜拜。”傅落银一脸认真,他想起了他在星大学生论坛里看到的那些话,严肃地说了一声:“林神保佑。”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继续订正错题去了。   十二点一过,林水程把错题集关上了,把桌上的试卷理好放在了一边。   傅落银还在看文件,抬眉:“做完了?”   “嗯,明天给自己一天休息时间,接下来准备面试。”林水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傅落银光明正大瞥了瞥他衣衫底下隐约露出的腰线。   林水程察觉了他的目光,接着歪头看了看傅落银:“一起洗澡吗?”   “……”   “……”   傅落银觉得自己的头皮要炸开了,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和林水程住在一起这么久,要说忍得不难受是假的。有时候林水程一句话一个眼神,或是喂猫时弯腰下去的一个背影,都让傅落银忍得难受,甚至于生出疼痛。   他知道林水程知道,但是他没有这个打算。   他说:“不,不了,你自己……”   林水程说:“背有点疼。”   傅落银:“……”   傅落银有关这整晚的感觉直接都失真了,从晚饭开始,从林水程望向他的亮而深的眼眸中,从林水程站在浴室门口回望他的动作中。浴室升腾热气,林水程的眼睫蒙上水雾,眼前的所有,这晚上的每分每秒,都在冲刷着傅落银的理智。   他的防线再一次分崩离析。   他和林水程从浴室滚到床上,这次林水程头发湿漉漉的他也没顾着管,这种诱惑对他而言超越了一切,直接让他的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跌入这种温柔火热的幻梦里。   他一直在忍,克制着自己的力气,和用尽全力的征伐欲,林水程摸了摸他紧绷的肌肉,轻声说:“可以用力点。”   “嗯?”   “用力点。”   ……   小灰猫和首长好奇地扒在床边,这些纯良天真的视线却分外让人感到羞耻。   林水程偏过头,哑声说:“猫。”   傅落银拉过被子把他们盖了起来,一方天地只剩下他们彼此,透着暖黄的灯,朦胧暧昧地亮在他们彼此间。   傅落银扣着林水程的腰,吻过他的眉眼、嘴唇,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哄着我,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想,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还是高兴。”   林水程抱着他的背,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发。   傅落银睡着了。   林水程还被他裹在怀里,他努力伸长手,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拉过被子,给他们两人盖上了。   他凝视着身边人英俊沉稳的眉眼。   曾经他在这张脸上寻找过往,如今,他已经很久不再透过他去看过去的人。   傅落银就是傅落银,永远凶悍霸道地闯入他世界的人,他不像他以前遇到的任何人。   ——如果是两年后,如果他可以在警务处把所有的事了结,那么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保留现在这一份温暖呢?   他安静地窝在傅落银怀里,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安静绵长。   *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林水程还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出成绩,时间已经步入十二月底。   等待成绩的这段时间里,林水程又回到了他的工作台边,傅落银看到他在反复演算、建模,模拟事件的运行,就知道他依然在研究蝴蝶效应。他也不打扰。   警务处一直到成绩开放前夕,依然都没有公布今年的预估录取线,这时候差不多也落实了警务处的意思:今年没有招聘直考考生的打算,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开放给公务直考的考生。   查成绩前,傅落银问林水程:“紧张吗?”   林水程说:“不紧张。”   傅落银笑:“不紧张我也要帮你查。”   他登入查成绩的页面,页面从上到下刷新出来。   【姓名:林水程   考号:xxxxxxxx”   分数:750/750   排名:1/12774】   傅落银:“…………”   林水程凑过来问他:“这个也考满分的话,应该不存在预估录取分数线吧?我如果志愿填写警务处,他们应该没有理由拒绝我了吧?”   傅落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你对学神的力量一无所知 第84章 恋人04   考试成绩下来之后,联盟官方公布了一分一段表。   冬季初试一万多人参考,所有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分数段位了解大致竞争情况。所有人不约而同都注意到了,今年冬考直接出了一个黑马——满分750通过,他的分数区间前后十三分都是空的,第二名也只考了737分!   林水程是联盟公考系统近十年来,唯一一个考满分的人。   成绩一下来,林水程就接了好多个电话,都是各个部门来要人,邀请面试的,林水程一一婉拒。   志愿填报中,一般可以填写三个不同部门的意向岗位,林水程三个都是填的警务处,岗位1:犯罪数据调查处,岗位2:档案处,岗位3:信息安全部   林水程的志愿填好了,傅落银帮他核对部门代码,一边对一边说:“这些部门和你的专业倒也对得上,不过要说真正对口的部门其实是犯罪预测部门啊,你选的这三个都不是很热门,升迁机会小,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林水程安静地说:“我想去这些部门,这些部门可以接触到的资料是最多的,方便我做研究。而且我不会呆太长时间的。”   傅落银怔了怔:“还是研究……蝴蝶效应?”   林水程点了点头:“嗯。”   傅落银看他在电脑上运行算法,数据建模后的图像在屏幕上飞出了一只蝴蝶的形状,放大后看发现那是一条又一条的事件线条,每一个线条都名为因果,上面衍生出无数可能的支点。   傅落银不懂他的算法,但是他知道林水程在研究什么东西,所以这不妨碍他坐在林水程身边看。   林水程选用的模型就是他上次念给他的火炬惨案事件,他用数据模拟了整个事件的过程。现在的建模工具都已经很完整了,林水程还利用公开的卫星扫描图进行了场景还原,左下角的坐标随着光标移动迅速变化着,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看林水程思考时很有意思,傅落银看他盯着电脑暂停的数据图和面前的白纸就知道了,他恐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想事时有个习惯性的动作,就是把嘴抿起来,手指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转笔。   那是校园里很多男生都会的小把戏,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笔在指尖转动起来时总透着一种漫不经心,有一种不自知的吸引力。   傅落银低声问:“怎么了?”   林水程给他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模型:“你看这个,这个是标准蝴蝶效应模型。”   傅落银说:“嗯。”   林水程换了一个页面,把他做出来的模型给他看——以火炬惨案为例,林水程最终做出来的模型和标准蝴蝶效应模型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个是我的。”   傅落银问:“问题出在哪儿呢?”   林水程说:“数据,我没有更多的数据。可以量化的数据,像当天的气温,风速,车流情况……这些弄起来虽然麻烦一点,但是至少是可以得到的。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人们的思考结果,人的行动,国家政策……要还原一个真实发生的场景,就要回到过去,详细到一只蚂蚁的出动都要纪录——因为再小的环节都有可能成为蝴蝶效应的一环,这些是不能忽视,却没办法投射到计算机建模上的事情。相比真实情况,我尽最大努力也只能还原出40%左右的情况。还有许多事是并行的,它们可能互为因果,也可能只是作为噪点干扰存在,这也是演算时遇到的一个困难。真实的情况中,是大蝴蝶风暴里有无数只小蝴蝶。”   傅落银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和你们做危检时的气象活动还是不太一样,气象学有个明确的起始状态,但是蝴蝶效应没有——你没办法找到起始状态,也没办法把所有的信息录入进去,除非你能完全模拟出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数据。但那未免也绕了太大的圈子。”   林水程点了点头:“所以我要去警务处,要大量的真实案例和数据反馈,就算只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多还原1%,那么也是一个进展。量子计算机受时代所限无法完成蝴蝶效应的预测,但我想找一找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地震系统也是混沌系统之一,但是后面人们通过大量的数据分析找到了它的某种规律,就像古登堡克里特法则,地震级别和其发生频率呈现幂律分布关系,而近年来的地壳能量测量升级,也让预测成了可能;就像现在的天气预报也越来越精准了一样。在大自然和宇宙规律面前,人类总还是会有办法来趋利避害,不管这种办法多么笨拙。”   傅落银问:“确定量子计算机没用吗?”   林水程点了点头:“我确定——这是你让我确定的。”   世间没有真正的神,现有技术下他找不到的解,RANDOM也不可能找到。   傅落银受宠若惊。   他想了想:“要查阅联盟国家资料库里的信息数据,至少B级权限吧,你如果向警务处提出研究申请,他们通过了之后会给你这个权限的。”   林水程又点了点头:“我问过苏瑜了,是这么打算的。”   “那我能帮你什么呢?”傅落银问他。   林水程被他问得愣了愣,随后他想了想:“我想在家里做一个全息投影沙盘,电脑上的模拟效果很难直观地看出来,做成沙盘会方便一些。”   林水程瞅了瞅傅落银:“做出来的话,大概有半个客厅那么大。可能……会没有太多空间放东西。”   傅落银失笑:“那有什么,你做你的就是了,不过别让首长和小灰乱跳乱爬就行。”   他自动给小灰猫取了个名字,叫“小灰”。   不过对于这个称呼,小灰猫从来没有回应过他。傅落银怀疑过林水程养的这只二猫是个小智障猫,但是这只猫却又在别的地方表现得非常聪明,他只能解释为这猫比较有性格。   林水程的面试在元旦,三个岗位三场面试,面完下来,天已经黑尽了。   傅落银白天回家吃了顿午饭,算是年初陪父母过了一个节。   下午他开车去警务处接林水程,带他吃饭,顺便问了问林水程的面试情况。   林水程只说不知道。   傅落银比他还急,提早就跟董朔夜打了招呼,要他帮忙关注一下录用情况。董朔夜哭笑不得:“负二,负二哥,你都发话了,我们这边的人还敢拦嫂子吗?初试750分的人要是警务处没要,以后传出去我们还怎么招人?”   傅落银这才勉强放下了心来。   等待聘书的时候,傅落银和林水程订购了大型沙盘全息投影材料,塞满了林水程的小出租屋。   这个沙盘比林水程当初说的还要大很多,全部放下之后,客厅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傅落银笑着说:“以后买房子得做几个实验室,像我们星大外头那个房子的工作间都小了。”   他就是这么自然地跟他讨论着以后的事,如同他们是每一对平凡的情侣一样。   林水程垂下眼笑笑,没说话。   傅落银拿着热水过来叮嘱他吃药,今天林水程的任务是黄色的小药片。   “小绿吃完了,按照医生说的可以先试试停药,这个阶段过去了,不需再补充这个,呃——维生素B。”傅落银说,“剩下的就是小黄了,这个是叶黄素,你只用吃这个。但是如果接下来感觉不舒服,我们还是继续吃小绿,好不好?”   林水程说:“好。”   傅落银不说,他也不说,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在傅落银注视下吃了药,随后看着傅落银绕过沙盘材料去打卡。   “您好,吃药成功。”温馨的音乐响了起来。   傅落银回过头,正巧撞上林水程的视线,笑了笑:“其实我一开始听你还是要继续蝴蝶效应,还是挺担心的。”   林水程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但只是安静地捧着水杯,看着他。   傅落银说:“你这么爱钻牛角尖,钻这个蝴蝶问题,弄得自己要吃小绿和小黄,这下又是要进警务处了,我很担心。在你这里,它就是个单纯的学术问题,对不对?”   他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林水程,等着他的答案。   林水程过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傅落银还是看着他。   林水程移开视线。   首长蹭过来,看他手里的水杯还在冒热气,于是伸爪子搭在了他的膝盖上,往上面看了看。发现不是好吃的之后,它又跳走了。   “我……”林水程觉得自己提起这个话题时,依然有些吃力。   在药物作用下压制了那么多天的幻觉和绝望颓靡仿佛又有隐隐要喷发的趋势,但是他捏着水杯,尽力压了下去,但是他的手指依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颤抖。   傅落银走过来,伸手把他揽住了,拍打着他的脊背。   林水程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说:“过去是心结,现在是学术,都有。我想正视它,所以我想解决它,我爸的事,我弟弟的事,还有……”   他没有再说下去。   傅落银揉着他的头发,温声说:“这样很好。”   “傅落银。”林水程低声说,“我大学时有过一个男朋友,感情很好。”   他感到傅落银放在他头顶的手突然僵住了。   “……我看过你的资料,没提这事。”傅落银连声音都僵硬了,陡然听见林水程谈起这件事,他甚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直接撞进了他的大脑,爆开了,溅落的都是酸酸黏黏的汁液。   ——林水程不是第一次谈恋爱?   这个认知差点直接掀翻傅落银,他无法形容此时此刻受到的震动。   他一直以为,林水程什么都跟他是第一次,自己是林水程第一个男人——这倒不是说傅落银有什么情节,他只是介意自己以为独一无二的宝贝,以前居然已经被人发现过、珍惜地捧起过了。   这种认知让他嫉妒得发狂。   他唯一意识到的、他应该做出的反应就是收敛自己的神情,保持着鼓励的姿态看着林水程,强撑着说:“没事,你说。我没事。”   “我和他恋爱的时候,别人不知道。后来他出意外去世了。”林水程这句话讲得也很吃力。“等……等之后,我的状态好一点之后,我们再来认真说一说这件事,可以吗?我的男朋友,还有你的,我觉得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傅落银发觉林水程抖得越来越厉害,这下他也没工夫去计较林水程的前男友了,他抱着林水程,轻轻安抚着他。   “那件事之后,我不能再听‘意外’这两个字,我也是为了他转的专业,为了他,也为了我爸爸和等等。”林水程说,“等以后我们再……”   “等以后,等以后,别说了。”傅落银轻轻地吻上他唇畔,用了点力气,甚至有几分凶狠的意思,“难受就别说了。”   “嗯。”林水程说。“下次再说。”   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回应着傅落银的怀抱,用牙齿轻轻啮咬着傅落银颈间的肌肤。这时候的他显得特别乖。   这个怀抱很紧,气氛慢慢地升温。   傅落银哑着声音说:“我想操你。”   林水程没有觉得他这个要求太过突然,只是依然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好。”   傅落银轻轻掐着他的下巴,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我会很用力,你会很疼,你会被我弄哭。”   林水程瞅了瞅他,更乖了,还是回答:“好。”   傅落银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往房间里走去。   他是如此急不可耐地向林水程宣誓自己的主权,时至今日他意识到,林水程轻飘飘的一句话,依然能直接激起他心底所有的不安全感。   重重阴戾的想法都在此时此刻浮现。   得把这个人绑回去,锁起来,他控制不住遇见林水程之前的事,但他可以控制——让这个人,下半辈子只属于他。 第85章 恋人之名05   这次联盟公务直考还出了一个小八卦,那就是夏燃考上了七处的测绘岗位。   苏瑜告诉傅落银这个消息的时候,傅落银差点连手机都快摔出去了:“七处?”   苏瑜说:“董黑是这样说的,具体他怎么想的,我和他也不熟了,看你自己怎么理解咯。就是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时候你们再见面,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白一一那事之后圈内也没什么人不知道轻重了,你自己稳住点就好了,嫂子现在正是关键恢复期,千万不能再有上次那种事情来打扰嫂子了。”盘山公路和唐洋的事,苏瑜也听说了。   傅落银头皮发麻:“好好好。”   傅落银琢磨着,夏燃来了七处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林水程报备呢?   不报备的话,林水程要是不经意知道,恐怕会闷着不做声地胡思乱想,觉得他对夏燃依然有旧情,但是报备的话,又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思考一会儿后,傅落银写了张纸条:“我前男友这次考到七处了,我不知道这事,我会保持距离的。”   他把纸条卷一卷绑在了小灰猫的尾巴上,然后拍拍它的脑袋:“小灰,去,去找林水程。”   林水程在书房。   小灰猫还真听他的话,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林水程了。   它这么往林水程面前一晃悠,林水程就注意到了,他把纸条取下来,展开看了一会儿后,没什么反应,而是把它收去了文件袋里,和傅落银上次画的猫猫头便签条放在一起。   小灰猫还蹲在他的桌前,正歪头看着他屏幕上的模型图。   林水程想了想,也随手拿了张便签条,写了几句话后,卷在了小灰猫的尾巴上。   他拍了拍小灰猫的头:“傅落银,去找大傅落银。”   他只在傅落银本人不在场的时候这样叫它。   小灰猫立刻领命,跳下了桌子。   不过离开房间后,它似乎就遗忘了指令——它和路过的首长又缠斗了一会儿,随后去厨房巡视了一下,最后才来到客厅,被正在开视频会议的傅落银抓获。   傅落银一边讲电话,一边逮住了这只猫,从它尾巴尖上取下了这张便签纸。   【以后和我一起吃饭吗】   【面试的时候吃了警务处的食堂,还不错】   警务处和七处年前要统一搬到联盟中央办公楼群,以后连食堂也会合并,这个消息联盟系统的人都慢慢听说了。二处和九处已经先搬了过去。   林水程明明答非所问,但是傅落银知道他看明白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明已经是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了,却还传着纸条说这些平平淡淡的话,约着一起吃饭。   幼稚,却也鲜活甜美。   像春天破土而出的新叶,蓬勃四散伸展着自己无畏的生命力,这样珍重地把仅此一次的生命暴露在阳光下——因为和那道光有约定,是他唯一珍而重之的约定。   他把这张纸条放进了钱包里。   *   林水程本来可以年后再去报道的,但是他为了尽早获取资料和数据,先一步去上班了。   三个部门都对他抛出橄榄枝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犯罪数据调查处。   犯罪数据调查处部门很小,一个部门大概只有四五个人,每年的部门任务就是对当年的犯罪数据情况进行总结和调研,做个报告出来,分析一下犯罪趋势,结合社会情况提交给整体部门,还会做一些犯罪预测调研和潜在犯罪者研究监控。但这些活动不是很受重视,因为没有特别出彩有用的研究成果,所以算是半个闲职部门。   林水程过来的当天,部门里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气氛倒是很融洽。   “750分的学霸!还长得这么好看,我们部门要焕发第二春了!”   “是量子分析系的诶,我读警大大三时特别想考第二专业就是这个,但是分数太高了考不进去,哇,没想到我们部门来了一个量子分析师!”   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稍微年长一点的副处长方首也十分和蔼。   比起其他几个部门在要人这件事上显得比较急切,犯罪数据部门倒是显得特别佛系。同在警务一科,这个部门的人们学历能力绝对不低,不过因为部门位置比较偏,又大多是年轻人,所以部门氛围倒是比其他部门的更好。   方首直接在面试中就告诉了林水程:“你的初试成绩非常高,履历也相当漂亮,在我们这个部门呆着,或许对你的未来发展不会特别有利,如果只是作为学习跳板的话,欢迎来这里。当然,我们更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长期发展,为部门做贡献。”   林水程入职后,首先就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忙搬家的事——警务处和七处就错开一天,搬到星城中央行政大楼里,接着就是周末放假。   傅落银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颇有不满:“七处和警务处离得太远了,又和九处那帮老头子离得太近了。”   他和林水程的部门办公室隔了整整三栋大楼,连隔窗遥望都做不到。特别棘手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夏燃在的测绘部门就和他隔着一层楼,平常上个楼都能碰见,非常尴尬。   偶尔碰见了,夏燃就问好,寒暄几句。   傅落银冷处理,但也挡不住还是会有人偷偷议论,说测绘部门的新人是傅副处长的前男友,并且就是伙同白家人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一个。   傅落银天天上班带着林水程,午饭也要跨越三栋楼的距离和林水程一起吃,七处的人看明白这一点之后,也不免都对夏燃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排斥感。夏燃或许也听说了这些议论,但是他依然坚持每天跟傅落银问好,如果测绘部门有任务要交接,他也会抢着去傅落银的楼层。   傅落银无奈之下,干脆严格规范了一下七处的打卡制度——处级以下的必须按时打卡,不打卡的清退处分,不包括处长和副处长。这样,他好不用在上班路上遇到夏燃。   随着各部门逐渐步入正轨,防御局和航天局的调动也在逐渐影响到所有部门。   禾木雅航天局人员进驻防御局和九处的提议并没有得到统一,各方面权衡后,各退一步,九处和航天局人员各自下派人员进入各个部门中,实行“联络整合”,将所有人动员起来,以随时准备RANDOM组织引发的紧急状态。   林水程所在的部门也受到了影响。其余人员不变的情况下,航天局空降了一个犯罪数据调查部部长给他们,原部长平级调动去了二处。   这个空降来的部长名叫晟诗,是个四十三岁的男性。   他调动过来的第一天,就组织整个犯罪数据调查部门开了个会,并且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安全系统说明书,要求所有人使用他名下研发的防火墙系统。   林水程和同事们中午吃过饭后研究了一下。   一个男生一边吃饭团一边说:“这个系统比十年前的还不如,怎么突然要我们换这个系统?”   他的名字叫慕容杰,警校航天安全系统毕业。   他的搭档女生萧雅压低声音:“嘘,这个安防系统是晟诗他自己研发的,应用时间越长抵挡攻击次数越多,他自己能从里边捞好多绩效和奖金呢。谁不知道现在联盟安防系统靠的是三层量子安全墙,一旦量子安全墙破了,他这个系统就是纸老虎。”   副处长方首说:“听话,按规定办事就是了。这些话可别往外头说。”   一群年轻孩子就扁扁嘴,继续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他们这个部门闲,方首事情做完了爱看点案情报告——联盟有史以来的所有案情,方首说他一辈子都看不完。他们这个部门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对犯罪情况感兴趣的,还有几个男生女生在研究推进犯罪预测方式,只可惜没什么进展。   林水程熟悉之后,也开始光明正大地搜集资料数据,进行案情建模。   他们忙的事情虽然各有偏重,都是预测分析、链条推动相关,林水程也会参与他们的小组讨论,进行一下头脑风暴。不过这种小组讨论一般最后都会变成他讲课,他告诉他们联盟科研方向中最前沿的预测算法,给他们科普事件系统。   林水程也会问他们如何对一个人进行评估——犯罪预测部门更多的还是去甄别潜在的犯罪分子。   慕容杰告诉他:“这些都是可量化的,我们一般从几个方向进行判断,一是基因检测,遗传学上会有潜在的所谓犯罪基因,比如反社会人格、精神分裂等等,这些属于产前检查内容,信息都是直接反馈到我们这里的,第二种就是生活环境分析,一般来说,处境不好的人群更容易出现过激行为,我们会重点观察绝症病人、失业人士等等,第三种是行为轨迹分析,联盟中的所有出行数据、账目来往都是有记录的,如果某一天有个人活动轨迹出现了明显异常,那么我们也会启动相应的观察。”   林水程若有所思:“可量化,但是还是缺乏相应的准确性。”   “所以要综合起来判断。我们是没有资格给什么人下定义的,一个精神分裂者,他可能是个潜在犯罪人员,但是也不排除他一生遵纪守法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可能。但是如果这个人是精神分裂患者,同时他出现了高频率的反常行为,我们这个时候就有理由怀疑,或许会有人被他伤害。”   林水程问:“那这些数据对我们部门是公开的吗?”   “有些是公开的,比如全联盟的交通系统、气象系统,社区活动系统,人员流动系统……但是更多的比如交易系统信息,这些数据是不可能给我们的,还有一些重大案件的卷宗,我们这边也是看不到的,要调用这些东西,必须有B级或者以上的权限。”   萧雅对林水程摊摊手:“我们部门要想调用所有的数据和卷宗,就先得有B级权限;问题来了,要有B级权限的话,我们先得在犯罪预测课题上做出成果来,通过国安和防御局的听证会才有。这根本是矛盾的,我们拿不到全部数据就做不了研究,做不了研究就拿不到全部数据。我看上头那些人压根儿就是想裁员。”   一群人大笑起来。   就在此刻,门突然打开了,新处长晟诗走了进来,眉目肃穆,一开口就是训斥:“楼下都能听见你们的说话声打闹声!我看我们部门的风气,要好好整改一下!领着联盟的工资,就要做实事,看看你们一个二个,还有把食物带过来吃的,我现在重申以下规定,所有的食物都不准带进办公室,被我抓到了直接扣除绩效!像今天这样大闹大笑不做正事的,抓到了也是一样!”   一群人噤若寒蝉,听他训了二十多分钟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下午不到三点,他们就已经各自完成了工作。萧雅和慕容杰照常研究新算法,林水程做蝴蝶效应模型。   就在这时,晟诗在群里发通知:“@全体成员,今天统一学习早上例会下发的防火墙系统文件,并且进行维护和试验操作。”   办公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萧雅抱怨道:“那个傻瓜文件有什么学习价值,维护和实验操作就是帮他增加防火墙攻击次数和抵挡次数,还要手动点击……他要我们所有人的时间来帮他刷这个东西的效用,有什么意义?我们又不是他的私人员工。”   林水程笑:“编个自动攻击程序就好了,傻瓜程序,我传给你们。”   “嚯,学霸你可以啊,本来以为你一天太难的不说话,是乖乖好学生的类型,没想到这么上道!”慕容杰有点惊讶。   林水程熟练地点开窗口,编辑了一个小的循环攻击程序,发送给所有人。   一片感谢声后,所有人继续做自己的事。   方首看犯罪卷宗,萧雅做预测指数表,和慕容杰讨论改进方向。   林水程选了几个新案件,从最简单的意外事故——坠楼、普通车祸开始着手,设置多重参数,重新建立模型。   萧雅和慕容杰的话给了他启示,他尝试加入更多的参数,尽可能还原真实场景,但是与之相应的,无关的噪点数据也增加了,难以排除。   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晟诗再次走了进来。   “林水程?”他环顾周围,语气冰冷,“林水程是谁?我在后台监控系统中看到你在做你自己的事,我交代的任务完成了没?”   林水程平静地说:“完成了。”   “完成个狗屁!这个需要每分钟都进行点击——”   “我写了个自动程序来完成,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给您传一份。这个程序的攻击次数可以达到每分钟三万六千次。”林水程说,“您的系统非常稳固,可以承受这么高频的攻击次数。”   冷不丁被一拍马屁,晟诗的脸色有所缓和。   但是林水程滴水不露的神情和话语,总觉得差那么一点意思,让人觉得如鲠在喉。   林水程的态度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压根儿就是应付他说话!实际上一身反骨!   他看了看林水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哦,是你啊,750分,新招进来的那个?”   林水程点点头。   晟诗随手在手机上调出林水程的简历,看了起来:“哟呵,高材生啊,履历这么漂亮,来这里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萧雅和慕容杰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方首站了起来,似乎想为林水程说几句话。   林水程回答得滴水不漏:“能和各位前辈共事,是我的荣幸。”   晟诗冷笑起来:“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哄人了是吧?你这是投机取巧!我开会时说了多少遍这个防火墙的重要性,你,你就是这么应付的?别以为会几个编程就了不起!我看看,你在做什么研究?说来听听?让你消极怠工也要做的,我看看是什么重大项目啊?”   林水程说:“蝴蝶效应预测。可运用到犯罪预测中。”   晟诗又笑了:“蝴蝶效应?那个东西根本不可解!就这个东西,能当饭吃?能做出来?联盟设立这个部门,每年拨预算下来,是让你测这个的?没用!我告诉你,都没用!你这种死读书的人我见多了,压根儿就——”   林水程不卑不亢地说:“或许您觉得您的防火墙系统有用?我觉得比起这个东西,我的研究还是更有价值一点。”   “你说什——”晟诗瞪大眼睛,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萧雅和慕容杰面面相觑,张大了嘴巴。   ——林水程上班还没几天,就敢直接和新来的上级硬刚?   这也太莽了吧!   “我的意思是,您的防火墙系统是纸糊的,加密系统也是,三岁小孩都能破解。一旦联盟的量子安全墙告破,您这个系统甚至不需要敌人启用量子计算机就能破解。”林水程说。   “他好敢说……我天!!”   萧雅比着口型,无声地对慕容杰尖叫,满脸不可置信。   “三岁小孩?”晟诗气得脸都白了,“你破一个试试,你破一个试试?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我的防火墙系统获了无数个奖!来来来你来破一个试试?无稽之谈!”   “我刚刚说您的系统可以承受每秒三万六千次劫持攻击,这个是唯一的优点,在及格边缘。”林水程伸手敲了敲键盘,输入了几行代码,页面直接跳进了他们所有人的系统,显示监控电脑桌面。   他直接选取了部长办公室的桌面,同时开放屏幕展示给所有人。   晟诗脸色铁青:“你调用我的桌面干什么?你怎么调用得了我的电脑桌面?”   桌面正在待机中,鼠标移动,跳出了“请输入密码”选项。   林水程回头看了一眼晟诗,同时在手机输入晟诗的名字,打开他的履历词条。   生日年月,喜好,家人状况,获得奖项,生平履历……   林水程敲击了几下键盘,输入数字,随后摁下回车。   页面启动,锁定解除,犯罪数据调查部部长的桌面一览无遗。   “本来只是猜一下,结果真是这样。您的密码是您这个系统的专利编号,这是我不建议继续使用您的系统的原因之一。您的系统连最基本的低级密码检索警告都没有,以至于部长级别的电脑密码完全私人化。”林水程问道,“现在,我可以继续我的研究了吗?”   *   当天下班时,傅落银过来找他。   他开车带着林水程回家,一边看路一边问:“听说你今天在你们那儿一战成名?”   八卦总是传得最快的,林水程上班没几天就直接和空降来的部长杠上了,这又是一个好八卦。   林水程懒得理他,抱着傅落银给他的一保温瓶牛奶慢慢喝着。   喝到一半,傅落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戳了戳:“表扬你。”   傅落银还记得林水程以前告诉他的话。   这只小猫咪是需要表扬的。   林水程看着他作乱的指尖,张了张嘴,傅落银赶在他咬自己之前把手缩了回去,继续开车。   开到一半,他突然听见林水程说:“其实我今天没打算跟他吵,是他一直叽里呱啦的太烦了。”   傅落银笑:“哦,你原来打算怎么样啊?”   “我本来想下班后向九处举报,我们部门系统每分钟遭到三万次以上的攻击,希望他们调查一下安全系统。”林水程说,“他的做法应该是违规的。”   傅落银差点笑死:“真有你的,这招够阴,怎么这么聪明啊,我的好学生?”   林水程又不理他了,低头喝牛奶。   “我听人说了,晟诗放话说,这个部门有你就没他,是这个意思吗?”傅落银问他。   林水程点了点头,这下他打起精神,询问傅落银:“他没有权利开除我吧?”   “没有,不过他可以打小报告,具体来说,是向国安九处进行人事报告,说你坏话。”傅落银说,“也就是跟我爸告状。”   林水程:“?”   傅落银顺手揉了揉他的头,沉声说:“你老公的人脉超乎你想象,林水程。等这事过了,过年时你得跟我爸挑个礼物,不过也不用担心,他很好哄。”   林水程“嗯”了一声。   车辆开到了地方,傅落银招呼林水程下车。   冬天天黑得快,星大校区内一片漆黑,房子钱只有路灯亮着。   傅落银想起刚刚在车上没皮没脸的话,轻轻勾住林水程的手:“……你以前,有时候会叫我老公的。”   林水程偏头看他。   傅落银笑:“再叫一声看看吧?”   他忽然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林水程,“就一声,好不好,林水程。”   林水程顿了一会儿后,低头找钥匙。   刚把钥匙从兜里掏出来,傅落银就从背后抱住了他,把下巴埋在了他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自从那天知道林水程有过男朋友之后,傅落银就总是在想,林水程和他在一起的这些习惯,有多少是跟上一个人养成的?   他也会用布满星星的眼神去看另一个人吗?   他知道这样想不好,但是他忍不住。   “就一声,林水程。”傅落银声音低低的,“你要醋死我了。” 第86章   林水程在傅落银怀抱里静了几秒,随后拧动钥匙推开门。   他轻轻说:“下次吧。”   又说:“等等我。”   他伸出手,扣住傅落银的指尖,傅落银握住他的手,感到刚刚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林水程的声音和认真的眼神,如同抚平海浪的风一样,温和安定,让他突然觉得,其实现在叫不叫都没有什么关系。   林水程用他的动作、眼神、温柔的呼吸与体温,告诉他:他会跟他在一起。   年底放假前最后一个周末,傅落银带着林水程去采购年货。他们定好了在七处江南分部基地过年,基地里没有家用物资,所有的东西都要空运过去。   傅落银负责挑选家用,什么床单被套枕头灯具,林水程则挑了挑菜。   他问傅落银:“伯父伯母喜欢吃些什么?”   傅落银想了想,发现不知道——他敷衍着说:“你随便做吧。他们过来不会只看吃的,要是他们觉得没吃饱,就让他们叫外卖。”   林水程问:“那你们在家平常吃什么呢?”   傅落银又仔细回忆:“我还真忘了,一年也吃不了几回,没关注他们爱吃什么。反正没我爱吃的就是了,我爱吃辣,他们吃不了。”   林水程挑眉看了看他,说:“那我各种的都做一点,不踩雷。”   他听出傅落银仿佛和他父母有些疏离,关系不太好。   这样的家庭关系中各自忙是正常的,但是要忙到什么程度,亲生儿子一年几次吃不上饭?   他们定下日期是除夕当天,到时候傅落银的父母会乘空间车过来见他们。   与此同时,傅落银给傅凯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林水程在犯罪信息调查部遇到的事。   打电话的时候,林水程就在他身边做沙盘,傅落银一打过去叫了一声爸,林水程就抬起了头看他的方向。   他身边的首长本来蹲着黏在他身边,也跟着抬起头,瞅了瞅傅落银。   小灰猫则趴在傅落银腿上。   傅落银一边撸猫,一边给林水程比口型:“怎么样,要不要跟我爸说两句话?”   林水程怔了怔,就看见傅落银笑吟吟地打开了外放:“爸我让林水程跟你说句话。”   林水程难得显得有点紧张,他叫了一声:“伯父。”   傅凯很明显也是愣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有些僵硬的说:“哦,是小林啊,我听落银说过你。这次过年你们就在七处基地过吗?不回来了?”   傅落银比了个手势示意让林水程去做自己的事,随后拿起电话继续说:“对,基地还有事情忙我们就在基地,还是要劳烦您和妈多跑一趟。”   他一边走,一边踱步,顺带着摸了摸林水程的头,觉得很高兴。   “对,就是这么个事,我给您说一声,林水程他性子安静也低调,却也不是能随随便便的被什么人欺负的。”傅落银说。“不然别的什么人回头跟您告一状,您一琢磨,万一又逼着我分手怎么办?”   林水程又瞥了瞥他。   傅落银挂了电话之后,过来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爸之前不同意我们的事。”   林水程想了想:“我家情况不好,伯父担心吧。”   “你怎么帮着他说话?嗯?这么好欺负”傅落银看他盘腿坐在沙盘边,也在他身后坐下了,把林水程揽进怀里,“都什么年代了不讲究门当户对,你这么好的人,我爸最近的意思也是慢慢松口了。我妈的话,她不管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好吗?”   林水程点了点头。   傅落银看他神色很平静,不禁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紧张,你又哄我。”   “没有。”林水程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我真的很紧张。”   晟诗这事就算是这么解决了。如同傅落银所料,他直接向九处打了林水程的小报告,说他利用上班时间干私事,并且不听从管教。   九处发布了一条处理结果——这条结果在九处官网可查,内容大意为经过调查,林水程是非常认真、负责的研究人员,经过核查后,认为举报信息不实,并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举报人(晟诗)存在利用上班系统干私事,且用私人研究成果随意替换警务处部门防火墙的行为,对此进行了处分,处分结果为停职调查。   深夜,林水程动了动,从床上起身。   傅落银迷蒙中翻了个身,摸了摸他的被子,结果摸到睡在他们枕边的一坨首长——首长没有醒。   傅落银迷迷糊糊地问他:“你去哪里。”   林水程说:“想起有个算法可以加一下,我去书房。”   “好学生。”傅落银嘀咕了一下,翻身又睡着了。   林水程在书桌前坐下,将银色U盘插入电脑。   此时是凌晨两点半。   林水程点击了“获取动态密码”,随后看着拨号页面,调出了他最近的蝴蝶效应模型。   完整的蝴蝶效应模型,事件链条最终呈现的应该是蝴蝶形状的反应链,林水程之前做出来的反应链是网络式的,他也一直在为此寻求解决办法。   但是他在警务处几天,不断优化这个模型,却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效。他在系统中加入了动态天气系统、交通系统等进行优化,并且从上百个简单意外事故的建模中,一步一步摸索出了一部分去噪点的办法。   如今他的事件模型中,已经能看到明显的蝴蝶状趋向,但依然不是最完整的,噪点和无关事件线条依然太多。   数据上的东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滴滴的拨号声过去两分钟后,对面的人接通了电话。   依然是一样的经过电子处理之后的声音:“你好,林水程。”   “你好,我做出了一些最初的模型效果,但是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林水程问,“我取消了一些相关度不大的系统来排除噪点,但是依然需要更关键的大数据信息,我需要拿到全联盟的交易系统信息以及全联盟的动态定位信息。你要看看我现在的模型吗?”   “不用,我监控了你在警务处的动向,你的研究情况一直在我么这里实时追踪。”对方提起这件事时,仿佛毫无林水程是当事人的自觉,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我了解你的需求,不过林水程,目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原来我可以提供的资源,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争取。”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比如?”   “比如我原来可以直接赋予你A级权限,但由于某些原因我现在必须隐藏,我原来可以直接为你通过国安九处和防御局、航天局的项目听证会,但是如今我能为你做的,只有破例为你在年前安排一次听证会,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争取一下。”对面的人说,“你的模型还并不完善,不过这是一次好的机会。”   林水程怔了怔,“我上次打听过,年前不再举办大型项目听证会,您是……”   对方没有回答。   林水程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和我……今天说过话吗?如果……是您的话,为什么要绕开傅……他,和我联系?”   “孩子,你如果好奇,大可直接去你怀疑的地方查证一下。我其实也有意和你面谈,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对方说,“你只需要知道——”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尖锐急促的鸣笛冲破着人的耳膜,直接淹没了所有声音。   林水程下意识地去看房顶的烟雾报警器,但是发现不是,这声音是从他的电脑屏幕对面,从另一边传来的。   与此同时,他还听见了这声音的共鸣音——来自书房隔壁的房间。   林水程往卧室冲去,刚打开门,就见到傅落银已经起身了。   他神情严肃,对他抬抬下巴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机。“紧急情况,去冰箱里拿点吃的,明天估计吃不上饭。”   他们两个人的手机都放在床头,此时此刻响着联盟公务系统人员统一的警报声——S级警报声,这代表着有非常严重紧急的事情发生,所有听到警报的人员都要立刻就位。   这样的情况最近两年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全联盟范围的量子计算机遭到统一干扰袭击,罗松遇刺去世的那一次。   林水程也迅速换衣洗漱,他收拾好之后,傅落银已经不由分说给他塞了一个小冷冻袋:“一块蛋糕两个冷饭团一瓶牛奶明天加热吃。猫粮我装好了三天的量,如果我们都没法按时下班就给周衡打个电话。”   林水程接过冷冻袋,跟他一起钻上了车。   深夜,联盟总务办公大楼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灯火通明,不同部门的人全都到场了。大厅里人人表情肃穆,气氛空前焦灼,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   傅落银停好车,关好车门后看了一眼人群的方向,随后趁着夜色,把林水程拉过来轻轻亲了一口。   “走了。乖乖的,等我一起回家。”   林水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他脑海中的幻觉电光石火般地闪了一下。   ——今天晚上他吃药了没有?   他想不起来,这件事在家里都是傅落银提醒他,他压根儿没管过吃药的事。   他鬼使神差地往傅落银的方向走了一步,轻轻叫了他的名字:“傅落银。”   傅落银回过头看他。   林水程对他笑了笑:“记得给我打电话。”   林水程一路快步走去警务处,路上遇见了萧雅,萧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和他一起神色匆忙地赶去各自部门。   “量子安全墙被破了!!!第一层加密已经被破了!”一见到他们,慕容杰神色紧张,压低声音告诉他们,“听说是一个恐怖组织干的!全联盟的量子计算机都坏了,可是他们已经破了第一层量子安全墙!”   林水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杨之为呢?杨之为老师在哪里?”   “你不知道吗,杨之为早半个月就身体不舒服住院了!”慕容杰满脸惊惶,“那些人什么来头,现在没有量子计算机都能破!”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自从量子计算机被开发以来,穷举破解一切密码和安全墙已经成为了完全可能。为了应对量子计算武器,联盟在量子计算机开发之初,就直接在公民审视下投入了量子安全墙的建设上。   量子计算级别的解密系统,必须要量子计算级别的防火墙设置才能拦住,这是目前唯一的共识。   量子安全墙的架构和算法全部依赖于量子计算机的无限计算,目前的主流思路是,依靠T0级别的运算能力进行尽可能多的动态密码设置和算法并行,来完成这一堵无限安全的壁垒。   但是如今的量子计算机并完善,这样的算法只是无限增加了破解难度,并不等于不可解。   杨之为主要主导的方向是三层量子安全墙的建设,不断查漏补缺中,目前量子安全墙的建设,距离完整建设,大概还有50%的距离。   而如今第一层量子安全墙告破,那也就意味着——RANDOM组织也能破掉第二层和第三层!   而且是九处和防御局进行同归于尽式防卫、人为对全联盟的量子计算机都进行了干扰之后!   RANDOM手中没有握着神的钥匙,却已经打开了神的第一扇门。   当量子安全墙倾塌,届时全联盟的秘密都将不再是秘密,全联盟的密码都会清楚明白地为人掌控,全联盟的命脉会被握在对方手中!   这是真正的战争级别的预警!   “不一定。”林水程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脑海中将要浮现的、雪花般飘飞的片段,他不知道今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心慌是怎么回事,他努力是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地说道:“量子安全墙不完善,并非不可解,我是杨老师的学生,他一定会对这种情况有准备办法——他在哪里住院?情况如何?”   “已经有防御局的人接手,杨教授正在前线带病修复安全墙。”方首走进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孩子们,我们的任务是原地待命。”   “原地待命?”慕容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们是犯罪预测部门,现在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怎么可以——”   “声音小点,不要急。小林,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方首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慕容杰安静,转而看向林水程。   林水程不解其意,跟着他走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办公区。   方首皱着眉问他:“你和……七处的傅副处长,是朋友关系吗?”   林水程和傅落银这几天一直都同进同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林水程顿了顿:“是恋人。”   “哦,哦,是这样……我刚刚听来的情况,你做个心理准备。”方首低声说,“这次安全墙袭击事件中,还同时发生了多起资料被窃案,其中就包括七处的一项军、资合作项目,叫什么B4计划。”   林水程看着方首,认真听着。   “具体的情况我不了解,好像傅副处长是领头人,也是核心负责人,这次B4计划的关键数据遭到窃取,数据因为在非正常时间启动,而自毁系统而没有泄露,但是问题就出在自毁系统上,没有人有权力给这样的大项目安个自毁系统,所以B4没有备份,现在关键数据缺失了一部分,这个是是要……”方首咽了咽口水,凝视着林水程的眼睛,“是要追责傅副处长本人的。”   林水程嘴唇动了动,半晌之后,才问道:“那他现在……?”   “按照规定,航天局和国安九处已经将傅副处长羁押送审,目前是直接停职。航天局那边给出的罪名是怀疑傅副处长……通敌叛国。”方首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的,傅副处长根基稳,年轻有能力,没那么容易出问题,就是这个事……”   “我知道了,方部长我要向您请个假。”林水程说。   “林水程,现在的命令是原地待命——”方首追着他的背影走了几步,只看见林水程头也不回地往外快步走了出去,步履如风,神情冷漠。   方首重重地叹了口气:“年轻人啊!” 第87章 恋人之名07   联盟的公务系统没有级别分类,但是按照地位核心,国安九处负责监察和重大案情处理,航天局是整个联盟进行80%资源倾斜的发展方向,两边都高于其他组织机构,地位上不分伯仲。   傅落银的处理决定,是航天局下达的,国安九处通过了执行令,进行了傅落银的羁押。   过来的许多人里傅落银甚至都认识,几位老干员甚至是在九处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要劳烦傅副处长跟我们走一趟了,航天局指控您失责,并有通敌可能,我们要按照程序将您收押,B4计划出现数据损毁,这是重大的案件。”   傅落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他十分冷静地问了一声:“傅凯将军还好吗?”   前几天傅凯就跟他提了这件事,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他并不是完全的意外,大风大浪见惯的人,这个时候更加沉稳平静。   九处人员说:“傅将军按规定办事,要委屈您一下了。”   傅落银被重重人群包裹着向外,道路两边每隔三米就有一个持枪的军人,监督着这一切。   气氛森然而压抑,各个部门的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少部分人开着门注视着这一切,却不敢有任何动作——面对黑洞洞的军队枪口,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吓得瘫坐在了椅子上,半个字都说不粗来。   夏燃抓着门框,浑身发抖,他死死地盯着傅落银,但是傅落银并没有看他。   就在这时,寂静无声的、阔大的楼道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紧密杂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阻拦的声音:“你不能进来!回去!再不停下来我们就要视同妨碍公务,开枪了!”   楼道尽头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一刻,傅落银平静的面容中出现了一丝波动,眼底也夹杂上了惊讶。   他轻轻地说:“林……”   林水程快步向他走来,呼吸有些不平定。他后面跟着荷枪实弹的几个军人,想要将他拦下来,眼看着林水程要冲进押送中心了,领队不得不鸣枪示意——   “轰”的一声巨响!   旁边办公室的好几个人直接吓得尖叫了起来,耳膜震震的有些发疼,连傅落银都禁不住心惊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吼:“你来这里干什么?快走!”   压抑到极致、死一样的寂静中,林水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在傅落银面前站定,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环顾四周一圈,说:“我是杨之为的研究生,曾参与量子安全墙的前期研发计划;今年年中,我在星大报告会上破解了RANDOM组织的造假手段;十一月初,我是罗松遇害事件的目击证人。同时,我也是傅家B4计划的参与人之一。”   “组织按流程办事,我不阻拦,我过来找傅副处长要一项授权,请他以傅氏军工科技执行总裁与董事长的名义授权我进行信息安全维护,恢复B4被损毁的数据。”林水程目光凝定。   傅落银差点呆住了。   ——林水程根本就在瞎扯!他什么时候参与过B4?什么时候参与过量子安全墙?   他充其量进过杨之为的实验室,这也能说成“参与前期研发计划”!   傅落银低声吼:“你不要扯进来,回去!”   现在事态不明朗,林水程贸然卷进来,可能反而会让情况更坏。更何况,林水程自己顶着压力闯进七处押送人的现场,本来就是违规的,傅落银甚至无法想象这个后果。   “傅落银。”林水程叫了他的名字,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我。有我在这里。”   ——多可笑。   一个刚入职的、甚至研究生还没毕业的年轻学生,对着他七处副处长、傅氏军工科技总裁,说“我在这里?”   傅落银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   他仿佛又看到在答辩讲台上那个熠熠生辉的林水程,他就是带着这样笃定、安宁、可靠的光芒站在那里,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光芒。   这道光坚不可摧。   “我……任命你为现在傅氏军工科技的执行总裁,林水程。”傅落银说,“口头协议即刻生效,去找周衡。”   “好。”林水程点了点头。   他准备转身离去了,傅落银叫住了他:“林水程。”   林水程转头看他。   傅落银温声说:“记得按时吃药。”   林水程顿了顿,点了点头,随后,他快步离开,其他的人把傅落银押了下去。   *   B4的研究基地有两个地方,一个在星城,一个在江南分部。   林水程试着联系了一下傅落银的家人,但是都没能连通,周衡告诉他:“小林先生,傅将军这会儿估计在前线,来不及联系任何人。”   林水程坐在车上,听着傅氏军工的专家告诉他目前的情况。   联盟在量子安全墙遭到攻击的一瞬间就发动了警报,从警报开始一直到第一层量子安全墙被破解,中间只间隔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联盟定位到了攻击者的所在区域,全体力量直接出动追击,杨之为那边带病上阵修复,后方追责清查,这一切的运转操作都发生在两个小时以内。   “这次B4加密系统的自毁系统是谁都没想到的,小傅总他自己也是倒血霉,被追责倒是正常,但是说他通敌叛国,这就是完全的无稽之谈。”专家压低声音告诉林水程,“这回是有人铁了心想让小傅总下去呢,傅氏军工科技估计是什么人的眼中钉,已经很久了。”   周衡在开车。   他一路都很紧张,脸色发白了一路,这个时候也接了一句话:“金·李教授也在努力恢复数据了,但是他接手B4计划时间不长,好像遇到了相当大的困难。”   林水程问道:“B4计划到底是个什么计划?这次数据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车辆开到了实验基地。   因为接近年关,又不是正常上班时间,这里一片冷清。之前来驻守的联盟军方已经在二十分钟之前撤走了。   这是林水程第一次走进傅氏军工科技园。   他之前不关心傅落银的工作背景,傅落银也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   林水程下了车,专家带着他一边走一边说:“B4,实际上是一项生物优化改造计划——不要误会,傅家的方向不是人体方面的,而是偏动植物方面,类似发光海藻研究。在分子遗传学上,傅家是目前全世界走得最远的,以前是小范围内探索环境改造、宇宙空间建设方面,而B4的核心技术,是DNA遗传链优化技术。就目前来说的DNA拼接改造手术来看的话,许多动植物都会在改造之后表现出DNA溶解断裂的副作用,更严重的后遗症反应类似核辐射,但是咱们公司的优化技术是无后遗症的。”   “傅青松创始人在开创这项技术之后第一条规定就是,不得将这项技术应用在人体改造中,傅凯将军和小傅总也贯彻了这一条原则。B4中唯一涉及人体相关的,那就是针对原发性遗传病的研究,当时我们公司和萧氏公司合作推动基因改造计划,主要用来无偿治疗出声即患有严重遗传疾病的孩子,比如——”   “比如原发性免疫缺陷病。”林水程一直在认真听,这个时候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垂下眼,轻声说,“我的弟弟,有这种病。他是通过这个公益计划被治好的。”   “对,对,啊,那还真是巧了。”专家有点意外,连连感叹了几声,“原发性免疫缺陷,先天性心脏病,21-三体综合征等等……上一代B4领头人主攻这个方向,并且在研究癌症遗传分子,做免疫优化,这些都是通过了联盟许可的。这个方向到了现在,其实难点不是生物,而是化学,金李先生和他的团队被请过来,也是这个原因。”   “被破坏的数据有哪些?”林水程问。   他们已经走到了实验室门口,专家推开门,里边十几个人齐齐回头来看他。   平常纤尘不染的实验室里现在充满了烟味,每个人都一脸憔悴。   金·李那湛蓝的大眼睛也满是疲惫,一看到来了新人,他立刻从瘫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吼道:“这个没办法恢复,其他的都行,关键物质的谱图不可能恢复!找个算命的来算一算吧!早点跑路,我不想被安上叛国罪!”   “执行总裁来了。”专家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说,“现在都听执行总裁的,”   周衡打了个电话,微笑道:“听林先生的吩咐,从今天起锁死实验室大门,只进不出,物资供应我们会保证,大家的安全情况我们也会保证。希望大家能够尽早完成任务,恢复关键数据。”   金·李瞪大眼睛:“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周衡点了点头:“先生,是可以的,我们是甲方。”   金·李:“……”   林水程走上前,对金·李伸出手:“您好,我的名字叫林水程。”   金·李的蓝眼睛眨巴了一下,满脸疑惑:“我的甲方是不是快倒闭了,你的名字我有印象,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傅总的对象!”   林水程点了点头,又说:“vixerunt也是我,以前受过您关照,很高兴认识您。我们其他的话不多说,您可以直接给我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金·李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地说:“我刚来不到一个月,很多东西都还在上手阶段,资料也是在联盟系统里无法备份的。这次被自毁销毁的其他内容倒是没什么,关键缺失了核心报告中一组DNA黏连物质的成分报告,这个东西是B4新一代基因优化拼接的核心,上一代领头人刚开发出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东西目前也还没做出来,只知道是混合物,直接用样品打谱也分析不出来。”   简言之,就是关键物质信息缺失了,而目前没有办法从一般的化学物质分析方法:核磁分析和质谱分析中分辨出来。   林水程皱起眉:“官能团呢?红外呢,相识物质能给出来吗?”   金·李苦笑起来:“红外要是能看出来,我至于在这里这个样子吗?红外分析过了,系统没有给出任何相似物质,这是前代领头人独立研发合成的新物质。这要是量子计算机还能用就好了,可以穷举破译原材料构成,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完全没办法了,小傅总那边调查期是多久来着?两天?三天?”   “两天。”周衡解答说。   林水程说:“有办法,你的团队里有多少人会解红外谱?”   金李说:“我的团队里三个人是纯化学方向的,加上我是四个。B4涉及机密,这个时候也没办法请外援了。”   “那么带上我就是五个,三天时间,五个化学专业出身的人,解一张红外光谱,试试总能行。”林水程说,“没有量子计算机,我们用手和脑子计算分析。”   金·李叫道:“你疯了!你知道有多少种可能等着我们算吗!”你知道混合物里有几种物质,分别是什么比例吗!”   这是完全的从未知里找解,瞎猫碰死耗子,能不能碰到,全看缘分——根本就是玄学!   “不知道,所以抓紧时间。”林水程转身拉开实验室的巨幅白板,跟专家低声说了说,把红外光谱图投到了屏幕前,接着给每个人分发白纸。   一人半人高的一摞。   金李还在喋喋不休:“我知道了,林,你其实是个算命的!你算一算能推出物质比例!你们中亚分部出来的学生永远喜欢用应试思维去解决问题!你在这里算,我想不如去修量子计算机!”   “如果应试有用,为什么不用?而且我们现在不是毫无头绪,我们至少有红外光谱,知道特征官能团。”林水程已经埋头演算了起来,同时他直接吩咐金·李的助手:“再给我全部的资料,现在我是执行总裁,我把任务分配给你们,金·李先生,我要知道这种物质现有的一切特征,请你和我一起假设:如果是我们自己要研发一种全新的DAN粘合剂,我们会在哪种方向推进。”   “这些资料有,B4粘合剂的前代资料也有,不过你看完至少得一个月。”金·李也没脾气了,他开始放弃大喊大叫。   林水程目不斜视地盯着演算纸:“你看过吗?”   金李:“看过。”   “那么我就不需要看了,你来做研究计划,我来推演。”林水程说,“合作愉快。”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林水程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别的。   他把幕布上映射的图谱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睁眼闭眼都是挥之不去的图线。   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他学竞赛,他们那个小城的化学老师费尽心思,给他买资料,出试卷。   他的老师总是说,他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林水程到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自学完了高中所有的内容,上课从来没听过讲,而是按照自己的规划和老师的指导,一本一本地刷题。   竞赛每年的试卷都又难又偏,林水程报不起昂贵的夏令营培训班,于是只在每个寒假,暑假,把他能找到的一切题目都做一遍,把他遇到的所有知识点都编成试卷,和老师一起探讨。   在他们那个小高中,优秀学生的水平其实是会高于老师的。   他的竞赛老师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他总是鼓励他,铿锵有力地告诉他:“有志者,事竟成!”   年近六旬的老老师,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家里无字无女,甚至没有什么好的职称——连竞赛辅导老师,都是校方在看到了林水程的能力之后,特意分派给他的。   遇到难题时,老师就戴着老花镜,认真地跟他一起研究。每次大考放榜,林水程总能看见他弯腰去年级的成绩公告栏,凑近了去看。   林水程已经很多年不再去看成绩板,但是他的老师每次都会高兴地告诉他:“你是第一。”   从来没厌烦过。   那么多个苍白的日日夜夜,高中宿舍寝室有熄灯时间,大冬天,林水程会抱着一条棉被去宿舍楼下,代替宿管阿姨值夜,这样他能就着灯光多写几套试卷。   解谱是最难的,一张一张的分析,有时候遇到难题,一张可用信息几乎为无的质谱,也会要求解题人推出方向。   打印纸张粗劣,单是草稿就能堆起来老高,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了干眼症的毛病,有时候白天上课,闭闭眼睛,眼前会浮现刺眼的虚影。   那是他人生的信条,从小时候那个带雪的清晨开始建立,在初高中时生根发芽。   他想让他爱的人们骄傲,他想冲破那道透明的墙。   时隔多年,他又触碰到了当时那种鲜活的心思,或是又碰到了那堵隐隐挡在他前面的墙——每当他有所好转,每当他有所希望,每当他有所爱恋,神就会剥夺走他的一切。   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恐惧。   他记得傅落银的眼神,记得他身上的薄荷香,记得他给予过的他一切——他人生的二十多年,第一次获得的安全感。   那熟悉的、低沉得仿佛连心脏都能一起震动起来的声音存在他脑海中,他告诉他:“那是伪神。”   “烯氢伸展过三千,排除倍频和卤烷。末端烯烃此峰强,只有一氢不明显。化合物又键偏, 1650会出现。烯氢面外易变形,1000以下有强峰。910端基氢,再有一氢990。顺式二氢690,反式移至970……”   他已经不需要这么简单的口诀了,他遇到的困难也是中学几道题所无法比拟的,但是林水程却从脑海中浮现的这些词句中找到了平静。   “林,我想我们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早晨九点,金·李盯着黑眼圈看他,一副精神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在林水程来之前,他们已经加班加点尝试恢复了更多边缘数据。   林水程说:“你们睡吧,我过会儿再休息。”   他站起身来,找到周衡——后者正靠着沙发睡午觉,被他一拍惊醒了:“小林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找个医生过来,带镇静剂和唤醒电流表给我。我的状态会出现入睡障碍,等我要睡的时候给我注射镇静剂,一旦入睡,三个小时后用唤醒电流叫醒我。”林水程说,“还有我要咖啡。”   没等周衡回答,林水程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88章 风暴01   “傅氏军工科技从创立伊始,第一宗旨就是为全联盟人民服务,为人类在太空探索和空间发展上做贡献。傅青松、傅凯,到我傅落银这里第三代,我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问心无愧。”   傅落银说,“我承认我在B4安全维护上的失职,出现了意外的情况,但对于其他的一切指控,我不接受。”   他站在大厅正中央,神情镇定,脊背笔挺。   距离傅落银被收押已经过了两天,审判庭上坐满了人,九处和航天局分坐,左边为首的地方,禾木雅目视前方,审慎地看着他。   另一边,傅凯神情凝重,由于傅落银是他的亲生儿子,审判时采取回避政策,代替九处坐在审议位置的人是九处副处长,以及七处处长肖绝。   这是一场漫长的辩护和审判对决,室内的气氛空前压抑。   审判长提问:“按照程序,星际联盟法庭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请如实作答。”   傅落银:“请问。”   “对于B4加密系统中的自毁程序,你是否知情?”   傅落银:“不知情。相关情况,我想调查过后会有一个交代。”   “您确定您完全不知情,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自毁程序的情况吗?”   “没有。”   联盟总务大楼,警务处。   大楼中央人来人往,中央主控室里挤满了人。   “董副科长,笔记印痕分析结果出来了。”一个小职员跑来报告,董朔夜一反常态,神情紧张,眉头深锁盯着屏幕。   “放在这里吧。”董朔夜淡淡地说。“现在这件事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小职员不敢多说。   他依稀也听到了一些情况——七处副处长被抓了,而傅落银和眼前的董副科长仿佛是关系很好的老同学。最近联盟里风向异样,没人说得清正在发生什么事,而今,调查B4自毁程序和泄密情况的案子被推到了董朔夜头上。   其他人都已经被派出去了,只有董朔夜还留在办公室里没有离开过。   给董朔夜安排这个任务的人,名叫董朝夕,是董朔夜的亲姐姐,董家排行老大、也是最受宠,地位最高的年青一代,这个命令直接从二处下达,越过警务处一处科长,直接指向董朔夜这个副科长本人。   小职员走了,办公室门被关上了。   董朔夜拿出手机,看见了他大姐刚刚发来的短信:“傅家不宜依靠,来日漫漫,当心己身,识时务者为俊杰。”   董朝夕身在二处情报局,对联盟里这些风向一向都一清二楚。她以前一直不怎么联络董朔夜,家里兄弟姐妹彼此疏离,各自往上爬升,她一直像个葛朗台一样捧着那点信息,为的就是在董父面前的位置永远独一无二。   不过她自己婚姻不幸,嫁了几个男人,最终都因为受不了她的性格而离婚。眼看着年龄越来越大,慢慢地也开始力不从心,于是也把主意打到了董朔夜的身上。董朔夜是他们这一代最小的孩子,也是性格比较独立的一个孩子,在家中较为边缘化,如果能够纳为己用,那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次她放出信号,把调查权给了董朔夜,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示好,也是给董朔夜一个和傅家撇清关系的机会——如果警务处出具报告,证明自毁系统是傅落银自己授意安装的,那么就可以坐实傅落银渎职的罪名,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怀疑,傅落银蒙骗联盟七处安装自毁程序,是否别有企图。   如果这次大换血成功,他也许会再进一步,捞得一个更加飞黄腾达的机会。   “大姐看来已经站在航天局一方了。”董朔夜喝了口茶,眼底居然浮现出几丝笑意,他喃喃念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焉知我不识时务?这次站队对了,你多一个人情,站错了,责任在我。全家可没有几个傻子会上这种当。”   他点击了删除短信,站起身来,准备赴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赌局。   他已经为这个赌局准备了十多年。   *   “请问被指控人,B4计划是否被傅氏军工科技用于过人体项目?”   “我们进行过遗传病基因治疗和免疫提升治疗——”傅落银刚说了一句话,就被打断了。   “请回答是或否。”   傅落银环顾周围一圈,波澜不惊地说:“是。”   “那么您是承认曾将B4技术用于人体项目了。”   傅落银笑了一下:“你的问题误导性很强,我回答是或否,你们纪录的内容会有任何区别吗?”   在场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一片沸腾之势。   “这是联盟最高法庭,不是问答节目!”法官说。“肃静!”   “请问被指控人,是否曾将基因改造用于临床项目?请回答是或否。”   傅落银说:“所有的治疗手段通过认可之前都必须经过临床试验,包括药品发行。我们在先天自闭症、21-三体综合征等人群中召集了志愿者,一切流程经过联盟许可。”   “请回答是或否!”   傅落银静静地说:“请回答是或否——我回答是或否,对你们纪录的内容会有任何根本上的影响吗?”   大厅里又是一片哗然,甚至有些年轻点的旁听员笑出了声。   傅凯的表情也是精彩异常——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一身反骨,离经叛道,但是没想到傅落银会把这种离经叛道一直保持到这种场合下。   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还生出了些许的欣慰和骄傲——他这个小儿子,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是能抗住各种重压的人!   “肃静!”   大厅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直接报告道:“警务处调查结果已出!是否要现场报告!”   坐在中间的董朝夕往门口看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端庄矜持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举手提议:“建议现场报告。”   大厅里讨论了起来,审判席上正在进行投票。   门外,董朔夜拿着文件夹,安静地等在一边。   他知道这样的流程需要多久,也并不着急,然而没过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我能进去吗?傅落银是在里面吗?”   董朔夜回头看去,意外地看见了一张苍白漂亮的脸。   他有些意外:“林水程?”   林水程整个人苍白得可怕,透着一种极度透支精力和体力之后的疲惫,恍惚看一眼还会以为看到了鬼。   但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林水程身上居然还焕发着非常强的精力和活力,他的眼神清醒而富有穿透力,直直地向他看了过来,微微颔首。   立刻有人围过来:“你是干什么的?”   还有九处人员快步走了过来,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林水程!”   林水程看到他的脸时,愣了一下。   这个人正是连续两次直接联络他的那个九处干员,看制服,等级还不低的样子。   “傅凯将军让我在这里等您。”九处干员低声说。   林水程点了点头,接着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文件,声音沙哑:“我们恢复了B4核心数据,现在能进去吗?”   他身后,金·李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不顾自己在哪里,又开始大叫起来:“一定得进去!!一定得让小傅总出来!!这个姓林的男人太可怕了,如果小傅总倒了,我不敢想象以后都是这个姓林的人当我的甲方的日子!我的脑子和身体都需要上保险!!”   两天时间,五个人的连轴转,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他们花了二十个小时破解出来最后的物质信息。虽然不一定是准确信息,但是他们直接做了合成实验,做出来和样品虽然有些出入,但是已经可以作为确定结论上报了。   林水程只用了一次镇定静助眠,他压根儿只睡了三个小时。   金·李差点被林水程逼疯,他硬是被林水程的节奏逼得抖出了四百多个方案——每一个方案刚提出来,林水程都会迅速进行演算、推论,然后再推翻。林水程好似一个冷酷无情的精密AI。   很少有人能跟上金·李的思路,但是林水程做到了,经常金李只提出了一个雏形,别人都还没听懂的时候,林水程就可以迅速反应并且进行建模、推演核实   就这样一个一个推翻下去,他们最后找出了可能有效的两种结构,林水程核实方案可用时,全场人都差不多累瘫了。   他们达成最大的共识就是:林水程是魔鬼!   “请把这件事交给我,林先生,非常感谢您。不过傅凯将军希望您现在帮他另一个忙。”男人向他递出一张表格,“请放心地将这边交给我们,不用担心。您能加入这次的数据恢复,将军已经知道了,他让我代表他表达对您的感谢,非常感谢。”   “但是您的当务之急,仍旧是将军希望您做的那件事。”男人低声说,“这是战争,无论是您还是二少爷,我相信您二位都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在前线追查中,我们已经有干部牺牲了,所有人都在为之努力。傅凯将军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内部消耗中,但是现在没有办法。”   他不再隐瞒,至此,林水程终于确认了——一直以来监视他、保护他、和他联络的,是傅落银的父亲,傅凯本人。   林水程接过表格,看见上面是批示过的信息:“犯罪信息部B级权限批准听证审核申请通过,审核时间如下,请准时抵达联盟总务大楼A栋A771报告厅完成报告。”   时间是三天后,除夕夜。   这也是傅凯能够最大限度破例为他通过的申请。   他沙哑着声音说:“好。”   金·李通红着眼睛过来抓林水程:“走了,哥们儿,小林总,我亲爱的甲方先生,回去休息了,我们进不去,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睡一觉后,等待好事来临吧。”   林水程被他拽得晃了晃,他踉跄了一下之后,回头看着九处干员,嘴唇动了动:“他……他怎么样?”   “二少爷很好,他也希望您好好的。”干员说。   林水程点了点头,不再问话,他被金·李拽着离开了。   他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浑身放空的状态,大脑在长时间高度紧绷和缺乏睡眠的情况下,已经自动拒绝了各种复杂指令,比如他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电梯里禁言提示的词义,他眼里的文字图像扭曲变形,他的世界像是电视上的雪花噪点一样,嗡嗡地天旋地转。   但是他还能保持清醒,他想起来,就在自己头顶的某个大厅里,有个人还在等他。   *   “我代表警务处宣布对两天前的RANDOM攻击案的部分调查结果。”   大厅里,董朔夜平静地站在发言席上,“针对B4被置入非正态状态自毁程序的调查已经出现了结果,调查结果显示,这个程序确实是傅家人植入的。”   董朝夕在二处席位上满意地笑了,周围再次掀起了不止歇的骚动声。   “真的是傅家人做的吗!”   “他们这样岂不是等于做好了随时关闭B4项目的准备!联盟投入的成果,他们也要据为己有吗!”   禾木雅抿着嘴,一言不发。   傅落银和傅凯都没什么表情,依然沉稳镇定,没有丝毫波动。   董朔夜继续念:“这个操作纪录在两年前,执行人的名字叫楚时寒。”   “他的确是傅家人,也是傅氏军工科技曾经的领头人,两年前,B4计划处于开发初期,虽然已经与联盟达成协议,但核心部分并未并入七处联盟国家项目,属于傅氏军工科技的私有核心科技,警务处调查认为,楚时寒作为领头人,合法拥有植入自毁系统的权限。”   “如果要使指控成立,请指控方提交傅落银对此事知情的证明。如果无法提供,那么傅落银不知情、无责任的结果,即为警务处的认定。”   “以上,是警务处针对有关傅落银指控的全部调查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崽本场成就——在联盟最高法庭上表演套娃。 第89章 风暴02   傅落银神色沉静,在董朔夜宣布结果的那一刹那,他抬起眼和他对视了一眼。   这是一场无需事先说好、无需事先沟通就能协力完成的赌注。   从董朔夜高中起认识傅落银、成为他的朋友之一的时候,他们两边都已经清楚:这绝不会是完全纯粹的友谊。   一个在内部倾轧争夺、人人拼命往上窜的大家族中,不受宠的孩子;和另一个注定接管大局,同样不受宠的孩子的誓言,这之间掺杂着大量的利益关系和上下级的从属关系,但是他们都不在乎。提前十年,董朔夜以他孩子的眼光,以他以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家中行走的身份,已经看出了联盟未来的方向——如今的执政层和航天局发展的必然冲突。   这是一场豪赌,他赌傅落银这一边,也是赌上自己往后一辈子的前途,唯一一个翻身的希望。   而傅落银,他自己也绝非善茬,第八区里残酷的末位淘汰制训练、空降七处、接手公司,这么多年的每一分每秒,都是为他自身的强大铺路,没有董朔夜,也有其他人,傅氏军工科技的根基在他手中这么几年的时间,只会更加深厚。人人都以为他依然要完全依靠傅凯的力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羽翼丰满。   董朝夕在听见董朔夜说出“楚时寒”三个字的时候,眼里涌上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与此同时,不仅九处,二处、七处、防御局不少审议员都已经按下了身边的按钮想要发言,议论声再次响起来。   “楚时寒?是谁?”   “就是傅家大少爷!”   “傅家大少怎么姓楚?那傅将军内人是楚静姝这个事算是坐实了吧?”   “哎,谁知道呢,他们不对外说,谁知道傅家大少其实姓楚?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少爷不受宠,在外头只有傅副处长的名字。”   “请回答,B4前代领头人与你的关系。”   傅落银说:“他是我的哥哥。”   “他人在哪里?”   傅落银:“他已经去世了。”   大厅里一片哗然!   法官再次敲了敲桌子:“肃静!”   傅落银说:“楚时寒两年前因意外去世,警务处和九处档案中都有记载。”   这一刹那,傅落银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傅凯的举动——   先后两次没有让他接触到真实的楚时寒资料,甚至一开始极度不同意他重新调查楚时寒的案子。   如今看来,楚时寒一案内有隐情一定是真的,但是只要他们还没查出来,那就是意外!   “意外”两个字可以堵死所有人的嘴,可以让活人免责。   莫非傅凯一直拦着不让他继续追查楚时寒的死因,就是料到如今这一刻——航天局和九处,层层错杂的权力势力彻底的翻脸对立的时候吗?   傅落银看了一眼傅凯,但是傅凯神情依然紧绷着,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报告员发言:“傅氏军工方送来了修复后的核心数据资料,他们坚持他们自有的数据应急系统有效,傅落银已经履行了他作为计划负责人的全部职责。经过专家组确认,他们送来的样品信息检测基本合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傅落银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大门紧紧关闭着,林水程是没有权利进来旁听的。   但是他已经能知道他来过了——他知道他的小猫咪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和他一起日夜努力。   他知道那会有多难。   林水程真的做到了!   此时此刻,傅落银甚至没有注意去听指控人发言代表在说什么,他没注意场内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大,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急切地想要出去,想要立刻飞去林水程身边,抱紧他,亲吻他,表扬他。   他想见他。   “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么现在进行集体表决,认为指控不实,同意撤销对傅落银的指控的人,请选择‘指控取消’选项,如果相反,请选择‘坚持指控’选项。”   没过几分钟,在场大部分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除了航天局的人。   发言人看向禾木雅:“禾将军?”   “我不投票。”禾木雅声音平静无波,“我认可傅副处长在这件事中不需要承担责任,但我依然要指控傅家,傅氏军工科技法人代表有危害国家安全的嫌疑,因为他们的发言和证词中依然有颠倒黑白的事实存在,我有一个问题要问傅氏军工科技的两代法人代表,也即是在场的傅凯将军和傅副处长,楚时寒一案并非意外,为什么当年,傅凯将军直接选择结案不查?”   禾木雅站起身来,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穿上航天局制服后,依然显得英姿飒爽。   “我提供证据,楚时寒在两年前,曾单独联系过我,希望与我就‘某些可能危害到国家安全地情况’进行洽谈,但是还没有到约定时间,楚时寒本人意外去世,九处飞快结案定性为意外。而我们航天局经过研究认为,楚时寒一案,是继三年前的火炬惨案之后,RANDOM组织公开袭击的第二起案件!”   “我明白在场的各位的想法,也明白在量子安全墙第一层被破解的当下,当务之急是与我们的敌人,与整个RANDOM组织进行战争准备。但在那之前,肃清我们的队伍,将潜在的威胁排除,也就是为我们排除敌人的阻碍。”禾木雅的声音铿锵有力,“B4是国家和傅氏军工科技合作的核心,RANDOM这次的目标已经直指B4,这种时刻,所有人都需要知道真相。”   “我要求傅氏军工科技法人代表和国安九处公开有关楚时寒案的一切信息,由航天局、国安九处、防御局三方共同监督推进查案,彻底理清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   *   “林,你为什么不吃饭?我们刚刚做完了一件伟大的事情,这个时候应该开香槟PARTY,邀请俊男美女们来别墅跳舞。”   酒店套房内,林水程端着一杯麦片喝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脑。   他洗过澡换过衣服,睡了六七个小时后,就起来继续工作了。   他对金李晃了晃手里的麦片牛奶:“正在吃。”   金·李瞪着他湛蓝的大眼睛,过来给他分了一块顶级三层牛肉汉堡:“你吃的东西在我家是要喂鸟的,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我知道。不过我赶时间。”   林水程说。   离除夕夜还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他就要代表犯罪数据调查部门前去进行报告,以争取拿到B级权限。   等到有了这个权限之后,联盟中所有的动态系统信息都可以被他使用,他有很大可能可以直接优化他目前的蝴蝶效应模型,同时也能获取楚时寒的详细案件资料,从而进行推演调查。   只是他不知道能否通过,他的模型,目前依然有非常大的不完整之处,并且也没有经历任何事件检测。   也就是回到犯罪数据预测部门讨论的那个问题原点:没有全部的数据,他们无法做出成果,而如果不做出成果,他们就拿不到获得所有数据的权限。   金李啃着汉堡包喝着冰可乐往他身边大大咧咧地一坐,看了一眼他的屏幕:“这是什么?地球人类活动轨迹大型建模?嚯,你设置的参照体系很巧妙……”   林水程说:“是蝴蝶效应,你这么说也没错。”   金·李颇感兴趣地问他:“你做这个干什么?这个课题挺大的吧,我以为你一直都是实用工具派的,没想到也对理论的这些东西感兴趣,有兴趣加入我们旧欧洲分部学派吗?”   林水程瞥他:“这就是工具派的东西,可以用于犯罪调查。”   金李吸着可乐,听他这么说之后,愣了一下,接着一口渴了差点喷了出来——他大笑起来,结果笑着笑着呛住了,只能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林水程停下对建模的关注和思索,有些疑惑地看着金·李。   对于金·李的这种轻佻散漫的态度,他并不感到生气或者被冒犯,他只是好奇金李在笑什么——这个比杨之为还小十岁的全才化学家,新锐风格的跳脱学者,他的观念有可能会给他目前的研究带来巨大的改变。   金李用了半包纸巾拼命擦可乐渍,笑了半天后才说:“为了犯罪调查,去做蝴蝶效应?林,你在跟我开玩笑,你的说法就好比为了拍一部科幻片去统一了牛顿力学和量子力学!你有这么聪明的脑瓜,为什么要去做用大炮打蚊子的事情?”   林水程又愣了一下,随后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研究的是那些被定性为意外事故的案件,这些案件的实现方法是通过操控自然意外和巧合进行的连锁反应,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犯罪事件,我想的是如果能破解出事件轨道,就能直接推出事件来源,也就是连锁事件最开始的那只蝴蝶。因为初始条件难以找到并且极度敏感,所以我想……”   “你听着,伪装成连锁反应和意外事故的犯罪也是犯罪,它需要工具破解,但是你正在干我们理论派的事。”金·李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林水程的一点小错误,让他显得非常高兴:“蝴蝶效应对初始状态敏感,你也没办法直接模拟到奇点状态啊!你不可能从宇宙大爆炸的时候开始模拟,因为那会产生无限种可能,你单是排除无关噪点,大概几百万年都排除不完。”   “我知道,但是……”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从已经发生的事件中逆推呢?”金·李凑过来,仔细研究了一下他的算法,“你的算法高度模拟了人类行为,甚至还给出了详细的相关度参数,你都做到这一步了,用了这么优秀的算法,为什么不直接倒过来,在一个已确定的事件集合中,计算与结果事件相关度最高的那一个事件呢?”   林水程怔住了。   金李指了指被林水程放在一边的巨无霸牛肉汉堡:“事件发展对初始条件敏感,且初始条件无法确定。打个比方,我给了你一个巨无霸汉堡,我无法确定你会不会吃,这个预测成功的概率不是二分之一而是零,因为概率学上它是二分之一,但在事件和人类行为学上,它是完全的不确定。这个汉堡包的最终状态不可能只局限在你吃或者不吃之间,而是会有更多的选项:被你丢进垃圾桶或者被你拿去喂猫,或者我自己忍不住过来吃掉了,还有可能是这一刻宇宙发生了巨变,重力反常,这个汉堡直接弹出了外太空。每一种状态都属于你吃了和你没吃这两者中间,但你能说你能从概率学上预测这个汉堡的状态吗?”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不能。”   这也是蝴蝶效应不可解的一个原因,他不能模拟世间一切“可能出现的事情”,因为那是一个无穷数。   “但是反过来,你看。”金李拿走了这个汉堡包并咬了一口,他一边咀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已知事件结果,我吃了你的汉堡包,这是一个确定的状态,汉堡的状态也是确定的——它在我的嘴里,这是一个结果事件,从因果关系出发,这个概率就变成了1,也就是这个汉堡包会出现在我嘴里的事件,它的前一步因果必然是我在你这里拿起了这个汉堡包。诚然,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比如我的团队,也可能是他们拿过来塞我嘴里的,但是你是会去噪点的,你知道怎么按照相关度排序。汉堡出现在我胃里,你肯定会首先认为是我吃了它,而不是别人逼着我吃了它。”   “也就是警方经常说的,第一嫌疑人,第二嫌疑人,按照案情相关度排序,同样也按照线性相关度排序。”金·李说,“你有这么优秀的算法,我建议你换个思路。你可以从结果中推演出嫌疑人,进行相关度检测,这个算法要比蝴蝶效应简单得多,而且范围也小得多,就是一个数据动态建模和线性相关度排查。说实话这项工作老早就有人在做了,但是他们的算法都没有你的优秀,我可以看出你在没有量子计算机的情况下进行了非常天才的算法优化,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旧欧洲分部……”   他说了没几句,汉堡包已经快吃光了。   金·李一边享受着垃圾食品,一边感叹道:“大炮打蚊子啊,林,你理解我现在的快乐吗?看你吃瘪,我非常高兴。虽然你是我的甲方……但这会让我更高兴,你明白吗?”   林水程直接站了起来,收拾电脑冲了出去,“我回去一下。谢谢您,非常感谢。”   “那你的鸟食我可以尝一尝吗?”金李扒拉了一下林水程剩下的那半杯麦片,而门口早就看不见林水程的人影了。   *   林水程回了一趟家,拿出傅凯给他的那个U盘,把所有的事件资料拷贝了出来。   不同的是,这次他拷贝的不再是那些被定性为意外的事件,而是凶手已知、比较离奇曲折的凶杀案,其中他特意挑选了侦破时间较长、线索较少的那一批。   首长和小灰猫都蹭了过来,跳上桌瞅他,但是他完全没有察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光从透亮转入黑暗,当天完全暗下来的那一刻,林水程按下了回车键。   凶杀案件从受害者的那一刻进行模拟推演,往前推,在动态建模中的上千万人的轨迹不断变化,每一个人与案件的线性相关度都在不断发生改变,直到他的系统检测出线性相关度的峰值,且峰值要大于线性相关指数,明显超出正常范围。   峰值极为与案件关联最大的人,嫌疑人本身!   林水程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而感到胃也隐隐疼了起来,他摁着胃,但是手指却有点兴奋得发抖。   案例一,案例二,案例三……   他的系统,全部正确推演出嫌疑人无误!   他尝试重演了一遍火炬惨案。   系统弹出提示“时间逆推线性相关度排查进行中”。   三秒后,排查完成,第二个窗口弹出:“相关度异常事件、人物,按降序排序:奥运火炬宣传委员会、道路施工公司、夏氏医疗科技公司。”   林水程皱起眉。   火炬惨案第一线性相关的排查结果是奥运火炬委员会本身?   他又检查了一下算法,但是没有找到任何错误。他已经按金李的建议进行了算法调整,就像金李说的,拨开迷雾之后,他面对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系统,不至于出现太大的错误。   但这就是系统告诉他的答案:火炬惨案中,第一嫌疑人,是奥运火炬委员会本身。   *   除夕前夜。   林水程换上正装,带上U盘,准备前往目的地。   他不知道傅落银的指控调查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是打车去总务大楼时,他居然接到了傅落银打来的电话。   他接了,轻轻问道:“喂?”   傅落银的声音有点沙哑:“稍微有点空闲时间了,给你打个电话,你按时吃药了吗?”   林水程其实忘了吃,但是他乖乖地说:“吃了。”   “我这边没事,针对我的指控已经撤销了,现在他们在讨论别的事,暂时还出不了结果,但是不出明天,我应该就能回来。”傅落银说,“到时候我去接你?周衡给我们定了除夕中午十二点去江南分部的机票,或者我们直接在机场见面也行,我七处那边可能还有点事。”   林水程轻轻说:“好。”   傅落银在那边没说话了,两个人同时将手机凑近了耳朵,调大了音量,想要再将对方的呼吸声听得更加清楚。   无声的思念蔓延,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出口。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是他们的心照不宣,是他们有关小绿和小蓝的谎言,幼稚,遮掩,缺少那么一丝坦率,却一样真实。   林水程静了一会儿,轻轻地补了一句:“老公要好好的。”   傅落银那边没声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有些掩饰情绪似的咳嗽了一声:“嗯,好。我先挂了啊。”   挂断之前,林水程听见他在那边叹息似的,像是谈论一个宝贝一样的,亲昵地叫了他:“小猫咪。”   *   除夕。   早上八点半。   报告会正常举行,林水程演示了他在几个案情中的推演结果,参与报告的人他都不认识,有国安九处的,又防御局,还有警务处的和航天局的人。   他们在听完林水程的报告之后,现场又对他开放了几个未曾对外公布的已解决案情,要求林水程用他的系统推演。   由于林水程不了解这些案情,他只能如实演示,并将系统中最后归纳出来的嫌疑人报告给所有人。   报告结束之后,他被要求在一旁等待,半小时后出授权结果。   林水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他和傅落银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收拾行李还要赶过去恐怕会有些仓促,他给傅落银发了条短信:“我这边报告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机票可以改签到下午两点左右吗?”   傅落银回复:“可以,我跟周衡说了。我这边大概也是中午十二点出来,你回家注意安全。”   林水程回复:“好。”   “林先生,你的报告会授权结果出来了。”林水程这边刚发完短信,另一边就有人跑了过来,递给他一张黑色的权限卡,满眼笑意:“恭喜。上面都认为您的这个系统很棒,或许会推动我们在许多案情上的判断,只可惜现在年底了来不及进行表彰,不过这些都会有的。”   林水程微微颔首:“谢谢。”   干员笑了:“从今天起,全联盟的交易系统信息、高阶卫星定位监控信息、位置信息、隐私信息对您开放。希望您合理使用,为联盟继续努力。”   林水程点了点头:“我会的。”   林水程回到家时,是十一点半,比他预计的还要早。   他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把被子被褥都收进柜子里,沙发、桌椅上放防尘罩,然后把该带的行李又清点了一遍。   小灰和首长的航空箱放在一起,首长喜欢航空箱,已经蹲了进去,小灰则还在走来走去地玩。   林水程倒了热水,把药吃了,然后走去打卡机那里打了一下卡,结果语音提示他:“打卡失败,这是林水程和傅落银的打卡机。”   傅落银没有录入他的指纹。   林水程瞅了瞅打卡机,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时间还长,林水程把笔记本电脑取出来放在膝上,试探着插入了他刚刚得到的B级权限卡。   登录认证通过,系统弹出了一些初始化设置之后,林水程看到了一个资料库显示“警务处档案”,于是点了进去。   档案里边全部是按照时间年月排序的案情,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林水程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三个字“楚时寒”。   系统立刻跳出了唯一一条检索结果:   【Z*23321129楚时寒港口遇刺案。】   【包含结果:家庭基本情况调查、社会人际关系调查等】   *   中午十二点,指控大厅宣布暂时解散。   对于傅落银的指控已经撤销了,但禾木雅要求公开调查楚时寒案件,并要求傅凯公开真实案情资料,航天局和国安九处加入这次楚时寒重启案件的调查监督中。   傅凯仍然坚持他的说法:“我当年终止案件调查是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真相,时寒是我的亲生儿子,如果有凶手,我难道会纵容他逍遥法外吗?意外就是意外,不存在隐瞒的说法。现在是战时,我们应该一致对外。”   禾木雅说:“那么一切先等调查重启的结果出来。现在是战时,大家务必提高警惕,春节在家也要做好一切准备。”   所有人都将迎来几天短暂的假期,因为现在是一年的结束,新一年的伊始,新的一年,所有人都会许下新的愿望,期待好事发生   傅落银走出大厅后,跟傅凯匆匆交代了几句,随后说:“我先去找林水程会合,爸你那边安排妥当了就带妈来江南分部基地,咱们一家好好过个年。”   傅凯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下午一点。   董朔夜回到警务处,疲惫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泡着泡着,他看见桌边还放着没打开的文件,伸手拿了过来。   笔迹印痕分析结果:   图片1:无序草稿   图片2:无序草稿   图片3:无序草稿   图片4:清晰字迹·林   图片5:清晰字迹·林水程   图片6:树状图·分子生物-论文核心-学术界怎么了?   ……   下午一点半。   傅落银抵达了机场,司机给他打电话:“林先生的包裹都已经收拾好了,就是两只猫还没装,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我就先把行李运过来了。”   “行,他可能在外边吃饭什么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傅落银给林水程打了个电话,但是林水程没接。   下午两点半。   天空飘起小雪来,落在地上就化了,被人踩出了朦朦胧胧的、灰败的水痕。   傅落银的脸色慢慢地变了,他紧抿着嘴唇,给林水程打去了第十七个电话。   这次林水程直接关机了。   那一刹那,尽管傅落银内心不想承认,但是他隐约意识到了一点。   他的小猫咪,他第一次想要带回家过年的人,他第一个这么喜欢的人,林水程——   他不会来了。 第90章 风暴03   “林水程和楚时寒的恋爱关系始于六年前,也就是林水程大一上学期时。由于楚时寒此时已经拟参与B4计划,B4拟与联盟七处进行合作,他可能是为了简化流程而选择了隐瞒这段恋爱关系。”   “他们在一起四年时间,这期间,傅凯将军,你是见过一次林水程的,尽管那并不是一次正式的会面,林水程本人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你是清楚的,林水程出现在楚时寒的社会关系网中。楚时寒去世之后,你却擅自调用了A级权限给他,并动用国安九处的权利,把林水程从所有和楚时寒相关的系统中删除、擦去了,请问,为什么?”   审问室里,傅凯换上了被审讯时的统一服装,没有了军装制服的衬托,他的气质依然沉稳英挺:“为了保护我儿子的爱人,也是为了保护真相。”   “林水程做了什么事需要被你保护吗?你的动机?”   傅凯沉默了。   审讯员重复了一遍:“你的动机?”   就在这个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航天局制服、同样笔挺潇洒的年老妇人走了进来,她一头银发显示着她经历过的岁月。   禾木雅说:“你们出去,我来吧。”   她在傅凯面前坐了下来,平静地说:“你比我晚七八年入伍,我在空间站军团时当过你的教官,也是你后来加入的第八区特工队的第一代成员,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是老战友了,小傅。”   放眼全联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直接叫历经风霜、战功累累的傅凯“小傅”,禾木雅是唯一一个。   傅凯注视着她,和她一样平静:“你是真的觉得,我们傅家会有一天做出危害联盟安全的事吗?”   “我不相信,所以我一直在进行调查。调查的结果就是这样,楚时寒没有选择其他的任何人,而是主动来联系了我——他如果遇到事情,为何不第一时间向家人求助?”禾木雅问道。“你的行为也非常可疑。”   傅凯说:“我不知道。不过按时寒的性子,他或许在担忧,他遇到的事情可能会威胁到他的身边人。当年RANDOM还没出现,出现以后也一直没有得到相应的重视,直到星大罗松遇刺案后,我们才开始提高警惕。他们的作案手段太隐秘了,现在回想,应该不止这么多起案子,那些我们认识的老朋友,说是因为脑溢血发作或者空难去世的……你能确定这其中没有RANDOM作祟吗?”   禾木雅说:“所以,告诉我林水程这个人的重要性在哪里?”   “我并不知道,我是赌一把。”傅凯沉声说,“禾将军,我清楚你的作风和习惯,你一贯使用强硬的手腕来实行自己的目标,对于认定的事情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认为我有嫌疑,或是整个傅氏军工科技都和RANDOM有关联,我明白你的怀疑和担忧。但是与此同时,我也要重申:我目前和你一样,不了解R组织的任何信息,也不明白他们的真正目的。只是通过我的观察发现——这个组织对于我儿子的恋人,林水程,表现出了高度异常的关注。对此,我做了我认为对的事。”   “这个结论成立的理由?”禾木雅问道。   “他身边人的三次高度艺术化的意外事故,针对他本人的一次重演性的意外事故,还有两年以前促使我终止调查、把他隐藏起来的原因。”傅凯问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两年前查出了什么吗?现在你们知道了,九处查到的真实证据显示,林水程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他在事发前账户出现了不明资金流入,他那一通电话打过来后,时寒选择了抄近路前去最近的空间车站,正好走到了打架斗殴的地方,如果一切事件有源头,林水程就是那个源头。”   “但我无法给他定罪,因为这是连锁反应;我也见过那个孩子,相信他的人品和性格,他绝不会是杀害时寒的凶手。”   *   蓝色的系统屏幕亮起,系统运算弹出窗口【正在进行Z*23221129楚时寒港口遇刺案线性相关度排查】   【相关度异常事件、人物、按降序排序:林水程。】   *   林水程点击“重新运算”,摁下回车。   弹出同样结果:【林水程。】   这个操作他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就像他这一晚上,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楚时寒的案情资料。   资料第一栏家庭关系:【父:傅凯,弟:傅落银】。   这些字、这些词、这些标点符号,这些灰蒙蒙的字节与像素点,全部化成了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脊背上,压得他的世界解构再重建、重建再解构。   呼吸都掺入血腥味。   林水程关闭了电脑。   随后,他站起身来,把电脑的定位芯片、发信芯片全部抽出来,拆除、销毁,丢进路边,只有九处给他的那个银色U盘还被他捏在手中。   空间车站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行走间,人们将外面的雪水带了进来,泥泞一片。他在旧物交换处用这个跟随他四年的旧电脑换了一个更次的电脑,厚而笨重,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小伙计走不走?”有私家车司机在招揽客人,“四个一起,每人80联盟币,冬桐市城区走不走?”   林水程勉强笑了一下:“走。”   可是他还能到哪里去?   曾为“家”的地方,早已经空无一人,他不能再回到那里,他不能再找到他那从未出现过的母亲,不能像一个婴孩一样寻觅她的怀抱,寻觅他一切曾经想却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   ”   *   林水程和楚时寒相遇是大学一年级下学期。   杨之为刚刚同意他进他的实验室学习,林水程刚刚大一,要他直接跟研究生的进度,哪怕他已经做了很多功课,实际上还是有些吃力的。   他花了很长时间在实验室里,他也没注意过天天和他一起泡在实验室的那些师兄师姐里,有一个姓楚的师兄在关注他。   洗试剂瓶的时候,他会收走全实验室的脏试剂瓶一起洗,包括他的。   那就是他对他仅剩的印象了。   后来就是他在实验室做饭被逮住,楚时寒每天按时等他,带他一起去校内租的房子里做饭。   说是罚他做饭给他吃,实际上楚时寒都是把食材提前买好,林水程只需要出个人力而已。   他教他跟上进度,跟他头碰头地讨论研究方向和遇到的难题。   楚时寒很温柔,这种温柔是对待所有人的,让人如沐春风,一看就知道是个幸福家庭出身的人。   只是楚时寒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也没有告诉过他更多的信息,比如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家里情况如何……这些种种,林水程偶尔想起来了,会问一问,但是楚时寒不说,他也不会重提。   那样的温暖与温柔,已经是他能想过的最好的一切。   林水程和大学室友作息时间上合不来,平时忙着项目合作、听课和做实验,也没什么别的朋友,那时候楚时寒,算是每天唯一能跟他说说话的人。   他没有认真想过自己的性向,也没有在自己的人生中计划过伴侣或者恋人之类的事情,他实在是太忙了——林等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确认关系是在有一天的圣诞节。   林水程和楚时寒在出租屋里煮了一顿清淡的火锅,楚时寒买了一个小蛋糕,两个人分着吃掉了。   林水程接了个电话,楚时寒问他:“这么晚了还有工作吗?”   林水程和他一起收拾了碗盘,随后说:“嗯,我要先走了。”   “圣诞礼物还没有给你。”楚时寒说。   林水程微微一怔。   他没有想过还有圣诞礼物,准确地说,自从他高三毕业以来,他就没有过过任何的节日,没有收过任何人的礼物。有很多男生女生追求他,给他送过东西,但是他全部都退了回去。   孤僻,冷漠,独来独往,几乎没什么社交,这就是所有人对林水程的印象。   他不是不懂这些东西,他只是没有时间去想。   如果楚时寒送他什么礼物,他应该收下吗?应该如何回礼?   没等他回过神,楚时寒把他拉到屋里,非常神秘地让他伸手去揭开礼物盒的盖子——盖子之下是一个锥形瓶,锥形瓶里盛着淡蓝的溶液,溶液中藏着冰蓝色的冰晶丛林。   那天是圣诞节,江南分部初雪,气温下降,风暴瓶里的冰晶狭长如同雪花本身,晶莹剔透得能照见人的眉眼,美丽得如同星辰。   “我做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最好看最干净的结晶是这种六角形雪花形状的。刚好在今天做出来了。”楚时寒笑起来的时候,呼吸蒸腾热气,“我在想,它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意思,会不会是让我把它送给你当圣诞礼物。风暴瓶这种东西,对气温条件和溶液浓度太敏感了,真的,我做了好多次……”   林水程垂下眼,正在想措辞的时候,就听见眼前人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楚时寒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头顶,像是最小心的试探和触碰。   他整张脸都红了,相比较林水程淡然自若地抬起眼,他显得有些慌乱:“我……以前没有追过人,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   林水程笑了:“师兄初中高中时也没有谈过恋爱吗?”   楚时寒比他大五岁,可这一刹那却像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一句话说错了,之后一串话都显得更加慌张:“没有。还是你在高中有……”   “没有。”林水程安静地说,“师兄,我没有男朋友。”   ……   林水程也曾想过,世界从一个人诞生伊始,是否就会给予他往后余生全部的暗示,那么多灰败或光亮的记忆,仓促或被淡忘的过往,他的记忆总是会回到冬桐市的那个小院子,他那爱喝点小酒下下象棋的爷爷教他们背古文。   他记事晚,能想到的最早的记忆,是有一天他被爷爷抱在怀里念古人的词,他教他:“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还教他,用拖长的声调抑扬顿挫地念:“流水落花春去也——”   他看着大巴车启动,路边景致变换,从繁华的地带驶向他的、破败的小城,他抱着电脑靠在座椅上,梦了又醒,醒了又梦。   他梦见他父亲,梦见林等,梦见爷爷和楚时寒。   今天他终于梦见了傅落银。   他梦到他们第一次相见。   很奇怪的,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记得,但是如今回忆起来时,一切都是那样清醒——他记得傅落银穿着大衣立在阴暗的停车场边的样子,他一身阴沉戾气和上位者的威压,手边的烟亮着红热的火星,薄荷香从风中传来。   他梦到他亲吻他,爱抚他,梦到他从背后抱住自己,用那一把低沉的好嗓子叫他:“林水程,小猫咪。我的好学生。”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一切或许和神无关,甚至和伪神也无关,操控他的是真正的命运——命运从不肯放过他。   *   “经过调查,楚时寒的人际关系网中,林水程是最大嫌疑人。”   警务处,董朔夜静静地听着报告,半晌之后,才低声问道:“……确定了么。”   “目前是这样怀疑,因为就在楚时寒出事前后,林水程账户上多出了几笔比较可疑的资金,而且楚时寒出事之前,林水程正在跟他通话,时间点上过于巧合。”   干员报告说。   董朔夜深吸一口气:“之前反追踪量子安全墙破解人有眉目了吗?”   “有,当时在逃的有三人,其他两个人引爆了炸弹自杀,剩下一个已经被我们抓了回来,他的名字叫秦威,是星城科技大学毕业生,是目前一家新能源公司的企业高管,但是被抓回来之后,他什么都不说,并且他的体质比较特殊,我们发现吐真剂对他无效。”   董朔夜说:“什么都不说就先关在那里,傅副处长呢?他知道这些消息了吗?”   干员说:“知道了。”   “行,你先下班吧,回去过个好年。”董朔夜说。   他低头掏出手机,找到拨号页面,翻到“傅落银”三个字,拨打了过去。   傅落银没有接。   他想了想,又翻到“傻白甜”的通话记录里,正准备打过去的时候,苏瑜却给他打了过来:“喂,董黑吗?”   “别这么叫我。”董朔夜皱了皱眉,随后问道:“林水程的事你知道了吗?”   苏瑜压低声音:“全联盟都知道了,楚一的案子今天已经全网公开了。”   董朔夜:“你怎么看这件事?”   苏瑜继续说:“无论如何,我绝对不相信嫂子会是嫌疑人!”   董朔夜无奈:“我没说这件事,我说的是负二的事。”   苏瑜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他可能不太好,我给你打过来也是为了这个,我们要不要去陪陪他?”   董朔夜提醒他:“今天是大年夜。”   苏瑜说:“没事嘛,咱们三个也不是没一起过过年,这次我跟我妈说说,她会理解的。咱们买点小菜叫点小酒,陪他过了。”   董朔夜也没有异议。   出乎苏瑜意料的是,他赶过去找傅落银的时候,傅落银没在家,而是在七处,他甚至还开了个会。   苏瑜听周衡说着:“老板当时在机场等呢,等到天黑了人都没来,后来就是接到通知这个事,傅凯将军被抓紧去审问了,大少爷的案子公开……您二位来得真好,真的,老板他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我们都活怕他胃病犯了。”   苏瑜听得有点难过:“会的,我们会盯着他吃饭的。”   周衡叹了一口气:“老板和小林先生那么好。昨天老板跟小林先生打完电话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小林先生也是……一声不吭走了,猫都没带走……这个年又过不好了……”   ——那么好,谁又能想到如今?   想要带回家的恋人是亲哥哥曾经的恋人,枕边人可能是杀害哥哥的唯一嫌疑人。   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林水程是为了什么跟傅落银在一起的?   图他的钱,还是图他的脸?   ……   傅落银出来了,他神色有些憔悴,但是整个人看不出什么,只是像是累了一样,寡言少语,异常沉默。大雪天,本来就暗,他整个人显得异常苍白。   看到他们来了,傅落银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怎么过来了。”   “陪你一起过年啊!”苏瑜打起精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庆祝……庆祝……嗯,庆祝我不用当无业游民啦!有一家企业的OFFER不错我打算去试试。”   傅落银勉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挥挥手和他们一起上车了。   没有任何人敢跟他提最近的事,更没有任何人敢跟他提林水程三个字。   苏瑜隐约觉得,傅落银或许又回到了当初刚失恋的那段时间,但是现在的傅落银却显得更加冷静沉稳。   因为傅凯倒了,傅家现在的主心骨是他,大敌当前,他更不能出任何乱子。   他们跟着傅落银一起回了他在星大外边那个公寓大平层的家。   到了楼上,傅落银脱下手套,伸手指纹解锁——这个时候才是苏瑜确认他状态不对的时候,他发现这样一个简单的摁指纹,傅落银接连摁了好几次,位置居然都没对好!   系统不断提示着错误音:“输入错误。”   傅落银表情依然很冷,没什么波动,继续摁。   指尖印上录入机。   ——记得吃药,林水程。   “输入错误,请重按手指。”   ——傅落银,我大学时有过一个男朋友,感情很好。   “输入错误,请重按手指。”   ——我也是为他转的专业。   “输入错误,请重按手指。”   苏瑜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傅落银试了两三次,指纹输入都失败了,于是他放弃了,开始输入密码解锁。   这一次居然也输错了。   苏瑜眼看着他指尖有点发抖,慢慢地越来越抖,连续两次都输错了自己的生日密码,有点忍不住想凑过来帮他摁,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傅落银终于输入正确,门打开了。   傅落银轻轻摇了摇头,挡住他的动作:“不用,没事。”   与此同时,系统传出“咔嚓”的拍照声,提示道:“今日密码录入行为异常,已拍摄您的情况发送至主控中心,如果您并非这个房屋的主人,请立即离开。”   苏瑜打哈哈:“负二你这个房屋管家还挺智能的哈,哪天我也在你这边买套房。”   傅落银也笑了笑:“这个人工AI级别就跟智障一样,不需要,你要是想买类似系统的房子我另外给你推荐一个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打开了主控中心控制面板,想把刚刚的照片删除掉。   点击删除,他们三人进门的照片消失了,随之顶上来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照片。   傅落银动作顿住了。   照片中,林水程站在房门外,眉眼低垂,漂亮又安静。   这种角度这种像素拍出来都能这么好看。   傅落银没有印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看着系统纪录的时间,也没有有关那一天的任何印象。   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   系统纪录为这是一次输错密码的行为,并且记录了林水程输错的那一次的内容——系统会纪录与本来密码相差过大的密码内容,以提防盗窃和破解行为的发生。   傅落银低声念:“23070312。”   苏瑜听到声音回过头,疑惑地问他:“负二,你在说什么?”   傅落银喃喃地重复了一遍:“23070312,生日。”   苏瑜严重怀疑傅落银已经精神错乱了:“你清醒一点,你生日不是23090927吗?”   “我知道。”傅落银抬起眼,惨笑道,“这是我哥的生日。”   话已出口,不仅苏瑜,连董朔夜都愣了。   苏瑜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跑去查看的时候,傅落银就猛地一拳砸在了主控板上!   玻璃飞溅,电子信息版立刻飘出了大片的马赛克,细碎的玻璃渣嵌入皮肉和骨骼,温热的血汩汩流出。   傅落银平静了一天的表情终于崩破了,他双眼血红,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喃喃地说:“我要杀了他。”   苏瑜快吓哭了,他努力抱住傅落银往回拖:“你冷静!冷静!”   傅落银重复了一遍:“我要杀了他,我一定……把他抓回来,千刀万剐。” 第91章 风暴04   楚时寒案件详细公布的当天下午,联盟航天局发布了针对林水程的通缉令,并认定林水程为楚时寒一案的第一嫌疑人。   国安九处仍然没有解除对傅凯的关押和指控,而这次实行追查和通缉的直接就是另一批人,禾木雅在航天局的手下,其余的是警务处人员。   “林水程目前销毁了他身边所有发信设备,但是还带着国安九处的权限认证U盘和权限卡,这两样东西都是可以直接定位他的位置的,不过他自己本身精通这些东西,设置了相应的反追踪程序进行干扰,但是很奇怪的,他好像没有进行比较彻底的反追踪,只是设置了比较基础的程序来拖延时间,我们离破解他的精准定位大概是十二小时。”   “他想用这十二个小时干什么?”   警务处,警员发来的断断续续的信号追踪显示在屏幕上,坐标显示林水程一路南下,没有任何波动。   董朔夜低声说:“冬桐市,机场和空间车都因为风暴天气关闭了,道路也封锁了,立刻去排查这段时间还在营业的黑车私家车,还有调取所有的路段监控。”   干员小声问:“发……发给航天局?”   董朔夜抬起眼:“发给傅副处长。”   干员立刻不敢说话了,回头专心做事。   林水程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中途因为封路,还下车走了一段路,等另一边的司机接应。   这个时候,还坐黑车的大部分都是赶着要回家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风暴原因被拦到了现在。越是小的地方年味儿越浓,离冬桐市越近,就能看到路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盘山公路上结了冰,被过往车辆压出了两道深灰色的脏兮兮的印痕,冰雪脏兮兮的夹杂着鲜红的鞭炮皮。   林水程已经六年没有回过冬桐市。   高中毕业时林等和林望出事之后,他上了大学,就再也没回来过,连上坟也不曾回来,只是拜托认识的邻居爷爷每年帮忙打点照料。   每一年的过年,他都呆在林等的医院。   林等在ICU里面,他在外面,ICU层不允许带任何熟食进去,林水程每年就会买两份巧克力,一份消毒后放在林等床头,另一份自己带在身边,等待新年第一声鞭炮响的时候开启,吃一口,甜蜜又苦涩,可可脂的香气在唇边绽开。   他们家的那个小区院落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大部分地方已经空置下来等待拆迁。   林水程走到院门前,碰了碰生满铁锈的栏杆,接着借力往上爬——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他们家的院门不上锁,不仅因为邻里关系安和放心,更因为房子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连小偷也不会光顾。每天晚上,林水程和林等会象征性地给院子的铁门上个锁,但是他们俩都知道,这个门任何人都能翻进来。   他走进庭院里。   杂草没有他想象中的多,最荒芜的地方大概只有他爷爷的荷花池,里面漆黑一潭,已经变成了沉沉死水。   屋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林水程咳嗽了几下,在储物间里找到了以前洗好晾干的抹布。他打开ID卡给家里交了水电,接着把所有的地方都打扫了一遍。   家里什么都没有,林水程出门找了找,在小区拐角找到了一个老破小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包泡面。   他的时间应该只够一包泡面了。   林水程回到家,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然后泡上泡面,坐在他和林等的房间里启动电脑。   家里空荡荡的吓人,破败空洞,透着久久无人居住的气息。但是他却在这个地方找到了某种片刻的心安,如同梦回孩提时代,如同下一秒林等就会跑进来扑到他身上,他爷爷会唱着京戏腔叫他们两个吃饭,林望坐在客厅,目不转睛地看着时政新闻。   权限卡刚刚插入,页面就弹出了几个字:“您已被全联盟范围内通缉,请立即自首!联盟军方将采取行动!”   林水程点掉了这个页面,接着运行他的模型。   他调出了楚时寒一案系统中有关他的全部运算数据,所有运算进程加起来接近50T。   这么多条目数据,这么多参照系,他要怎么找到促使他成了第一嫌疑人的那个异常数据?   虽然如此,林水程依然明白,出问题的地方可能并不在他的模型里,他的模型经过了无数次的调试和优化,一直到楚时寒一案之前,它的正确率都是100%。   时至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傅凯的意思,为什么他要抹去他在楚时寒生命中的轨迹,为什么要把他拦在真相之外。因为那也是他要探寻的价值之一,傅凯没有说谎,他一直都在保护他。   如今这层保护网消失了,也被他亲手做出来的系统拔下,不知道是否也是一种命运的暗示。   林水程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傅凯”两个字,没有发现新的相关消息。   林水程发了一会儿呆,又搜索“傅落银”三个字,依然没有新消息。倒是看到了警务处公开的楚时寒一案的细节,和针对他的通缉令。   他没来得及告诉傅落银的真相,到底还是会通过这样惨烈的方式被他知晓。   这一刹那,他分神想了一下——傅落银应该非常生气吧?   林水程吃完了泡面,把碗洗了。   天已经黑尽,林水程关闭了笔记本电脑,随后动身出门。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仅仅拿了一口袋的冥币纸钱——四年前买了多的没有用掉的,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多少会在清明回来祭奠,却没有想到之后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他没有吃药,连日的奔波劳累让他体力消耗很大,但是他就是这样走着。从家里徒步到冬桐市的烈士墓园。   他走了整整两个小时,几次中途要停下来休息,冰冷的风雪直接灌进喉咙里,林水程浑身上下都冻僵了。   林望的墓碑前很干净,没有杂草灰尘,却也没有祭奠的痕迹。   从前带林水程参加化学竞赛的老师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去世之后,老师的子女家人曾经联系过他,但是他依然没有来得及看一看。   林水程在坟前坐了下来,盘腿坐下,就像林望还在的时候,他们父子俩经常进行的“男人间的对话”,林望坐在沙发上,他盘腿听着,怀里一般都会抱着一本习题书。   “爸爸。”林水程发觉第一声念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喉头就已经哽住了,之后的话都凝涩在了胸口,嘶哑异常,“这么久没回家,我来看看您。”   他用冻得发白的手聚拢纸钱,慢慢点燃,火光明灭,照得他的眼底非常非常亮,带着发红的水痕。   “您和爷爷要是还在就好了。”林水程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没能让你们骄傲。我没有做到我想做的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种时刻他仅剩的想法只有“回家”。   他这已被风霜摧折的避风港,已经物是人非的窝巢,他学会爱和悲欢喜怒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着气,胸腔因为过度激烈的情绪波动而有些痉挛的疼痛。   ——他应该怎么做?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应该做第一,应该努力背负起这个家的担子。林望是警官,但是对孩子们很温吞。林水程记得林望对他唯一一次发火,是因为发现他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背书,因为那样会破坏视力。   他很清楚林望不要求他成为多厉害的人物,拿到多高的名次,林望反复对他们说过:“你们两个孩子,只要走正道,以后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日子,就好。”   但是他依然想当第一。   年少时刻立下的誓言依然鲜活如初,让他爱的人们骄傲,这个愿望是这样光明而简单。   可是当他爱的人们都离开了他,那他应该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林水程神情没有很大的波动,但是眼泪不断地掉出来,声音哽咽,“你们都不在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爸爸,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真的很累。要是你们还在就好了。但是等等还在,我没有办法去找你们。”   “等等他很好,医生说他的脑神经区域活动加强了,可能很快就能醒过来了。六年了,等等出来可以直接念大学了,他自己肯定还反应不过来。”林水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我想等到那一天,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   “爸,对不起,这么多年没有来看你和爷爷。原本我打算之后回来的,或许会带一个人一起,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了。”林水程低声说,“对不起。”   远方传来直升机的声音,还有仿佛惊雷一样的对地广播,从空中滚过朦胧的警示的话语,仿佛要惊动一整个墓园的亡灵。   林水程不再说话,他把剩下的纸钱都投入了火堆中,默默注视着它们烧完。泛黄的纸钱仿佛要跟着火焰一起升腾,热气撩着人的眼睛,眼底的泪痕蒸干后,只剩下干干的、灼热的疼痛。   等到那一点零星的火焰熄灭之后,他站起身来。   “林水程,这里是航天局与警务处向你说话,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立刻举手走到主干路上!”直升机上空的声音依然如同滚雷阵阵。   刺眼的灯光扫过来,林水程伸手挡了挡,他用眼角余光看到,直升机上喷涂的标志的确是警务处和航天局的。   他哑着声音问:“国安九处呢?”   风雪声中,他的声音都淹没在嘈杂的直升机声音里。   林水程转身快步跑了起来。   “站住!林水程,不要再做无意义的抵抗!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林水程不再理会,他用尽全力往墓园深处奔跑着,穿过各种各样高大或低矮的墓碑。烈士墓园地方阔大,四面环山,墓碑群里更是错综复杂,直升机没有降落的地方,只能下绳梯让人搜捕。   直升机的光束追着他,越来越多的飞行噪声充斥着陵园上空,探照灯照白了半边天。   林水程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只是随机挑选着方向奔跑着,尽量躲避他们的视线。刺耳的广播声让他的心脏沉沉跳动了起来,耳鸣声一阵一阵,鼓膜疼得仿佛要炸开。   没有吃药的后遗症偏偏在这个时候浮现了,林水程开始看不清路,他一睁眼,眼前全是虚浮无意义的幻象和声音。他的思路一下子断了,仿佛天地空茫,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要往哪里去,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断掉了电源的机器人,脚步突然就顿住了。   正好是雪天,雪地湿滑,林水程这一下没站稳,随后因为惯性直接摔了出去!   还没有落地,林水程感到一双手稳固有力的把他接住了,随后把他整个人捞到了怀里。   薄荷香气飘散。   林水程睁大眼往上看,傅落银也正好垂下眼打量他。   林水程一身狼狈,南方的雪天刺骨寒凉,他浑身都冷得像冰,只有一双眼是红热的、哭过的,眼底带着他最爱的潋滟水痕,活像一只被欺负的流浪猫。   ——明明仅仅是时隔一天不见,傅落银却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他难以解释这一刹那上涌的情绪——愤怒,无措,强烈的恨,还有深不见底的欲望,摧毁眼前这个人的欲望。   他想,得杀了这个人才行。   得亲手杀了他,这样至少林水程生命的一部分,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这部分不属于背叛和谎言,也不属于误会与矛盾,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而他如今还剩下什么?   也只剩下了从小到大基于习惯和自护养成的理智。正是同样的一份理智告诉他,得不到的,就不必再去争取,因为不是他不值得,而是离开他的那些人不值得。   傅落银如同观察猎物的野兽,眼底隐藏着压抑到极致的、危险的审视与冷静,在和林水程眼神撞上的第二秒,他移开了视线,单手把林水程狠狠地扣在了怀里!   林水程被他摁在他怀里,几乎动弹不得。   傅落银的力气大的吓人,此时此刻一身戾气,仿佛要将他按碎了揉进骨血中。   另外一边的半空中炸开警告:“那边的直升机你们是哪个编制的?不要妨碍公务!尽快交出林水程!”   “林水程。”林水程听见傅落银的声音,这低沉的声音同时响在他耳边和他们身后上空飞来的一架直升机上,他是在对着航天局和警务处的人说话,威严而漠然地回荡在墓园上空,为这满天的冷雪与上千的亡魂所听见,“是我的人。” 第92章 风暴05   航天局和国安九处差不多决裂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   傅凯还在禾木雅手上,而国安九处和防御局的人,尽管都是傅凯的老干部,但是依然要按照规章流程办事,包括缉拿林水程的事。   而这次傅落银在墓园等林水程,调用的完全是傅氏军工科技的私人财产:直升机和雇佣保镖,全都是傅家合法拥有的财产。这些东西甚至有些就是九处和防御局批准的,傅家每年要往联盟输入40%的前线军工武器,更是直接参与外星系空间站基础建设的一半。   傅落银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不过——他想要做成的事就一定要做成,如果航天局继续进行干预,他这是要直接翻脸了!   不留余地、不留情面,任何人想要动到傅家头上,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即使面对的是航天局也不例外。   联盟从来都不会愿意把傅家变成敌人,因为傅家三代以来,已经对整个联盟的运行、许多机密了如指掌,撼动傅家,无异于撼动联盟的部分根基。在傅青松那一代,联盟也曾经考虑过要把这个不肯对内公开核心技术的公司从国家企业中剔除,但傅氏军工的核心科技具有完全的不可替代性,所以这个考虑也从未付诸现实。   而这次傅落银抢人的理由,给得也十分耐人寻味:林水程现在属于傅氏军工科技的执行总裁,也是B4项目的参与者之一,现在发生了可能不利于国家的事,傅氏军工第一时间要把林水程带走查询,以防止更多的资料可能受到潜在的威胁。   与此同时,他也要对林水程进行“代替航天局”的审问。   深夜,寥落的小城墓园上空,直升机盘旋不去,引擎轰鸣,探照灯扫来扫去。对峙良久后,警务处与航天局的直升机选择了返航。   而傅氏军工的直升机统一往最近的停机地点飞去,清一色漆成黑色的直升机消失在夜幕中,长长的一列,形如鬼魅。   *   深夜。   林水程被拽着带进了门,他一上直升机就被押住了还蒙上了眼罩,接着强塞了几颗药物进嘴里。   通过那种药物熟悉的、微酸的苦味,林水程知道他们给他喂的是他常吃的那几种抗抑郁药物。   服用过后,幻觉消退,他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黑暗中,他只能听见直升机巨大的噪音,隆隆地盖住了一切声音,从他上来的时候,傅落银就跟他分开了,也没有出声。   落地之后,保镖把他带到门前说:“进去。”   他们没有给他接下眼罩,林水程居然也没有主动想起来要解开它。   他用手轻轻贴着墙面,慢慢地往前走。   这里空无一人。通过脚底通透的回音和纹路繁复的墙面、墙体内嵌入的画框,林水程知道这里应该是住宅之类的地方。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傅落银。”   没有人回答他,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留给他的只有完全的黑暗。   他继续摸着墙往前走,但是拐过一个弯之后,他被挡住了——拐角处放着一个类似茶几的东西,他绕过它,但是一步踏错,就彻底摸不到了任何存在的实体,这个空间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东西堆放得杂乱无章。   热气轻轻抚过他的面庞,林水程的脚步忽然顿住——他意识到了什么,显然吓了一跳,但是除了身上绷紧了一瞬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薄荷的香气中,他看着眼前的黑暗,知道自己正在和某个人面对面,甚而呼吸相贴。   傅落银就站在他面前。   “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林水程感到傅落银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尖相扣,温热安和,“七处基地江南分部科技园,我们过年那天晚上应该来的地方。”   林水程听见傅落银伸手开了灯的声音,接着,傅落银伸出手,狠狠地扯掉了他的眼罩!   “给我看清楚。”傅落银声音里有着轻微的波澜,“你看清楚,林水程。”   炫目的灯光让林水程条件反射地避开了一下,但是傅落银却掐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空旷简约的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点整齐,只有一些杂物混乱地摆放在地上。玄关走廊两侧俗气地贴了对联,挂上了毛绒鞭炮;地毯铺设好了,而最令人瞩目的是客厅:一个方方正正的空间里,摆放着一整个投影式建模工具和顶级电脑设备,比林水程放在出租屋的那一套还要大。   客厅背后连通的书房被改造了,前置了一个防静电门,那是量子实验室的规模和布置。   傅落银还给他准备了一个量子计算机在这里。   “被抛下的滋味好受吗?一个人的滋味好受吗?”傅落银静静地问,“你没有心的这么一个人,还会害怕什么东西?”   林水程垂下眼。   傅落银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渐渐用力,在林水程的肌肤上留下了红色的印痕,他笑着说:“你多好啊,你什么都提前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受不了,所以把我一个人丢在机场……这些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对不对?啊?大学谈了一场恋爱,后来他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长得像的,又是他亲弟弟……”   “傅落银!”林水程声音也有点变了,他有点发抖。   “我有什么理由生气?我没有理由生气。”傅落银说,“我也把你当过替身,很公平,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这件事我告诉你了。你呢?”   “我他妈的跟个傻子一样被你骗了这么久!”傅落银低低地喘着气,眼眶泛红,他死死地抓着林水程的肩膀不放,“我还跟我爸妈说,让他们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年,我跟个傻子一样,你看我是不是像是在看笑话?你可怜我吗?我算什么?”   林水程在查案,他为了亡故的恋人转了专业,得了抑郁——那他算什么?   一个没有姓名的替代者,一个被蒙了两年蒙在鼓里的傻瓜!   傅落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哥死后,我妈疯了,他把我认成我哥。我真的没想到你也是。”   这些话克制不住地从他嘴里冒出来,不再受他控制。   他想,说这些给林水程听干什么?   他那灰暗凋零的童年,遍体鳞伤的少年,以及独断专行的成年,这些东西他绝不会暴露给任何人看,不会吐露给任何人听,因为那是撒娇和卖弄,他的人生中不再需要这些。   林水程轻轻说:“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是以前的事,我真的想和你一起过年。”   这句话直接引爆了傅落银所有的情绪,他冷笑着说:“这话你骗鬼去吧!”   他一把拽过林水程,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跨进房内摔在了床上!   不需要触碰,单是看他的眼神就能够感知到——傅落银眼底压着疯狂的欲望和侵略性,还有强烈的恨意。   林水程从来没有在床上这么痛过,今天是第一次,但是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脸色苍白地抓紧了床单,尽自己最大努力去配合他。   傅落银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什么时候认识的?和我哥?   你们约会过吗?约会时做了什么?   他送你什么礼物?他什么时候吻过你?   他和我一样会这样干你吗?嗯?说话。”   吵架吗?你们也会吵架吗?   杭菊鸡丝是什么?你对我说的话,哪些是对我说的,哪些是对他说的?   什么时候相遇,什么时候在一起,做过那些事,说过哪些话,去过哪些地方,有多少东西是他留下来的……事无巨细,傅落银是最冷酷无情的审问者,他强迫林水程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他,所有的细节都要说出口。   林水程仰脸看着他,温驯而顺从。   唇边有咸味的液体,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又咸又苦,让人心脏紧缩。   每一个字,每一个句话,都仿佛钉子一样扎穿傅落银的心脏。   他嫉妒这些字眼,憎恶林水程谈起这些时温柔的声音,如果时间能够化作实体掐碎,他愿意牺牲一切去完成它。他疯了一样要求林水程重复再重复,冷酷的用一次又一次的顶撞让林水程从走神中被强制唤醒。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傅落银啮咬着林水程的唇,低声笑:“嫂子,嫂子,我是不是要这样叫你?”   林水程没有说话,他在傅落银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出了血,又狠狠地挠了他一把,傅落银把他的手腕掐青了,两个人都挂了点彩。   那是宣泄仇恨的快意,发泄嫉妒的无能手段,一切过去之后,只剩下空虚和支离破碎的余香。   “……疼。”最后林水程轻轻地说,他柔软乌黑的头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脸上,叹息一样地轻轻地说,“疼,傅落银。”   傅落银不由自主放轻了动作,与此同时心上袭来一阵刺痛。   他翻身坐起来,不去看他。   “首长也是你们一起收养的。”傅落银疲惫地说,“那只灰的呢?”   林水程声音已经哑得只能说出气音:“是我自己捡的。”   “我知道了。”   傅落银起身下床,漠然地披上衣服:“你就在这里呆着,继续做你的算法,哪里都不许去。我会经常来看你,你今天跟我提到的那些东西,风暴瓶也好首长也好,它们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记着我,林水程。”傅落银丢给他一支膏药,声音里仍然压着情绪未平的颤抖,“你给我好好记着。”   林水程睁开眼看他,那眼里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激烈的情绪,只有温和与温柔。   那种眼神傅落银见过,那是林水程看着林等的眼神。   他几次去ICU病房外找他,都会看见林水程这样的眼神,他安静地望着病房中或许醒不过来的孩子,什么都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围的人都觉得他疯了,傅落银也觉得他自己像是疯了。   他收购了有杭菊鸡丝的那家店,随后将之永久关闭,店面拆除;他砸碎了林水程出租屋里的风暴瓶,扔了他给林水程送过的永生花,拆除了林水程的投影模型。他冷静、理智、慢条斯理地做着这一切,而后让周衡录了下来,全部发送给林水程。   所有与楚时寒相关的东西,全部毁掉,他送给林水程的东西,也一起毁掉。外边的流言蜚语与他无关,他真正地把林水程幽囚了起来,锁在了基地的家中。   傅落银对外宣称林水程重病,就差直接说林水程已经死了,他不对任何人解释林水程的去向。也不在乎联盟中山雨欲来的氛围。   他机械地办公、开会、承受各方压力和询问,而后回到科技园的家。   他没有再去看过林水程。   每次视频发送过去之后,傅落银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周衡:“林水程看到了吗?什么反应?”   只有看到林水程不好过他才觉得快意,可是林水程如果真的不好过,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好受到哪里去。   林水程这次直接被他折腾得下不来床,又连着发了三天烧,傅落银不在的时候,就是周衡去照顾他。   周衡有点畏惧:“看了,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就是看完就睡,小林先生他最近发烧,一直在睡。”   傅落银低声问:“猫呢?”   “两只都好好养在楼下呢,小林先生不知道。”周衡说。   周衡听傅落银这么问,有点惊恐——傅落银不会真的要杀猫吧!   傅落银说:“我过去看看。”   首长和小灰都比较能适应环境,只是首长这几天有点萎靡不振,大约是因为没有见到林水程。   楼下搭建了一个猫乐园,还有顶级的猫粮和罐头。   傅落银过去的时候,首长蜷缩成一团,趴在猫沙发上。看到他来,也不躲,只是抬起绿幽幽的眼睛瞅着他,随后又低垂下去。   毛茸茸的一只小家伙,平时张牙舞爪,这个时候却可怜得要死。   傅落银伸手放在首长身上,轻轻摸了摸它。   首长大约感到不舒服,它扭了扭,但是没有挣脱。   一只小猫咪是这样小,这样一小团温热与脆弱的毛皮,他甚至不用工具,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捏死。   这只猫也不是他的。   傅落银想象着那个场景:大学里的一对恋人,在路边发现了被丢在纸箱里的母猫和小猫们,那么多只小猫里,只有一只最孱弱,连毛都没长齐,猫妈妈几次在用爪子挠它,他们就把它带回了家。   那会是他们第一次照料一个小生命,又麻烦又新奇,他们习惯性AA制,只有在这只小猫咪的喂养上达成了一致,他们建立了一个首长的银行卡,养猫资金都是共用的。临近毕业,忙工作忙得喘不过气,还记得给猫咪买罐头和玩具。   一切鲜活又美好。   那么美好的人不是属于他的。   傅落银收回手,看了首长一会儿,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在一边的休息椅上坐下,低下头,将脸埋在手里。   很久之后,傅落银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碰了碰他,接着突然跳到了他身边来——才眼眶发红地抬起头。   首长跳到了他身边,将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手边拱了拱。小灰猫则蹲在他脚边,用猫咪特有的那一类关切视线地看着他。   陡然被两只小猫咪撞破自己失态,傅落银还有点慌张,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纸巾或者手帕,只能狼狈地用手擦。冷漠锋利的大男人,眼圈红得不能看。   他低声对首长说:“他不要你了。”   首长又蹭了蹭他:“喵。”   傅落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他也不要我,我们都不要他了好不好?”   首长还是说:“喵。”   首长在他身边打卷儿趴下了,这猫以前从来不肯亲近他,今天却特别反常。   傅落银觉得大约是这只猫听懂了他说的话,被他弄难过了,过了一会儿,他摸了摸首长的脑袋:“我骗你的,他没有不要你。他只是不要我了。”   又过了一会儿,傅落银深吸一口气:“他也没说不要我,但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眼眶红):爸妈离婚你跟谁?   首长:我还是离家出走吧,你俩没一个靠谱   小灰猫:呵,人类,离家出走前我得让你知道我的名字   PS:修改了上一章的案情描述,傅凯查案的进程追踪发现当年楚时寒一案中,因为林水程给楚时寒打了电话→楚时寒着急抄近路去车站想赶回家→在巷口遇到斗殴人员不幸被刺,林水程是案件的源头,加上小林账户上多出了可疑资金,所以傅凯终止了调查。 第93章 风暴06   傅落银一直没有回来。   林水程醒了睡,睡了醒,后面发烧严重起来,还挂了几天点滴。督促他吃药的人变成了周衡,送来的药不再是装进维C瓶里的,而就是原包装的,冰冷格式化的说明书和文字提示着他用药指南和不良反应。饭菜吃喝都是周衡预约了餐馆送过来,不过林水程吃得不多。   林水程很安静,几乎可以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   他可以下床的时候,就去客厅里坐着,打开电脑看他的模型。他像一个最安静最乖巧的好学生,专心致志做着研究,两耳不闻窗外事。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偶尔外边有车辆的声音响起来,林水程会转过头,透过落地窗往外看。这里的落地窗正对外边的人工湖和阔大的草坪,不过没有一辆车是驶入这里面的,白色的防控门紧闭,整片天空之下能看见的活物,只有每天清晨会飞到湖边的鸽群。   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个人,是九处人员,为首的人依然是林水程见过好几次的那个男人。   这次,男人终于进行了自我介绍:“你好,我的名字叫楼青,是一直负责监察保护你的九处专员,对于楚时的案子的相关情况,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吗?”   林水程看着他,没有出声,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楼青说:“今天我们过来的事已经获得了傅副处长的许可,有关这——”   他的话说到一半,林水程开口打断了他:“他呢?”   因为很久没有开口,他这一声哑得甚至让人无法分辨他说的是什么。   楼青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傅落银,他抓了抓头发:“傅副处长在忙呢。最近联盟都算是战时状态了,傅副处长算是在第一波需要去前线统筹安排的,再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   私藏林水程的行为让目前是傅落银面临的最大压力,不仅是航天局,连国安九处都必须根据流程对傅落银进行警告和施压。但是傅落银丝毫都不退让,他唯一的允许就是同意让国安九处的人员上门来对林水程进行询问和案情调查,但是没有经过他同意,任何人都不能动林水程哪怕半根头发丝。   如今量子安全墙被破,各方面的数据修复和备战调动都需要傅家的力量,即使是禾木雅也没有底气直接把傅家剔除在外,所以在林水程的话题上,两边实际上处于完全僵持的状态。随着有关RANDOM组织的多种资料展开,人人都开始意识到,林水程或许是打开死局的一把钥匙,但是这把钥匙目前在傅家手中,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撼动。   除了这一件事,其他时候傅落银都显得相当好说话,他不声不响无偿调用了一大批傅氏军工科技的前线物资给联盟,并且每天直接在统战部参与战时计划讨论、侦查追踪任务,基本上是连轴转,别人都下班了,他就一个人睡在办公室。   “有关目前的情况,你自己了解多少?往上公开的案件信息你已经看过了吧?”楼青问他。   林水程点头,轻轻说:“看过。”   “嗯,虽然看过,但是我还是跟你确认一遍——楚时寒和你通话过后,改变了他本来应该去禾木雅将军那里的行程,而是穿越巷路想要快点去车站,然后刚好被卷入码头斗殴的这件事,你确实清楚吗?”   林水程很慢很慢地说:“清楚。”   “那么你自己做出来的系统分析提炼出你是嫌疑人的结果,你也清楚吗?”   林水程:“清楚。”   “对于你交易系统中突然流入的资金,你有什么看法?”   林水程:“不清楚,我并没有收到这相关的消息,我有记账的习惯,每一笔钱我都会记住。”   “那你应该明白你这个情况,嗯……会比较难办,是吧。” 楼青事先被周衡打过预防针,说他们这位小林总最近状态不是特别好,需要服用抗抑郁药物,他调整了一下措辞,“不过目前的话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向您传达的意思没有变,依然是傅凯将军的意思,他希望您继续优化您的算法,或者做您之前正在做的所有事情,因为只有您是被RANDOM组织唯一盯上的人。我们也相信你不会是害死大少爷的凶手,这一点就我来说是完全确定的。”   楼青压低声音说:“说句不好听的,这两年来你怎么过的,我监视着您过来的,看着您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您为了这些事荒废自己的前途学业,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希望还是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听到这里,林水程终于勉强笑了笑:“谢谢您。”   楼青临走前,问林水程:“还有就是……现在傅副处长不允许您公开露面,但是我们抓到了RANDOM组织的一个成员,他从来不肯开口说话,我们和警务处那边的意思是,看看您能不能试着去接触一下,或许会对您有什么启发也不一定,比如您想想您之前生活的时候有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人呢?”   林水程说:“好。”   他回答得这么干脆,楼青反而有点意外,他思索了一下,随后又苦笑着告诉他:“这个您愿意去,当然最好,不过现在的难题恐怕是傅副处长不肯放人,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的话,不如好好谈谈吧?”   林水程又点点头,说:“好。”   楼青这次过来,给林水程带了一本书,依然是《旧约》。   傅落银回家时,就看到林水程正在看这本书。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被改造成工作间的客厅亮着一盏小台灯,林水程蜷缩在沙发上,半躺着看着,灯光照得林水程眼睫下阴影深陷,苍白而寥落,连平常那颗俏皮活泼的红泪痣都一起隐匿在阴影里。   他垂着眼,乍一看还以为他睡着了。   ——或许是睡着了呢?   傅落银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在有林水程的地方多呆,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去,他说不出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仅仅想知道,沙发上的人到底睡着没有。   但当他一靠近,林水程就被惊动了,他像一只嗅到风吹草动的猫一样坐了起来,书也跟着放在了手边,书页合上。   傅落银还穿着一身联盟军装,神情冷肃,透着一种威严和漠然感。林水程曾经见过他这样子,那时候傅落银在深夜的阳台放轻声音开视频会议,一样的房间没开灯,他们坐在沙发上,吸同一根薄荷烟。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傅落银先移开视线:“你答应九处的人去看那个嫌疑犯了?”   林水程轻轻问:“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吗?”   傅落银喉头一哽,面无表情地说:“不会。你决定要去就做好准备。”   林水程又问:“我应该准备什么?”   傅落银又哽住了:“……早点睡觉,药带着,你如果情绪失控不会有人陪你浪费时间。”   林水程低下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他放下手中的书,怔楞了一会儿之后,像是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一样。   然后他想了一会儿,轻轻说:“傅落银。”   傅落银重新看向他,神情紧绷。   “对不起。”林水程说。   傅落银深吸了一口气:“不用给我道歉,你不欠我的。是我太冲动了,前几天的事,还有以前……”   他想尽量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是控制不住地就变成了刻薄又恶毒的语气:“你有这个功夫就去做你的算法,早点把你心上人的案子破了。”   林水程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都没说。   他看着林水程安安静静的样子,觉得心上涌现了一阵扭曲的快意,但是心底的酸涩却如同狂潮一样涌来,几乎把他压得窒息。   他直觉不能再继续站在这里了,再继续下去,他会说出更过分的话,做出更失态的事,他勉强笑了笑:“你别在意,注意身体少熬夜,药记得吃,每天想吃什么直接跟周衡说。”   他克制不住想要伤害他,克制不住地想对他发脾气,但是苏瑜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在对林水程加以更多的刺激,不然林水程恐怕会更加崩溃。   ——可是林水程会崩溃吗?   他根本不在意吧?   傅落银几乎是逃避一样地往房间里快步走去,把林水程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这么多天,他没有回来过,但是一直都在通过监控看着林水程。   客厅里,林水程没有动也没有干别的什么,他怔怔地在发呆,像是被抽干了电源的机器人瓷娃娃,没有了任何波动,也没有任何生气,看上去只剩无边落寞和心酸。   白天时,林水程开始咳嗽,咳起来时声音闷闷的仿佛要把胸腔都咳破,应该是有点感冒了。   早餐时,林水程咳嗽的时候,傅落银皱了一下眉头,林水程察觉了他的神情变动,于是没有继续吃了,而是安静地找周衡要来了口罩和感冒药。   傅落银觉得有点胃疼,他想问林水程主动戴口罩是什么意思——他以为他会嫌弃他吗?   他有这么坏吗?   但是最终没能说出口。   林水程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戴了口罩和墨镜,还戴了个帽子,跟着保镖和九处人员一起出了门。   傅落银没有跟他坐在一辆车上。   林水程安静了一路,他依然带着冷静、理智的情绪,傅落银走在他身边,也是一声不响。   他们两人周围两米范围内都没有人敢靠近,因为傅落银散发的戾气无异于在跟所有人警告:林水程是他的所有物。   带路的九处人员跟林水程介绍:“这个嫌疑犯叫秦威,是这次我们根据量子安全墙破解进行反追踪后查找到的唯一人员,其他人员都进行了自杀式自毁行动,只有他的自毁爆炸系统被我们抢先破解了,没死成,然后押了回来。但是押回来之后他也什么都说,我们用了……一些手段之后,他也依然没有说一个字。”   “秦威是星科大毕业生,也是一家能源公司的企业高管,他绝不是哑巴,只是在我们的审讯过程中表现出了相当高的精神素质和体能素质,禾将军那边的意思是,目前正在调查他的身体基因,是否有进行过基因方面的改造提升。”   九处人员瞥了一眼傅落银,非常谨慎地说:“和傅氏军工的基因内容,目前我们是没有查到有任何相关性的。”   隔着对内不透明的审讯室,林水程看到了秦威。   秦威看起来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他身上带着一种成功阶层会有的锐气和傲慢,脸上虽然因为连日的审讯而显得疲惫松垮,但是只要任何见过他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处于一种封闭自我的状态。   “秦威父母双亡,被人收养长大,收养的人家对他一般,十八岁之后就断了经济来源要他独立谋生。他二十岁的时候开车失误出了车祸,把一个年轻女生撞得下肢瘫痪,那个女生是餐厅服务员,他担负了所有经济赔偿,后来和她结婚了,女生原来是干餐厅服务员的,后来瘫痪了就在家做一些小活计。小两口挺会过日子,而且秦威自己本身有能力,慢慢的也就越来越好,后来他媳妇……嗯,不知道怎么的自杀了,他一直没结婚,工作到现在,再就是被我们抓获的事。”   九处人员说,“从他的个人经历来说,他是比较容易变得扭曲的,确实这个情况会很辛苦。”   林水程注视着秦威。   隔着审讯室,秦威看不到他,可是这一刻却像是感知到他的视线一样,往他的方向看了看,随后又看向了别的地方。   九处人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水程:“……你有什么想法吗?”   “自杀式逃亡和自毁系统。”林水程说起话来还是止不住的咳嗽,声音也尤其沙哑,“他们表现了一定的社群性和集中性,我目前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只是一个提议,或许可以从最近几年活跃的宗教团体入手。”   “宗教?”九处人员怀疑自己听错了。   楼青在旁边想起昨天送了一本宗教书给林水程,脸都绿了——他本意是帮助林水程走出困境,谁知道林水程原来在想这些东西!   林水程又剧烈咳嗽了好几声,半天后才缓过来,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高度艺术化的犯罪手法,背后有相当强的科技资源,证明R组织内部应该集中在高层知识分子、科研人员或者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群中,不一定是宗教团体,也可能是……科学会,科普社团之类的地方。他们的笼络手段里可能也包括精神控制。”   林水程笑了笑:“这个的话,我自己比较有感触,不过这是我目前的想法,我没有你们那样的专业度。”   “明白。”九处人员刷刷纪录着什么,随后询问道:“您要试着进去和他接触一下吗?或者协助我们问一些情况之类?”   这句话是问林水程的,但是九处干员的视线却看着傅落银。   傅落银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是没说什么。   林水程点了点头,同意进去看看。   审讯室大门打开,干员领着林水程走进去。   在他们进去的时候,秦威依然漫不经心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以为这又是一次漫长而繁复的审问——直到他的视线扫过林水程。   他的表情变了变。   外面的监控人员在耳麦中说道:“注意他的位置,提高警惕!”   就在林水程摘下墨镜的那一刹那,一直保持缄默的秦威居然发出了一点声音,他说:“你……”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紧跟着,秦威突然整个人往前疯狂挣动了起来!   他坐在拘束椅上,四肢都收到了限制,但是他居然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哪怕整个身体都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桌上。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半米成了不可逾越之障碍,安防人员迅速上前制住了他。   林水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往后拉了过去,接着整个人都被护在了怀中!   傅落银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他第一时间把林水程扯了回来护住,林水程偏头往上看,能看到他紧绷的下巴的线条,还有他一瞬不瞬、阴沉地望着秦威的眼睛。那样子仿佛是什么人动了他的宝贝一样,只差把对方生吞活剥。   剧烈的动静还在持续着,被制住的秦威不动了,但是还模糊喊叫着什么话,安防人员掰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那一双死气沉沉的眼冲着林水程望过来的时候,居然如同热烈燃烧的火焰,里边透着兴奋、期待和狂喜!   他疯狂地叫喊着,冲着林水程叫着:“神!我们的神!!”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   ……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再次成为了重锤,一寸一寸地,几乎将林水程砸碎。   他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连骨骼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因为荒谬、愤怒或者其他,他无法分辨。   血液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冲击着他本来就因为感冒而不太清醒的头脑,林水程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唯一的触感只有傅落银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和抵着他后背的身体,温暖有力,坚不可摧。 第94章 风暴07   “回去,马上撤离!今天的事不能透露出去。”傅落银低声厉喝,“再审!我看看他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花样来!”   林水程发病的状态已经有些明显了,他浑身都在抖,牙齿格格作响,“神”这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直接劈傻了在场所有人,包括林水程自己。   傅落银干脆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外冲去。   他低声说:“没事,没事,他故意吓你的,没事,谁知道那个疯子什么意思?不要在意,林水程,不要在意。”   林水程靠在他怀中,死命咬着嘴唇,抓着他的手直接用力到发白,眼神近乎绝望,他低声说:“我不是,我不是……”   “我知道。”傅落银把他抱得更近了一些,他走得快,九处和七处人员在前面为他们开路,他紧急想了想措辞哄他:“你如果是,那咱们家首长就能和黄油面包一起跳舞了,是不是?”   这样的情况下,这句话说出来,基本上没有任何说服力,傅落银有点紧张地打量着他,虽然依然面无表情,但是依然是下意识地,把他死死地扣着,好像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林水程看着他,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身体放松了。   傅落银弯腰把他抱上车,随后坐在他身边。   随行的医生过来了,他问傅落银:“林先生需要镇定剂吗?”   傅落银摸了摸林水程的头,察觉到他状态还是不太对,低声问:“我们睡一觉好不好?睡觉了就到家了。”   林水程没有吭声。   医生给林水程打了镇定剂。   片刻后,林水程就睡着了。   傅落银把他好好地抱在怀里,看了他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他闭上眼,把下巴搁在林水程肩头。   车辆无声地往家中驶去。   傅落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林水程的脸颊,又放轻呼吸声,摸了摸林水程眼尾的那滴泪痣。   “这么快就睡着了。”傅落银低低地说,唇边扯出一丝笑意,那笑容有点苦涩,声音也相当嘶哑, “又要我抱又要我扶,还这么容易惹我担心,可我还在跟你生气呢,林水程。”   “你要我怎么办,你想要我怎么办?”   林水程醒来时,听见苏瑜在和傅落银在房间过道里说话。   他很久没看到苏瑜了,没有想到苏瑜这个时候过来了。他和傅落银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他。   林水程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安静地听着。   傅落银在挨训。   “有你这样的吗,嫂子他本来出了那么多事状态不好,你还这么刺激他,我知道你生气,我知道都知道你别这么看我——都过去了,别折磨你们彼此了吧。”苏瑜声音压得模糊不清,“看开点,你们不是不合适,是没那个缘分。你赌气有用吗?你赌气有用吗负二,啊?”   “我哥死了,我遇到他了,这就是我和他的缘分。”傅落银的回答硬邦邦的。   “那你现在跟嫂子这么僵持着又有什么意思?你想明白了就早点放手,或者你们俩好好谈一谈——”   “我不跟他谈。”   “那你一个人难受着,嫂子跟你一起难受。”   “他有什么难受的?他有什么——”   “你小声点!上次弄得嫂子打了三天点滴,你看看你这是人干的事吗!”   外边一起寂静了一下,随后是傅落银有些低落的声音:“……我抽根烟。”   “还抽烟,嫂子咳成这样你还抽烟。”苏瑜继续教训他,“我吓都吓死了你知道吗这几天,董黑在前线忙,你也是,就这么个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妈都催我来看看你,还跟我说如果你不开心就咱俩凑活算了……我呸!你这么硬气赌气不如直接分手,嫂子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家虽然没你家大业大,但是护住一个嫂子不是问题。再说了,你气什么气?嫂子他知道你哥是你哥吗?嫂子他自己不难受?你有本事就做绝点,分开了两边舒坦。现在那个秦威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看到嫂子了就管他叫神?”   “没审出来。他后边又不说话了,九处和警务处让我把林水程再带去一次,我没同意。”   傅落银又喃喃地说:“我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的。”   没等苏瑜回答,他又说:“可是我也不想跟他和好了。”   苏瑜一听,自己唠唠叨叨跟他讲了半天大道理,敢情这个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也无语了:“我说你……”   “你别说我了,我胃疼。”傅落银说,“你去看看林水程,这几天如果有空就陪陪他吧。”   “大哥,负二哥哥,你胃疼也要注意啊。”苏瑜说,“别以为自己当过兵就扛造,当兵时落下伤的我见了没有五十也有一百个了。”   “嗯。”   脚步声离房间里越来越近,林水程披上衣服下床。   苏瑜一进来就愣了,小声说:“嫂子你醒着啊……”   林水程冲他点点头,又温和地笑了笑:“你来了啊,吃饭了没?”   “……”苏瑜觉得自己看来是在林水程这里摘不掉“饭桶”标签了,不过林水程看起来状态很好,也愿意跟他说说话,他顺着林水程的话继续说下去:“还没呢饿死我了,嫂子你吃饭了没,咱俩要不点个外卖吃吧?”   他知道林水程回来后一直没怎么进食,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   林水程说:“我做吧。”   苏瑜愣了一下,接着有点高兴:“那太好了!终于又能吃到嫂子你做的饭了!我跟你说,我上次吃过嫂子你给做的椰子鸡之后,再去吃三院的,就……”   他一边吹着林水程的彩虹屁,一边在心里对林水程的状态做了一个稳定的估算:至少还愿意做饭,今天林水程看起来不算太糟糕。越是这种状态,越要鼓励、陪伴林水程的任何自主行为。   苏瑜陪着林水程吃了药,看着林水程戴口罩去厨房,帮他去打下手。   傅落银在客厅看资料,背对着他们,从厨房这里能看到沙发上的情形,苏瑜差点看笑了:傅落银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个被罚站——罚坐的小朋友。   苏瑜笑,林水程瞥了瞥他,清清淡淡的问:“你在笑什么?”   苏瑜跟他解释:“我看负二像个小学鸡,真的,嫂子,这几天他对你不好,我教训过他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也别太难受。”   “能跟我说说他吗?”林水程用刮皮刀慢慢地给一只苹果剥皮,动作轻柔。   苏瑜楞了一下:“说什么?”   “傅落银。”林水程说。   他的神情很平静,想了想措辞,轻轻问道,“他是不是,家里人对他不好?”   “这个……”苏瑜挠了挠头,“就,叔叔阿姨怎么说,唉,我们看来是挺偏心的吧,楚阿姨生了他之后落了病,身体养了好久才养好,事业也跟着耽误了很多,后面负二小时候也没什么人管,江南分部和星城两边跑着读书,吃饭有时候就蹭我们家的,但是后面他自己说太难吃就去蹭食堂了。他算是野着长大的,后面高中为了志愿的事情,跟傅叔叔也吵了好久,闹得快要断绝父子关系,因为那个时候他跟那个夏……夏燃,谈恋爱嘛,傅叔叔不同意。后来又是逼着他继承家业,不过负二他自己上手倒是很快。”   他说着,观察着林水程的反应。   林水程若有所思。   苏瑜又清了清嗓子:“他……就是犟嘛,他应该是我认识的人里最犟的一个人了,又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傅叔叔他们觉得,负二他哥是搞科研的,没必要去掺和公司的事,就把公司给负二,还要他去当兵进七处,但是负二他其实挺有能力的,我们这些从小都认识的几家,谁没有点纠结过的事呢……后面也不在意了。”   他讲起上学时候的时,就叨叨地说了很多。   楚时寒念大学时,楚静姝差点要飞去江南分部陪读;那时候傅落银正是刚在星城稳定下来念书的时候,每次周末连个饭都没人送,刚好董朔夜也没人送饭,苏瑜家的饭是生化武器,他们仨就借老师的摩托车开去五公里外吃涮羊肉,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锅里炖的东西咕噜作响,林水程用线轻轻分皮蛋,热气蒸腾,熏染得他漂亮的面容温柔又模糊。   最后苏瑜的叽里呱啦被他的声音轻轻打断:“吃饭吧。”   苏瑜就不说话了。   苏瑜去叫傅落银吃饭,傅落银不肯过来:“我没胃口,你们吃着吧。我一会儿点外卖。”   今天的菜都很清淡,主食也是皮蛋瘦肉粥,鲜香滑嫩好消化。林水程另外煮了一锅鸡汤,一勺一勺撇去上面的浮油,只留下最香醇清透的汤底。   林水程安安静静地吃了饭,随后去客厅做他的模型。   他一去,傅落银就掐灭了烟离开了,去了书房。   苏瑜两边都不知道怎么办,他想过来陪林水程说说话,不过看林水程在工作,也没有烦他,只是找傅落银要了个客房,他上去帮林水程做接下来的心理辅导计划。   林水程一个人盯着电脑屏幕,看着浩如烟海的数据资料,继续研究。   “输入——楚时寒港口遇刺案动态建模。”   “计算结果:林水程。”   “重复运算——取消通信系统与交易系统参照系——楚时寒港口遇刺案动态建模。”   “计算结果:林水程。”   林水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片刻后,林水程选择了“重新导入——林望林等悬崖车祸案模型”。剔除交易系统坐标。   他摁下回车的手指有些颤抖。   “计算结果:林水程。”   ……   傅落银从书房里出来时,看见林水程趴在书桌边睡着了。   这个房子大,暖气比起星大那个小出租房有些不充足,傅落银在原地足足犹豫了半分钟,随后才走近他,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往卧室里走去。   林水程身上突然悬空,他醒了一下,随后就发现是傅落银。   他像一只小猫咪被乖乖地揣在怀里,往卧室里送。傅落银也发现他醒了,神情紧绷,垂眼看他,和他视线对上了,又移开了视线。   林水程被他放进床里,裹好被子。   正当傅落银准备离去的时候,听见林水程轻轻叫了叫他:“傅落银。”   他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吃点东西,粥养胃。”林水程声音听起来低低的。   “嗯。”   “你和我遇见……”这句话,林水程说得有点吃力,“是,偶然吗。那天你在停车场等我,是……”   “……”不知道为什么,傅落银听见他问出这句话后,心里猛地一跳。   ——他其实是有点不愿意回忆他和林水程的相遇的,因为那是一场错误的开始,他只是抱着找一个皮囊合心意的漂亮学生的想法,而林水程眼里看到的也不是他。   那时候的他,他自己都不喜欢,又怎么能奢求林水程喜欢?他只想把那段回忆揉碎、撕烂,彻底冲进下水道,恨不能在另一个好的时间与他相逢。   傅落银低声说:“你别多想。”   可是叫林水程别多想什么,他也不知道。   ——因为遇到了他,所以命运注定让他在这个时候被血淋淋地撕开伪装,将最隐秘羞耻尴尬的一切呈现在眼前,让他注定知晓曾经的恋人和现在的恋人是兄弟的真相。   这也会是命运安排好的吗?   如同他是楚时寒案件的源头,他是那只蝴蝶本身。   他隐约察觉了林水程的这些想法,心底像是被玻璃渣一遍一遍地碾过,他在林水程床边坐下,好一会儿后,才说:“那些都是骗你的,迷惑你的东西,我哥……他不会因为谁被害死,只是因为那一天他走了那一条路。”   他声音绷着努力颤抖:“我遇到你也是因为我当时脑子被驴踢了,还在找替身,只是因为这样而已。世界上没有命运这种东西。”   “那你会觉得,你家里对你不公平吗?”林水程轻轻问,“你会不会想,如果自己早一点生出来或者……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是不是就能不受这么多苦。”   “说这些没有意义,林水程。”傅落银越听他说越觉得慌,“没有那么多如果的事情,我们好好过就行了。”   林水程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分手吧,傅落银。”   傅落银怔住了。   仿佛被一枚冰刃当胸贯入,傅落银这一刹那甚至停止了思考。   仿佛哭闹着向大人要玩具的小孩,以为这次赌气后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家长却直接把他扭送去了派出所,告诉他是捡来的。   这不是他想过的走向。   “我听见你和苏瑜的话了,你不好做抉择的话,那我来做吧。”林水程说,“本来我们应该也不会有过多的关系。我没喜欢过你,我一直都把你当楚时寒的替身,之前对你好都是因为我觉得愧疚。”   傅落银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看起来有点可怕:“你说什么?”   “我没喜欢过你,一分钟都没有。”林水程安静地说,“这些天如果你要跟我闹,我想大概也闹够了,发泄够了。我们分手吧。” 第95章 落花春去01   “……我不分。”傅落银眼睛越来越红,他嘶哑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分。那是早上的事,我不分,林水程。我不信,我不答应。”   林水程看着他,还是用那种温柔安和的眼神看着他:“我也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了。我会联系禾将军,让她把傅老将军放出来,换我过去,这样的条件她应该会答应。”   “不可能。”傅落银还是硬邦邦地说,但是一向冷漠自持眼底已经涌现出了一丝慌乱,“你不要乱说话,林水程。我不……”   林水程轻轻说:“你现在不想分手,是因为你在我身上投入了太多东西,时间,精力,感情,名声……这些东西你放不下,以后会慢慢放下的。”   傅落银还是说:“我不……”他睁大眼睛看着林水程,魔怔了一样重复着:“我不分,不可能。”   林水程低下头,把脸埋进被子里,声音轻轻柔柔的:“早点睡吧。”   他背过身去不看他。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刹那凝固,空气沉闷酸涩得几乎让人没有任何反应余地。   傅落银没有走,他也没有动,他只是坐在床边,沉默不言。   被子里的人呼吸轻缓,这样温柔甜美的气息却是对他一刀一刀的凌迟。   傅落银的嗓音已经完全哑了:“你还能睡得着。”   林水程不答话。   他怎么能忘了呢?   ——林水程压根儿没有心,他永远这样冷静、安和,好像世界上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他永远能好好地掌管这一切。   他怜悯他、施舍他、陪伴他、照顾他,唯独不会爱他。   他不会生气,也不会悲伤,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时至今日,他依然将他视作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给过了糖果转头也就忘记了,只有他还牢牢地把那颗糖捧在手心,直到融化。   “你说话,林水程。”傅落银固执地叫着他,“我给你……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你是赌气骗我的,我就跟你和好。”   “那天晚上把你弄疼了,还让你发了烧,对不起,我是太嫉妒了。”他压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波动不那么大,“我嫉妒我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有,但是他有的东西我不嫉妒,我只嫉妒他有你。”   “你说话,说你是赌气骗我的。”傅落银的声音低哑得接近破音,隐约透着歇斯底里的绝望,“你说话……”   林水程的平静如同阴霾的天空,一寸一寸地顺着时间聚拢蔓延,几乎要把他压垮。   这是沉默无声的审判,也是这段关系的最后通牒。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落银终于站起身走了。   黑暗里的薄荷香慢慢散去,气氛却依然沉闷。   林水程在被子里动了动,摸出了身上的手机。   手机亮起来,淡淡的白光照亮着他的脸。   林水程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力地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用指尖慢慢地发送消息。   他与禾木雅联系过,他是有禾木雅的联系方式的。   他就这样一条一条地发过去。   “我是林水程。”   “我知道你们想要我,我同意过来,但是有一个条件,第一,取消对傅凯将军的指控,第二,加派人手保护我身边的这两个人:傅落银,林等,我不允许他们受到任何伤害。RANDOM已经从我身边夺走了几个人,我不能再失去我的爱人和亲人了。”   “我手上有破解RANDOM组织的钥匙。我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如果你们觉得我的要求有点多,那么我也可以帮助全联盟的人回忆一下那个玻璃花房里发生的对话,禾将军应该也不愿意我和她的谈话内容被公之于众,因为你们实际上没有任何理由指控傅氏军工科技的基因计划,我反而有理由指控你们想要窃取和独占基因乃至伦理的所有成果。”   “以上是我所有要说的内容,希望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打完这些字似乎就花光了林水程的所有力气,点击了发送之后,不到一分钟,对面打来了电话,同时发来消息:“方便确认一下是否是您本人吗?”   林水程摁了接听。   “您好,请问是小林先生吗?”对面是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听起来很阳光,林水程记得他的名字,他是禾木雅的保镖徐杭。   “是我。”林水程说。   “有关您短信中提到的情况,禾将军已经知晓,她表示会开个会来做一下研究。我们现在要确定几个问题,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配合告知。”徐杭顿了顿,问道,“您现在的行动是自由的吗?您给我们发送的内容,是出于您本人意愿吗?”   林水程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傅落银不会强迫我。我为我的所有言行负责。”   徐杭苦笑道:“我们当然知道您可以负责,但是傅副处长……我就这么跟您说吧,您在傅氏军工科技园我们不是不知道,但是在您住进去第一天起,傅副处长就把这个地方武装成了一个军事堡垒,我们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傅副处长眼里看来,闯进来,带走您,那么我们的安全可能是无法得到保障的,随便来一个展开式纳米炸弹,我们也会损失惨重。”   林水程说:“这也是我要求你们释放傅凯将军的原因之一。你们送傅凯将军过来,我跟你们走。”   “……”那边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片刻后说,“好的,请您等待答复。”   “对了,听您声音有点哑,希望您注意身体。如果您过来了,我们不会按照一般嫌疑人对待您的,这一点请您放心。”徐杭说。   林水程挂掉了电话。   深夜又沉寂了下来,无边的黑暗和寂静立刻又涌了上来。现实的疲惫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睁着通红的眼睛望着虚空发呆。   很久之后他才睡着。   在梦里,他看见了年少时的傅落银,他一个人挎着书包沉默地走在校园中,一身桀骜与孤寂。   他梦见自己在周六的下午借宿管叔叔的桌子写竞赛题,桌边放着他爷爷跨越大半个校园、颤颤巍巍送来的保温桶。   傅落银他经过他的窗前,歪头问他:“好学生,你怎么不回家?”   他本来沉默乖巧,一般不怎么搭理人,但是他鬼使神差地对他举了举手里的竞赛题,安安静静地回答说:“要比赛。”   “哦。”傅落银说,他做了一个深嗅的动作,嘀咕道,“宿管叔叔又在炒菜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林水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没有吃饭;没有理由,他就是这样觉得。其他学生们都回家了,或是在校园里拉着父母说着一周的事,还会回宿舍的只有有家人送饭却要比赛的好学生,和没有家人送饭也没找到开着的食堂的叛逆少年。   他又瞅了瞅他,犹豫了一下,轻轻说:“你过来跟我一起吃吧。”   ……   凌晨时,林水程被猫踩醒了。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脸颊,带起他眼尾残留的、湿凉的水痕,温热粗糙的猫舌头舔着他的指尖。   “喵。”   林水程睁开眼,望见一只奶牛猫趴在他胸口,绿幽幽的眼睛看着他。   “……首长?”   林水程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猫会出现在这里,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它。   首长拼命地蹭着他,甩着尾巴,喵喵叫着,仿佛在倾诉相思之情。   林水程伸手捋着它的小脑瓜,轻轻地问它:“你的小跟班呢?”   刚问完这句话,床尾一陷,一只小灰猫也跳了上来,凑过来要林水程摸他。   傅落银把这两只猫都送了回来。   看到小灰猫的一瞬间,林水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它的尾巴尖,但是什么都没有。   他把两只猫一起哄了哄,摸了摸,随后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七点了。   他披衣起身,轻轻推开门。   外面空空荡荡,傅落银不在客厅,但是和客厅打通的餐厅桌上却有了一点变化——餐桌上堆满了一大堆林林总总的化学试剂和样品,更多的是锥形瓶,就是林水程一直用的那种。   走进了再看,樟脑和硝酸钾、氯化铵,硫酸铜这些东西撒了一大堆出来,透明粉末和蓝色粉末混合黏在桌上,散发着有点刺鼻的气息。   这些东西林水程再熟悉不过,硫酸铜,硝酸钾,氯化铵,乙醇和樟脑混合,溶液在温度变化时可以析出晶体。   也叫风暴瓶。   林水程怔了一会儿,直到小灰猫和首长都从房里溜了出来,蹲在他脚边仰头瞅他,他才回过神。   他走到冰箱前,伸手打开冰箱,想把昨天晚上剩下来的一些冷冻鸡肉给两只猫喂一点,但是打开冰箱时,他又怔住了。   冰箱已经被清空了,里面满满当当塞的都是风暴瓶。   清一色的蓝色溶液,这么浪漫的小玩意骤然挤了一大堆在这里还有点滑稽。   现在是冬天,室内温差不大,显然是有人想了办法,试图把风暴瓶塞进冰箱里,以为过一晚上就能析出结晶。   林水程垂下眼,查看了一下。   冰箱上层有二十多瓶,下层冷冻柜还有三十多瓶——全都冻成了冰。没有一瓶析出晶体,最接近的一瓶是硝酸钾放多了没有完全溶解,晶亮的棱形晶体沉淀在瓶底。   他几乎能想象那个场景,高大冷漠的男人认真地坐在餐桌前,按照配方慢慢地配风暴瓶,一边做一边搜索,拧着眉毛查资料,就这样做了一夜,大部分都还是错的。   林水程最终在智能垃圾箱里找到了冰箱里被腾出来的所有东西,包括没有用上的半只冻鸡。   垃圾箱里堆满了揉成一团的纸条,随便捡一个展开,就能看见上边歪歪扭扭的字迹:“不分手好不好,猫和风暴瓶我都补给你。你不要难过。”   再捡一个,展开:“不分手”   再捡一个,展开,上面只剩下他的名字:“林水程。”   再剩下的都看不清了,或许写了什么,都用原子笔狠狠地涂黑了,揉成一团,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第96章 落花春去02   屋外开始下起暴雨。   林水程抱着首长坐在落地窗前,透过重重雨幕看见科技园的大门打开了。   军用空间车驶入,傅落银一身黑色风衣,在雨幕中低头下车。在他身后的院门外,也慢慢聚拢了更多军用空间车,上面漆着航天局特有的星环标志,应该是禾木雅的人。   一夜和一个早晨的时间,想必各方面都已经谈妥。   林水程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电脑U盘和一些演算纸,用一个随身文件袋装着,这些就是他要带走的全部。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就放开怀里的首长,摸了摸它的头,又去另一边拍了拍小灰猫的头,随后站起身来。   傅落银身上带着外边风雨的气息,外套边角被微微的染湿,神情冷肃,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已经没有昨天晚上的失态了,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他做了一晚上的风暴瓶,写了一晚上的小纸条,最后也没告诉他什么。   像是知道自己留不住。   林水程垂下眼:“走吧。”   他的声音依然是沙哑的。   “你的猫在这里,你不带走吗?”傅落银的声音和他一样沙哑,“你不在的时候,首长很想你,它会不好过。”   林水程轻轻说:“有些种类的猫长期记忆没那么强,很快它就会忘记我这个主人。没什么人和事是离不开的。”   他温柔地注视着傅落银的眼睛:“我知道你会对它们很好。”   傅落银喉头一哽,偏头不再去看他的视线。   林水程又说了一遍:“走吧。”   他走到楼下,傅落银跟着他下楼。   禾木雅方的人进不来,林水程出现在别墅门口时,门口的车辆也打开了大门,傅凯从车上走了下来,旁边有人为他打伞。园里园外都站满了人。   青灰色的天幕中,林水程注视着倾盆的大雨,忽而觉得心情反而通透敞亮了起来。   几年前,他循着一张小纸条赶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最后被拦在墓园门外,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暴雨天,青灰色的天阴沉沉地压下来;再往前,他高考出成绩不久,去了其他几个学校考自主招生考试,考完的那天大雨夜,他在心悸中惊醒。   或许他从此往后不会再有这样心悸的时刻,因为他已经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林水程唇边居然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傅落银撑伞立在他身边,在林水程想要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非常用力,让他无法挣脱。   傅落银什么都没说,林水程回头去看时,只看到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节,紧抿的嘴唇和幽暗固执的眼神,像一个孩子在最后犟着,不肯放手。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踮起脚,在众目睽睽之下——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沐浴露的香气混着薄荷的清香,在唇畔稍纵即逝,如同游走的体温带来短暂的温暖,让人的大脑失去片刻的理智。   这个吻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傅落银的手僵了一下,林水程看了他一眼,转身踏入雨幕中。   那一眼中带着傅落银看不懂的神情,那一眼让他想起林水程做答辩报告时那种飞扬的神采,带着纯粹地光和热,还带着一点玩笑似的俏皮。不像别离,却像是最平常不过的耳鬓厮磨、亲昵问好。这一刹那,傅落银想起有一次他出门,找林水程要早安吻。林水程愣了一下,随后令他如愿。   平淡、简单,却满溢着幸福,像个“家”的样子。   是他曾倾尽全力去追求的全部。   傅落银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倾盆大雨顺着屋檐飘下来,沾湿了他的双肩。   他说不清为什么,林水程一个眼神过来,他心底的滚热酸涩却像是被一泼清凉的水浇灭了,温热的水汩汩化开,让他从累日病态的冷漠中慢慢复苏。   他突然知道那温柔的视线是什么了——看他的视线,看林等的视线。   那是知道终有一天将会别离,而已不对重逢抱有期待的眼神,是寂静的死灰中最后一抹发光的虔诚与想念。   他在安慰他,纵容他,如同一个年长者对小辈无声的默许,可是林水程明明比他小,而这么多次他给他找出牛角尖之上的答案后,终于轮到林水程来告诉他答案。   林水程走了。   傅凯这几天关在审讯室,也憔悴了许多。他走上台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傅落银的肩膀:“进去吧,先进去再说。”   父子俩一路沉默。   傅落银把饭菜热了端上桌,两人都没吃饭,仍旧像是在军队里一样,两个人都坐得笔挺,动作整齐划一。   傅落银一勺一勺地吃着皮蛋瘦肉粥,一边吃,一边走神。   养胃的东西,滑入腹中就带起一阵烧灼感,从胃一直蔓延到心口。   “这次我能出来,多亏了小林。”半晌之后,傅凯打破寂静,“本来这顿饭……过年应该跟你们一起吃,有些事,我是打算过年说明白的,不过现在……唉,现在你知道了也好。”   傅落银闷头吃饭。   傅凯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落银的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从他高中时为了夏燃的事和他顶撞,傅凯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过于固执,迟早都要吃亏。   傅凯沉默了一会儿,说:“过段日子,我找你叔叔伯伯们介绍几个,介绍更好的。”   基于父母立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好的来安慰傅落银。   傅落银不吭声。   他还是一口一口吃着皮蛋瘦肉粥,鲜香的饭粒入口即化,是他熟悉的味道。   傅凯努力活跃气氛:“看看给你介绍个什么样的,你是喜欢性格活泼点的嘛,长相上有什么要求?还有工作单位啊,身高多少,我给你找个保准差不离的!别难过。”   “要眼睛旁边有颗红痣的。”傅落银突然开口说。   傅凯一愣。   傅落银一边埋头喝粥,一边说:“要学过化学的,要从江南分部转到星大本部念研究生,必须会量子分析,要姓林,在警务处上班。您跟我找个一样的,我立刻去。”   傅凯被他气笑了:“说来说去你就是只要林水程呗?”   傅落银放下碗筷,眼睛一眨也不眨:“我就要他。”   “人家对你,对我们傅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跑了三个昼夜帮咱们恢复数据,用他自个儿把我换出来……你要,你要有用吗?”傅凯恨铁不成钢。“你你你……就现在来看,你配得上人家吗?人家跟你吗?”   “我就要他。”傅落银还是重复这句话。   “你要个屁!”傅凯低声吼,吓得一边听墙角的首长嗖地一下窜远了,“那是你嫂子!”   “他不是,他跟我哥没结婚。”傅落银表情依然平静,语气依然沉稳,他认真地看着傅凯,“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哥可以,我就不可以?从小到大我没跟我哥争过什么东西,他已经不在了,我为什么不可以要林水程?”   傅凯直接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了:“你给我……”   “这是我的私事,爸您别管。”傅落银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先去开会了。”   下午的时候首长满屋乱窜。   傅落银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就感觉到这猫偷偷摸摸进门了,在他身边绕了几个圈子,然后咬住他的裤脚往外扯。   傅落银把它抱起来放在膝上,首长被他一抱,很快又蹬着腿儿跳回了地上。它不让他抱,却依然扯住他的裤腿,想要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   视频接近尾声,傅落银不得已俯身用手安抚着奶牛猫,一边调整拿手机的姿势,一边跟着首长走。   首长把他带到浴室门前,随后在浴室门口蹲住了,似乎是眼巴巴地希望他能够进去看一看。   傅落银说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随后也蹲下来,和首长对视。   奶牛猫绿幽幽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外面的雨声不停,却显得屋里更加安静。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傅落银低声问。“找他吗?”   首长:“喵。”   傅落银接着问:“你乱跑了一下午,就是在找他吗?”   首长歪歪头,似乎对他的话感到有点疑惑。它舔了舔爪子,随后又想上前来咬住傅落银的裤脚,却被傅落银一把抱了起来。   他想——要怎么向一只小猫咪解释,林水程不要它了这个事实?   他没有那么坏,会再对首长说一次这么伤猫的话。   可林水程这次居然真的连首长都不要了。   他对他说——“傅落银,我没喜欢过你,我一直把你当成楚时寒的替身。”   可这只猫是楚时寒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这次傅落银稍微用了点力气,他摁住吱哇乱叫的首长,把它抱回客厅的猫沙发上。   首长发现自己挣扎不动,于是没有挣扎了。它在猫沙发上踩了踩,随后蜷缩了下去,又变成了十分低落的样子。   他随后给周衡打了个电话:“联系一下宠物医院,让他们带人带设备过来给两只猫做一下体检。”   小灰猫又卷过来,给首长舔毛。首长连打猫都没了精神,依然非常颓靡的趴在那里。   傅落银还是蹲下去跟它对视。   他想了半天,慢慢找着措辞,跟首长解释:“林水程出门了。你乖乖的认真吃猫粮,可以咬一下沙发,也可以打一下小灰,你要是想用我的烟灰缸当猫砂盆,也可以。”   小灰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在一脸天真烂漫地用爪子扒拉他的膝盖。   首长还是趴着,耳朵都耷拉了下来,看起来非常伤心。   傅落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就呆在首长旁边,低头看着它,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它:“你也就只要他是不是。”   他伸手摸摸首长的脑门儿,首长又冲他瞄了一声,这一声有点凶巴巴的。   傅落银想起他上午跟傅凯的对话,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随后指尖抚上自己的唇。   林水程那一吻如在眼前,那晶亮的眼眸、温柔得近乎悲悯的神色,无一不令人震颤。   林水程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他亲他干什么呢?   傅落银想了很久。   他低声说:“那我把他给你抓回来,你可以挠他,还可以睡他的键盘,好不好?”   首长还是趴着,傅落银觉得自己魔怔了,却同时知道自己很清醒——他伸手把它的头轻轻点了两下,声音低低的:“好。”   *   “林先生,这是战备一组给您提供的工作室,条件肯定是没有科技园那边好,请您将就一下。”   航天局干员在前面带路,林水程打量了一下四周:狭窄的长通道空间,建设在地下,错综复杂得像是蜘蛛网。他们一路过来,路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航天局的、九处的、七处的……每个人胸前都挂着名牌和标志。   他说:“挺好的。”   留给他的工作间门锁有三道,其中一道还是密码锁,林水程被带了进去,没有告诉密码——这其实也是变相的囚禁与监视。   “请您放心,这里的安防系统绝对是最高级的,考虑到您的特殊性,也请您继续完成您的工作,必要的时候配合我们进行一些侦查工作。”干员说,“战备一组就是最前线的人员了,有时候可能要直接面对RANDOM组织,进行追捕或者交涉行为。所以我们也会为您配备保镖。”   “现在的情况如何?”林水程问道。   “不太好。”干员冲他摇摇头,“第一层量子安全墙被破解的后果很严重,虽然现在在尽力修补,但是联盟范围内还是有不可估量的信息被泄露出去了,也因此发生了许多恶性事件,比如一些在安全墙边缘的小公司的数据库直接被破解了,领域直接涉及到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已经对联盟的经济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有人在私人银行的储蓄直接被清零,有餐饮公司的标准配方一夜之间被公开……一片人心惶惶。如果真的等到三层量子安全墙都被破解了,那么联盟所有的军事力量、科技力量……等等都会是躺在那里等待敌人享用的大餐。”   干员说,“目前random组织依然处于暗处,我们正在按照您的建议进行大范围的宗教团体排查。”   林水程点了点头。   “再就是……军方已经派出了人驻扎三院,保护林等。”干员说,“傅副处长那边,他自己不缺保护系统,不过我们依然为他提高了安防等级。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您可以直接提出来。”   林水程说:“谢谢你们。”   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身份牌,在上面看到了“战备一组——林水程”字样。   墙上挂着许多照片,林水程戴好身份牌,视线扫过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后轻轻问道:“那些照片是什么?”   干员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看见林水程正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看,他也没看仔细,只是说:“是以前的老照片,这个地下战备所以前是老七处的地方,禾将军当初创立七处,这里是备选地址之一,有好多七处创办之初的合照,还有一些合作的科技公司的照片。”   林水程点了点头。   “那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啊。”干员冲他笑了笑,“有什么事您就告诉他们。”他指房间里守着的几个军人。   林水程放下自己的文件袋,走向墙面。   他这个动作显然引起了警卫员的警惕,齐刷刷几道视线都看向了他。   林水程指了指头顶的画框:“我能要这张照片吗?”   离他最近的警卫员神色有点古怪,似乎是思忖了一会儿后,才严肃地说:“可以。”   林水程于是搬了一个凳子过来,踩着站了上去。   这照片挂得很高,林水程把相框整个取了下来,又随便拿了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塞了进去,原样挂好。   照片中是三个人的合照,另外两人林水程都不认识,他只认识最左边的那一个。   照片里没有显示时间,傅落银穿着一身军装站在左侧,高挺清瘦,神情冷而平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傅落银本来气质就凶,进了照片显得更凶,不认识的人一眼扫过去,会惊异于此人的锋利,眼神仿佛能穿透人一样的一个人,就这样又飒又酷地闯入了整个画面。   林水程把照片剪开,留下了左边的那一份,收进了口袋里。   警卫员们还是齐刷刷地看着他。   林水程伸手横在唇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神清透:“不要告诉别人。” 第97章 落花春去03   这个地下的战备中心,战备一组人员就称呼它为“老七处”。   林水程全天都呆在这里,每两小时换一次警卫员监视他,一日三餐都是外面送进来。地下潮湿幽暗,白炽灯从早到晚开着,完全分不清昼夜。   偶尔战备组会开例会,林水程旁听,更多的时间里,他不被允许出去走动,只能呆在这个幽闭的房间内。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航天局的人,对他的态度很微妙——不像九处人员那样对他很重视,却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那种态度。   私下里有人开玩笑给他起外号,戏谑地跟着叫他“神”,林水程偶尔听见了,也没什么反应。   进来第五天的时候,林水程一个人的工作间里多出了一个老熟人。   金·李拖着他的行李箱大大咧咧地搬了进来,还带着两个助手。   他看见林水程之后,直接吹了声口哨表示问好:“有缘呀我的二东家,看来我们又要共事一段时间了。”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   金·李已经团团转起来,瞪大他湛蓝的眼睛,抱怨着这里边的生活设施:“这是什么东西?折叠弹簧上面弄个乳胶垫就敢叫它床?啧……晚饭能点菜吗?我要吃炸鸡。”   带他进来的战备组员面无表情:“现在是战时,这里是前线,没有那么多让您挑剔的余地,希望您能明白。”   “食物是我的驱动力,我的大脑和身体是战争的关键武器。”金·李把行李往行军床上一堆,又伸手指了指林水程,“他的也是,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神的钥匙的?他可是用三天时间逼我做了两百套方案的男人!”   战备组员:“……”   警卫员在旁边掏出笔记录了一下,随后说:“我们会向上级汇报这个情况。”   晚饭时,外边送来了大份炸鸡,堆成了小山,除此以外,还有精致了很多的餐盒套装以及切好的水果。   金李招呼林水程跟他一起吃:“来吧哥们儿,你这几天又在吃喂小鸟的食物吗?”   林水程安静地说:“不是鸟食。不过,谢谢你。”   “不用谢,你的大脑和身体一样需要上保险,我是为联盟做贡献。”金·李戴上手套撕炸鸡,香喷喷的滚烫肉汁顺着金黄酥脆的外壳滴落,顺手给林水程也分了一块。   林水程问道:“您为什么过来了?”   金·李耸了耸肩:“为了B4。他们抓我进来,要我继续进行B4。”   林水程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B4?”   “对,他们要求我照常推进B4计划。”金·李压低声音告诉他,“我都观察清楚了,这个战备一组多数都是航天局的人,也就是那个女将军的手下。她的八卦我也听了不少,应该是联盟内作风比较强硬独断的那一类,我听他们开了几次会——你去听了没?”   林水程摇了摇头,安静地说:“他们不让我听。”   “不让你听就对了,他们其实没有那么重视你,也知道你是小傅总的人。那个女将军之所以答应用你去换我的老东家,我想你是用了点手段的吧?”金·李带着他那种见惯世事的、惊人的敏锐性看了他一眼,随后补充道,“不过这都不重要。战备一组到现在依然认为,破案的关键在楚时寒的案件上,那个女将军到了这个时候,想要整治的其实还是学术界。这个逻辑也很简单,既然RANDOM是高科技组织,那么学术界顶层一定不怎么清白。而当初楚时寒在遇害之前,是主动联系过她,说想要就学术界的一些问题谈一谈的——哥们,抛开你是最大嫌疑人这个话题不论,她怀疑楚时寒和B4动了一部分人的蛋糕。”   林水程很平静,他想了想。   当初星大名画报告之后,禾木雅找他谈的那一次,实际上已经隐隐透出了这些意思,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想要你做一把漂亮的锋刃,割开那些腐烂的果实。”话语矛头直指如今的学术界。   在那之后,她下令实行的各种有关学术界的政策,更能看出这一点。   金·李继续吃着炸鸡:“她这个思路倒也不是不正确,只是在关于你的问题上,他们大概觉得过于玄学了……你别这么看我,我也觉得你是很神棍的一个人,各种意义上。”   林水程哑然失笑:“我?”   “看过科幻片吗?你这类的科研人一般都是最后反派,为了某个理想进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实验之类的,林,你感觉是那一类人。和你沾边的东西,什么蝴蝶效应……这些东西都太虚了,他们不敢把筹码押在你身上。”金·李喝了一口可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而我是追求汉堡和可乐的那一批人,科学的终极目标与我无关。不过我没有要讽刺你的意思,就我的感觉来说,你确实是那把钥匙。但是这个时候来说,我可能会更加有用。”   “那这些事情和B4有什么关系?”林水程问道。   “B4里有那个女将军要的东西,二百六十六组人体基因优化链条,以及咱们上一次推出来的基因粘合剂。”金·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她要我尽快做出来以对抗RANDOM,因为她认为RANDOM已经在暗中使用人体优化改造技术。”   林水程怔住了:“这听起来太……”   “太不现实了是吗?”金·李吐出一块鸡骨头,“看来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你是见过那个R组织成员秦威的,他们一开始就就发现了,联盟的吐真剂对他无效,所以送他去做了基因检测。”   林水程低声说:“我知道这件事。检测结果呢?”   “在他的身体里,我们发现了两种遗传核。这两种遗传物质中,一种是他本来拥有的东西,另一种是粘合改造过的,这种遗传物质操纵性状表达为,任何东莨菪碱类麻醉剂对其无效,所以他能够一直保持沉默。”   林水程微微睁大眼睛。   “我看了他的血液提取物,他的身体因为这种改造已经出现了大范围的转录不正常,体内无法正常合成蛋白质,DNA又溶解断裂现象。这种效果类似于轻度核辐射后遗症,也一定程度上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金·李说,“还记得吗?B4里有唯一一种不会导致这种副作用的粘合剂。小傅总是对的,当初全联盟的量子计算机被干扰后,他第一时间要求我继续推行B4计划,认为R组织的目标或许正在B4上面,此言不虚。R组织做不到去副作用,但是B4可以。”   “有了这个方向的发现,所以这里的人对你说的宗教啊蝴蝶效应啊……其实不太感兴趣。他们偏重点不一样。只能说,两边尽力。”金·李说,他用湛蓝的眼睛看着他,“不过,林,我还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林水程轻轻问:“什么消息?”   “先不告诉你。”金·李冲他眨了眨眼睛。“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旧七处343会议室。   “傅副处长,您现在进了特备一组,即默认您已经做好了一切出战的准备,由于您在第八区的履历,你将领导侦查缉拿科,或许会非常危险,这一点您明白吗?”一位航天局人员问道。   他的视线看向会议桌尽头的男人。   傅落银一身联盟军装,冷漠的气息中隐隐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明白。”   “对于目前情况和特备一组做出的会议决定中,您需要履行责任的地方,您也全部接受并且同意吗?”航天局人员继续问道。   面前的男人虽然年轻,但是透着一种非常锋利的威压感,让人不由得有些胆怯起来。   傅落银抬起眼:“我接受。不过我仍然坚持,不能放弃对宗教团体的重点排查。”   “小傅。”禾木雅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同样一身笔挺的军装,精神笔挺。她语气温和地说:“之前已经排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组织,目前联盟范围内活动的宗教团体,都是登记报备过的;不合法、不合规的,也早就被取缔了。”   “没有发现不代表没有。”傅落银坚持,“这和您现在进行的学术界排查并不矛盾,两边同时进行,或许可以给R组织更大的压力,让他们露出更多马脚。现在的我们过于被动了,数据恢复、灾后重建补偿、安抚社会固然是头等大事,但是现在我们连R组织的来头都没摸清楚,这是全联盟的耻辱。”   会议席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禾木雅静坐着没有动,她思索了片刻,随后问他道:“我记得……几个月前,政府的量子计算机被全方位干扰之后,提出反向扩大范围进行全球量子干扰来反击的方案的人,是你吧?”   傅落银点了点头:“劳烦禾将军记挂。”   禾木雅又打量了他几眼,随后叹了口气:“并行吧,宗教这部分的侦查交给你。小傅,这是我出于对你能力的信任。战时我们的人力有限,所以也希望你能尽快给出成果。”   “我明白。”   会议结束了,傅落银起身往外走。   在场的其他人不由自主都松了口气。   傅落银在场,气场压迫感太强。更何况航天局和傅氏军工科技在短短一个月内多有龃龉,说不尴尬也是假的。   一个航天局干员偷偷打听:“傅氏军工……不是前几天才闹翻吗,傅将军的事,还有抢那个姓林的人的事,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   他身边人小声告诉他:“傅副处长自己要求的,听说在B4上做出了一些让步,无论如何都要过来。”   “林先生,可能会有一点轻微刺痛感,请忍耐一下。一会儿还要进行穿刺,取样骨髓细胞,这个的话我们会给您上超局部麻醉。遗传物质取样流程是会多一点的。”   医疗分析舱。   护士给林水程解开橡皮圈,递给他一根消毒棉签。林水程肌肤苍白,隐隐能看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用棉签摁着针孔,轻轻问:“这个是要连续取样几天?”   “一周,您每天来一次吧,穿刺只需要第七天再做一次就可以了。基因分析结果的话,要再等三天,十天后就知道结果了。”护士解释说。   林水程点了点头。   所有取样做完后,医疗人员给林水程发了一包热牛奶,还给了他一些小饼干。警卫员依然跟他寸步不离,如同假人一样监视着他。   林水程坐在休息椅上,歪头看了看顶上的灯光,张开五指。   他的指尖细长白皙,边缘透着微微的红色,灯光照下来尤其明显。   这样的一副躯体,有可能已经被人改造过,未来有一天消弭在断裂的DNA和溶解的蛋白质中吗?   林水程记事晚,五岁前才记事,三岁前的档案资料则直接缺失了。   他从来没有听过家人提起那段过往,家里没有女人,有关他的妈妈,他不记得的那些时光,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   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一个平凡的、或许比平常人稍许聪明一点、努力一点的普通人,如果有什么原因能让他成为“神”,那个答案会出现在他的三岁之前吗?   林水程喝完一袋牛奶,在警卫注视下乘上电梯。   医疗舱离他的工作室电梯是直达的,上下都有人监视接应,每一层都有专人把守。   林水程摁了最顶层,电梯“叮”了一声往上行驶,行到中途某一层时,电梯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林水程站在电梯按钮前,起初低头在看自己手背上发青的针孔,直到那人一步一步走进了,在他面前站定,他才慢慢地看向了对方。   淡淡的薄荷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飘散。   傅落银微低着头看着他,那一眼里幽深莫测,平静之下蕴含着风暴,冷而肃穆。   “七。”傅落银低低地说。   他和他并肩站着,男性温热的体温透过来,刚劲的军装之下隐约能感触到绷紧的肌理。   林水程怔住了,这一刹那,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唯一的反应就是垂下手,碰了碰自己的口袋——那里躺着一张剪下来的相片。   他动了动嘴:“你怎么……”   “七。”傅落银打断他,重复了一遍。   看他不懂,傅落银伸出手——从林水程肩膀上伸出去,微微侧身,摁了第七层。   这短短的一刹那,却仿佛是把他拥入了怀中。两人轻轻一个错身,耳畔都落下了彼此温热的气息。   “叮咚”一声,第七层到达。   傅落银走了几步,反身用手撑住了电梯门,就停在这里看他。   林水程避开他的视线,依然淡静地站在电梯内,安安静静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从你走那天我就有一个疑惑,所以我跑过来了。”傅落银注视着他,目光炙热,“林水程。”   “你要走就走,亲我干什么?” 第98章 落花春去04   林水程看着他,没有说话,像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但是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他清清淡淡地说:“你不应该来这里。”   “我想来就来,你都说要跟我分手了,你管不着我。”傅落银本来都走到了门边,这时候又凑进一步俯下身来——他一下离得那么近,林水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退无可退,脊背贴上冰冷的电梯墙,只能感受傅落银温热的呼吸凑近了。   他刻意垂下眼睛不去看他,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傅落银就这样微微俯身下来,伸手——把林水程挂着的身份牌从外套之下勾了出来。   林水程穿着白大褂,不靠近他,只能看见身份牌上挂着的蓝线,其他地方都被挡住了。   傅落银伸手勾出他的身份牌,仔细看了看,低声念道:“特备一组林水程,办公室902A。”   没等林水程反应过来,他就把这个身份牌取了下来,揣在了兜里,顺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找了半天找到了身份牌,伸手就往林水程兜里塞:“你的我收下了。好学生,想要身份牌就自己过来找我要。”   他像个圈领地的雄兽,一定得在他这里留下什么,这样他才安心。   林水程一直没有动,唯独傅落银把手往他兜里伸的时候,林水程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傅落银不管不顾,强行把工牌塞了进去。   随后,傅落银才直起身,望着他笑了一下,轻轻说:“好了。别生气。”   林水程还捏着口袋里的照片,就看到傅落银走了出去,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电梯门关闭,继续上行。   到了九楼工作间,林水程才把塞在口袋里的工作牌拿出来看了看。   上面印着:特备一组傅落银,办公室711A。   一直监控电梯画面的警卫员跟了过来,看见了什么也都当没看见一样,依然公事公办地问他:“您好,请问您需要换一张新的身份牌吗?”   林水程抿了抿嘴:“算了,不用。”   他裁了一张纸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信息,随后把这张纸片连同兜里地照片一起塞入卡套内,挡住傅落银的信息。身份信息在外侧,傅落银的照片在里侧,傅落银本人的信息根个夹心饼干一样被夹住了。   他把身份牌戴好了,塞在了白大褂的里面。   之后的每一天里,林水程总能在电梯里遇见傅落银。   有时候是他们两个独处,更多的时候,电梯里还有别人。傅落银在有别人在的时候都很规矩,但总会有意无意地搞出一些小动作,比如往他兜里塞一把奇奇怪怪的糖,比如偏头看他,那么多人挤着推着,他就只看着他,唇边带着一点笑意。   他像个固执等待的孩子,幼稚而坚定地等待着他的某些回应,不说破自己要什么,只是等待,仿佛两边心知肚明。   糖果和送来的水果外卖,林水程都让警卫员退了回去。   后来傅落银不送他吃的了,金李的晚饭内容却逐渐丰富,几乎变成了三人分的分量。金李点菜要个老母鸡瓦罐汤当宵夜,送来的必定是三罐还带白粥小菜,这个蓝眼睛的汉堡可乐学家就会大大咧咧送一份给林水程:“哥们随便吃!都是敲诈老板的,不吃白不吃!”   瓦罐鸡汤掀开盖子,醇香清透的汤底散发出难以抵抗的气息,鸡肉炖得软烂入味,汤底卧着枸杞和党参,热气腾腾。   后来是送花。每天一束樱花永生花,中心夹着一朵红玫瑰,警卫员说:“是711办公室送来的。”   林水程照样让人退回去,后来第二天早晨醒来,附近部门的干员小声议论:“听说傅副处长联合心理建设部门做了一些改动,每个部门办公室都摆了永生花装饰。”   “挺好的,这地下老七处连个窗户都没有,一天到晚开着灯连白天晚上都不知道,有点花心情也好。”   林水程走出工作间,见到走廊里摆满了粉色的永生花。电梯里也放着一束,进出走动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慢慢的也有人发现了,只有九楼的樱花装瓶里,会多出一枝玫瑰。   现在外边形式很严峻,量子安全墙第一层告破造成了许多连锁反应,许多小企业、个体户都停业休息了,也不知道傅落银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永生花。   星际联盟部分边缘地区的政府公务系统也被破解了,导致一些警察类公务人员的私人信息被泄露,同样也引起了一批犯罪分子的报复,闹出了不小的恐慌,还发生了四起恶性袭警事件。联盟至今没有公开RANDOM的存在,只对外解释为一次安全系统的故障,并在全力修补中,与此同时,联盟也在进行一场全方位的信息备份,至少日后不至于再像这次这样措手不及。然而,RANDOM存在的信息依然不胫而走,人人都紧张——在这个全方位高度数据化的时代,RANDOM破坏的非常可能就是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各种各样的谣言层出不穷。   外面的情况,说成满城风雨也不为过。虽然联盟已经宣布了进入战时状态,但这种感觉其实是相当古怪的——这是一场完全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切暗流汹涌都隐藏在数据背后。   基因取样第七天的时候,林水程做了第二次骨髓穿刺,从医疗舱上来等电梯。   刚走到电梯门口,附近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走出来一大群人,显然刚刚散会。傅落银一边跟身边的一个干员讲着什么,一边往这边走,看到林水程的时候,脚步就放慢了。   他对身边的干员笑了笑:“就这样,之后再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就来办公室找我。”   电梯里一个一个地上人,林水程让了让。等到前面的人都走进去之后,傅落银看了林水程一眼:“走啊。”   林水程平静地说:“我等下一班。”   傅落银半只脚都跨进电梯了,直接退了回来,说:“那刚好,我也等下一班。”   他们两个在这里杵着,彼此僵持着都不动,傅落银直接对电梯里的人笑了笑:“你们上去吧,我和小林老师等下一躺。他刚打完针不舒服,人多挤着难受。”   电梯门关闭了。   傅落银低声说:“就这么不愿见我?电梯都不愿跟我一趟?”   林水程说:“傅总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跟你再扯上任何关系。”   傅落银瞅了他一会儿,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转移了话题:“疼吗。”   林水程偏了偏头,不理解他的意思。   傅落银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声音低低的:“我说骨髓穿刺基因取样。”   林水程没出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吗?”傅落银放轻声音,“好几次……我本来想在里面陪你,但是想想那么多针要扎你,有点受不了,就只能在电梯这边等着和你遇到。”   林水程这次沉默了一会儿,很久之后才说:“没事。”   又补了一句:“傅落银,你别来找我了。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太危险了。”   “想都别想。”傅落银照样给他顶回去,语气硬邦邦的,“既然要分手,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凭什么管我?你觉得危险,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走?只要你走了,我保证后脚就走。”   林水程:“……”   傅落银还是照常给他送东西。拐弯抹角地塞给金李,再让金李塞给林水程。   基因取样第十天的时候,林水程提前起了床,让警卫员给他开了门,去医疗舱等待基因检测结果。   是否他也是RANDOM的试验品之一,是否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以至于要被称为“神”,称为种种事件源头的那只蝴蝶,无论结果如何,今天都要见分晓。   他来得太早,到了地方,分析人员主动告诉他:“机器还在运行,结果大概要晚一段时间,您可以先在外边坐坐休息一下,结果一出来我们马上会告诉您的。”   林水程点了点头,找了个地方坐下。   林水程连着来了很多天了,和这边的人差不多也都混熟了。他长得好看,脾气也温和,医疗舱的医生护士都很喜欢他。   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垂眼低头,看起来很乖巧,猛地一看还会觉得像个高中生。   没有人察觉他指尖冒着冷汗,猛地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他今天的脸色像是苍白得过分,不会多心。   有几个摸鱼的护士过来给他送牛奶和饼干,坐下来跟他一起聊天。   他们问他:“小林老师,今天傅副处长没来呀?从前你每次过来,他都在外面等的。”   林水程怔了怔,说:“我不知道。”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手机里弹出了一条重要通知。   旁边路过的医生给自己倒水,正好看了一眼手机:“你们说七处那个傅副处长啊?他是侦查缉拿科的负责人呗,三天两头跟着一起出外勤,今天好像出任务去了。刚刚下来的新通知,十分钟全体开网络会议,实时连接支持侦查科的行动。听说那边有新发现。这边的事情先不管了,赶快过去吧!”   凌晨五点。   傅落银来到办公室,进入侦查科几天,主要负责的依然是之前九处人员相关的任务,进行全联盟范围的宗教团体排查。   查了几天,没什么进展,干员向他报告:“傅科长,所有能够搜集到的情报都已经搜集了,耗费了大量人力进行了精准访问,抓了五十三个不合规的团体,其他的都没有发现。所有的团体活动、科学会、科学社团等等都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奇了怪了。”傅落银在这边的助理发着牢骚,“怎么会没有呢?难道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傅落银沉默不语,他坐在座椅上,翻阅着一张又一张案卷资料:“不可能错,从一开始我们知道的名画案、罗松遇刺案例,对方先有邮件式的艺术化示威,随后又是多人聚集干扰受害者视线,到后面的自杀式成员逃离行为,高度秩序性,高度社群性,高度组织化……都符合宗教聚集人群的特点。秦威出现的话语中,直接管林水程叫‘神’的这个行为已经算是铁证了。”   “但是现在……”助理欲言又止。   傅落银摆摆手打断他:“今天花送过去没有?”   “送了。不过小林先生不在。”助理说。   傅落银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星期几了?”   “周二。”   “周二?”傅落银打起精神来,喃喃地说,“今天是他基因检测出结果的日子。”   他来了这么几天,追求林水程的事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更何况两人之前还贡献了联盟星城年度最大替身八卦,不少人绘声绘色地把两人的相识相遇细节都编了出来,故而办公室里的人都对这件事心照不宣。   傅落银认真是认真,不过也从没因为这件事耽误过公务,也没什么好嚼口舌的,顶多会有人感叹一声,私下聊聊就算了。   “今天出任务出去巡查探视,我没法去看他,你一会儿让人给他送点东西。”傅落银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妥当,“我给周衡打个电话,让他送点药过来。把苏瑜也叫过来,我给他开通行证。”   他不清楚林水程在这里面的时候有没有按时吃药,虽然金李偷偷告诉过他,林水程每天都有在服用抗抑郁药物,但是他也不知道那些药够林水程撑到什么时候。   他给周衡打了个电话:“带林水程常吃的那几种药来。我放在家里的就有,用维生素瓶给他装好。”   周衡一边听一边找:“老板你说的那种蓝色的药好像没了,林先生走之前带了出去。这个我还是找苏少爷的时候一起去开?”   “都可以,今天送过来,越早越好,通行证我一会儿给你们放门卫室。”傅落银又叮嘱了几句,“看好他的状态,等我回来。”   挂了电话之后,傅落银从抽屉里把联盟军装抽了出来,起身准备前往更衣间的时候,却突然愣了愣。   他的视线盯住了他放在桌上的胃药小瓶。   药。   胃药,抗抑郁药。   聚集性,合法社群性,有创伤经历的聚集人群。   如果不是宗教团体和科学社团,如果把信徒式的精神信仰扩大化,换成——集体性的、弱势方向强势方的精神依赖呢?   “查错方向了。”傅落银飞快地披上外套,沉声下令,“所有人立刻出动,跟我一起排查星城范围内所有的医院心理科,包括社区医院和私人诊所;重点排查定期开设讲座和复诊活动的群体;优先排查高学历、有过重大创伤经历的医生和患者。”   “立刻连线总部,我要求线上会议进行动态分析和信息资源支持。侦查科A组,副组联系警务处围绕星城繁华区网状分部待命,随时准备支援!”   他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短短的时间内已经统筹安排好了所有人的任务,分配好了方案。   室内人齐声回答:“是!”   傅落银换号装备乘电梯下楼,已经有人把统一的车开了过来。   傅落银摆摆手拒绝了:“我开我们家的。”   他从车库里倒腾出来傅氏军工科技开发的最新一代载重式军用空间车,俯身确认系统。   这种车奇丑无比,车屁股如同一个大铁盒子,看起来非常笨重。   助理好奇问道:“这车屁股里有什么?”   傅落银说:“核弹。”   助理脸色白了:“啊?”   “我倒是希望有。追踪式纳米震爆弹而已。”   傅落银确认系统无误之后,跨入驾驶座,关闭了车门。   启动车辆前,他正了正脖子上的工作牌,低头看了看。   照片上,林水程正看着他,神情温柔,眼光安和。   他把工作牌塞进了贴近胸口的口袋里。 第99章 落花春去05   “目前锁定可疑人物112名,正在分配侦查追踪目标。A组领队傅落银,正在前往星城港城区陈医生心理诊所。报告完毕。”   “收到。已为你实时配备分析专家组,有任何情况请联络。   “收到。””   副手报告:“您选择的第一侦查目标名叫陈浪,联盟星大本科毕业,拿了心理学和脑神经学的双学位,后来联盟医科大学心理学博士,主攻方向是性心理学。”   傅落银一边锁定优先排查位置,一边听着:“继续。”   副手坐在后座,继续翻着联盟连线上发来的实时档案:“他的家庭情况特殊,从小家境优渥,属于中产以上的家庭,但是问题是……他的父母是,呃……亲兄妹通婚,至今没有拿到结婚证明,程序上他和他妹妹都是记载的领养。他的亲生妹妹陈爱比他小十岁,出生即患有严重的遗传病,包括先天性心脏病,五岁的时候失明。两人都和父母断绝了关系,目前妹妹由陈浪负担生活费用。至于陈浪本人,他年近四十依然没有结婚,也没有恋爱迹象,加上他对性心理学表现出的高度关注,推测应该是性功能障碍者,这一点可能也与父母近亲通婚有关。”   “陈浪在联盟内尤其是星城内也算是非常有名了,他五年前在一个情感咨询类节目里当嘉宾,拥有大量拥趸;不过他的心理咨询挂号费用不低,大几十万,客人非富即贵,每周的星期二开办老客户咨询交流会,期间闭门停业,有聚众传教的可能性。”   “今天他们交流会的名单?”   “一共十二人,都是各领域的精英人士,都是有过各种创伤的人群——这个显而易见,需要去做心理咨询的差不多都是这些类型。他的私人诊所是三层楼结构,后面有医疗仓库和花园,附近因为处在港口街地带,人多眼杂,是人群密集地带。”   傅落银低声说:“警务处那边联系了吗?”   副手调整频道播放给他听,那边传来的是警务处侦查一科的报告:“所有人员已就位,目前从可疑地点逐个击破,只是星城港口街区附近警力不足,如果有什么情况发生,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赶来支援,傅副处长你是否要考虑调换地点?”   “不用换。”傅落银哑声说,“楚时寒遇刺的地方,离这里直线距离只有四千米。这个地方很可疑,如果有什么事,我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旧七处。   气氛一片肃然,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设备接上了侦查一科的连线,随时准备着远程支援。   902A中,林水程坐在电脑面前,沉默不语。   金·李凑过来跟他一起看:“现在都是数据部提供资料,进行可疑人物排查,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今天这么早起床出门,要不趁这个时候补个觉什么的?”   林水程摇摇头说:“不困。”   金·李看他神色凝重,又想了想,盛情邀请他:“那你要跟我一起攻克B4的难关吗?我现在正在顺着前代领头人楚时寒的思路继续往下做,但是遇到了一些理论上的阻碍。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林水程摇摇头:“下次吧。”   “真是无情的男人。”金·李唏嘘了一下,回到了他的位置上,继续鼓捣他的东西。   公共屏幕上,代表各个侦查科执行人员位置的信号点正在逐步散开。   傅落银是队长,他的标志是一个蓝色的小三角。   林水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小三角的行动,随后,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了他的蝴蝶效应系统,把公共屏幕上的坐标信息导入了其中。   他设置了一下参数,挑出了傅落银和他周围人所涉及的时间、区域和事件线条,事实追踪分析傅落银可能面对的情况。   模型开始运行,数不清的事件重新启动,无数个细小的线条飞出蝴蝶的形状。一件事能造成的最大效应,都在这只蝴蝶图像的范围之内,也即是理论意义上的,一件事的发生和死亡。   而如今,系统实时显示的数据中,傅落银的所有行动中线性和非线性相关度最高的人,仍然是他的名字。   他曾经尝试改变、尝试反抗,想要用冷遇的方式去改变这一切,但是他无法忤逆命运,就像他不能控制傅落银追着他过来了一样。   傅落银是因为他选择了进入特备一组侦查科。   他是他的蝴蝶。   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晶亮的蓝色小三角离港口镇越来越近——仿佛命运某种无声的启示,他只觉得一阵心悸涌了上来,心脏不堪重负,挣扎在崩破的边缘跳动着,那种心情和他早晨等待基因结果的心情一般无二。   林水程握着鼠标的指节微微颤抖,用力之大甚至泛出了白色。   *   凌晨七点半,陈浪将诊所的门打开。   他虽然年近四十,但是保养得很好,不熟悉他的人乍一眼看过去还会以为顶多二十出头。   今天虽然不开业,但是他依然穿戴整齐,西装革履。   “外面要下雨了。”他身后驶出一个轮椅,安静漂亮的女人坐在其上,她睁着无神的眼睛,指尖轻轻滑过微微湿润的瓷砖墙面。   说是女人,实际上她看起来更像女孩,先天性心脏病带来的严重后遗症反应让她四肢纤细,皮肤苍白。为了减轻活动性呼吸困难,她必须坐在轮椅上,以减轻心脏的负担,但是一眼看上去,她依然是一脸的病容,嘴唇苍白发紫,没有任何血色,仿佛下一刻就会不久于人世一样。   外面还黑着,陈浪看了一眼外面地面的点点水痕,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气,点了点头:“已经在下了。和我昨天说的一样。”   “今天没有客人要来吗?”陈爱问道,“今天星期二了,以前这个时候,其他人都来齐了。”   在她的印象中,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星期二开始,她哥哥的重要患者们每周都会上门听一次心理学报告,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只知道一个大概。关于这件事,她最深的印象就是来人大约十个左右,但是每次都提前好几分钟到达,每个人都打扮得体,女士穿着高跟鞋,男士们也会喷上香水;仿佛来参加的不是什么咨询交流讲座,而是重大的宴会一样。   她知道她的哥哥备受尊重,而陈浪除了在专业上的优秀以外,还有一些令她觉得非常神奇的地方;比如他跟她谈论起某件事的时候,几乎可以完全预测某件事的走向,每天陈浪下班回来后,只要看见她在哪个地方,他甚至能够反推出她这一天的生活轨迹;这个能力也被陈浪用在一些病人身上,常常有病人惊呼着问他是不是会读心,对陈浪本人的一字一句都奉为圭臬。   几年前,她曾经好奇问过他怎么办到的,陈浪说:“问神而已。”   陈浪不像是会信教的人,陈爱就当他是在开玩笑。   陈浪的这种能力在她看来或许是某种逗她玩的把戏——她是盲人,要骗她太过容易,在房子里安个摄像头就可以。但是陈浪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比他小十岁,因病几乎没有接触过外界,心理年龄也小不少。时至今日陈浪对她说话,也是哄小朋友的语气。   陈浪说:“客人们不在这里,因为有另外的人需要我们招待。我陪你把药吃了,可以再回房里睡一会儿,好吗?”   陈爱点了点头。   送陈爱回了房间之后,陈浪开启了别墅内的防惊扰模式——同样是为心脏病人特殊构造的系统,能够完全隔绝外界声音,避免吵嚷声或者惊声诱发陈爱的心脏病发作。   现在这个系统还多了一样好处,那就是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妹妹都不会察觉。   陈浪打开电脑。   他的电脑屏幕上,数十个坐标点正在快速往这边移动,他看了看,发出一声嗤笑,随后打开了一个聊天框。   对面的昵称是chaos(混沌)。   【五分钟前】   【Chaos:1】   陈浪回复:【已准备妥当。】   【chaos:记住这次行动的关键,扩大影响力不是第一目标,净化神的身边人才是。神的脚步不能为普通人停滞。】   陈浪:【明白,傅落银是首要目标。】   *   早上七点半。   星城的冬天,这个点天还没有亮,灰蒙蒙的黑色天幕渐渐落下雨点,天还没亮,雾气又升起来了。   傅落银开启了雨刮器,放缓了车速。   进入居民区后,他心底就隐约泛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来自于他在第八区地狱一样的训练中摸爬滚打过的经验,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太过安静了。   早晨七点半,天半明半暗,一切都沉寂在烟青和黛色的朦胧中,傅落银抬起眼,街道立交桥下挂着“船通四海,港兴百业”的标语,因为被逐渐上升的、粘稠的雾气遮挡,若隐若现。   傅落银调整了对讲频道,低声说:“一队报告,这雾有点不对劲,听到请回答。”   坐在后座的副手问道:“啊,哪里不对劲?”   傅落银伸手摸了摸紧闭的车窗,随后感觉到车窗竟然微微发烫。   副手看他这么做,也跟着摸了摸,被烫得吓了一跳:“卧槽这外面什么雾啊,这水蒸气还是岩浆啊——”   他半个字还没说完,傅落银脸色就变了,他一脚踩下油门冲了进去,同时重复呼唤了一下系统频道——同频波段的队友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   “人工高能热辐射雾,能同时干扰热成像侦查设备和电磁通讯,除了我们这辆车以外,其他人估计全都中招了。这种东西前年才提出理论,我们家都还没做出来,没想到现在就能亲眼见到。”傅落银调整着通讯波段,旋转了一下某个按钮,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是旧七处总部在呼叫他。   “A组你们还好吗,听到请回答,A组听到请回答,除傅落银外其余坐标消失,听到请回答。”   “我没事,这边出现了高能辐射雾,所有的探测设备和通讯设备无效,我正在用我车上的反干扰系统跟你们通话汇报情况,外面情况未知,请迅速增援其他人!”傅落银说,“我继续前进。”   “傅落银,总部建议你立即返回!”另一边的声音传过来,有些急切。   高能辐射雾,旧七处所有人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都禁不住噤若寒蝉。   这种东西也是联盟一直在进行的军工方向之一,但是现在居然有人先于联盟军方做了出来,并且大范围实用了!   A组遇到的这件事,几乎可以确定了傅落银的判断完全正确——RANDOM的确是通过心理诊治手段网罗成员、发展组织的!   而另一点则近乎恐怖:这仅仅只是一个高能辐射雾,RANDOM手里,到底还握着多少联盟也无法对抗的筹码?这个高科技组织背后会是什么来头?   九楼办公室。   在所有蓝色光点都消失、只剩下蓝色小三角的信号的时候,林水程从桌前站了起来,告诉警卫员:“放我出去,我要见禾木雅将军,让她立刻制止傅落银的行动。对方这次就是冲着他来的,傅落银现在有生命危险。”   警卫员坚持拦着他:“这是不合规的,林先生。”   由于紧急集合,这时候工作间内剩下的警卫员只有他一个。   林水程抬起眼直视他,眼神冷厉:“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用你手里那把枪把我杀了,否则我要出去。”   *   “重复一遍,A组傅落银,建议立即撤退!”   “不用——我看到他们人了。”   傅落银眼前全是雾,他看着地图开着车,此时此刻他的地图上显示有几个异常目标靠近他,正在呈现包围的趋势。   不知不觉中,他的车辆已经退无可退。   由于电磁干扰存在,他只能通过车载系统的音频震动探测仪确认对方的位置。“坐标我实时发送给你们,它们看起来想要包围我,我没地儿撤退。我请求拥有开火权限,我会先将它们引出高密度人群聚集区。”   另一边停顿了一两秒,随后答复道:“权限开启,请注意:你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如非必要,请不要与敌方正面起冲突。今天打探勘察的任务目的已完成,请坚持一下,我们正在全速驰援!”   “收到。”傅落银说。   他的车速越来越快,身后的光标点也越跟越紧。   副手翻到了前座负责保持通讯,刚翻过去的时候,整个车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副手直接被弹飞了,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车顶上,只差把牙都磕碎,傅落银系这安全带,也被震得整个人往前扑了扑,勒紧了闷哼一声,随后低吼:“安全带!”   “组长你撞到什么东西了吗!”副手头昏眼花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话音刚落,整个车辆又是猛烈的一震!   这次副手感觉到了,这震感不是来自车前,而是来自车顶——整个车身,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了整个车上!   傅落银说:“坐好,是火箭筒之类的轻武器,应该还是追踪式的。你庆幸今天我开的是我们家的车吧,不然这会儿我们已经是肉泥了。继续前进,你报告位置,我要专心开车了。”   *   “疯了,都疯了!”   旧七处核心会议室的大门被闯入了,林水程一身白大褂,手里拎着他的电脑,后面紧跟着一个慌张的警卫员。警卫员指着林水程说:“他自己破解了工作室的三重密码门,三分钟都不到!金·李先生抢了我的枪顶着我,我没能拦住他!”   会议被他们突然闯入的行为打断了,在座的所有人都看着林水程,其中一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禾木雅站起身,阻止了周围人要赶林水程出去的行为,她温声问:“有什么事吗?”   林水程说:“侦查目标已经完成,傅落银有生命危险,请让他立刻撤离。”   议论声响了起来,渐渐嘈杂。   禾木雅说:“我们已经跟傅副处长沟通过了,他自己选择了继续深入,而且目前的情况不允许他撤离,你也是知道的。傅副处长那边能见度不高,预估有十辆车都在追赶他,不过有个好消息是,他今天出去使用的是傅氏军工科技最前沿的军用攻防两用车,我们的人也在尽快前往增援了。”   林水程坚持:“那让我留下来,我要申请直接和他对话。”   “现在信号断断续续不稳定,傅副处长应该还没有离开高能辐射雾区。”旁边的一个记录员说,他刚进来不久,也不认识林水程,显然急于邀功显摆自己的“紧急情况处理能力”,问林水程,“你是谁,有什么立场直接跟傅副处长对话?”   林水程一字一顿地说:“他的爱人。”   *   “雾气淡了一点,组长,我们好像已经在撤出居民区了,这边是港口方向。”副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对傅落银说。   “出来了就好,到我们的时间了。”傅落银点开武器系统页面,毫不迟疑地进行了一串操作,武器目标锁定了身后的七辆车——同时发射!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即使有一段距离,依然能感到连骨骼都仿佛在共振,血液都能被一起麻痹掉。   副手看了一眼武器库的名称,差点吓晕:“傅,傅副处长,不是说只有震爆弹吗?你这……”   这里头,几乎是一个大型的军火库!   “我是只用了震爆弹没错。”傅落银打了一下方向盘,调转方向。   身后七辆车的信号都不动了,副手问道:“都被震晕了吗?要不下去抓活的?”   傅落银反手摁住他,与此同时油门一踩,更大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即使隔着浓雾,他们也看到了身后燃起的冲天火光。   那是炼狱一般的景象,火光冲天而起,几乎把头顶的天空也染红,烧焦的气味混着浓烟滚滚而出,宣告着生命的总结。   “还没长教训吗,他们人手一个自爆自毁系统!”傅落银标记了剩下三辆车的位置,声音冷冽,“继续追!”   浓雾逐渐散去,天也慢慢亮了起来,可是雨却下大了,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与此同时,傅落银看到面前的三个坐标变换了路线,像是在分头逃跑与他周旋。   傅落银只思索了两三秒,随后直接锁定了其中一辆:“其他车辆的行动都围绕这辆车展开,陈浪在这辆车上。”   傅落银眼底越来越亮,散发着锐利冷漠的光芒,与此同时,他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沉稳严肃。   坐标不断移动着,蓝色三角和总是迟一步反馈过来的敌方坐标一闪一闪。   “呼叫总部,增援部队已到达!失去目标,无法追踪!雾气干扰太严重!”   “有办法追踪吗?”禾木雅环顾四周一圈——今天与会的人员中有一整个团队的系统追踪专家,原来是准备随时对傅落银进行全方位的信息支持,但是现在失去了其他参照系的支持,单单只有定位坐标,他们也束手无策。   “都没有办法?”禾木雅平静的声音里也隐约出现了怒气——大敌当前,联盟养出的这些专家居然毫无用处!   高能辐射雾的出现已经狠狠地打了联盟一巴掌,RANDOM仿佛正在用这种办法,宣告着他们这边的无能!   “有办法。”   清清冷冷的声音冒了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禁转向了说话的人。   林水程的电脑开着,桌面显示正在运行一个全方位的事件模型,林水程导入了公共数据上傅落银发来的地方坐标,系统不断进行着自我校正。   “蝴蝶效应系统,反推事件与因素的相关性,正推就是预测人的行动。”林水程说,“用线性方法完成非线性预测,跟天气预报一样,有预测时限,但是是准确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桌边的一个科研人员站了起来,“你那系统测出来的犯罪嫌疑人是你自己,你不清楚吗!你不是不承认吗?这算什么准确?”   “相关性不等于因果,我以为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事情。”林水程身后,金发蓝眼的科学家也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杯可乐。金·李环顾周围一圈,问道:“我能坐这吗?我的立场是……嗯,我是给小傅总打工的。对了,林水程现在依然是傅氏军工科技的执行总裁没变,我也是给他打工的。”   但是大部分时间,可视作等同于因果。   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但是金·李在场,也没有人提出质疑。   金·李转向林水程:“这个模型运行还不到二十分钟,准确性应该比较高,小林总,预测出来结果是什么样的?”   林水程专注地看着屏幕,随后低声说:“三号和五号车辆离开了事件范畴,离开事件前的坐标预测为(37570.13742)但是傅落银正在追的一号车还没有,它的方向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住了,接着颤抖起来:“让我跟他说话,我要跟他说话——”   *   傅落银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微微皱起眉头。   他在这里跟丢了,方向知道大致的,但是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主城区的主干道,另一条是小巷路。   暴雨中,他仿佛代替某个人,同样站在了命运的抉择口。   两年前的码头,他的哥哥为某个人做出了选择,走了死神等待的那条路,而今他终于也被引导到了这个地方。   原来今天的这么多一切,矛头都只在他身上——所有的事情编织成落网,只为把他引到这个旧日的地方来。   而每一条路背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一切都不得而知。   跟丢了,傅落银却踩了刹车,车辆缓缓停下。   副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却发现傅落银眼底居然浮现出了一点笑意——他俯身从收纳盒里找到一根薄荷烟,随手点燃了,居然非常闲情逸致地抽起了烟。   “连线总部,我要找一个人。”傅落银说。“林水程在不在?”   这一刹那,不仅他身边的副手,连另一边总部中,所有人——包括林水程本人,都愣了一下。   刺拉拉的电流声中,林水程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是依然能听清楚。   他叫了他一声:“傅落银。”   这一声里面带着不稳和慌乱的情绪,傅落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没等林水程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林水程,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是个瘟神啊。”傅落银抽了一口薄荷烟,重新打火启动车辆,缓缓向前行驶过去,“高中毕业,弟弟和爸爸在看你的路上出事了;大学快毕业,初恋因为你一通电话抄了近路,被捅死了。后来好不容易做出一个算法,算出来结果是自己。最倒霉的是还有一个神经病管你叫神,你连为自己辩解都做不到。”   另一边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   傅落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猫咪,我知道你怕,但是我要告诉你,就算你的身份有什么特殊性,就算你可能是个什么基因改造人……这些都不会是导致那些事情发生的理由。人有旦夕祸福,如果我今天出事了,那一定不是因为你,而是我选择了和你相遇,也选择了和你相遇之后可能遇到的所有困难;你的家人也是同样,他们不是因为你而遭到不幸,而是他们注定是你的家人,时间重来再多次,他们也不会放弃你,你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们只会欢喜快乐,而不去计较其他的许多。”   “不要怕。”傅落银重复了一遍。   两条路都近在咫尺,傅落银摁下按钮,车载系统中的所有打击武器倾泻而出!   轰然的爆炸声淹没了一切,气浪和余波差点把他们的车子都掀翻过去,副手直接被震得呕出了一口血。火光再度蔓延起来。震天声响和泼天烟尘遮掩了大半个天空,如同末日景象。   傅落银朗声笑道:“去你妈的两条路,我一条都不会走!”   无论是小巷路还是通往主干道的大路,都已经被全部炸毁,荡然无存。   傅落银狠踩油门,忍着剧烈的眩晕和耳鸣往前开过去,闯过去、碾过去,他打开了视频转播,给所有人事实直播了目前的景象:这一片地方几乎被他夷为废墟,两条路的后面有两台巨型激光武器——如果他刚刚选择跟进其中任何一条路,激光都会立刻让他灰飞烟灭。   “小猫咪,你看到了吗,这里只有伪神——伪神让你随机选一条路,实际上那根本不是路,不是真正的随机。”傅落银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头顶直升机飞来,旧七处会议室里一片哗然,他的声音依然坚定、温和、有力地传了过来,“别怕。” 第100章 落花春去06   暴雨倾盆,浓烟火光和雨水混合,升腾起浓重的烟雾。无人的码头港口区已经夷为平地,乱砂碎石中没有任何生机。   直升机上方传来联络信号:“这里是警务一处增援,听到请回答,报告你的情况。”   “一切正常,暂时不要降落,对方可能有自毁倾向,我先确认一下。”傅落银重连了一下系统,扫描了一下热源,在某一处断裂的墙体下发现了一个类似人体的热源,还有生命迹象。   傅落银打开扩音设备,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大雨天幕中:“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陈浪。请放下你有的一切武器,不要试图反抗。自毁程序没有用的,你们多死一个,我们敌人也少一个,但你们的信息已经被我们捕获了。”   他打开车门,副手在旁边伸手想拦住他,傅落银摇摇头制止了他的行为,他执枪慢慢靠近那处断裂的墙面,脚步声接近于无。   一切都消弭在暴雨里,这冬日清晨寒凉的雨幕,仿佛能荡涤一切罪恶与血污。   陈浪仰面躺倒在地上,呼吸急促。他身上灼伤了40%的面积,剩余的地方被锋利的弹片和砂石穿透了,血流不止。   但是他仍然在呼吸,他平静地睁大眼睛仰望着天空,胸膛缓缓起伏。   傅落银军靴踏过浸透雨水的砂石,在他身边停下俯身,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他在陈浪手心找到了半截控制器,自毁系统已经被一起炸毁了。   “陈浪。”他叫他的名字,打量着这个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同时向上打了个手势示意直升机可以降落。   陈浪本该是这个社会的精英上层,仪表堂堂,如今就算救回来,多半也会是废人了。   他的眼睛本来空空地望着上方的天空,但是傅落银俯身查看的时候,被他塞在口袋里的工作牌跟着一起滑了出来,蓝色绳线吊着的牌面往下坠落,上面是三个字:林水程。   背面则是林水程的照片。   陈浪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盯住傅落银挂着的这个牌子,似乎想从它旋转的频率中看出什么。傅落银注意到他的视线,又把工牌往回塞了回去。   这个动作似乎让陈浪觉得有些好笑,他闷闷地咳嗽了起来,嘴角往旁边咧了咧,扭曲恐怖的面容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怪不得,神这么喜欢你。你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他有名字,叫林水程,是我男朋友,劳烦你记挂了。”傅落银冷冷地说,他从装备里拿出急用医疗品,给他包扎着伤口。   陈浪又剧烈咳嗽了起来,疼痛让他一阵痉挛,但他还是保持着那种扭曲的笑意:“不用了,我死……我妹妹,在房子里,她不知道,请,请……”   “与其把她交给我们,你不作死加入这个RANDOM组织就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傅落银沉声问,“你们组织的领头人是谁?除了在你门诊里的那些人意外?”   “没……没用的。”陈浪低声说,“给你机会看一次命运,谁会……拒绝?没有人生来……生来就要受这么多苦。约伯本不该承受命运给他的考验……但那个故事里的神是假的,我们却是真的,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能看见命运给出的选择。”   傅落银低声说:“别说话,保持体力。”   “我活不了,没用的。”陈浪剧烈咳嗽了一阵之后,声音里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对着他举起没有被烧伤的另一只手,“本来就没有几年了。”   猛地一看不会察觉,但是仔细端详,会发现陈浪的手从关节开始,皮肉仿佛正在腐烂消解,甚至能看到其下的肌肉组织和血管,那层皮薄薄的仿佛是挂上去的纸张,看起来触目惊心。   “基因优化?”傅落银低声问。   “两种……遗传核,优化的……遗传核会逐步清除原有的遗传核,就像免疫系统清除抗原一样。”陈浪笑了,“我原来念书很差,小时候有轻微的智力障碍。后来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拿了双学位,博士。那个人说,要改变命运,掌控世事变化的路口,和改变自己本身,缺一不可……用你们搞科研的话来说,就是同时改变因变量和自变量。”   陈浪笑着问:“很难理解吧,我们以外的人,很少有人能理解我们。但是谁愿意生下来就成为一个注定遭人白眼的家的孩子,谁愿意从小当大当一个低能儿……谁愿意得心脏病,失去光明,在轮椅上度过一生?我唯一后悔的是神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太少了……”   疼痛侵蚀着他的理智,他仿佛一个好不容易找到人倾诉的心理患者,此刻角色调转,他抓住了傅落银,呓语一样地跟他讲述自己的人生。   傅落银沉声打断他:“林水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叫他神?他也经历过基因改造吗?”   “神他……”陈浪说话又变得吃力了起来,“他是那个人最完美的作品,只有他是看尽往后一切命运的希望,但是这么多年了,他只走到我们已经走过的路上的一半……那个人对他很失望。”   “那个人是谁?”短短几分钟内,傅落银见到陈浪脸色急剧转白,心里知道大事不好,他加快了语速问道,“你们还有哪些人?”   陈浪低声说:“AT RANDOM。”   “……什么?”傅落银怔了一下。“随机是什么意思?陈浪?陈——”   “照顾好陈爱。”   陈浪的笑容里有些苦涩,随后,他的神情终于转为平静,那一刹那,他像是放下了什么深重的负担一样,重新把视线投向天空,接着渐渐凝固,失去神采。   短短几秒内,这人间的一切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浮现。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因为死活学不会五十以内的加减法而被赶出教室的那个冬夜,看到父母怀里那个浑身发紫像是小外星人一样的女婴。他听到父母选择生下这个女孩的原因:“陈浪那天说想要个小妹妹,他除了笨一点其他的都还好,再生一个应该没有问题。”   他看到自己被推进手术室,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人生都将因之而改变;他看到陈爱坐上轮椅,日渐沉默,又再度因为他的“预知”能力而展露笑颜。   她问他晚上的天气,问他卖茉莉花的老婆婆会在什么时候经过他们的阳台前,一如他们面对这个丑恶的、充满了罪孽与不伦的家时她问的一样,她问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掌变薄的夏夜,家中停电,他们点了蜡烛照明,窗外的飞蛾和昆虫扑进来,嗤啦一声在火光中烧成灰烬。   陈爱认真聆听着,说:“哥哥,是飞蛾在扑火吗?”   他说:“不是,是蝴蝶。”   他导致了她的诞生,他是她的蝴蝶。但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   一天之内,联盟出动所有可以发动的警力、军力排查了所有心理诊所和心理咨询科,直接确认了将近三百名RANDOM组织成员,其中有一大半选择了逃亡后自毁;另一半则实打实的进行了防卫和攻击。因为傅落银决策的及时,大部分RANDOM组织人员都对此没有任何准备。   一直未见真身的RANDOM组织,在这一天被狠狠撕下了伪装的第一层面具,越来越多的成员正在浮出水面。   “除了傅副处长首先遇到的高能辐射雾、重型激光武器、火箭炮等轻武器以外,今天的搜查缉拿行动中还遭遇了微波武器、泰瑟枪、粒子束武器等设备袭击,已抓获的RANDOM组织成员至今仍没有一个人愿意吐露实情。从目前对方拥有的设备观察来看,他们使用的是自产的设备,并且设备科技甚至要领先我们现在的技术。如果这种设备和人员还存在更多,恐怕我们要面对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严峻。”   会议室内,气氛空前压抑。   防御局人员在投影屏前进行演示,“但是目前有个好消息是,林水程先生的模型被证实为可用,我们在他演算出的事件终点坐标处回收了RANDOM港口巷事件二号到七号车的残骸;与此同时,我们正在用林先生的模型检测排查已抓获人员和其他疑似人员的相关性,顺藤摸瓜,锁定了近千人的范围。这个系统排查起来非常快,大概五天之内就可以检索出所有可疑人员。”   禾木雅点了点头,接过话头发言了:“我们保留林水程先生提出的:相关性不等于因果性,由于战时的特殊性,我们会将所有相关性高的疑似人员进行统一收押处理。”   “除了这件事以外,剩下的所有人统一分析傅副处长从前线传来的情报:分析RANDOM组织头目的画像,解析陈浪供词中所说的‘AT RANDOM’是什么意思,今天是大突破,我们至少摸清了敌人的实力和目的,有办法确认可疑人群。希望大家振作精神,并肩努力度过这次难关!”   全场齐声答道:“是!”   *   “林先生,你的基因检测报告出来了。”   九楼工作间,大门敞开,医疗舱的护士拿着一沓报告单走了进来。   房间里挤满了人,分析和比对人员一时半会儿掌握不了林水程开发出的系统,甚至不知道怎么观测参数,林水程正在自己按照前线发回的信息逐个建模。   他抬起眼睛对护士笑了笑:“谢谢你,给我吧。”   他站起身来,接过护士拿来的报告,随后对身边围着的一堆干员说:“我需要更多的资料和数据验证相关性,为了提高效率,最好多开几台设备并行运算;量子计算机不能用,我需要的设备越多越好。”   九处人员立刻说:“这就为您安排,二楼是数据层,一整层的设备都会是您的。那么我们现在直接搬过去吗?”   “可以,给我一点私人时间整理。”林水程点了点头。   工作间里安静了下来。   林水程拿着文件坐回位置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轻轻抽出了那张工作牌。照片上,傅落银正认真专注地凝视着他,眼底藏着无尽桀骜与锋利。   早晨的联络很快就被切断了,他甚至来不及对傅落银说什么。   事情紧急,傅落银一直在前线,他们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林水程上一次见到傅落银,还是在电梯外,他和他并排站在一起,偏头问他:“疼吗。”   那眼底蕴藏着一泓星星,里边能照见他的眉眼。   即使已经从别人口中听闻了“林水程是RANDOM最完美的作品”这句话的存在,但是林水程却不再感受到那种压在他胸口的心悸,如同微风拂过,他潜藏不显露于外的唯一不安,被人轻轻捧起藏好。   因为他和他在并肩作战。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他爱的人,亲口告诉他:他不是任何困厄,林水程只是林水程。   林水程伸手翻开检测报告单——   映入眼帘的是几行字:   【林水程分子基因检测报告——观察期:七天】   【遗传核种类:一种】   【唯一异常:体内锂元素稍高,测为抗抑郁药物成分结果】   【结论:无基因改造迹象】 第101章 落花春去07   联盟的暴雨持续了几天,此后的几天内,林水程一直都没有见到傅落银。   自从傅落银带领侦查一科取得突破性成果之后,他就一直停留在前线指挥作战计划;林水程则留在旧七处大楼中昼夜不停地优化建模,进行研究。   连续几次事件都证明了他模型的可用性和准确性,但是最初的那个问题依然没有被排除:无论林水程优化多少次,火炬案的第一相关指数都是火炬委员会本身;与之类似的还有更多的情况,比如这次拿到的部分RANDOM组织名单中,验算后推出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结论,比如陈浪兄妹的事件往前推演,事件起始点显示的不是人也不是事,而是一条没头没尾的天气预报。   金·李跟他说:“这种情况暂时是没办法排除的,你的去噪点算法够了,但是机器运算力不够,它们没有办法把这些不造成因果的相关性精准挑选出来,除非你真有完备的量子计算机,能完全反演量子纠缠和经典混沌现象,这是技术上的事,不是想法上的事情了。而且旧七处的人也不会去逮捕一条天气预报。”   林水程安静地笑:“我明白。”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   这两天他和傅落银只靠短信联系,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傅落银回他消息的时间神鬼莫测,有时候隔上七八个小时才会回复,并且又是永远只能到看他最后一条。   林水程:【你那边情况还好吗?注意安全。】   傅落银:【很安全,没事。你记得吃药。】   林水程:【今天还在出任务吗?我吃过了,苏瑜来给我送了药。】   傅落银:【吃了就好,一定要按时吃。小猫咪乖乖的。】   傅落银有时候在这些细节上会表现出一些大大咧咧的迟钝来,自从傅落银那天用旧七处的频道跟他对话之后,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傅落银对林水程的这个昵称了,苏瑜听说后差点笑死:“这事我爸妈单位都说开了,开始还说负二生死关头还不忘表白,后面越传越不像样,他多大人了还用这种昵称?哪怕用宝贝儿呢!哎呀腻歪死了真是。”   林水程想起这些琐碎小事,垂眼看着手机屏幕,眼底也忍不住沾上一点笑意。   他编辑着短信,有很多话想告诉他,但是打出来后又都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最后只给他发送:【不忙了记得找我。】   他虽然知道傅落银应该不会立刻看到这条短信,但还是屏息凝神等待了一会儿,随后才关掉手机回到工作台前。   针对他的监视已经被撤除了,林水程的工作间搬到了二楼,还剩下的只有四五个警卫员轮流值守,保证着他的安全。   金·李跟他一起搬了下来蹭设备用,看他还在纠结自己的模型,于是问他:“或者你有兴趣和我一起修量子计算机吗?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阻碍,也需要用到量子计算机。”   林水程怔了怔:“为什么要修量子计算机?B4有这其中相关的内容吗?”   金·李揉了揉脑袋:“我刚接手B4没几个月,刚开始还在看资料和现有成果,目前已经开始做楚时寒去世前那段时间的半成品项目了,很复杂,楚时寒他自己没有留下什么资料和纪录,许多地方只能从头做起,但是中间有一个合成实验出了问题,和现有理论说的不一样,怎么都得不到最终产物,我在考虑改变算法另外选择一种合成方式,计算上需要借助量子计算机。”   林水程想了想:“实验过程有问题吗?修量子计算机花费的时间成本应该不低。这个实验我记得是分子生物里一个奠基方向的实验吧,星大好几个长期项目组都建立在这个理论基础上。”   “林,你是不知道我已经在这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了。明明是拿了奖还写进你们下一届教科书里面的实验内容,底物和反应条件全部都按照资料中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卡在了这里。”金·李的蓝眼睛里难得显出了一点苦闷,“而我还不能去问这个反应理论的创造者。”   林水程笑了:“为什么?”   金·李更加郁闷了,他大声嚷嚷了起来:“我就是死,也不会去问一声杨之为的!”   林水程有些意外:“杨老师?”   金·李瞥了他一眼:“哦,差点忘了,你是他的学生。”他闭上了嘴,意味不明的发出了一声冷哼。林水程见惯了他平时没个正型的样子,陡然变得这样冷漠而带刺的样子,还有点好玩。   林水程这下想起来了,他刚进TFCJO审稿系统的时候,傅落银跟他提过一些有关金李的八卦,除了他贡献的几个惊天大瓜以外,还有一件事是他单方面与杨之为不和,曾经勒令他的团队和学生发论文时,一律禁止引用杨之为的文献。   他轻声问道:“你和杨老师有什么误会吗?”   “误会没有。”金·李随手点了根烟,蓝色的眼中透着些许轻蔑,“我刚毕业的时候,主攻方向本来就是原子堆砌,也就是姓杨的老本行。我当时想应聘他的实验室成员,发了简历和我的一些想法过去,但是被拒了,拒绝信里还说我不适合这个方向,建议放弃。”   “被拒倒是次要的,只是第二年化学峰会上,杨之为那个团队提出的理论,有不少和我邮件里的是重合的,那之后他们在原子堆砌方向高歌猛进,我则转了别的方向。”金·李说。   林水程怔了一下:“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杨老师他不是……”   “不是那种人,我遇到的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或许那些点子是他们一早就想好的,只不过和我的想法撞了而已,但是我觉得膈应——既然重合,理念方向一致,那他们的实验室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我?”金·李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耸耸肩膀,“这圈子里没几个干净的,当然我也不干净,因为我只赚汉堡和可乐,高贵圣洁的学术与我无关。我讨厌杨之为,也因为他动了我的汉堡和可乐,这二十多年我们欧洲理论派系和他们实验派系势同水火,每次都是我们提出理论和可行方向,他们却抢先一步做出来发成果——偏偏我们这方面没有相当的资源,出成果的时间比他们要慢。”   金·李盯着林水程,认真问道:“林,我知道你们这边对我们欧洲派系评价不太好,觉得我们派系势力盘根错节太迂腐,水货太多。但是哪一边都有做实事的人和蛆虫;你能想象有人当着你的面,抢走你刚做好的巨无霸烤翅加大份牛肉汉堡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你刚在凉爽的空调房坐下来,饥肠辘辘地准备享用你的汉堡和冰可乐……然后它们就被别人端走了。你能懂那种痛吗?”   林水程:“……”   这些事情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他念书的时间长,大部分时间都被杨之为庇护在羽翼之下,实际上并不太清楚学术界的这些陈年旧瓜,是非对错更无从分辨。金李平常满嘴跑火车,一句话听一半就行,十句话里有八句是想拉他入伙,这时候说出来的东西其实未必可信,一时间也难分对错。   林水程看了看模型进程,略带迟疑地说:“量子计算机修复目前是许空教授在做,也是我认识的老师,如果你真的想要修量子计算机,我想大概也是没问题的。我这边的分析结果大概还要三五天时间,到时候如果有空,我就来和你一起推进B4。”   金·李眼前一亮:“那太好了,我先去睡一觉!我们两个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组合,我们两个一天的工作量等于普通人三天往上的工作量,所以我现在可以放个小假了!晚安我的小林总!”   他捧着茶杯,趿拉着鞋,迅速爬上了一边的行军床——这个时候他又不嫌弃这个折叠床和上面的乳胶垫了。   林水程摇了摇头,接着做他的数据建模图。   复杂的公式图像变换着,看久了眼睛发晕。   林水程做了一会儿数据,随后揉了揉眼睛,往眼里滴了几滴眼药水,眨眨眼就当是休息了。   身后的金李已经发出了鼾声,林水程伸了个懒腰,随后扯了一张便签纸,静下心来往上写出了两个单词。   【AT RANDOM】。   陈浪留给傅落银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成员是随机的吗,就像捉摸不透的命运一样?   林水程想着想着,渐渐抵不住加班加点之下上涌的疲倦,他也趴在办公桌上休息了一会儿。   这几天星城暴雨,地下七处虽然有完善的空调和排风系统,但是依然挡不住潮气。林水程在睡梦中缩紧了身体,最后还是冷得受不了,睁眼醒来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在震动,电话图标急促震动着,仿佛透着一种莫名的急切。   是苏瑜的电话。   林水程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五十,怎么看都不是正常打电话的时间。   他立刻伸手接了,声音还有着微微的沙哑:“……喂?傅落银他怎……”   苏瑜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嫂子?不,负二没事,不是负二的事,嫂子我跟你说,等等醒了。” 第102章 尾声01   “等等的情况其实一直很好,当年车祸时,因为林望第一时间把他护在了怀里的缘故,他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挤压伤和贯穿伤,除了脑损伤没有其他的重大后遗症,三院的脑神经区域刺激效果一直都很明显,前几天我们其实就已经观察到等等的脑神经活动频率范围接近正常人水平了,但是因为嫂子你还在忙就没有立刻通知你。今天等等醒了,我马上给你打电话了。”   星城第三医院中,林水程步伐飞快,苏瑜一路小跑跟着他上楼,一边走一边跟他讲:“等等年纪小,底子也不错,全身肌肉有点萎缩,但是不严重;这些后期复健可以完成。现在等等已经可以说一点话了,他醒过来第一时间叫的就是你。”   林水程平时淡静内敛,基本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少有的几次也是为了近期的几次联盟大事。在苏瑜印象里,林水程甚至很少放开情绪笑一笑,时值此刻,他身上终于出现了鲜活的情绪,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高兴。   一路走过来,林水程不知道感谢了他们多少次,弄得苏瑜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是机器的功劳,再说我们家搞医疗行业的当然就是为了病人康复啊。嫂子你快去吧,等等还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别耽误啦。”   苏瑜也知道最近联盟前线吃紧,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人员在对上RANDOM组织时发生伤亡情况,和傅家一样,苏家也力所能及地把所有能供应的医疗资源和原材料设备都捐了出来,燕紫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组织医疗供应。   林水程今天能过来看看林等,都是跟战备组请了假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林等出事时刚刚初中毕业,才十四岁,如今六年过去,也已经二十岁了。   病床上的男孩看不出年龄,他肌肤苍白,身体细瘦,仍然还是个初高中生的样子。他和林水程一样清秀,但和他从小到大的沉稳淡静不同,林等从小脾气就有点小坏蛋,性格很开朗,表面乖,背地里也爱冲大人们撒娇,全家他最怕林水程,却也最黏他。   林水程进门时,林等正靠着病床坐着——他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投影屏幕上播放着电影,林等正在专注地看着那些色彩斑驳变化的画面。   听见声音,林等回过头去看林水程。   林水程站在门边没动。   林等还不能很顺畅的发声,他努力了一会儿后,才慢慢地叫了他一声:“哥。”   又歪歪头:“哥,你比原来还好看了。快让我摸摸你是不是真的。”   林水程笑了,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紧紧地把林等抱进了怀里。   鲜活的体温、熟悉的腔调——无一不提示着他,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头的一个绝望的担子终于也消失了。这是绝处逢生的希望,究其一生林水程没有想过的小概率事件,它摧毁了他,却也给他新的希望。   林等被他这么一抱,一瞬间也绷不住了,他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六年前的那个暴风雨夜,林等埋在他怀里大哭道:“哥,爸他是不是不在了。”   坠崖翻倒、浑身失重的感觉如同烙印一样灼烧着他,仿佛那一刹那坠入的不是悬崖,而是无间地狱。   林水程不知道说什么,他摸了摸林等的头,眼眶也跟着红了:“没事,哥在这里,哥会保护你。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回家看看他们。”   林等哭得停不下来,林水程拍着他的背,跟他慢慢地讲了一些这些年的事,包括现在的事。他说:“等我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现在外边在打仗,我要回去帮忙抓坏人,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太长时间。”   林等很乖地点了点头,他睁着通红的眼睛询问他:“哥,你现在是大科学家了吗?那种电影里的很厉害的军方人物?”   林水程笑了:“还不算呢,你就当我是吧。”   “真好。”林等怕他难过,也打起精神开始说一些轻松的话题,“我刚看到我追的系列电影完结了,居然已经完结了,哥。你放心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电影很好的,还有苏医生他人也很好,你没来之前,一直都是他陪我说话。”   林水程低声说:“好。”   他站起身来,林等就看着他,眼里满是舍不得。   林水程刚要走,林等却突然叫住了他:“哥。”   “嗯?”林水程回过头。   林等努力思索了一下,仿佛是在绞尽脑汁搜索自己的记忆:“我和爸爸遇到车祸,是意外吗?”   林水程怔了怔:“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说不上。”林等想了一会儿,“那几天爸爸情绪有点反常,好像一直特别紧张。你一个人在外地考自主招生的时候,好像有一天他接了一个电话,就是那之后,他特别紧张地要去找你,整个人情绪都不太对,我不知道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是那次他打了很长时间。”   林水程又怔了怔。   “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林等说完这句话后,又努力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不对,已经过去六年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哥你别在意。”   林等对于林水程这六年来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出于对他康复后心里健康的考虑,苏瑜也禁止任何人对他提及这方面的事。他在努力想要适应这样的时间跨度。   从小到大,兄弟俩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警察,是一个光荣的职业,却也很容易得罪人。在冬桐市那个小地方,还发生过犯人出狱后蹲点捅死判案法官的事,所以林水程和林等都在这方面特别谨慎。   而林等如今告诉他的情况,林水程完全没有听说过,无论是案卷资料中还是通信纪录中,都没有查到相关的记载。   他已经拥有了联盟中A级别的资料访问权限,如果说以前,他查不到楚时寒一案的资料是因为傅凯在保护他,想尽力引他出局,而林望和林等的案子里为什么会这样?   林水程镇定地告诉他:“没事。不用担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健,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新手机和电脑过来,想联系我或者打游戏看电影都可以。”   林等点了点头。   林水程走出病房后,回头看了一眼林等,转头对苏瑜说:“小鱼,等等的复健安排是什么样的?”   苏瑜翻了一下计划表:“计划是大概用两三天时间完成下床起居动作,同时配套按摩师帮助肌肉活动,一周后可以慢慢试着下楼梯……”   “我想的是可以把复建计划放缓吗?”林水程问道,“保证等等不要出病房,他是RANDOM案件的涉案人之一,现在突然醒了,我怕他的安全会有问题。”   苏瑜看了看病房外荷枪实弹的警卫员,有点犹豫——林水程自从离开傅氏军工科技园后,林等这边的安保等级已经达到了最高,已经处于加无可加的状态;但是他理解林水程的状态,很快答应了:“那行,一会儿我跟等等商量一下,保证在事情结束前不出病房活动。”   林水程点了点头:“谢谢你。”   “别谢不谢的了嫂子,快回去吧,咱们就别这么客气了,下次再去你那里蹭椰子鸡吃。”苏瑜冲他眨了眨眼。   回旧七处的路上,林水程想了想,给杨之为打了个视频电话。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杨之为联系了,上次见面还是名画案的那一次。他自己生活消磨蹉跎,也不愿再拿这些琐事去打扰他的恩师;后来是知道量子安全墙被破了,杨之为带病修复,只会比他更忙,他也没有打扰他。   这是他们师生间的默契,即使林水程已经离开化学领域两年,杨之为依然是他前路上最重要的导航。   电话通了,杨之为很快接了电话:“喂,小林?”   视频中,杨之为披着外套,在类似观察室的地方输着液。他的脸色非常不好,好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被病催垮了一样,儒雅温润的面庞上写满了疲惫。   林水程轻轻叫了一声:“老师。”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杨之为单刀直入地问道。他的视线锐利地透过手机屏幕穿了过来,探询地看着他——当年在实验室中,他永远是最先发现林水程问题的人,因为林水程天性不爱求助,总爱死钻牛角尖。   如果有一天他要来问他问题,那么一定是遇到了没有办法解决的大事。   林水程想了想自己算法上的问题,以及刚刚林等告诉他的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是同事拜托我问您一个问题,他在一个项目上推进遇到了障碍,就是您十年前在分子生物方向的那个基本标准实验,他试了很久都没有办法复刻,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没有参与不知道情况,想问问您是否有一些建议?”   “你说那个合成物的方向吗?”杨之为声音也沙哑得厉害,“实验条件对反应催化剂浓度和温度同时敏感,多做几次,以前我们团队也是失败了很多次才做出来。如果一直没有进展,用指示剂看一下反应进程,这个实验考验坚持和耐心。如果还是有问题的话,我抽空过去看一看。”   林水程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下了。”   “你最近还好吗?”杨之为咳嗽了几下,胸腔里发出了空洞的气音,听起来很可怕。   林水程说:“一切都好,老师您呢,我听说您病了,一直没能来看您。”   “没事,一些小毛病,现在国家安全受到威胁,这些小病也不算什么。”杨之为顿了顿,“我听说最近你那边也有进展,这样很好。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跳出你自己的束缚,现在看来,你已经跨过了这个瓶颈,我为你感到很高兴。”   林水程张了张嘴,许多话都想告诉他——这位他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是人生的导航;尽管他们师生长久不见面,但是杨之为永远是最能准确看明白他的状态的那个人。杨之为从来不说,也不插手,如同以前,他安静地看着林水程在错上找解,只静静等待着他自己回过神来。   他是杨之为的关门弟子,却率先抛弃了化学这条道路,时至如今,林水程依然对此感到歉疚。   林水程说:“老师一定要保重身体。最近有很多好事发生,等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一定去看望您,跟您讲一讲。”   杨之为爽朗地笑了起来,尽管病容憔悴,但是看向他的视线依然温和鼓励:“好。”   回到旧七处基地,林水程收到了傅落银的短信,言简意赅的四个字:“等等醒了,一起去看看他?”   林水程看完后笑了笑,慢慢给他打字回复:“我看过回来了。”   二十分钟后,傅落银回复:“那我现在一个人去看看他?他平时爱吃点什么东西?刚好我出完任务路过三院,给他带点东西。”   其实医院物资供应充足,林等现在的安防等级是特级,不会缺什么。林水程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他爱吃白巧克力,其他的都还好。如果你路过书店,可以给他带几套游戏光碟,还有漫画小说什么的。”   傅落银很快回复道:“好。你在干什么呢?”   林水程看了看即将完成自动化优化的程序,打字:“在做程序,一会儿帮金·李老师试试实验。”金·李不在工作间,据他的助手说,是真的去问量子计算机的修理进程了。   这句话打完后,林水程没有立即发送。   他看着短信框里傅落银那个禁欲严肃的证件照,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掉,然后重打:“在想你。”   另一边,傅落银的手机“叮”地一声提示着他有新消息接入。   他开着车,起初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前边是十字路库,车流不息,副手在他旁边吓得大叫了一声:“组长看路啊!!!!”   傅落银这才赶紧收回视线,等到紧张路段过去之后,他开了自动驾驶,随后想了想,严肃地回复林水程:“好学生,工作的时候是你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林水程做好优化,正好接到了这条回复。   傅落银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偶尔还妆模作样地拿乔摆谱。   林水程就没理他了,他起身告诉警卫员:“送我去金·李先生那里,有关B4的一些实验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量子计算机修复室内。   “还是有问题。”金·李皱着眉头,“你说的这个不成立,我也是做了二十多年实验的人,反应底物浓度和催化剂绝对控制好了,指示剂观测也做过,我做实验还没失手过,除非他这个反应一开始就有问题。”   林水程说:“但是这……”   “但是这不可能有问题,因为这个实验理论已经被提出十年了,甚至已经被写进了教科书,无数资源、金钱、人力都投入到了这个实验发现所带领的领域中,如果这里出了问题,那会是世界级的崩塌。”金·李说。   林水程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金·李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我现在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   “当年楚时寒的研究进度停在这里,他是不是和我一样遇到了这个问题?”金·李看向林水程,“那之后,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越过你们傅家去联系禾木雅将军,最后在码头遇刺。警务处翻出来的草稿印痕里,他是写了一句话的。”   ——学术界怎么了?   *   傅落银挑好了买给林等的东西。   副手观察到,从收到那条短信之后,傅落银都保持着神秘的笑容。   傅落银去医院时,林等刚好醒着。   他敲了敲门进来,林等看着他提着大包小包,愣了一下,有些警惕。   傅落银一边放东西一边说:“别怕,我过来看看你,我是……”   “我哥的男朋友。”林等说。“我对你有印象,我是说……我还睡着的时候。”   这次换成傅落银有点诧异了:“真的吗?”   林等点了点头:“我听过你的声音,那个时候我想醒过来,但是醒不过来,只知道你和哥哥经常在外面说话。”   他接着仰起脸打量了一下他,毫不避讳地直言道:“你跟我哥一样好看。就是长得有点凶。”   傅落银也不生气,挑眉:“那你觉得合适吗?”   林等又慎重地打量了一下他,又瞄了瞄他带来的游戏光盘:“合适,目前你就是我嫂子了。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来?”   “我出任务。没能去接你哥。”傅落银在床边坐了下来。   林等又慎重地打量了一下他:“你是当兵的吗?”   “以前是,退伍了,不过现在紧急时期,算是归队。”傅落银说。   “哦。”林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傅落银看出了这小孩怕是有点想要查家谱的感觉,很谨慎地要替林水程评估人选,也不拆穿,就安静严肃地坐在那里,林等问什么,傅落银就回答什么。   林等问完了年龄家庭情况职业状况,还打听了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发展的经历——中途和傅落银谈起游戏机和连载小说,稍微歪了点题,不过林等很快就正色起来:“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跟哥哥有关的。”   傅落银沉静地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办成。”   “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哥哥。”林等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觉得可能有人要害他。白天我跟哥哥说过一遍,但是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   他又把当年林望的异常情况跟傅落银讲了一遍。   这孩子不知道RANDOM和林水程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和事件,也不知道他所担忧的一切已经发生,只是一门心思觉得有人要害林水程。   傅落银认真听完后,说:“我会的。你哥哥还有你,我都会认真保护的,你不要担心。”   林等并没有立刻相信他,他依然紧紧地盯着傅落银,但是或许是考虑到和这个陌生人还不太熟悉的原因,他没有再多说,只是低头去看傅落银给他买的游戏机和CD盒。   傅落银陪他玩了一会儿,随后探视时间快到,就起身离开了。   离开医院前,傅落银看着病房外的重重关卡,忽而心思一动,给周衡打了个电话:“把我们家的保镖带四队过来三院这里,安防系统原样拷贝一份,林等这边的安全由我们家接管,是自己人,免得林水程不放心。”   周衡记下了:“好的,小林先生那边需要吗?”   傅落银沉吟了片刻,暂时否决了:“他在老七处应该安全,我也快回去了,跟他一起,我会保护他。”   看完林等,傅落银乘直升机回了一趟江南分部科技园。金·李跟他反应有关B4最新的半成体合成反应出了问题,研究计划上有所修改,连带着后续所有的计划方案都要进行调整;这一部分资料和合同都在江南分部。   他回了一趟科技园,顺带看了看两只猫——这段时间,首长和小灰猫依然养在这边,有专人照顾。   医生来看过首长了,说是这只小猫咪缺少陪伴,所以怏怏不乐,其他大问题没有;而小灰猫身体健康,状态良好。   傅落银抱着首长撸了撸,揉了揉这只小猫咪,安慰它:“不要难过啊,我马上就把林水程抓回来陪你玩了,再等一段时间就好。”   接着,他也拍了拍小灰猫毛茸茸的脑袋:“没事多找你首长哥哥玩玩。”   傅落银抱着两只猫修改资料,备份合同,做完这一切后,他按照惯例检视了一遍科技园的情况。   留在这边的人已经很少了,原来在这的大部分人都被傅落银调派去了本部,增援旧七处的行动。   傅落银每个实验室、机房外面都走了一圈,随后看到林水程原来的投影模型也被挪了过来。空旷无人的实验室里堆放着杂物,灯光亮着,只有空调无声运行着,嗡嗡地带着点风声。   傅落银走到模型前,帮林水程收拾着材料板。   投影支架代表道路,圆球代表人,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代表其他变量。   他兴致来了,那这些小木棍和圆球试着摆放了一下,连通一台电脑,用林水程做模型的那个软件试着搭建了一下场景。用手推一推圆球,无数个事件状态就跟着模拟了出来,电脑上的坐标信息也在不断变换着。   在这个模拟投影的世界中,他就是造物主,能改变任何因果关系,能控制任何事物的发生。他可以开设银行、建立学校,他可以控制国家与星球。   傅落银玩了一会儿后,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手边的模型,若有所思。   傅落银站起身来——这次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打转,而是去了主控机房。   这个机房是傅氏军工科技的核心安全库,里边有不外传的无数核心机密,进来的程序非常复杂,甚至需要乘坐十多分钟的入地电梯。   整个联盟,也只有他、傅凯、林水程三人能进入这里而已。   机房内部一切如常,空气里充满着静电,闷热干燥。   傅落银在主控桌边坐下,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   ——你们还有哪些人?   陈浪告诉他的话犹在耳畔:“at random。”   Random。   R-A-N-D-O-M。   随机一个数,数学意义上对这个词的解释,是负无穷到正无穷,又无限种可能。   如果那全联盟的所有人来解释这句话,random成员的可能区间就是所有人。   可能是0。   也可能是……所有人。   如果林水程的算法其实没有任何错误,如果大部分第一相关者就是嫌疑人本身;如果林水程关于火炬惨案的那个算法没错——   如果惨案的策划者真的是火炬奥委会本身——   傅落银心一沉。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安全局和旧七处防御负责人的电话,一字一顿地说:“你好,我是傅落银,因为B4计划有变动,我需要重启一下数据库核清系统,傅氏军工科技的安防版块会暂时脱离联盟版块,请知悉。”   这种清理傅氏军工经常做,脱离联盟版块也即是暂时脱离量子安全墙,和外界一切系统绝缘独立出来,只不过如今因为战时,傅氏与联盟力量算是合并状态,程序上多了一点不一样。   另一边说:“这需要请示,傅副处长。请稍等几分钟。”   傅落银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调整着电力系统,他将底下电梯的运行版块分离了出去。   随后,他来到总电闸前,屏息等待着电话另一头的结果。   五分钟后,电话另一头的人回来了:“对不起,傅副处长,联盟没有通过您的申请。”   傅落银问道:“为什么?这种清理纪录我们家有了上千次了,为什么只有今天不允许?”   另一边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理由:“是上面的决定,我们也不……”   傅落银拨着电控系统的按钮,听到这句话后,直接关闭了电闸主控装置!   除了电梯光还亮着,整个室内顿时一黑,机器停止了运转。与此同时,一系列连锁反应发生:地下的,地上的,所有实验室的灯都灭了,设备停止运转。   傅氏军工科技断绝了与外界交流的一切途径,从这一刻起,正式成为一座孤岛。   系统提示音响起:“安防版块已脱离。”   “……傅副处长?傅副处长?”另一边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情况,不停询问着他。   傅落银面不改色地说:“不好意思,突然停电了。我正在……尝试恢复。”   他挂掉电话,搭乘没有断电的电梯往上升,但此时此刻,他的电话已经疯狂地响了起来,无数条短信息同时涌入他的手机。   警务处信息:【紧急通知!第二层量子安全墙告破!】   七处信息:【自动检测报告:第二层量子安全墙告破,第三层量子安全墙正在遭受攻击中!!】   叮叮叮的短信提示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直到有一条信息发送过来之后才终于停止。   那是警务处自动发送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第三层量子安全墙已告破。”   这一条信息和傅落银收到的第一条,仅仅间隔三秒钟。   在那之后,一切都归于无声。 第103章 尾声02   这一刹那,傅落银发现自己手机里的一切东西都被清空了——如同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系统,所有的APP被挨个在他眼前弹开、进入删除程序,备忘页面跳出来,在他眼前统一删除;支付储蓄系统锁死,所有的数字荡然无存,ID卡上有关他的身份标识荡然无存,连姓名都被抹去了。   他无法发出任何信息,无法收到任何电话。   傅落银回到地面上的科技园,放出一架无人机,开启无人机导航巡视。   无人机在狂风暴雨中升起,摇摇晃晃地飞向外面的街区。   傅氏科技园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监控画面上飞快地显示出了街区的情况——城市交通已经全部瘫痪,红绿灯同时亮起,马路上密密麻麻地挤成一片;路边的行人神色各异,互相拿着手机询问着,翻找着自己的ID卡……这一切并非只在他一人身上发生,量子安全墙告破,全联盟现有的安防系统、密码系统已经全部崩溃!   画面晃了晃,傅落银眉头一紧,紧跟着意识到了什么,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把操纵杆直接推到了底,扭转了无人机的爬升方向——与此同时,无人机也失去了他的控制,径直撞毁在一幢建筑物上,发出轰然巨响!   影像传回的最后内容只有一片惊声尖叫,傅落银手心满是冷汗——他只要晚一步,无人机就会直接撞毁在人群密集地带!   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系统显示接入了一段视频画面。   傅落银紧紧地盯着它。   外边暴雨倾盆,风声萧瑟,让本就清冷无人的科技园显得更加寂静。   画面一开始一片漆黑,取景框抖动片刻后,突然转入了一片稍微暗淡的地方,光线不怎么好。   傅落银认出这个地方的一瞬间,就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攫住了,沉重闷痛得难受——无法抑制的慌张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那是旧七处。   视频里,禾木雅被反铐在椅子上,旁边的地上有大片斑驳的血迹,还有几个堆积在一起的、失去生命气息的警卫员躯体。这位女将军发间已经生出银丝,此时此刻,她双眼紧闭,满身憔悴,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视频里没有任何声音,它只展示了这个画面,整个气氛森然恐怖,透着说不出来的压抑。   五秒之后,视频结束。   傅落银捏紧了拳,指节泛出白色,咯咯作响。   外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傅落银忽而听见了响铃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不是假的——响铃的声音来自楼上的座机,他们傅家内部加密、建立信号站的通讯系统。   傅落银飞快地回到楼上,接通电话。   对面传来的是傅凯的声音,一向沉稳的语气中此刻也透出了一些焦急:“落银,你在江南吗?你那边出事了吗?”   傅落银快速说道:“我断了我们家的安防系统,B4核心板块直接断电,我刚刚收到了一段视频,禾将军她——”   “旧七处被占领了。”傅凯的声音有些沧桑憔悴,“我们内部出了大量叛徒,航天局和旧七处最严重,里面的人基本都没有出来的。七处、九处、防御局、二处、警务处这些核心机构也同时受到了袭击,内部奸细配合阴人,已经牺牲的人不计其数,你董伯伯也……”   傅落银心一沉,哑声说:“……林水程呢?您和我妈还好吗?”   傅凯哑着声音说:“你先别急,我和你妈都没事,落银,林水程是对于RANDOM的重要人物,他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我们现在集中在防御局掩体附近,通讯手段全部被破解切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的还能用,我是想试着联系一下你。”   傅落银没有说话。   傅凯不正面提林水程的去向,如果没有逃出来,那么也一定落入了RANDOM组织的手中。   ——恐怕凶多吉少。   傅凯人在星城,掌握的消息和资料都比傅落银多,他把目前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今天下午一点的时候,量子安全墙全方位告破,这之后是RANDOM组织成员的疯狂反扑,联盟武器系统直接被人为调用,在系统被发现异常并进行关闭之前,RANDOM组织控制了精密制导武器系统,对全联盟范围的地区进行了无差别的随机打击,死伤情况不可估量。   与此同时,旧七处前线的一大批科学家和领导人都遭到俘获,包括林水程、金李、杨之为、许空等一系列人;连医院都遭到了攻击,只有林等身边的安防系统被调换成了傅家人,安然逃过一劫。   其他恶性事件至少不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防御局和国安九处控制住了局面,各自在三分钟炸毁乐了自动化武器层面的主控电源,这才不至于导致更多毁灭性的后果。   “RANDOM的人没有我们想象的多,但是这次事件过于猝不及防,让我们失去了一定的应对能力。现在通信系统不能用,任何涉及信号发送的设备全部不能用,包括电子导航、雷达侦测,这也意味着我们在军事上的实力直接被削弱了一整个级别,我们的武器储备也不足,目前只能等待志愿军和各地增援。”傅凯低声问,“我们家还有多少东西能用?”   “我们的应该都能用,爸,我们家的系统没有被破解。”傅落银说道。   傅凯似乎感到有点困惑:“为什么呢?”   傅家用的安防版块一直是自己的,如果量子安全墙都能够被破解,那么不存在破解不了他们的安防系统,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为什么呢?   他提前几秒将傅氏军工的核心机密脱离断电,保全了这一切;但RANDOM为什么没有直接破译他们的安防系统?   暴雨声不停歇,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边,溅落一片水痕。两只猫都有点害怕,跑过来蹲在了他的脚边。   傅落银耳畔再度响起了陈浪临死前留给他的那句话。   “AT RANDOM。”   无是随机,有也是随机。   当他手执建模工具的时候,他可以任意操纵因果,他能让一个人先死亡再出生,他可以让一个星球脱离轨道。   因为这些东西是造物之能,谁掌控它们,谁就能够成为造物主。   RANDOM掌控了高层的人员,制造出所有的不确定性,这是“人”的层面。   那“物”呢?   还有多少“人”以外的东西,被RANDOM掌控在手中?   那一刹那,傅落银思绪万千,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记起了林水程模型图里那无数只细小的蝴蝶,甚至记起了往前更多的事情——他下令在社交范围内清除白一一一家;星大那场报告会中,RANDOM的障眼法。   他从来不相信神的存在,凡事看似突破常理不可解,则必有其可解之处——就像他直接轰平码头巷口的那两条路。   傅落银沉默了很久,随后说:“……我知道了。”   傅凯问道:“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傅落银弯腰把两只猫都抱起来,装进一边的猫包里,他迅速收拾着东西,一边做一边回复道:“爸,我们没有输,不是我们输了,是他们要输了!”   这一切是强弩之末,是RANDOM最后的狂欢,因为它已经亮出了最后的底牌——前段时间的集中精准打击和林水程蝴蝶效应算法的实行,已经让RANDOM陷入了疯狂的焦急状态中——成员一个接一个地被抓获,所有的反抗都无济于事,这个庞大组织的影子正在逐渐浮出水面。   “他们切断了政府向公众的对话通道,制造了大量的恶性事件,通过发送视频进行了大范围恐吓制造恐慌,后台摧毁了联盟所有居民的交易系统和联络系统……这一切都将使现在的情况往前倒退十几个世纪,联盟即将处于被伪造出来的无政府状态。”   “再过二十四小时,现有的货币储蓄制度将全方位崩溃,再过一周,公民秩序性将完全瓦解,城市停止运转,医疗设施无法得到保障,暴力事件急剧攀升,等到物资短缺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将以为末日来临,打砸抢烧,以物易物,像野蛮人那样完全使用丛林法则,为了生存而不惜一切代价。”   “但这一切不是真的,RANDOM并没有能用的量子计算机,因为半年前我提出反向扩大全球的量子干扰打击;他们就算手里有量子计算机,也无法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赶超联盟之前将其修复,同理,他们并没有破解所有密码的能力,他们只是摧毁了所有依赖量子安全墙的系统。”   “他们用的是障眼法,爸你还记得我对白家做出的惩罚吗?我能够切断他们生活中息息相关的所有事情,因为我掌控入股了那么多领域的公司。”   傅落银沉声说,“他们能攻破量子安全墙,因为量子安全墙本身有问题!二八法则,社会上20%的人占领了80%的财富,他们控制了那20%里的一部分人,直接影响了那部分人手里的所有资源,从而造成社会巨大动荡的假象——这些东西不是朝夕间可以弥补的,但确是可解的。只要我们政府重建信号站,恢复联络通道,这一切都能够终止。”   如果RANDOM洗脑了一个核心企业的高层,今日之后,不管自家的技术和系统是否被破解,身为RANDOM组织成员,高层都会配合制造恐慌,制造出已经被破解的假象。   同理,如果RANDOM洗脑了量子安全墙的核心负责人之一,今日之后,无论安全墙是否成功搭建,是否被破解……他们仍然可以渗入所有依赖量子安全墙的公司、企业、组织,进行毁灭性的信息打击,因为量子安全墙本来就形同虚设!   那三秒破解的时间,实在是过于不正常,RANDOM紧跟而来的反扑,更是透着无法诉说的疯癫。   通信公司、银行系统、学校、医院……RANDOM组织手中掌握着大量的社会精英阶层,这一次,他们直接亮出了所有的底牌!   傅落银打包了两只猫,顺手又拎了几十公斤的猫粮,沉声说道:“爸,我们要继续查,量子安全墙出了问题,查杨之为。通信出问题,那就直接查运营商老总!一个恐怖组织而已,今天的事情清洗了我们的人,反而是一件好事。他们慌了,说明他们在怕,在急,我看看他们到底还能装到什么时候!我马上带武器增援,爸你那边保重,有事直接用内部系统联系。”   室外暴雨不停歇。   傅落银启动车辆,眼底泛上隐隐的红色,冰冷的怒气蔓延了他的全身。   他开车走街区绕治郊外高速路口,但是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副驾驶堆满了武器,车辆内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窗外的人们依然手足无措,越来越多的人走到街头,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事情——不知道他们将面对一次剧烈的蝴蝶效应,灾祸从天而降,生活在朝夕内将彻底翻转改变;不知道有多少家庭破碎,又有多少场别离上演。   这是RANDOM,是真正的随机——灾祸无差别降临到每个人的身上,伪神制造出灾祸,再给予好处引诱人上当,从而为自己培养忠诚的信徒。   周而复始后,一切灾祸困厄,一切人,一切事,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称之为“命运”。   傅落银开启了对外广播,清晰地说道:“你们好。”   路边的人都被声音吸引了过来,所有人纷纷扭头看向他。   “我是傅氏军工科技董事长傅落银,联盟科研七处副处长。”傅落银说,“我代表联盟政府说话,联盟的安全系统遭到人为破坏,名为RANDOM的恐怖组织正在进行大规模袭击。通讯已断,请大家互相转告,近期进入高度戒严状态,不要四处走动。特殊状态,请大家联合起来渡过;未来两周内会出现一段时间的物资短缺,傅氏军工科技园一层、二层、三层、地下一层、二层、三层的人工蔬菜繁育基地对外开放;可以供应江南分部市区大约一周的粮食。会有专人安排统筹,请大家相信我们。”   “现在我需要运送物资到星城,麻烦大家为我开开路,可以吗?”傅落银温声问道。   雨幕中,人们沉默地看着他,那些视线中,有迷惑,有不解,有畏缩。   但是无一例外地,人们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傅落银按了按喇叭,前排的车也费力腾挪了一条道路出来。   傅落银又说:“谢谢。”   他踩下油门,军用车轰鸣着飞驰而去。   傅落银习惯性地往心口摸了摸,林水程的照片好好地放着。   他轻轻呢喃,声音低沉,近乎于祈祷。   “不要出事啊,小猫咪,要等我。等老公来接你。”   *   林水程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记忆昏昏沉沉地停在了他跟着警卫员前去量子实验室找金·李的那一刹那,金·李给他开门的时候,他后脑一痛——与此同时,金·李的表情也变得非常恐慌。   之后的事情就再无印象。   头顶的灯光是白色的,刺眼无比。   林水程过了很久后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一个老旧的房间,空无一人。床和桌椅设施都有点旧了,很普通,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健身器材,还有书桌和电脑。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里的墙面都被贴上了海绵,不知道作用是什么。   林水程活动了一下身体,打量了周围一圈,下床四处看了看。   水杯、拖鞋,桌边还有一个粉色的水晶镇纸,底下压着一卷枯黄的宣纸。   看到这里时,林水程发现这里充满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是一个女人的生活痕迹。   林水程查看了一下门窗——都是锁死的,里面看不清外边的情况,也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   他又四处看了看,确认了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出去之后,在书桌前坐下了。   他试着摁了摁电脑主机按钮,但是电源是断开的。   在书桌边,林水程发现了更多的细节:桌边还摆着几个小药瓶,都是空的,但是很明显以前曾经被长期使用,药味还没有散开。药瓶边角都有被磕碰砸损的痕迹。   药瓶的标签都被撕了,但是林水程却突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个戒毒室。   墙上的海绵是防止毒瘾发作时戒毒者受伤;桌上的瓶子是测试脱敏的药物。   女人,戒毒者。   林水程愣了一会儿后,伸出手,轻轻挪开水晶镇纸,翻了翻底下压的宣纸。   宣纸薄而脆,微微发干,里边还卷着一个日记本,林水程一拿,日记本就“哐当”一声掉了出来。   宣纸上抄写着一句词,林水程看了看,又打开日记本看了看。   日记本里密密麻麻都是重复的这一句诗,有时候字迹很清秀有力,有时候散漫痛苦歪歪扭扭,仿佛是有人在忍受着毒瘾的时候,全靠着这句词撑下来。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山一程,水一程】   …… 第104章 尾声03   林水程将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封皮里小心翼翼地压着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刚生出来的婴儿,丑巴巴的一团挤在保温箱里,照片右下角用黑色原子笔写了潦草的几个字:“2311秋,林水程。”   这一串字迹和日记本上的字迹是相符的,照片再翻过来,后面又有另一个字体潦草写着编号:第704号样本。   继续往下翻,还有更多潦草歪扭的片段。他也从中找到了这本日记主人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王怀悦。   这三个字曾被写入他的档案中,但是他自己甚至不知情,也毫无印象。联盟公安给出的评价,短短几个字已经概括:涉毒人员,去向不详。   而他从小到大在街坊邻里听到的说法,是她抛弃了两个孩子,跟别人一起走了。   他记事晚,亦对此毫无印象。   如今这一切骤然展开在他眼前,林水程甚至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这是如此遥远而陌生的词汇。   ——她是他的妈妈。   林水程垂下眼,指尖有些颤抖。   他逐字逐句读着那些潦草的片段——穿插在大片的诗词中,细如蚊蚋的痛苦而扭曲的字体。   【为什么这种药没有效果,他们说我马上可以恢复了,可为什么这种药没有效果,手术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今天晚上又梦到你了,你穿着警服,站在院子里,问我为什么不回来,对不起,对不起。天知道我多想回到你们身边,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好的,等等我。】   【曾经不止一次想让那群人去死,但是有什么办法;我在逐渐失常,我快不认识自己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我做错了什么吗?】   无数的、支离破碎的呓语和发泄,他仿佛能同时感知到女人带着神经质的笔画写下这些字的崩溃和失落。   日记分成两个部分,中间有一大片空白,日期最初停留在林水程出生的那一年,两年后,笔迹重新出现,开始纪录。   只是这一次的记录中,已经没有了癫狂的崩乱,而只剩下无限的绝望与死寂,理智却森然。   【我回到这里来了。手术后遗症已经开始了,我好像又犯了一个大错,我不该把等等带到这世上来,还给他一身的病——我到底要怎么做,老天才肯放过我?】   【这两年时间是偷来的,水程,等等,我的孩子,你们一定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老公:如果你没有遇到我就好了,是我毁了你的一切。】   林水程把这些内容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   片刻后,他关上了笔记本,逐个拉开书桌的抽屉看了看。有两个抽屉是空的,塞着大量的废纸;只有最底下一层还有一个文件夹。   林水程将文件夹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的资料,右侧贴着一张彩色照片——不是一般档案里喜欢用的证件照,而是一张生活照。   照片中,美丽的女人侧坐在公园长椅上,望着一个地方,眼底带着盈盈笑意。她眼尾有一粒红色的泪痣,样貌和他有七成像。   【姓名:王怀悦。】   【生活资料及入会理由:冬桐市大学人民教师,与冬桐市公安警员林望结婚。因林望办案遭受犯人家属打击报复,回家路上被绑架并注射烈性毒品,同时匿名举报林家人吸毒。王怀悦本人检测呈阳性,被送强制戒毒,戒毒三月后复吸,遭学校开除教职工资格;林望同时受波及停职半年,升迁希望渺茫,家中老同时生病,情况非常窘迫。王怀悦本人自杀未遂,独自离家。】   【入会愿景:已同意基因改造手术,目标为改造大脑中枢反馈机制,阻止阿片类物质引起的兴奋与成瘾性,从而达成彻底戒毒目的。】   【手术情况与药物观察记载:基因手术第一次失败,患者对碳酸锂等缓释性神经药物极度不敏感,恢复效果不成功。与此同时,患者发现怀孕迹象,手术进程暂时中止。】   【患者成功诞下一子,同时进行第二次基因手术,此次手术成功。】   【另:患者儿子体质特殊,有望成为新一代实验对象。】   每一页的页脚标志都为:RANDOM。   ……   林水程翻动着这些纸张,手指僵硬得有些麻木。   直到他桌上的电脑突然亮起,他的注意力才重新集中起来。   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林水程坐在桌边,看着这台电脑自行启动,页面跳转后直接进入了一个数据建模页面,复杂的算法公式在林水程眼前展开。   这些数据,坐标系,参照物,去噪点方法,并行算法……甚至于那一条一条的织成蝴蝶罗网的线条,全联盟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个模型。   这是事件预测模型,蝴蝶效应模型。   但是这个算法比他做出的那个要更加精致、复杂、准确。   林水程看着参照系不断变化,电脑上的起点建立为他如今的情况——随后,系统飞快地往前逆推,林水程看见了自己的坐标移动,如同电影镜头回放,让他看到了他晕过去那段时间的活动轨迹——最后停在旧七处的电梯前,那时候他正告诉身边的警卫员:“送我去金·李先生那里,有关B4的一些实验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林水程自己做的算法最多能准确预测五个小时内的具体事件坐标,其余的就会变成纯粹的相关性运算。   而他眼前的这个模型,按照目前已经展现出来的运算力,至少可以预测接近七十二小时的准确事件!   这一刹那,林水程脑海中忽而浮现出他听闻到的,陈浪死前的那句话——   “他是那个人最完美的作品,只有他是看尽往后一切命运的希望。”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只走到我们已经走过的路上的一半……那个人对他很失望。”   林水程下意识地动了动鼠标,想要控制眼前的这个系统,但是无济于事;事件模型飞快地退去了,页面转黑,一个黑色的问答框占满了整个屏幕。   那上面浮现出一行字来。   【林水程,想要走出这道门,想知道你是谁的话,你需要回答出五个问题。每个问题只有一次回答机会。】   与此同时,房中响起了冰冷的机械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林水程一惊,回头寻找时,才发现头顶还有个扩音器。   【如果答错了任意一道问题,你将一辈子被关在这里,永远没有出去的机会。】   这个声音响在他头顶,不是经过变声处理的,而是实打实的电子音。   林水程沙哑着声音问:“什么?”   【声纹验证通过,答题开启。】   【问题1,请回答,联盟现有科技下,事件系统研究,或者蝴蝶效应系统研究的最大障碍。】   林水程站起身,把文件夹和日记本都放回原处,他低声问道:“你是谁?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们的问题?”   “重复,问题一,联盟现有科技下,事件系统研究,或者蝴蝶效应研究的最大障碍。”机械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波动。这是完全公式化办事的态度,丝毫不理会他的反应。   他如今是笼中之鸟,来路未知,去处不明。除了他自己被绑架的这件事,林水程唯一还能想到的是——如果自己就在旧七处,光天化日之下被绑走,那么旧七处还安全吗?   其他人呢?   林等安全吗?傅落银安全吗?   外面……是否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林水程沉默了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答道:“无法完全模拟混沌体系,量子计算机不完备。”   “啪”的一声,林水程面前的大门打开了。   系统声音说:【回答正确。】   【问题2:对神来说,最重要的化学元素是什么?】   林水程没有立即回答这个声音的问题。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过去——房门外,又是一个庞大的、看不到尽头的空间,门窗锁死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机械的味道,门的左右两边都是透明的实验室,隔着三重检验门,林水程看到了一台接一台的量子计算机。   他抬脚往前走去。   这一刹那,林水程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没有被绑来这个不知名的地方,而是来到了什么科技展馆中。   除去旁侧两列的量子计算机,这个空间仿佛被布置成了当代计算工具发展史的展会,从里到外,展示着“结绳记事”的绳结,再是算筹、算盘、机械计算机,每一个展品底下都有着详细的资料介绍。   林水程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看见了电动制表机,紧随其后的是旧时代的电子管数字积分计算机,随后是晶体管、集成电路数字机……越往前走,计算工具就越先进,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之后,介绍牌腾挪出了一大片地方,给墙体背后的巨型量子计算机。   第一代,第二代……直到第五代,每一代的量子计算机都被收纳到此处,并且每种都不止一台。   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连七处那种核心科学中心,也只有两台量子计算机,而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却有整整上十台!   RANDOM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系统提示音响起:【重复,问题2:对神来说,最重要的化学元素是什么?请注意,你只有一次回答机会。】   林水程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的脚步微微放缓了。   化学元素有许多种,对方问的是“神”而不是“你”,证明他们有心考验他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   ——但他应该知道吗?他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他此前的二十多年里,除了陈浪给出的那仅有的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要到哪里去寻找答案?   林水程的脚步停下了,他调动着所有的精力思考着这个问题——这看起来与挑衅和戏耍他无异的问题。   他强迫自己努力去思考,去搜刮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他心底隐约浮现出了一个答案——但是他无法解释那个答案的来源,也不敢保证它的正确性。   他只有一次答题机会。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时候,就在这个时候,电子音又说话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重复。   【这个题有难度,那么就为你跳过吧,可以推后到后面来回答。第三个问题:请回答,世界上最复杂精密的算法系统存在于哪里?如果你回答出这个问题,你眼前的这道门会继续为你打开。】   林水程怔了一下。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空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林水程发现前面灯光暗淡的地方的确有一扇出入的门。   他抬脚往那边走去,然而走着走着,林水程的脚步再度放缓。   走到这里,他周围的陈列物品已经变了——量子计算机之后,展柜是无数个空瓶子。   这样的陈列方式,仿佛是这些东西的主人在表态:到这里之后,空着的瓶子代表着如今最高的计算工具之后,已经是一片空白。   然而林水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想法的错误——空瓶子之后,他开始看到大片大片盛着溶液和不明物体的瓶瓶罐罐,空气中刺鼻的气味让人有隐隐作呕之感。   那是消毒水混合福尔马林,还有其他化学试剂的味道。   林水程微微凑近了一些,随后他看到了瓶子里的内容——灰白色的标本,大脑的标本,看体积大小与结构,是——人脑!   灰白的大脑被切成块,沟壑错杂纠缠如同死去的蠕虫。   林水程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的第一时间,立刻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人体标本,但是这个场景中突然看见这样的东西,他也无法解释那种突然翻涌上来的厌恶——与微茫的崩溃。   他看见了大脑标本底下写着的人名和编号,记载着大脑主人的岁数和性别,上至六旬挠人,下至婴孩,那柔软稚嫩的人体组织被泡在灰败的溶液里,那些沟壑里仿佛藏着死亡本身,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尽头的一罐标本之下,写着的名字是:王怀悦,31岁。   林水程干呕得更加厉害了,生理性的泪水涌上来,连带着肺部都仿佛被压缩了一样,让他无法呼吸、浑身刺痛,那种渗入皮骨的痛,仿佛被雷贯入全身,击碎他眼前的整个世界。   胃部的痉挛迅速地波及全身,林水程蹲了下来,浑身冷汗。   【请回答,世界上最复杂精密的算法存在哪里?】   系统的回音响在空旷的室内,林水程耳边嗡嗡作响。   【你的状态不好,你不想回答,不过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你看见了,这次就算你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大脑。】   【从意识到长期记忆,大脑拥有独一无二的运算力和交互处理方式。对于人脑活动的解释,根据奥姆卡剃刀原则——简单的解释就是最好的,一般可以用神经元的交互来解释这一切。但也有人用量子力学来解释神经科学中的许多问题。随着科技发展,有关智脑与人脑的争议从未停止过。】   【而我们也无意停止这种争论,我们只是做了局部的尝试,看看在我们的人工干预下,量子方法是否可以被人脑这种独特的逻辑处理方式使用——在一个足够优秀的人脑基础上,进行一些量子层面的改变,加入原子核自旋的原子种类与水基盐溶液,建立使自旋效应稳定的量子微管外壳。】   【简言之,就是在大脑中搭建量子计算的通道,这是真正意义上人与工具的结合。】   林水程剧烈喘息着,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第四个问题,为什么你的基因检测报告结果中显示,无改造迹象?】   林水程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基因检测是分子级别的,你们能把名画复刻到原子层,我的改造……是在原子,甚至量子层,对吗?”   【回答正确。这个改造所有的材料都基于你本身的大脑环境,我们只是提供了形成量子纠缠的元素而已。已知:磷、锂等元素都能在人体中形成稳定的自旋结构,满足量子计算的基本条件,现在我们回到第二个问题,请回答,对于神来说,最重要的化学元素是什么?】   这声音近乎循循善诱,对他拥有足够的耐心和引导力。   林水程嘴唇动了动,那张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锂。”   旧七处给的报告如在眼前:   【唯一异常:体内锂元素稍高,测为抗抑郁药物成分结果。】   ——他为什么会没有想到?   碳酸锂是戒毒者常用的治疗药物,同时也是抑郁症、躁郁症患者常用的精神药物。   那个答案曾经就在他眼前,被清楚明白地写入了旧七处报告中,但他忽略了它。   【在戒毒时,你的母亲对锂元素表现了非常强的适应性,或者说抗性,普通人的极限剂量往上增加二十七倍,才能够让她收获一些细微的疗效。】   【但是很可惜,我们一直没能寻找到你母亲身上这种稀有的——锂元素耐受的基因链条,如果我们能找到,大范围进行基因种植,我的作品应该会更多,而不是只有你一个。】   【你遗传了你母亲锂耐受性,我们决定对你进行修改。在你三岁前,我们对你的大脑进行了连续的量子搭桥。当然,这活动会对你本身的记忆产生一定的影响。】   【最初我们是很高兴的,因为手术成功了,但是后来,我们又慢慢地失望了起来——你五岁之前的表现实在是平庸至极,并且没有任何开始思考的迹象。考虑到这个情况,我们对你进行了一些人工干预,让蝴蝶效应促使你往前走。】   【但是,你仍然令我太失望了,林水程。】   【我对你的期望是天才,你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做出了算法,确实很天才——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这不是我期待的。】那声音里终于显示出了一点情绪,仿佛无奈,【我们投入了这么多成本的神,诞生了二十多年后,给我们送来了一套五年前就被我们淘汰的蝴蝶算法。】   林水程咬紧牙关,混乱的情绪淹没了他,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们,杀害我的家人和爱人,只是为了一个算法。”   【林望不肯交出你,我们只好采取一点强硬的手段;楚时寒同样,他年轻、善良、有冲劲,却没有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我们也采取了一点措施。   【这些事件中,也有促使你抑郁的想法,这也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毕竟你如果服用碳酸锂的话,可以继续方便粉饰太平,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跟着蹚B4和量子安全墙的浑水,明白吗?】   【你的母亲是个天真的女人,她以为我们同意把你送出组织,就代表一切安全了。而你同样,你天真得以为事情过去了,可以和你的心上人双宿双飞,逃避你应该面对的一切——你生来就是RANDOM的人,注定也要回到RANDDM的怀抱中。】   【第五个问题,林水程。】   林水程慢慢抬起头,这一次,系统的声音不是来自头顶的扩音器,而是来自这一扇门的对面。   “请回答:站在你面前,和你一墙之隔的我,是谁?”那声音温润儒雅,只是透着微微的病态和憔悴,这声音林水程前几天刚刚听过。 第105章 尾声04   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外边的天光透入,他熟悉的、敬重的人影出现在外面。   杨之为一身笔挺的西服,模样温润儒雅,病痛侵蚀着他的身体,他的肤色透露着一种不正常的干瘪和灰败,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温和,和他当年在讲台上的神情一般无二。   ——那时候林水程下课后去找他,十七八岁,初进大学,家庭刚刚被摧毁。他带着他那股子执拗问他问题;而杨之为的眼神看穿了他的急切和窘迫,也看出了他眼底生长的野心和期待。   他直接问他:“你想跟着我做实验吗?”   那是林水程高三后所有的昏沉、灰暗的记忆中,在楚时寒之前,第一抹明亮的光。   林水程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灰,仿佛自己的精神已经从肉体中剥离,全世界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这是最后一道门了,外边下着大雨,风和湿润的气息透过门拂过。   杨之为撑着伞,注视他的眼神温柔得几近悲悯:“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从你带着锂抗性的基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你是我们创造出来的神。你是第704号,在你之前,我们还给许多婴幼儿做了实验,但都没有你成功;在你之后,我们也尝试复刻更多的实验品,研究你基因中那些可以破解的优秀编码,进行和你相似的婴幼儿初期行为培养,但我们得到的都是赝品。你,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我最完美的作品。”   林水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之后,他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为什么,老师,为什么。”   “如果你问为什么。”杨之为轻轻说,“禾将军四十年前为野心建立七处的后果已经脱离她的掌控。她创办七处,集合所有科研领域核心人员,让七处独立于整个联盟政治体系外。她认准了联盟未来的资源倾斜方向,想要突破科技伦理来取得她要的发展——全方位的人类基因改造,真正意义上的抹除天才,消灭疾病。而实现这一切,靠她一个人不可以,她要找到一个和她拥有共同目标的人,作为她的剑来完成这一切,同时剔除她的眼中钉——比如傅青松带领的傅氏军工科技,她认为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威胁国家安全。”   “那时候我二十岁,博士毕业,刚刚开始原子领域的研究。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那天的天气就和她找你那天的天气一样美好,玻璃花房中,她选择我成为这个人。”   杨之为轻轻说。“只可惜事与愿违,禾将军一生独断专行,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她的话。比起为联盟做贡献这种毫无意义的言论,更多的人更愿意听从神的声音——而所谓神迹,只是我无聊之下随便做出的蝴蝶效应模型而已,这一点很有趣。后来她意识到控制不住我了,她开始寻找第二代的科研代言人,并且急切地想要想学术界下手,很可惜,并没有成功。”   林水程还是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   “如果你问我。”杨之为眼底的笑容终于慢慢消失了,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实验室中严厉沉稳的导师形象,“还记得我每次让你们进实验室之前,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那一刹那,林水程仿佛回到了以前——半年前的时间,回忆起来却仿佛好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们有过一模一样的对话,在那个薄荷烟香气包围的深夜。   他沙哑着声音说:“……滴定。酸碱……中和试验。盐酸和氢氧化钠,指示剂,酚酞,甲基橙。”   “滴定,配位,氧化还原,沉淀,EDTA……我告诉你们这是化学的浪漫,人类在几乎没有任何微观观测手段的时候发明了指示剂,尽自己最大能力去还原分子碰撞结合的过程并加以研究,以肉眼面对宇宙的鬼斧神工,穷尽一切努力去测算未知。”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浪漫。我厌倦了误差与混沌,厌倦了任何不可解。每看到你们拼命做滴定实验的时候,我心底只有一潭死水:命运告诉我,在我有生之年无法看到完美的量子计算机的诞生,科技发展的道路被人类亲手以伦理封死——我厌倦了。如果说我也在找寻命运,那么生在这个时代,可能就是我的命运。”   杨之为对他伸出手,阴暗的雨天中,他的手掌依然显出了几近半透明的颜色——那是身体的自我消解。   “在发现你失去作用之后,我给自己进行了锂化物耐受的基因改造,但是失败了。我们至今没能获得B4里研究出来的DNA优化库,以及不造成后遗症的基因拼接手段,傅家对这个项目捂得很死。我的时间不多了。”   “但这不妨碍我——观看别人一样和我一样被命运织入罗网,我感到很高兴。”   杨之为轻轻地笑了,“我做不了完整的蝴蝶效应,但我能成为造物主,掌控一切我要的工具:学术界,商界,政界。我随便写了一篇论文发表,在提出的理论基础上不断吸纳财富与人才,七处是我们的仓库,量子安全墙是我们的金库……我们掌控一切,所以我们预测一切。   “这一切本来都很完美,直到时寒打电话问我那个实验反应……直到你现在的那位恋人提出全球范围内进行量子打击干扰,玉石俱焚,让我们十四台量子计算机变成了一堆废铁。”杨之为的声音冷了下去,“是我小看了傅家,禾将军唯一做对的事,就是对他们傅家的提防。”   他问他:“水程,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声音安和平静,像他每一次在实验室里向他笑眯眯地确认: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水程是实验室最小的学生,其他学生都比他大上四五岁,杨之为本人和其他学生,跟他说话都会用这种类似好商量的语气,是不动声色的纵容与宠爱。   林水程哑着声音问:“金·李教授呢?”   “你说那个蓝眼睛的后生?他是B4的主要负责人,愿意为我工作,他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B4资料都告诉我了。连吓唬都不用,他这种人最惜命。”杨之为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怜悯,“对他这种学术败类,你还在期望什么呢?你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天真,水程。”   林水程想不出来还有什么问题——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令他感到荒谬与茫然,仿佛有一把刀一刀一刀割掉他的皮肉,捅入他的心脏。   他一直追逐的那只蝴蝶突然消失了,因为前路是镜花水月。   这一生,他能抓住的东西还有多少?   他能向命运讨要的东西,还有多少?   杨之为俯下身,将一枚渗透式镇定剂轻轻摁在他脖颈间:“没事了,都没事了,水程,我的好孩子,好好睡一觉,你还有最后一个用处,睡醒后就好。”   “就当这些事没发生过,你想一想,你出生在冬桐市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双恩爱的父母,有一个可爱的弟弟,还有宠你的爷爷——你爷爷做的面疙瘩汤最好喝,记得吗?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他都会煲一罐面疙瘩汤,和饭菜一起送过来让你当宵夜。”   “你的弟弟,等等,他在初中部被人欺负了,没哭,第一时间跑过来找你打回去。那一周的国旗下讲话是你作的检讨,你自认从不合群,可是你班上的同学都为你骄傲,他们在底下拼命鼓掌。”   “你的恋人捧着花等在门前,那一天他在冬夜里等了八个小时,吃了抗敏药。你第二天从房里出来,那只被你取了他名字的猫把花拖到了树上,樱花散下来多美,那天太阳很好。”   那么多……美好的、快乐的、甜美的过往景象在林水程脑海中渐次浮现,他拼命想要挣扎,想要伸手去攥住,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黑暗袭来,剩下的只是虚空。   如同他在那如溺水的死者拥有的黑夜里,在灯下捧着书慢慢看时,黑夜将他包裹,他等不到那个浑身薄荷香气的人回来,如同他坐在归家的大巴车上,看着眼前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去,如同他五岁那年跟着爷爷鹦鹉学舌的歌谣,命运在那里就揭示了他的终点。   “我见日光之下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圣经·旧约·传道书》)   *   “报告傅副处长,防御局七组小队成功突入二处大楼,控制信息处恢复了一部分通讯数据,现在大部分地方的通讯联络断开,但是我们已经联络到了各地分部负责人,分配到每个区域进行战时紧急统筹安排;RANDOM势力以星城内部为核心像周边分部发散,影响力也逐渐减弱,其余地方的军队正在全力增援中,目前主要的障碍是交通设施和重度打击地区的清理重建。”   “好,通知B组下午配合我攻入旧七处,解救人质。现在大家先休息休息,这几天辛苦了。”   “是!”   防御局大楼里,傅落银目送部下离开办公室,随后低下头,继续和身边的几个人讨论作战计划。   最开始的时间内,傅落银带着一大批军用物资赶到星城进行了增援,剩下的人中依赖傅氏军工科技的信号站和加密技术进行联络,效率上没有大范围通信运营那样高,但是至少控制住了局面。除了他以外,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迅速投入了工作,拼命恢复着联盟的生机。   如他所料,RANDOM前几天的大范围袭击是最后的反扑,在武器控制系统被炸毁之后,还留在星城的组织成员已经接近穷途末路。他们不断消耗着弹药和储备,却毫无办法——傅落银在带来的物资要尽可能用在刀刃上的基础上,直接下达了“围城”的决策。   不主动进攻,同时也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以至于让敌人可以进行打击,他直接切断、封死了旧七处防御体周围的几条运输通路。   如同熬鹰一样,他要把对方活活熬死。   三天三夜,整整七十二小时,旧七处掩体内没有大量的食物储备,里面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进不去。事发突然,RANDOM只制造了混乱,却没有足够的资本继续制造混乱,也无法提前进行准备。   “傅副处长,最新情报,旧七处已经有人尝试走出了,示意我们可以谈判,否则就开始处决人质并进行全球直播!”片刻后,办公室大门再度被人推开,“前线发来的消息!”   “我看看。”傅落银结果那一沓资料。   资料里有红外系统拍摄的照片,也有纳米相机拍摄的远距离照片,画面中,RANDOM组织成员推着一排人质,人质被统一捆起来蒙上脸,看不清谁是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里面没有林水程的影子。   这几天,许多人都交流了他们遇到的情况,核对彼此知道的人质身份和去向……但是都没有提到林水程的去处。只有他和金·李两人的去向不明确。   傅落银心一沉。   “……傅副处长?”   傅落银回过神,神情恢复了镇定,他低声说:“没什么,计划不变,直接突入抢劫人质。他们目的未必单纯,先用谈判时间稳住对方,提前三小时进行突入攻击,我亲自带队。安排狙击手远程清除可疑动向。他们有高能辐射雾,我们也有抗红外检测设备,让兄弟们都做好准备。”   “是!”   傅落银这两天也是日夜无休,他一直在搜集跟林水程相关的情报,但是除了这之外,他没有做更多的事。   只是在吃饭空闲的时候,傅落银会把胸口的工牌掏出来看一看,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副手站在旁边,看着他的面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是最终又闭嘴了。   黑夜来临,联盟星城军力慢慢缩小了观察圈。   旧七处一片沉寂,灯光暗淡,几乎没有人存在的迹象。   “C组封路,其他六组从原定方向进入,按计划炸毁第二层楼层,在多米诺骨牌效应产生后续楼层的爆燃坍塌之前救出人质。注意:旧七处掩体大部分在地下,控制电梯口和各个出入口,如果遇到正面冲突,以自身防护为第一位,人质第二位。我队任务是捣毁地方武器储备。”   “是!”   “报告,地面狙击手已就位。”   “收到,行动开始!”   无声的肃杀与焦灼在地下掩体中蔓延,黑暗中,所有人无声前进着,但是慢慢地,逐渐有人发现了异常。   旧七处掩体中已经没有人了——没有活着的人。   “组长,有情况,在二楼精算室。”侦查员匆匆赶来报告,傅落银闻声跟着上楼。   一到二楼,一股恶臭的气味就飘了过来。机房门打开,地上七零八落的散倒着四五十个人的躯体,错杂交缠着,僵硬恐怖,都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大小便失禁的气息被机房的热气一烘,谁闻了都想吐。   “是统一服毒自杀,不知道为什么。”侦查员低声说,“人质被统一收放在四楼,大部分出现了紧急性贫血症状,但是其他的RANDOM组织成员都已经死了。”   傅落银忍着恶心看了现场一圈,随后发现机房的电脑开着,还闪着幽幽的蓝光。   他跨过地上的死人,前去查看了一下。   电脑屏幕中央,赫然是一个建模好的蝴蝶效应模型,还在不断运行中。   事件建模起点是RANDOM组织成员提出谈判的那一刻,终点列出了无穷多种可能中,每一种演算结果都是失败。   饿死、被突击围杀……所有可能的情况和走向都列了出来,傅落银看了一会儿,发现了某种异常——这个蝴蝶效应模型软件并不是林水程做出的那一个,这个更加精准详细,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傅落银准备离去的时候,电脑上突然弹出了一个对话框,紧接着给他传送了一张照片。   傅落银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时间,感到浑身血液都猛地凉了下来——   照片上,林水程闭着眼睛,被拘束衣反绑着捆在角落,状态不明。   对话框随后发送了一串文字:“谈判,是或否?”   “拿B4核心,换林水程。决策倒计时,5,4,3,2……”   在数字跳转到“1”之前,傅落银猛地摁了“是”。   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那张照片,然而很快,这张照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字样:“来找我们,只能一个人。不允许携带任何发信设备与武器,地点,在你眼前。”   傅落银垂下眼,看到桌前干干净净,中央地方放着一枚小纸条。   他伸出手,轻轻打开这张纸条。   那是一个地址,两年前他曾经去过那里,带着一束铃兰花,打着黑伞,为这世间与他共享一副面容的人送别。   两年前,身在江南分部的林水程也收到了同样的一张纸条,写着同样的地址。   是楚时寒的墓地。   * 第106章 尾声05   暴雨声不停歇,窗户被推开后,风雨和雷电的声音放大了灌入耳中,风吹开满室沉闷。   金·李站在窗边往外看去,一路叽叽喳喳拼命示好的他也难得显出了几分沉默。   片刻后,他说:“老板还真是将艺术化贯彻到底啊,因为那个姓楚的B4前代领头人是一切的开始吗?小林总怕是要疯了吧?”   他已经流畅地改口叫杨之为“老板”了。   旁边的记录员是个女性,她略有不耐烦地说:“不要打岔,除了你已经告诉我们的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金·李一双蓝眼睛瞥了瞥她:“那么多的数据,我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要我全部记下来给你们也不现实。我被你们绑了那么久呢,我要的鸡腿汉堡和可乐呢?”   女人更加不耐烦了:“先复原数据,把你所有能想起来的数据都纪录起来。”   金·李耸了耸肩,他说:“那我需要一台电脑。我的记忆不一定准确,我需要建模和资料库来证实和复原。”   女人说:“不能联网。”   金·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联网我查什么?你给我算命吗?算出回升状态网络和流体状态机的结构?我在这里查资料,你在这里看着,好吧?”   女人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出门片刻后,把金李要的设备给他搬了过来,随后真的就站在他身边监视着他的纪录活动。   *   楚时寒葬在星城最大的烈士公墓中。这里四面环山,位置偏僻,还有许多未开发地带。   RANDOM最后一个大本营就藏在其中,偏僻的地方,也便于建立与收藏量子计算机和大型试验设备。这里一向整洁寂静,却因为星城连日的动荡而增添了几分荒芜。   青山绿水此刻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暴雨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深青色,雾气又从地面蒸腾起来,带着闷热的温度,几乎呛得人无法呼吸。   星城内部仅剩的三十多个RANDOM组织成员簇拥着杨之为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林水程被拽下了装备车。   两个人一个掰着他的肩膀,另一个几乎是拖着他在地上跪行了几步——林水程双手、双膝都被捆了起来,整个人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被束缚住了,这一天一夜中,他都被关在装备后车厢里,只能喝水。   大雨中,林水程乌黑的头发很快被濡湿,显得整个人更加白皙,也更加憔悴虚弱,有一种落拓脆弱的好看。   他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陡然见到区别于装备车内昏沉的光线,有些睁不开眼睛,他挣扎了一下,但是很快被按住了。   杨之为撑着黑伞走过来,RANDOM组织成员扣着林水程的下巴,强迫让他抬起头。   “我知道这是你当初想来,却没来成的地方。”杨之为说,“水程,你现在可以看看了。”   林水程睁开眼,大雨与雾气细密沾湿了他的眼睫,湿漉漉地垂下来,精致而苍凉。   雾气中,一块墓碑立在四四方方的青石地上,中央是年轻人黑白色的遗照,那是一张与傅落银异常相似的脸,但是眉目间清淡温柔,没有丝毫戾气,仿佛怀着对这世间一切的悲悯。   这是他的起点,却也好像不是。在那个被拦在墓园门外的雨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转专业到量子分析系——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去冲破那堵透明的墙。殊不知这一切轨道都是把他推向别人想看到的终点的一步。   杨之为注视着他,眼里带着笑意——仿佛非常满意林水程这样的神情。   他轻轻说:“一会儿你的心上人就会带着我要的资料来换你了,在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兄弟的墓前,你说,他会是什么想法呢?这是命运的浪漫,水程,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也要在这里结束。”   “你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你的所有道路都是我亲手替你推演出来的,虽然你现在没用了。”杨之为微微俯身,凝视林水程的眼睛,“我放你重归命运的自由,作为我这个当老师的一点心意。看到另一边山头的护林瞭望台了吗?那里有我们的狙击手。”   “傅落银这次过来,不能携带任何发信设备,不能使用任何武器,周围布满了高能辐射雾,他无法与外界任何人联系。他干干净净一个人来……然后会在子弹之下,干干净净地走。我会确保你看到那一刻的。”杨之为微微眯起眼睛,“将命运的嘲弄看到底,水程,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强大。”   林水程摇了摇头,因为虚弱,他甚至没有办法发出清晰的声音。   杨之为凑近了听了听,才听清楚他说的是:“他不会。”   “他已经答应过来了,傅家兄弟俩都对你情根深种,不是吗?”杨之为温和地告诉他,似乎惊诧于他的天真,也知道这是最能刺伤人的办法,“他自己要过来送死,我又有什么办法?”   林水程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不会。”   他像是有点魔怔了一样,杨之为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林水程在笑——轻轻地笑,唇角微微勾起来,连眼尾那粒红色泪痣都显得分外生动,不是疯魔的笑意,却清醒而凉薄。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慢慢地问道:“老师,你真的预测了我人生中的一切吗?”   他的态度有点奇怪,杨之为沉下脸色,看着他。   林水程喉咙灼痛,大雨模糊这他的视线,高热的雾气蒸腾着他剧痛的关节和肌肉;林水程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他不会,因为你不了解他,也因为老师和我一样,我虽然只做出了老师你五年前就已经淘汰的算法,但是你比我先走了五年的路,又有什么用呢?混沌问题依然不可解,而老师你,连这个问题的指示剂都没有找到。”   杨之为漠然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我也放弃了查找这个问题的解。你不会是在给姓傅的小子拖延时间吧?”   “杨老师,你知道我在车上的时候在想什么事情吗?”林水程抬起眼,眼底清透明净,那种眼神让杨之为会想到当初的时刻:林水程气喘吁吁地抱着报告单闯入大厅,一样的凌乱狼狈,但是却有一种令人忍不住侧目的气息。   那种面目可憎的、无法摧折的、散发着光芒的气息。   一天一夜的时间,他的梦中不再出现蝴蝶。   他在梦中逼着自己思考,马不停蹄地思考,如同每个周末的下午,他在宿管叔叔的桌边盯着计时器,滴滴的倒计时即将响起,而他只有一个念头:再快一点,再想清楚一点;他有人与量子结合的大脑,但他并没有从中堪破迷雾,上天没有赋予他震惊世界的才华。   他只是他,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非常努力的学生。   他有着这世间一切平凡的情与爱。   林水程认真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一生,他走过幼时的庭院、少年的教室、青年时的实验室,最后走入这个大雨滂沱的、微青色的白天,他知道如果没有意外,这是他最后一次研究谜题,最后一次沉浸在那样放空的状态中;如同几个月前家中的深夜,奶牛猫在沙发脊上走来走去,抽薄荷烟的男人把他揽在怀中,俯身亲吻他的唇,凉凉的带着暧昧水痕;他做梦中梦,梦见自己在坐着一对双胞胎男孩的房间里踟蹰不前,看见双刃为足,弯道作翼的法师回头看他,带着精灵的眼眸。   大脑飞速运转着,凝涩感一层一层地消除,全世界除去自己的心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疼痛刺激着他的神志,为他全身的血流摇旗呐喊。和制药公司合作的那一次,他有十五天的时间;星大名画案,他有七天的时间。   而今留给他的,只是电光石火。   杨之为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古怪:“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水程又笑了笑,“老师让我走了一条和你一模一样的路,而你的路是错的,又怎么能指望我能做出正确的办法呢?您的算法……以及您引导我做的算法逻辑,是蝴蝶扇动翅膀,最后引起了风暴,这个算法思路一开始……一开始就错了。”   杨之为盯着他,沉默不语,但是脸色明显阴沉了下去。   林水程轻轻说:“断了一枚钉子,丢了一只蹄铁;丢了一只蹄铁损了一匹战马;丢了一匹战马;少了一位将军;少了一位将军;丢了一场战役;丢了一场战役,亡了一个国家……’[引用]”   “这是典型蝴蝶效应的例子,但是老师,亡国真的就与钉子有关,风暴真的就与那只蝴蝶有关吗?”   阵阵眩晕涌上来,低血糖和缺药引发的后遗症仿佛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林水程努力抬起眼,想要在幻觉和现实中努力找清杨之为的脸:“老师你也知道,不是的。蝴蝶效应的意思,只是在天气系统中,一只蝴蝶的扰动会给这个混沌系统带来多大的变化,这只证明了扰动对混沌系统的影响……而不是因为那只蝴蝶本身。”   幻觉阵阵浮现,他仿佛又回到那个众目睽睽之下的下午,笔记本的传声连线里传出男人低沉的声音。   ——看到了吗?那是伪神。   从那一天起,他知道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脱胎换骨,破土而出了。因为有人这样强烈、不可抵挡地进入了他的世界,震撼着他的认知。   傅落银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意外。   他低下头,看见胸口的工作牌上,傅落银正用锐利清醒的眼神注视他。办公室里摆满了永生花,那么多束细小的、粉红的花瓣中,藏着一朵红艳艳的玫瑰。一整天下来,潮湿憋闷的办公室里会涌动着花香。   林水程继续说:“可是为什么——老师,你和我,却都选择了链条式的,从蝴蝶本身开始往后追溯因果性和相关度的算法呢?您以前常常说我喜欢在错上找解,可是您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的疑问,震颤着人的心脏。   雨又大了起来,林水程的声音几乎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但是他依然在坚定、有力地说着话:“您把我推上这条路,重复你期待的事实,您夺走我的家人和爱人,想让我完全被命运操控……我当时不懂,老师,我不懂,我执着于过去,执着于自己,但那是错的,这个算法逻辑不应该存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猫咪。   ——我知道你怕。   ——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些都不是导致那些事情发生的理由,如果我今天出事了,那一定不是因为你,而是我选择与你相遇。   林水程眼前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无数幻觉纷杳而来,他浑身都被雨水浸透,骨头冻得打颤:“链式预测的后果,只能出现无限递归或者永远无法去除的误差;时间效应,人的命运……不应该用这种逻辑去计算。混沌不是随机,两个初始状态一样的随机系统,运行结果会千差万别;而两个初始状态一样的混沌系统,运行结果会完全相同,命运是存在的,甚至是可观测的。但它不是随机,不是RANDOM,更不是像您这样做出来的……伪神。”   ——你的家人也是同样,你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们只会欢喜快乐,而不去计较其他的许多。   ——不要怕。   林水程接着、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找到的指示剂,老师,无能的人才会深陷在不可解中迷失自我,真正探索世界的人会穷尽一切能力寻找那个指示剂,朝闻道,夕可死矣……可以被预测的命运,不配称为命运;只有人本身,是混沌系统的指示剂。我们用错了方法,就像古登堡里克特复发关系式那样,本诺·古登堡研究地震混沌系统,用的是统计学,而不是预测学;已发生的所有地震震级、能量、地震烈度和加速度,都成为他研究的基础,他找到了规律。”   “我从来不认为人类拼命接近理论边缘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您说的浪漫,我至今也觉得浪漫,如果说这是从古至今所有生物的命运——为这个宇宙所困住,注定拥有不了比宇宙更高的视角,注定无法接近所有难题的答案,那尽最大努力反抗这样的命运,就是人的伟大之处。”林水程哑声说,“您不知道,因为您不爱人。”   那些被设计好的道路或许在别人的意料之中,但那些他曾经拥有过的——不是假的。那些人间烟火气,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是他切实经历过、拥有的东西。   是爷爷佝偻着背为他煮汤的夜晚,是林等冲进他的教室扑进他怀中说“哥我被人打了”那种又委屈又淘气的声音;是林望和他并排走回家的那个雪夜……是楚时寒做给他的风暴瓶,傅落银吻过他的唇。甚至是杨之为——他本身从始至终的鼓励与陪伴。   杨之为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出声,雾气弥漫着,林水程在幻觉与发昏中苦苦支撑,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深吸一口气,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起来,想要站起身往外跑去!   绳子的束缚依然死死地捆着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血液减少了流通,下半身毫无知觉,陡然一动,林水程整个人都剧烈痉挛了起来,而后被旁边两个RANDOM成员死死地摁住了——“老实点!”   这一下的挣扎耗尽了林水程的所有力气,林水程再次跪倒在地上,膝盖剧痛。他剧烈地喘息着,视线因为疼痛和雨水而再次模糊。   “不可能。”杨之为沉声说,“我的算法没有任何错误!你的理论是歪门邪道!”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微微的颤抖,很显然已经被林水程这一番话扰乱了心神。属下在旁边叫了他两声,他都没听见,第三声时,他才回过神来,猛然回头问道:“什么?”   属下被他血红的双眼骇得一惊,下意识地心惊胆战地重复了一遍:“……傅家的人来了……”   车辆轮胎驶入的声音从远到近,车灯亮起。   傅落银按照约定只身前来,车灯打到最亮,通过了关卡中的武器监测来到了这里。   扩音系统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墓园,散发着阵阵回声:“我一个人来的,车上已经清空了,没有其他武器。你们可以派人来检查。你们这里的坐标,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林水程在哪里?”   杨之为做了个手势,取消了高能辐射雾的发送,浓白高热的雾气渐渐消退,如同冬天附着在窗上的水汽被抹除了。   天地渐渐明晰。   青灰的雨幕中,傅落银一身联盟制服军装,笔挺严肃,开门下车。他撑着一把黑伞,黑色的手套几乎与伞柄融为一体,仿佛泼开的浓墨,将要融化在这青色的雨幕中。   看见道路尽头站着杨之为,傅落银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杨之为问他:“B4呢?”   傅落银语气漠然:“在车上,我要先接林水程。”   “你怎么证明你所说的真实性?”杨之为紧紧地盯着他。   “随便你们信不信,我要林水程。”傅落银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你们现在就可以派人去车上查看。”   他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径直向这边走了过来。   旁边的组织成员下意识地抬起了枪,黑压压的一片枪口对着傅落银,气氛胶着紧张。   即使傅落银只有一个人,但他浑身散发的压迫感依然无比强烈——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会留着什么后手!   林水程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喉咙干哑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是他听见了踏着雨水向他靠近的脚步声,熟悉的薄荷香气袭来,那双军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他想告诉他快走——但是嗓子已经全哑,只能比出一个简单的口型,不知道傅落银能不能看到。   “我来接你了,林水程。”傅落银俯下身,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林水程拼命摇着头,眼底一片红色,沙哑的声音发出来的好像不是人类的声音:“你快走,快走!”   傅落银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他在他身前半跪下来,为他解开身后的拘束衣和绳结,慢慢地替他抻着关节和筋骨,看着林水程疼得直冒冷汗,他干脆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傅落银抬起眼,看向杨之为:“我要先把他送回车上,你跟我一起去拿资料,这样放心吗?林水程也在车上,我不会拿他的命开玩笑。”   杨之为刚想转头叫身边人过去查看,傅落银就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B4核心是你要的,怎么,我有胆子过来找你们拿人,你自己反而没胆子要B4了?”   杨之为犹豫片刻后,这一刹那,想要迫切活下去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谨慎判断。他比了个手势,往远处的守林人瞭望塔看了一眼,随后跟着傅落银一起走了过去。   林水程隐约知道了傅落银想要做什么,他一直在挣扎着,但是傅落银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不许他有任何动弹——仿佛要把他揉入骨血。   他低下头来看他,目光温柔如水。   这是他们上次在电梯外一别后,第一次见面,许多话还没有来得及说,许多吻还没有来得及给。   傅落银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开车,你会的,自动驾驶系统,这次不会再有突然撞过来的大货车了,小猫咪。”   林水程拼命摇着头,用他仅剩的力气捶打着他,挠他、咬他,但是都无济于事。傅落银把他放在了车内,摁着他系好安全带,随后从车前座取出了厚厚的一大叠文件,回头锁死了车辆。   他用自己的语音指令说道:“启动!目的地,星大防御局总部。”   林水程拼命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从安全带中脱离出来,但是未能如愿。车辆慢慢启动着,越滑越远。   远处的RANDOM组织成员也在慢慢靠近,十几个枪口依然黑洞洞的对着傅落银。   傅落银关上车门,回头对杨之为伸出手。   杨之为伸手去接,但是傅落银却突然手上用劲,没有让他拿成,两人就在半空中这样僵持着。   “杨教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傅落银看了看他,随后——看了看另一边山头的瞭望塔。   那种狼一样锐利的直觉,甚至让百米之外的狙击手都感到了心惊!   ——“你就没打算让我活着走出去,是这样吗?”   杨之为脸色急变,傅落银反手仍开了文件袋,亮出了他手套底下的伸缩装置,银色的,闪着金属的光泽,像一个小袖扣——与此同时,枪声大作!   血光飞溅,远处的狙击手一枪正中傅落银手心,随之而来的还有面前的攻击,傅落银直接重重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组成了手套的延展式纳米炸弹飞快地散开重组,用0.01S的时间扩散了整个场地,炸开后形成了强烈的震爆效果,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掀翻了过去!   气浪和火光同时爆开,枪声只响了一刹那就停止了。   接下来的寂静却比死亡更令人难以忍受。   傅家的装备车已经加速到了一定程度,林水程重重地踹着主控系统,冷静而疯癫的用手肘去砸车窗——如同在那个暴风雨夜,他击碎了车窗,撤销了自动驾驶系统。但是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是傅氏军工科技最严实的装备车,车窗无比厚实。   ——他怎么会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林水程剧烈地喘着气,手肘被他砸得没有了任何知觉,骨骼接近碎裂,这种痛对他而言却仿佛不存在一样,林水程咬牙回头,用力地拔出了驾驶座椅上的头枕,拼命地用钢管尖头去砸,直到他指甲缝中都渗出血来时,车窗终于被他砸出了一丝纹路。   “检测到撞击,自动驾驶系统已停止。”   林水程不会开车,他扭着方向盘,立刻往回驶入了浓烟之中。   细密的大雨中一片寂静。   如果世间真有亡灵,那么它们此时此刻一定沉默无言地坐在墓碑上方,观看着这场人间闹剧,不发一言。   只剩下暴风雨。   林水程踩下刹车,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傅落银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弹孔,右手直接被打穿过去,鲜红的血液渗透出来,又被雨水冲淡。   “傅落银。”林水程觉得自己很清醒,但他的眼泪就是不断不停地流了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不要死,我来接你回家。”   轰隆隆的爆炸声开始在远处响起,一声接一声,仿佛沉闷的爆竹声响——那是RANDOM的残余启动了自毁系统,也启动了埋在墓园周围各处的炸弹。   坐标不向外暴露,这个藏在群山中的墓园里,外边的支援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   傅落银还有意识,他睁开眼,勉强看清楚了眼前人。   “别哭。”傅落银咳嗽了几下,感觉自己有好几根肋骨都断了,喉咙间溢满了血沫,只有努力才能不当着林水程的面吐出来,他勉强笑了笑,“有……防弹衣。”   林水程低声说:“你别说话。”   “我怕没准来不及。”傅落银轻轻说,“还跑回来,你怎么这么傻。”   林水程眼底一片红色,喑哑的气音听起来毫无震慑力,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别说话!”   傅落银看着他,笑了笑:“以为我要说喜欢你吗?——不可能。”   “林水程,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我最想让你喜欢我的人。”傅落银疼得停下来喘了口气,随后接着说,“或许是我痴心妄想,我总觉得……太少了,我拥有你的时间,太少了。我和你第一次见……错了……”   他是这样骄傲的人,因为从小到大的真心都从未被人握住珍藏,所以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别说话。”林水程解开他的衣服,观察着他肋骨断裂的情况,同时脱下外套,用力撕下布料为他包扎出血口,“傅落银你活下来,我这辈子下辈子都是你的。”   他的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   如果这是命运——   如果这是再一次,他唯一能有机会从命运手中讨要自己的东西,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暴雨中青灰的墓园,黑色的伞,漆黑的车辆,还有低沉的、仿佛能催眠全世界的声音。   现在他知道了,那才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他被拦在墓园外的那一天,雾蒙蒙的,军用空间车驶出,车窗封闭。因为他挡了路,隐约能听见车上人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一个学生,发了神经非要进去。这不合规矩呀!早说了都封园了,这是闹事,得拘起来。”   “给他一把伞,送他下山吧。”   …… 第107章 尾声06   爆炸声由远及近,震得窗户框框作响。   “打雷了吗?”金·李在页面上拉着坐标框架,听到声音后警觉地回过头去查看,他的动作引起了身边女人的注意,冰凉的枪口顶上他的后脖颈:“不要动,不要打听不该打听的东西,专心做的你的事!”   守在监控室门外的几个RANDOM警卫人员已经自行离开,周围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金·李噼里啪啦敲了一会儿键盘,随后又站起来往外看:“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我真的感觉不对劲。小姐,真有什么事,咱们留在这里等死也不是个事啊!有句老话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提早跑路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刚刚那些声音是爆炸的声音吧?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他的眉毛拧了起来,湛蓝的眼里写满了惊恐。   女组织成员看了一眼消息系统,没有任何消息,这时候也有点慌乱了——她把这份情绪强行压了下去,起身说:“你不要乱跑,我出去看一眼。”   然而只走到门边她就发现了——远方传来直升机的轰鸣,不止一架,机身漆涂暗蓝色,那是防御局的标志。   她怔楞了两秒之后,想要回头看金·李,但是一枚冰冷的枪口已经顶上了她的后脑勺。   金·李挑眉站在她身后:“女士,我实在是想不到你能有这么蠢。我刚刚全程在你眼前做的,不是什么流体状态机,而是发信系统网络。”   女人猛地转身想要暴起反抗,金·李轻轻松松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反手用枪托狠狠地在她颈侧一砸!   确认她晕倒了之后,金·李这才找到了当初绑他的那套绳子,死死地把她绑住了:“很遗憾你们错过了拉拢我的好机会,鸡腿汉堡都不给吃,你们算是什么甲方?”   他迅速收拾了一个装备包出来,把所有能搜刮到的医疗设备都搬了过来,把电脑也顺走了。他整个人大包小包的,就这样冲入了雨中:“小傅总,小林总,我来救你们啦!薪资可记得再给我加50%啊!!”   风声猎猎,直升机的轰鸣声横扫过来,溅落一地雨水。   *   联盟星城第三医院,ICU病房外。   警报已经解除,相比之前战时的冷情,医院里行走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   傅落银断了一半的肋骨,右手手掌贯穿伤。他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几乎看不出呼吸。   当时纳米炸弹投放时,虽然形成了定向的扇形面打击,但是傅落银由于距离过近,还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冲击,断裂的肋骨因此压迫到了肺部,部分体表烧伤,加上本身的内脏出血,造成了一系列较为严重的后遗症,至今昏迷未醒。   万幸的就是,山上的狙击手被傅落银那一眼看慌了神,以为傅落银手里的文件袋里装着致命性武器,所以临时改变狙击方向,没有伤到要害,否则傅落银是真的神仙难救。   医生说,或许会醒来,也或许永远醒不来,按照这个伤势,也许突然有一天人就走了,在睡梦中停止呼吸。   林水程坐在ICU病房门外,安静地看着隔离玻璃里侧的人。   他从手肘到指尖都包上了固定板和绷带,脸上也带着伤痕,乌黑的头发有些长了,安和的贴在耳侧,看起来乖巧好看。   傅凯来过一次,他忙着战后重建等一系列任务,去病房里看过一次傅落银后,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鬓边也生出了许多白发。   他浑浊地叹息了一声:“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你和他的事,从前到现在,我都不支持,现在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他拍了拍林水程的肩。   而傅凯之后,许多人也过来看望过傅落银,在ICU病房外摆满了花朵和水果。他听说傅落银还有一位当艺术家的母亲,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出现。   杨之为是纳米炸弹的直接受冲击者,当场就没能活下来,联盟肃清了RANDOM组织的所有成员,慢慢地将RANDOM整个组织的信息公布于世。禾木雅也因此上了军事法庭,正在接受指控,当中,国安九处几次邀请林水程出庭作为证人,最后都被婉拒。   他只是呆在医院ICU病房外,哪里也不去。   联盟在一系列清查中,还查到了许多RANDOM组织的笼络的商业集团,其中有一家是夏氏医疗。这家企业曾经一朝破产,又在一朝之间重振,董事长本来就因为破产的事情一蹶不振,后来借了RANDOM的东风,更是成为了“神”的忠实拥趸,给R组织背后提供了许多资金和财富上的支援。   夏氏夫妇对一切供认不讳,他们当初与苏家竞争选址,是为了给之后的火炬奥运会布局,这一切也与林水程当初算出来的相关性所吻合。   只有他们唯一的儿子夏燃对此不知情。   在夏燃接受调查的时候,联盟顺藤摸瓜地查出了一系列婴幼儿名单:他们都是704号以后编号的婴儿,并不同程度上植入了林水程身上发现的优良基因,也有一些婴幼儿不适宜植入基因,而是接受了和704号一样的初期行为培养,这种三岁以前的行为培养可以影响到一个人一生的性格和习惯。   “夏家小公子因为全家涉案的原因,现在正在被监控中,限制行动;但是他问了一下能不能来看一下傅副处长,我们拒绝了这个请求。”九处人员告诉林水程。   林水程垂下眼,没有再说其他的什么。   他对这一切都不曾了解,只有苏瑜在旁边唏嘘说道:“没想到夏家居然……高中时夏燃经历了一次,现在又是一次,希望他这次能有点长进吧。他以前也算是个很好的人。”   曾经人人都把林水程当成他的替身,如今的夏燃,却才是真正的赝品——他是夏氏夫妇贡献出来给RANDOM模仿神迹的其中一个案例。   法庭外,夏燃被黑压压的人监视押送作证,踏入大门前的一刹那,他抬头看了一眼外边的暴风雨,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彻底底地输了——又或者,从他只能躲在门边害怕发抖,看着另一个人冲出来保护自己的心上人的时候,从他面临第一次重大变故时却选择了临阵脱逃时,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他可以等自己真正长大的那一天,可是时间却从来不等人。   他对着空气,轻轻呢喃:“对不起。”   *   傅落银在ICU呆了五天后,各项指标稳了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是他仍旧没有醒来。   窗外风雨大作,林水程关了窗,坐在他床边,趴着睡了过去。   梦里他闻到了薄荷香,是上次做过的那个梦境的延续。   年少的傅落银站在他窗边,看了看他,绕了个圈子,推门进来。   他一身桀骜冷漠,喉结上下动了动,停在那里不说话。   林水程把竞赛题和作业本收好放在一边,笔也整整齐齐地塞进书包里。   他对他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过来啊。”   保温桶和饭盒打开,香气更加浓烈了。山药排骨汤蹲得软烂浓稠,一口下去热腾腾地暖到胃里,米饭颗粒莹润饱满。一层一层地揭下来后,剩下的是芦笋木耳、辣炒鲜虾和可乐鸡翅;旁边还有一罐子煨好的面疙瘩汤。   傅落银咕哝:“这么多,你每次都一个人吃?”   其实这些还带了夜宵的分量,他做题消耗大量的精力,青春期的男孩总是吃不饱。   林水程点了点头:“嗯,所以我每次都吃不完。吃不完会被爷爷骂,你帮我分担一点吧。”   他认识傅落银,在梦里就是认识,可这梦里的少年却并不是很听他的话,他狐疑地斜睨过来,锐利的眼微微眯起,打量他。   “好学生。”他听见他说,少年的傅落银俯身过来,勾起他胸前的校牌,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念出他的名字:“……林水程。”   外边打了一道雷,林水程猛然惊醒。   脖子上有细微的牵拉感,抬头望去时,就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经醒了,垂下眼,输液的手轻轻勾着他散落在病床边的工作牌。   如同梦中的少年人凑近了,低头勾住他的校牌,念他的名字。   这工作牌林水程一直都没有取下。正面是林水程用纸片裁剪后写下的个人信息,背面是他的照片。   这张照片傅落银自己都没有印象——那时候他仿佛刚从军校毕业,顺带着参观了七处,留下了一张合影。   傅落银指尖微动,勾着工作牌,把里边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纸片、照片、傅落银自己的工作卡都落在了床上。那张被剪下的合影背后,黑色签字笔写下了一行字。   他声音沙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猫咪。”   林水程怔怔地看着他。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埋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傅落银手边。   温热的、鲜活的体温,带着温柔有力的力度,那手指抬起来,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傅落银压低声音说:“不要哭。”   “嗯。”   “我从前风闻有你,而今亲眼见你。”   “约伯第一次看见上帝时说出这句话,那时他生活幸福,平安快乐,当他再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信仰时,知道自己有了最好的一切。”   傅落银养了快三个月的伤。   林水程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前三个月,他被勒令在床上不许动,后面三个月过去了,他又被打发去和林等一起做复健,矫正骨骼、按摩肌肉。   整个复健层被他们两个闹得鸡飞狗跳,傅落银和林等完全没有代沟,他现在因为工伤合理带薪休假,于是天天跟林等一起打游戏。   林水程一来,林等就飞快地把游戏机藏好,开始写作业。   他缺了六年的课程,林水程打算直接让他考大学,林等肯学,认真刻苦,可是总还有些小孩贪玩的心思,每每被林水程逮到了开小差,就灰头土脸地跟他做检讨。   联盟重新开始推进量子安全墙计划,这一次找到的负责人是林水程和许空。   林水程婉拒了主要负责人的项目,只同意做副组,同时,他继续跟金·李推动着B4计划的进行。傅落银养伤的这三个月里,公司都是林水程在周转运行。   在这期间,他又当了金·李三个月的甲方,金·李叫苦不迭,天天跑到医院来给傅落银送汉堡和可乐,希望“小傅总可以快点康复,不然给我加了三倍工资也没有意义,在小林总的指导下,我可能活不到用这些钱的时候。”   傅落银闷声笑,转头跟林等说:“你看你哥多吓人。”   林等点头表示同意。   傅凯第二次过来看他的时候,楚静姝也跟着来了。   傅落银一听他们要来,立刻回到了床上开始装病。   傅凯带着楚静姝在病床前坐下,半晌后说:“……你还装呢?小林前天就给我们拍了你下床走路的照片了!”   楚静姝坐在一边,态度仍然有些拘谨。   联盟巨变,她也听说了许多有关傅落银和林水程的事,知道许多这方面的牵扯。这次傅落银进了ICU,她没有前来看望,傅凯仿佛此刻才意识到了这家里一直存在的某种不公,十多年里第一次对她动了气,直接在家里摔了一次东西:“那也是你亲儿子!时寒没了,你想看到落银也没了吗!”   对与林水程和楚时寒的过往,她只能保持沉默。因为她没有任何立场来干预他的选择。   傅落银一听傅凯一来就揭了自己老底,干脆也不演了,只是笑:“您老跟林水程有联系啊,他怎么这么闲。”   “你自己不知道家里人担心情况,也不知道自己汇报,回回都是小林跟我们汇报,你好意思吗?”傅凯教训他,“你要是有小林一半细心,还记得家里有我们这——   “爸。”傅落银打断了他,眼底盛满了笑意,低沉的声音里几乎压不住蓬勃紧绷的快乐:“我要结婚。”   傅凯被实打实地噎住了,他说:“这么快,这还……”   “我要结婚!”傅落银说。   “人家国防级别的专家了!你打算给人家什——”   “我要结婚!”   “……”   傅凯沉默了。   林水程和傅落银的婚期定在十月末。   他们买了一个新房,从二月开始马不停蹄地装修,其余时间还是住在星大外那个大平层房间里。当中这段时间,他们依然是聚少离多。   傅落银忙,林水程也忙,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有空见面了,都蹲在家里不愿出门。   傅落银逗猫,林水程窝在沙发上看资料。   傅落银给首长梳毛,首长非常放松地躺在地上,把肚皮亮出来,让他梳。   “啧,首长掉毛比小灰还厉害。”傅落银看了看梳子上沾的一大团猫毛,用纸包好了丢进垃圾桶。   小灰猫不太乖,不好抓,傅落银抓了半晌没抓到,也就放弃了。   他顺势坐上沙发,把林水程往怀里一捞,像是抱住一个最好玩的抱枕玩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洗过澡?”   林水程身上的沐浴露香清淡甜美。   林水程有点紧张起来,他摁住他的手,叫了一声:“傅落银……”   “老公跟没跟你说过,你越这么叫我,我越控制不住,嗯?”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间,让人不自觉发痒。   林水程笑着挣扎了起来:“你别闹我,早上才做……”   “才做了两次。”傅落银轻轻啮咬着他的脖颈,“又不多,小猫咪。怎么就不让老公闹你呢?”   林水程被他翻过来面对面抱上膝盖,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眼尾红痣仿佛是某种悸动。   他轻轻说:“老公闹我……我也受不了。想接着看资料,也想……被老公操。”   傅落银:“……”   他怎么就忘了,林水程浪的时候没人能浪的过他!   他扣着林水程的五指压在落地窗边时,林水程一声声地、低低地叫他的名字。   这声音如同魔咒贯入,让傅落银全身骨骼都酥酥麻麻发着痒。   刚刚死活抓不到的小灰猫凑过来转来转去,傅落银指尖掠过他濡湿的乌发:“我发现一个事,林水程。”   林水程眉眼迷蒙:“嗯?”   “你每次叫我的时候,这猫都会过来,而我叫它小灰从来不应,为什么,嗯?”傅落银轻轻问他,“我也没听见过你主动叫它,你给它取了谁的名字?”   林水程回头看他,眸光潋滟,又俏又像是挑衅,他不说话,傅落银把他从落地窗边拖到床上,随后是浴室里,终于把林水程欺负哭了,一遍一遍地承认:“是你,是你的名字,傅落银,你饶了我吧……”   一夜旖旎缱倦。   第二天,林水程睡饱后,傅落银带他上直升机,直飞江南分部。   他们去公司处理了一些事,随后十指相扣,手牵手散步。   他们走到星大分部学院门口,又顺着林荫道一路走,走到停车场。   莘莘学子在路灯下走着,情侣手拉手,勾肩搭背,两年前他们在这个地方遇见,林水程喝醉了酒,眼底一片桃花色,而傅落银在停车场等他。   那个漆黑的夜晚,薄荷烟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明暗。   傅落银点燃一支烟,问林水程:“要吗?”   林水程摇摇头,可当傅落银把烟收好的时候,他又凑过来,一口叼走了他唇边的薄荷烟,吸了一口。   这次他没有被呛住。   傅落银瞅着他,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好学生,又抽烟啊?”   林水程不说话,他吐出一口冰凉甜美的香气,继续凑过来,踮脚吻他。   揪着他的领子,环住他挺直劲瘦的腰。   傅落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明黄的路灯下,他们像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那样,不可离分,缠绵缱倦。   “……有时候我真后悔那一次才遇到你。”唇与唇分开的刹那,傅落银低声说。   ——如果他们能再早一点遇见,如果他能早一点进入林水程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错事与错过?   那些他错过的时光,是泛黄的旧照片里,穿着校服的林水程,一双眼清冷凝定,带着微微的稚气。   他想进入他的少年,守护他的童年,他后悔自己没能遇到林水程遇到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林水程轻轻说说:“这话你说过一次了。”   傅落银伸手勾住他的指尖,抬起眼,就望见林水程笑吟吟的视线:“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里。”   傅落银微微一怔,差点心脏停跳:“你说什么?”   林水程不再说话,他勾着他的手,继续慢慢悠悠往前走。   傅落银比他落后半步,追上来问他:“什么?不是这里,那是在哪里?”   “我知道。”林水程手指轻轻搭上唇边,声音贴近,如同风给的情话,“不告诉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歇个几天再写番外,小林主动求婚会有,等等被塞狗粮的一天会有,少年时光平行世界会有,小鱼的番外或许有(也可能没有)   这几天陆陆续续会修文改一下BUG。开文初期是想突破一下我一直以来的纯感情流,写点狗血,再练一下一直折磨我的剧情,这样一本还不成熟的小白文能被大家喜欢,真的非常高兴。   这本书写得不轻松,因为挑战了很多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当中因为我自己的失误,连续五周时间没有任何榜单曝光;是大家一直不厌其烦地给我营养液支持,给我投票支持,这本书才得以爬上营养液自然榜,以末位入围科技兴国第二轮比赛并且得到最高的票数。   是大家的努力让这本书被更多人看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对大家的感谢。   这本书的评论区一直都比较激烈,我自己也曾经非常不客气地怼过一些读者,中途也曾因为我把文案的“跪着追妻”改成“追妻火葬场”引发了很多争议。   不过我也想说点废话,或者解释一下。对于我来说,这不是一本单纯控谁或者虐谁的故事,因为那样非常无趣。   我想写的是两个独立自由、具备一定反叛性的灵魂。比如说小林的抑郁症,我是为了虐他而写的吗?不是,是这个人物在我脑海中诞生之初,就具有他独有的——在迷乱中清醒、在癫狂中寻求答案的气质,他是这样一个清醒又有点病病的形象;比如小傅总为什么受了那么多苦,也不是我一定要虐他——是他这个人物形象诞生之初,我就清楚意识到:他是一个能正视苦难并接受过去的人,强大、固执,他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处事法则,也是他对抗所有不公的堡垒。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爱他们。   笔力有限,这本书中,如果大家能GET我想表达的一部分,那么我也会觉得非常开心。我感到最高兴的就是,有许多小伙伴留言说对化学或者物理产生了兴趣(尽管这是连半吊子地摊文学都算不上的伪科幻?丢人.JPG),被小林分析质谱拼命努力的样子鼓舞,为他们从错上找解的路中走出而觉得豁然开朗……如果这个故事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好的影响,那么我觉得为这本书连续一个多月的通宵秃头都没什么遗憾了。   本书不出意外的话有签约内地简体出版,我会和出版社沟通努力在配合国家出版政策的前提下,尽力保证故事的流畅性和完整度。大家感兴趣也可以关注一下@晋江不是风动,我会持续更新相关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