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 作者:东施娘   作品简评:   出身卑微的雪芽因为跟当朝君后贺续兰长得相似,被迫当了对方的替身。梦见自己草席裹尸结局的雪芽为了活下去,想把贺续兰取而代之。他一边接近贺续兰,试图知己知彼,另一方面努力拉拢新帝,想替身上位。但事不如意,从雪芽接近贺续兰起,他就踏进了对方的圈套……本文讲述了笨笨的主人公雪芽被卷入一场宫廷阴谋里,努力活下去的故事。文章故事情节设计巧妙,笔触细腻,行文流畅,角色形象饱满,有血有肉,主配角之间的冲突合情又具有戏剧性,内容引人入胜。 ================== 第一章   过了中秋的庆县褪去暑气,桂子飘香,月白风清,最是舒适不过。   但在庆县的一小小民宅里,此时里里外外竟围了不下三层铁骑兵,而最里层还有一层腰间佩刀的侍卫。   其中,不过两三人抽出长刀,也足以让雪芽抖成筛子了。   雪芽长到十六岁,从未见过这种架势。   雪芽是个清倌出身,从小在勾栏院长大,寻常的清倌到了十五岁就该挂牌开始卖了,但雪芽运气好,挂牌子的第一天就被一个病怏怏的大善人买了去。   大善人不仅心善,面皮也生得不错,雪芽做好了献身准备,哪知道大善人买了他却不睡他,只让他在身边伺候。   说是伺候,也都是些不打紧的活,比如唱唱小曲,倒倒茶。   大善人宠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在大善人身边一年,雪芽都快忘了前十五年的遭罪日子,整日像只小孔雀招摇。   寻常小倌被赎身,是不能随便离开深宅,成日被拘在小小四面瓦墙,但雪芽不是,只要他带上幕篱和奴仆,即可随意上街的。   可这样的舒适日子对雪芽来说太短暂,今日傍晚大善人突然去了。雪芽还没来得及哭,这小小民宅就闯进来数十人,个个身材高大,腰间佩刀,凶神恶煞,吓得雪芽直接腿软倒地,毫无反抗之力被人扯着头发拖到院子里。   随后的动静,他便不怎么清楚了,因为他后颈处横着一把大刀,压得他根本不敢抬头。他膝盖都跪疼了,腿麻了,总算听到熟悉的声音。   “……此人是陛下买来唱曲的小倌,买之前调查过家世,奴籍出身,母亲是妓子,父不详,从小在红月楼长大……”   这个声音是大善人身边的王管家的,王管家素来不喜欢他。   雪芽听着王管家说的话,怔了一下。   陛下?   是他听错了吗?   可还未等他想清楚这一处,就听到王管家说,“横竖是个奴籍,将军随便料理了便是。”   雪芽身体一哆嗦,顾不得脖子上的大刀,颤巍巍说:“不要杀我,我……”   话未说话,头上就狠狠挨了一下,是刀背拍了他的脑袋。   这一下打得雪芽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犯晕。   “君后还未出来,还是待君后定夺吧。”   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   雪芽虽头犯晕,但也努力把这两人的话听了进去,又是陛下,又是将军,现在又来个君后。他细细一琢磨,后背就冒出冷汗。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娶了一位男皇后。   说到这位男皇后,雪芽从旁人那里听了一嘴。   男皇后名为贺续兰,出身高门,十六岁就当上状元郎,随后入仕翰林院,成为翰林院修撰,后而升为翰林院侍郎,过两年,又升为翰林院大学士。   眼见风光无二之际,当今圣上病重,药石无灵,钦天监日夜占卜,最后算出有人可以给皇上冲喜。   而这个人就是贺续兰。   郦朝虽好南风,但古来今往还没有男人给男人冲喜的先例,更何况是让贺续兰这个翰林院大学士给当今陛下冲喜。   雪芽不知其中的沟沟壑壑,冲喜一事发生的时候,他才十二岁。反正,最后贺续兰不仅给皇帝冲了喜,还成为皇后。   因为贺续兰是男人,众人不称他为皇后,而为君后。   *   雪芽察觉出他伺候一年的病秧子可能是当今圣上后,心中尽是绝望,觉得他这条小命估计是保不住了,可他又不甘心。   他还年轻,还没有过上好日子。   当初离开红月楼,他跟楼里那些人都炫耀过的,说自己要去过好日子了,让他们不要太羡慕。   可现在他要死了。   坚信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雪芽一边惶恐不安,一边在心里疯狂地盘算着如何活下去。可左右都想不出,急得雪芽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王管家用极其谄媚的声音喊道——   “君后。”   此声后,之前那个沉稳男声也喊了一声“君后”。   雪芽听见这动静,完全不敢动了,若换是平常人家,这位君后就算他的主母,他是被爷养在外面的人,外室见到主母总是害怕的,更别提对方可不是什么寻常主母,而是当今君后。   雪芽这边大气不敢出,但他感觉到有只靴子伸到他面前来,以不容抗拒的力气挑起他的脸。   他不敢挣扎,僵着脸抬起来,在抬头的一瞬,眼中含上泪。   在勾栏院待了这么多年,求饶的样子,他摆出无数回,也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容易让人心软。   虽然对方算得上他的主母,但死马当活马医,只要对方是人,他总要卖卖惨。   而这一抬头,雪芽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口,就愣怔在原地。   原因无他,只因眼前青年的长相同他有五分相似。   但说相似,只是五官,神韵是完全不同的。   青年一袭靛蓝色宽袖袍,白玉冠下的脸丰神俊秀,凤表龙姿,堪称人间仙君。雪芽向来自持美貌,但看到这张脸,莫名生出自卑。   仿佛自己只是对方的赝品。   除了相貌、神韵,对方通身气派也不一般,身无利刃,仅简单站在这里,气势便已完全盖过身后一群带刀侍卫,尤其是那双带着审视的双眸,让人不寒而栗。   雪芽此时又突然想起大善人总喜欢盯着他的脸看,原来他以为大善人慕他美色,现在看来,可能是把他当成眼前人的替身,以人思人罢了。   红月楼有一位客人便是如此,据说他心上人病死,他就在楼中找了一位与他心上人有三分相似的小倌。   那时候雪芽还笑,给人当替身,找人当替身,都是笑话。   如今他成了这个笑话,他还不敢笑,也不敢哭,瑟缩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挑起他下巴的软底靴子收了回去。刚收回去,就有人上前跪在地上用丝帕仔仔细细擦了擦青年的靴面。   雪芽一瞅,发现擦靴的人是向来不喜欢他的王管家,嘴角不由一抽,但又不敢显露,忙重新低下头。   在没看到青年的脸时,他还敢用他这张脸卖惨,现在他只恨不得把脸藏得越深越好。   雪芽想谁都不喜欢看到自己的赝品。   他今日怕是死定了,他阿娘说他这辈子一定会有出息,他怕是注定要辜负他阿娘的一片苦心了。   静默片刻,雪芽终于听到声音响起。   “带走。”   极轻的声音,如玉石相碰。   “是。”   这句话刚落,雪芽后颈处重挨了一下,立刻人事不知。等他再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他被五花大绑,旁边全是箱子。   雪芽花了一刻钟庆幸自己活下来后,就偷偷用脸挑开车帘,想看看这马车是要去哪,可他刚挑开,一把大刀就横了过来,吓得他立刻缩回去。   外面传来讥笑声,“破兔子,仔细你的头。”   他才不是破兔子,要是兔子,也该是香兔子。   雪芽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他知道大部分男人最看不惯他们小倌,爱叫他们为兔儿爷,但雪芽想他已经被赎身,也算不得小倌了。   头是不敢往外探了,但雪芽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问:“这位爷,这是要去哪啊?”   “上京。”   不知外面人发善心还是觉得告诉雪芽也无妨,将目的地直接说出。   而马车里的雪芽听到“上京”二字,脸色骤白。   *   半个月后,雪芽抵达只在商人嘴里听过的上京。   那个瑶台琼室、软红十丈的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受属于非常低段位的绿茶受,漂亮蠢货一个,不要对他要求太高。   攻是贺续兰,也就是君后,面对其他男人是雷打不动的直男,只有面对受的时候自动弯成蚊香。   【高亮:攻身心只属于受】 第二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雪芽跪在柔软地毯上,什么多余动作都不敢有。   前日抵达上京后,他还未从车帘缝隙里瞥见一丝上京风光,又被关了起来,今日被几个人摁在浴桶里狠狠刷洗一番,就被提到此处跪着。   桂殿兰宫,雕梁绣柱,垂着的青纱帐隐着金线,漂浮间暗香流动,地毯毛色极纯,辨不出是什么动物毛发,但一根杂毛都没有,不用想也是极贵。   随侍的宫人动作轻巧,行走如猫,殿里安安静静,只有坐在椅子上的人翻书声。   正在雪芽跪得头发晕之际,终于听到上位人之声。   “你叫什么名字?”   雪芽听到这句话,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神志更明。他这半个多月,每天两碗轻粥,今日更是滴水未进,就被抓来此处。   “小奴贱名雪芽。”他战战巍巍回道。   “雪芽?茶的名字,倒也雅致。”青年的声音略顿,“抬起头来。”   雪芽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方抬起头。他瞥一眼对方的容颜,又飞快地垂下眼。   那日夜里见贺续兰,已觉对方美貌,如今白日见,更是被对方容貌震慑。穿着方便的淡青色旧裳的贺续兰手持书卷,神情淡淡,相比疲倦不堪的雪芽,他精神奕奕,如珠玉明。   “我有几句话问你,你不可含糊。”贺续兰道。   雪芽猛地点点头。   贺续兰问的都是跟大善人有关的事情,问到大善人起夜情况时,雪芽讪讪地摇摇头,“小奴不知。”   贺续兰眼似有深意,“你不知?”   “小奴……小奴不曾贴身伺候,爷失眠的时候倒是叫小奴去唱过曲。”雪芽不敢撒谎,一五一十答。   “都唱些什么曲?”贺续兰又道。   雪芽想了想,挑了些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小曲。他起初也在大善人面前唱过些下流曲子,但大善人一听,先是笑,随后脸色渐渐板了起来,让他以后不要再唱这种曲子。   雪芽反应快,知道大善人想听稍微正经一点的曲子,又赶忙唱起其他曲。其中,大善人最喜欢听的是《思怨》。   这首曲子是讲一个女子思慕一位郎君,靠着显赫的家世跟那位郎君在一起,但这一切换来的不是佳偶的日子,而是两人变成怨偶。最后女子成日独守空闺,夜夜唱着这曲《思怨》。   这话答完,殿内静默。   不知多久,外间有声音传入。   “太子殿下到。”   太子?   雪芽忙把头压低。   “传。”不知是雪芽错觉还是什么,他感觉贺续兰的声音比之前要更加冷淡。   珠帘晃啷声动,有人大步踏进来,还未变声的少年嗓音格外清润,“儿臣给亚父请安。”   太子今年十六,名崔令璟,肖母,生得一张阴柔小脸,他几步走到贺续兰身边,自然瞥见跪在地上的人。目光在地上人身上转了一圈,行礼问安,眼圈红色未褪,声音哑上几分,“儿臣昨夜一宿未睡,想着亚父必定同儿臣一般,故下了太学就过来了。”   贺续兰颔首,“你是个有孝心的,但还需保住身体,几日后便是你父皇的大葬,以及你的登基典礼。”   太子道是,目光再度放在地上人身上,片刻方道:“亚父,此人可是之前伺候父皇的人?”   “嗯。”贺续兰说。   太子目光微动,旋即抬头,“儿臣斗胆,想请亚父将此人赐给儿臣。”他不待贺续兰言语,便又道,“父皇一年前离京,除却王公公等自幼在身边伺候的奴才,就剩他,如今已查明父皇乃寿终正寝,自与此人无关,儿臣怀念父皇,想让他在身边伺候,好说说父皇的旧事。”   雪芽听到突然出现的太子说的这番话,眼睛不由一亮,他原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原来还有回转。   听太子的言语,似乎是个和善人,圣上是个大善人,他的儿子也是个好人。   而且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皇帝宾天,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万人之上。若是他能在太子身边伺候,并且将人伺候好,岂不是会有泼天富贵?   不过短短几瞬,雪芽脑子里已经转到要如何好好伺候太子。   不过贺续兰的声音让他清醒些许。   “总得问问他自己的意见。”贺续兰的声音不冷不热,“你想去太子那边伺候吗?”   雪芽顿了顿,慢慢抬起头,他望着眼前的美貌青年,挤出一抹笑,“小奴愿为太子牛马,为太子分忧。”   他刚说完,看着他的青年眼神变了变。眼里似有嘲讽,也似有怜悯,可那眼神消失得太快,雪芽还没分辨清楚,就听到贺续兰说。   “那你将人带走吧。”   雪芽听到这句话,心里只有欢喜,也顾不上贺续兰最后看他的眼神。他勾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随侍离开宁伏宫。   他思考了,去太子那边自然比待在贺续兰身边好,他跟贺续兰生得五分像,又是伺候皇上最后一程的人,保不齐对方十分怨恨他,太子将他要过去,则是救他出苦海。   他能博得皇上的喜欢,想办法博几分太子的喜欢,应也是容易的吧。   想到此处,雪芽偷偷抬眼,看了下前面的身着明黄色蟒袍的少年。少年腰细腿长,像一根正在蓬勃生长的竹子,透着朝露般的生机。   *   太子宫殿为东宫。   些许几日后就是登基大典的缘故,东宫内现在嘈杂不安,身着云裙水袖的宫女如游鱼穿来穿去,待看到太子时,又纷纷停下来,乖巧行礼。   太子不看地上跪着的人,穿廊过桥,直往偏殿去。   雪芽跟着太子随侍后面,眼神忍不住看向周围。   这里可真美,流觞曲水,草木蓁蓁,华美秀丽,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奢华。雪芽看迷了眼,一边跟着众人脚步,一边偷瞄旁边风景。   待快进入殿内,他忙敛眉垂目,跟随入殿,察觉前面人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脚步,刚犹豫要不要跪的时候,就听得一句掺杂浓浓厌恶的话。   “拿孤的鞭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雪芽:现在欺负我,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哼! 第三章   殿内本是静悄悄的,因为这句话,有人开始走动。雪芽有一瞬间的迷茫,等被两个人摁住肩膀推到屏风前,手紧接绑在屏风上方的雕花栏时,才幡然醒悟,这鞭子是要抽他。   还未来得及求饶,一块白布就塞进嘴里,只剩“唔唔唔”声。   太子拿过放在玉盘上的长鞭,丹凤眼冷冷乜着雪芽,抬手就是一鞭。   雪芽虽是出身勾栏院,可老鸨紧张他这一身皮肉,严刑酷打是没有过的,如今他才算真正尝到了什么是痛。   不过一鞭,他泪流满面,三鞭下来时,他觉得魂魄飞了一半,抽到第七鞭时,他已经动弹不得,离晕死过去不远。   太子鞭子玩得好,抽人正面,不会抽到脸,故而雪芽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脸还是完好的,正待要抽下第九鞭时,有人碎步从殿外进来。   “殿下,君后派人送东西过来。”   太子的手顿住,眼里似乎闪过欣喜。他将带血长鞭丢到旁边宫人,曼声道:“什么东西?”   “红豆稣玉盏,君后方才用了一点,说是味道不错,特意叫人送到东宫,让殿下也尝尝。”来人回话。   太子闻言勾唇一笑,“亚父知孤爱吃甜食。”言罢,眼睛往还被绑着的雪芽身上转了一圈。雪芽低垂着头,衣服上全是血,像是已经晕死过去,一动不动。   “把他送去阉了吧。”太子拿过宫人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但转身离开时,又停住脚步,“等等。”   他重新看向雪芽,漫步到其身旁,“把他脸抬起来。”   这话一落,自然有宫人照办。   雪芽被迫抬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泪蒙蒙的,脸上泪痕未干,他在看到太子时,瞳孔先是一缩,随后泪水涟涟,像是求饶。   太子不为所动,眼神往下,“衣服。”   旁边宫人立刻上前,将雪芽脱了个精光,因为刚被抽了一顿,衣服沾血黏在身上,此时被强行脱下,弄得雪芽眼前一黑,哭都哭不出了。   太子垂眼打量着,蓦地一笑,“这玩意这么小,不阉跟阉又有什么区别,罢了。”   说完,转身走了。   *   雪芽在硬板床躺了半个月,每日都有人过来给他换药,待到第十八日,才勉强能下床走动。他一能下床,就被带到太子跟前。   不对,现在不能称太子了,对方已是新帝。   十八日前,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大好人,现在他才知道对方心有多黑,跪在对方面前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发抖。   崔令璟新登基,手里压了一堆事,今日才得了空闲时间,又从宫人手里得知雪芽能下床了,就叫人带过来。   此时,他冷眼打量雪芽,觉得对方似乎比数日前要更加瘦了,像个小羊羔子。跪在地上露出一截白腻细细颈子,随手一掐就能掐断。   雪芽似乎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是一抖,随后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原以为泼天富贵近在眼前,现在才知道只有阴曹地府等着他。   “怕朕?”崔令璟意味不明地出声。   雪芽先是一顿,随后忙摇头。   “不怕就抬起头。”崔令璟又道。   雪芽浑身颤栗,却也只能抬头,他看到那张阴柔的脸,眼里就含上泪。崔令璟瞧见眼泪,轻轻一笑,“哭什么,朕今日又没打你,你那么喜欢哭,莫非先帝时常罚你?”   雪芽想忍住眼泪,可他又怕眼前的人,眼泪忍不住,只能摇摇头。   “好了,别哭了,哭得朕心烦。”崔令璟语气不耐了些。   这句话倒是让雪芽立刻停住泪水,他腮边还挂着泪,想擦又不敢。   崔令璟发现雪芽瞬间停住哭泣,眉毛轻轻一挑,似乎觉得有趣,俯身弯腰上前,指腹骤然擦掉雪芽腮边的泪,“朕新登基,大赦天下,也赦了你的死罪好不好?”   雪芽一怔,随后立刻点头。   “死罪免了,活罪上次也受了,以后留在朕宫里伺候,可好?”   雪芽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但心里对富贵的芽又破土而出,他抿抿唇,露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可以吗?”   崔令璟也笑了,“当然可以。”他说完坐直身,看向旁边的大太监,“给他换上太监的衣服,以后就留在朕身边伺候。”   大太监称是,让人把雪芽又带下去。   太监的衣服不好看,深绿色,但雪芽生得漂亮,虽然这些日子瘦了不少,但还是漂亮,穿这深绿色的丑袍子也比其他人要好看许多。即使崔令璟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相貌皆不差。   雪芽换上太监衣服,十分害怕别人把他阉了,惶恐不安几日,发现没人来阉他,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后,又忍不住想他什么时候能去新帝身边伺候。   自从几日前见到崔令璟一面,他被安排了扫地的粗活,每日天还黑压压的就要爬起来,要扫得地上没有一片落叶。要是发现有,就没饭吃。   雪芽因此缺了几顿饭吃,脸越发小了。   他不想留在这里一直扫地,若是成日干扫地的活,他未免不出宫去寻条生路,也比在这里动不动被人饿才好。可他每日扫地的地方离皇帝寝居远得很,要想到那边去,起码要过三大关。   冷冰冰的带刀侍卫便是第一关。   他看到那些侍卫就发憷,哪敢往那前面凑,只能继续扫地。连扫数日,他终于有些熬不住,趁天色未明,检查的公公还未到,丢开扫帚窝在墙根下打盹。   打盹地的上方种了一棵桂花树,桂花被风一吹,落得雪芽满怀。他迷迷瞪瞪睡着,直至被人踹醒。   “好啊,躲在这里偷懒。”   崔令璟声音懒洋洋。   雪芽看到面前只站了崔令璟,虽害怕但也觉得惊奇,他忙跪好,行了刚学会的礼,不过他学了没几日,做得不标准,帽子还掉下来,引得崔令璟一声嗤笑。   崔令璟嘲笑完雪芽,目光投向旁边的桂花树,这棵树是他年幼时种下的,幼时还爬过,今晨起来,突然想过来看看,便屏退宫人,独身前往,没料想捉到一只偷懒打盹的猫。   他如今繁忙,都快忘了雪芽的存在,今日一瞥,见晨曦中对方窝睡,白嫩小脸好似泛着光,忍不住抬脚把人踹醒。   雪芽慌慌张张捡回帽子,戴在头上,就听到崔令璟的声音。   “你现在在干什么差事。”   “扫地。”雪芽答。   崔令璟沉吟片刻,“不用扫了,今日就到朕身边贴身伺候吧。”   雪芽一听,心里大喜,他不由抬起头,如勾栏院所教,展眼舒眉一笑,等笑完才想起自己面对的不是客人,而是当今皇帝,又连忙低下头,“小奴……奴才遵命。”   崔令璟将雪芽的笑收入眼底,讥讽一笑,转身离去。   *   雪芽能贴身伺候崔令璟了,可事实上他插不上手,崔令璟身边伺候的宫人太多了,根本轮不上他,虽说是贴身伺候,可连端水盆的活计都轮不上他。   而且雪芽隐隐感觉周围的宫人似乎都有些排斥他,他一思索,暗哼一声,想那些阉人定是嫉妒他的完整,不过哼归哼,讨好还是要讨好。   雪芽自幼在勾栏院长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风使舵的本事都学了,他第一个盯上的是崔令璟身边大太监的干儿子许平南。   许平南年龄比他长几岁,平时干事麻利,但好赌,可他赌术不好,时常输得精光。在一日他又输得精光,愤慨不平时,雪芽偷偷跟了上去。   第二日,雪芽拿着许平南施舍的两枚铜钱上了赌桌,下场时,两枚变成一百枚。许平南看雪芽的眼神骤变,此后,雪芽开始站在许平南身边帮他赌。   许平南从未赢得那么爽利过,心情一好,也愿意帮雪芽在自己干爹面前美言几句,第三日,雪芽就拿到给崔令璟端洗脸盆的活计。   那日雪芽很早就爬起来,把自己偷偷收集的桂花油往手腕、耳后涂了一些,力保让崔令璟能记住自己,可事实让他大为失望。   边塞传来紧急军报,崔令璟看他都没有看他一眼,匆匆洗漱完就上朝去了。   而许平南只答应帮他弄一次在御前伺候的机会,隔日这端水盆的活又不是他做了,气得雪芽哭了一顿,心想还不如出宫。   可出宫是出不了,雪芽只能继续去找许平南,许平南被他缠得不耐烦,打发他去送东西。   “你去几个太妃那里送东西。”   先帝除了有贺续兰这个男后,还有好些太妃,崔令璟虽然不是她们亲生的,但并不亏待她们,有时候也会派人送东西过去,至于贺续兰那里,都是崔令璟自己亲自送。   雪芽没精打采地跟着人去送东西,需横穿御花园,走到一半,前面的人全部跪了下来,“奴才(奴婢)向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新帝登基,贺续兰也从君后升为太后。   雪芽走在队伍最末尾,他满脑子想着怎么才能让崔令璟看到自己,所以当别人跪下去的时候,他还站着,甚至听到“太后”时,还傻愣愣地抬了头。   这一抬头,就与一双眼对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太小而没被阉的雪芽:他一定是说我年龄小吧。(迟疑)   看过我其他书的读者,大概都能知道我的套路。   前文再喜欢攻的人,后面都会喜欢上受,本文也不例外。   雪芽大概是我写过最笨的受了,但没关系,美貌这一项会点满的。(叹气)   雪芽:??? 第四章   那双眼漆如点墨,虽生得美,但自带上位者的凌厉。   被那双眼一望,雪芽倏地意识自己在犯蠢,连忙跪在地上,太过紧张,连行礼声都没说,如哑巴般蜷缩身体跪着,头上帽子不慎又滚了下来。   这次比上次见到崔令璟那次滚得还远。   雪芽偷偷瞄了下滚远的帽子,咬了下唇,想去拿又怕引得更多注意。他怕贺续兰,见了就发憷,比看到崔令璟还要可怕,虽然贺续兰没打他,也没骂他。   听得脚步声接近,雪芽忙把眼神收回来,正屏住呼吸等着贺续兰那一行人走远,却听到一句低沉悦耳的男声。   “帽子掉了不捡回去吗?”   雪芽背脊僵住,顿了一瞬后,放下手里的红漆木盘,往帽子那边膝行两步,余光看到帽子旁边的一尘不染锦靴时,呼吸再次屏住,他伸直手用手指夹住帽檐,试图直接扯回来。   但手指力气不大,他扯了两下,帽子又脱力掉了下去,甚至还后退滚了一圈,在即将压到那双锦靴时,锦靴的主人后退了一步。   雪芽觉得丢人,不由脸泛起红,他默不作声又往前膝行一步,这回,两只手紧紧把不听话的帽子抓了回来。   他帽子一拿回来,锦靴开始动了。   贺续兰带着一行人离开了,雪芽听脚步声远去,长吐一口气。随后他就被领路宫人训斥了一顿,说他见太后都不知行礼,丢了礼数,罚他今日没有晚餐吃。   雪芽一听没晚餐吃,整个人都颓靡不振。   来了皇宫,他就没吃过几顿好饭。新帝居住的奉瑞宫宫人排斥他,每次他都是别人吃完才能去吃饭,剩下来的残羹冷炙让雪芽看了就倒胃口,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去崔令璟身边贴身伺候,让崔令璟看到他的原因。   可现在残羹冷炙也不让他吃了,又要饿肚子。   因为知道要饿肚子,去几个太妃宫里时,雪芽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直至去到淑太妃宫里,他闻到食物香味,蓦地抬起头。   淑太妃正在跟领头宫人说话,余光突然瞥到有人抬头,妩媚双眼不由往那边瞥了一下,这一瞥就顿了顿。   雪芽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到,他盯着淑太妃宫里刚摆上的点心,吞了口口水。不过他也记得自己在哪,依依不舍多看了几眼点心,又把头压低。   应该是刚做出来的点心,香气扑鼻。   不过再香,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回到奉瑞宫,果然没得晚餐吃,雪芽摸着快贴到背的肚子,心想若他能爬上去,定要给这群家伙好看。   许平南是指望不上了,雪芽直接打起了崔令璟身边大太监的主意。那大太监今年应该有四十来岁,面白无须,圆胖脸,对着崔令璟时笑得像条狗,对着他们时,凶得像只狼。   雪芽暗中观察大太监,想找出对方有什么癖好,但让他失望的是,大太监好像就没有癖好,连酒都不喝。   所以雪芽只能继续干着零碎活计,成日不是擦桌子扫地,就是用网子扑虫。这日,雪芽又被派去送东西。   跟雪芽同行的还有个小太监,可小太监行到半路,突发肚子疼,说是要去茅房,而他们送的是吃食,耽误不得。   雪芽见状就说他自己去,他这次是送淑太妃宫里。雪芽天生记路就厉害,去过一次的地方,第二次就知道怎么走。   这几日返秋老虎,傍晚的太阳也很毒辣,雪芽到淑太妃宫里时,脸颊晒得有些红。淑太妃正在修剪花枝,见到有人送东西过来,随意道:“搁着吧。”   “是。”雪芽小心翼翼上前,将食盒放下。正待要离开时,却被喊住。   “等等,这送的是什么?”淑太妃放下花剪,目光定定放在雪芽低垂的脸上。   雪芽答:“是芙蓉芝麻酥,陛下说味道不错,特意让阖宫共尝。”   说到这里,雪芽忍不住想崔令璟还真敬重贺续兰那位太后,别的太妃都是打发奴才送,唯有贺续兰那边是亲自走一趟。   淑太妃起身,缓缓走到桌旁,她瞥雪芽一眼,“你帮本宫打开。”   雪芽称是,将食盒揭开。食盒一被揭开,里面的香味溢出,他的手不由捏紧了红漆食盒盖,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吃的,很快就放下红漆食盒盖,往后退两步。   “怎么办?本宫此时正饱着,怕是吃不下。”淑太妃叹气,双眸悠悠转到雪芽身上,又落在宫殿里的宫女身上,半响,她的目光重新放在雪芽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雪芽。”雪芽说。   淑太妃唔了一声,“本宫吃不下,要不赏给你吧?”   这句话让雪芽怔住,他先是看了眼食盒里的点心,又飞快地抬眸看向淑太妃,他进宫时间短,有时候总忘记礼仪。   他看一眼,又垂下眼,闷着头摇摇头,“奴才不敢。”   “你怕陛下罚你?放心,现在在本宫的宫里,本宫不让他们说出去,他们哪敢说出去。况且不过是吃一盘点心罢了,何必如此提心吊胆?吃吧。”淑太妃说完见雪芽不动,声音沉了几分,“怎么?你还等着本宫拿筷子给你?”   雪芽踟蹰不定,而这时淑太妃转过身,走到之前的窗下榻坐下,她拿起花剪继续修剪花枝,似乎已经忘了还有雪芽这个人的存在。   *   回到奉瑞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雪芽刚回来,就有人跟他说:“今日饭菜吃完了。”   那人说完并不走,好像在等雪芽露出平时知道自己要饿肚子的表情,可雪芽听到这句话,只是哦了一声。   那人皱皱眉,还未说完,身后有一太监快步走来,“雪芽,陛下传唤你。”   雪芽一听,瞬间喜笑颜开,“真的啊?”他旋即就想说自己要回房打扮一下,但突然响起自己现在算得上半个太监,衣服只有太监服,脸又垮了下来。   这破衣服,怎么打扮都是不好看的。   他心里嫌弃,跟着传话的太监往崔令璟寝殿去,一边走,一边打听,“陛下找我什么事?”   “这谁知道,你自己去就知道了。”太监并不多跟雪芽说话,到了地方,就停在门口,“进去吧,陛下在里面。”   雪芽看着透出光的宫殿,刚刚喜悦之情不知为何减了大半,他回忆起崔令璟的阴晴不定,他虽然要富贵,但也要命。   这一想起,脚步不由顿住,而旁边的太监似乎急了,压低声音,“你难不成还要陛下等你?快进去!”   雪芽回头看向旁边的宫人,那些太监宫女一对上他的眼神就低下头,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感觉自己是被送进去给崔令璟降怒火的。   换言之,他是去送死的。   这念头出现在雪芽的心里后,他深吸一口气,往里面走去。抗旨也是死,进去说不定不会死,雪芽只能赌一把。   殿内灯火通明,香炉香气如丝线萦绕,崔令璟下朝后会换上舒适的便袍,他如今才十六岁,脸上尚有稚气,单看他打扮,只会认为他是哪家的富贵小公子,哪会想到他是一国之君。   他听见动静,慢慢抬起眼,丹凤眼在捕捉到跪在下面的人时,轻轻一眯。   “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万岁。”雪芽努力镇定道。   崔令璟斜靠在椅子上,恣意悠闲,“过来。”   雪芽没有迟疑,膝行向前,一直到可以看到崔令璟的靴子时,才停下。他刚停住,一只手就捏住他的下巴,他只好就着对方的力气抬头。   对上崔令璟明显尽是阴翳的双眸,雪芽身体不由轻颤,但他也知道这次是个机会。下次能跟崔令璟说上话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如果他抓不住这个机会,怕是永远都被那些宫人欺负。   所以,他忍住害怕,露出他在勾栏院里训练很久的笑,可他刚笑,下巴的手骤然加大力气。   崔令璟的语气恶狠狠,“不准笑。”   瞬间,雪芽把笑容收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雪芽:狗皇帝太难伺候了,我要跳槽!   贺续兰:宁伏宫贴身随侍一职位正空缺,五险一金,税后月薪五万金。 第五章   雪芽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喜欢看人笑,大概崔令璟是个怪胎。这个认知,让他在害怕的时候,又多了一分对崔令璟的同情。   就算出身高贵又如何,脑子还不是不正常。   崔令璟不知道奴籍出身的雪芽同情上他了,他目光一寸寸扫过雪芽的脸,捏着下巴的手悄然用力,看到雪芽忍不住疼痛,眉心似蹙非蹙,求饶般地看着他时,他唇角不由一翘,手上力气卸了不少。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他父皇要养着这种小玩意了。   “饿吗?”崔令璟把手收回去,重新靠在靠椅上,懒洋洋地说。   他眼里的阴翳如遇日光,消散不见。   雪芽看着崔令璟的神情,迟疑地点点头。   崔令璟目光转向旁边的案桌,那里放着一个食盒,比送去淑太妃那里的食盒要精致许多,“赏你了,拿出去吃吧。”   雪芽谢恩起身,要拿走食盒的时候,却又被喊住。   “就在这吃。”崔令璟不知为何改变主意,他单手撑着头,眸光从浓密长睫投在雪芽身上。   雪芽略顿一下,随后就上前打开食盒,等打开食盒,他才发现里面的吃食比他想象得要多,而且真真的是色香味俱全。   本来不太饿的胃口又被勾了出来。   雪芽没想到今日能吃两顿好吃的,不禁眼里带上笑,但笑了之后,想起崔令璟不爱看人笑,又连忙把笑模样收起来。他拿起食盒里的筷子,开始进餐,吃得开心,都顾不上旁边坐的是谁了。   等他吃完,才有些惊恐看崔令璟一眼。   崔令璟换了个姿势,食指勾了下,雪芽看他的动作,试探着凑上前,刚凑过去,脸颊就被两根手指用力捏住。他不敢皱眉,也不敢笑,只是不安地看着崔令璟。   “你这破兔子吃得还挺多。”崔令璟语气嘲讽,手上也不客气,捏得雪芽感觉自己脸颊都要烂了。他捏得雪芽眼里再无酒足饭饱的餍足之意,才心满意足地松手。   这一松手,崔令璟看着雪芽的脸,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   雪芽被捏了脸,觉得那一块火辣辣的疼,也不敢抬手摸摸,得了崔令璟让他滚的指令,才忙不迭退出去,一路捂着脸赶回房,等他从镜子看到自己脸上明显的红得偏紫的指印,差点气哭。   雪芽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脸,他想虽然贺续兰比他要好看,但除了贺续兰之外,这世上的人还属他最好看,现在崔令璟两个指头毁他容貌,他又气又难受,但也只能在心里骂崔令璟。   该死的崔令璟,若那家伙不是皇帝,他才不会理那个狗东西。   因为脸上的指印,雪芽过了几天安分日子,不想着去崔令璟面前凑了,可崔令璟却反常起来,待他指印快消失的那日睡前,突然叫他过去。   不是贴身伺候,而是送上去被捏脸。   雪芽脸上消下去的指印又加深,他当晚气得把枕头当成崔令璟揍了一顿。待到第三次被叫过去捏脸,捏的还是同一块肌肤时,雪芽终于是没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崔令璟正捏着起劲,泪珠子倏地砸手上,让他微怔。目光上移,才发现是这小兔子哭了。   “哭什么?”崔令璟有点嫌弃,转手将眼泪擦回对方衣服上,擦了之后,似乎觉得不对,又收回手,拿过旁边手帕仔仔细细将手擦干净。   雪芽也顾不得这是在崔令璟面前了,他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说:“要、要毁容了。”   说到这里,悲从中来,眼泪掉得更多。   崔令璟活了十六年,还没见过对容貌这么在意的男人,不由轻嗤一声,想这破兔子果然是个卖屁股的。他拿起刚擦手的手帕砸在雪芽脸上,吩咐道:“不许哭。”   雪芽闻言,只能生生忍住。他胡乱抓着手帕擦掉脸上的泪珠,理智渐渐回笼。   崔令璟盯着雪芽半瞬,突然叫外面的大太监进来,“你去拿玉凝膏给他。”   大太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取了玉凝膏给雪芽。   雪芽看看手里的玉凝膏,还未谢恩,就听到崔令璟不耐烦地说:“拿这个擦脸,毁不了容,滚。”   雪芽从善如流地滚了,当夜他一边涂药,一边继续暗骂崔令璟那个狗东西。别以为他会感恩,他脸上的伤还不是那狗东西弄出来的。   玉凝膏是个好东西,翌日他脸上的指印就消了不少,他今日又得令去送东西,送到淑太妃宫里时,淑太妃宫里的宫女说淑太妃午休未起,让他们先去耳房喝茶等等。   跟雪芽一起来的太监说:“不劳烦,我们把东西放下就行。”   “太妃说公公们走这么远送东西过来很辛苦,如今秋老虎正烈,喝口茶再走。”宫女这样说,同行的太监也有些心动。   留在这喝茶休息,总比回去干活来得舒服。   雪芽见可以休息,也很开心,没多久,宫女就过来说淑太妃醒了,不过淑太妃说有些闷,让一个人过去送东西即可。   这份差事落在雪芽头上,而留在耳房的太监又得了一份点心和一块碎银子。   被领去偏殿的雪芽稳稳拿着手里的锦盒,这些日子他行的礼规范不少,刚跪下行礼,一双手就扶住他的双臂,“快起。”   雪芽顿了顿,就着对方的力气起身。   淑太妃今日衣物上的熏香有点浓,凑近了有点腻,他介绍了下锦盒是何物后,突然听到淑太妃对外面的宫女说:“吃的备好了吗?呈上来。”   淑太妃美眸又转到雪芽脸上,“今日也在本宫这里用完膳再回去吧。”她忽地咦了一声,“你脸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她伸手过来碰。   雪芽躲了一下,他有点慌,“没什么。”   淑太妃脸色差了些,但也很快又笑了笑,“你怕什么,本宫不过是觉得跟你有缘,觉得你像本宫娘家的弟弟。”   淑太妃是先帝最后一届选秀选进来的,她进宫的时候才十六岁,现在当上太妃,也不过才二十岁,可谓是花期最美的时候。   可深宫把她困在这里,一日复一日,看的景和见的人都是重复的。   淑太妃说完那话,见雪芽不说话,笑眯眯地说:“你不给本宫面子,莫非是想让本宫亲自去找皇上?皇上对我们这些先帝妃子还是很敬重的,要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差人送东西过来。”   雪芽踟蹰片刻,才闷着声:“奴才谢太妃。”   而这时,刚做好的饭菜也端了上来。   这夜,雪芽回去失眠了,他在勾栏院长大,有些东西还是懂的,勾栏院除了男客,也有女客。红月楼就有专门陪女客的小倌,但雪芽不是。   失眠的雪芽第二日打不起精神,困顿不堪,结果被人捉住偷懒打盹的样子,又罚不准用膳,午膳和晚膳都罚没了。   再次饿肚子的雪芽站在墙根,终是想起了淑太妃。   *   “有这么好吃吗?你看你吃得嘴巴上都是。”淑太妃轻笑一声,拿着香气浓烈的手帕凑过来帮雪芽擦拭嘴唇。   她擦完后,继续瞅着雪芽吃东西,终于等到人吃完,她迫不及待将对方拉起来,“你过来看我画的画。”   淑太妃今日特意没有上浓妆,几乎素颜,她本就相貌秀丽,去掉浓妆华服,只穿旧裳的她看上去就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她抓着雪芽的手,把人带到窗户的塌下,让人看到小几上的画,“画得可好?”   淑太妃画的是蝴蝶扑花图,图上蝴蝶栩栩如生,雪芽虽不怎么懂画,但也觉得淑太妃画得是真好,不由真心夸道:“看起来像真蝴蝶。”   淑太妃闻言,笑得酒窝都露了出来,“那我今日给你画一幅吧,就画你。”她强行把人摁在榻上坐着,自己重新取干净画纸开始作画。   因为是画人像画,淑太妃总是需要抬头看着雪芽,看多了,雪芽发现对方突然坐到了他旁边。   他还尚未作出反应,淑太妃就靠在他身上,语气凄凄,“雪芽,如果我不是太妃就好了,只是一个寻常的寡妇,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你养在我的私宅上。到时候,我弹琴你听,我作画你看,岂不乐哉?”   雪芽年幼的时候也幻想过娶妻,但长大后,就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可如今听到淑太妃的话,莫名有些生气。   怎得他遇见女人,也是被女人养在后宅里?   可他又辩驳不得,他现在的确算是被对方养着。他在奉瑞宫吃不上饭,但这里山珍海味随他吃,除此之外,淑太妃还私下给他钱财,说若是有人对他不好,可用这些钱打点一二。   淑太妃叹了口气,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这是她第一次靠在雪芽身上,也是她第二次靠在男人的怀里。她进宫时,先帝已经病重,常年身上散着药味,令她作呕,但雪芽不同,身上干净清爽,让人闻之就忍不住接近。   她定定地望着,忍不住伸手去摸眼前人的脸,这张脸可真好看,她的指腹刚贴上去,倏地,殿门被人重重踹开。   淑太妃惊愕回头,刚想站起来,但已经晚了,崔令璟大步流星地走进内殿,看到才慌乱起身的淑太妃和还坐在榻上的雪芽,脸色骤沉。   “皇上,本宫、本宫只是……”淑太妃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而崔令璟身后的人已经上前,将她和雪芽分别绑了起来,迅速堵上嘴。   崔令璟脸色十分难看,“淑太妃感先帝天恩,自愿去清雁庵清修,常伴佛祖身边,为郦朝祈福。”   淑太妃瞳孔缩紧,想说什么,可发出只有“唔唔唔”的声音。崔令璟眼里尽是厌恶,看她不愿意多看一眼,宫人审时度势,迅速将淑太妃拖走,而淑太妃身边亲信全部当场被打死。   雪芽跪在地上,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脸色惨白,什么动作都不敢有。待绣着云纹金龙的黑靴进入他的眼帘,他身体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一只手用力掐他的脸颊,迫使他抬头。   崔令璟看着雪芽怕得一直在抖,冷笑道:“那个蠢妇饥不择食,连你这种人都能看上。”他抬了下眸,目光突然落在淑太妃的梳妆台上。   梳妆台上,珠钗玉环尚未收起,凌乱地随意放着。   崔令璟呵了一声,抓起雪芽的衣襟,将人拖去梳妆台前。雪芽的帽子早就掉了,等被抓到梳妆台前,他不仅头发凌乱,衣服也是乱了。   “凭你也配喜欢女人。”崔令璟从镜子里看着狼狈不堪、面色苍白直冒冷汗的雪芽,“朕倒看看今日以后,还有没有女人能喜欢你。来人!把那个蠢妇的衣服拿过来,给他穿上。”   作者有话要说:   淑太妃:完美工具人大概就是我了吧,为了让雪芽女装,我付出太多。   渣作者:辛苦辛苦,给你的盒饭加两条鸡腿。   下一章女装雪芽上线,差不多也可以开始挑衅我们的君后了。 第六章   崔令璟一声令下,自有宫人忙碌起来,雪芽被摁在梳妆台上,半仰着脸,倏地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红月楼里有奇怪爱好者的客人,喜小倌着襦裙,但雪芽不喜欢,他还想过若是他以后遇见这样的客人,定要大棍子将人轰出去。   可现在逼他穿襦裙的是当今皇帝,他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不敢有,直愣愣地看着宫人将淑太妃的衣裙拿过来。   淑太妃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了太妃,但依旧爱美,制的衣裙皆为亮色,其中红色是最多的。宫人拿过来的就是一件深红色的。   崔令璟轻轻瞥了眼拿过来的襦裙,自己动手脱起雪芽的衣服,太监的衣服为了方便做事,不仅行动自如,穿脱也非常方便。不过几下,雪芽被脱得只剩里衣。   但纵是如此,崔令璟还是不满意,皱眉盯着雪芽半瞬,又看向旁边的宫人,“去找个蠢妇身边伺候的宫女过来,问这里有没有新肚兜。”   听到“肚兜”二字,雪芽本就惨白的脸就更白了,他虽是小倌出身,可他从没有把自己认作女人。崔令璟不仅逼他穿女人衣服,甚至还要让他穿肚兜。   “我不……”雪芽喃喃出声,他看到有人拿水红色肚兜上来的时候,忍不住开始挣扎,“我不要穿!我不是女人!”   崔令璟猛地攥紧雪芽的手腕,眼带嘲讽,“你没有拒绝的权力。”话落,他扯下雪芽身上里衣。   *   雪芽一直在挣扎,鬓角都被汗珠润湿,可是他的挣扎丝毫没有用,淑太妃的衣裙还是穿在了他的身上。   不仅如此,崔令璟还叫人过来给他梳妆,插上淑太妃的珠钗玉环,他瞧着镜中人,恍惚间都认不出自己。   这是一面西洋镜,照人极其清楚。镜中人雪肤红唇,云鬓蓬松,泪眼婆娑,一身红衣显得娇俏无辜,看上去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柔弱少女。雪芽睹镜羞惭,想立刻将头上珠钗扯下,但有一只手先抓住他的手。   崔令璟站在他旁边,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目光投向镜中,“不挺好看的吗?”   相比之前的语气,崔令璟此时语气温和许多。   雪芽浑身战栗,不住摇头,“不、不好看,我不要穿成这样!”他转头看向崔令璟,求饶地望着对方,“求求陛下,别让我穿这个。”   一面说,一面眼里的泪控制不住往下掉。   崔令璟眼神渐渐变了,他抬手抚上雪芽的脸,用指腹擦掉泪珠,“不行,必须穿,不穿,朕就赐你死罪。以后你都穿这个,听懂了吗?”   当夜,雪芽发起了热,继而昏迷不醒。   *   宁伏宫。   身着水墨丝裳的青年坐在窗下榻上,面前放着一个黑白棋盘,他先下黑子,再下白子,与自己博弈,不知过去多久,敲门声响起。   “太后。”外面传来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进。”青年淡淡道。   宫人轻声进入殿里,先行了礼,才压低声音说:“淑太妃已经被送到清雁庵,方才奴才去打听了下,今日陛下足足杖罚了十四个奴才,全部咽了气。这会子,陛下那边叫了太医,好像是那个叫雪芽的生病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青年没有出声,继续道:“今日陛下让雪芽穿了淑太妃的衣服。”   这声落,棋盘的棋子发出清脆的“哒”的一声。   贺续兰将掉在棋盘上的黑子拾起来,语气如常,“陛下只罚淑太妃去清雁庵?”   “是的。”宫人说。   “你去打点下那些咽了气的宫人的亲人,他们今日是替淑太妃死。”贺续兰将手中黑子放入棋盒,“尤其是星林,她是个忠仆,主人做错事,知道说出来。”   “是。”   宫人退出寝殿时,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全部打湿,他抬手擦了擦帽子里的汗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外人都以为他们这位太后是位活佛,可只有他们这些近侍才知道,活佛下的真面容。   也只有星林这种外人,才会以为将淑太妃的私事告诉太后比告诉陛下要好。   *   昏迷的雪芽不知道这一夜多少人惶恐不安,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像现实一样进了宫,在崔令璟身边伺候,梦中他小意伺候,但崔令璟总是不满意,轻则呵斥,重者打骂。   他在梦里还看到其他人,有一个将军,还有一个丞相,他们都对他不好,可又喜欢盯着他的脸,他以为是自己的容貌打动对方,便生出心思,想随着对方出宫去。   他想,跟哪个都行,只要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可当他暗示将军和丞相的时候,那两人都不接他的话,他心里着急,但也没有办法。   很快,梦中情景一转,他撞见崔令璟和太后贺续兰说话,他听到崔令璟同贺续兰深情告白,同时,崔令璟还说贺续兰不选他,是不是将军或者丞相的缘故。   偷听到不该听的话,雪芽一时慌张,踢翻墙角花盆,惊动崔令璟。   当日,他就落得个草席裹尸的结局。   雪芽临死前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贺续兰的替身,不管是先帝,还是崔令璟,或者是将军、丞相,他们爱的都是贺续兰。   他在临死前曾求饶过,求人将他放出宫,可给他行刑的人说。   “别痴心妄想了,你长了这样一张脸,陛下是不会放你出宫的。就算陛下放你走,太后也绝不会容忍一个跟自己长得像的人在外面做那档子腌臜事。你啊,这辈子只有死路一条,下辈子投胎好好投,选好了脸才投胎。”   *   雪芽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醒来的他,尚有些回不过神,他定定地盯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半响,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连外衣都没穿,就冲了出去,随便看到一个人就抓住对方,“我问你,我朝丞相是不是叫尹青悬?还有个将军,叫易烨封?”   被他抓住手臂的宫人以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对啊,你怎么了?”   雪芽手一下子脱了力,他没有来过上京,不知道朝中大臣的名字,可却准确无误地梦到当朝丞相和将军的名字。   这不是梦,这是预兆,预兆他未来将草席裹尸。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那些男人都把他当成贺续兰的替身。   雪芽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叫他,“雪芽,你病好了吗?陛下让你过去伺候。”那人后半句话带着不客气的笑,“对了,陛下说让你穿上房里特意备好的衣服过去。”   雪芽有些茫茫,好一会才将眼神落在桌子上,那上面摆着一套崭新的紫色襦裙。   梦里的他也是穿着襦裙,死的时候都是穿着的。雪芽把手放到唇边咬住,咬得出血才松开。他不能坐以待毙,在这里等死,出宫是不可能出宫的,崔令璟不会放他出去,他也逃不出这深宫,那就只剩下唯一一条活路。   那些男人把他当替身,如草芥般对待,而对贺续兰,如珠如玉,珍视在心中,何其不公!   他要将贺续兰取而代之。   反正最惨也不过死路一条,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既然想取而代之,他就不能一直在奉瑞宫待着,他要找机会见贺续兰。   作者有话要说:   贺续兰:来。   雪芽:……还是算了吧,我觉得草席裹尸的结局也还可以吧。   贺续兰(微笑):你确定?   雪芽(结结巴巴):不、不确定。   小绿茶终于要走上被套路的路了,可喜可贺。 第七章   不过见贺续兰这件事,要徐徐图之。   雪芽想,他要先了解贺续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贺续兰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他虽然没读什么书,但他们红月楼选花魁的时候,他们都会先去了解自己的对手优势和劣势。   但他现在只是宫人,根本没机会见到贺续兰。   雪芽盯着桌子上的深紫色襦裙,咬咬牙,将那身衣裙换上,走出房间。   才走出房门,雪芽就察觉有人停在他房门口,见他出来,先是一怔,然后嘴巴一撇,像是极其不屑,“陛下在御书房。”   雪芽看见那人表情,先是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跟这些小虾米生气,他真正的对手是贺续兰。   于是,雪芽不仅没臭着脸,反而对那人笑了笑,“谢谢。”   那人看他笑,又是一怔,但雪芽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个传话的小太监在想什么了,他要去崔令璟那里了。   虽然崔令璟把他当替身,但也许他好好做,替身也有可能转正的。如果他能发现贺续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更好了,比如其实贺续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雪芽皱皱眉,贺续兰再败絮其中,应该也会比他好吧,他都不认识几个字。   不行,他不能长他人志气,他肯定有比贺续兰优秀的地方,更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例如跳舞、唱小曲?   这些好像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雪芽抬着的下巴慢慢压了下去,他垂头丧气走到御书房门前,进去时才重新振作。崔令璟似乎才下早朝,连龙袍都没换,他坐在龙椅上,听见动静,眼皮子微微一掀,目光从雪芽的脸扫了几圈,才往下。   整个人都打量完,崔令璟才收回眼神,“磨墨。”   雪芽眼神闪了闪,慢慢走到书桌旁,他看着桌子上的砚台和砚台上刻着精巧龙纹的墨锭,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伸向墨锭。   他不会磨墨,只能试着磨。   但没成想,才刚磨两下,他就把墨水甩出去,在桌子上留下长长一条痕迹。雪芽浑身僵住,抬眼看向崔令璟,果不其然,对方已经用一幅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而在崔令璟发火前,他先一步拿出袖中手帕擦拭桌上墨迹,同时小声说:“奴才不会磨。”   若没做昨晚那个梦,雪芽多半不会这样说,但他做了梦之后,虽然知道自己的结局是草席裹尸,但梦境也在告诉他,在他撞破崔令璟同贺续兰表白心意前,他还死不了。   崔令璟闻言,眉头一拧,很是嫌弃,“你连墨都不会磨,父皇留你在身边做什么?”   “唱曲。”雪芽将桌子的墨迹仔仔细细擦干净,“奴才会唱小曲,天南地北的地方小曲都会,陛下想听吗?”   崔令璟嗤笑一声,“唱小曲算什么本事。”   “可先帝爱听奴才唱小……”话还没说完,雪芽就抬起手捂住头,因为崔令璟似乎恼羞成怒,抓起桌子上的一本奏折就往他这边抽来。   “你还敢挡!”崔令璟捏着手中奏折,“把手松开。”   雪芽只能松开手,果然,一松开手,头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打完人的崔令璟心情稍微畅快了些,连带早朝上受的气都消了不少。那些臣子动不动就给他谏言,又开始提选秀一事。   最让他烦躁的是,连贺续兰也让他选秀。   想到这里,崔令璟再度看向雪芽,片刻道:“你去将这个东西送到宁伏宫。”   崔令璟拉过案桌抽屉,拿出一个锦盒放到桌子上。   *   雪芽不是一个人过去送东西,除了他,还有人随行,不过那人得令把他送到宁伏宫,至于把锦盒送到贺续兰面前,那就是雪芽的事情。   崔令璟特意吩咐,雪芽必须见到贺续兰。   雪芽其实还挺开心的,毕竟他刚打瞌睡,就有人给他递枕头,不过他也有些担心,贺续兰见到他会是什么态度。他在梦里其实没怎么梦到贺续兰,但他不能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一路行至宁伏宫门口,雪芽他们向宁伏宫宫人说了来意,并且特意强调了崔令璟的口谕,宫人进去通报一声后就领雪芽进去。   这是雪芽第二次来宁伏宫,跟第一次来的心境有些不同。第一次他只顾着害怕,根本就不看细看宁伏宫,现在他来看,才发现宁伏宫实在清幽雅致,虽然他夸不出具体好在哪,但他就是感觉宁伏宫比奉瑞宫要好。   但宁伏宫也有个地方让他很不舒服,就是宁伏宫主殿的镇殿脊兽并非寻常避火神兽鸱吻,而是一排四不像,既不像龙,也不像凤,最主要的是它们脚上似乎有锁链。   雪芽看不太清楚,心想锁链可能是他看错了。   怎么会有人把脊兽用锁链锁起来呢?   正想着,雪芽已经踩上主殿台阶,即将往主殿里去。领路宫人领到门口,就停下脚步,“太后正在里面。”   雪芽小声说了声谢谢,通过开了一半的殿门进去。殿里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他本来不紧张的心情倏地紧张起来,虽然他想将贺续兰取而代之,但毕竟对方现在是太后,主要他在崔令璟那边不受宠。   思及此处,雪芽转了念头,他要先跟贺续兰打好关系,然后再想办法挑拨离间对方跟其他人的关系,最终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而不是一开始就傻乎乎地冲上去,让对方察觉自己真实的心思。   嗯……   就这样做。   步步往里走,行到内殿时,雪芽终于看到那个被很多人喜欢的贺续兰。   贺续兰一袭淡蓝色宽袖裳,侧对着他,一手执毛笔,一手抓着垂下袖口,站在桌前,似乎正在作画。窗外日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洒了半桌金子。   饶是把贺续兰当敌人的雪芽看到这一幕,都不由愣怔一下。   说书人口里说的谪仙可是贺续兰这样的?   他猛地摇摇头,暗骂自己居然又长他人志气,稳稳心神后,端着锦盒往贺续兰那边去。大概是听到他的脚步声,贺续兰停下手中动作,侧眸看来。   贺续兰的眼眸很淡,在略显灿烂的日光映衬下便更淡了。在看到身着襦裙的雪芽,他眉心似乎拧了一下。而雪芽被对方这样一看,脚步不由一顿。   雪芽低下头,轻轻吐了口气,才继续往前走,他低着头走到桌前,先行了个礼,随后双手将锦盒放到桌子上,“太后,这是陛下送给太后的。”   放的时候,他飞快地瞥了眼贺续兰正在画的东西。   原来是一幅山水画。   贺续兰并不看桌上的锦盒,像是没有兴趣,只是重新将目光放回画上,继续作画。   雪芽发现贺续兰没让他下去,顿时热络起来,他打量了一番贺续兰的书桌,故作热情地说:“奴才帮太后磨墨吧。”   贺续兰眼皮子都不抬,“你会磨墨?”   雪芽刚刚才因为磨墨的事情被崔令璟打了脑袋,被对方这样一问,也有些迟疑,可他又不愿意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会。”   “那你磨吧。”贺续兰说。   雪芽见状,立刻笑着走到砚台旁,他一边拿起桌子上的墨锭一边偷瞄贺续兰。有些人正面好看,但侧脸未必好看,可他悲哀地发现贺续兰的侧脸也是极好看的,低垂的眼睫藏着一汪湖泊,如峰峦的鼻梁下,掠过唇,是弧度优越的下巴。   雪芽有些不开心,继续偷瞄贺续兰,试图找出对方容貌上的瑕疵。可他光顾着偷瞄贺续兰,注意力完全没有分给手下的砚台。   等贺续兰眉心微蹙看向他时,他才连忙收敛心神,看向砚台,而看到砚台,雪芽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砚台旁边全是墨汁,连他自己的手和衣袖都沾了些。   雪芽浑身僵住,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什么办,而贺续兰也没有出声。   若是崔令璟,这时候不打他,也该骂他了。   雪芽太过紧张,忍不住舔了下唇,随后才慌张地拿出手帕,可他拿出手帕,又发现手帕早在之前擦崔令璟桌上墨迹时弄得很脏。   正在他看着脏兮兮的手帕时,贺续兰出了声,“来人。”   很快,就有宫人走进来,“太后。”   “将这里打扫一下。”贺续兰说。   雪芽看到来人走到他旁边,不由让开位置,那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好,看到被雪芽放下的墨锭,“太后是需要人磨墨吗?奴才来吧。”   贺续兰说:“不用,你带他下去清洗一下。”   雪芽看看自己也有些脏兮兮的手指,只能跟着那个宫人先下去洗手。洗干净手后,他又说:“陛下让我看着太后打开锦盒呢,太后还没有打开,我再进去吧。”   宫人似乎信了这幅说辞,把雪芽又放进了殿内。雪芽再度进入殿内,发现贺续兰已经没有在作画了,而是坐在古琴前,看到古琴,雪芽自信瞬间起来了,快步向前,鼓起勇气道:“太后是要弹琴吗?奴才会唱小曲,可给太后助兴。”   终于到了他展现拿手本领的时候,雪芽忍不住笑,唇角的两个梨涡都现出来了。   可贺续兰拒绝了。   “不用。”   雪芽脸瞬间垮了,他眼巴巴地望着贺续兰,见对方不理会自己,转眸看向桌子,锦盒还摆在那里。锦盒上有个机关锁,需要解开才能打开锦盒,现在看来锦盒还没有打开的痕迹。   “太后不看看那个锦盒吗?”他小声说。   贺续兰抬眸,眸光似乎有些冷,雪芽对上这样的目光,本能就想后退,但他忍住了,甚至再度笑了笑,不仅笑,他还重新提议道:“太后真的不想听小曲吗?奴才唱小曲很好听的。”   “陛下让你一定要守着我打开锦盒?”贺续兰没有回答雪芽的话,而是反问道。   崔令璟没有这样吩咐。   雪芽用崔令璟要他看着贺续兰打开锦盒的说辞骗了外面的宫人,而面对贺续兰时换了一种说法。   “陛下没有这样吩咐,是奴才……奴才看到太后就觉得亲切,好像奴才的哥哥。”他说到这里,立刻跪在地上,“奴才不敢跟太后攀关系,只是……只是见了太后就忍不住亲近。”   他说完后面的话,又轻轻抬头,一双眼水汪汪地望着贺续兰。   雪芽这话没一句是真的,但他自认为自己骗人的时候看起来是很真的,比如先帝,他原来总是拿谎话哄先帝,先帝都信了。   先帝身为九五之尊,都能相信他的谎言,贺续兰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应该能相信吧。   而雪芽没想到,他的话刚落音,他就从贺续兰眼里看到了嘲讽。   不过贺续兰眼里的嘲讽之意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让雪芽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而贺续兰接下来的反应,更让他看不懂了。   贺续兰竟然也笑了一下,“还真是巧,我看你也觉得亲切,既然你把我当作哥哥,不如坐到我身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雪芽为什么那么想去正主贺续兰面前蹦跶,因为低段位的恶毒绿茶炮灰都是这样做的。   雪芽:???我才不是炮灰!   *   雪芽(虚伪):哥哥~   贺续兰(虚伪+1):弟弟~   雪芽:……虚伪!!!   这一章你茶我也茶的一章。 第八章   雪芽说自己把贺续兰当哥哥,是骗贺续兰的,而当他听到贺续兰说见到他也觉得亲切时,不由有些吃惊。   贺续兰怎么会见到他觉得亲切?莫非也是在骗他?还是说贺续兰真那么好骗?   雪芽猜测一番,还是摇摇头,“奴才虽见太后觉得亲近,可也不敢亲近,太后是云,奴才是泥,云泥之别,不敢奢望。”   贺续兰表情严肃了些,“我向来不以人的出身划分人,若你实在怕,还是回去吧。”   雪芽哪里愿意走,走了,可没那么好的机会再接近贺续兰,于是他忙从地上爬起来,“那奴才就斗胆亲近太后了,还望太后别恼奴才。”   见贺续兰颔首,雪芽心里忍不住得意了下,他没想到贺续兰真的那么好骗,前两次见对方,他还以为贺续兰可能是个铁腕人物,所以怕得要死。   现在看来,贺续兰就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贵族公子哥,一朝有幸选中给皇上冲喜,成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   这么好骗,那不是非常好笼络到手里?   若是他能将贺续兰笼络到手里,那事情可就简单多了。取而代之,指日可待啊。   雪芽越想越高兴,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导致贺续兰看向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他眼里的笑意。雪芽对上贺续兰的眼睛,不由慌了一下,刚想说点什么找补下,就听到贺续兰发出一声轻笑,“坐我旁边就那么高兴吗?”   “奴才能坐太后身边,自然是很高兴的。”雪芽一边说,一边偷偷将手心方才渗出的汗擦在衣服上。   他不能高兴太早,还没取得贺续兰的信任呢。   雪芽看了看贺续兰坐的长椅,他要是想坐长椅,也能坐上去,只是保不齐会碰到对方,于是他又开口,“太后,奴才真的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贺续兰已经没有看他,心思似乎都放在了琴上,闻言只是点了下头。雪芽小心翼翼地坐下,不敢离贺续兰太近。   不一会,舒缓悦耳的琴声从贺续兰的手下发出。   雪芽本想认真地听,然后好好地拍一顿马屁,但他越听越困,头都差点砸琴上,亏得贺续兰眼疾手快迅速将琴挪开,于是雪芽的脑袋直接砸桌子上,磕得他直吸气,也把自己彻底砸醒了。   他摸着磕到的额角,看看被挪开的琴,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立刻将手放下,起身跪下,低着头认错,“奴才……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觉得太后弹的琴很好听,就……”   他“就”不出个什么词,卡在那里十分尴尬。但贺续兰对他态度十分好,居然说:“你不是把我当哥哥吗?做弟弟的在哥哥面前睡着,又不是什么大事。”   雪芽听了这话,只觉得吃惊,他低着头,眼睛眨了好几下,才说:“奴才不敢。”   “不敢?那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当哥哥的话是骗我的?”贺续兰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吓得雪芽立刻抬头解释,“不不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说奴才在心里把太后当哥哥,虽忍不住想亲近,却也不敢亲近,一是怕冒犯太后,二是若是其他人知道了,定要说奴才攀龙附凤。”   贺续兰眉心微蹙,半响道:“没关系,旁人不会知道的,你可以私底下叫我哥哥。”   雪芽眼神闪了闪,“哥哥……我不敢直接叫哥哥,我可以叫您为太后哥哥吗?”   贺续兰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新奇,略顿一下才微微颔首。   *   这日,雪芽回去的时候,脚步有些虚,他忍不住一直在想贺续兰,想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天真的人。不过被他哄两句,就真允许自己叫他哥哥了。   这么单纯的人,如果不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和好运的命,才就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雪芽想到这里,又有些纠结,他本来是一心想要取代贺续兰,可对方这么天真,还真让他有点下不了手,可同情对方,他就没有命了,而且只要贺续兰在,他想要的荣华富贵这辈子都拿不到手。   好纠结。   雪芽回到奉瑞宫时,还在想贺续兰的事,直到去崔令璟面前回话。   “太后打开锦盒了吗?”崔令璟还在批改奏折。   雪芽摇头。   崔令璟顿了一下,又问:“那太后看到你有说什么吗?”   “太后没有说什么。”雪芽故意将语速放得很慢,慢得崔令璟不耐烦地抬头看他,这一看,就看到雪芽额角的红印。   雪芽皮肤白,随便磕到都能变红一大块,而且持续时间很长。   崔令璟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你额头怎么了?”   雪芽立刻伸手捂住,“额头……额头没什么,就是……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怎么不小心磕到了?”崔令璟明显不满意他这个答案。   雪芽继续支支吾吾,“我在太后身边,就……就……”话没说完就跪在地上,“都是奴才自己的错,绝对跟太后没有一点关系。”   雪芽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默默跟贺续兰道歉,他没有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贺续兰被崔令璟厌恶,他也始终是太后,再退一万步,贺续兰还有他的家族在后面撑着,保他衣食无忧,而他什么都没有,连命最后都会被人强行收走。   他的话说出来后,崔令璟迟迟没有出声,过于的安静让雪芽都以为自己说的话漏出马脚,可按道理不会,他的确说自己的伤跟贺续兰没有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雪芽才听到崔令璟说:“下去吧。”   雪芽想抬头看崔令璟的神情,但又不敢,只能老老实实先退下去。而后等雪芽回到房间,就发现他的房里太监服不见了,全部换成了各色襦裙,连挽发的珠钗玉环、上妆的胭脂水粉都有。   而且房里有人在等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嬷嬷看到他,就说了来意。原来她是过来教雪芽妆容和礼仪的,以后雪芽就不用再干太监干的活。   “那我干什么活?”雪芽脸色有些白。   嬷嬷答:“陛下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雪芽不喜欢穿襦裙,但他反抗也没有用,所以他才更要爬上去,只有崔令璟喜欢上他,他才能有说话权。   接下来的几日,雪芽一直在学妆发,教他的嬷嬷从一开始对他很冷漠,后面也会夸他悟性高。这种夸奖听得雪芽并不高兴,哪个男子愿意被人夸在女子妆发上悟性高。   经过几日训练,雪芽已经能给自己挽好几个漂亮的发髻,他这日梳妆打扮,换上襦裙,跟着嬷嬷去崔令璟那边。   从宫人那里得知崔令璟正在与丞相会谈,他们就在殿门外等候。雪芽听到里面的人是丞相,神情不由一变。   尹青悬?   他在梦里梦到过对方,但在梦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那个人是丞相。在梦里,丞相对他也不怎么好。   正胡思乱想着,殿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出来。   雪芽好奇心冒出来,忍不住看向门口,但他刚看过去,旁边的嬷嬷重重扯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低头行礼。”   雪芽只好照办,故而他根本没看到尹青悬的脸,只看到对方深蓝色官服的下摆从自己眼前擦过。   待到可以起身后,他飞快地往尹青悬那边看了一眼,背影倒是看上去身材颀长。他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跟着嬷嬷一起进入大殿。   而一进殿,他就感觉里面的气氛不太对,果不其然,他和嬷嬷行完礼,崔令璟迟迟没有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开了尊口,也开口却是让嬷嬷先退下去。   一时之间,殿内只剩坐在龙椅上的崔令璟和还跪在地上的雪芽。   雪芽感觉崔令璟又要拿他发气,动也不敢动。很快,他听到脚步声,崔令璟从龙椅上起身向这边走来。   “抬头。”随着声音,一双黄靴步入雪芽的眼帘。   雪芽不敢违抗,连忙抬头,他这次记得不笑。他认为这一抬头,崔令璟不打他,肯定要骂他,可哪知道崔令璟怔了一下。   难道是他今日的妆容不好看?   可嬷嬷都说他化得很好看。   雪芽惴惴不安,而崔令璟突然转开脸,少年身姿那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他沉默一瞬,突然道:“今日你跟朕去太后那里。”   *   宁伏宫。   崔令璟看着还在不紧不慢喝茶的贺续兰,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他主动开口道:“亚父,朕觉得选秀一事为时过早。”   贺续兰平静道:“先帝在陛下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纳了一后两妃四嫔。”   “可朕觉得礼部送来的画卷上的女子都是些庸脂俗粉,还没有朕身边的一个小宫人长得好看。”崔令璟说这话时,目光看向站在殿外的雪芽。   他们谈话声音不大,外面的人听不到。   贺续兰闻言没有反应,崔令璟却又说:“亚父,你觉得他长得如何?”   *   雪芽不知道崔令璟跟贺续兰谈了什么,总之崔令璟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发疯,疯狂砸东西还喝酒。他赶走众人,只留雪芽在殿内,而雪芽被崔令璟发疯的行为吓到,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   崔令璟却不放过雪芽,突然把雪芽从角落里扯过来,拿过酒杯就强行灌了雪芽一杯,灌完之后,他手死死攥着雪芽手腕,眼神有些狰狞,“与其第一次宠幸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不如宠幸你。”   他虽然话有些含糊,但雪芽还是听清了。   崔令璟想睡他。   雪芽本能想拒绝,但转念又一想,如果他真跟崔令璟睡了,以后就不会这样被动辄打骂了吧?说不定还有机会把贺续兰从崔令璟心里挤出去。   在那个梦里,他好像一直都是伺候崔令璟的宫人,并没有爬上龙榻。   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雪芽心不由跳快了些,而崔令璟说完那句话,身体就晃了晃,像是有些醉了。雪芽见状,连忙主动扶住崔令璟,声音放柔,“奴才扶陛下去床上躺着吧。”   崔令璟闭了闭眼没说话,雪芽便自作主张扶着人进内殿。只是崔令璟看起来瘦,扶起来却让人很吃力,雪芽被压得半边肩膀都要麻了,好不容易才将人扶到龙榻上躺好。   崔令璟虽然性情古怪,但相貌阴柔俊美,若年纪再大些,估计会更好看。雪芽靠着昏黄烛火打量对方,崔令璟好像真的喝醉了,眼睛闭上,一动不动。   雪芽咬咬牙,伸手摸上自己的腰带,他扯开腰带,解开外袍,里面就只是一条无袖齐胸裙。他膝盖跪上龙榻,正要爬到床上,外面有了动静。   这吓得雪芽七魂没了三魂,连忙下床,抓起地上外袍,胡乱裹上,就往外间去,而他刚冲到外间,殿门也被推开了。   是贺续兰。   贺续兰一眼就看到衣衫不整的雪芽,眸光骤冷,立刻对身后的宫人吩咐,“出去!”   众人纷纷退出,贺续兰踏进宫殿,还没说话,雪芽就冲上来,软软地抱住他腿,“太后哥哥救我,陛下他……他……”   雪芽以最快速度做出的决定,如果让贺续兰知道是他主动想献身,说不定会叫人打死他,蓄意勾引皇帝,是天大的罪。   如今崔令璟醉的人事不省,他把责任推到崔令璟身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绿茶第一条:攀关系。   绿茶第二条: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怪他)。   绿茶第三条:我没有勾引,是他强行要……   雪芽:哥哥那么傻白甜,一定会相信我的!   崔令璟:…… 第九章   雪芽虽将责任全部推到崔令璟,可他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把握,身体一直在颤,连着手传到贺续兰的腿上。   贺续兰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少年,以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雪芽没被外袍遮住的半边雪白肩膀。雪芽冲过来抱腿的时候太着急,慌乱披上的外袍又滑到了手肘处,挽好的头发也掉了一缕,垂落在圆润肩头。   而雪芽心里只想着勾引皇帝别被发现,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衣服乱了。他说完推卸责任的话,见贺续兰迟迟不言语,不由急了,忙抬起头看着对方,见对方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更加抓紧贺续兰的衣服,“太后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出宫?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以退为进,表明自己绝无勾引皇帝的心思。   这句话说出口后,贺续兰终于有了反应,他俯身将雪芽扶起来,“别怕,我听宫人们说陛下从宁伏宫出来心情不佳,才过来看看而已,陛下呢?”   “陛下他喝醉了,我好不容易才推开陛下的,但我有注意,没让陛下撞到哪磕到哪。”雪芽心还是提着的。   贺续兰松开雪芽,转身往内殿去,雪芽转头看向贺续兰的背影,想追上去,但又怕说太多做太多,更引起对方的怀疑。他在原地站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外袍滑到了手肘处,他一把将外袍拉上来,连忙整好衣服,又抬头摸摸头发,将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弄到耳后。   他刚整理好,那厢贺续兰也出来了,“陛下的确喝醉了,我待会让太医过来照顾。”   雪芽闻言,只知道点头。   贺续兰顿了一下,“你今夜被吓到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雪芽先点头,又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陛下醒后会不会罚我?”   “陛下酒量一直不好,每次喝醉了都不会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你放心,今夜没有人会把事情说出。”贺续兰再度说了之前的话,“你回去休息吧。”   雪芽隐隐感觉贺续兰此时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走了,只是走之前,特意说了一句“谢谢太后哥哥”。   回到自己房间的雪芽还在后怕,幸亏他今日反应快,骗过贺续兰,也庆幸崔令璟酒后不记事。   沐浴过后的雪芽躺在床上,被喂的那口酒酒意渐渐上来,他打了个哈欠,用脸蹭蹭被子,突然又想起贺续兰。   “真笨。”他下定义道。   翌日起床后,雪芽提心吊胆好一会,但发现崔令璟一整日后都没有找他麻烦后,那颗提着的心终于沉回胸腔。而后几日,崔令璟都没有召雪芽,直到第六日,才让人传雪芽去凉亭处。   雪芽到凉亭的时候,崔令璟正坐在凉亭中,而他前面站着几个太监,其中几个小太监抱着快比人高的画卷,两个大太监则是手上展开画卷给崔令璟看,画卷上是穿着丽服的少女。   雪芽猜到这是在做什么了,他轻步上前,给崔令璟行礼,“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崔令璟敷衍地丢下一个字,就摆了摆手,两个大太监见状,只能将手里的画卷卷起,丢到一旁的地上,地上也放了一堆画卷。   两个大太监从小太监手里重新取新画卷展开,崔令璟看向雪芽,勾了下手指,雪芽不明所以走过去,就被崔令璟往手里塞了一只笔,“你去把地上的画卷上都写上丑这个字。”   雪芽看着塞到他手里的毛笔,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写丑?”   “嗯。”崔令璟说。   “为什么?”雪芽觉得刚刚看到那两幅画卷上的少女就挺好看的。   崔令璟挑眉,眼里凶相毕露,“你敢问为什么?”   “奴才不敢。”雪芽飞快地摇头,转身就去做崔令璟吩咐的事情,地上画卷太多了,他来不及细看那些少女的脸,只忙着在对方画卷上写“丑”字,这一写就写到黄昏,崔令璟早走了。   雪芽揉着酸得不行的手臂,看着小太监收画,忍不住问:“这些是秀女吗?”   其中小太监看他一眼,“是啊,不过你要遭殃了。”   “啊?”雪芽一惊,“为什么我要遭殃了。”   “这些画卷今日送过来就是让陛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而陛下没看中的画卷都要送回去,这些画卷都要送回给那些参选的秀女家中,其中不乏前三品大臣的女儿、妹妹……”   小太监还没说完,旁边的小太监就扯了下他,“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要赶紧把这些画卷送回到礼部去。”   而雪芽脸色大变,他蹲下身抓住之前跟他说话的小太监,“那些大臣会知道是我写的吗?”   “自然会知道,你自求多福吧。”小太监说。   “可是是陛下让我写的。”雪芽急道。   小太监回:“那些大臣敢对陛下有意见吗?”   雪芽脸色一白,旋即起身想去找崔令璟,可没有崔令璟的传召,他根本见不到崔令璟,而后他又想到了贺续兰,但他想到他前几日才骗了贺续兰一次,当时对方帮他瞒下那件事,他现在再去找贺续兰,贺续兰指不定会觉得他很烦。   想到这里,雪芽只好赌一把,他想反正这个“丑”字是崔令璟让他写的,那些大臣总不能进宫来给自己的女儿、妹妹打抱不平吧,但他没想到还有大臣进了宫。   “尹相,你也看到了,并非朕不想选妃,只是那些秀女居然还没有朕身边的一个宫人好看,这宫人也是过分,竟仗着自己美貌肆意在画卷上写丑字,朕看到画卷上的丑字就更不想选了,若尹相执意还让朕选妃,就再挑些更好的吧。”   崔令璟这话说的实在是没道理,送进来的秀女已经是全部的适龄贵族少女,根本找不出另外一批。   被称为尹相的男人正是丞相尹青悬,他今日也身着深蓝色官服,白皙俊朗的脸上表情不变,“画卷难以画出认的神韵,臣以为还是陛下见过真人再说。”   崔令璟脸色沉了沉,一把把旁边恨不得躲起来的雪芽抓过来,“神韵?尹相不如帮朕找出秀女当中有几个长得比他好的?”   这话让尹青悬的眼神放到雪芽身上,他的目光略微在雪芽脸上停留片刻,就挪开,语气淡淡,“狐媚之姿,不男不女,不堪入目。”   这话一出,不禁是雪芽愣住,连崔令璟都有些愣。   一会,崔令璟先发火了,“尹相是在怀疑朕的审美吗?”   雪芽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的相貌不堪入目,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害怕,捏紧袖中拳头,不过他不敢瞪尹青悬,只能瞪着眼前的地砖。   而尹青悬还是一脸平静,甚至直接点头,答:“是。”   这一下,崔令璟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尹青悬是先帝点给他辅助他的丞相,尹青悬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当丞相的,他还真不能把尹青悬怎么样。   崔令璟往后仰,靠在龙椅上,半响才道:“尹相,再给朕一年,一年后再选妃不行吗?”   “不行。”尹青悬话刚落,崔令璟就拿起桌子上的奏折砸过去。奏折的角砸到了尹青悬的额角,砸出一细条口子,可尹青悬就像没事人一样,依旧挺着背看着崔令璟,眼神不闪不躲。   崔令璟砸完人,长吐一口气,“如果朕非不选呢?你们要摁着朕去选?”   “臣等不敢。”尹青悬说。   “朕看你们敢得很,滚!”崔令璟没好气地摆手。   尹青悬行礼,“那臣明日再来。”他说完这句话,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未告诉陛下,陛下让宫人随意在秀女画卷上提丑字,伤到不少大臣的心。”   “谁写的找谁,他写的,你让那些大臣来找他。”崔令璟冷淡地说。   前几日雪芽让崔令璟背锅,这几日崔令璟就让他背锅,真是风水轮流转。雪芽心里忍不住骂崔令璟真是个狗东西,但眼前只能迅速跪下来,“陛下!”   他见崔令璟不理他,又想伸手拉住崔令璟的衣袖,但还没碰到,就被崔令璟拂开。   尹青悬将殿上一幕收入眼底,“既然是他写的,那臣只能将他打入天牢,收押待审。” 第十章   天牢比宫里要冷上许多,雪芽坐在干草堆上,忍不住抱紧双臂。他没想到一个丞相居然敢在皇上这样行事说话,说把他打入天牢,就把他打入天牢,也没想到崔令璟居然这么不是人。   明明是崔令璟让自己写的,结果全部推给他。   雪芽忍不住吸了下鼻子,他不会真的死在天牢里吧?听说天牢里的犯人都是被砍头死的。   幻想了下死状,他就连忙摇摇头。   不会的,梦里的他没有死在天牢,只是他要被关多久啊。天牢又黑又冷,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这里有狱卒,可那些狱卒看到他就露出奇怪的笑,他找他们要吃的,他们却反问他可以给他们什么。   那下流的样子,让雪芽看了就觉得恶心,宁可饿肚子。   他摸摸已经瘪得不能再瘪的肚子,把崔令璟又骂了一遍。小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雪芽就醒了,他饿得不行了,两眼发蓝,根本睡不着,只能站起来抓着栏杆喊:“有没有人啊?来人啊,要死人了。”   他喊了好久,才听到散漫的脚步声,还带着骂声,“喊魂啊,大清早不让人睡觉。”   雪芽看到狱卒走过来,立刻说:“官爷,有没有吃的?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真的好饿。”   狱卒挑眼看雪芽一眼,昨日看上去还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今日脸上就脏兮兮的。原来是雪芽昨日睡觉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摸脸,而他的手在睡觉之前又摸了墙壁。   狱卒目光往下看,看到细长白腻的脖颈时,又有些心动,正待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丞相怎么这么早来了?”   狱卒连忙把眼神从雪芽脖子处收回来,也不理雪芽了,转身往外走,声音极其谄媚,“丞相来了啊。”   雪芽听到尹青悬来了,脸就一垮,尹青悬这个臭人把他丢进天牢,还不给他饭吃,今日又来做什么?虽然他骂尹青悬是个臭人,但也忍不住站在牢门前,死死地往外看,可尹青悬根本就不是来看他的,很快就走了。   而雪芽再喊狱卒,就没人理他,到当日傍晚,他感觉自己都要站不起来了,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雪芽寻声看去,发现居然是老鼠。   那老鼠十分嚣张,到处窜来窜去,根本不把雪芽放在眼里。而雪芽死盯着那只老鼠,待那只老鼠嚣张得爬到他旁边的时候,迅速伸手一把抓住老鼠。   “臭老鼠,你也敢欺负我!”雪芽细白的牙齿狠狠一咬,“看我怎么收拾……”   “看来还不饿,还有心情收拾老鼠,而不是吃它。”   附近传来的声音让雪芽顿住,他僵着脸转过头,就对上尹青悬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雪芽抿抿唇,立刻将手里的老鼠抛了,老鼠突然飞到空中,惊恐地发出吱吱乱叫声,而雪芽也叫了一声,“怎么是老鼠!我以为是兔子!”   雪芽边说边缩在墙角,装出十分害怕的样子。   可尹青悬根本没有理他,只是侧眸看向旁边的人,“给他送饭。”   有人从栏杆下的小口子塞饭进来,雪芽看着送进来的饭,又看看尹青悬,“丞相大人,奴才真的是无辜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所以只是关着你,等那些秀女消了气,你就能出来了。”尹青悬没什么表情地说。   雪芽忙问:“那她们什么时候能消气?”   尹青悬回忆了下自己家还在砸东西的妹妹,“大概还要一会吧。”   他说完就走,不等雪芽说其他话。   雪芽闻言,知道自己不会死了,稍微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不知道要被关在天牢多久,又开始绝望,不过他现在更饿了,所以决定先吃饭。   此后,每天有人给他送一顿饭,直到第五天,尹青悬终于来了,将他放了出去。   尹青悬直接把他带回了奉瑞宫,他本想先去梳洗,可尹青悬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带着他去面圣。崔令璟看到尹青悬领个脏兮兮的东西上来,立刻捂住鼻子,后退好几步,“尹相,你这是何意?!想熏死朕?”   尹青悬伸手扒拉开雪芽的脸,“臣想问陛下,此人容貌如何?”   雪芽立刻想自己的脸藏起来,可尹青悬另外一只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让他根本没办法藏。崔令璟当即面露嫌弃,“什么丑东西,快赶走!”   尹青悬放下手,“这是陛下之前身边的宫人,陛下当时觉得他艳压群芳,如今又说他是丑东西,看来陛下审美时刻都在变化,那之前的秀女自然也不能说丑了,既然不丑,陛下就没有拒绝选妃的理由。”   尹青悬这顿操作,雪芽和崔令璟都如鲠在喉,尤其是雪芽,一路脏兮兮被领过来,看到他的宫人都绕着他走,让他心灵大受打击,之前崔令璟说他好看,其实他心里还有些得意,结果今日就得了“丑东西”三个字。   崔令璟闭了闭眼,像是被气到无语,好久才说:“好你个尹青悬,你就是想把朕气死!”   “臣不敢,臣只是尽臣的本分。”尹青悬掀开衣服下摆,跪在地上,“为皇室绵延子嗣,刻不容缓,陛下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天下着想。朝一日无太子,国就无法安定。”   崔令璟这次抓起了桌子上的水杯,作势要砸尹青悬,可尹青悬丝毫没有躲的迹象,崔令璟气得将水杯砸到空地,“好,选妃就选妃,朕也告诉你,尹青悬,你要敢你把那个丑妹妹送进来,朕第一个把她打入冷宫。”   尹青悬不卑不亢道:“臣妹若能进宫,乃是她之大幸,而入宫后的造化,全看个人。”   崔令璟对着尹青悬无话可说,余光一瞥,看到旁边的雪芽,直接道:“你还不滚下去沐浴,想熏死朕?”   雪芽从没被人说过丑和臭,心里双重打击,委屈巴巴地走了。   *   雪芽足足洗个五遍澡,又往手腕、耳后弄了个香粉,才觉得身上是香的,没有天牢那股子腐臭味。他虽然做了那个梦,但不知道尹青悬是这样的一个人,看上去像个君子,实际上是个小人。   这个上京就没什么好人,要说有,估计只有贺续兰了吧,单纯得要命。   想到贺续兰,雪芽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对方了,他还想继续跟贺续兰打好关系呢,毕竟他现在对贺续兰一无所知。   雪芽从天牢回来后,不知是崔令璟对他回来的样子印象深刻还是其他,根本不传他去御前伺候,而雪芽现在也不用干太监的活,至于宫女的活,其实也轮不到他做。   没事做的雪芽动了歪心思,他在崔令璟去上早朝的时候,出了奉瑞宫,往宁伏宫那边去。他到宁伏宫的时候,天光大亮,正是用早膳的时候。   “公公,奴才找太后有事,请问能通报一声吗?”雪芽对守在门口的太监说。   太监似乎认出了雪芽,没问雪芽为什么过来,只说:“稍等,我先去通报一声。”   太监很快就去而复返,笑着说:“太后让你进去,太后正在偏殿用早膳。”   雪芽心里大喜,连忙道谢,进入宁伏宫后,径直往偏殿去。他走到偏殿门口的时候,整了整衣服,才踏进去。贺续兰果然在用早膳,大概是早上刚起床的原因,他穿得有些随意,七分旧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一种慵懒随意之感。   雪芽轻声走过去,行礼唤道:“奴才给太后请安。”   贺续兰放下手中勺子,转眸看向雪芽,“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无须多礼。”   听到这句话,雪芽小声地喊了声“太后哥哥”。   贺续兰嗯了一声,又问:“用了早膳没有?”   “还没有,我是偷偷溜出来的。”雪芽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由往桌子上瞅了瞅。   贺续兰自然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那坐下来一起吃点。”   雪芽立刻摇头,他想到了淑太妃,淑太妃也是一开始让他吃东西,然后淑太妃就倒霉了,身边的宫人都被打死。   “没事,我是太后,让你坐下来用膳,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罚人的。”贺续兰好像知道雪芽在想什么,开口道。   雪芽迟疑了下,又瞅瞅桌子上的美食,“太后哥哥,我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贺续兰看向桌子,“只是这里只有一幅碗筷,筷子我用过了,你介意吗?”   “不介意!”雪芽立刻摇头。   他这几日没干活,吃的又是残羹冷炙,再前面几日在天牢里,连饭都吃不上几顿,他现在闻到这一桌香味,都忍不住咽口水,哪会在意用的筷子是贺续兰用过的。   “那就坐下来吃吧。”贺续兰将筷子递给雪芽。   雪芽接过筷子,对贺续兰笑了笑,就坐下来,他看着一桌好吃的,一时不知道先吃什么,最后决定先从离他近的吃起。   因为小时候也经常饿肚子,所以雪芽吃东西的时候会特别认真,而且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像个仓鼠一样,不断往口里塞东西。   等他几乎快吃完桌子上的吃的,才猛地顿住,惴惴不安地看向贺续兰,“哥哥,我好像吃太多了,把你的早膳都吃完了。”   “我已经吃饱了,倒是你,你还饿吗?还饿的话,我让小厨房再做。”贺续兰并不生气。   雪芽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就摇摇头,“我不饿了。”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帕擦干净嘴,又看看贺续兰,他一早过来当然不是来找贺续兰吃早膳的,有其他目的。   “太后哥哥,我前几日被关进天牢了。”雪芽说完发现贺续兰似乎有些惊讶,接着说,“之前礼部送画卷给陛下,陛下不喜,就让我在画卷上画丑字,然后丞相就过来了,丞相把我关进了天牢,说是要给那些大臣消气,我在里面前两天都没饭吃,后面几日一天也只能吃一顿饭。”   贺续兰说:“难怪你都瘦了。”   雪芽总算碰到心疼他的了,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情敌,又多说两句,“天牢里又冷又黑,还有老鼠,老鼠好可怕啊,我被吓得动都不敢动。”   果然,贺续兰眼里心疼之意更重,“委屈你了,那你回来,陛下更有嘉奖你?”   “没有。”雪芽脸垮了,不仅没有嘉奖,还说他是臭臭的丑东西。   贺续兰皱皱眉,没有说话。   雪芽顿了一下,又说:“太后哥哥,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不愿意选妃吗?选妃不好吗?宫里热闹不是好玩些吗?而且选妃了,以后就有人陪着陛下了,还能给陛下生孩子,生很多孩子。”   雪芽一边说一边观察贺续兰的表情,他想知道贺续兰听到崔令璟跟别人生孩子,贺续兰会不会有很难过的表情,但贺续兰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一丝丝难过的神情。   “陛下年幼,一时害羞不愿意选妃罢了。”贺续兰淡淡说。   雪芽哦了一声,又问:“那陛下这次会立下皇后吗?”   “这要看陛下自己的想法。”贺续兰答。   雪芽试探两回,都没看出贺续兰有任何不对的表情,心想崔令璟可能是单相思。崔令璟爱上不该爱的人,又是单相思,真是活该!   试探完了,雪芽就准备走了,而哪知道他还没起身,就听到外面通报声——   “陛下到!”   雪芽心一慌,连忙站起来,上次被崔令璟捉到他和淑太妃的事历历在目,导致他现在有阴影,“怎么办?陛下来了!”   贺续兰看着雪芽,“陛下来了又如何?”   雪芽急道:“陛下不喜欢看到我跟其他人在一起的,陛下会罚我!”   贺续兰垂了垂眼,突然伸手撩开桌帘,“桌子下可以躲。” 第十一章   来不及思考,雪芽就一弯腰钻进了桌子里,而几乎他刚藏进桌子里的同时,有人进来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一双靴子在贺续兰对面的位置停下,雪芽看到那双靴子上的龙纹,怕被发现,就往贺续兰这边靠了靠。   崔令璟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原来亚父已经用膳,朕还以为今日下朝得早,有机会跟亚父一起用膳。”   跟雪芽说话时的声音完全不同,崔令璟此时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埋怨、撒娇,他好像不是个年轻帝王,更像是个普通少年。   贺续兰道:“不知道陛下会过来,小厨房还备着其他早膳,陛下要用点吗?”   “好啊。”崔令璟看了下贺续兰旁边的位置,没有犹豫,在贺续兰的右手边坐下,而雪芽发现崔令璟突然挪动位置,吓得不敢动,尤其是有宫人上来清理桌上残羹,上新早膳的时候。   他一双眼不住地转来转去,看着不断出现他眼前又消失的脚。雪芽后悔躲进桌子下面了,心里更是有些埋怨贺续兰为什么要留崔令璟在这里用膳。   崔令璟其实今日很惊讶,贺续兰鲜少主动邀他留下用膳,原来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恰巧碰上贺续兰正在用膳,但贺续兰并没叫人给他添一双筷子。   “亚父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崔令璟忍不住说。   贺续兰勾了下唇,算是回答。   崔令璟见贺续兰不说话,也不沮丧,他已经习惯贺续兰极其冷淡地对待他了,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今日贺续兰留他用膳,已经让他格外高兴了。   桌子上的人各怀心思,桌下的人也是。雪芽本来还在担心崔令璟会不会发现他,但他听着上面的对话,越听越越呆不住。崔令璟对贺续兰说话的态度太好了,雪芽想若是崔令璟能拿对贺续兰一半的温柔来对他,他定会欢喜鼓舞。   他都忍不住心动,那贺续兰呢?   老皇帝已经死了,贺续兰在这深宫里就不寂寞,不空虚吗?虽然他表现得不在意崔令璟跟谁生孩子,但雪芽怕贺续兰被打动。   雪芽看了看崔令璟的脚,又看了看贺续兰的脚,这时崔令璟正在夸贺续兰宫里的马蹄酥极其美味,雪芽偷偷将手伸出桌布,抓住了贺续兰的腿踝。   雪芽抓了一会,又偷偷缩回来。过了一会,他再次伸出手,去抓贺续兰的脚踝。   他要让贺续兰分心,没心思去理会崔令璟说了什么。   正待雪芽准备第三次偷偷去抓贺续兰的脚踝,贺续兰左手边的桌布被微微掀开,一只手探了进来。雪芽看到那只手先是一惊,随后发现那只手上用丝帕装着一块点心。   点心似乎就是马蹄酥。   雪芽眨了眨眼,轻轻伸手将贺续兰手上的点心拿走。他本来不饿的,但看到马蹄酥又有些饿了。眼神往崔令璟那边瞅瞅,见那个傻子还在开心地跟贺续兰说话,他小心地吃起马蹄酥,因为怕被听到咀嚼的声音,他吃得很慢。   终于一块吃完,桌布又被微微撩起,而同时,雪芽听到崔令璟压低声音,几乎极柔极乖地喊了声亚父。雪芽知道崔令璟喜欢贺续兰,现在听崔令璟用这种声音说话顿觉不好,正好贺续兰的手也探进来了,这次手里又装着一块点心。   “亚父,朕一直有事想跟亚父说。”崔令璟声音羞赧。   雪芽转头咬住了贺续兰手里的点心,贺续兰似乎也察觉到雪芽在用嘴吃他手里的点心,手明显一僵,而雪芽咬下一半点心后,听崔令璟已经开始说他第一次见到贺续兰是什么时候,他心里更急,可这时候又不能急,他把另外一半点心不疾不徐吞下。   至于掉在贺续兰手心丝帕上的残渣,他用舌尖轻轻去舔。   雪芽不想贺续兰去听崔令璟说的那些真心话,但他又不敢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发挥空间有限,见贺续兰的手伸进来,就想出了这一招。   他想让贺续兰心思全在他这边,那么就没有心思去听崔令璟的话了。   不过他才舔几下,就听到贺续兰略显冷淡的声音。   “陛下,时辰不早了,陛下用完膳就早点回去看奏折吧,陛下刚登基,朝中诸事繁忙,不该将心思放在其他地方。”   崔令璟一顿,随后声音似有委屈,“亚父,朕是……”   他卡住,像是难以启齿,而桌子底下的雪芽有些愣,因为他听到贺续兰拒绝崔令璟的话,就立刻停下动作,支棱起耳朵认真偷听外面的动静,可贺续兰的手却没有抽出去。   不仅没有抽出去,还越发往里面探了探。   贺续兰的指尖碰到他的嘴唇。   雪芽皱皱眉,不太喜欢贺续兰这个动作,于是他偏头躲了一下。躲了之后,贺续兰的手抽了出去,但很快又进来了,这次换成了另外一种糕点。   雪芽都有些惊讶贺续兰是怎么做到一边跟崔令璟说话,一边递东西进来,崔令璟居然都没有看到贺续兰的动作。   雪芽鼻子耸了耸,还是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他偷偷上前,本想用手拿,但想到他刚刚不是用手,如果现在又用手,待会就不好圆谎了,于是他还是直接用口就着对方的手吃。   吃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贺续兰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下巴。   雪芽不太确定,也许是他弄错了。   这一块糕点吃到一半,他听到凳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崔令璟声音不复之前,变得十分生硬,“朕先回宫了,以后再来看亚父。”   他说完就走,不等贺续兰说话,而雪芽听到崔令璟的脚步声走远,又听到宫人们恭送崔令璟的声音,忙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没继续吃贺续兰手心里剩下的半块糕点。   雪芽从贺续兰旁边钻出来,没有直接站起来,而是蹲着,大半张脸藏在桌子后,只偷偷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瞧,瞧见外面的确没有动静,才看向贺续兰。贺续兰坐在椅子上,正垂着眼望着他。   雪芽被对方一盯,突然在想自己唇角有没有点心碎屑,于是不由伸唇舔了舔,一边舔,一边小声抱怨,“太后哥哥,我腿都快麻了。”   贺续兰盯着雪芽,并没有说话。   雪芽最怕人沉默,尤其是怕贺续兰这种人,他立刻把手伸出来,“我手刚刚不小心碰到地上,弄脏了,才用嘴巴咬的。”   这个说辞是雪芽一早想好的。   贺续兰扫了眼雪芽的手,把自己的右手伸到雪芽面前,手心丝帕上还放着半块点心。雪芽看看半块点心,又看看贺续兰,一时没有动,只说:“太后哥哥,我要回去了,待会陛下要发现了。”   “雪芽,我不喜欢看人浪费粮食。”贺续兰声音比往常要低。   雪芽不想吃了,他想回去了,可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就着对方的手将剩下半块点心吃完,吃完就想抬头,但突然听到贺续兰嗯了一声。那一声“嗯”尾音上扬,他只能将剩下残渣也舔掉。   舔完,雪芽迫不及待抬头看着对方,“太后哥哥,我真的要走了。”   声音要比之前还要可怜一些。   贺续兰目光从雪芽的唇上挪开,叫了个人进来,让那个宫人送雪芽从平时都锁着的东侧小门离开。从那边走的话,能很快到奉瑞宫。   雪芽从宫人那里得知走近道路线,还真比崔令璟先一步回奉瑞宫,而他刚回房,有人就告诉陛下传他过去。   雪芽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但面上不敢显露一分,他应了外面的人,赶紧整理了下衣服头发,才往崔令璟的寝殿去。而一到寝殿,他刚进去,殿门就从外面关上了。   他回头看了眼,又看看寝殿里,默念好几句“现在还不会死”,这才往里走。他进到内殿,看到坐在窗下榻上的崔令璟。   崔令璟还穿着上朝的龙袍,但冠帽已卸,他听见动静,微微掀起眼皮子,透出几分媚态,他这张脸本就生得阴柔,睨人的时候,媚态就会偷偷跑出来,不过平时崔令璟都很注意。   “来了啊。”   “奴才给陛下请安。”雪芽很担心崔令璟发现了他之前躲在桌子下。   崔令璟对他勾勾手,少年尚显稚气的脸上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温和,有点像雪芽第一次见到崔令璟的时候。   雪芽不能违抗圣令,只能走过去,而刚走过去,他就被一只手捞过。   那只手抱着他的腰,将他带得离榻更近。   崔令璟坐着,他站着,崔令璟两只手紧紧箍着他的腰,脸埋进他的怀里,这种过度亲密的动作,让雪芽身体一抖。他又不敢推对方,只能僵着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崔令璟终于有了下个动作,他抬起头看着雪芽,突然说:“破兔子,你跟人亲过吗?”   雪芽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他挂牌子就被先帝买下,先帝从未对他有任何亲密动作,连碰手都没有。   “是吗?那就是干净的。”崔令璟语气没什么起伏,他盯着雪芽的唇瓣看了半响,突然将人摁倒在榻上,而雪芽因为崔令璟这个完全不温柔的动作,头不慎撞了一下,撞得他头直犯晕。   他正晕晕乎乎,又感觉有股重量压下来,更难受了,本能伸手去推。 第十二章   手碰到衣服上的龙纹刺绣时,雪芽突然反应了过来,压住他的人是皇帝,是他走向荣华富贵这条路的捷径。雪芽虽然头还晕着,但努力睁大了眼睛,他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人,倒是把崔令璟盯得不自在。   崔令璟皱了皱眉,“你看什么?”   雪芽忍不住笑了下,但想到崔令璟不喜欢他笑,又连忙把笑容收起来,“陛下是要……是要宠幸奴才吗?”   崔令璟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人,一瞬间哑口无言,见对方一双小狐狸眼还直勾勾盯着自己,冷笑一声,“你想得倒美。”   雪芽一惊,见崔令璟要起身,连忙搂住对方脖子,“陛下刚刚不是要宠……”说到一半,见对方怒视自己,连忙换了话,“亲亲也好啊。”   崔令璟眯了眯眼,伸手重重在雪芽脸上拧了一把,“痛不痛?”   雪芽疼得直吸气,收回搂着崔令璟的手去捂脸,委屈巴巴地说:“痛。”   “痛的话,梦应该醒了吧。”崔令璟坐了起来,他轻轻吐了口气,又转头看向还躺着榻上的雪芽,“你还不起来吗?”   雪芽从榻上爬起来,手还捂着刚被拧的脸。他不明白明明是崔令璟主动抱的他,又把他压在榻上,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楼里的妈妈只说过男人在下床后会变脸,还没说过有男人刚上床就变脸的。   他不解地盯着崔令璟,眼神渐渐往下,崔令璟察觉到,瞬间怒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雪芽忙把视线收回来,但心里忍不住想崔令璟是不是那方面有隐疾,如果有的话,那崔令璟不选妃也很好解释了。   等等,那崔令璟和贺续兰……   原来是崔令璟想做下面的那个吗?   雪芽眨巴了下眼,慢慢挪到崔令璟旁边,“陛下。”   崔令璟见他靠近,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你又要做什么?”   雪芽试探着说:“如果陛下需要的话,奴才也可以……”   他停住。   “也可以什么?”崔令璟看着雪芽。   雪芽重新组织措辞,尽量将自己的话表现得委婉,毕竟没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有隐疾而只能在下,“奴才可以各种姿势服侍陛下的,只要陛下需要。”   雪芽想反正他是男人,也可以在上,但他没想到他说完那句话立刻被赶了出去。   站在紧闭殿门外的雪芽认真回想了下自己方才说的话,好像没有问题啊,他是可以当上面的那个嘛,为什么崔令璟要赶他出去?   他觉得崔令璟赶他走的时候表情不太像是发火。   之后十几日里,雪芽都没能看到崔令璟,就算他故意在崔令璟下朝回宫的那个点去蹲,但每次快蹲到的时候,都有人叫他去做事。   一身献媚功夫用不上,雪芽只好去找贺续兰了,没办法从崔令璟那边下手,他就从贺续兰那边下手,他现在给自己多订了个目标,他要模仿贺续兰。   如果他模仿贺续兰模仿得好,崔令璟在追求不到贺续兰的情况下,肯定会对他多看几眼的。   而雪芽去了宁伏宫几次,发现贺续兰不是写字作画,就是弹琴,弹琴他倒是会,不过写字作画他就很烂了。雪芽下巴压在桌子上,看着贺续兰作画,他已经搬凳子坐在这里坐了许久了,贺续兰就一直没有停下。   贺续兰画的又是山水画。   “太后哥哥,画画难吗?”雪芽忍不住问。   贺续兰语气温和,“不难。”   “哦。”雪芽说。   贺续兰眼神看过来,“你想学吗?我教你。”   雪芽先是一喜,然后又摆摆手,“我很笨,学不会的。”虽然口里说学不会,但眼神一直盯着贺续兰的画看,明显口不对心的表情。贺续兰见状,垂下眼,继续画,“好吧。”   雪芽没想到贺续兰不按套路走,不由有些急了,可他自己亲口说他很笨,学不会,又不好再开口让贺续兰教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贺续兰。   而贺续兰画了画数笔后,又看向雪芽。   雪芽一对上贺续兰的眼神,更眼巴巴了,一脸的“你教我吧”的渴望表情。   “过来下。”   贺续兰的话让雪芽一下子从凳子上起身,他立刻走到贺续兰旁边,脸上笑开了花,但嘴里还是说:“太后哥哥,我真的很笨的,你待会不要骂我。”   贺续兰笑了笑,“帮我看个画而已,我怎么会骂你。”   “啊?”雪芽怔住。   “来,你帮我看看画得如何?”贺续兰将人拉到身前,手越过雪芽的腰,虚指桌上的画。雪芽看着画,反应过来贺续兰只是叫他看画得如何,笑不出来了,他敷衍地看了两眼画,就低下头,“太后哥哥画的自然是好的。”   他没有灵魂的夸赞,让身后的贺续兰挑了下眉。   “是吗?那你说说哪里画得好?”   雪芽依旧没什么精神,“这也好,那也好。”他说完这个,又连忙说,“我要走了,陛下今日应该选妃快选完了。”   前几日开始了选妃,崔令璟作为皇帝,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亲自去选,毕竟他现在没有皇后能帮他做这件事,至于太后,贺续兰是个男人,也不方便做这个事。   雪芽还没走,就被身后人摁住了肩膀,贺续兰好像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你啊,真是不禁逗,我教你画画,你还走吗?”   雪芽侧眸看贺续兰,唇角翘了翘,“不走。”   他一笑,小狐狸眼也会弯起来。   贺续兰嗯了一声,将手里的毛笔递给雪芽,“握着。”   雪芽照办,他看看桌子,“太后哥哥,有新的画纸吗?”   “就在这上面画。”贺续兰的话又让雪芽怔住。   “在这上面画?”雪芽连忙摇头,“我会毁了这幅画的。”   “没关系,毁了就毁了,况且有我,把笔握住了。”贺续兰说。   雪芽只好照办,但他还是看着画发愁,根本无从下笔,在他看着画发了好一会呆后,贺续兰的手从后面绕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里看到吗?可以加几笔,让山看起来更真。”   对方的声音低低的,传入他的耳朵里。   雪芽就这样被贺续兰带着画画,其实他没怎么动,都是贺续兰握着他的手在画,但看着那幅画越来越好看完整时,他还是忍不住高兴,觉得这也有他的功劳。   “就这么开心?”贺续兰突然问。   雪芽嗯了一声,“原来在楼里,那些教画的教郎都不愿意教我,说我笨得出奇。”他隐去一半的话,那些教郎其实还说上天只给他一张脸,其余什么都没给。这话把雪芽气得要死。   毕竟他们楼里的最红的小倌可不是靠脸红的,而是才艺性情,若单论脸,那个最红的小倌最多在他们楼里排前十,连前五都进不去。   雪芽光顾着高兴,丝毫没注意到他此时和贺续兰离得真的太近了,他比贺续兰要矮,此时几乎是被对方抱在怀里。   “今日就先画到这吧。”贺续兰松开雪芽,“今日只是试一试,不算真正开始学,你明日早点过来,东侧小门的钥匙拿好了吗?”   因为雪芽最近来得多,贺续兰干脆让宫人将东侧小门的钥匙给雪芽,从此,雪芽就能随便进出宁伏宫。   “拿好了。”雪芽将毛笔放回笔架,其实他还想再画,但他感觉贺续兰刚才的语气有些冷淡,就先说自己回去了。   贺续兰听雪芽要回去,也没挽留,只是点了下头。   雪芽见贺续兰这反应,越发觉得自己刚刚没感觉错,贺续兰的确对他冷淡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雪芽夜里在床上都忍不住想,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好不容易跟贺续兰拉近关系,贺续兰怎么就突然对他冷淡了?莫非贺续兰也跟那些教郎一样嫌弃他画画上没有天赋?   雪芽突然坐了起来,不行,他不能让贺续兰对他冷淡,崔令璟不怎么搭理他,如果贺续兰也不搭理他的话,那他还怎么模仿贺续兰啊?他还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呢。   那他最后很有可能还是沦落到梦里的草席裹尸的结局。   想到这里,雪芽起床拿起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如今已经近秋末,夜里已有寒气。他偷偷摸摸出了房门,到宫门的时候,他躲在红色柱子后,看清今夜值班侍卫的脸,连忙喊了其中一个。   “梁穆。”   名叫梁穆的侍卫回头看到躲在柱子后的雪芽,立刻走了过来,“你出来做什么?”   雪芽对梁穆笑,“我想出去一下下,你帮我好不好?”   梁穆闻言就皱起了眉,“这个点你出去做什么,你平时白日里出去都算了,这么深的夜……”   话没说完,袖子就被雪芽拉住。夜色下,雪芽那只手简直白得发光,“梁穆,你帮帮我吧,我想去找太后,我想学画画,白日陛下在,我不能长时间待在宁伏宫,夜里陛下睡着了,我再去宁伏宫,就不怕被陛下发现。”   梁穆是侍卫长,这个人还是贺续兰告诉雪芽的。贺续兰怕雪芽进出奉瑞宫不方便,将梁穆这个进宫前友人的弟弟介绍给雪芽。   梁穆还是有些犹豫,但雪芽打定主意在深夜摸去宁伏宫,除非崔令璟出现,否则他不会放弃的,所以他软着声音,“梁穆,你帮帮我吧,我只能靠你了。梁穆,梁穆……”他见对方还是不松口,眼珠子转了转,换了喊法,“梁穆哥哥,好哥哥,求你了。”   梁穆生得黑,所以脸红起来也不明显,平日里同僚之间开玩笑的时候,也有人叫他好哥哥,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软的声音叫他好哥哥,几乎立刻缴械投降,“好了,我让你出去,但你快点回来,知道吗?”   “是。”雪芽一口答应。   出了奉瑞宫,一切就很顺利,他用钥匙开了宁伏宫东侧小门的锁,又一路走到宁伏宫的寝殿门口,守夜的宫人看到他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来了?”   “太后叫我来的,你不知道吗?”雪芽反问,又催促道,“快把殿门打开,太后在里面等我呢。”   那两个宫人迟疑,“可殿里都熄灯了。”   雪芽一脸看笨蛋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宫人,“就是熄灯了,别人才不会知道太后在等我,这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们还不开门,太后等得我睡着了,我再进去将太后吵醒,我没好果子吃,你们也没有。”   两个宫人被唬住,连忙给雪芽开了半扇门。   雪芽压下唇角的笑意,踏入寝殿,殿里黑灯瞎火,他一路摸向内殿,凭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顺利摸到贺续兰的床榻旁。 第十三章   鸦青色床帐垂着,帐子里静悄悄,雪芽先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才伸手轻轻挑开帐子,小狐狸眼往帐子里看,而他眼前一花,脖子上就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力气很大,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雪芽只啊了一声,之后连声都发不出,极度惊吓之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大脑一片空白,待那只手松开,只会大喘气。   “雪芽?”   贺续兰的声音里还有睡意,像是才醒。他看着因为腿软滑坐在地的雪芽,拧了下眉,下榻蹲下,抬手摸向雪芽的脖子,而雪芽一被碰脖子就浑身抖,还要往后退。   贺续兰将人一把摁住,“别动。”   雪芽顿住。   贺续兰起身点燃烛火,重新回到雪芽身边,手挑起对方下巴,完全露出平日素来雪白的脖颈,只是现在脖子上多了红色隐隐转紫的手指印,看上去十分可怖。   贺续兰看到伤势,眉头又拧起,他再度起身,过了一会才回来。惊吓过头的雪芽此时终于有些回过神了,他看到贺续兰,想站起来,可腿还软着,才起来一下又跪坐在地,他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吓得七魂丢了三魂。   贺续兰见状,走过去,直接将人从地上抱起,放到床上,“把脸抬起来。”   他此时的语气比白日还要冷淡,雪芽才经生死,吓得不行,如今又听到贺续兰这种语气,又惧又疼,泪珠子就控住不住,连串地往下掉。   贺续兰紧皱的眉头渐渐展开,语气软和了些,“先把药上了。”   他拿了药膏过来。   雪芽闻言,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但被贺续兰抓住手,“别摸。”   雪芽虽然不能摸,但他感觉脖子那一块疼得厉害,许是伤得很重。想到这里,雪芽更想哭了,但他更念着要上药,于是听话地抬头。   上药的时候,他身体忍不住抖,疼的。   终于上完药了,他自己拿出丝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看洗完手回来并不说话的贺续兰,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我不该晚上偷偷摸摸地过来,是我错了。”   他说完,见贺续兰还是不说话,明白这件事可能比他想象得要严重,毕竟他是夜闯太后的宫殿,而且贺续兰的表情现在不好。   他和贺续兰感情今日本就冷淡了许多,如果对方因为夜里这件事厌恶他怎么办?   崔令璟不理他,如果贺续兰再厌恶他……   不对,贺续兰说不定生气极了,真叫人抓他出去,到时候崔令璟肯定不会饶了他。   雪芽想到这里,只能使出全身本事求对方原谅了,是骗是哄都行,他小声呜咽一声,主动投入对方怀里,软着声音,将前面“太后”二字都去掉了,“哥哥,我知道错了,可是白日的时候哥哥对我好冷淡,我怕是我自己太笨了,惹哥哥生气了,才自作主张过来想跟哥哥道歉。”   贺续兰由着他靠着,不动也不说话。雪芽心里更紧张,将人贴得更紧,“哥哥,不要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哥哥。”   两只手更是死死地搂着贺续兰,雪芽怕极了下一刻贺续兰就叫宫人将他拖出去。   贺续兰垂着眸,看着努力将自己缩进他怀里的少年,淡褐色的眼眸在一瞬间闪过暗色,他抬起手,轻轻在少年背上拍了拍。   “没有生你气,但你太大胆了,一路上这么多巡逻的侍卫,一旦被抓到,你会被当成刺客,轻者抓起来,重者当场击杀。”   随着声音,怀中少年抖得更厉害,紧紧地贴着他。   “脖子还疼吗?”贺续兰换了个话题。   雪芽声音带着鼻音,大概是因为才哭过的原因,“疼。”他察觉到贺续兰的态度软和,就立刻想拉近两人感情,趁着他现在受伤,于是紧接说,“哥哥,抱抱我嘛。”   头顶上方传来贺续兰的叹气声,但下一瞬,他就被抱住了。   雪芽被贺续兰抱着,就更贴着人不放,脸蛋蹭着对方胸膛前柔软的衣料,而他突然发现贺续兰穿着单衣,就抬起头,“太后哥哥冷不冷?进被子里吧。”   贺续兰垂眼,“我进被子里,那你呢?要回去吗?”   雪芽有些犹豫,方才贺续兰说的那么恐怖,他有些不敢现在回去。   “等天快亮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贺续兰又道。   雪芽闻言忙点头,贺续兰松开雪芽,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他躺下后,就闭上了眼。雪芽还坐在床边,看到贺续兰的动作,愣怔住,他看看贺续兰,又看看周围,倒是有张可以躺的美人榻,但肯定睡起来很冷。   雪芽又转过头看向贺续兰,看了一会,他就抬手解开身上披风,如鱼入水一般钻进贺续兰的被子,脑袋从对方怀里那一块的被子里冒出来。   贺续兰微微睁开眼,淡淡道:“大胆。”   虽说大胆,可也不把人推开。   雪芽嘻嘻一笑,越发将人抱紧,丝毫不怕的样子。他现在心思活络起来了,又开始实施自己的模仿计划。   “太后哥哥身上香香的,用的什么香料啊?我想跟太后哥哥身上一个味道。”   贺续兰的眼睛重新闭上,“喜欢的话,我待会让人给你拿,香料方子也给你。”   雪芽眼睛一亮,决定趁热打铁,他将头枕在对方的胸前,以他自己认为的方式在表现一个痴缠兄长的幼弟,“太后哥哥除了琴棋书画,还有喜欢的吗?”   贺续兰沉默了一瞬,答:“没有。”   真是无趣。   雪芽在心里点评,手开始不规矩,他现在知道崔令璟可能是下面那个后,意识到他这种体型可能不是崔令璟喜欢的,他还没有崔令璟高,更别提贺续兰了。   不过他光从外表看,只觉得贺续兰身材颀长,跟他心目中那种猛汉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   雪芽听别的小倌说,猛汉在床上可凶了。   贺续兰看起来并不强壮,能满足崔令璟吗?   想着,雪芽的手轻轻放上贺续兰的腹部,他先是隔着衣服试探摸了两把,并摸不出什么,就伸手偷偷从衣领那里钻,但还没有钻进去,手就被抓住。   贺续兰睁开眼,“做什么?”   雪芽不慌不忙地说:“我想摸摸太后哥哥的肚子。”   贺续兰眼里似乎有了起伏,“为什么?”   雪芽仰着脸看着贺续兰,“我听别人说厉害的男子都有腹肌。”   “你觉得我也有?”贺续兰反问。   “不管太后哥哥有没有,在我心目中都是极其厉害的男子。”雪芽说,“太后哥哥,让我摸一下,可以吗?”   贺续兰盯着雪芽的眼睛,过了一会,他松开了雪芽的手,而雪芽的手一归自由,就直接钻进了贺续兰的衣服里,他飞快找到贺续兰的腹部,毫无忌惮摸了好几下。   真有腹肌。   雪芽并不高兴。   因为不高兴,他对着贺续兰的腹部仔细摸起来,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摸错了,可惜没有,甚至连贺续兰有多少块腹肌都摸出来了。   他摸了半天,贺续兰的衣领是越来越开,最后是贺续兰将他的手从衣服里拿了出来,“够了,不是只摸几下?你都要摸上一盏茶的功夫了。”   贺续兰的声音好像有点闷,而雪芽则遭受打击中,根本没在意。   贺续兰有腹肌,他好像又输了。   正在雪芽正郁闷着,贺续兰的声音突然飘进他的耳朵里,“雪芽有吗?”   “啊?”雪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贺续兰是问他有没有腹肌,“我……我没有。”   后面一句话,声音极低,因为羞愧。   “没有吗?”贺续兰似乎不大相信,“怎么可能?”   雪芽更羞愧了,他嘟囔着说:“就是没有啊。”   贺续兰还是不相信,“不可能吧。”   “不信你摸。”雪芽本就羞愧,还被贺续兰一直质疑,心情差得不行。   他说着,就去抓贺续兰的手,但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衣领的时候又顿住了。他把贺续兰的手又放回去,不自然地说:“还是别摸了。”   “不行,你自己都说了让我摸,况且你摸了我,我这也只算礼尚往来,对不对?”贺续兰目光放在雪芽的衣领处。   雪芽抬手捂住自己领口,“不,不行的!”他慌慌张张,仿佛衣服下藏着一个大秘密,而他越是露出这种表情,越让人无法轻松放过他。   哪怕是贺续兰。   所以贺续兰抓住了雪芽的手,“突然不让我摸了,莫非——”他拖长了声音,“莫非雪芽很多天没沐浴了?”   “我天天都沐浴的!”雪芽立刻辩解道。   “那为什么不让摸?你不也摸了我吗?”贺续兰声音沉了些,“那这就是不公平了。”   雪芽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而他踟蹰不定的时候,贺续兰突然翻身面朝着里侧,这一下把雪芽吓到了,他连忙凑过去,软声道:“别生气啊,太后哥哥,我让你摸。”   但贺续兰没有反应。   雪芽怕对方是真生气,又哄了几句,见贺续兰还是不理自己,只能老实说之前不让摸的原因,“我……我里面穿了……穿了肚……兜……”   “肚兜”二字,他说得极为艰难,耳垂都红了。   贺续兰缓缓睁开眼,侧眸看着雪芽。现在雪芽坐在床上,长发散落,烛火透过鸦青色床帐透进些许光亮,他脸本就小,现在看起来就更小,五官更是精致,挑不出任何瑕疵。   雪芽对上贺续兰的眼神,咬了下唇,他低下头,伸手慢慢解开腰上系带。   系带一松,里衣散开。 第十四章   帐中光线昏暗,但露出的肌肤白腻得像雪。   雪芽并未把衣服彻底松开,他一只手抓着衣服下摆,只让衣领敞开,但也足以让贺续兰看到他里衣下的东西。他现在极其羞赧,头都有些抬不起,声音更是低得像蚊子,“太后哥哥,我没有骗你。”   他说完就想把衣服重新合拢,可有手伸过来,抓住他的手。   贺续兰的声音低沉,“陛下让你穿的?”   “嗯,陛下说必须穿。”   雪芽得了这个命令,虽然崔令璟不怎么见他,但他一天到晚都想着爬崔令璟的床,怕对方脱他衣服的时候发现他没穿就罚他,所以每天都老老实实穿上了。   他抬起眼看贺续兰一眼,见对方微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踟蹰着说:“太后哥哥,我没有骗你,那就不用摸了吧?”   “你是没有骗我,可这跟摸肚子没有关系,你摸了,我也应该摸回来,对不对?”   贺续兰闻言,撩起眼皮子平静地看着雪芽,他抓着雪芽扯着衣服下摆的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雪芽的手背。   雪芽没想到贺续兰还要摸回来,他抿抿唇,突然觉得贺续兰一点都不大度,但他没有办法,毕竟是他先摸的贺续兰,只能松开衣服。   衣服松开,里面的肚兜就更无处藏形。   银红色鸳鸯的肚兜,细细的吊带挂在少年纤薄的肩膀上,明明该是不伦不类的画面,但雪芽长得足够漂亮,包括他的那身如荔枝肉般的皮肉。   白腻水润,让人怀疑是否能挤出水来。   不和谐的搭配糅合在一起,越发让人见之不忘。贺续兰没有说话,松开雪芽的手,转而探进了肚兜里,他手指微凉,冷得少年微微哆嗦一下。   “冷?”贺续兰问。   雪芽抬头看着贺续兰,他想让贺续兰别摸他肚子了,所以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嗯。”   可贺续兰的手没有停,他只是对雪芽伸出另外一只手,“进被子来吧。”   雪芽见状,只能先躺进被子里,肚子被一只手摸来摸去,不大舒服,又感觉奇怪,他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跟贺续兰说:“太后哥哥,能不能不摸了?”   “可是雪芽刚刚摸了一盏茶的时间,我还没有摸到,雪芽,任何事都要公平,对吗?”贺续兰今夜破天荒的难说话。   雪芽眼神越发委屈,只是他现在不仅耳垂红,连脸颊都泛着红云,这般可怜的样子,给别人看在眼中,恐怕只会越想欺负他,但他自己不知道,只想着让贺续兰放过他可怜的肚子,“太后哥哥,我肚子……肚子难受。”   “怎么难受?”贺续兰问。   雪芽抿抿唇,“很奇怪的感觉。”   贺续兰似乎笑了一声,雪芽不敢确定,因为那声笑声太轻了。   “奇怪的感觉?”贺续兰语气好像也有笑意,“那不摸肚子了。”   雪芽听到这句话,不由一喜,刚想说太后哥哥最好了,就感觉到肚子上的手穿过肚兜游到背后,被碰到的皮肤微微颤栗。   贺续兰的手往上停在了细细的带上,指尖勾了下细带。雪芽被贺续兰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莫名有些心慌,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贺续兰将他身上里衣拉拢,“睡觉吧。”   他温和地说,又成了之前好讲话的贺续兰。   雪芽松了口气,连忙将衣服重新穿好,把里面的肚兜藏得严严实实。   刚才的感觉太奇怪,弄得他都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贺续兰,可他去看贺续兰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雪芽怔了怔,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他此时的确困了。   少年人向来贪眠,雪芽也不例外,原来在楼里,轻易手段是没办法把他叫醒的。他睡意浓重,似乎听到有人叫他,可他怎么都睁不开眼,还觉得那声音吵,迷糊着声音抱怨,“别吵,我再睡一下下,就一下下。”   这床可真软和,比楼里的床还要软。他在奉瑞宫睡的床硬邦邦的,难受死了。   “再不醒,天就要亮了。”烦人的声音还在持续。   雪芽被吵得头疼,忍不住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踢了一脚,然后拿被子盖住了头。这一下,周围终于安静了,等他再醒来,迷迷瞪瞪坐起来,发现自己居然还在贺续兰的床上时,吓得魂飞魄散,尤其当他撩开帐子,发现外面天光大亮。   他连鞋子都没穿,直往外面冲,冲到一半,看到坐在外殿看书的贺续兰,顿时停住。贺续兰听见动静,徐徐抬眼,看到雪芽停在不远处,平静说:“醒了的话,先洗漱吧,我叫人进来。”   雪芽看看外面,脸上尽是慌张,“陛下那边会不会……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不用担心,先去洗漱,然后去暖阁用早膳。”贺续兰的话让雪芽稍微安心一点了。   贺续兰叫了宫人进来伺候他,雪芽原来在楼里也有个小童伺候他,但进宫后就没有了,久违地被人伺候,他既怀念这种感觉,甚至不愿意失去这种感觉。   等他成为崔令璟的心上人,到时候伺候他的人会更多吧,这些沁着各种香气的香胰子,柔软的帕子,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雪芽本想自己梳头发,没想到伺候他的两个宫人把这个活计也接了过来,最后雪芽什么都没做,只配合地伸伸手,抬抬头。   被人引去暖阁,早膳已经备好,贺续兰在里面等他。   雪芽走过去,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新襦裙,“太后哥哥,这衣服……”   “宫女的,还合身吗?”贺续兰说话的同时也看向雪芽。   崔令璟那边给雪芽准备的衣服都是颜色极艳的,而雪芽今天这一身霜色,虽少了几分艳丽,但多了几分清新之感。   雪芽听说是宫女的,有点不好意思,“合身。”   贺续兰似乎洞悉他的想法,“新制的,没穿过,坐下用膳吧。”   雪芽听说没人穿过,松了一口气,他在空位置上坐下,这才仔细打量起桌子上的早膳,满满一桌,竟比上次的早膳还要精致。   “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叫小厨房的人多做了些,没吃完也没有关系。”贺续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蛋黄香酥饼放进雪芽的碗里,“吃吧。”   雪芽这一顿可谓是他吃得最丰盛的一顿,他在楼里,先帝那里都没有吃过那么好的,吃得肚子鼓起来才勉强放下筷子,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吃得太认真,都忽视了旁边的贺续兰。   贺续兰好像都没吃,只给他夹吃的。   雪芽顿觉不安,看贺续兰的眼神不免带上小心翼翼,但贺续兰好像丝毫不在意,见他吃完了,才拿起筷子开始用早膳。   这都是雪芽吃剩的了。   雪芽有些怔怔地看着贺续兰吃,他突然有点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于是待贺续兰吃完后,雪芽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抱住了贺续兰。   “哥哥,你对我太好了。”他把脸埋在对方脖颈间,声音闷闷的。   也许贺续兰真是上天给他送的兄长,他娘亲死得早,爹不详,在风月场所长大,没人真心疼他,如今他在贺续兰这边感受到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情。   如果……如果崔令璟不喜欢贺续兰就好了。   *   夜闯宁伏宫这件事平静地过去了,崔令璟完全不知道,其他宫人也没有来问雪芽那夜为什么不在,只有梁穆对他态度冷淡许多。   平日梁穆见到雪芽,总是要笑一下的,现在冷着张脸,好像雪芽欠了他许多银钱。   雪芽不愿意跟梁穆将关系弄僵,主动找对方,可对方却不怎么搭理他,雪芽被梁穆这般冷淡对待,一时之间也来了气。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长,用得着他这样小意伺候?   哼。   气呼呼的雪芽跑去宁伏宫,想跟贺续兰说梁穆的坏话,但他去的时候,贺续兰破天荒地不在,殿门外只站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认识雪芽,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前朝有事,太后过去了一趟。”小太监说。   “那我在这里等吧。”雪芽本想坐在椅子上等人回来,但突然又想吓一下贺续兰,于是拉过小太监,“我待会准备躲桌子下面给太后一个惊喜,你别说我来了,知道吗?”   小太监忙点头,“知道。”   雪芽见对方识趣,拿出几枚铜钱给对方,“赏你的。”   雪芽在宁伏宫这里天天一口一个太后哥哥,仿佛贺续兰真成了他的兄长。他得意忘形,竟做出这种主子做派,待他转身进殿,拿了铜钱的小太监撇了下嘴,嫌弃地嘀咕:“什么玩意,呸。”   雪芽不知小太监的行为,他躲进桌子下面,静待贺续兰回来。 第十五章   已迈入冬日的上京比雪芽长大的江南小镇要冷上许多,雪芽窝在桌下,抱着双臂,满怀期待等着贺续兰回来,等得他腿都要麻了,才终于听到一点声响。   有人进来了。   雪芽眼睛一亮,屏住呼吸,他住的小镇沿海,红月楼更是建在湖上,他自幼水性好,龟息术练得极好。   脚步声接近,停在桌前。   雪芽认出那是贺续兰的靴子,正想像上次那样偷偷伸手去抓对方脚踝,吓对方一跳,但他还未动,先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许太师因为淑太妃的事情准备引咎辞官,太后准备何时处理掉那个叫雪芽的?”   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而雪芽更注意到对方提到了自己。   处理掉他?什么意思?   那个声音又响起,“是否需要卑职动手?”   贺续兰终于开了口,他语气平静,“此事不急,我要你先去办另外一件事。”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贺续兰贺的眼神看向桌子下,而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视线也一样投向桌子下面。   贺续兰微微侧眸看向身后的男人,“你先下去吧。”   “是。”男人说话的同时,抬了下手,做了个杀的动作。   贺续兰没有反应,男人会意,微微颔首,退出大殿。留下来的贺续兰再度看向桌子下面,他声音极轻,“别藏猫猫了,出来吧。”   在桌子下面的雪芽浑身僵硬,好一会才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起身看到贺续兰时,他不由一抖,唇瓣更是发白,“你要杀我吗?”   贺续兰眼带惊讶,“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雪芽,来哥哥这。”   他对雪芽伸出手,可雪芽看到他的手,忍不住往后退。   雪芽听过淑太妃说当朝许太师是她爹,虽然他不明白许太师为什么要辞官,但好像跟他和淑太妃那件事有点牵连。淑太妃去了清雁庵受罚,他一个贱籍却在宫里活得好好的,现在想想并不正常。   况且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好?   都是假的,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人对他好。   雪芽用手背擦了下掉下来的泪,咬着牙说:“既然你不杀我,那我就走了。”   他说完就往外跑,贺续兰并没有拦着他。雪芽一路跑,跑到东侧小门那里的时候,将挂在手腕上的钥匙狠狠扯下,丢到地上。   雪芽怕这片钥匙弄丢,特意做了根绳子,挂上钥匙,戴在手腕上。   此时他丢了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可走是走了,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只知道往奉瑞宫走,快到奉瑞宫时,雪芽突然被人拦住。   “雪芽,你怎么了?”   雪芽抬头,发现是梁穆,心情更加不好,梁穆是贺续兰的人。他绕过对方想走,可梁穆此时烦人得很,非扯住他不放,弄得雪芽怒意全涌上来。   他用力地推对方,“滚啊!谁要你假好心!”   推了几下,没推开,反而被人扯到花坛旁。   “你到底怎么了?”梁穆拿出丝帕想帮雪芽擦脸上未干的眼泪,但雪芽扭开脸,眼泪汪汪地流。梁穆见状,低下声音,“是因为我之前不理你的事吗?我之前是有些生气,因为你说你很快就回来……所以我才不理你的,但你别哭啊,我跟你道歉,我以后不会不理你了。”   雪芽不说话,眼泪跟水似的往下流。   梁穆拿丝帕给雪芽擦泪水,却越擦越多,弄得他不知所措,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雪芽又开始打他,“你滚开!我不要你安慰我!”   他那点拳脚在梁穆眼里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梁穆生生挨着,还赔笑,“你别生气,我明日也当班,你想不想吃宫外的东西?糖葫芦?糖人?”   雪芽被梁穆烦得要死,听得对方还在絮絮叨叨,低头对着梁穆的手就是一口,咬得梁穆倒吸一口气,而雪芽也趁机推开对方,跑走了。   他冲回自己的房间,连喝了几杯水后,脑子清醒了不少,什么哥哥不哥哥的,他不需要,贺续兰对他假情假意也好,他对付贺续兰来,也不会手软。   想到这里,雪芽又想到崔令璟。   他必须抱紧崔令璟这根粗大腿才行,只有被崔令璟爱上,他才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谁都不能欺负他,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雪芽起身走到梳妆镜前,拿起丝帕慢慢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又去打了盆水,把脸洗干净,换身衣服去找许平南。   许平南看到雪芽,皱眉,“你来做什么?”   “许公公,你帮帮我吧,我真的想见陛下一面。”雪芽说着,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他进宫以后领的所有月钱。   许平南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铜钱,嫌弃道:“这点钱,你当我是叫花子?”   雪芽脸僵了僵,又从手腕上脱下一物放在桌子上,这是他娘留给他的玉镯,“加上这个呢?这是我自己的,不是宫里的。”   许平南看到玉镯,起了点兴趣,将玉镯拿起,对着日光仔细看了看,就收进怀中,睨着雪芽,“先说好,我只答应让你见陛下一回,下一次这种事就不要找我了,还有若是陛下问起……”   “我绝不会把公公说出去,若陛下怪罪,我一人承担。”雪芽忙道。   许平南琢磨一会,“今天陛下心情不错,你等我消息吧。”   一等就等到了入夜,许平南叫了个小太监唤雪芽过去。崔令璟刚沐浴完,需要一个宫人过去绞发,恰巧平日给崔令璟绞发的宫人今日得了风寒,许平南这才把雪芽安排上去。   不得不说,许平南收了钱后是个会办事的,绞发的活计可比上次端水盆要好得多。   雪芽换上轻便易动的衣服,洗净双手,又特意在身上挂上香囊,待那边通知陛下快沐浴结束,他立即拿着巾帕进入浴房。   浴房内里热气腾腾,地龙烧得极热,雪芽踏进去,往屏风后扫了一眼,那边人影憧憧,崔令璟已经出水了。他走到屏风后,正好瞥到崔令璟穿上衣的一幕。   虽然崔令璟跟雪芽同龄,但身形完全不同,崔令璟像一只快长成的年轻豹子,皮肤下藏着薄薄一层肌肉,已初具力量。   崔令璟的头发已经不怎么滴水,伺候他沐浴的宫人擦干了,而雪芽需要将崔令璟的头发彻底绞干。崔令璟由人伺候穿好衣服后,就转身往屏风外走,他去浴房供休息的美人榻上坐下,雪芽连忙跟上,至于其他宫人在收拾浴房。   因为房里地龙烧得旺,崔令璟穿得不多,甚至还嫌热地扯开衣领,他坐在榻上,拿过一早备好的书翻开,突然,他鼻子动了动,倏然转过头,看到雪芽时,眼里的惊喜骤退。   “怎么是你?”   雪芽对崔令璟行了礼,把一早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明公公今日感染风寒,所以是奴才过来伺候陛下。”   崔令璟眼睛微微一眯,他上下打量了下雪芽,突然伸手将雪芽腰间的香囊取下,他轻轻一嗅,神情骤变,几乎骇人得厉害。   “你们全部滚出去!”崔令璟对着那群还在收拾浴房的宫人说。   那些宫人发现崔令璟动怒,立刻退了出去,而雪芽没想到自己挂的香囊引起了反作用,但他努力稳住心神,还主动跟崔令璟说,“陛下喜欢奴才的香囊?那奴才给陛下绣一个吧。”   “香囊?朕想问你,你香囊里的香料从何而来?”崔令璟声音阴寒。   雪芽镇定说:“奴才自己配的。”   “配?你可知道这香料里面的方子有多少名贵材料?是你这种东西用得起的?”崔令璟一把打开雪芽还在帮他绞头发的手。   雪芽的手瞬间红了一片,他将巾帕放回旁边木盘上,主动拿过崔令璟手里的香囊,“陛下可能误会了,这里面没有名贵的香料材料。”   他将香囊打开,把里面的香料倒出来,“都是些最简单的材料,白蜜、丁子香、干桂花、甘松……”   雪芽庆幸自己当初拿到贺续兰给他的香料单子时,去了制香房问能不能配,制香房告诉他有几味香昂贵缺货,他存上五年的月钱都买不起。   不过当时那个制香的公公也跟雪芽说:“如果你不要求味道一模一样,这几味名贵香可用简单的材料代替。”   当时雪芽配了替代的,拿回去对比,今夜他本来是准备用贺续兰给他的香料,但想到贺续兰又有些烦,所以拿了替代的香料放在身上。   崔令璟看到倒在雪芽手心里的香料,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转开了脸。   “陛下不生气了的话,那奴才还可以帮陛下绞头发吗?”雪芽小声问。   崔令璟刚冤枉了人,此时也不大好意思,就嗯了一声。雪芽起身去洗了手,重新拿起巾帕给崔令璟绞头发,头发干得差不多时,他又说:“奴才给陛下按按头吧,陛下夙兴夜寐,日理万机,定是非常疲劳。”   雪芽说完见崔令璟没有说话,便主动抬手抚上对方的太阳穴,用指背轻轻摁,再往后顺着耳后往下摁,摁到肩膀处停下,再度抚上太阳穴,这样来回往复,力度不轻不重,即使是崔令璟都挑不出错,微微阖上眼,像是闭目养神。   而按摩的活其实非常累人,雪芽摁到后面,手酸得不行,再次摁到崔令璟肩膀处,他不由停下手,轻轻吐了口气。想起身,先听到崔令璟带着睡意的声音,“怎么不摁了?”   “奴才手酸了。”雪芽有些尴尬地说。   崔令璟睁开眼,睨了雪芽一眼,又垂眸看着雪芽的手,两只手白白净净,像是没吃过什么苦的,他盯着那只手半响,突然说:“去洗手再过来。”   雪芽哦了一声,照办。   等雪芽重新回来,崔令璟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又松开手,转而捏上雪芽的脸,就像捏面团儿似的捏雪芽的脸。   崔令璟捏人没有分寸,力气大得狠,没一会,雪芽脸颊通红,而崔令璟这个作恶者倒是语气稀奇道:“今日怎么不哭?”   但这句话一落地,眼泪就砸他手背上了。   崔令璟忍不住笑了,刚想讽刺雪芽好本事,说哭就能哭,却先一步被人抱住。   抱他的人狗胆包天,不仅抱他,还把脸埋在他肩膀。   崔令璟想将人扯开,可奇了怪了,他扯半天居然扯不开,平时那软绵绵的小东西今日就像是长他怀里一样,扯不开都算了,还在哭。   哪有那么多眼泪可掉?莫非是水做的?   “陛下。”雪芽声带鼻音,哭腔明显,“奴才真的很喜欢陛下,喜欢得不得了,陛下疼疼奴才吧……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梁穆:为什么不抱我?是我站得还不够高吗?   崔令璟:因为你不够好看,懂? 第十六章   浴房里只有崔令璟和雪芽两个人,崔令璟听着怀里少年的哭泣,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想多听一点,他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无论是前朝的大臣,还是贴身伺候的宫人,个个都把心思埋得极深,哪有像雪芽这样的,把“我想上位”的欲望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喜欢他?   未必。   喜欢他的权势地位还差不多。   崔令璟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优待雪芽,怎么就让对方对他情深不悔了?   “疼你?你要朕怎么疼你?”崔令璟语气里有着戏谑。   雪芽还赖在崔令璟的怀里,闻言,他微微抬起头,因为今日哭了两顿,眼皮已经泛起红来,看上去好不可怜,“奴才想……想在陛下身边伺候。”   “你现在不就是在朕身边伺候?”崔令璟看着雪芽,见他腮边挂着泪,忍不住伸手捻掉,又将手指在雪芽衣服上擦掉。擦掉后,又抬手捏了捏雪芽的脸。   跟糯米糍似的,好捏。   雪芽不喜欢被捏脸,主要他现在脸有点疼,所以借着把崔令璟脖子搂得更紧的动作躲了躲,一边躲一边说:“可是奴才都不怎么能见到陛下。”   “你为什么要见朕?”崔令璟发现雪芽的小心思,冷笑一声,也把手强行塞过去继续捏脸,捏得雪芽直拧眉,可不敢抗议。   “奴才喜欢陛下。”雪芽话刚落,脸上的手突然加大力气,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   崔令璟似乎已经不准备陪雪芽玩了,语气趋于冷淡,雪芽察觉后,立刻说:“他们都欺负奴才,奴才每日吃的都是残羹冷炙,他们还说奴才……男不男女不女。”   崔令璟哂笑,“你不就是男不男女不女吗?”   他松开雪芽的脸,转而放到雪芽胸膛处拍了拍。如今天气寒冷,雪芽穿得厚了些,从身形上更难看出是个少年了,旁人不了解的话,只会认为这个少女身材略干瘪了些。   雪芽咬了下唇,不吭声了。   崔令璟看雪芽生闷气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今日他实在是心情不错,不错的源头也跟雪芽有点关系。若不是雪芽勾得淑太妃那蠢妇做下那种蠢事,他还没办法把许太师那个老东西赶出上京。   因为这件事,他今日多少对雪芽耐心多了些,甚至问起“残羹冷炙”一事,“怎么就吃残羹冷炙了?”   “那些人都是让奴才最后去吃,吃的都是剩下的,前些日子还好,这些日子饭菜冷得更快了,根本难以下咽。”雪芽抱怨地说,而事实上他这段时间都把冷饭菜倒了,去贺续兰那里吃好吃的了。   崔令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就因为这个,你跟朕撒谎?”   雪芽连忙摇头,“奴才没有撒谎,奴才是喜欢陛下的,也想在陛下身边伺候。”他顿了顿,声音小了许多,“还想吃热饭。”   崔令璟睨着雪芽,半晌勾了勾唇,“朕知道了,以后让你吃热饭,出去吧。”   雪芽怔了一下,他看看门口,又看看崔令璟,还想继续赖对方怀里,就听到崔令璟说:“再坐朕腿上,朕就叫人拖你出去挨板子。”   这句话吓得雪芽连忙起身,他只能对着崔令璟行了礼,退出浴房。   留在浴房里的崔令璟轻轻吐了一口气,将被雪芽弄松的衣领扯了扯。   这破兔子身上还挺香。   *   翌日,雪芽发现有人单独给他送饭送到屋里,甚至饭菜比他之前在奉瑞宫好上许多,不过吃热饭才不是雪芽真正目的,他要的是荣华富贵。   所以雪芽又开始蹲点崔令璟,终于在第五日碰上了,他连忙跪下行礼,但崔令璟看他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雪芽没有放弃,起身又追了上去,捉到御书房前被拦住。   “你做什么?”拦他的人正是许平南。   既然是许平南,雪芽就不怎么慌了,他对许平南笑了笑,“我去伺候陛下。”   “陛下没传召你。”许平南说。   “陛下传了,只是没说,用眼神告诉我的。”雪芽睁眼说瞎话。   许平南皱眉,刚想说什么,先一步被雪芽打断,“许公公,玉……”   他只提“玉”字,也足以让许平南反应过来。许平南看了下左右,压低声音,“好啊,你敢威胁我。”   “我不敢,只是我若有机会坐上枝头,公公自然也是好处多多,上次我去浴房伺候,单独跟陛下待了很久,这件事公公应该知道吧?后来,陛下又派人每日给我送饭。许公公,你给我机会,也是给你自己机会。”雪芽翘了翘唇,“许公公难道不想坐上太监总管的位置吗?”   “你闭嘴!”许平南脸色变得极其慌张,但雪芽也从他眼里看到了隐隐的兴奋。许平南再度看了下周围,声音压得更低,“待会你送茶水进去,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下次你别想着找我。”   “公公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回报公公的。”雪芽笑。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许平南叫雪芽进去送茶水。崔令璟正在批改奏折,并没有抬头。雪芽将茶盏放在崔令璟左手边,眼睛往奏折上面瞥了瞥。   看不懂。   雪芽抿抿唇,柔着声音说:“陛下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崔令璟没说话,继续看着奏折,雪芽顿了顿,又说:“奴才给陛下按按肩膀。”   说完,他走到崔令璟身后,崔令璟注意力似乎都在奏折上,根本不理雪芽。雪芽见崔令璟没有说话,就当对方同意了,就开始给崔令璟摁肩膀。   雪芽摁了许久,崔令璟都没有理他,这让雪芽多少有点失望,他眼珠子转了转,动了歪心思,放在崔令璟肩膀处的手往下滑,刚往下滑了一点,就听到崔令璟带着警告的声音。   “手不要了?”   雪芽嗖的一下把手收回来。   崔令璟奏折看得七七八八,有些乏了,就丢开奏折闭上了眼,“怎么混进来的?”   “奴才没有混进来,奴才是给陛下送茶水的。”雪芽辩解道,同时,他开始帮崔令璟按太阳穴。崔令璟大抵是受用的,神情渐渐缓和。   而雪芽按住按住,发现崔令璟居然睡着了,不由有些惊奇,他探过头从前面看崔令璟。崔令璟眼下居然有淡淡的青痕,似乎是没有睡好。   也是,据他了解,崔令璟每日都起很早。   当皇帝是很辛苦的,但当被皇帝宠爱的人不辛苦。   雪芽的目标就是当被皇帝宠爱的人,他只需要伺候好皇帝就可以了。   崔令璟睡了一刻钟就醒了过来,他醒来时发现雪芽还在帮他按摩,有些惊讶,“怎么还在这?”   雪芽现在手酸得不行,但还在咬牙坚持,“陛下那么辛苦,奴才想替陛下减少些辛苦。”   崔令璟没什么反应,他自幼被人伺候着长大,根本不把雪芽这点付出看在眼里。他看了眼桌子上的茶水,“换杯茶过来。”   雪芽连忙去照办,崔令璟喝了一口茶,出声制止雪芽还要按摩的动作,“你手抖成这样,还按什么。”   雪芽有些尴尬地把手藏进了袖子里,又听到崔令璟说:“最近吃上热饭了吧?”   他声音带着笑意,而笑意里含着嘲讽意味。   在崔令璟这种上位者心里,一顿热饭根本算不上什么,也就雪芽这样的人才会放在心上。为了热饭,还闹到他面前来。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破兔子。   雪芽没听懂崔令璟的笑容下真正的意思,他只以为崔令璟是关心他,立刻笑弯了眼睛,“吃上了,谢谢陛下。”   “既然吃上了,怎么还来朕面前晃?”崔令璟单手撑头,偏头看着雪芽,“这回又想要什么?”   雪芽对上崔令璟的眼神,把脸上的笑收了收,慎重地说:“奴才想贴身伺候陛下。”   崔令璟扯了下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着雪芽。雪芽被崔令璟盯着看,不由局促不安。   突然,崔令璟说:“你会唱小曲,朕的父皇最喜欢听什么?”   “《思怨》。”雪芽答。   “唱来听听。”   这一曲后,雪芽终于如愿所偿可以贴身伺候崔令璟了,不过伺候崔令璟的宫人多,有时候也轮不到他,毕竟送茶水这活计都要抢。   这日,雪芽好不容易才抢到送茶水的活计,进去后发现崔令璟在练字。他放下茶盏后,就开始拍马屁,“陛下写的字真好看。”   崔令璟斜他一眼,“你识字吗?”   雪芽闻言讪讪的,“认识一点。”他这段时间特意去跟别人学了怎么研磨,所以又绕到另外一边给崔令璟研磨,砚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又说:“若奴才的字有陛下的字一半好看就好了。”   其实雪芽觉得贺续兰写的字比崔令璟好看许多,虽然他说不出个什么来,但他就是觉得贺续兰的字更好看。想到贺续兰,雪芽更是下定决心要把崔令璟笼络在手里。   “陛下能不能教奴才写字啊?”   不知是雪芽拍的马屁中听,还是崔令璟今日心情好,崔令璟居然破天荒地同意,“好啊,你自己的名字会写吗?”   雪芽眼波微转,“会写,但写得不好。”   崔令璟闻言,提笔写下“雪芽”二字,“拿这个去临……”摹字还没说出口,有道身影从他手臂下钻进他的怀里。   雪芽不仅大胆地从崔令璟手臂下空隙钻进来,还更大胆地强行把自己的手挤进崔令璟的手和毛笔之间,让崔令璟从握着笔变成握着他的手。   做好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回头看崔令璟一眼,那一眼,眼里眼角尽是媚意,“陛下,奴才不会临摹,能不能这样教?”   崔令璟看着这张跟贺续兰近五分相似的脸,喉结微动,他慢慢握紧雪芽的手,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   “陛下,丞相到了。”   崔令璟眼里明显闪过惊慌,他和雪芽对视一眼,就一把将人塞进桌子下。   作者有话要说:   雪芽:???怎么又是桌子下面? 第十七章   崔令璟将人塞在桌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没必要如此做,可这个时候尹青悬已经进来,此时再把雪芽从桌下喊出来更显奇怪。   “臣尹青悬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崔令璟说话的同时,在龙椅上坐下,“东丹府太守一事,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崔令璟登基后,对贪官污吏这一块查得很严,在年末终于挖出一颗大毒瘤——东丹府太守。此人在东丹府那一块已任职三十年有余,先帝登基前,就已任职,故而东丹府太守已成为地头蛇。据查明,东丹府太守还养了私兵,具体有几万人就不知道了。   在桌下的雪芽听不懂崔令璟和尹青悬在说什么,他只对于尹青悬突然到来打断他的大好机会非常不满,他刚刚明显感觉到崔令璟的态度有变。   如果尹青悬没有闯进来,说不定他已经……   雪芽从桌下往外看,崔令璟衣服上的龙纹进入眼帘,他咬了下唇,就主动伸出了手。   那只手摸上崔令璟的膝盖。   这个小动作让崔令璟往下瞥了一眼,他看着那只大胆的爪子,耳边还响着尹青悬一板一眼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没有阻止。   那只软绵绵的手顺着膝盖往上爬,爬到大腿处停下。   雪芽不甘心躲在桌子下,从桌下探出头,他将下巴抵在崔令璟的腿上,对人柔柔一笑。桌下光线昏暗,可雪芽那张脸白腻夺目,尤其是那张唇,嫣红如桃花汁水涂在上面。   崔令璟盯着那张唇,不由走了下神,等回过神时,尹青悬已经提高了声音。   “陛下?”   崔令璟飞快地抬起眼,同时抬袖盖住雪芽的脸,眼不见心为净,“嗯?”   尹青悬神情跟之前无异,将之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微臣愿意走一趟东丹府,但微臣一人之力不够,还需要雷大将军助力。”   “哦,可。”崔令璟感觉有东西蹭了蹭他的手,是雪芽的脸。   啧,这破兔子。   崔令璟反手捏住雪芽的脸颊,本是想警告对方不要乱动,但捏了一下又觉得手感的确不错,力度渐渐变轻,改捏为揉。   “既然需要雷大将军的助力,那皇后的册封大典就必须提前了。”   尹青悬这句话让崔令璟的手猛然顿住,他脸色难看许多,“提前?定在明年春后已经够早了,还要提前?”   尹青悬丝毫不惧崔令璟的难看脸色,平静道:“正值年关,雷大将军随微臣远赴东丹府,一来一回路途遥远,定是无法在上京过年,而这一路恐有艰险,不安了雷大将军的心,怎好叫雷大将军去东丹府。”   崔令璟拧起眉,许久才道:“那要提前到什么时候?”   “钦天监说十五日后就是好日子。”尹青悬说。   崔令璟盯着尹青悬的眼睛,眼神沉下去,“既然你连钦天监都问过了,那就十五日后好了。”   尹青悬闻言行礼,“是,陛下,微臣会将陛下的意思转告礼部,微臣告退。”   尹青悬一出去,崔令璟就拿出桌子的茶杯狠狠往地下一砸,他心情变差,自然也不想理会桌下的雪芽,语气阴冷,“滚出去!”   雪芽被崔令璟吓到,连忙从桌下出来,退出了御书房。退出去后,他回忆了下刚刚听到的对话,崔令璟好像要大婚了,日子在十五日后。   那意味着这个皇宫要有女主人了。   这个消息对于雪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不大开心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踢地上的小石子。一下子踢得狠了,小石子往前滚了很远,他顺着小石子往前看,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身着紫袍官服的青年。   雪芽的小石子正好滚到青年的脚旁。   雪芽看到这一幕,刚想转过身,但对方先一步开口。   “站住。”   尹青悬双眸紧盯着雪芽。   雪芽被喊住,只能行礼,“奴才见过丞相大人。”他行完礼,看对方一眼,惴惴不安地说,“奴才还有差事没做,就先告退了。”   “我没让你走。”尹青悬神情远比在御书房要冷,“上次我罚你,我以为你会长记性,看来你不仅没有长记性,还变本加厉。”   雪芽微顿,“大人的话,我不懂。”他看到尹青悬往他这边走时,一时慌张,竟慌不择路想逃,不过他没跑两下,一只手就从身后绕过来捂住他的唇,另外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将他往角落里拖。   雪芽以为尹青悬要杀他,吓得拼命挣扎,手脚并用,踢了尹青悬好几脚,其中一脚踢得尹青悬闷哼一声。   尹青悬面色不愉将人拖进假山里,雪芽一被松开就想往外跑,但尹青悬堵住假山出口。   “你……你到底想干嘛?”雪芽被吓到,声音不稳。   “刚刚在御书房桌下的人是你?”尹青悬往前走了一步。   雪芽往后退,“不,不是我。”   假山里面面积不大,不过退了几步,就没有再退的余地,雪芽背抵在假山壁上,看着越逼越近的尹青悬,忍不住喊:“你要是杀我,陛下会……会罚你的!”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尹青悬抬起手,吓得直接闭上眼。   尹青悬看着紧紧闭着双眼的雪芽,不紧不慢扯下雪芽发髻上的银簪,银簪一扯下,一半青丝流泻而下,垂在肩头。   “睁眼。”他吩咐道。   雪芽睫毛抖了抖。   “不睁眼,我就真杀了你。”   尹青悬这句话让雪芽立刻睁开眼,但雪芽一睁开眼又吓得再度闭上。   尹青悬手握银簪,离他脸很近。   “你庸俗不堪,品行败劣,唯有皮囊可堪一看,我若毁去你这张脸,你说陛下还会为了你罚我吗?”尹青悬将银簪抵着雪芽的脸颊。   雪芽闻言,立刻说:“不要!”   他睁开眼,求饶地望着尹青悬。   尹青悬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冷冰冰,“陛下即将大婚,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场婚事,尤其是你,你想魅惑陛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银簪往下,游到脖子。   雪芽因为尹青悬这个动作不得不仰起头,他云鬓散乱,眼睫含泪,身体更是害怕而颤栗,“我不会破坏……破坏陛下婚事的。”   尹青悬看雪芽的眼神没有半点缓和,仿佛已经将雪芽视为死物,雪芽浑身颤栗得更厉害,他盯着面前这张丰神俊秀的脸,咬咬牙道。   “你以为我想魅惑陛下?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给我活路,是我自己想来上京的吗?不是的!我知道你们这些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人看不起我,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在勾栏院长大,是个贱籍,我出去找活计,别人都不会要我的。”   他一把抓住尹青悬垂下的那只手的袖子,“你不想我魅惑陛下,那就让我离开这里,我会离开上京,离得陛下远远的。”   尹青悬神情莫测,“你不是说你是贱籍,找不到活计,你出去后拿什么谋生?”   雪芽咬了下唇,“活计是找不到,但找个愿意养我的老爷应该还是能找到的。”   尹青悬盯着雪芽看了一会,收回银簪,“我姑且信你一回,但若是陛下的婚事出任何岔子,我唯你是问。”后半句,他的声音压低许多,“大婚前,你若是敢引诱陛下做出错事,我会让你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此话,成功让雪芽脸色骤然变白。   尹青悬说完就转身往外走,而雪芽立刻抬手撑墙,才勉强稳住发软的身体。待他平静下来,才发现尹青悬把他的银簪拿走了。   雪芽勉强将头发重新挽好,从假山里钻出去,却没想到迎面撞见梁穆。   这些时日,梁穆一直想找雪芽说话,但雪芽看到他就转头走,加上周围总是有人,梁穆不好直接将雪芽拦下。今日梁穆终于见到雪芽独身一人,刚笑了一下,就发现雪芽是从假山里出来的,而且头发和衣服都略显凌乱,眼角还有哭过的痕迹。   梁穆的笑消失了。   他大步走到雪芽面前,“谁?谁欺负你了?”   雪芽没想到会看到梁穆,他一看到梁穆就想到贺续兰,继而又想到刚刚差点杀了他的尹青悬也爱慕贺续兰,心情更加糟糕,想扭头就走,但手腕被抓住。   “雪芽,谁欺负你了?”梁穆急道。   雪芽挣了下挣不开,只能看向对方,他深呼吸一口气,“丞相大人,丞相欺负我了,你要给我报仇吗?”   梁穆闻言,神情大变,“怎么……怎么可能,尹丞相为人最是君子。”   雪芽听了这话,觉得梁穆脑子一定有问题,他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个尹青悬是君子,小人还差不多,第一次见面,就把他丢进大牢,前两天还没饭吃。这次见面,又差点杀了他。   君子?哪个君子是尹青悬这样的。   雪芽不想理梁穆了,就更加用力想挣开梁穆的手。梁穆怕伤到雪芽,只能松开手,而一松手,雪芽就跑了。   梁穆看到雪芽跑走的背影,默默垂下头,过了一会,他转身往外走。   *   宁伏宫。   “卑职想求太后一件事。”梁穆掀袍跪下。   坐在上位的青年目光从棋盘上挪开,声音淡淡,“起来说话吧,你兄长与我是好友,你不必与我如此多礼。”   梁穆犹豫了下,还是站起来,“卑职想……想请太后将雪芽调来宁伏宫。”   贺续兰听到雪芽的名字,眸光微动,他重新看向棋盘,“为何?”   “雪芽性子单纯,不善与人打交道。”梁穆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端详贺续兰的表情,见对方神情淡然,心一横,“今日卑职还看到雪芽被人在假山里欺负,欺负之人,卑职并未看到,但雪芽他……”   后面的话像是难以启齿,但也让人遐想非非。   贺续兰在棋盘放下一子,看向梁穆,“你没看到,但一定问了,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茶茶哭了吗?   哭了。   太后哥哥拿出死亡笔记:说,是谁?   丞相:是陛下。   崔令璟:???   还没有正式出场的某人:那个……我什么时候能出场? 第十八章   雪芽被尹青悬那番行为吓住,打定主意在这十五日里安分守己,行为做事都规矩了不少,而离大婚日期越近,崔令璟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这十日已经有很多宫人被罚,好几个人还被罚得下不了床。   原先宫人们是抢着去崔令璟面前伺候,如今是躲着,雪芽在这深宫里没有人脉,只能被推上前去伺候。   雪芽这些日子看到那么多宫人会被罚,心里不免有些发憷,端茶水的手都有些抖。   一抖,茶盖和茶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引来崔令璟的眼神。   雪芽立刻将茶水放在崔令璟左手边,就低眉顺眼想退出去,但先一步被喊住。   “站住,朕没让你走,你去哪?”崔令璟有些烦躁地丢下奏折。   雪芽顿住脚步。   崔令璟抬手揉揉眉心,“你过来给朕按按。”   雪芽应声,走到崔令璟身后开始按摩,他按了一刻钟左右,崔令璟突然站了起来,对外道:“摆驾宁伏宫。”   崔令璟说完这句话回头看雪芽一眼,“你随朕一起去。”   据那日雪芽在桌底偷听到贺续兰跟别人说的话,已经过了一个月了。雪芽听到要去贺续兰那,眉心不由一跳,可他哪有不去的权利,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崔令璟去。   冬日天黑得早,崔令璟一行人从奉瑞宫出去的时候天光还大亮,到宁伏宫,最后一丝光也被黑色吞噬,天茫茫黑,一颗星子都没有。   雪芽一路走过去,脚被冻得有些难受,守在殿外时,更是忍不住左脚换右脚来回地踩来踩去。   殿里烧着地龙,即使殿门大开,里面依旧温暖如春。雪芽站在殿外,偷偷往里瞧,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若是坐在里面的人是他就好了。   “雪芽,陛下让你进去。”正在雪芽幻想的时候,旁边的小太监推了他一把。   雪芽收敛心神,踏进殿内,听到崔令璟吩咐,“倒酒。”   雪芽照办,他先给崔令璟倒酒,眼神往贺续兰那边看了一眼,见酒杯也是空的,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给贺续兰也倒了一杯。   他倒完贺续兰那杯酒,迅速站回崔令璟身后。   “亚父,今日你必须陪朕好好喝一回。”崔令璟好像是专程过来找贺续兰喝酒的,拿起酒杯一口闷掉,雪芽见状不得不立刻满上。   崔令璟这边一口干了,贺续兰也奉陪着,一来一回,倒把雪芽累得够呛,他寻思着该多叫个宫人进来倒酒,可这两个人谁也不开口吩咐。   酒壶的酒空了,换了一壶新酒,这壶酒也空了后,崔令璟终于醉了,他趴俯在桌子上,喃喃道:“五日,还有五日,朕就要娶那个悍妇。”   贺续兰闻言,脸色平静道:“陛下慎言。”   “本来就是悍妇,难道朕还说不得她?整个上京,那个悍妇的风言风语还不多吗?这日男装上山打猎,那日当街斗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雷大将军有个儿子。”崔令璟似乎对未来皇后十分不满,一肚子的抱怨。   不过贺续兰大抵不想听崔令璟这些废话,叫了宫人进来,“陛下喝醉了,送陛下回去。”   “是,太后。”   几个宫人七手八脚要扶崔令璟,雪芽也趁机钻进人群,想领个头功,但崔令璟手一挥,“朕没醉,你们都出去,把殿门关上。”又一把抓住雪芽,“来,你继续倒酒。”   崔令璟不肯走,宫人们也无法子,只能又退出去,将殿门关上,而雪芽也只能继续倒酒。这回崔令璟没喝两口,就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贺续兰唤了两声,崔令璟皆是无反应,他目光转到了倒酒的雪芽身上,而雪芽一对上贺续兰的眼神,身体一抖,立刻扬声喊人:“来人,陛下喝醉了。”   他这种行为无疑是逾规越矩了,皇上喝醉了,可太后还清醒着,轮不着雪芽一个宫人来唤人,可雪芽怕贺续兰,一看到对方,就想起那日对方和另外一个人说要杀他的事,慌乱之间直接喊了人。   宫人们听到传报,当即推门进来,贺续兰将眼神从雪芽身上收回,起身先一步出了大殿。雪芽见状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是早点将崔令璟笼络住才行。   尹青悬不许他大婚前动手脚,又未说大婚后不允许。   他刚刚听了一耳朵,这位雷皇后似乎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五日眨眼间过,转眼就到崔令璟大婚当日,雪芽这一日起得特别早,忙上忙下没停过,饭都没吃上几口。   到了夜间,许平南突然来喊他,“陛下叫你过去。”   雪芽不太明白崔令璟大婚当夜叫他去做什么,等到了皇后寝宫,他才知道他今夜需守在新帝新后床帐外,记录崔令璟与雷皇后恩爱了几回,皆是用什么姿势。   雪芽虽在烟花场所长大,但作为清倌的他还从未亲眼目睹过现场,更别提是男女之间。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后,雪芽的脸是一阵白一阵红,总之就没正常过。   他听得帐子里传来说话声,好像是崔令璟的,女声几乎没听到。   雪芽正自己跟自己天人大战,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崔令璟从床上摔下来了。   帐子随即被拉开,露出一张比起柔美更显英气的脸,“臣妾今日累得不行,陛下还是去别处玩吧。”   崔令璟大怒,“你!”   雷皇后笑了笑,眼神往雪芽这边看了一眼,眸光一亮,“好俏的妹妹,不知叫什么名字?”   “他是个男的。”崔令璟以手撑地,从地上起来,他眼含怒意,“你懒得装,倒省了朕的功夫,雪芽,记录一回,男上女下。”   “原来陛下早有打算,是臣妾多虑了,那想来接下来的事,陛下也能一并料理,那臣妾就先休息了。”   雷皇后话一落,就拉拢了床帐,从帐中阴影瞧,人是躺下了。   雪芽从新帝新后这番对话里反应过来,不是崔令璟从床上摔下来了,他是被雷皇后踹下来了。   大婚当夜被新妇踹下床,寻常男子都不能忍,更别提是皇帝。   崔令璟脸色奇差,甩袖而去,雪芽自然不能独自留在皇后寝宫,连忙跟上去。   “陛下。”他喊崔令璟,崔令璟不应。外面宫人见到崔令璟这个点出来,皆是一惊。   “回宫!”崔令璟语气里还夹着怒气。   宫人噤若寒蝉,立刻伺候崔令璟上銮驾。   已尽冬末,今日格外寒冷,早些下了雪,此时又落起小雪。   雪芽跟着銮驾走,他不像其他太监有厚底软绒靴穿,他现在穿的还是丝缕绣花鞋。这一路走回来,脚都冻僵了。   可别生了冻疮。   雪芽心想,他最讨厌身上长冻疮,又痒又痛,还不好看。   等回到奉瑞宫,雪芽想赶紧回房换鞋,最好还能泡个脚,可他才到房门口,许平南又出现了。   “陛下传你。”许平南说。   雪芽看一下自己的鞋子,“我先换双……”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你想让陛下等你?”许平南说到这里,突然往左右看了看,见四处无人,他压低声音,“今夜陛下心情不好,你若能让陛下心情愉悦,这……你应该能明白吧。”   许平南入宫晚,当了十几年的正常男子,所以多少知道男子的想法。   今夜崔令璟怒气那么大,多半跟雷皇后有关系,男女之事引出的怒火,终归由那档子事来解决。   一处引出怒火,若是另外一处温柔乡能将这怒火柔柔密密包围,怒火多半转为另外一种火。   这后者的火,雪芽要是能消,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许平南觉得自己话说得够明白了,哪知道平日里恨不得贴在崔令璟身上的雪芽今日犯起蠢,一个劲念叨。   “许公公,我先换双鞋,换双鞋再去。”   许平南哪能等?   等了,说不定荣华富贵就飞走了,他可是把宝押在雪芽身上了。至于其他即将进宫的嫔妃,个个家大业大,哪会把他一个小小太监放在眼里。   “换什么鞋?再换,陛下连你头都砍了,快去。”许平南将人提去皇帝寝殿。   被推进去的雪芽看了下自己被雪水打湿的绣花鞋,不开心地瘪了下嘴。   可都进来了,他只能去给崔令璟行礼。   “奴才拜见陛下。”雪芽进入内殿,发现内殿地龙烧得很旺,崔令璟脱了外袍,正在泡脚。一张阴柔脸沉如水,眼睛则是怒火中烧。   “起来回话,你怎么记录的?”崔令璟问。   雪芽爬起来,摇了下头,“奴才还没记录。”   崔令璟眯了眯眼,“那你说,你今夜都看到什么了?”   雪芽突然明白崔令璟为什么叫他过来了,崔令璟是怕自己把他的丑态说出去,“奴才什么都没看到。”   此话说出来,崔令璟一时半会没有说话,而雪芽感觉脚趾都要冻木了,忍不住动了动脚。   这细微的动作一下子进入崔令璟的眼帘。   “你做什么?”   雪芽咬了下唇,抓起裙摆,露出自己前端湿透的绣花鞋,“奴才鞋子湿了。”   所以,崔令璟快点放他回去换鞋吧。   崔令璟盯着那双秀气的绣花鞋,突然想到方才一路雪芽都是走路回来的。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泡脚水,他泡得差不多了。   “你过来。”   雪芽听到崔令璟的话,怔了一下,但也听话地走过去。   崔令璟又说:“把鞋袜脱了,朕允你用这桶水泡脚。”   雪芽想了下他这个时候回去叫小厨房烧水,小厨房估计不会理他,虽然这桶水是崔令璟用过的,但好歹是桶热水,总比长冻疮好。   于是他说了声“谢谢陛下”,就在榻边坐下,褪去鞋袜,飞快地把冻僵的脚丫子放进热水里。   他速度之快,快到崔令璟都没能把脚先拿出去。   崔令璟看着压在自己脚上的那双脚,先是危险十足地挑了下眉,但突然又被雪芽的脚给吸走了注意力。   这双脚可真小,正常男子不会有那么小的脚吧?   脚背上是什么?   一颗红痣?   红痣因为水波荡动,也跟着水里飘来飘去。雪芽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别长冻疮,于是他两只脚丫子在水里动来动去,也等于在崔令璟的脚上踩来踩去。   他努力活动着自己的脚,冷不丁脚被反踩住。   雪芽想把脚抽出来,可抽不动,不由看向崔令璟。   崔令璟睨着他,“你好大的胆子,敢踩朕的脚。”   对上那双眼,雪芽有点反应过来自己冒犯了崔令璟,可冒犯都冒犯了,“那陛下踩奴才的脚。”   “你以为踩回来就算了?”崔令璟嗤笑,边说着边捏住雪芽的脸颊。   雪芽吃痛想躲,崔令璟自是不让,一来二去,两人不知怎的混作一团。   雪芽被压在下面,气喘吁吁,他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应该是生病了,提不起劲,脑子也一团乱。   定是回奉瑞宫这一路受了寒,那脚会不会长冻疮?   雪芽想去看脚的情况,可他被崔令璟压着,坐不起来,只能抬起腿。   一抬腿,裙摆往上缩。   崔令璟瞥了一眼,眸色转暗,手抚上雪芽的膝盖,同时嘴里暗骂道:“骚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茶茶哭了吗?   雪芽:没有哦~ 第十九章   手顺着膝盖往上。   突然,外面响起大太监明显有些紧张的声音,“陛下。”   崔令璟手没有停,他另外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雪芽的脸。雪芽的脸颊被崔令璟捏红了,雪白的肌肤上像是扫了一层桃花粉在上面,小狐狸眼的眼神飘散,嘴里磕磕绊绊地念着:“陛下,我的脚……脚……”   头晕起来,他念“奴才”这个自称都忘了。而崔令璟破天荒没生气,反而被雪芽这番娇态激出几分怜爱,摩挲的手来到脖子处。   “陛下,宁伏宫那里闯进了刺客。”大太监又说。   崔令璟顿住,立刻翻身而起,他连鞋子都没有穿,赤着足往外走,“御林军都是做什么的?太后可有受伤?太医叫了吗?刺客抓到了吗?”   雪芽被留在榻上,转头看着崔令璟走出内殿,还有些回不过神,等过了好一会,他才慢吞吞从榻上爬起来。   头好晕,他想睡觉。   雪芽重新穿上湿透的绣花鞋,从崔令璟的寝殿走了出去。寝殿外灯火通明,他遥遥看到崔令璟已经换好衣服坐上銮驾。雪芽现在脑子晕晕乎乎的,所以什么都没想,转身回房睡觉去了,等到第二天醒来,他才意识到昨晚他错过了什么。   崔令璟昨夜明显是想宠幸他,但因为贺续兰遇刺的事情,崔令璟起身离开了,看都没有看榻上的他一眼。   雪芽生了会闷气,又仔细看了下自己的脚,脚没有长冻疮,这多少让他心里舒服了些。昨日他不舒服,身体晕晕乎乎,睡了一觉,舒服了不少,神志也回来了。   昨日他要是没犯晕,就不会让崔令璟这么容易走掉了。雪芽不由一边洗漱一边想贺续兰遇刺的事,正想着,就听外面的人叫他,说崔令璟传他去。   雪芽先看了眼窗外的情况,见今日还在下雪,额外又多穿了些,这才往崔令璟的寝殿去。   崔令璟仿佛一夜没睡,眼里的红血丝十分明显,神情倦怠地坐在龙椅上,见雪芽进来,就吩咐道:“你待会去宁伏宫送药。”   雪芽闻言顿住,让他去送药?岂不是让他去找死,于是雪芽支支吾吾地说:“陛下,奴才好像昨日夜里感染了风寒,身体不大舒服,能不能换个人去啊?”   崔令璟盯着雪芽那张与往日无异的脸,突而想起昨夜在榻上的一幕,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很快就说:“拿什么乔,朕让你去送药就去送药,对了,太后若是问起昨夜的情况,关于皇后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能提,就说不知道,不清楚。”   雪芽还想说什么,可崔令璟已经不给他机会了,“赶紧去,再磨磨蹭蹭,仔细朕罚你一顿鞭子。”   无法违抗圣命的雪芽只能带着金疮药和一匣子补品去宁伏宫,起初还只是下小雪,后面雪越下越多,等到宁伏宫,他鞋袜又湿了。   宁伏宫的宫人认识雪芽,看到他来,立刻打开了殿门。   雪芽抿抿唇,把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我是奉陛下的口谕给太后送东西的。”   “太后昨日被刺客划伤手,现在正在殿里休息。”宫人说。   雪芽闻言,立刻说:“你帮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太后就好,我不去打扰太后休息了。”   宫人叫来另外一个宫人,耳语一番,才转头对雪芽说:“你先等等吧。”   他耳语的宫人很快匆匆离开,没多久又回来,回来就对雪芽说:“太后让你进殿内说话。”   雪芽抱着匣子的手微微收紧,他往宁伏宫里望了一眼,踟蹰不定,之前说话的宫人又开口,“外面天寒地冻,你先进来吧。”   被对方一说,雪芽是感觉身体都快冻僵,左右躲不过,只能鼓起勇气去。   贺续兰的寝殿,雪芽来过许多回,低垂的纱帐纹丝不动,清淡的熏香萦绕在鼻尖。雪芽踩在地上纯色地毯上,伸手轻轻撩开纱帐。   内殿安安静静,左边是雕花窗,梨花木美人榻,因为冬日,美人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小几上还搁着汤婆子。中间是不大不小的炭炉,烧着银丝炭,右边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落款是贺续兰的私章。   一抹侧影坐在床上,雪芽看到那道侧影,又飞快地缩回手,纱帐重新落下,掩去内殿风光。   半晌,他再度撩开纱帐,踏了进去。雪芽停在离床很远的地方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略顿一下,继续道,“奴才奉陛下的口谕给太后送东西。”   床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什么东西?”   “金疮药,还有一些补品,奴才把东西放在小几上好了。”雪芽连忙走过去,想将匣子放下,但他刚搁下,贺续兰的声音随之响起。   “金疮药吗?拿过来。”   雪芽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金疮药,慢吞吞地挪到床边。他将金疮药递过去,“太后。”   没人接。   雪芽不得已又往前挪了一步,他不抬头,只将手伸出去,“太后,这是金疮药。”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我手上的伤差不多时辰换药了,你来。”   那只漂亮的手的手心缠着绷带。   雪芽看着贺续兰的手,怔了下才说:“奴才……奴才不会换药。”   “没有人天生就会,试试吧。”贺续兰语气其实并不强硬,甚至可以用温和来形容,可雪芽自从上次听到贺续兰跟别人说要杀他的事情,一直疑神疑鬼,现在觉得贺续兰多半是要借这个伤口发挥,寻机弄死他。   他还想过了,他觉得贺续兰应该是喜欢崔令璟的,但因为世俗的问题,贺续兰不可能嫁给当爹的后,又嫁给儿子,所以就百般忍耐自己的感情,甚至还给崔令璟选妃。   提到选妃,雪芽觉得贺续兰有些故意,故意选一个跟崔令璟相看两厌的皇后,这样崔令璟也不会真的爱上皇后,一颗心还是贺续兰的。   而且昨夜的遇刺也太巧了,崔令璟大婚当夜,贺续兰遇刺,最主要还没捉到那个刺客。雪芽看根本就没有刺客,一切都是贺续兰自导自演。贺续兰虽然给崔令璟选妃,但其实内心不愿意看崔令璟跟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于是借刺客一说,把崔令璟从雷皇后的床上喊走。   只是昨夜崔令璟并非跟雷皇后在一起,而是跟他。   雪芽还想,他今日过来给贺续兰送药,说不定也是贺续兰的主意,贺续兰也许打听清楚了昨夜他才是跟崔令璟在一起的人,所以今日就想杀了他。   雪芽越想越慌,更觉得自己不能碰贺续兰手上的伤,如果贺续兰待会手出了什么问题,定会怪在他的头上,到时候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他要拒绝给贺续兰解开绷带,更要想个法子让贺续兰无法轻易动自己。想来想去,雪芽咬了下牙,故作娇羞道:“太后,实不相瞒,奴才昨夜在陛下身边伺候得太累了,手酸腰也疼,怕是不能帮太后解绷带,奴才还是帮太后叫人进来吧。”   他的话含糊不清,非常暧昧,直指他和崔令璟发生了点什么。   雪芽丢下这句话,就想走,但贺续兰先开了口,“不急,你手酸腰疼?昨夜伺候陛下很辛苦?”   雪芽袖中的手偷偷攥紧,但面上挂着羞赧的笑,“是有点辛苦,但奴才还能承受,陛下也挺体恤奴才的,昨夜还允许奴才用同一盆水。”他啊了一声,“陛下让奴才过来送药的时候,还说让奴才早些回去呢。”   说这番话时,雪芽为了让贺续兰认定他和崔令璟有什么,还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腰,他看楼里的小倌做了那档子事后都会揉腰。   贺续兰静静地看着雪芽,并不言语,而雪芽对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自觉地收起脸上的笑,有些不安地看着对方,但心里又想,他和崔令璟昨夜是差点发生了点什么,他不算撒谎,就算贺续兰去问崔令璟,他也可以说是贺续兰自己误会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要在这里久呆。   雪芽旋即对贺续兰行了礼,“东西已经送到,请恕奴才先告退了。”   他转身就走,顾不得礼仪,可才走两步,腰身被一只手臂缠住,几乎是一瞬的事,他就被人带到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茶茶哭了吗?   雪芽:没有哦。   那……明天呢?   雪芽:……应该……不会吧。 第二十章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心却提到嗓子眼,雪芽看着上方的人,身体微微颤栗,“你……”   “你叫我什么?”贺续兰不如之前温和,眼神更是。   雪芽立刻闭上嘴,从眼神到身体,无不透露出他此时的害怕,他怕贺续兰杀了他。半晌,雪芽重新鼓起勇气开口,“太后,奴才该走了,陛下……陛下他知道奴才没有回去的话,会……会……”   这一句话,他都说得磕磕巴巴,甚至被贺续兰一个眼神看过来,立刻噤若寒蝉,只敢睁着一双惊慌失措的小狐狸眼,至于其他动作,完全不敢有。   大概因为受伤的缘故,贺续兰未束冠,仅用发带绑发,甚至衣服都穿的非常随意,宽袖月白色旧裳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清俊美貌公子哥,而不像一国之太后。   贺续兰微垂着眼,声音低沉,“你真的手酸腰疼吗?”   雪芽不由屏住呼吸,他微微侧开脸,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嘴硬地嗯了一声。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那只能一口咬死,除非贺续兰叫崔令璟过来跟他对峙。   嗯了一声后,雪芽因为没对视贺续兰的眼神,稍微鼓起了点勇气,他奋力想从对方身下挪出去,“太后,奴才真的要走了,奴才只是过来给太后送药的,待会雪会下大……啊!”   雪芽不过挪了一寸,就被重新抓了回去,甚至对方的手紧紧扣住他的腰身。   “风雪已经大了。”贺续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甘松香一起传到雪芽的身上。   雪芽虽然也被崔令璟压在身下过,但崔令璟毕竟是个少年,远远没有贺续兰给他的那种压迫感。成年男子的气息笼罩着他,让雪芽觉得自己像个被迫摊开肚皮的动物,因为柔软的肚皮被人控制,他不敢轻易动弹。   雪芽惊慌失措地对上贺续兰的眼睛,手因为紧张,随便一抓,反倒扯住床帐,一把将床帐扯了下来,床上的光线迅速暗了一半。   贺续兰的眼球偏淡,但在此时,黑如浓墨。   雪芽不由攥紧被抓住的床帐,一瞬后,急迫想活下去的他突然反抱住贺续兰的腰,努力挤出一抹笑,“太后哥哥,你疼我的对不对?那天的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你别杀我呀。”   说到后面,眼睛都红了。   贺续兰目光一丝变化都没有,“那日的事是那日的事,雪芽,今日的事我们还没有结束,我想知道雪芽刚刚跟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雪芽顿住,他盯着贺续兰,那瞬间突然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他慢慢松开对方的腰,转而抬手捂住自己的衣领,可已经晚了,甚至他挣扎的力气跟贺续兰相比太小了。   *   即使雪芽再不愿意,襦裙到了地上,甚至连他脚上的鞋袜都被褪去。他陷在柔软馨香的被褥里,感觉到有目光从他身上一寸寸扫过。他尝试过挣扎,可只限于脚在被褥上轻轻一蹭,连脚踝上的手都挣不开。   大概是因为对方是贺续兰,他不仅羞耻,也觉得羞辱,刚刚才撒的谎言,被人转眼就戳穿。   除此之外,雪芽又想起当初离开红月楼时,他跟那些人炫耀说他要去过好日子了,可事实上,他哪里是过什么好日子,天天干着伺候人的活计,即使伺候当今皇帝又如何,那还是伺候人,当奴才。   崔令璟坐銮驾,他只配在地上走,鞋子都是平底绣花鞋,根本不防雨雪,他今年冬日肯定会生冻疮的。   种种情绪混杂在心中,雪芽忍不住转开脸,眼泪迅速盈满眼眶。   “被发现撒谎就哭是吗?”贺续兰的语气依旧没有缓和,甚至可以说有些凶,“我今日给你上一节课,第一,撒谎就要做全套,让人发现不了,第二——”   “既然撒谎,就要承担撒谎被人发现的后果。”   雪芽吸了一口气,他觉得他的脚踝要被贺续兰捏碎了。   他眨巴了下眼,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最终失败了,不仅失败了,他还打起了哭嗝,身体因为哭嗝一抽一抽。   他胡乱用手抹眼泪,发现怎么都抹不完,就干脆用手捂着脸。似有叹息声传来,随后雪芽感觉有件袍子落在他的身上,他还被抱了起来。   雪芽不由一顿,从指缝往外看,发现抱他的人真是贺续兰,哭嗝都一停。   贺续兰扯下雪芽挡脸的手,拿丝帕帮雪芽脸上的泪珠、泪迹擦掉,“陛下同你一般年纪,可没你这般爱哭。”他顿了下,“真是个孩子。”   雪芽微微低下头,他爱俏,还爱面子,刚撒的谎转眼被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戳穿,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真讨厌上京。   “这个样子去陛下面前不大好看,沐浴收拾一下,然后再用午膳。”贺续兰放下手中丝帕,余光突然瞥到地上的绣花鞋。   他弯腰捡起一只绣花鞋,手指摸到薄薄的鞋边时,眉头不由轻拧,绣花鞋虽好看,但不适合冬日穿。   雪芽身上穿的襦裙也是,不够厚。   宫女们都换上夹袄了。   贺续兰拿过旁边凳子上放着的狐裘,将怀中人彻底裹好,再松开,“穿我的鞋子去浴房,那里备着水。”   *   雪芽洗了一个热水澡,脸色总算红润起来,他跪坐在软塌上,怀里塞着两个汤婆子,脚上穿上厚厚的绒毛袜,而一张嘴则是没停过。   崔令璟虽让人给他吃热饭,可饭菜没贺续兰这里的精致好吃。雪芽快把小几上放的饭菜吃得精光,才勉强停下筷子。   外面的风雪好像更大了。   雪芽偷偷打开窗外往外瞧,却一眼看到站在长廊处的贺续兰。   雪花飞入红漆长廊,落了贺续兰一肩,如梨花压枝。贺续兰身披狐裘,目光投向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雪芽盯着贺续兰的背影,暗嘀咕一声怪人,又将窗户偷偷合上。贺续兰没有陪他一起用膳,沐浴也是其他宫人领着雪芽去的。雪芽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喝一边想忍不住想对方为什么不杀他,还给他热水沐浴,热饭菜吃?   想来想去,雪芽突然想起原来听过的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猎人捉住了一只兔子,可那个猎人不杀那个兔子,还对那个兔子特别好,给它新鲜萝卜吃。兔子本来很害怕猎人,但被猎人长时间好好对待后,渐渐放下戒心,成天跟着猎人身后转。   而有一天,兔子见到回家的猎人很开心,又冲上去围着对方转,但这一次,它被猎人抓住耳朵拎了起来。   猎人看着兔子,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是养肥了,那就可以吃了。”   雪芽倏地一哆嗦,而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腹部疼痛,疼得他坐不住,直接身体一歪,倒在榻上。   他额头冒虚汗时,听到旁边传来声音。   “雪芽?”好像是贺续兰的声音。   雪芽努力睁开眼,见真是贺续兰,挤出声音,“你……你在饭菜里下药了?”   贺续兰抬手擦了下他额头上的汗,平静道:“是。”   雪芽怒火攻心,两只手抓住贺续兰伸过来的手,张嘴死死咬住。   他就算死,也要弄伤这个猎人。 第二十一章   牙齿紧紧咬着,肚子却又疼得厉害,雪芽注意力分成了两波,最终还是肚子那边赢了。他捂着肚子,口齿无力不得不松开贺续兰的手。   贺续兰扯过丝帕将被咬的地方擦了擦,目光放在蜷缩着身体面色苍白的少年身上,他俯着身体,衣袖间清香盈动,“只会疼一会,不用忍。”   雪芽长睫抖了抖,他因为疼痛视线都有些模糊,虽看不清对方的脸,可他听到声音。贺续兰真的在饭菜里下毒,要杀了他。   这比他梦里还死得早,雪芽又痛又绝望,伸出手想再抓着贺续兰的手狠狠咬一口,可他没力气,刚抓到贺续兰的手,就手脚彻底无力,再过一会,连意识都没了。   *   雪芽眼珠子微微一动,慢慢睁开眼。   他这是死了?   不对,好像没死,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雪芽往四处看了看,这是他平时睡的房间,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肚子是不疼了,可身体没什么力气。他努力以手支撑床板想坐起来,门从外间被推开,夹着雨雪。   进来的人一边哆嗦,一边将热水盆放在架子上,正要拿帕子,突然对上床上雪芽的眼睛,“你醒了?”   他将帕子丢回原处,跑到床边过来扶雪芽,“你是不是要下床?我扶你,待会你洗漱完,我就去告诉陛下你醒了。”   雪芽还有些懵,“我不是在宁伏宫吗?”   扶他的小太监说:“哦,那都是三日前的事了,你那日被送回来,还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雪芽惊讶了,“三日前?我睡了三日?”   “差不多,中途醒过,不过醒了没多久又睡了。”小太监扶着雪芽下床,又问,“你饿不饿?三日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吧?洗漱完,我给你端吃的过来。”   雪芽这才知道他浑身没力气是饿的,他被对方扶到热水盆,皱了下眉,“我想沐浴。”   小太监闻言有些犹豫,雪芽看他一眼,又扭开脸,他觉得自己三日没沐浴,定是十分狼狈,都不愿意跟小太监对视,只说:“麻烦你帮我去备水,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给你。”   小太监月例银子也不高,听到雪芽把他的那份给他,便愿意麻烦一点去抬水。   雪芽没什么力气,小太监扶他进的浴桶,他本想让人出去,但又怕自己晕在浴桶里,只好作罢。小太监守在旁边,他本来只是看着,但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去碰雪芽的肩膀,“你身上真白,感觉比雪还白。”   雪芽躲开小太监的手,“我洗得差不多了,你帮我拿饭菜过来。”   小太监哦了一声,很快就出去了,但也很快就回来了。他回来时,见雪芽已经穿好衣服,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雪芽吃了一顿饭后,身体舒服一点了,但还是没有力气,他把小太监赶出去后,就窝在床上想事。   贺续兰居然没杀他?   是药效不够吗?   想到这个可能,雪芽汗毛竖起,那他是命大才捡回一条命。   雪芽继而又想到自己咬了贺续兰一口,这是以下犯上,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死,所以不管不顾,可现在他没死,如果贺续兰拿这个做理由,又杀他一回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进来了。   雪芽以为又是那个小太监,心情顿时不大好。这个小太监自从看了他沐浴,总赖在这里,烦人得很,于是雪芽拿过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地说:“我睡了,你出去。”   “你让朕出去?”   带了几分冷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雪芽先是一怔,随后立刻将盖住头的被子扯下,转头看向门口。见站在门口的人真是崔令璟时,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些。   崔令璟看着床上的雪芽,“你不说话,那朕就走了。”说完,作势要离开。   果不其然,后面传来雪芽听上去要急哭的声音,“陛下别走。”   崔令璟停下脚步,关上门,转身走到床边。雪芽昏睡三日,瘦了不少,脸本来就小,现在越发的小,下巴细细小小仿佛两根手指就能捏碎。房间未点蜡烛,仅凭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照明,故而床上显得有些昏暗,而窝在被褥里的雪芽像是睡在上面的一团雪,崔令璟突然有些明白对方名字里的“雪”字怎么来的了。   雪芽不知道崔令璟在想什么,他伸出手想去够崔令璟,声音可怜,“陛下。”   崔令璟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躲了一下。一躲,看到雪芽眼神更可怜了,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看了看雪芽的床,见床上虽然被褥薄了些,但胜在干净,这才纡尊降贵地在旁边坐下,“你身体好了吧?”   雪芽飞快地抓住崔令璟的衣袖,仿佛是怕人跑掉,听到崔令璟的话,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有点难受。”他另外一只手摸向肚子,“肚子疼。”   其实不疼了。   不过雪芽怕贺续兰再杀他一次,只能将情况严重化。他现在能靠的只有崔令璟,若崔令璟愿意保他,他还能活下去。   崔令璟看向雪芽的肚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再养养就好了,这几日你继续休息,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肚子疼吗?”   雪芽看见崔令璟的动作,慢慢往对方那边挪了挪,快挨到崔令璟的腿时才停下来,“陛下。”他小声说,“那日奴才去送药,太后赏奴才一顿膳食,奴才……奴才应该只是吃不惯宁伏宫的吃食,这才肚子疼,太后地位尊贵,肯定不会在膳食下药。”   他刚沐浴完,身上透着香气,连带被褥里的香味一起往崔令璟鼻子里钻。崔令璟抬手拍了拍雪芽的脸,“你这样想就对了,肚子疼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知道了吗?”   雪芽有些愣,他感觉崔令璟似乎知道点什么。   第二日,雪芽从小太监那里得知了一件事,许平南死了。   这件事把雪芽吓住了,“许公公他不是……”他闭上嘴,沉默一会才问,“谁下的令?”   小太监压低声音,“是陛下,陛下大婚第二日早朝回来,就让人把许公公打死了。”   雪芽听了,心中的惊慌更重。   那日早上,崔令璟把他派去了宁伏宫,他去之前还看到了许平南,结果许平南居然就在那日早上被打死了。   为什么?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处死许公公吗?”雪芽问。   小太监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雪芽有些怕是跟他贿赂许平南有关系,也怕许平南将他的事情抖落出来,本来这几日身体就虚弱,被许平南的死讯一吓,又多病了几日。   昏昏沉沉的这几日,他老是梦见贺续兰,有时候是梦见他们两个在帐子里,他想挣开贺续兰的手,可怎么都挣不开;或是梦到那顿饭,他肚子疼得厉害,抓着贺续兰的手,求对方救自己,可贺续兰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   离年关还有半个月的时候,雪芽才渐渐好转。大病初愈的雪芽重回御前伺候,因为许平南的死讯,他做事很是提心吊胆,怕崔令璟也叫人打死他。   崔令璟似乎察觉出雪芽的心思,在雪芽又一次送了茶就要出去的时候,他叫住雪芽,并且毫不客气地捏着雪芽的脸颊,“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跟皇后没同房的事情是许平南传出去的,所以朕打死了他,你没做这事,你怕什么?”   崔令璟说完,发现眼前的人似乎被吓到,连嘴巴都半张开,露出洁白的门牙。   啧,更像兔子了。   他觉得雪芽脑子笨,于是又多说了几句,“许平南那狗奴才不仅把事情传出去了,还说了那夜你在朕身边伺候。朕要安抚雷将军,所以才让你去太后那里领罚,太后向来心善,自然不会罚你罚得很重,雷将军自然也不能说朕徇私。本来不想跟你说,但你这样子,怕是朕不说,你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雪芽好一会才把嘴巴合上,他反应过来,就发现脸颊火辣辣地疼,不由想躲,“陛下,别捏了,疼。”   “才捏多久就觉得……”崔令璟懒洋洋地松开手,看着雪芽红得不行的脸颊,声音骤然一顿,半晌,他才颇尴尬地咳了一声。   雪芽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都害怕自己的脸总有一天被对方掐烂。   “陛下让太后罚奴才,万一太后杀了奴才呢?”   崔令璟笑了一声,抬手捏住了雪芽另外一边的脸,“那朕就高兴了。”   雪芽瞪大眼睛,想知道为什么,可崔令璟没说,而神情也表示不想再提这个话题,雪芽只好作罢。   几日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到了小年夜,小年夜这日也恰好是雪芽的十七岁生辰。   小年夜,宫中办了宫宴,宫中正经主子不多,除了皇帝、皇后,加上贺续兰和几个太妃,也才堪堪凑满两桌,其中一桌还只坐了贺续兰、崔令璟和雷皇后。   至于大臣们,则是坐在外殿,与宫中女眷隔开。   雷皇后卸掉大婚当日的浓妆,面容是妩媚间又带着英气。崔令璟自从大婚那日后就未踏进皇后宫里,可雷皇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饭桌上言笑晏晏,喝了几杯酒,就说闷得慌,想坐外面一点,于是坐到了隔间太妃们的那一桌。   雷皇后到了太妃那一桌可不得了,本来冷冷清清的饭桌瞬间热闹了起来,雪芽隔着卷帘,都能听到那边欢声笑语,不禁有些好奇,眼神往隔间那边瞥,不过有卷帘挡着,他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他的脚突然被踩了一下。   雪芽一下子收回眼神,他因为要倒酒,站在崔令璟和贺续兰中间偏后的位置,从被踩的那只脚来看,踩他的人好像是贺续兰,可是他偷偷看向贺续兰的时候,对方并没有任何异样。   雪芽又看向崔令璟,巧的是崔令璟正好转眸过来,两人对上眼,崔令璟看雪芽一眼,就叫大太监过来,“你叫几个人,一起将这二十几道菜分别送到各位大臣的桌子上去。”   崔令璟指了指桌子上二十几道压根没动的菜,又点了下雪芽,“你也去。”   赏菜是皇帝嘉许大臣的一种方式,而能参加宫宴的大臣都是三品以上的大臣。   雪芽和其他宫人端着菜出去,他端着一盘梅锅肉,大太监让他端去右边正数第二桌。他走到正数第二桌,将梅锅肉放下,同时道:“陛下赏的,大人慢用。”   “多谢陛下赏赐。”   磁性且带着沙哑的男声传入雪芽耳中,雪芽先是一顿,随后抬起眸。   是一张雪芽没见过的脸,眼前的男人大约二十八、九左右,身材很高大,即使坐着都给人一种威迫感。   男人皮肤不白,甚至能用黑来形容,在郦朝这个以白为美的国家,他显然不算美男子一流,五官也不符合世人审美,单眼皮,鹰鼻。   男人注意到雪芽的视线,看了眼梅锅肉,沉声道:“怎么了?”   “没。”雪芽收回视线,离开这一桌,但在进内殿的时候,他又往那个男人身上多看了几眼,更是拉过一个要进殿的小太监,“你知道那桌坐的是谁吗?”   小太监看了一眼,“那是易将军。”   “易烨封将军?”雪芽问。   小太监点头。   雪芽松开对方,低声说了声谢谢,立刻转身进了内殿。这个易烨封是他梦里梦到的将军,但这个并不让他惊讶,惊讶的是易烨封的声音像他那日躲在宁伏宫桌下听到的声音。   易烨封身为外臣,按道理应该不能出现在宁伏宫的,而且那日明显他们两个在谋划什么,淑太妃,许太师,这跟贺续兰和易烨封有什么关系?   等等!   不管淑太妃和许太师是什么缘由牵扯其中,贺续兰和易烨封私下见面就很不正常,不会是他们两个已经搞在一起了吧?   那……那太好了!   如果他能让崔令璟亲眼看到贺续兰跟易烨封在一起的场景,那崔令璟定会非常难受,说不定就会转头喜欢他。   不过他现在只是猜测贺续兰跟易烨封有一腿,并不能肯定。   于是,接下来的家宴上,雪芽一直偷偷盯着贺续兰看,等对方起身说要去更衣时,他立刻偷偷挪到外殿,见右边正数第二桌空着,立刻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雪芽想让崔令璟去捉奸,可崔令璟偏偏这个时候起身与群臣共乐,接受群臣敬酒,弄得雪芽根本插嘴不得。   他又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想来想去,自己跟旁边的小太监说他尿急,寻机也出了殿。   作者有话要说:   雪芽:看我捉奸! 第二十二章   办宫宴的宫殿是水溪殿,水溪殿灯火辉煌,敲金戛玉,往外走就越走越黑,尤其是沿着湖边那一带。   雪芽出水溪殿时并没有看到贺续兰,但看到转角处有人影晃动,见衣服打扮似乎是易烨封,他立刻追了上去,前面一处转角似乎又闪过人影,就继续沿着红膝长廊往前走,但这一条路没有挂灯笼,仅靠月光照亮。   耳边的风声、湖水泛起波澜的声音交汇在一起。一时间,他自己的脚步声似乎都能听清,雪芽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望了望前面,心生怯意,脚尖不由往后转,这一转,差点被吓得瘫软在地。   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藏蓝色华袍的青年,正看着他。   雪芽惊吓过后认出这个人是贺续兰,心中惊吓并没有减少几分。他僵着脸给对方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   “平身,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贺续兰语气淡淡,似乎只是在问非常寻常的问题。   雪芽努力镇定说:“奴才出来更衣,但好像走错了路,刚想走回去。”   贺续兰将脸转向长廊外,那边是湖水。水波被寒风吹拂,洒下的月光碎成千片万片。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   贺续兰突如其来的问把雪芽弄得一懵,他顺着贺续兰的目光也看向湖水,“奴才不知太后说的是什么传言?”   “水溪殿离这里不远,但这里一块却没有点灯,是因为据传言这一块——”贺续兰看向雪芽,“闹鬼。”   雪芽瞳孔不由自主放大,他盯着贺续兰的脸,想知道对方是否在骗他,可贺续兰的神情语气都太严肃,不像在说谎。他本来看到贺续兰就够怕了,现在又听说有鬼,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宫里有陛下……真龙护体,怎……怎么会有鬼?”   “就因为陛下是真龙,所以一些鬼魅邪祟更是藏在宫里,但它们伤害不了陛下,便盯上了宫里的宫人,尤其是那种在陛下身边伺候沾染了些许龙气的宫人。”贺续兰看了雪芽一眼,“但这毕竟只是个传言,也许是假的,不过每年都会有宫人溺亡在这片湖,起初这一片是点了灯的,但死的宫人太多了,宫里觉得不祥,就没再点灯,此后,每年就只死一两个宫人在这片湖里了。”   雪芽听到“沾染了些许龙气的宫人”时,脸色已经变白,他眼神往四处看,起初只是觉得这里太暗,现在越看越觉得阴森恐怖,不仅是湖,长廊的另外一边的树丛花坛在阴影里张牙舞爪,像一群怪物。   “嗯?那里是不是有一道白影?”   贺续兰的话还没落音,不远处的少年已经惨叫着冲向他,迅速躲在他身后,两只手死死缠着他的手臂,身体也紧紧地贴着。   雪芽抖得很厉害,他虽然闭着眼,但脑海里已经出现白影,甚至白影还长着许平南的脸。这把雪芽吓得更呛,待他发现贺续兰想挣开他时,立刻抱得更紧,声音已带哭腔,“太后哥哥,不要丢下我,我怕。”   他怕贺续兰丢下他面对恐怖的鬼魅邪祟,立刻把之前称呼里的“太后”改成“太后哥哥”,仿佛两人之间一点嫌隙都没有生过。   “你怕,为什么抱着我?”贺续兰的话让雪芽愣住,手上的力气不由卸掉一点。   “你应该看看我脚在不在?听说鬼魅邪祟可是不长脚的。”   贺续兰这句话快把雪芽吓傻了,他面无血色,颤颤巍巍地往下看,看到一半他又闭上眼,松手转身就跑,没跑几下,衣领就被捉住。   被一股力气拉回去时,雪芽身体都软了。   贺续兰一把把人捞起,似乎有些无奈地说:“你先看看我长没长脚。”   “我……我不……看!”雪芽紧紧闭着眼,“我们就当今晚没见过,你放过我,我没什么龙气的,我才刚到陛下身边伺候,一点都不好吃的。”   贺续兰哦了一声,“那过段时间就能吃你了?”   “不,不是的,我一直都不好吃。”雪芽惊慌失措地说。   “既然怕成这样,往黑灯瞎火的地方走什么?”贺续兰语气重了些,“睁眼,看清我到底是人是鬼。”   雪芽顿住,他慢慢睁开眼,偏头看向抱着他的青年,见对方没有变成鬼脸,这才低头看了下脚,见对方有脚,又偷偷摸摸摸了一把对方放在他腰上的手,是温热的。   不是鬼,是人。   雪芽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松了,他大喘几口气,理智也开始回笼,立刻从贺续兰的怀里挣出来,表面恭敬,实际害怕地说:“奴才不是有意冒犯太后的,请太后原谅。”   贺续兰眼睛往后微微一瞥,再看向雪芽,“你下次不要往这边来,回去吧。”   雪芽忙点点头,几乎脚不沾地地走了,待走远了,才大着胆子往后看了一眼,贺续兰似乎还停在原地,但雪芽已经不敢去捉贺续兰和易烨封的奸情了,就让崔令璟戴着那个绿帽吧。   不对,贺续兰还没跟崔令璟在一起,也不算给崔令璟戴绿帽,若说戴,也是给先帝戴绿帽。   雪芽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快到水溪殿时,天空一声巨响,只见烟花在夜空炸开,它们汇成一幅华图,又如碎星散去。雪芽很少看烟花,更没有看过这般漂亮的烟花,旋即从廊下探出头往外看。   烟花一朵接一朵,把这个小年夜装饰得热闹非凡。雪芽猛地闭下眼,他双手合在一起,在心里默默许愿。   他娘说如果在生辰当日对着流星许愿,这个愿望就能实现,但他长那么大,从没看过流星,今日见到烟花像星星陨落,他就将烟花当成流星。   愿他后半生锦衣玉食,让娘跟他都摆脱贱籍。   雪芽在心里想。   *   回到水溪殿,之前被雪芽抓住过手臂的小太监立刻小碎步走了过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陛下都问你去哪了。”   “我对宫中地形不熟,不小心走错路。”雪芽把骗贺续兰的话又说了一边,同时,他的目光不露痕迹往外殿右边正数第二桌看了看。   易烨封还没有回来。   这导致雪芽后面看到崔令璟的时候,总觉得崔令璟头上的冠帽是绿色的。   崔令璟察觉出雪芽的视线总是往他头上扫,脸色越发难看,他对雪芽招了下手,待雪芽一过来,就直接捏住脸,“你这么久才回来,眼神还敢乱看。”   雪芽被捏着腮边,说话声音难免含糊不清,他想躲又躲不开,“奴才走错路了。”   “真是蠢到家,你说你长个脑子做什么?”崔令璟神情并没有半点缓和。   刚看了烟花的雪芽本来挺高兴的,但现在高兴不起来了。他生辰这日,崔令璟还捏他脸,真是太过分了,“可是不长脑子,很吓人啊。”   崔令璟:“……”   他被雪芽气笑了,“笨蛋。”   正在此刻,卷帘被卷起,崔令璟以为是宫人进来就没松手,等进来的人往前行了几步,他余光瞥到衣摆,才发现进来的人是贺续兰。   崔令璟迅速松开手,看向贺续兰时,眉梢都是笑意,“亚父,你回来了。”   贺续兰卷了一身寒气回来,对于崔令璟的热情,他只是颔首,语气更是淡淡,“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也早些回去休息,今日就不要再饮酒了。”他看向大太监。   大太监会意,“已备好解酒汤。”   “嗯,今夜不要让陛下再劳累了。”贺续兰说完就转身离去。   崔令璟盯着贺续兰离开的背影,眼底喜意更重,但他明显有压制,接下来更是看都没看雪芽一眼,这让雪芽多少有些失望,他因为今日生辰的原因,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还是先沐浴再过来的。   这种失望让雪芽愤愤不平,甚至酸酸地想,崔令璟开心有个屁用,连绿帽子都没得戴。   又过了几日便是除夕夜。   除夕夜又办了一场宫宴,这场宫宴比小年夜要更加热闹,大臣们可带家眷入宫,其中,除夕夜更是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   皇帝需要踩上登高楼的九层,在除夕走到新岁的那瞬间,点燃孔明灯,让孔明灯带着寄语飞上天空,祈愿神明能看到。   皇帝放孔明灯后,大臣们也可放,因为孔明灯是明火,潜火军已经提前做好准备,还从御林军这边调了一部分过去,除了皇帝身边重兵把守,巡逻的士兵就少了不少。   雪芽没资格跟崔令璟上登高楼,他只能在登高楼下看。相比登高楼的热闹,楼下冷冷清清,雪芽盯着不远处的梅枝,走过去摘了一朵,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见这朵梅花生得漂亮,却只有他注意到,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但他怜了没多久,耳边突然听到一声钟声。   钟声似从千佛寺传来,绵长肃穆的钟声回荡在夜空中,人的心灵仿佛都得到洗礼。雪芽怔怔地听,听到第三声钟声的时候,将手心里的梅花塞进嘴里,几口吞下。他抬头看向夜空,第一盏孔明灯已经放走,如明亮的夜鸟缓缓离开这座深宫。   雪芽又站了一会,就想进殿去喝口茶,他今日喝了点酒暖身子,但还不够暖和,现在感觉身体又有点被冻僵了。   这次宫宴也是在水溪殿办的,于是他往水溪殿那边走。他虽然记得贺续兰说的话,可有一段路必须经过湖边,不过雪芽特意拿了一盏宫灯。   他以宫灯照明往前走,在走到湖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他甚至不敢往周围怕,就怕看到不该看的。许平南的死总是缠绕在他心上,他虽然自认为自己跟许平南的死没关系,但又怕许平南死了后心不甘,想把他一起拉下去。   幸好这一路并没有出任何意外,雪芽想找茶喝,但没找到,只找到酒。现在水溪殿只剩下几个收拾残局的宫人,雪芽偷偷瞄了下那些人,找了个干净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之前在崔令璟身边伺候,就盯上了这壶酒,闻起来特别香。这壶酒并没有人对口喝,全程都是倒在杯子里,所以算是干净的。雪芽喝了一杯还嫌不够,又贪喝了一杯。   两杯下肚,肚子都暖和了起来。雪芽毁尸灭迹后,拿起宫灯往登高楼那边去。方才一路都没事,这一趟雪芽就没那么紧张了,但还是在经过湖边的时候加快了脚步。   走上拱桥的时候,雪芽耳边听到一阵风声,他还没有反应,突然感觉到后腰处被人重重一撞,重心不稳下,直接跌入湖中。   这一瞬间发现得太快,雪芽连头都没来得及回,就被冰冷的湖水包围。宫灯随着雪芽一起掉入水里,迅速灭掉。   雪芽在一开始的惊慌后,就开始往水面上游,可他刚游上水面,腿突然抽筋了,他虽然想往岸边游,可却无法做到,身体渐渐又沉下去。   *   “哗啦”的水声响起,雪芽泡在水里,迷糊间似乎看到有人向他游来。   是人吗?好像不像人,像个水鬼,还是个漂亮的水鬼。   这是雪芽最后的意识。   等他再醒来,是被呛醒的。雪芽猛地吐出一口水,身体太冷,他醒来就忍不住抱住身边的温暖源,抱住后,他才有心神看向上方的人。   是……那个漂亮的水鬼。   雪芽眨巴了下眼,有些委屈,“我死了吗?”   贺续兰见雪芽能说话,将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往后一拂,“还没有。”   “我没死怎么会见到你?”雪芽要哭了,“你骗人。”   贺续兰一顿,看向雪芽,“我是谁?”   “水鬼。”雪芽吐词清楚,让贺续兰想听错都难。   贺续兰摸了摸雪芽的脸,发现脸滚烫,但身体又是冷的,皱了下眉,“你喝了多少酒?”   “一点点。”雪芽觉得眼前人是水鬼后,也不抱着了,撒手翻了个身,手脚虚浮地往前爬,“我不要跟水鬼待在一起。”   他没爬多远,就被捉了回来。   雪芽再一次对上贺续兰的脸,这一次他似乎认出了贺续兰,犹犹豫豫地喊出贺续兰的名字,“贺……贺续兰?”   贺续兰被雪芽直呼名字,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你胆子很大。”   雪芽醉酒,已经不大能听懂贺续兰的话了,而且他脑子也乱七八糟,一时之间,拱桥上被人撞下去和被贺续兰下药的片段都涌上大脑,他眼睛瞬间睁大,毫无底气地威胁贺续兰,“你别想再杀我一回,陛下可疼我了,我已经……已经跟陛下很亲密了。”   “怎么亲密?”贺续兰问。   雪芽这次不敢说手酸腰疼了,但他为了印证这个亲密的假话,编出另一个谎言。   “陛下亲我了。”他还怕对方不信,还说,“亲了好几下,陛下还说我舌头很软。”   后面那句鬼话是雪芽在楼里偷听到的。   这一回,贺续兰没法再验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崔令璟(怒):总有绿色围绕着我。   先帝(冷笑):臭小子,你还不配说这句话。   崔令璟(弱弱):……是,父皇。 第二十三章   今夜无月, 人的目光倒是灼灼。   “哦?”贺续兰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可那笑好像又不是笑,听上去让人觉得冷飕飕的,雪芽便是这样感觉。   雪芽现在身上冷,脸上烫,可谓冰火两重天, 人更是泛着迷糊, 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以为对方不信,于是又多讲了几句。   “我没骗你, 陛下是夸我了, 陛下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那日都沾到我身上……唔……”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雪芽想推开上面的人,可身上没什么力气,甚至他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有些忍不住想贴着对方。   齿关被撬开,舌头被人狠狠吸住,雪芽都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捏紧贺续兰的衣服,身体开始忍不住颤栗, 被松开时, 更是狠狠吸了一口气。   贺续兰端详着下方人的狼狈。   雪芽除夕夜也是好好打扮过的, 甚至还在唇上涂了唇脂, 只不过被水一泡,就不剩什么了,但细细品尝下,还能尝到一点桃子的味道。除此之外,唇齿间还有梅香溢动。   他一身裙褥湿透,挽发的珠钗更是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黑发散落,一缕贴着莹白的脸颊,因为呛水,眼角因为难受而泛着红。不过此时,眼角较之前更红了。   不仅眼角红的,唇也是红的。   贺续兰看了一会,再度俯身下去,雪芽只来得及哼了一声。   雪芽从未跟人如此亲密过,脑子越发的迷糊,他感觉自己被亲了好久,亲他的人一点都不客气,躲都不让他躲,只偶尔松开他,让他呼吸。雪芽受不住了,拼了命扭开脸,委屈巴巴地说:“不软了,肿了,都肿了。”   他瞅贺续兰一眼,见对方还看着自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唇。   贺续兰把人欺负得够本,就不准备继续了。他把人从地上抱起,搂进自己怀里,又摸了摸雪芽的额头,烫得厉害。   “你为什么……为什么亲我?”雪芽突然问。   贺续兰语气平静,“你不是说你舌头很软。”   “那……那你也不能亲啊,你不能亲我。”雪芽说。   贺续兰反问,“那陛下为什么能亲你?”   雪芽想了下,“陛下是万人之上,当然可以亲我。”   “可太后也是万人之上,我既然也为万人之上,那也能亲你。”   雪芽被贺续兰的话绕晕了,觉得贺续兰说得好像是挺有道理,但很快他又摇摇头,“不对!你不能亲我!”   “可是我已经亲了。”贺续兰淡淡道。   雪芽僵住,随后立刻萎靡下来,“是哦,你已经亲了,可是……可是陛下没有亲过我。”他一个难过,自己把谎言揭穿了。   贺续兰将黏在雪芽脸颊上的碎发往耳后理了理,“那我夸你,你的舌头的确很软。”   雪芽脸一下子红了。   倏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贺续兰没有回头,“捉到了吗?”   “捉到了,是雷大将军的人。”后面的人低声道。   贺续兰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处理了,丢到雷大将军的府上。”   雪芽听到有另外一个人来了,挣扎从贺续兰怀里抬头,他将下巴抵在贺续兰肩膀上,冷不丁就对上后面那个人的眼。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   是易烨封。   雪芽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死死盯着易烨封,若不是贺续兰把他脑袋摁下来,他还继续盯着看,仿佛易烨封是什么珍稀宝贝。   其实在雪芽心里,哪里是什么珍稀宝贝,他是觉得自己终于捉到贺续兰和易烨封的奸情了,喝醉的他更是脑子不转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们在私通!”   易烨封:“……”   贺续兰都忍不住闭了闭眼,他没有理会雪芽的胡话,对易烨封说:“你先退下吧。”   易烨封没有直接退下,而是看了眼只露出一个头顶的雪芽,“他明早起来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情。”   贺续兰嗯了一声。   易烨封静默一会,见贺续兰不再开口,就转身离开了。他走后,就有宁伏宫的宫人过来,飞快地护着贺续兰和雪芽回宫。雪芽被贺续兰抱在怀里,身上盖在狐裘,脑子还在想易烨封的事情,被放到榻上还在想。   他由着贺续兰解开他腰间的系带,衣服被脱得差不多时,他突然抓住了贺续兰的手,“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贺续兰空出的那只手解开自己的衣袍,“嗯?”   “你给先帝戴绿帽子!”雪芽振振有词。   贺续兰撩起眼皮子看雪芽一眼,“那又如何?”   雪芽眼睛瞪圆了,他没想到贺续兰居然如此厚颜无耻,正瞠目结舌之际,贺续兰已经把上身衣服脱光了,肌若银雪,蜂腰猿背,腹肌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   不得不说,穿衣的贺续兰和没穿衣的贺续兰仿佛是两个人。   穿衣服的贺续兰清新雅致,如若仙人,不穿衣服的他,侵略性十足,像妖。   贺续兰俯身欺近榻上的雪芽,淡褐色的眼眸在此时竟透着邪气,“崔沛算什么东西,他应该庆幸自己死得早。”   崔沛是先帝之名讳。   他说完就抱起榻上的雪芽,一起入了浴池。   雪芽被贺续兰方才的言论吓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愣愣地泡在水里,渐渐的,困意上来,他眼皮子慢慢闭上了。   后来,他好像被人轻轻拍脸拍醒了,那人喂什么东西给他喝,他不愿意,那人说喝了就让他睡觉,雪芽这才将那个东西喝了,倒是不苦。   *   翌日,雪芽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没有哪里是舒服的,头昏昏沉沉,喉咙也疼得厉害,不过不知为何,舌头居然麻麻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意识有些恍惚。   他现在在自己的床上,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上?   他记得昨日他在登高楼下面等,因为太冷了,就跑到水溪殿偷偷喝了两杯酒,然后他往登高楼那边走……   雪芽浑身僵住,他想起来了,他被人撞进水里了,不过他只记得他被人撞进水里,剩下的事情就一点都不记得了,包括他是怎么回来这里的,他也忘得干干净净。   正在雪芽努力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有人进来了。   “谁?!”雪芽昨夜差点死了一回,如今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非常害怕。   “我,小平子,你醒了啊。”是之前照顾过雪芽的那个小太监。   小平子快步走到雪芽床边,撩开帐子往里一瞧,见人的确是醒了,忙将床帐用铜钩钩好。“你总算醒了,太医之前来过一回,我正发愁怎么喂你喝药。”   雪芽看着小平子,试探地问:“我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小平子眼神惊讶,“你昨夜不小心掉水里去了,幸好被巡逻的御林军发现,连忙把你从水里救出来。”   雪芽皱了下眉,是御林军救了他?为何他毫无印象?   可能是他晕了吧,所以完全不记得了。   “那昨日撞我的人捉到了吗?”雪芽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小平子啊了一声,似乎不明白雪芽的意思。   雪芽看到小平子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小平子肯定是不知道有人把他撞下去的,他问小平子也没有用。   撞他的人会是谁?   雪芽想了一会,就想到了贺续兰身上。   是贺续兰派人杀他?贺续兰上次下的药不够杀他,所以又来一回吗?   雪芽想到这个可能就浑身发寒,喝了药之后就一直窝在被窝里,直到崔令璟出现。   崔令璟进来时,屋里鸦雀无声,像是没有人,连灯没点。伺候崔令璟的宫人立刻进来点了灯,怕屋子的下等炭熏到崔令璟,立即换上银骨炭。   崔令璟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慢慢踱步到床边,见床上窝着一团,藏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不露出来,眉毛不由轻轻一挑,“还没醒?”   小平子候在门口,听到此话,立刻答道:“回陛下,下午就醒了。”   雪芽冷不防听到崔令璟的声音,先是怀疑自己听错,待后面觉得应该没听错,才将被子扯下一点,露出眼睛。   小狐狸眼在崔令璟身上溜了一圈,确定这的确是崔令璟后,眼眶迅速红了。   崔令璟看着雪芽这作态,知道这家伙又要撒娇,微微侧过脸,“你们先出去。”   宫人得令退下,离去前,不忘阖上门。   “你还委屈,新年第一天就闹得奉瑞宫叫太医,朕没罚你已经算是对你仁慈。”崔令璟在雪芽床边坐下,言语刻薄。   雪芽自认为自己是死里逃生,一颗心还忐忑着,现被崔令璟一顿数落,正在生病的他不爱伺候崔令璟的冷言冷语,拉起被子又盖住了脸。   崔令璟见状,有些稀奇,他原来讽刺雪芽次数不算少,但每次对方都黏糊糊、软绵绵地贴过来,这还是雪芽头一回甩脸子。   他伸过手去扯雪芽的被子,雪芽还不让扯,不过他力气本来就不如崔令璟大,更何况现在又生病,不过两下,被子就被扯下。   崔令璟本还想继续嘲讽,但看到雪芽两颊烧红,眼睛也红红的,明显是病容,抿了下唇,换了句话,“好了,拿乔拿一下也就够了,朕刚从外面回来就来看你,你还不高兴?”   雪芽瞅崔令璟一眼,“陛下从哪里回来?”   崔令璟说:“太后那里,太后今日也病了。”   嗯?   雪芽瞬间有了精神,“太后也病了?”   “对,而且还跟你一样,也是得了风寒。”崔令璟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有些困惑。突然,他伸手摸上雪芽的脸,轻轻摩挲着,声音极轻地说:“难道相貌接近,连生病都会一起生病吗?” 第二十四章   雪芽没听清崔令璟说的话, “陛下说什么?”   崔令璟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雪芽面前说错话,神情不由冷了冷, 收回手, “没什么。”   雪芽见崔令璟又开始阴晴不定,一时不敢说话。不过崔令璟很快又开口了, “你昨夜不在登高楼下面好好待着, 怎么会掉进平州湖?”   这事正是雪芽想跟崔令璟说的,他抿了下唇,才谨慎地说:“奴才本来是在登高楼下, 但后面觉得冷,就想去喝口茶,在经过平州湖的拱桥时,奴才……”他顿住。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崔令璟眉尖拧起。   “奴才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才掉进湖里的。”雪芽把话说完了。   崔令璟眉心拧得更紧,“被人撞进去?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没有, 当时发生得太快了, 我没看到。”雪芽不安地看着崔令璟,小声说, “陛下,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   崔令璟像是在思索什么,并没有回答雪芽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 他才重新开口, “这事朕已知晓,朕会让人去查,但你不要把事情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雪芽哦了一声,又抓住崔令璟的衣袖,像是抓着救自己命的浮木,“陛下会护着奴才的吧。”   他仰着脸,眼里尽是期盼。   崔令璟看了下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将衣袖抽出,“先养病吧,不要想太多。”   待崔令璟离开后,雪芽咬住了唇,咬得有些疼时,才猛地松开。   没关系,崔令璟现在不喜欢他,以后肯定会喜欢他的。   他现在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他知道了贺续兰跟易烨封关系匪浅,很有可能还是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场风寒来得凶,去得却很慢,雪芽连喝了七天的药才逐渐好转,至于崔令璟从第一日过来看他一次,后面就再也没来。   据说,崔令璟每日都会去宁伏宫。雪芽忍不住想,崔令璟做得这般明显,为何没人知道他爱慕贺续兰?   那些人是没想那么多?还是根本不敢想?   因为崔令璟每日都去看望贺续兰,这让雪芽更加嫉妒,他化嫉妒为食欲,病好时,脸都圆了一圈。   年后,崔令璟只放了三日假,假期结束奏折堆成山,东丹府那边的消息也不好,这让崔令璟心情变得非常糟糕,他只有去宁伏宫的时候,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是宁伏宫的那位并不会让他待太久。   想到这里,崔令璟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如果当初他父皇没有借钦天监之口,强行将贺续兰选为皇后,也许贺续兰对他就不会这般疏离。   四年前,贺续兰也曾对他笑过,温柔地喊他太子。   崔令璟抬手揉住眉心,烦躁之情在他心中不断扩大。突然,他听到窗外有人声,似乎还伴随着笑声,不由更加恼怒,“谁在外面?”   外面的声音骤停。   过了一会,有人进来了。   是雪芽。   雪芽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襦裙,胸前还吊着两颗白绒球,走动间绒球晃动,连崔令璟的眼神都被吸引过去。雪芽手里拿着一枝梅花,脸上挂着淡笑,“奴才刚刚在外面看到这朵梅花开得很好,想放陛下桌上的花瓶里。”   崔令璟没有说话,雪芽绕到桌子一边,将自己摘的梅花枝擅自放进花瓶里,再对崔令璟甜甜一笑,“陛下,今日是上元节呢。”   “已经上元了吗?”崔令璟恍惚了下,才意识到时间过得太快,尹青悬一行人去东丹府已有一个多月。   想到这里,崔令璟起身,“来人。”   立刻有宫人进来。   “给朕准备便服,朕要出宫。”   崔令璟的话让雪芽一喜,他忙不迭说:“陛下要出宫,能带奴才一起去吗?”   崔令璟看雪芽一眼,“你去做什么?”   “奴才伺候陛下啊,奴才在民间长大,对民间可熟了。”雪芽说的话很快就被驳回,崔令璟嗤笑一声,“你一个小地方来的,了解上京?”   雪芽闭上嘴,忍不住想崔令璟真是难伺候,难怪贺续兰宁可跟一个将军混在一起,都不搭理崔令璟。   这狗东西,谁爱搭理。   崔令璟由人伺候着换上便服,走出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不出去了?”   雪芽眼睛又亮了起来,几步跑到崔令璟身边,“陛下真带奴才出去?”   “你多废话几句,就不带你去了。”崔令璟说完,看向大太监,“你派人去宁伏宫问问,说朕今日准备微服出宫,问太后去不去?”   大太监迟疑了下,“陛下,先帝当初不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崔令璟打断,“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是哪一年?朕说可以出去就可以出去,大不了多派些人跟着。”   大太监不敢再多说,连连点头,“奴才这就派人去问。”   “不,你亲自去。”崔令璟改了主意。   “是。”大太监很快离去。   雪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贺续兰很有可能要跟他们一起出宫,迅速起了警惕心,在心里默默祈祷贺续兰千万不要来,但让他失望了,贺续兰应允了。   因为要伪装百姓,所以崔令璟只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但毕竟关乎皇帝、太后安危,其中暗中跟着的御林军则有上百人,明里也有十几人。   雪芽本以为出宫,他可以换下襦裙,哪知道崔令璟就让他穿着今天这一身出去,只是让人给他备了一件红色斗篷。   斗篷领子有一圈毛领,穿在身上正好围在脖间,白绒绒毛领紧紧簇着脖子,衬得脸蛋似乎更圆了,遥遥一看还以为是年画娃娃。   崔令璟大抵是因为贺续兰要一起出宫,此时心情好了不少,看到雪芽后,忍不住笑了,他比了比自己和雪芽的身高,奇道:“你过个年怎么没长高?”   “奴才长了!”雪芽每日都对着墙用炭笔画自己的身高,明明有长高一点的,但他长高的速度远远没有崔令璟快。   崔令璟就跟雨后春笋一样,抽条得非常快,雪芽还发现崔令璟好像要变音了。   想到变音,雪芽眼神黯了黯。他们这种小倌从小就被喂了药,那药让他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变音,老鸨说不变音,唱出的小曲才够婉转动听。   崔令璟还想说雪芽矮的时候,贺续兰到了。   贺续兰也换了便服,玉冠束发,狐裘披身,丰神俊秀,连雪芽看了都不免恍惚了下,更别提崔令璟了。   “只配了一辆马车吗?”贺续兰神情淡淡地看了眼马车。   崔令璟说:“对,想着微服出宫,还是低调一点,亚父先上车吧。”   贺续兰颔首,转身上车。崔令璟正想跟着进去,一只素白的手推开雕花车窗,“陛下。”   “亚父请说。”崔令璟停下上车的动作。   贺续兰目光在雪芽身上转了一圈,“他也去吗?”   崔令璟闻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若亚父不想他去,便让他留在宫中。”   “不是,我是想说,他穿成这样,没办法跟那些太监、士兵一起走路。”贺续兰手指在车窗上敲了几下,仿佛在催促崔令璟给出答案。   崔令璟犹豫了下,“那让他一起乘车。”   故而雪芽沾光一起上了马车,他自然是高兴的,不用走路,又能阻碍贺续兰跟崔令璟发生点什么。   在马车上,雪芽斟了茶,先端给崔令璟,“陛下喝茶。”   崔令璟没接,“先给太后。”   雪芽暗自不开心,但明面上也只能恭恭敬敬地端给贺续兰,“太后请用茶。”   贺续兰也没接,淡漠道:“放着吧。”   雪芽见贺续兰不接,小狐狸眼又转到崔令璟身上,“太后不喝,陛下喝吗?”   贺续兰将雪芽讨好崔令璟的模样看在眼里,他仿佛都能看到雪芽身后长出一条尾巴,正摇来摇去对崔令璟撒娇。他敛下眼,手指轻轻在腿上敲了敲。而崔令璟心神都在贺续兰身上,见贺续兰兴致不高,哪里想理雪芽,转头与贺续兰说起话来。   雪芽又被拒了茶,只能将茶杯放下。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宫,正往灯街那边走。雪芽听见窗外人声渐起,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他偷偷打开一点窗户缝,眼睛溜溜地往外看。   虽然只是一条细细的缝,但雪芽感觉外面的生机向他迎面扑来,他小时候被养在楼里,十五岁被人养在宅子里,虽然养在宅子里的时候他可以上街,但没多久,他又进了宫。   宫里虽然奢华,可那些华丽的东西离他很远,他没有占到宫里的好处,只感觉宫里死气沉沉。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头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雪芽吸气回头,就对上崔令璟的眼神。   “待会下车后,你不能说话,把自己当成哑巴,知道吗?”   雪芽怔了怔,旋即又明白崔令璟的意思,在宫里,大家都知道他是穿着襦裙的男人,所以并不会说什么,但在宫外,若别人知道他是男人,定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看他都算了,主要是会连累旁边的崔令璟和贺续兰。   “奴才知道了。”雪芽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手指不自觉摸住垂下来的白绒球,他想穿男人的衣服。   *   马车停了。   雪芽跟着贺续兰和崔令璟后面下车,灯街果然热闹,一长条的灯笼延绵而去,宛如仙女臂间金光闪闪的缎带,又如威武庞大的火龙。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崔令璟显然不习惯这种场面,从下车起眉头就紧紧皱起,时不时还拿帕子捂住口鼻,像是十分讨厌周围人身上的气味。   而雪芽被灯笼、夜市吸引,尤其是夜市上的美食,他在路过一家元宵铺子时,忍不住停下脚步。   “王景,要不要试试这个?”贺续兰突然开口,他们下车之前商议了如何称呼对方,崔令璟将“璟”字拆开,变成王景,而贺续兰则是用他的字——   “灵端”。   崔令璟看到贺续兰指的东西,表情不大好,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点头,“灵端哥想吃,那就尝尝。”   他私心在“灵端”二字后面加了个“哥”,想让对方今夜像四年前一样待他。   雪芽没想到贺续兰也想吃元宵,暗自嘀咕贺续兰是个学人精,但待贺、崔两人在铺面坐下时,他连忙站到旁边,企图分点吃的,这时老板娘走了过来。这个元宵摊面是一对年轻夫妻在经营,老板娘打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就是个讲究的,她笑着走过来,先是看到坐着的贺续兰。   贺续兰生得实在打眼,众人看他们,总是会先看到贺续兰。   老板娘随后又看了眼崔令璟,目光最后转到雪芽身上,“你是这位公子的妹妹吧?长得可真像。”   雪芽刚想摇头,那边贺续兰就开了口,“妹妹,坐这边来。” 第二十五章   一声“妹妹”把雪芽弄得一懵, 旋即反应过来的他生气了。哪个男人被人喊成妹妹能高兴的,尤其喊他妹妹的人还是贺续兰。   老板娘不知道他是男儿身,尚且情有可原, 贺续兰明显是故意的,真是一肚子坏水。   可再生气,贺续兰都是主子, 他只是个奴才, 不过这里不止贺续兰一个主子, 还有崔令璟, 所以雪芽连忙看向崔令璟。   不仅看, 他还往崔令璟这边走了两步, 明显更想跟崔令璟坐。   崔令璟听到那声“妹妹”神情有些讶异, 但看到雪芽往他这边挪步,又见贺续兰在身边, 目光在雪芽身上顿了顿后,也说:“跟你哥哥去坐吧。”   雪芽见崔令璟也这样说,这才迟疑着走到贺续兰身边。   摊面的凳子是长板凳, 他要坐贺续兰身边,就必须跟对方坐同一条凳子。这时, 锅里元宵的香味随风吹来, 萦绕在鼻尖,雪芽肚子里馋虫被勾起, 想着贺续兰总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杀他, 故而在旁坐下。   老板娘笑说:“几位客官想吃炸的还是煮的?”   崔令璟从未吃过民间食物, 不禁把眼神看向贺续兰。贺续兰眼神在两个锅子之间扫了一圈,“三碗煮的,一碗炸的。”   老板娘照办,很快就上了四碗上来。   雪芽许久没吃元宵,看到端上来的元宵,有些兴奋,但他还记得旁边还有贺续兰和崔令璟,按耐住自己拿勺子的手。   打扮成管家的大太监借拿筷子的动作,迅速用银针给桌子上的四碗元宵试了毒,都没毒。饶是如此,崔令璟看着桌子上的吃食,也毫无胃口。   跟他完全相反的是贺续兰,贺续兰神情自若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就勺起一颗元宵放进了口里。雪芽视线不由被吸引过去,他盯着贺续兰吃完那一颗元宵,因为馋,不自觉地舔了下唇,然后他立刻看向崔令璟,眼神明显是在问他可以吃吗。   可崔令璟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崔令璟发现贺续兰吃了元宵后,既想靠也吃下元宵拉近跟对方的关系,可他自己实在又不想吃,正盯着眼前的一碗汤元宵发愁。   雪芽发现崔令璟不管他,又偷偷瞄了眼旁边的贺续兰,见对方专心在吃元宵,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勺子,开始吃。起初吃,他还会偷看崔令璟和贺续兰,可是吃到后面,他根本顾不上了。   圆滚滚、白乎乎的元宵在碗里挤得满满当当,香气和雾气一起飘上来,雪芽咬一口,馅就在舌头上绽放。他连吃好几颗汤元宵,又用筷子去夹炸的元宵,吃得非常忙碌,额上都渗出细细汗珠,唇更是被烫得红红的。   雪芽这一顿吃,把崔令璟的视线都吸了过去。崔令璟看着雪芽吃得那么香,迟疑地看了下碗里的元宵,他慢慢伸手握住勺子,突然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不想吃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崔令璟怔了下,放开勺子,笑道:“是,灵端哥说的对。”他看向旁边的大太监,“你把这个吃了。”   大太监连忙端起元宵,站到后面吃去了。   雪芽全心都在吃上,根本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待他吃完,贺续兰和崔令璟两人的碗都空了,目光还都在他的身上。   “吃完了?”崔令璟问。   雪芽拘谨地点点头,赶紧拿出丝帕将嘴巴擦干净。贺续兰转开视线,叫来老板娘结账。老板娘刚刚把这三人吃东西的样子都看在眼里,走过来就笑:“没想到妹妹是最能吃的。”   崔令璟嗤笑一声,“所以也最胖。”   老板娘哎道:“这哪里胖了,况且还小,我看妹妹以后长大后可不得了,怕是想结亲的好儿郎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此话一出,崔令璟没忍住笑出了声,连贺续兰都勾了下唇角,至于雪芽,他笑不出来,木着一张脸跟着众人离开摊面。   不过好兴致很快又提起来了,他们越往前行,越热闹,奇形怪状的灯,五花八门的灯谜。崔令璟方才没吃元宵,自觉在贺续兰面前丢了面子,现在见到有灯谜,立刻提议,“灵端哥,要不要猜灯谜?”   贺续兰不置可否,崔令璟就认为贺续兰是同意了,又道:“光猜灯谜没什么意思,要不设个彩头?”他取下腰间的玉佩,“若灵端哥赢了我,这块玉佩就属于灵端哥了。”   雪芽听他们要猜灯谜,也去看灯上挂着的纸条,可惜他不认识几个字,只能讪讪地收回视线。   “我有很多玉佩了。”贺续兰一句话拒绝了崔令璟。   崔令璟神情顿时变得尴尬,正不知该怎么接话时,贺续兰主动开了口,“我很久没去千佛寺,不知能不能拿那个作彩头?”   “当然可以。”崔令璟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应下,“那我赢了呢?”   贺续兰看向崔令璟,“随便你提。”   这句话让崔令璟心都跳快了些,他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提一些亲密的行为,但对方的话无疑在鼓励他,鼓励他再靠近一些,所以崔令璟对赢更是势在必得。可现实非常残忍,贺续兰解谜的速度太快,几乎只要看一眼,就得出答案,一连十道题,崔令璟连答都没答就结束了。   崔令璟脸色渐渐难看,贺续兰虽然赢了,但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他们走到下一个摊面,这个摊面挂着一盏非常精巧玲珑的灯,不过巴掌大,透过灯纸往里看,还能看到里面转动的小兔子。   老板看到有人停留在他摊面前,又是穿着华服的公子、少年,立刻夸起自己的灯笼,“客官们,我这盏灯可是由城中数一数二的灯匠花了足足三个月才做出的灯,你们看,里面的兔子还能转。”他取下灯笼让贺续兰和崔令璟看,“我这个灯谜也非常难,不知道公子们要不要试一试?”   崔令璟急迫想扳回一局,立刻让大太监给钱,迫不及待开始猜谜,贺续兰的目光并没有看向灯谜纸,倒是看向灯里的兔子,直至崔令璟说出答案。   崔令璟赢了一局,心情也不大美妙,因为他发现贺续兰根本没猜,少年脾性上来,也不想说话了,甩袖往前走。众人看到崔令璟走了,连忙跟上。雪芽发现灯笼没人拿,不想便宜老板,就立刻伸手拿起灯笼。   拿起灯笼后,雪芽难免被手里的灯笼吸引。他提着灯,盯着灯里的兔子转圈圈,盯久了,他觉得一直在转圈圈的兔子有点傻,但还是紧紧把灯笼抓在手里。   前方开始有仙姑、仙人游行,还伴随着杂耍,踩高跷、喷火、定盘子,形形色色,泱泱一大片人群。御林军见这么多人涌来,当即想将崔令璟和贺续兰护住,但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又不能抽出刀,屏退百姓。   大太监反应快,见到那么多人,立刻护在崔令璟旁边,“主子,人太多了,我们先进店避一避。”   崔令璟也讨厌这么多人,嫌弃地捂住口鼻,跟着大太监退进旁边的店里,而等他退到店内,突然发现贺续兰不在。   “亚父呢?”崔令璟一急,连称呼都忘了,直接喊出平时喊贺续兰的称呼。   大太监发现周围都没有贺续兰,也慌了,“刚刚还在主子身边的。”他连连擦掉额上的冷汗,“主子别急,出门的时候带了很多侍卫,公子肯定没事的。”   崔令璟脸色并没有好转,他想立即冲出去找贺续兰,但被大太监死死拉住,“主子,外面人太多了,等人少点,我们再去找公子。”   崔令璟看着涌动的人群,只能停下脚步,大太监定定心后,开始清点在旁守在的人,这一数,就发现雪芽也不在。他看了眼崔令璟,踟蹰片刻,还是没有说出雪芽不在的事情。   *   雪芽本来正盯着灯,突然涌来的一群人让他吓了一跳,后面发现是仙姑、仙人游行,其中有好项杂耍是他没见过的,不由停下脚步看了看。等他看完,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是他不认识的,不由慌了,四处张望,想看到崔令璟,可别说崔令璟,他连个眼熟的太监或御林军都没看到。   雪芽心里焦急,努力地往前挤,游行的队伍逐渐散去,可雪芽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他对上京很陌生,这条街更是来都没有来过。   他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贺续兰。   贺续兰也看到了他。   贺续兰站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个鬼神面具,身形颀长,皎如玉树。他静静地看着雪芽,灯火映在眸底,流光溢彩。   雪芽看到贺续兰,先是往前走了一步,但脚步又很快顿住。   这里不是皇宫,而是一条人很多的街,如果他现在转头跑掉,也许就能离开这里,不用担心贺续兰杀他,不用再伺候崔令璟。他是想要荣华富贵,但他也要命。   雪芽脚步慢慢往后退,倏地,他转头就往后跑。   贺续兰看到雪芽跑了,眉毛微微一挑,没有动,只是看着雪芽跑走的方向,而半盏茶功夫不到,他就看到才跑走的“少女”提着灯跑回来了,红色斗篷下摆被夜风卷起,如火闪过。   雪芽飞快地躲到贺续兰的身后,两只手死死搂着贺续兰的腰,呜咽着说:“哥哥,有坏人!”   之前手中的灯落地。   跟着雪芽一起跑过来的几个壮汉看到这一幕,对视一眼,又将贺续兰打量一番,为首的壮汉摸摸下巴,嘿嘿一笑,“没想到还有一个,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那就一起带走!”   雪芽听到那个壮汉这样说,瞳孔都放大,他从贺续兰身后冒出脑袋,见那些人正色眯眯地打量着他们,又立刻把脑袋藏回去,心中惧怕,怕贺续兰丢下他,手更是死抱着贺续兰不放。 第二十六章   “抱歉, 我不认识他。”   贺续兰冷漠的声音传入雪芽耳朵里,雪芽甚至感觉到贺续兰在扯他的手,他立刻用尽全力抱住贺续兰, 但还是被对方推开了。   被推开的雪芽看一眼那群壮汉,见那些人眼神淫邪,只想再抓住贺续兰, 可贺续兰根本不让他靠近, 他一靠近, 贺续兰就往旁一闪, 甚至用手挡住他靠近的方向。雪芽慌乱无措, 心里想着绝对不能松开贺续兰, 如果他在这里被贺续兰甩下了, 这辈子就完了。   那些壮汉不会放过他,甚至会在玩腻他后杀了他, 或者把他卖了。   权衡利弊之下,不过短短一瞬,雪芽眼睛就蒙上一层泪,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贺续兰,声音、姿态都是软得不能再软, “哥哥, 我错了,呜呜呜……”   壮汉们看到这一幕愣怔了一下, 随后更是笑开了, “哟, 这是闹哪一出?这个小娘子原来不是小娘子啊。”   还有人直接说:“老子还没干过穿女人衣服的男人,不知道干起来什么感觉?”   这更是把雪芽吓得魂飞魄散,心里也更加不愿意放走贺续兰。跟贺续兰待在一起,他还有一线生机,起码两个人被绑走,还会有人来救他们,若他一个人被绑走,肯定没有人救他。   “哥哥。”雪芽大多数的哭都是手段,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但这一回,他是真被吓到。   贺续兰没理会那些壮汉的腌臜话,只看着雪芽,“错在哪了?”   雪芽没想到这种紧要关头,对方还问他错在哪了,他……他哪里有错?他只不过是运气不好!但明面上,雪芽不能这样说,只能努力地憋出一句话,“我……我以后不随便乱走了。”   贺续兰没说话,而那些壮汉已经开始围过来,雪芽余光瞥见,立刻说:“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我以后都听哥哥的话!”   这话一出,贺续兰垂了下眼,雪芽察觉对方态度软化,旋即冲过去,这回他总算重新抱到了贺续兰。他藏在对方身后,两只手捏紧贺续兰衣服,结结巴巴,“哥……哥,现在……怎么办?”   贺续兰神情淡然,“闭上眼。”   “啊?”雪芽愣住。   “闭上眼就可以了。”贺续兰回头看向雪芽,他抬起一只手捂住了雪芽的眼睛,“你闻,有糖人的香味,想吃吗?”   想吃!   不对,这个时候是吃糖人的时候吗?   雪芽张嘴想问,但他突然听到周围好像有惨叫声,意识到这个后,他立刻抿紧了唇,好一会才说:“想吃。”   “那待会带你买糖人,不过你要陪我去一个地方,去吗?”贺续兰声音很温和。   到这个关头,雪芽哪敢说不,他意识到自己并未脱困,而是从狼窟里出来又掉虎穴里,他现在只能希望这只老虎心情好,别吃了他。   没过多久,贺续兰就收回了手,他将鬼神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转身向一个糖人铺子走去,雪芽往周围看了看,发现那几个壮汉已经不见了。   这时,贺续兰已经买完糖人,他转过身看着雪芽,手里拿着一个猪八戒糖人,“这个怎么样?”   他用面具掩住真容,背对烛火,一双眼莫名显得阴郁。   雪芽看着贺续兰,挤出一抹笑,走过去将猪八戒糖人接过来,“谢谢哥哥。”   贺续兰嗯了一声。   雪芽顿了顿,顶着贺续兰的目光,开始啃糖人。   一口下去,猪八戒的脑袋没了,再一口,半个身子没了,他四五口将糖人吃完了。   此时有人牵着一匹黑马经过他们身边,但经过时,人走了,马却留下了。雪芽正觉得奇怪,就看到贺续兰翻身上马,不仅如此,对方转头看他一眼,一个弯腰把他也带上了马。   这一连串动作,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雪芽刚被迫坐稳,马已经开始往前跑了。迎面而来的冷风灌得雪芽忍不住闭上眼,他本不想靠着贺续兰,但被风一吹,加上马背上的颠簸,后期他几乎完全缩进了贺续兰的怀里,满鼻子都是对方身上的甘松香。   离开灯街,路上行人变少许多,临近城门时,更是寥寥无几,守卫看到有人纵马前来,立刻想阻拦,但刚动,就看到骑马者拿出一块腰牌。   为首守卫看到腰牌,立刻站到一旁,大喊:“开城门!”   雪芽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睁开眼,他刚刚一直不敢问贺续兰这是去哪,眼见要离开上京,他不由有些慌,难道贺续兰要把他带去荒山野岭再杀了他?   可越到了这个时候,他越不敢问,就怕问了,自己的猜想成真。   贺续兰带着雪芽出了城门,一路往东南方向去,路上越来越荒芜,雪芽不仅心提着,大腿因为骑马被磨得很疼,可他一声都不敢出。   他们在上山。   终于,贺续兰停了下来,因为马不能再上去了,他先自己下了马,再把雪芽从马背上抱下来。   脚重新踩到地面的雪芽,飞快地看了圈周围,这里看上去是荒山野岭,最适合杀人埋尸。   贺续兰抱下雪芽后就往前走,雪芽在原地站了一会,只能咬咬牙跟上去,走了一段路后,雪芽终于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千佛寺。   千佛寺威仪雄伟,伫立高山之巅,上次雪芽听到的钟声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他看着千佛寺的牌匾,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死了,贺续兰再变态,也不至于在佛门圣地杀人。   “砰砰砰——”   贺续兰扣门。   不一会,寺庙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人是个小沙弥,见到贺续兰,拱手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   “我找如真大师。”贺续兰平静道,“麻烦你跟大师说,灵端来了。”   小沙弥听到“灵端”二字,诧异地看贺续兰一眼,只不过贺续兰戴着凶神恶煞的鬼神面具,他看不到脸,“请施主等待片刻。”   小沙弥转过身飞快地跑走了,毫无方才早熟稳重的样子。贺续兰静静看着寺庙里面,不知在想什么。很快,小沙弥回来了,他喘着粗气,“施主,方丈在大雄宝殿等你。”   “多谢。”贺续兰合手行了个礼,踏进寺庙。小沙弥看着贺续兰进去,突然看向后面的雪芽,“你怎么不一起进去?”   雪芽刚想说他在外面等就好,贺续兰这时回了头。   虽然贺续兰什么都没说,但雪芽被那道眼神一看,忙不迭进了寺庙。进去时,他还照瓢画葫芦,对着小沙弥行了个礼,“阿弥陀佛。”   雪芽跟着贺续兰往千佛寺里面走,他觉得贺续兰肯定是很熟悉这里,黑灯瞎火的,可贺续兰走得一点都不犹豫,没多久,他们就到达了大雄宝殿外。   殿外点着两个灯笼,惨白的月光和昏暗的灯火融在一起,夜里的寺庙看上去莫名有些阴森。贺续兰站在殿外,并未直接进去,“方丈。”   他对着大雄宝殿里的人说。   身着红色袈裟的和尚转过头,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他看到贺续兰,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   “方丈,我能进来吗?”贺续兰问。   如真方丈颔首,“施主已经到这,就不必再问。”他看到了站在贺续兰后面的雪芽,在看清脸时,神情明显有一丝变化。   雪芽见这个和尚看着他,十分拘谨地行了礼。他出身风月场所,天生对和尚、寺庙这些有畏惧之心,甚至他怕这个地方。   世人说轮回,若今生作恶,下辈子都是要偿还的。雪芽自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他不怕今生债来世还,他就怕今生债今生还,故而不敢来寺庙,担心佛祖看到他,当即恼了,让他立刻还债。   如真方丈给雪芽回了礼,此时贺续兰已经褪去身上华丽外袍,取下冠帽,散发单衣踩入大殿,他跪在黄色蒲团上,沉默地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   “阿弥陀佛。”如真和尚叹息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取下面具?”   “我无颜面佛,只有这样。”贺续兰声音十分冷静。   “你曾侍佛七八年,何来无颜面佛?”如真和尚摇头。   雪芽听到两人对话,心下一惊。   贺续兰在寺庙里住过七八年?   他还想再听些什么,可贺续兰和如真方丈好像成了哑巴,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时之间,雪芽只能听到如真方丈拨动佛珠的声音。   “咚——咚——”   平和禅意的钟声响起,打破殿里的宁静。   贺续兰抬起头,看向如真方丈,“方丈,我该走了。”   如真和尚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先去原先住的房间看看,再走也不迟,灵端,你很久没吃庙里的斋粥了吧?”   贺续兰闻言,露出了来寺庙后的第一个笑,“方丈何时叫人去煮了粥?深夜开灶,可真兴师动众,我原来都没这个面子。”   “下次来就不一定有了。”如真方丈唇角也荡起笑意,“去吧,带着那位小施主一起去,他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是。”   贺续兰起身对如真方丈行了礼,才转身离开,雪芽见贺续兰出来,立刻展示了下自己手上的东西。他把贺续兰的外袍和冠帽都抱在怀里,“哥哥,我们现在回去吗?”   他没有听到刚刚贺续兰和如真方丈两人在殿里的对话。   “不走,先喝粥。”贺续兰没拿过雪芽手里的东西,径直往前走,雪芽啊了一声,跟了几步后,又跑回来对还留在大雄宝殿的如真方丈行礼,不过他手上抱着东西,行得非常别扭。   雪芽此时已经非常累了,但他又不敢说,只能步步跟着贺续兰走,走了一大圈,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是一个小院子。贺续兰推开院门进去,院子里干干净净,像是一直有人打扫,他行到门前,推门而入,屋子点着一盏灯,桌子上摆着两碗清粥。   雪芽见有凳子可以坐,连忙钻了进去,而一进去,他就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他看到墙边有一张摆了许多牌位的桌子,牌位面墙,故而雪芽看不到都是哪些人的牌位。   贺续兰将脸上恶鬼面具摘下,随意丢到放了清粥的桌上后,才看向雪芽,那双素来平静的双眼此时暗流涌动。雪芽被这一看,忍不住往后退,在看到对方向他这边走近时,吓得扭头就跑。   但他连门都没摸到,就被捉住了。   雪芽身体微微颤栗,手上的东西早就掉在了地上,他不敢回头,只小声求饶,“不,不要,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你了。” 第二十七章   身后的人充耳不闻,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雪芽不禁后悔今日为什么要跟崔令璟出宫, 如果不出宫, 他就不会知道这一切。虽然他也不太明白贺续兰跟这个寺庙有什么关系,但他总觉得自己在接近贺续兰的秘密。   他是想知道贺续兰的秘密, 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现在只有他和贺续兰两个人, 贺续兰随时都可以杀了他,甚至没有人知道。   “这里是佛门圣地, 你……你不能杀我。”雪芽哆哆嗦嗦地说,“杀……杀了,会……”   话没说完,人就被转了过去。   雪芽近距离对上贺续兰的脸,因为害怕, 呼吸都一窒,更别提张嘴说话。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贺续兰, 不敢有任何动作, 但突然,他被对方带到桌边。   “喝吗?”贺续兰问雪芽喝不喝粥。   雪芽看了眼桌子上的粥, 开始乱想。   粥里是有毒吗?贺续兰又要毒他一回?   上次被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雪芽觉得自己今夜怕是活不了了, 越想越伤心, 可他又没胆跟对方说直接杀了他算了, 只能迂回地说:“哥哥, 我不饿。”   “喝一点。”   贺续兰不是跟人商量的语气, 他在凳子上坐下,而雪芽被摁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姿势让雪芽非常不习惯且不大舒服,不过他还是不敢反抗,僵住身体看着对方勺了一碗粥递到他唇边。   贺续兰见雪芽不张嘴,眉毛细微地往上一抬,“不喝?”   雪芽表情都快哭了,“我……”   贺续兰不说话,只看着他,雪芽闭了闭眼,想着他现在只能任人宰割,绝望地张开嘴。   嗯?   这粥还挺好喝的。   雪芽飞快地舔了下唇,眼睛睁开。粥还温热着,此时喝刚刚好,他尝出了粥里有青菜、豆腐的味道,但粥里又没有青菜、豆腐。   断头粥那么好喝,也算一种弥补吧。可好喝是一回事,死亡是另外一回事,雪芽一边喝一边难过,其中一滴眼泪还恰巧砸到了勺子里。   贺续兰看着哭得伤心还主动张嘴的雪芽,略顿了一下,才继续喂,喂到一碗结束,终于停下动作。雪芽认为自己要死了,还自顾自地掉着眼泪,冷不防看到贺续兰开始自己喝粥。   贺续兰喝得很慢,比喂雪芽时还要慢。雪芽停住眼泪,愣愣地看着贺续兰喝粥,突然意识到粥里可能没毒。毕竟这粥不是贺续兰准备的,况且煮粥的人都是和尚,和尚怎么会随便下毒杀人?   想到这一层,雪芽松了一口气。他在贺续兰腿上坐了好一会,因为拘谨,腿都有些麻了。此时察觉可能不用死了,偷偷动了下身体,可他刚动一下,对方的眼神骤然看了过来。   雪芽僵住。   好在贺续兰看他一眼后,又转过头继续喝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雪芽终于等到了贺续兰将那碗粥喝完,他看着贺续兰用丝帕擦了擦嘴,想到自己的嘴还没擦。向来对容貌这块很讲究的雪芽当即想拿丝帕,可他发现自己丝帕掉了,找遍全身都找不到。   “找什么?”贺续兰的声音突然响起。   雪芽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贺续兰,他现在不知道对方心情是好是坏,“没什么。”   贺续兰像是洞悉雪芽在想什么,拿他刚刚擦嘴的丝帕给雪芽擦了嘴。雪芽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因为贺续兰这过度亲密的态度,再度心慌。他看着贺续兰,贺续兰也看着他,两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雪芽先忍不住,小声地说:“哥哥,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陛下肯定在找我们。”   他边说边观察贺续兰的神情,见贺续兰没什么反应,犹豫了下后,主动抱住了贺续兰,他把贺续兰的头摁在自己肩颈处,一只手还轻轻拍贺续兰的背,像哄孩子似的说:“哥哥心情不好的话,我可以帮哥哥分担的,我……是真心把哥哥当成我自己的亲哥哥……啊!”   雪芽惨叫了一声,因为贺续兰突然咬住了他。   方才,贺续兰抬眼看着在面前晃动的雪白脖颈,又听到雪芽言不由心的话,几乎没有迟疑,就张嘴咬了下去。雪芽冷不丁被咬,先是惨叫一声,随后全身都在抖,他怕贺续兰血腥到直接咬破他的脖子,声音里尽是害怕,“哥哥!”   贺续兰咬住雪芽的脖子,眼睛平静且带着一丝倦怠,像一只吃饱了的野兽正在逗自己看上的猎物,他不吃他,也不放过他,咬着脖子,感受着弱小猎物传递过来的害怕。   半晌,贺续兰松开了雪芽,没有咬破皮,但红了,伤口在雪白的脖子上看上去非常显眼。   “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吗?撒谎,就要承担后果,你真的把我当哥哥?”贺续兰从雪芽的怀里抬起头,冷漠地看着对方。   雪芽吃疼地捂着脖子处的伤口,一个晚上被连着折腾,就算是只兔子,也该有自己的脾气了。他瞪着贺续兰,不管不顾地说:“我才没有把你当哥哥,你以为你想对我做的事情,我不想对你做吗?”   雪芽终究还是有点怂,不敢直接说要杀了贺续兰,但他没想到的是贺续兰听到他的话,居然勾了下唇。   这好像不是生气震怒的样子。   贺续兰不会有病吧?   雪芽曾听人说天资太聪慧,脑子有时候就会出点问题。   “你……你笑什么?”雪芽放了狠话后,语气又弱了下去。   贺续兰再次勾了下唇,不过他没有回答雪芽的问题,而是松开了人,自己起身走到床边。雪芽得了自由,立刻往门那边走,但快碰到门的时候,他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乱走就打断你的腿。”   雪芽呆在原地。   “过来。”贺续兰再度吩咐。   雪芽转过身,看到贺续兰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药膏,飞快挪了过去。脖子上的伤现在还疼得厉害,他凑到床边,离贺续兰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是给我擦的吗?”   “嗯。”贺续兰瞥了下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雪芽不大乐意,但还是老实坐了过去,不过他刻意保留点距离,可他坐下后,贺续兰眼神明显冷了冷,看着他不发一言。雪芽方才对贺续兰放了一句狠话,那已经是鼓起今晚最大的勇气了,现在只能夹着尾巴往对方那边挪。   清凉的药膏涂在雪芽的脖子上,减少了不少痛楚。雪芽上好药,就想迅速离贺续兰远一点,但他的膝盖上突然搭上一只手。   “把裤子脱了。”贺续兰冷淡地说。   雪芽猛地看向贺续兰,“你……”   “方才骑马,你腿被磨伤了,不涂药,你待会怎么骑马回去?”贺续兰将药丢到雪芽的怀里,往外走去。   雪芽看贺续兰出门了,当即就想跑,但走了两步,脑子清醒了。   他根本跑不掉。   他不会骑马,这个寺庙的方丈跟贺续兰又是熟人,肯定不会保护他,所以雪芽只能灰溜溜坐回床上。他盯着手里药膏看了一会,还是想着先把药涂了,免得留疤。   雪芽掀开襦裙,将底裤褪下。大腿已经被磨破了皮,甚至还出了血,底裤内侧都沾了些。他一夜担惊受怕,都没察觉,此时看到伤口,心里大骂贺续兰一顿,认为对方是故意的。   正在雪芽仔细端详伤口时,门从外面被推开。   进来的人是贺续兰,他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因为床对着门口,贺续兰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对烛怜伤的雪芽。 第二十八章   雪芽听见动静, 慌慌张张拉下襦裙盖住腿,他抬眼时,贺续兰已经走到跟前。贺续兰踢了一个凳子过来, 将水盆置在上面, 热水盆里还泡着巾帕。   他在雪芽襦裙上扫了一眼, 才看向雪芽的脸, “先擦,再上药。”   雪芽看看贺续兰, 又看看水盆, 贺续兰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想法,一直站在旁边。雪芽见对方避也不避,又想起自己腿上的伤全因贺续兰而起, 一个恼怒之下, 伸手重新将襦裙掀开。   雪芽以为自己这番行为会让贵公子出身的贺续兰转开脸,哪知道贺续兰居然眼神认真地打量起来, 还凑近了说:“破皮了。”   他低沉的声音传入雪芽的耳朵里。   仅仅三个字又把雪芽鼓起的勇气击得粉碎,他不自在地并了并腿, 见对方还在看, 连忙又扯下襦裙。贺续兰看完雪芽一系列动作, 什么都没说,慢慢直起身转过去, 背对着雪芽。   雪芽发现贺续兰背过去,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才连忙收拾自己的伤口。他用巾帕将腿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掉, 因为疼, 一直忍不住吸气。   终于上好药,他重新穿上底裤, 整好襦裙后,方瞥一眼还背对着自己的贺续兰,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杂乱的脚步声,窗户外还有烛火闪过。   雪芽被动静吓了一跳,刚站起来,门外响起崔令璟的声音。   “亚父,你在里面吗?”   崔令璟找过来了!   雪芽大喜,当即冲过去开门,他看到门外的崔令璟,几乎毫不犹豫就抱住了崔令璟,“奴才还以为见不到陛下了。”   崔令璟明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雪芽,眼里闪过惊讶,待看到房里的贺续兰时,惊讶变成了惊慌,尤其他发现贺续兰的眼神似乎不太好看时。   “你先松手。”崔令璟想将雪芽扯开,哪知道雪芽死抱着他不放,他扯开,手又缠了上来,不仅如此,还委屈巴巴地叫他陛下。   崔令璟一时半会扯不开雪芽,转头看向旁边的大太监,压低声音道:“是死人吗?还不把他扯开!”   大太监得令,几个宫人一起上前,一下子将雪芽扯开了。   雪芽本是满腹委屈,想着崔令璟来了,自己今夜肯定能活下来了,哪知道崔令璟根本不想理他,直奔贺续兰去。   他被人拽到角落里,听不到崔令璟进房后跟贺续兰说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能猜到,左右不过是担心亚父安危的话。   没多久,贺续兰和崔令璟一起出了房门,他们准备离开千佛寺,雪芽自然不能再跟贺续兰共乘一骑,一个御林军带着他一起下山。   一路往回赶,回到宫里时已是后半夜了,雪芽疲惫不堪,只想快点回房沐浴睡觉,但大太监喊住了他。   “雪芽。”大太监神情有些奇怪。   雪芽很少跟大太监说话,看到对方,有些紧张,“公公何事?”   大太监说:“从今日起,你就不用在奉瑞宫伺候了,陛下让你去宁伏宫。”   雪芽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大太监笑了笑,“能去宁伏宫伺候也是你的造化,希望你好好侍奉太后,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不要耽搁时间。”   雪芽得知这个消息,简直是如丧考妣,而大太监似乎怕他拖延时间,还叫了两个小太监过来帮他整理东西。那两个小太监手脚十分麻利,雪芽想拖延都不行,没多久,他就被迫出现在宁伏宫外。   宁伏宫外已有人在等候雪芽,见到雪芽出现,就迎上来,“房间已经备好了,今夜夜深了,你先睡一觉,明日醒了再去太后那里谢恩。”   雪芽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是。”   他的新房间比在奉瑞宫的要好上不少,雪芽本以为他这一夜会睡不着,但没想到他沾枕就睡着了,甚至一觉睡到了下午,他是饿醒的,没有人叫他起床。   雪芽迷迷瞪瞪坐起来,还以为在奉瑞宫的他下床,拿水盆准备去接水,但走出房门后,他顿住了。   眼前的景色不是奉瑞宫的景色。   雪芽站在门口发呆,有人看到了他,走过来,“你醒了?”   雪芽看向对方,点了下头,又拿起手里的水盆,“我要去哪里打水?”   *   雪芽花了两刻钟时间洗漱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被人带去见贺续兰。他其实已经很熟悉贺续兰的宫殿,但这一次来,跟以前来的心情又有些不同。   他跟着别人进来,老老实实跪下去行礼,“奴才拜见太后。”   那人带他进来,就出去了,殿里只有他和贺续兰。   贺续兰声音淡淡,“起来。”   雪芽听令起身,他低着头,眼帘渐渐步入一双锦靴。   “不高兴?”贺续兰问。   雪芽立刻摇头,“奴才很高兴。”   “那你为何都不笑?”贺续兰又道。   雪芽咬了下唇,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甜甜的笑。贺续兰掠过雪芽的笑,视线落在脖子上,昨夜咬出来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昨夜夜色暗,众人都没有发现雪芽脖子有伤。   雪芽发现贺续兰的视线落在他脖子上,不禁抬手捂住脖子,怕对方再咬他一口,忙说:“还疼着呢。”   “是吗?那腿上的伤还疼吗?”贺续兰的话让雪芽顿住。   雪芽迟疑了下才点头。   刚点了头,一瓶药膏就出现在他面前,“那今日再上一次药吧。”   *   雪芽这次当着贺续兰的面上了一次药,他上完药净了手后,就主动爬到贺续兰怀里。雪芽挨过去的时候,一直在想对方会不会推开他,但贺续兰没有。   他猜对了。   雪芽在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想贺续兰为什么要让他在身边伺候,昨夜又冷又累,脑子都变得迟钝,总觉得对方是要杀他,现在想来,昨夜他是犯蠢了。   贺续兰要杀他,那一路有很多机会,根本轮不到崔令璟出现,况且昨夜贺续兰咬了他的脖子,还让他上药。   咬脖子……   想杀一个人会想咬那个人的脖子吗?   雪芽想起楼里的一个小倌跟他说,有个客人非常粗暴,总是喜欢咬他,咬得他越疼,那个客人就越兴奋。   想到这里,雪芽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他都不敢相信,但除了这个猜想,他想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贺续兰的行为。   贺续兰对他有想法。   虽然不敢相信,但雪芽在上完药后,大胆地试探了。如果贺续兰很生气地推开他,甚至叫人拖他出去,那就意味着他猜错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猜对了。   贺续兰喜欢他。   在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后,雪芽心里涌现出得意。那么多人喜欢贺续兰,贺续兰居然喜欢上他,多有意思。对崔令璟等人的怨恨这瞬间全部化为了得意,得意过头的雪芽抬起头,就亲了贺续兰下巴一下,声音软绵,“哥哥。”   贺续兰睨着雪芽,神情莫测,他由着雪芽在他怀里扭来扭去。雪芽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丰富得不行,一双小狐狸眼亮晶晶的,明显在盘算什么。   突然,贺续兰推开雪芽,眼神转为冷淡,“出去。” 第二十九章   雪芽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灌下,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贺续兰,好一会才生硬地笑着说:“哥哥跟我开玩笑吗?”   贺续兰眼神很冷淡,比昨夜要冷淡许多, “还要我多说一遍?”话落,他拿过丝帕擦过方才被亲到的肌肤。   雪芽笑不出来了,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 微微转开脸, 吐了一口气才说:“不用, 奴才这就出去。”   他从贺续兰的怀里爬起来, 头也不回地走了,撩开珠帘的时候太过用力,其中一串反作用打到他的脸颊,脸颊的疼痛仿佛让贺续兰话里的伤害变成了实质。   一路冲回自己的房间, 雪芽气恼地抓起桌子上的茶壶, 但想了下,还是放下来。   砸了,还不知道要不要受罚,就算不受罚,还要自己扫地收拾,亏。   丢人,真是丢人!   他居然误会贺续兰喜欢他,还主动亲了贺续兰一口。   想到这里, 雪芽也拿出丝帕, 狠狠擦嘴巴, 擦得唇瓣红得不行,才停下来。他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在瞪贺续兰。   “都是王八蛋。”雪芽咬牙切齿地骂,“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求我多看你们一眼。”   *   自作多情一事只让雪芽颓靡了一日,第二日他就又活力满满了。上元节过后,上京依旧很寒冷,雪芽在宁伏宫的差事跟奉瑞宫大同小异,平日煮煮茶,焚焚香,晨起收露水,夜里多了一份差事,要守夜。   崔令璟那边的守夜都是大太监亲自来,贺续兰这边则是轮流守夜,一般是两个宫人一起守在殿门外,过了丑时整,宫人们可以坐在地上铺好的被褥里眯一会,但不能睡熟。   雪芽从未守过夜,他深知自己贪眠,第一次守夜非常怕睡着,跟他搭夜的是一个叫小华子的太监。小华子长得干干净净,年龄与雪芽还小一岁,看到雪芽就笑弯了眼,“我多灌了一个汤婆子,塞你被窝里了。”   “谢谢你。”雪芽因为这个汤婆子,对小华子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他们现在不能睡,只能站着,所以雪芽想跟对方说话来打消困意,“你哪里人?”   “兴城桃村人。”小华子说,“你呢?”   “我庆县的,一个临海的小镇子,不过很繁华的。”雪芽又问,“你今年几岁?”   小华子说:“我十六。”   “那我比你大一岁,你要喊我哥哥的。”雪芽说。   小华子仔细看看雪芽,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比我小,没想到你比我大。”   “我看着小,但实际一点都不小。对了,你家里几口人?”雪芽怕自己睡着,一个劲地没话找话说,没多久,连小华子家里养的狗叫什么名字都知道了,正要问他邻居家的小女儿玲玲定亲没,殿内突然传来声音。   “来人。”   是贺续兰的声音。   雪芽和小华子对视一眼,果断说:“你去。”   小华子似乎并不在意雪芽毫不犹豫将事情甩在他身上,点点头就转身进到殿内,但没多久他出来了,“雪芽,太后有些不舒服,你会推拿吗?”   雪芽撒谎道:“不会。”   小华子闻言露出愁容,“那怎么办?太后头疼不舒服,又不想这个点请太医辛苦跑一趟。”   那就疼死他。   雪芽表面一脸担忧,假惺惺地说:“那怎么办呢?”   小华子迟疑了下,“我去问问常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和韶,你进殿守在太后身边,若是太后特别难受,你就去请太医。”他说完就跑走了,根本不给雪芽拉住他的机会。   雪芽看着小华子跑走的方向,转头看向黑黢黢的殿内,他看了一眼,就扭开了脸。贺续兰头疼,那就痛死他最好。正忙着诅咒贺续兰,一声巨响从殿内传来,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   雪芽被动静吓得立刻回头,他盯着殿内,踟蹰片刻后,还是转回身。   小华子怎么还没来?   但没多久,贺续兰声音从里面传来。   “来人。”   雪芽不能装自己没听到,会被罚,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进了殿。殿内未点灯,他仅凭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清路,快走到内殿床边时,停下脚步,“太后。”   帘子里探出一只手,那只手挑起些许帘子,贺续兰靠坐在床上,因为殿里没点灯,雪芽看不清贺续兰的表情。   “倒水来。”贺续兰再次出口。   雪芽听话地去倒水,只是看不大清,他倒多了,水溢出茶杯。他又连忙倒了点水出来,这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他递过去,“太后请喝水。”   那只手将茶杯接过去,没多久,又递了出来。   雪芽接过,将茶杯放回桌子的时候,蓦地听到贺续兰的声音,“你刚刚在外面说什么?”   雪芽顿了顿,“奴才没说什么。”   “你没跟小华子说话?”贺续兰的声音温和,仿佛只是随便问话。   “说了,不过就是聊聊大家都是哪里人,没聊什么。”雪芽偷偷往后看一眼,“太后,奴才去看小华子回来没有。”   “你过来。”贺续兰没同意。   雪芽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走到了床边,他透过微微拉开的帐子看着里面的贺续兰,“太后还有吩咐吗?”   贺续兰语气依旧温和,“我头不大舒服,你能帮我按按吗?”   雪芽抿抿唇,“奴才不会。”   贺续兰沉默一瞬,才道:“随便按按也行。”   “那好吧,奴才斗胆试试。”雪芽补了一句,“如果奴才手笨,太后可不能怪奴才。”   “不罚。”   得了贺续兰这个承诺,雪芽偷偷勾了下唇,他靠近床,主动用金钩挂好一边帐子,再看看贺续兰,“太后,奴才能上床吗?”   贺续兰看着雪芽,缓缓点了下头,雪芽见状,膝跪上床,伸手摸上贺续兰的头,第一下他用的力气就很大,几乎是用吃奶的劲,然后争取一下比一下用力。   雪芽一边手用尽全力,一边弱弱地问:“太后,奴才这个力度还可以吗?奴才手笨,不知道好不好?”   贺续兰眼神暗了暗,扣住雪芽的手腕,一把将人扯近。因为雪芽是跪着的,这一扯,人就摔进贺续兰的怀里了,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听到贺续兰说:“力气很好,雪芽帮我按那么久,一定累了吧。”   后一句,他声音很低,“哥哥帮雪芽按按。”   第一下就按在腰上,雪芽当即叫了一声,连被按了三下后,他到处躲,可根本躲不掉。察觉贺续兰动气的雪芽只能求饶,“太后哥哥,哥哥,我错了,别……啊,疼,真疼,哥哥,我错了,呜……”   他想往床下逃,可贺续兰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求饶也不起效。怕疼的雪芽只能努力捉住贺续兰的手,他抓住对方两只手,用自己的后背压着。而这样一来,就变成贺续兰压在他上方。   雪芽刚刚运动了,忍不住微微喘气,感觉贺续兰想抽出手,挪了挪身体,努力把贺续兰的手压实,“你说不怪我的。”   贺续兰看着身下的人,“我没怪你,我只是像你对待我一样对待你。”   “我只按了你的头,你刚刚按了我的腰,还按我的手腿。”雪芽反驳。   贺续兰顿了下,“那你按回来?”   雪芽本想拒绝,但他刚刚被按的地方现在还疼,又联想起之前自作多情的事,气不顺就一口答应了,“好啊。”   “那你抬起身。”贺续兰说。   雪芽知道贺续兰想把手抽出去,“不抬,就这样按。”   他伸出手摸上贺续兰的腰,用力地往下一摁,可贺续兰的腰硬邦邦的,加上他之前按头废了不少力气,手已经有些酸了,导致按腰力气越来越小,最后他自己也察觉了,恼怒地收回手。   “不按了?”贺续兰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哑了一点。   雪芽转开脸,“不按了,手酸。”说完这个,他抬起上身,“太后把手收回去吧。”   贺续兰收回手,可下一瞬,手却摁住了雪芽的肩膀,将人重新摁下去。雪芽冷不丁被摁回床上,先是一愣,随后转回脸看着贺续兰,帐子昏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知道贺续兰看着他。   “太后,奴才该出去了。”雪芽声音骤然低了下去。   “出去做什么?”贺续兰俯下身,“继续跟小华子说话?”   雪芽转身似乎想爬出去,他不正面回答贺续兰的话,只说:“小华子应该回来了吧。”   才爬了一下,就被人摁住。   贺续兰没说话,雪芽停顿一下,突然转身伸手搂住贺续兰的脖子,他将唇瓣贴在对方的耳朵旁,“哥哥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对不对?”他发出一声轻笑,“你吃味了,你在意我和小华子说话,其实你不用吃味的,我不喜欢他,我只是无聊跟他说说话而已。”   贺续兰也笑了一声,“你怎么会喜欢他。”   雪芽闻言,皱了下眉,总觉得贺续兰这句话哪里不对,但他还是忽略了这种怪异感,继续搂着贺续兰,“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贺续兰并不回答,雪芽之前闹了一场自作多情,这次是铁了心想听贺续兰承认喜欢他,所以不管不顾,死死缠着贺续兰不松手,甚至喊起对方的字,“灵端,灵端哥哥,你喜欢不喜欢我呀?” 第三十章   脖子上缠着一双手,怀里的人软得像云, 是一团冒着热气的云, 仿佛能捏成任何形状,在这个寒冬夜里显得难以舍弃。贺续兰垂下眼, 由着雪芽痴缠了好一会, 才说:“你喜欢什么答案,那我就是什么答案。”   这话让雪芽一顿, 他微微松开搂着贺续兰脖子的手,“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我喜欢你,那我就喜欢你。”贺续兰平静说。   雪芽眨眨眼, 过了一会, 他重新搂紧贺续兰的脖子,语气笃定,“那你就是喜欢我。”   贺续兰勾了下唇, 并没有说话。而雪芽自认为自己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贺续兰肯定是喜欢他的,既然喜欢他,那他才不要去外面守夜。外面那么冷, 他要睡床上。   他上次睡过贺续兰的床, 对方的床真软和, 让人都不想醒。   “灵端哥哥,我想睡这里, 好不好?”雪芽对贺续兰说。   贺续兰嗯了一声。   雪芽顿时笑开了, 他飞快地松开贺续兰, 坐起来脱衣服,不过几下,就脱得只剩里衣,也不等贺续兰说话,他就自顾自钻进了贺续兰的被子里。躺好后,雪芽看看还坐着的贺续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哥哥陪我睡。”   贺续兰盯着雪芽的手看了许久,才伸手握住。   雪芽根本没想小华子回来发现他不在会是什么表情,反正这是贺续兰的宫里,天塌下来也有贺续兰先顶着,所以贺续兰一躺下,他就在对方的怀里寻起舒服的姿势。   楼里的老鸨教他们,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欢依赖自己的,所以在客人面前,他们要表现出很爱很爱客人的样子。   雪芽睡意上来,突然又挣扎地醒过来,他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抬起脸凑近贺续兰,迷迷糊糊找到对方的下巴,亲了一口,亲完后,他含糊不清地说:“哥哥亲我。”   贺续兰摁下雪芽的脑袋,“睡吧,夜深了。”   “不,哥哥还没亲我,亲了我才能睡。”其实雪芽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他还是努力抬起脸。   终于,他感觉有吻落在他的腮边。   雪芽这才心满意足地缩回身体,将脸贴着对方的胸前睡了。   而这一睡,雪芽做了一个梦。   他没有梦到自己,却梦到贺续兰。梦里的地方是宁伏宫,贺续兰站在廊下,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人,也不知道那人跟贺续兰说了什么,贺续兰听完后就转身出了宁伏宫。   贺续兰去的地方是奉瑞宫,崔令璟的寝殿。   他到的时候,崔令璟似乎正在招臣子商议国事,知道贺续兰前来,眉头拧了一下,对通报的宫人说:“请太后回去。”   宫人将话转告贺续兰,贺续兰轻摇了下头,“我就在这里等陛下。”   贺续兰并没能等到崔令璟,崔令璟根本没有见他,而当夜,贺续兰身边的宫人全部受罚,无一幸免。   *   雪芽猛然睁开眼,他盯着头顶的床帐看了好一会,才闭上眼轻吐一口气。   他鲜少做梦,进宫只做过两次梦,一次是那次他被罚穿襦裙病倒的当夜,他从梦境得知他是贺续兰的替身,再一次就是这一次。   他梦到了贺续兰和崔令璟。   在他的印象里,崔令璟在贺续兰面前总是低三下四,可梦境反过来了,贺续兰去求见崔令璟,还没有见到,甚至身边的宫人全部被罚。皇帝下令责罚太后宫里的人,这是完全不给贺续兰面子了。   他真是昏了头,居然因为贺续兰喜欢他就去贴着贺续兰。贺续兰这个太后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是给先帝冲喜才进宫的。贺续兰是个男子,在深宫里颇为不便,说白了,贺续兰现在仰仗的不过是崔令璟的喜欢,一旦崔令璟不喜欢他了,那贺续兰还剩什么?   太后,不过一个虚位,真正有权的还是皇帝。   雪芽想到这里,重新睁开眼。现在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贺续兰似乎已经起床很久了,他迅速翻被下床,床边凳子已经放好干净衣服,雪芽顿了一下,才去穿衣服。   他穿衣服的时候,有人进了内殿。   是贺续兰。   贺续兰看到正在穿衣服的雪芽,走过来,拿起凳子上的外袍,刚想给雪芽穿上,但雪芽先一步抢了过来。他不仅抢过来,还后退了几步,神情尴尬地说:“奴才自己可以穿。”   贺续兰眼神似有起伏,他盯着雪芽的眼睛看,看得雪芽心虚地扭开眼。   雪芽咬咬唇,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昨夜奴才……不清醒,说了些……昏话,太后千万别往心里去。”   一声轻笑从贺续兰唇间溢出,他看雪芽的眼里多了嘲讽,“这么急想甩开我?”   雪芽闻言更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贺续兰再度开口,“果然是贱籍出身。”   这句话突然点燃雪芽心中的怒火,他倏地抬起眼,一双小狐狸眼里冒着火,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上。他的确是贱籍出身,贺续兰不算骂他,只是实话实说。   对,他是贱籍,所以他就是要往上爬,他受过了别人看不起他的日子,他就是要找一个这辈子都能护住他的人,能把他捧得很高的人。   他要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贺续兰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贺续兰的身上?   反正都是被人睡,他就是找一个权势最高的人。   “太后若是没事的话,奴才就先出去了,还有好多活没做。”雪芽把眼里的怒火尽数收起,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贺续兰冷眼看着雪芽,吐出一个字,“滚。”   雪芽听话地滚了。   接下来的几日,雪芽都没有在贺续兰身边伺候,也没有看到贺续兰,上京又下雪了,下得厚厚一地。雪芽被分去扫雪,每日都要扫很久。起初一两日还好,第三日起,手开始变痒了,似乎隐隐有生冻疮的痕迹,这把雪芽吓了一大跳,第四日,他去问分活计的太监总管,问他能不能换个活,但太监总管无奈地跟他说:“实在没办法换,你再坚持坚持,等再过半个月,我让别人替你。”   半个月还下不下雪都是一说,况且他要是再扫雪半个月,不仅是手生冻疮,脚都会长冻疮。   雪芽没办法忍下去,但他也不想去找贺续兰,就起了旁的心思。   *   崔令璟刚见完贺续兰,这日同往日没两样,没谈几句话就被赶客了,他站在廊下神情不大好看,突然瞥到一棵树后探头探脑的身影。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雪芽。   雪芽藏在树后,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那蠢笨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不过眼。   这破兔子是以为他瞎吗?躲树后窥探圣颜,也只有这破兔子做得出。   “你们停在这里不要动。”   崔令璟出声制止想上前抓人的宫人,自己独自走到那颗藏人的树,他特意从另外一边绕过去,成功走到雪芽的身后,而雪芽好像没有发现崔令璟已经出现在他身后,还偷偷往外看。   “嗯?”雪芽小声地嘀咕,“陛下怎么不见了……啊!”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捏住雪芽的脸,疼得他立刻叫了一声,他吃疼地回头,就看到一脸嫌弃看着他的崔令璟。   崔令璟话里话外都是对雪芽的嘲讽,“你是不是想死?御林军看到你藏在这里,会认为你想行刺,瞬间能把你射成刺猬。”   他以为他说完后,眼前的破兔子会露出后怕的表情,哪知道对方却是眼圈泛红,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崔令璟愣怔一下,“你这是?”   “陛下。”雪芽把自己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原来白嫩嫩的小手此时红通通的,还有泛肿的痕迹,“奴才真的不能回陛下身边伺候吗?”边说,眼泪边如海珠滚落。   崔令璟看着雪芽的手,皱了下眉,“这里有人罚你?”   “没有人罚奴才,只是……只是奴才每天都在扫雪,奴才也不是不能扫雪,只是想有时候跟人轮换休息一下就好了,但黄公公说没人能跟奴才轮替。”雪芽咬着唇,鼻尖也泛起红,看起来实在可怜,他泪汪汪地看着崔令璟,“陛下,奴才能回陛下身边伺候吗?奴才保证以后都很听话。”   崔令璟没有答应雪芽,而是说:“不扫雪就行了,宁伏宫这么多宫人,轮得到你天天扫雪?那个黄公公是哪个?”   雪芽闻言连忙摇头,露出非常后怕的表情,“陛下别叫黄公公来。”   “怎么?朕还叫不动一个奴才?”崔令璟神情开始不悦。   “不是,只是……”雪芽支支吾吾的。   这让崔令璟不悦又不耐,他拧着眉头看着雪芽,“只是什么?”   雪芽闭了闭眼,像是鼓起全身的勇气,“黄公公跟奴才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陛下叫来黄公公,也无济于事,就算奴才得了陛下一时庇佑,不用扫雪,那还有其他脏活累活。”   说到这里,他用手背擦了下脸上的泪珠,小声说,“陛下还是当没见过奴才吧,奴才能伺候过陛下,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雪芽抬起眼对崔令璟展颜一笑,只是眼里还含着泪花。 第三十一章   冬日银装素裹, 虽然雪芽手冻到了, 但那张脸依旧嫩生生的, 含泪看人时如雪日里长出一朵最艳丽的芙蕖。崔令璟看了雪芽一会,眉心舒展开,施施然地说:“你躲在这里就是说这些话?那朕听到了, 朕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转过身, 实则余光放在雪芽的身上, 见人果然脸色大变,不由暗中发笑,但面上完全不显,只往前走,等雪芽跑到他面前, 他才停下脚步, 挑眉, “好大的胆子, 敢拦住朕的路。”   “不是, 不是, 奴才不是要拦陛下。”雪芽慌张解释, 凑近崔令璟,小声求道,“陛下带奴才走吧,奴才真的不想呆在这里。”   崔令璟欣赏了下雪芽焦急的样子, 才曼声道:“不行。”   雪芽脸上的哀求之意更重, “陛下, 奴才想回去伺候陛下。”他实在太想回到崔令璟身边,慌不择路,竟说,“陛下不是喜欢捏奴才的脸吗?奴才回去让陛下一直捏。”   崔令璟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雪芽察觉出自己说错话,立刻闭上嘴。   为帝王者,最厌恶他人揣测喜好。   雪芽觉得自己说错话,觉得崔令璟今日肯定不会带他离开,多少有些沮丧。他低下头,用力地眨眨眼,想把多余的眼泪憋回去。   而突然,他的脸被一只手抬起。   雪芽看崔令璟一眼,又垂下眼,他的睫毛长且密,轻轻遮住眼中泪珠,只余下泛红的眼眶表露主人在哭。   “你是水做的吗?”崔令璟的声音传入雪芽耳朵里,“哪有那么多眼泪?”   雪芽吸了下鼻子,低声说:“奴才不是,奴才有骨头,有肉。”   这话把崔令璟逗笑了。   崔令璟忍住捏对方脸的冲动,搓搓手指,将手收回,“朕走了。”   “奴才恭送陛下。”雪芽不再纠缠,给崔令璟行了个礼。   崔令璟看雪芽一眼就离开了。   *   这日扫雪结束,雪芽将手脚都在泡在热水里,眼睛则是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泡到水冷了,他出去将两盆水倒掉。   刚倒完,就听到有人喊他。雪芽寻声望去,发现居然是小平子。   “你怎么来宁伏宫了?”雪芽有些惊讶。   小平子偷偷看了左右,快速跑到雪芽身边,“陛下派人送东西给太后,我也跟着过来了。”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膏塞到雪芽手里,低声说,“陛下赏你的,不过陛下吩咐,让你别说出去。”   雪芽看到手里的药膏,之前黯淡的眼神一忽儿亮了,“陛下让你给我送药?”   小平子点头。   见到小平子点头,雪芽不仅是眼睛亮了,脸上更是挂上笑容。小平子从没看到雪芽对他笑,不由一怔,随后更是喃喃道:“雪芽,你笑起来好看。”   “废话。”雪芽今日心情好,又对小平子笑了一下,笑完他又问,“陛下还有说什么吗?”   小平子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只说送药膏给你。”   雪芽抿了下唇,不大高兴,“真的吗?陛下就没有说要把我叫回去?”   “没有,雪芽你在这边呆的不好吗?”小平子觉得奇怪,宫人们都说太后是宫里最和善的主子,许多人都想去宁伏宫伺候。   “你还不回去吗?待会被人发现你跟我在这里说话就不好了。”雪芽不想回答小平子的问题,主要是他觉得小平子太蠢,他要是跟小平子说什么,小平子怕是管不住嘴,所以干脆赶人走。   小平子被雪芽提醒,也说自己该走了,很快就离开了,而雪芽立刻拿着药膏回房,他仔仔细细在手和脚上都涂上药膏,又在被子里滚了好几圈,忍不住笑出声。   就算是皇帝又如何,还不是他说几句话,就派人给他送药膏。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男人。只要是男人,他就有办法。   虽然崔令璟现在不肯让他回去伺候,但以后未必不肯。   雪芽这一夜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睡前还想第二日要去崔令璟面前谢恩,可是接下来一连数日,他都没能见到崔令璟。每次崔令璟来宁伏宫,黄公公就派人他去干其他活,导致他根本没办法“偶遇”崔令璟,即使他借口说尿急离开,也有小太监说跟他一起去。   一来二去,雪芽哪能不知道黄公公是什么意思,恐怕他那日见崔令璟的事情传入贺续兰的耳朵里,贺续兰这才派人拦着他。   不过那么容易放弃就不是雪芽了,他找机会见到小平子,递给对方一枝梅花,“上次陛下赏我药膏,我想谢恩,你帮我把这枝梅花放进御书房桌上的花瓶里。”   小平子接过梅花,奇怪道:“你不亲自去谢恩吗?”   雪芽露出沮丧的神情,“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你帮我把折枝梅花交给陛下就行了,别的话都不要说,就说这梅花是从宁伏宫的西南角红梅林摘的。”   *   这日雪芽又喊去给衣服、被褥熏香,他做到一半,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说:“我要去恭房。”他主动看向平时他一出去就跟着他出去的小太监,“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小太监也跟着起身,“好。”   去恭房的路上,雪芽走到一半就停下来,“我方才肚子不舒服,现在肚子好了,不想去了。刚刚被褥上的香味淡了点,我去摘点梅花回来。”   小太监立刻拦住他,“香料配方都是固定的,你去摘梅花,怎么行?”   “那我不用在太后的被褥、衣服上不就行了,我给自己熏香,你闻我身上都没有香味了。”雪芽抬袖凑到小太监面前,倒把小太监弄得连退几步。小太监看着雪芽,“你……”   雪芽立刻打断他,“我只是去摘点梅花,待会我又要去扫雪了,这一扫不知道要扫到什么,这个时候梅花是最香的,而且红梅林在西南角。”   小太监听到这句话,最终还是松口,“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雪芽一口答应。   等雪芽和小太监快到梅花林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步子,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眼睛到处张望,“我东西掉了!”   小太监跟着停下来,“什么东西?”   “刚刚我出来顺手带了一包香料,好像掉在路上了。”   因为贺续兰用的香料非常名贵,数量非常有限,小太监一听,慌了,“你怎么把香料带出来?你掉在哪了?”   “就我们刚刚来的这一路。”雪芽抓住小太监的手臂,“万一掉了,我们都要挨罚。”   小太监更慌了,“那我们赶紧找啊。”   雪芽点头,“不过你等我一下,我先选一枝梅花。”   “都什么时候,你还选梅花。”小太监急了,转身就寻香料去了,不愿意再搭理雪芽。香料出岔子,黄公公肯定要罚所有当差的人。   雪芽见小太监走了,连忙钻进梅花林。   梅花林种的都是红梅,遥遥看去像是一片火,雪芽踩在雪地上,身影在梅花林穿梭,裙摆随着走动而摆动,衣袖、胸前的梅花绣花几乎跟雪里红梅融为一体。   他走了一段路,都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不由停下脚步。   这个点是崔令璟来宁伏宫给贺续兰请安的时候啊,是小平子没帮他转交梅花,还是崔令璟没听懂他的意思,再或者说,崔令璟听懂了不愿意来?   雪芽越等越觉得没有希望,他生气抓了一朵梅花,往嘴里塞,吃到一半,听到人声。   “这么粗鲁地吃梅花,真是破坏了这梅花林的美景。”   雪芽顿住,慢半拍才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站的是崔令璟后,几乎没有犹豫就跑了过去。这里没有其他人,他直接扑进了崔令璟的怀里,把人还弄退了一步。   崔令璟嘶了一声,抬手对着雪芽的脑袋就敲了一下,“以下犯上,是不是又想挨鞭子了?”   雪芽死抱着崔令璟不松手,“就算陛下抽奴才鞭子,奴才也不放手。”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崔令璟有些惊讶,原来在奉瑞宫里,这破兔子胆子都没有那么大。   “不大胆,能见到陛下吗?”雪芽抬起脸看着崔令璟,小狐狸眼直勾勾的,眨也不眨。   他的眼神莫名看得崔令璟心加速了一下。   崔令璟调整了下表情,冷声道:“你真不怕朕罚你?”   雪芽摇摇头,“在奴才的梦里,奴才已经这样抱过陛下很多回了,陛下要罚,恐怕不能只罚一回,起码要抽奴才十几回。”说到这里,他蓦地一笑,又把脸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梦里的陛下都不会跟奴才说话,还是梦外的陛下更好。”   崔令璟听到雪芽的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调戏了,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什么叫做在梦里抱过他许多回?真是色胆包天!   “你除了梦到抱朕,可还梦到什么?”崔令璟伸手捏住雪芽的脸颊,不轻不重的力度。雪芽由着对方捏,只笑不语,这让崔令璟更觉得雪芽肯定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更加逼问起来,“说!不说,朕现在就打你!”   雪芽还是不开口,崔令璟猛然抬起手,见对方一双眼巴巴地看着他,抬起的手落下在雪芽的腰上,他挠起雪芽的痒痒。   这一下,雪芽立刻躲起来,边躲边笑,总算出声,“陛下,陛下别……哈哈,陛下,奴才不行了……”   “不行就说,你到底还梦到了什么?”崔令璟抓住雪芽,不让对方从身前逃脱。   此时,雪芽因为痒,脸上逼出一层红晕,他微微喘气,“奴才说,奴才说就是了。”   崔令璟停下手,正待雪芽说答案,但突然他似乎听到周围动静,旋即抬起眼,而雪芽浑然不觉,他还在编造谎话,“奴才梦到陛下……”   话才说到一半,崔令璟捂住他的唇。 第三十二章   突然被捂住唇, 雪芽不解地看着崔令璟, 可崔令璟并没有看着他, 眼睛正看向前方。这瞬间,雪芽也感觉到不对劲,他偷偷伸出手想抓住崔令璟的衣服, 可还未碰到, 人就被推开。   “亚父怎么到这里来了?”崔令璟推开雪芽后,往前走了两步, 唇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不远处红梅树旁的青年听到崔令璟的话, 美如冠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出声, “这话应该是我问陛下,陛下不回奉瑞宫处理奏折, 在这里赏梅,还真有闲情雅致。既然有这般心思,就该去皇后宫里坐坐, 免得招群臣口舌。”   他短短几句话让崔令璟无言以对,崔令璟本就因为被贺续兰看到自己跟雪芽搂搂抱抱而难堪,即使对方现在直接下他面子,他也没办法反驳,只能说:“亚父莫生气,朕现在就回去。”   崔令璟说完就走了, 连头都不回。雪芽看到这一幕, 不由往前追了一步, “陛下。”   可崔令璟好像没听到,脚步走得飞快,像是身后有鬼在追,雪芽只能停下脚步,他咬咬唇,低头跟还留在原地的贺续兰行礼,“太后,奴才去做事了。”   脚步声响起。   雪芽心神一凛,正想着贺续兰会对他做什么,却发现脚步声是越来越远。他疑惑抬头,看到的是贺续兰的背影。   雪芽见状松了一口气,可这件事后,他再想见崔令璟就更难了。原来他在奉瑞宫,只要想办法,还是能见到崔令璟,可到这里,他好像被关在笼子里,见不到几个人,别说崔令璟,他连贺续兰都见不着。   黄公公不让他去前面伺候,连守夜这种活都轮不到他。冬去春来,雪芽在宁伏宫呆了整整两个月后,宫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秀女们都进宫了,崔令璟现在除了皇后,还有十几个妃子,第二件事就是丞相尹青悬和雷大将军回京了。   因为尹青悬和雷大将军是带着好消息回京的,崔令璟大喜,办了一场洗尘宴。雪芽听说洗尘宴的事情,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如果他能去宴会上伺候,那就可以见到崔令璟了。   可他怎么样才能去宴会上伺候?   他上次参加宫宴,那是因为他在崔令璟身边伺候,现在他现在没有在贺续兰身边伺候,贺续兰参加宴会,肯定不会带他去。   雪芽试图去找黄公公说说,可是黄公公跟许平南不一样,无论雪芽说什么,黄公公都不肯松口,说贺续兰平日参加宫宴,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固定的。   “我去帮御膳房的忙,帮忙端菜倒酒。”雪芽说。   黄公公态度坚决,“御膳房人数够,不需要你过去帮忙,你若真闲着无事,就把藏书阁的书全搬去晒太阳。”   雪芽又说:“如果我把书都搬去晒太阳了,能去宴会上伺候吗?”   “也不行。”黄公公不愿意再跟雪芽谈这个问题,让雪芽下去做事。   雪芽没了办法,到了洗尘宴那夜,他只能搬个小凳子坐在房门口,双手托腮看着繁星缀满的夜空。水溪殿的丝竹声似乎都传到这里来,雪芽一颗心都泡在失落里,宴会上一定很热闹吧,听说今夜还请了戏班子进宫。   越想越难过,雪芽把凳子搬回房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想着今夜就这样睡过去算了。正这样打算着,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纷杂的声音。   雪芽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等外面的声音清晰到他能听清的时候,他才一忽儿从床上蹦起来。   走水了!   雪芽立刻打开房间,果然外面已经乱糟糟的,宁伏宫的小厨房起火了,火势一下子蔓延开,连守着殿门的守卫此时都冲进来抬水灭火。雪芽转身回房拿起他的脸盆,也准备去抬水灭火,可还没冲几步,就被人抓住。   “你别去,快出去!”抓住雪芽的人是许久没见的梁穆,“你这身衣服不方便,若是沾到火舌,一下子就会没命。”   梁穆说着,一手夺过雪芽手里的脸盆丢开。   雪芽看着梁穆手里的大水桶,无语凝噎,只能听话地转身往殿外跑,等他发现殿门外站着都是些宫女们,脸忍不住涨红了。   而脸红了一会,雪芽突然发现现在宁伏宫没人守,他可以顺利离开,那些宫女们都非常担忧地看着宁伏宫里的情况,没人注意他。   一番纠结后,雪芽还是偷偷跑了,他往水溪殿那边走,路上遇到其他御林军,他就立刻说:“宁伏宫走水了!快去!”   为首的当即拿出西洋望远镜,发现宁伏宫那边的确有火光,就信了雪芽的话,连忙带人往那边赶。   雪芽遇到御林军就这样说,真让他顺利走到水溪殿附近。   可是到了水溪殿附近,雪芽却迟疑了。   即使他混进宴会,见到崔令璟又如何,只有贺续兰在,崔令璟就看不到他,他来这里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而且他私自离开宁伏宫,被黄公公看到,说不定还要领罚。   黄公公管他比崔令璟身边的大太监管他都要严,平时根本不让他出宁伏宫。这还是他两个月里第一次出宁伏宫。   雪芽在原地站了一会,唱戏声掠过湖水递到他耳朵里,刚刚脑子里的冲动劲全部浇灭,他正要转身,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听到脚步声,雪芽本能性地抬头,一抬头,就立刻转身想装作没看到那个人,但已经晚了。   “站住。”身后的人开口。   雪芽只能停下脚步,生硬地转过身给对方行礼,“奴才见过丞相。”   尹青悬将雪芽今夜的打扮收入眼底,尤其是雪芽头发上的珠钗,“你如今在宁伏宫当差?”   “是。”雪芽答。   “既然在宁伏宫当差,现在不在宁伏宫,跑这来做什么?”尹青悬冷冷道。   雪芽说:“宁伏宫走水,奴才过来叫人。”   尹青悬闻言往宁伏宫那边看去,但很快他就收回眼神,“宁伏宫走水,你也不该来这边喊人,若是惊扰陛下、太后以及皇后,你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说到“皇后”二字时,他格外加重了语气,其话中意思,雪芽想装听不懂都不行。   尹青悬又在警告他,可是他都很久没见到崔令璟了,崔令璟跟皇后关系如何,又不是他能操纵的,尹青悬找他麻烦,还不如去问问崔令璟什么时候能放下贺续兰。   尹青悬看着雪芽只低着头,不说话,眉头轻拧一下,随后像是不愿意再跟雪芽说话,“你回去吧。”   雪芽道是,转身往回走,因为不高兴,他走得慢吞吞,后面更是走到一半,找到一个凉亭坐下了。   他趴在凉亭石桌上,无聊地用手指在上面画圈圈,不想立刻就回宁伏宫。等戏班子这个戏唱完,他再回去。   趴着趴着,他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坐起来一看,感觉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野猫?还是什么?   雪芽紧张地站起身,他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犹豫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凉亭。因为怕惊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不敢跑,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接近。雪芽一害怕,也顾不得其他,快速就往前跑。   可才跑几步,身后一股力量抓住了他。雪芽吓得当即要叫,一只手先一步捂住他的唇。   是人。   雪芽想起除夕那夜他被人撞下去,当时他以为是贺续兰派人杀他,但后面发现并不是。现在捉住他的人是那夜的人吗?   雪芽手脚并用地挣扎,可他身后的人力气太大,一直拖着他往后走。凉亭附近有个小宫殿,原本是作为外臣深夜进宫听召休息的地方,崔令璟登基后,就废掉这条规矩,不让外臣夜里在宫里休息,这个宫殿就废弃了,但原先负责打扫的宫人还是会每周打扫一次。   雪芽被拖进了小宫殿,他中途想抓住什么东西来制止,都以失败告终。等进了宫殿,他更认为自己会被杀,挣扎得更加厉害。   终于,他挣开对方的手,头也不回,迅速往前跑,可手碰到殿门,又被抓住。   身后的人一手捉住雪芽,另外一只手关上殿门。雪芽被反压在殿门上,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后颈。   刚刚这一路,雪芽没有见到一个人,这跟他自己也有关系,他刚刚遇见御林军,就说宁伏宫走水,导致这个点本该巡逻这块的御林军没有巡逻。   荒无人烟的宫殿,只有他和身后的人,雪芽觉得自己这次是必死无疑,可他到底得罪了谁?谁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置他于死地?   他明明是根据梦里的指示来行事的啊。   按道理,他不该死那么早啊。   雪芽抖得厉害,“救命!”   他开口后,才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他再想喊时,唇再次被捂住。   捂住他唇的手很用力,后背压上重物。   身后的人摁着他,突然低头咬了他的耳朵一口。雪芽一个激灵,再次挣扎,挣扎间,雪芽头上珠钗数次划到身后人低下的脸,这让那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扯下雪芽头上的珠钗,丢在地上,而这时,雪芽趁对方不注意,猛然转过头。   他想好了,死也要看清凶手,等变成鬼魂,就好索命。 第三十三章   被废弃的宫殿没有点灯, 但是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 足以雪芽看清身后人的脸。而看清时, 他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   他真的没有看错吗?   这个人是……尹青悬。   没等雪芽将惊讶消化,丢掉珠钗的尹青悬欺身过来,他见雪芽转过身, 干脆正面压住对方。雪芽立刻喊了一声“丞相”, 同时伸手努力想推开对方,可尹青悬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低下头, 又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咬在另外一个耳朵上,比上次要用力许多, 疼得雪芽几乎要滚出泪。   尹青悬除了咬雪芽的耳朵,手也伸到雪芽的腰间。春衫单薄, 手贴着腰部,竟有几分肌肤相贴的假象,这让雪芽更加恐慌, 他使出吃奶的劲去推对方,拼命挣扎,“放开我!”   推不开,他连腿都用上,想踢开对方,可反被对方抓住腿。雪芽想将腿收回来, 但先一步感觉到尹青悬的手挑开他的襦裙。   惊吓过度的雪芽完全没有章法地去推尹青悬, 反倒身体一时不稳, 往下倒去。他摔在地上,尹青悬紧随其后,把雪芽控制在地上和自己的臂弯间。   没了珠钗,雪芽的头发早在挣扎间散了,此时松松垮垮落在颈脖间、胸前。尹青悬低头盯着身下的人,黑发间透出莹白粉腻如珍珠的肌肤,湘妃色的齐胸窄袖春衫衬得身下人像是刚长成的荔枝。   只要将荔枝皮剥去,就能看到里面雪白多汁的荔枝肉。   雪芽对上尹青悬的眼神,更加害怕,转过身想往外爬,才爬了一下,腰身上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将他抱回来,耳朵也再次被人咬住,同时丝帛被撕扯的声音响起。呜咽从雪芽唇间漏出,他的手胡乱伸,突然碰到方才被尹青悬丢下的珠钗。   他伸直指尖,慢慢将珠钗握到手心,旋即猛然转过身紧握珠钗,对着上方就是一刺。   雪芽怕极了,连眼都没睁开。待听到皮肉被什么东西刺破的声音响起,他更是吓得松了手,在尹青悬身下缩成一团。   尹青悬闷哼一声,他捂住被刺到的肩膀,蓦地摇摇头,眼神逐渐转为清明,而刚转为清明,他的脸色就变得格外难看,因为他看到缩在自己身下的雪芽。   雪芽现在十分狼狈,袖子被扯烂,露出雪白的肩膀,底裤也被撕扯,缩上去的襦裙没能遮住他露出的小腿。他窝成一团,双眼紧闭,脸上泪痕明显。   大抵是尹青悬许久没有动作,雪芽怕尹青悬被自己杀了,颤巍巍睁开眼,转头去看尹青悬,他转过来的时候,尹青悬肩膀处的伤口渗出的血透过尹青悬捂伤口的手,从指缝滴下,恰巧落在他的额心。   雪芽对上尹青悬的眼神,察觉对方没死,吓得又闭上眼。一闭上眼,整张脸仿佛只剩下红与白,白的是皮,红的是唇,是血。   额心的血刺眼显目。   尹青悬抬起一只手抹去雪芽额心的血,翻身坐起来。   “出去。”他一字一句地对雪芽说。   雪芽还闭着眼,不过他听到了尹青悬的话,正怀疑对方是不是骗他的时候,尹青悬又再度开口,“你若想留在这里,被我干烂的话,尽管留在这。”   这话粗俗不堪,简直不能是从一个丞相嘴里说出来。雪芽风月场所打滚长大,荤话也听了一耳朵,自然懂尹青悬话里的意思,他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可手脚软得厉害,只能呜咽着努力撑起身体。   尹青悬并不看雪芽,他低头盯着地面,可身边的那个人存在感实在太强,哭哭啼啼的,烦得他心里暴躁。   他想把那个人捉过来。   终于殿门被打开,哭声也渐渐远去,尹青悬握住珠钗,用力将其扯出,然后再度刺进去。   *   那厢,雪芽手脚发软地往外跑,他哭了一小会,就意识到自己不能哭,若是引来人就不妙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见人。   想到这里,雪芽努力将哭声咽回去,跌跌撞撞地往宁伏宫那边走,边走边整理衣服,可是他的衣服被尹青悬扯拦了,怎么都没法复原,他还掉了一只鞋子。   雪芽不敢回去找,尽往小路走,刚从一条石子路走出来,冷不丁撞见人,而那人不是旁人,是贺续兰。贺续兰看到雪芽时,眼神骤变,他当即出声,“全部转过去。”   他身后跟着的宫人听令转过身。   雪芽发现撞见的人是贺续兰,算是受了今夜的第二次惊吓,扭头想跑,只是他现在根本跑不了多远,没一会就被贺续兰捉住了。   贺续兰一言不发,脱下身上外袍将雪芽裹住,直接拦腰抱起。   雪芽只挣扎了一下,就任由对方抱了。   他今夜实在走不动,手脚发软,脚也疼得厉害。   *   宁伏宫寝殿。   贺续兰将怀中人放到榻上,而放下后,人却没从外袍里钻出来,雪芽依旧缩着身体,像是不敢出来。贺续兰等了一会,见雪芽不主动出来,在榻边坐下,自己扯开了外袍。   没了外袍,雪芽无处可避,他看到贺续兰的眼神就慌张地扭开脸。   “是谁?”贺续兰语气似乎还挺平静。   雪芽沉默了下,才小声说:“丞相……我不小心……”碰到他。   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贺续兰低下头。雪芽抿住唇,呼吸都停住。   “做到哪一步了?”贺续兰盯着雪芽明显哭过的眼睛,眼角还红着。   雪芽闻言怔住,而突然他感觉有一只手挑开他的襦裙。恐惧再度席上雪芽的心头,可他挣不开贺续兰,只能被迫由对方的手探索。底裤彻底没了,两条腿只有襦裙虚虚掩着。   “没有!丞相没有到这一步!”雪芽哭着哀求贺续兰,几乎快哭晕过去,“没有……他没有,我推开他了!我推开了!”   但还是彻底检查了一遍。待贺续兰松开手时,雪芽声音都哭哑了,他窝在榻上,轻轻抽噎着,努力将腿藏进襦裙里。   贺续兰用丝帕擦掉雪芽脸上的泪水,就将人抱了起来,去了浴房。等从浴房回来,雪芽总算没哭了,他靠着贺续兰,精神恹恹,眼皮因为过度的哭微微肿了起来。   贺续兰将人放在床上,取了药箱过来,给雪芽身上的伤口上了药。   耳朵处有一个很深的牙印,腰间被掐青了一块,两个膝盖都有伤,而大腿根部有指印。   即使之前就看到了指印,但上药又看到时,贺续兰还是顿了一下。雪芽冷不丁看到贺续兰的眼神,立刻并拢腿,可对方看他一眼时,他又颤巍巍恢复之前的姿势,继续将一条腿搭在对方的膝盖上。   待药上完,贺续兰重新将人抱起,“饿了吗?”   雪芽眨了下眼后,慢慢点了点头。   刚刚在浴房,他肚子发出了声音,本以为贺续兰没听到。   “来人,备膳。”贺续兰见雪芽点头,扬声道。   很快,就有人送吃食进来。   送餐的是黄公公,他送来的都是易消化的食物,面对抱着雪芽的贺续兰,黄公公脸色丝毫不变,只汇报道:“太后,今夜宁伏宫走水,是小厨房起的火,连带旁边的柴房也被烧了,但好在无人伤亡,明日奴才就叫人重修小厨房和柴房,这几日先另择一处作为小厨房。”   贺续兰嗯了一声,他卷起几根面条喂到雪芽唇边,“那些御林军回去了吗?”   “已经走了,太后从后门回宫,并无闲杂人等看到。”黄公公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梁禁卫长说不见雪芽,想问问雪芽安危。”   说到此处,黄公公不动神色地扫了一眼坐在贺续兰怀里的雪芽,精神看着不大好,但食欲还不错,他不由在心里盘算待会该怎么回梁穆。   贺续兰停下手,看向黄公公,“梁穆今夜休沐,为何来了宁伏宫?”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了,也许是梁禁卫长有事,不过今夜多亏梁禁卫长,宁伏宫的火才能这么快被控制。”黄公公说。   雪芽没听贺续兰和黄公公说什么,他眼神完全被面条吸引,见贺续兰迟迟不喂,想凑过去吃,可又觉得丢人,眼巴巴地望望面条,又看看贺续兰,见贺续兰还在跟黄公公说话,委屈了。   今夜他连遭两件大事,精神十分脆弱,动辄就哭,等贺续兰察觉时,雪芽眼泪都布满整张脸了。   故而黄公公被赶了出去。   黄公公走出殿门,看了下左右守着的小太监,今夜守夜的人是他带的徒弟,平时最守口如瓶,“今夜好好守着,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去,还有,太后没叫人,你们就当自己是死的。”   吩咐完徒弟,黄公公往外走,他还要去见梁穆,走到一半,忍不住停下摇摇头。   看来以后还是要对雪芽好一点,以后止不定会爬到谁头上去,反正爬他头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   殿内。   雪芽吃完面条,漱了口后,想躺在床上,可贺续兰不让他躺,说对肠胃不好。   “走几步消消食。”贺续兰说。   雪芽靠在床上,他咬着唇,将自己才上完药的脚搭在贺续兰的腿上,“我不。” 第三十四章   贺续兰看了眼搭在他腿上的脚, “那坐着吧。 ”说话的同时, 他的手轻轻握住雪芽的脚踝。雪芽抽了一下, 没抽动,就任由对方握着了。   “我也不想坐着。”雪芽闹脾气,无理取闹地说, “我要躺着。”   “不行。”贺续兰平静道。   雪芽作势又要哭, 可是他现在眼睛已经很疼了,想挤出眼泪, 反而疼得自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哼哼唧唧光用嘴哭。委屈是前面受的委屈,现在就完全是矫揉做作。   他假哭了一会儿, 见贺续兰根本没搭理他,不禁觉得很丢人, 转身就要躺下。只不过他一躺下,就被人抱了起来。   “待会再躺。”贺续兰把雪芽抱在怀里,他拿开雪芽捂脸的手, 仔细看了下眼睛。这双眼明日定是要肿起来,估计还会肿得非常厉害。   雪芽见贺续兰盯着自己眼睛看,忍不住想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肿得特别难看。他素来爱美,在贺续兰面前更在意相貌这件事,故而扭开脸。可扭开脸,贺续兰的眼神也追了过来, 他躲来躲去, 都无济于事, 又不许手遮脸。   他的手被贺续兰抓住了。   雪芽只好将脸藏进贺续兰的怀里,这一藏,困意倒渐渐上来。   他闻到对方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   贺续兰这日烧香拜佛了吗?   雪芽心里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雪芽感觉有人在碰他的眼睛,当即大怒,手脚并用去打对方,但他很快就发现眼睛冰冰凉凉的,舒爽不少,于是又停下动作。   只不过后面唇也被碰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嘴巴里伸。   雪芽想咬住那东西,可怎么都咬不住,他呼吸渐渐急促,愤慨地抬手打了欺负他的人几下。   呜,好讨厌。   *   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雪芽睁开眼时就叫了声痛,他摸摸自己眼睛,感觉是肿了,不由有些烦。正烦着,昨夜的记忆全部回笼,想起了昨夜尹青悬欺辱了他,也想起贺续兰昨夜做的过分事情,而他现在还躺在贺续兰的床上。   现在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贺续兰不知所踪。   雪芽挪到床边,用头顶开床帐,往外瞧了瞧。   内殿无人,贺续兰不在。雪芽本想偷偷溜回房,可他没有衣服,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想到这里,雪芽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昨夜他身上穿了肚兜,那肚兜在浴房被脱了。贺续兰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抓着粉色肚兜时,莫名地透出几分色气。   肚兜被水打湿,作为巾帕擦了擦雪芽的髀根,而后被丢在了浴房的池边,雪芽被抱出去的时候,听到贺续兰吩咐宫人一句——   “除了肚兜,其他衣服全部烧掉。”   *   雪芽看看自己身上的单衣,见床边也没有鞋,不禁有些犯愁。他正抱腿坐着,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人声。   “亚父,你说昨夜的匿名纸条会是谁留的?尹相平日是目中无人了些,但谁那么恨他,给他扣个淫乱后宫的帽子?”   是崔令璟的声音!   雪芽一惊,而听到崔令璟在说尹青悬时,惊讶又转为紧张、害怕。   崔令璟知道昨夜发现的事情了?那他……那他还能伺候崔令璟吗?   贺续兰的声音响起,“尹相今日来早朝了吗?”   “来了,不过精神似乎不太好。”说到这里,崔令璟笑了起来,“别说,朕看到他这幅样子还真觉得好笑,昨夜御林军将恩籍殿围住的时候,尹相的表情可真够难看的。”   崔令璟自顾自笑了一会,见贺续兰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不禁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尹相昨夜一个人在恩籍殿?”贺续兰冷淡出声。   “是,御林军没看到其他人。”崔令璟说。   贺续兰看向崔令璟,“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崔令璟听了这话有些讶异,“处置?这不是一场乌龙吗?尹相他并没有做出淫乱后宫此等行径,依朕看来,定是朝中有谁见尹相立功回来,故意陷害。”   “陛下不是想知道是谁陷害尹相?有个简单的法子,让尹青悬暂时闭门思过半个月,陷害尹青悬的人多半会在这半个月里露出马脚。”贺续兰说。   崔令璟迟疑道:“可尹相并无过错,就这样罚他闭门思过,无疑是……”当众打正一品大臣的脸。   他话未近,但意思已经明了。   贺续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崔令璟面前,“他有没有过错,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尹相他年轻气傲,锋芒毕露,不如其父,陛下此番罚闭门思过,与其说是下他面子,不如说是提点。若尹相能从中体悟圣意,日后便知道该如何行事,不至于被人扣上此等荒唐罪名。一个丞相,不结党营私自然是好事,可在朝中树敌太多,那也未必是好事。”   他抬眼看着崔令璟,“今年恩科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不如让尹相去做主考官?”   崔令璟看到贺续兰给他倒茶,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听到问话就点头,待点完后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应允了什么。   先不提闭门思过的事,单说恩科主考官。这个事情向来都不由丞相来做,其一,朝中丞相乃文官之首,诸事繁忙,若是做了恩科主考官,手中事务势必分给手下大臣,这等于分权。   其次,恩科的主考官要避嫌。譬如尹青悬今年做主考官,那么所有跟尹青悬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不能参与恩科考试,恩科考试三年一次,错过此次,就要再等三年。   一个读书人的三年哪里经得起这样耗。   据崔令璟所知,尹青悬的胞弟今年就准备下科场。   崔令璟想反悔,可他又答应了,甚至答应的人偏偏是贺续兰,不禁十分为难,而贺续兰见崔令璟神情有异,旋即起身,“陛下先坐会,我进内殿更衣。”   贺续兰不等崔令璟说话,先一步转身进了内殿。他一进内殿,就看到床帐被慌乱放下。   雪芽正偷听贺续兰和崔令璟说话,突然听到贺续兰要进内殿,连忙放下帐子,躺下侧卧,装成睡觉的样子。听到帐子被撩开的声音,眼睛更是闭得紧紧的,生怕对方察觉出问题。   他屏住呼吸,等着贺续兰什么都没发现离开,可贺续兰迟迟没有动静,甚至外面的崔令璟都觉得时间太久,忍不住说:“亚父?”   贺续兰没答,崔令璟又开口道:“亚父可是哪里不舒服?可需要朕帮忙?”   雪芽这下子急了,若是崔令璟进来,岂不是就发现他躺在贺续兰的床上?那他肯定死定了。于是,雪芽装不下去了,只能睁开眼转身看着贺续兰。   一转过身,他发现贺续兰正看着他,还不知道看了多久。   容不得雪芽想太多,外面已有脚步声响起,他立刻坐起来抓住贺续兰的衣袖。雪芽急得不行,都快哭了,连连摇头。   至于声音,是完全不敢发的。   “我没事。”贺续兰终于出声,“只不过是衣服有些难选。”   “原来如此,那亚父慢慢选。”崔令璟又坐了回去。   雪芽听到崔令璟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正待要松开贺续兰的衣袖,手腕被反捉住。贺续兰低下头,手指捏住雪芽的下巴,他眼神一寸寸地扫过雪芽的脸,最后定格在那双还肿着的小狐狸眼上。   盯了一会,他突然吻上了雪芽的唇。   这个举动把雪芽吓到了,他当即想推开对方,可手才伸到一半,就想起崔令璟在外面。如果他挣扎动静大,外殿绝对能听到。   雪芽不得不停下手,只能小幅度地躲,可听到衣服摩擦声,他又立刻停下来,导致这种挣扎几乎等于没挣扎。他感觉贺续兰试图撬开他的齿关,所以他闭紧嘴巴。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贺续兰眼神暗了暗,松开雪芽,冷不防出声,“陛下。”   “亚父何事?”崔令璟很快就回话。   贺续兰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着雪芽。他极其冷静,仿佛丝毫不怕崔令璟进来,可雪芽怕,雪芽也赌不起。   他觉得自己猜到贺续兰想要什么,他虽不想给,可他更不想让崔令璟发现他在贺续兰的床上,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主动亲了贺续兰一下。   这个吻像蜻蜓点水,非常短暂。   但也让贺续兰开了口。   “无事,我只是说陛下要再等等。”   他说完,就再度吻住雪芽。这回雪芽不敢再紧闭牙关,他任由对方对他侵城掠地,想着对方亲够本了,就能放过他了,可是贺续兰居然上了床,这是雪芽万万没想到的。   雪芽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衣,极其单薄,可以说,非常好脱,也非常方便手伸进去。他耳垂逐渐转红,脸颊都烧起来,但依旧什么声音都不敢出,手也不敢随便乱抓,就怕发出奇怪的声音,引起外面崔令璟的注意。   贺续兰把雪芽这种沉默看在眼里,眼神浮出讽刺,他轻轻揉着昨夜雪芽被掐出指印的地方,声音极轻地说:“你觉得尹青悬该不该罚?”   雪芽没想到贺续兰还敢跟他聊天,他现在恨不得把贺续兰踢下去。对于贺续兰的问题,他幅度极小地点了头,随后用几乎是气音的声音说:“陛下在外面,你别……别乱来。”   “陛下。”贺续兰突然扬声喊了一声崔令璟。   崔令璟立刻回答,“亚父怎么了?”   贺续兰轻扯唇角,“我这件衣服怎么都弄不好,不知道陛下能不能进来帮帮我?”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人都惊住了。   外殿的崔令璟脸色瞬间红了,他先是手足无措地坐着,随后抓起桌子的茶杯猛灌,灌完后,站起来,“朕……朕现在进来。” 第三十五章   床上的雪芽吓得魂飞魄散, 尤其在听到崔令璟的话后。他看着贺续兰, 见对方眼神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忙伸手搂住对方的脖颈,着急地用亲吻讨好对方。   因为极具害怕,他眼睛蒙上一层泪光。   在听到脚步声逐渐接近,雪芽终是承受不住,他松开贺续兰, 想往床下逃。衣衫不整站在地上, 也比衣衫不整躺在贺续兰身下被崔令璟看到好。   可一只手握住了雪芽的腰。   贺续兰另外一只手不急不慢拉紧床帐,此时崔令璟已经踏入内殿,他巡视一周, 都没有看到贺续兰, 自然把视线放在床那边。   见到床下一双鞋, 崔令璟本就红的脸此时更红了。他心跳加速地喊贺续兰,“亚父。”   “嗯。”   果然, 贺续兰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崔令璟验证自己的想法后, 脸上的热度持久不退,他支支吾吾的, “亚父, 朕……朕过来帮……帮亚父?”   贺续兰心神几乎全部放在床上的可怜小羊羔身上, 对方明显被吓到, 一张脸白得不行, 狐狸眼此时呆呆的, 动也不敢动, 衣领大开,也不知道遮一遮。   “陛下先帮我选一套衣服吧。”贺续兰淡淡出声,“第三个衣柜。”   手指在画纸上肆无忌惮地探索,画纸上的酥花软且红,难免引得手指停留。   崔令璟转身去衣柜处,他看到里面的衣服,一时选不出。在他眼里,贺续兰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但他万一选到对方不想穿的就不好了。   “亚父今日有偏好的颜色吗?”   “白?红?”贺续兰看着酥花在手下颤巍巍,就像其主,“一时之间想不到,陛下以为呢?”   崔令璟听到红色时愣了一下,贺续兰很少穿红色,唯独穿的那次是五年前,贺续兰进宫。   寻常男子穿红色总显得有些轻浮,或者媚气,但贺续兰没有这方面的困恼。那一年,崔令璟才十二岁,看到身着正红色礼服的贺续兰,突然明白父皇为什么要纳对方为后。   贺续兰身有傲骨,他是一只该翱翔苍穹的鹰,但这只鹰太优秀,太美,看到他的人忍不住想驯服这只鹰。   世人养鹰,必先熬鹰,他的父皇没有成功,反而逃去江南小镇,不敢再见贺续兰。   崔令璟自然也想驯服这只鹰。   “亚父今日想穿红色吗?不过这里好像没有红色,待会朕就让制衣局过来,为亚父裁做新衣。”崔令璟一一看过衣柜里的衣服,小心询问道。   “陛下决定就好。”贺续兰说。   崔令璟在那堆衣服里看来看去,拿出其中一套,“亚父今日穿这件素蜀锦?”   “那件前几日穿过了。”   崔令璟闻言又将那件放进去,他重新挑选起来,过了一会又选出一套,“这件月白浮光锦呢?”   他话刚落,突然听到床那边传来古怪的声音,不免立刻转过头。他盯着床帐看,突然看到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   那只手拿着一件外袍,正是贺续兰之前穿的那件。那只手将外袍从床帐里扔到地上,又飞快地缩回去。   贺续兰的声音响起,“还有其他吗?”   崔令璟看到丢到地上的衣服,这回是脖子都红了,他狼狈地转开脸,匆匆将手里的衣服塞回去。过了一会,他才重新选了一套出来,“亚父,这件呢?水色织金锦的。”   他不敢回头,可又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忍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这一回头,他发现地上又多了一件衣服,是贺续兰的裤子。   “没有别的吗?”贺续兰的声音再度响起。   “有……有的。”因为太慌张,崔令璟这次随手拿了一套出来,“亚父觉得这件雪缎如何?”   贺续兰嗯了一声,“就这件吧。”   崔令璟没有第一时间拿这套衣服去床边,而是在衣柜前站了一会,等到身后动静停止,才缓缓向床边走去。   地上此时已经丢了一堆衣服。   崔令璟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眼神,目光看向床帐。他吞了下口水,轻声说:“亚父,衣服拿来了。”   一只手轻轻挑开床帐,崔令璟看到贺续兰的半张脸。   贺续兰表情如常,语气也是,“多谢陛下,不过我衣衫不整,恐污圣目,还劳烦陛下闭上眼睛,我来拿。”   崔令璟听到“衣衫不整”这四个字,好不容易退了点热度的脸此时又烧了起来,他立刻闭上了眼,就怕自己在贺续兰面前露出丑态。   崔令璟闭着眼,递出手里的衣服。   贺续兰看向缩在自己腿旁的雪芽,雪芽早就被吓哭了,他看到贺续兰的眼神,立刻小幅度地摇头。他怕对方逼他去拿崔令璟手里的衣服,就如方才逼他将衣服丢出去。   外面站着的崔令璟发现贺续兰迟迟没拿过衣服,他不敢睁眼,只疑惑说:“亚父?”   但他万万没想到贺续兰回了他一句——   “陛下能帮我递进来吗?”   雪芽也没有料到贺续兰大胆到这种地步,崔令璟站在床帐外,就够吓人的,现在贺续兰居然要崔令璟将衣服递进来。正在雪芽惊恐之时,床帐被掀开。   那瞬间,雪芽立刻闭上了眼睛。   他浑身颤栗,静待崔令璟的暴怒。   贺续兰看着闭着眼的崔令璟将衣服递进来,衣服的一角已经碰到雪芽的小腿,手也快碰到雪芽时,他才出声,“好了。”   崔令璟松开手,收回去,他偷偷睁开眼,但发现床帐已经被重新拉合,心里头不免有些失望,不过除了失望,还有雀跃、期待。   他在想贺续兰会不会让他帮忙穿衣服。   而下一瞬,这种期待落空了。   “陛下回外殿坐,我很快就出来。”   崔令璟顿了顿,难掩失望地说了句,“好,亚父。”   待崔令璟重新做回外殿,贺续兰抱起还缩成一团的雪芽,指腹轻轻擦掉对方眼角的泪珠,“会帮人穿衣服吗?”   他问雪芽。   雪芽闻言,慢慢睁开眼,眼里还有未褪去的害怕。他吸了几口气,才去拿小腿旁的衣服,抖着手给贺续兰穿。终于穿好外袍,贺续兰掀开床帐下床,留雪芽一人留在床上。   雪芽在床上坐了一会,他听到外面又响起贺续兰和崔令璟的对话声,不过这次,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雪芽也没什么心情听,他现在还是缓不过神,刚刚崔令璟离他太近了。   他不能再待在贺续兰的寝宫里,再待下去,他会被吓死的。   雪芽把滑到手肘处的单衣扯回肩膀,重新系好带子,就轻手轻脚下了床。他没往外殿那边去,而是去了内殿的窗户边。   雪芽轻轻地推开窗户,伸出头往四周看了看,见外面没人,踩着椅子爬了出去,不过他现在手脚都有些软,翻出去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疼得雪芽差点叫出声。   他捂住唇,不敢耽误时间,爬起来,赤着脚一瘸一拐往自己房间那边走。   *   崔令璟的眼神突然看向内殿,他有些迷惑,“亚父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贺续兰往内殿那边看了一会才说:“没有,陛下听到什么了吗?”   “朕刚刚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崔令璟皱了皱眉。   贺续兰说:“我并没有听到,想必是陛下听错了。”   旁人哪敢直接说崔令璟错了,贺续兰是一个,尹青悬有时候也敢,不过崔令璟会对尹青悬发火,面对贺续兰,他是万万不敢的。   贺续兰说他听错了,那定是他听错了。   自方才崔令璟帮贺续兰拿衣服,现在他的心神还不能定下来,多次偷瞄对方身上的雪缎,心中澎湃不已。   贺续兰穿着他亲手挑选的衣服。   这是他和贺续兰最亲密的一次。   若他能亲手帮贺续兰穿……   光想这个,崔令璟心再次加速。   正在崔令璟浮想非非时,贺续兰放下手中茶盏,“尹相的事情就这样处置吧,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回去批改奏折。”   崔令璟听到贺续兰如往常一样赶他走,当即就表示,“今日要看的奏折不多,朕许久没吃亚父宫里的吃食,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   “小厨房昨日走水,怕是不能招待陛下,陛下还是回去吧。”贺续兰神情渐冷。   于是,崔令璟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慢吞吞往外走。出了贺续兰的寝殿,他身上的燥热之气也没能消退。   崔令璟站了一会,突然想起雪芽,那个跟贺续兰长得五分像的破兔子。这两个月,他怕惹贺续兰生气,根本不敢来见雪芽。   昨夜洗尘宴,他本以为能看到雪芽,哪知道并没有。   今日,他格外想见到雪芽。   故而崔令璟没让宫人跟着,说今日春光好,自己要去红梅林散散,名为散步,实则找雪芽。   他不知道雪芽住在哪,也不好明问,只能靠运气找。拐过一个长廊转弯,崔令璟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当即,崔令璟就拧起眉,“走路不看路吗?”   他训完,突然发现撞他的人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衣,连鞋子都没穿。   崔令璟眉头皱得更紧,看着低着头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怎是如此打扮?” 第三十六章   崔令璟问话后, 发现眼前人还低着脑袋, 几乎都快把脸埋在自己胸前,不由觉得疑惑,再仔细一看,发现此人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他眼神微变,伸手强行把对方脸抬了起来。   这人居然就是他要找的破兔子。   雪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撞上崔令璟。他因为只穿了单衣,所以走的都是最偏僻的路,哪知道崔令璟为了寻他, 又不想引其他宫人注意,也往偏僻的路走。   于是,两人直接撞上了。   雪芽还未从之前的事回过神, 现在又撞见此时最不想见的人,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长睫轻抖,眼神难掩害怕。这种害怕让他不敢出声, 连“陛下”都没有喊。   崔令璟也没想到撞到自己的人是雪芽, 尤其雪芽还是这幅打扮。   他将对方脸上害怕的神情收入眼底,又巡视雪芽全身。虽已是春日, 但仅穿单衣在室外还是容易受凉, 况且雪芽还没有穿鞋子。   一双原本雪白的脚沾了灰土。   “你怎么……”崔令璟话问到一半突然停住,他想起两个月前。   那时候雪芽干的是扫雪的活, 当时向他诉苦, 他派人给雪芽送去药膏, 但因为被贺续兰撞见他们在红梅林的一幕, 这两个月,他尽量避嫌,在贺续兰面前,更是提都不提雪芽一句。   没想到两个月过去,雪芽似乎过得更惨了,这次居然连衣服都没得穿。   崔令璟思索事情,沉默不语,雪芽则是被崔令璟的反应吓到,他认为崔令璟肯定看出来了,心里定是在想怎么杀他才好,于是当即就跪在地上。   因为膝盖有伤,雪芽跪到地上的时候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陛……陛下……”他声音结结巴巴,还带着哭腔。想求饶,可是好像没办法求饶了,他估计是死定了。崔令璟那么喜欢贺续兰,肯定会杀了他。   崔令璟听到了雪芽跪地时的吸气声,他看向雪芽的腿,蓦地问:“你腿怎么了?”   雪芽听到“腿”,立刻摇头,“没,没什么。”   “给朕看看。”   崔令璟想印证自己心里的猜测,于是强行把人拉了起来。雪芽不太配合,尤其是他要雪芽主动卷起裤腿的时候。崔令璟本想用身份施压,但转念还是放弃这个念头,靠着力气把人摁坐在长廊的美人靠上,自己动手去卷裤腿。   即使他亲自动手,雪芽依旧不配合,一直想把腿抽出去,脸色是越来越白,眼泪都出来了。崔令璟先前就发现雪芽哭过,恐怕哭了还不止一次,眼皮已经微肿,眼角还是红的。   “陛下,奴才腿没事。”雪芽怕崔令璟发现他腿上的指印,他腿上的指印不止一道,“陛下,别看了。”   他求崔令璟。   可崔令璟看到雪芽这反应,越发认为有古怪。他曾有一次心情不佳,把雪芽压身下,当时雪芽胆子极大,居然敢凑过来主动索吻,明晃晃地自荐枕席。如今不过看个腿,就吓得眼泪汪汪。   不像故意拿乔,应该就是害怕。   雪芽的小心思几乎向来都写在脸上,譬如两个月前扫雪一事,他明显看出雪芽在盘算什么,所以并没有应允雪芽,把对方调到身边伺候。这一次,他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心计,只看出了害怕。   这种害怕,比那次他抽了雪芽一顿更甚。   所以,崔令璟没有理会雪芽的话,强行将雪芽的裤腿往上卷,卷到膝盖上方时,他发现雪芽两个膝盖都是青紫的。   瞧痕迹,似乎是新伤。   因为看到伤,崔令璟停下手,没有再往上卷。   他盯着雪芽膝盖处的伤看了好一会,才说:“什么时候伤的?”   雪芽哪里敢说实话,只摇头,他怕崔令璟再往上卷,挣扎着把自己的腿抽了出来。一抽出来,他就快速放下裤腿,抱着腿,缩在美人靠上。   雪芽也不敢看崔令璟,低着头,身体还在抖,吓出来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润湿衣裳。   崔令璟看雪芽反应如此剧烈,对心里的猜测信了八分。他料定雪芽是被罚怕了,怕得不敢说,即使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原来的雪芽虽然蠢,但脸皮厚,不害臊,有时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挺解闷的。   阖宫上下的人都畏他敬他,只有这只破兔子每次看到他,就傻乎乎往上凑,心思写在脸上,受了点委屈就立刻告状,想让他主持公道,仿佛他是对方的什么人似的。   但这一回,破兔子状都不敢告了。   崔令璟将人脸扭过来,拿出手帕将雪芽脸上的泪水擦掉,“你现在在朕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雪芽僵着身体,抿着唇,由着崔令璟给自己擦眼泪。   为什么崔令璟要给他擦眼泪,崔令璟待他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是因为他要死了吗?   这呆呆的模样落到崔令璟的眼里,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崔令璟顿了一下,“你若实在不想说,就算了,你在宁伏宫的处境,朕已知晓。朕现在还不能把你调出宁伏宫,但等过段日子,你还是可以回到朕身边伺候。”   说到这里,他用手轻轻摸了摸雪芽的脸,发现温热的脸颊此时都是冷的,不由皱了下眉。   雪芽到底在宁伏宫过着什么日子?   崔令璟脸色沉下去,想将雪芽提过的黄公公喊过来问话,宫里的人向来会捧高踩低,雪芽在这里受虐待,估计不是贺续兰的主意,而是伺候的宫人自作主张。   但仔细一想,崔令璟认为自己不能喊。若是喊了,必定惊动贺续兰,那贺续兰就会知晓他在为雪芽出气。   不能叫人来问话,也不能把雪芽调出宁伏宫,崔令璟见雪芽这幅可怜模样,怜惜心更起,在贺续兰那里起的燥热之气渐渐消退。   “好了,别哭了,朕答应你,会把你重新调到朕的身边伺候,这段日子你先乖乖听话,若是有人训你,借故罚你,你都不要顶嘴,知道吗?”崔令璟哄道。   哄完发现雪芽反应不大,思索一番,他扯下腰间的玉佩塞到雪芽手里,“这是朕贴身佩戴的玉佩,这都赏给你了,你应该就知道朕不是骗你玩。”   九五之尊戴的玉佩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不像雪芽身边的饰品。雪芽进宫那么久,戴的首饰都是银、中下品珍珠,玉和金子都没有摸过。   小倌出身的雪芽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他一看就知道这玉佩不是凡品,那上面一点瑕疵都没有,做工极其精致,几乎可以用巧夺天工四个字来形容。   被玉佩吸引的雪芽顿时停下哭泣,先是盯着玉佩看了一会,随后又翻来覆去地检查,还对着阳光看,最后还准备塞嘴里咬一口,还好看不下去的崔令璟拦住了。   搁平常,崔令璟定要嘲讽雪芽眼皮子浅,但考虑雪芽现在这种状态,他将这句话硬生生忍下去,努力温声细语说:“这又不是金子,你咬什么?你若这么喜欢咬,下次朕让人送你一匣子金子,你咬个够。”   除了对贺续兰,崔令璟很少温声安慰过什么人,所以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奇怪,不过雪芽完全被崔令璟话里的“金子”吸引。   他虽然知道这块玉佩是好东西,但在他眼里最好的东西是金子。老鸨就是这样教他们的,收什么都不如收金子的好。   “真的?陛下要赏我一匣子金子?”喜出望外的雪芽连自称都忘了,不仅忘了,他还破涕为笑,直呼,“我要有金子了!”   崔令璟被雪芽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乐,刚刚还哭成那样,不过一块玉佩,一匣子金子就高兴成这样,还真是好哄。   若是贺续兰也这般好哄就好了。   “对,你要有金子了。”崔令璟捏捏雪芽的脸,“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听话,这几日,朕就让人把金子给你送过去,表现乖的话,以后还有赏赐。”   他正说着,突然手里被塞回一块玉佩。   雪芽才哭过,一双狐狸眼红通通的,“陛下,这块玉佩也能换成金子吗?”   崔令璟脸黑了,“不行。”他重新将玉佩塞到雪芽手里,“这玉佩你必须好好保管,若是丢了、砸了、缺了一角,朕都找你算账。”   雪芽一听,脸垮了一半,这哪是赏赐,这不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崔令璟哄好雪芽,估摸时间应该不早了,就说:“朕要回去了,再待下去,该有人寻过来了。你在这里好好听话,知道吗?”   短短一会儿,他说了几遍“听话”。   雪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颊又被捏了一下后,崔令璟起身离开了。他看看崔令璟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手里的玉佩,突然反应过来崔令璟不仅没杀他,还赏他玉佩和金子。   为什么?   正在雪芽想不通之时,一串脚步声传来。   他受惊抬头,看到来人是黄公公。   黄公公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太监,小太监一人拿着外袍,一人拿着鞋子。   黄公公看到雪芽,像是松了一口气,快步朝雪芽走过来。   雪芽见状立刻偷偷将玉佩藏在手心,起身喊了声黄公公。   “你怎么待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好了,太后那边还等着你过去用早膳。”黄公公对身后的小太监行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给雪芽披上外袍和送上鞋子。   “黄公公,我能不能回房?”雪芽现在光听到贺续兰的名字就感觉害怕。   黄公公笑了下,“傻孩子,今早的早膳都是江南点心,你不是江南来的吗?今日尝尝家乡口味不好吗?”   雪芽不想尝,但黄公公不容他抗拒,硬是把他送回到贺续兰的寝殿。雪芽身上还有崔令璟的玉佩,他趁黄公公等人不注意,将玉佩塞进了怀里。   到了寝殿,黄公公等人没有跟着一起进去,只让雪芽单独进去。   雪芽揉了下眼睛,才慢吞吞往里面走。 第三十七章   殿内静悄悄, 雪芽发现外殿没人,他在原地站了会, 才往内殿去。   贺续兰正站在窗户那里,就是雪芽翻出去的那扇窗户。雪芽见人站在那里,立刻停下脚步,甚至在贺续兰看过来时, 脚步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贺续兰自然将雪芽的动作收入眼底,他关上窗户,神情自然地往雪芽那边走, “先洗漱再用早膳吧。”行到眼前, 见人还要退, 他没有阻拦, 只说,“用完早膳, 若是还困,可以再睡一会。”   雪芽看着贺续兰不说话, 脸上表情怯弱,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仿佛贺续兰再近一步, 他就会扭头逃跑。   贺续兰温和地笑了笑, 又成了当初雪芽认识的可亲近的哥哥,“我叫人进来伺候你洗漱, 不用急, 慢慢来。”   说完, 他越过雪芽走了出去。   雪芽愣了一下,待洗漱时忍不住往外殿看。他手里拿着巾帕,往外看了几眼,才往脸上弄,碰到眼睛时,吸了一口凉气。   这两日哭的次数太多,眼睛疼得厉害。   终于洗漱完,宫人引雪芽去偏殿用膳,贺续兰不在,但早膳已经摆好了。雪芽看着一桌的江南小食,忍不住问旁边的宫人,“太后呢?”   “太后这会子有事,说让你先用膳。”宫人说。   雪芽听到这话,脑子里紧绷的弦松了些,他的确饿了。   他在桌边坐下,净手后开始用膳。黄公公没有说错,这一桌的膳食果然是江南风味,甚至比他吃过的要更好吃。但桌子上有一笼包子,雪芽一开始就盯上了,但刚咬一口,里面的汤汁就飙了出来,幸好没有溅到身上,只是桌子上被溅到了。   宫人很快清理干净,雪芽本以为是普通包子,哪知道弄出这等狼狈事情,不敢再碰,只不过眼睛时不时看包子一眼。   等其他美食都尝了一遍,就剩包子没入嘴,雪芽拿着筷子蠢蠢欲动,想夹起来吃,但又怕再丢脸。   现在守在他旁边的宫人指不定在心里笑话他没见过世面。   正在雪芽为美食而犹豫时,有人进来了。   听见动静的雪芽立刻转头看去,发现进来的人是贺续兰,飞快将筷子收回来。   贺续兰今日穿的雪缎,更宛如仙君,若仅看脸,雪芽完全看不出对方就是之前在床帐里对他放浪形骸的人。   贺续兰走到雪芽身边坐下,扫了一眼桌子,净手,夹起雪芽盯上的包子放入雪芽盘中,随后拿起雪芽之前没注意的细空管,轻轻弄破包皮。他看着雪芽,语气温和,“试试先把里面的汤汁吸掉。”   雪芽看到贺续兰这番动作有些惊奇,不过他还是怕贺续兰,踟蹰片刻,才慢慢才低头咬住细空管。他学着贺续兰所说,先将包子里的汤汁吸尽。   这时贺续兰又将旁边的醋盘挪到雪芽面前,“现在沾点这个再吃。”   雪芽照做,总算把心心念念的包子吃到嘴里。   “这是蟹黄包,里面汤汁很多,若是直接吃,汤汁容易溅出来。”贺续兰解释道,“能做这种包子的厨子不多,我也不过是偶然才吃过一回,当时把衣领都弄脏了。”   雪芽听到贺续兰吃这个包子把衣服都弄脏了,不免有些庆幸,他起码没有把衣服弄脏,可没贺续兰那般丢人。   “要不要再吃一个?”贺续兰轻声问。   雪芽终究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点点头。   接下来,几乎都是他在吃,贺续兰偶尔动几筷,吃得不多,像是没有什么胃口。待到雪芽吃得八分饱,贺续兰就叫人把桌子上的食物撤了。   雪芽还想吃,眼巴巴地望着宫人端走的方向,但贺续兰已经开始漱口净手,他弄好后,看向雪芽,虽没说话,但雪芽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能跟着漱口净手,等宫人全部离开,贺续兰才说:“食用太多,容易腹胀疼痛,若是喜欢,过几日再吃。”   “为什么要过几日?”雪芽忍不住问。   贺续兰看着雪芽,“喜欢的东西若是太容易吃到,厌弃的速度也快。”   雪芽怔了一下,觉得贺续兰说的话好没道理,喜欢吃一样的东西,当然越早吃越好。若等的时间长了,他估计都忘了刚刚那包子的味道。   不过雪芽没辩驳,他看看面前的桌子,又用余光偷瞄贺续兰,突然,他看到对方手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躲。躲的太急太用力,一屁股摔了下去。   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可更让雪芽尴尬的是,贺续兰只是调整了下手放的位置,并没有想接近他。   雪芽没脸哭,一只手捂着眼睛,另外一只手扶着凳子想站起来,但贺续兰先一步起身将他从地上抱起。   不仅抱起,雪芽还发现自己坐在了贺续兰的腿上。   “别遮,让我看看眼睛。”贺续兰温声细语,无论是语言,还是动作,都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雪芽躲了一下,“好丑。”   他不想给贺续兰看。   “丑不丑,要看了才知道,让我看看。”贺续兰轻轻握住雪芽遮住眼睛的手,拉下来。   因为疼痛蒙上泪光的眼睛看起来雾蒙蒙的,眼皮似乎是肿得比晨起时要严重。贺续兰盯着雪芽的眼睛看了一会,就叫黄公公进来。   黄公公进来听了吩咐,很快出去又回来。   回来时,手里端着盘子,盘中放着两块洁净的巾帕和一小盘冰块。   除了冬日,冰块向来都是稀罕物,雪芽长这么大,也就在红月楼头牌那里看到过冰块,那冰块是给头牌消暑的。   贺续兰先用一块巾帕净手,随后拿起小冰块放入另外一块巾帕上,将其包住,放到雪芽眼睛前。   “闭上眼睛。”他对雪芽说。   雪芽爱惜眼睛,乖乖闭上了眼,由着贺续兰给他敷眼。敷了好一会,贺续兰将巾帕放下,黄公公又重新进来了一趟,这次玉盘里装着一条缎带。   贺续兰拿着缎带遮住雪芽的眼睛,“这是冰蚕丝做的,多少能减轻点疼痛,今日先戴着半天。”   缎带一遮,视线被阻,雪芽看不见后有些惊慌,尤其听到要遮上半日,手不自觉地抓紧贺续兰的衣服。   “一定要戴吗?”他小声问贺续兰。   “嗯,对眼睛好。”贺续兰将雪芽脸颊处的碎发弄到耳后,“刚刚遇到陛下了吗?”   贺续兰突然提起崔令璟,让雪芽身体微僵。   雪芽抿抿唇,声音比方才还小,“没,没有。”   贺续兰问:“真的没有?”   雪芽生硬地摇头,坚持之前的说法,“没有。”   他现在看不见,不知道贺续兰是什么表情,只感觉对方沉默了一会,才说:“嗯,没有就好。”   说完,贺续兰就不再说话,雪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贺续兰腿上坐着,坐了一会,在相互无言的情况下,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了,想起身。   “我……我能自己坐吗?”雪芽紧张兮兮地说,他说完,又补了一个称呼,“哥哥。”   此时的贺续兰好说话得厉害,当即松开手。   雪芽暗松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可他现在看不见,站起来后,想坐到旁边的凳子,但撞到了桌子,再转一下,又撞到贺续兰,撞到贺续兰的时候,他脚好像踩到什么,导致没站稳,又往下摔。   贺续兰见势伸手抱住雪芽,他抱的地方不是腰身,而是胸口那一块。   这一碰,就发现雪芽怀中有块硬物。   是玉佩。   雪芽也发现贺续兰碰到怀里的玉牌,欲盖弥彰去捂住,越发让贺续兰看出猫腻。贺续兰眸光骤冷,他重新把雪芽抱到腿上,手抓住雪芽的手,不容分说地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崔令璟贴身佩戴的玉佩,贺续兰自然见过,上元节当夜,崔令璟曾想将玉佩赠给他,甚至他方才还在崔令璟的身上看到这块玉佩,而现在,玉佩到了雪芽的怀里。   有些谎话自然露出马脚。   玉佩被拿出后,雪芽已经完全不敢动了,他僵坐在贺续兰的腿上,想着对方待会会如何惩治他,会……再脱他一次衣服吗?还是……裤子?   正在惶恐不安之际,他手心里却被塞了一物。   “此物昂贵,放怀里不太好。我待会让人给你备个匣子,用匣子装吧。”贺续兰平静地说。   他这种反应让雪芽很惊讶,贺续兰居然不罚他,还送一个匣子给他装玉佩?   而接下来贺续兰又道:“陛下送了玉佩,我不送些什么,似乎不太好,待会去库房看?”   雪芽闻言,不敢置信,“真……真的?”   “当然真的。”贺续兰说。   雪芽想了下又说:“可是我眼睛还没好。”   贺续兰说:“那等眼睛好了再挑。”   雪芽心里默默盘算,他今日得了一块玉佩,过几日崔令璟还会给他送金子,现在贺续兰又说让他去库房挑东西,他这是终于要走好运了?   想到这里,雪芽当即原谅了贺续兰之前对他的无礼行为,不过他还是谴责地说:“你别以为你送我东西,我就会原谅你,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耳边听到一声轻笑,贺续兰的声音也传来。   “我不能答应你。”   雪芽重新紧张起来,“为什么?”   贺续兰说:“因为我也不能保证,倘若食言,岂不是对不起你?到时候哄你,又要开一次库房。”   又开库房?   雪芽捕捉到几个重点词,他舔了下唇,嗫喏道:“我不拿很多。”顿了顿,又说,“很好哄的。” 第三十八章   又是一声轻笑声传来, 雪芽被这一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连忙推翻才说出口的话,“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说着,脸上感觉烧了起来,越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嗯?那是什么意思?”贺续兰声音很低。   雪芽抿抿唇, 好一会才完整地说出话, “若有下次,你开库房,我也不会原谅你。”他说完,等了一会, 发现贺续兰没有回答, 不由在想自己是不是又惹贺续兰生气了, 踟蹰片刻, 轻声说, “你生气了?”   “没。”贺续兰很快就出声, “我只是在想若你一定不原谅我,这库房还必要开吗?”   这话一出,雪芽急了, “怎么没必要?你答应我了, 就不能反悔。”   “是吗?”   雪芽连连点头, “当然是啊, 人说话,肯定要言而有信。”   “那雪芽做到了吗?”贺续兰语气转淡。   雪芽蓦地一顿,气势明显弱了下去,贺续兰居然还会翻旧账,可他随即一想,那次他问贺续兰喜不喜欢他,又没有对贺续兰承诺什么,不能说是言而无信,况且他还干了两个月的粗活。   想到这里,雪芽气势又起来了,“我当初没承诺什么,而且你罚了我。”   “我什么时候罚了你?”   这话让雪芽听得来气了,“怎么没罚?我足足扫了大半个月的雪,我手和脚差点就生冻疮,扫完雪,我还干了其他粗活。你看我手都变粗糙了。”   他松开攥紧贺续兰衣服的手,伸到前面给对方看。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雪芽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揉捏。他本是诉苦,但手被这样揉捏,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雪芽咬了下唇,微微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反正你也罚了我,我们上次的事情就两清了,你昨夜和今早欺负我的事,等去了库房后也就两清了。”   他听到了贺续兰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那两清之后呢?”   那自然是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雪芽当然没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去,而是含含糊糊地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嘛。”   *   雪芽的眼睛足足养了一日,第二日他才进到宁伏宫的库房。   进去后,他就被里面的无数个箱子给镇住了,贺续兰已经着人将那些箱子打开,雪芽可以直接看到每个箱子里摆了什么。   雪芽进入库房就像一只蜜蜂进入花丛,这里飞飞,那里看看,忙碌得不行,但很快他就发现满满当当的库房居然没一块金子,只有金子制作出的东西。   果然还是皇帝更有钱,有些失望的雪芽用小匣子装满金子做的饰品。   贺续兰送了他两个匣子,一个匣子,他用来装崔令璟赏赐的玉佩,另外一个匣子,则是他今日来库房装东西的。   塞得小匣子要关不上,雪芽这才作罢,带着一匣子金饰品回到自己房间。贺续兰今日不在宁伏宫,似乎是前朝有事。   雪芽坐在梳妆镜前,将刚刚拿到手的金饰品一件件摆好。若是他以后出宫了,他就把这些金饰品全部变卖。   边想,他边拿起金饰品里面一支看起来最华丽的金步摇,纯金打造,雕工精细,九条流苏垂落而下,步摇末端还镶嵌着九颗蓝玉石。   这支金步摇应该能换很多钱吧?   雪芽盯着金步摇,突然想起自己丢的珠钗和银簪,上次银簪被尹青悬拿走了,他还生气着。没想到前夜尹青悬发疯,他又被祸害了一支珠钗。   想到这里,雪芽连忙把桌子上的金饰品收起来,打定主意绝不戴这些好东西出门。如果这些东西被尹青悬拿走,就算只拿走一件,他都会哭死。   *   丞相府。   “尹相接旨吧,这可是天大好事。”传圣旨的公公堆着假笑,强行将圣旨塞到了尹青悬的怀里。   尹青悬脸色比往日都要苍白,他握住怀中圣旨,“陛下还有其他旨意吗?”   “有。”公公笑得更灿烂了,“陛下体恤尹相连日劳累,特意批准尹相在府静养半个月,因为是静养,尹相就不要出去了,来往宾客也可停一停。”   虽为静养,实为关禁闭。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尤其是尹相的父母,尹母更是脸色大变,几乎要维持不住体面。等传旨的公公离去,她立刻起身问自己的长子,“元游,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传这种旨意?你不是才立功回来。”   尹父皱眉,“夫人。”   尹青悬起身,他看着还跪在地上,明显失魂落魄的胞弟,垂了下眼,“此事是我的错。”   “人处高位,本就岌岌可危,以后多加注意便是。只要你一心为陛下好,为郦朝好,不愧于心,不愧于我们尹家历代祖宗便是。”尹父沉声道,“你弟弟今年年纪还小,学识也不够,多三年充实学识也好。”   尹青悬沉默一瞬,才道:“是。”   *   下午,雪芽如往常一样去做事,昨日他已经休息一整日了,但黄公公拦住了他,“雪芽,你眼睛还没好,再休息几日吧。”   雪芽觉得黄公公跟他说话是越来越温柔了,既然黄公公不让他干活,那他也省得。正要回房躺着,黄公公又开口了,“马上就是春猎了,陛下新登基,尹相和雷大将军又带回好消息,今年的春猎定十分精彩。”   雪芽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扭过头看着黄公公,“春猎?那是什么?”   “就是打猎,原来都是去绥白马场那里打猎,若今年不出意外,应该也是那里。绥白马场离上京有段距离,乘马车需要两日,这一来一回,估摸着要七日。”黄公公说。   雪芽眼睛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如果他能跟去春猎,就有机会再见到崔令璟,宫外肯定比宫内要松,现在他在宁伏宫,想见到崔令璟太难了。   贺续兰终究比崔令璟低一头。   “那太后会去吗?”雪芽忙问。   “今日太后就是被请去商议去春猎的名单。”黄公公笑了笑,“朝中大臣,谁去谁不去都需要商议,对了,陛下如今有十几位后妃,也需要确定名单。”   雪芽眨了下眼,表情恢复平静,“我知道了,谢谢黄公公。”   他要是想去,估计还是要靠贺续兰。   可怎么才能让贺续兰答应他呢?   雪芽虽然不用做事,可贺续兰并没有召他。雪芽特意向旁人打听贺续兰回宫没有,得知贺续兰已经回宫,不过贺续兰一个人待在殿内,没让宫人在身边伺候。   雪芽在殿外附近守了一会,发现有小太监要送茶水进宁伏殿,他连忙上前抢过来,“我去给太后送茶水。”   小太监一愣,“可……”   “可什么呀,我帮你干活还不好啊?你别处玩去吧。”雪芽丢下这句话,就自顾自进了殿。他进殿后,发现贺续兰站在桌前,似乎在作画。   雪芽端着茶水走到桌前,发现贺续兰又在画山水画。   这山水画有这么有趣吗?他感觉都差不多。   雪芽皱皱鼻子,将茶水放到贺续兰左手边,见人还在画,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不由出声,“太后喝口茶吧。”   贺续兰没停笔,“不用。”   雪芽目的自然不是让贺续兰喝茶,他只是想找个话题引贺续兰说话,于是他很快就提到正事,“奴才听说再过段日子就是春猎了,太后会去吗?”   贺续兰嗯了一声。   雪芽眼珠子转了转,“那太后随行伺候的人确定了吗?”   这话总算让贺续兰看了雪芽一眼,不过也就一眼,贺续兰就收回眼神,“随行的人跟往年一样便是。”   “往年一样的人多没意思啊,都好不容易出宫了,自然需要一些新鲜面孔。”雪芽说完见贺续兰根本不搭话,还是厚着脸皮开门见山,“哥哥带我去吧。”   他飞快地换了称呼。   贺续兰神情平静,“你不会骑马,去做什么?”   “我可以学啊,而且我不会也没事,我去是为了伺候哥哥,把哥哥伺候得妥妥当当,又不是去打猎的。”   雪芽这话又引来贺续兰的目光,这一次贺续兰的眼神停留久了些,但他盯着雪芽看了一会,还是收回眼神,淡淡道:“不用你伺候,伺候的人够多了。”   雪芽急了,他微微贴过去些,“哥哥,他们伺候不好的,我伺候得好,哥哥,你带我去嘛。”见贺续兰像个木桩子动也不动,雪芽只能不要脸地抱住贺续兰的手,“哥哥,哥哥,你带我去嘛,你相信我,我真的能伺候好的。”   说话间,贺续兰睨了雪芽一眼,“那你要让我相信你能伺候得好。”   雪芽闻言松开贺续兰的手,去端茶水,可他太着急,端起来的时候,茶盖滑落,直接砸到桌子上,磕坏一角。   雪芽看到自己出错,讪讪地把茶杯放下。   “看来你伺候得并不好,出去吧。”贺续兰开始撵人。   雪芽本来都准备放弃走贺续兰这条路,但被对方的话一激,瞬间不服。他虽然有些方面不行,可伺候人这一条,老鸨和教郎都是夸他的,没人说他伺候得不好。 第三十九章   雪芽打定主意, 准备拿出在楼里学的本事让贺续兰不小瞧他, “刚刚只是一个小意外, 况且端茶倒水这种粗活, 人人都可以做, 我会的是别人不会的。”   他抬着小脸,颇自傲的样子。   贺续兰哦了一声, 就没再说其他。雪芽一看,认为对方不相信, 有些生气, 便大着胆子拉住贺续兰, 把人往椅子上摁。   “哥哥不信,我就给哥哥看看。”   话落, 他主动坐在了贺续兰腿上。   这坐是非常有讲究的,即坐,但又不能让对方感觉到身体的全部重量, 也就是说雪芽其实是用自己的力气在控制自己,臀部只是微微挨着贺续兰的腿。   因为客人的力气有大小之分,况且小倌终究是男子, 再轻也没有女子轻,若一屁股坐实了,怕是有些客人会承受不住。   况且客人只感受怀中小倌一部分的重量,更会认为美人纤弱, 惹人怜爱。   雪芽斜坐在贺续兰腿上, 小狐狸眼眼波微转, 媚意横生,他轻轻靠近贺续兰,柔声说:“哥哥作画那么久,眼睛肯定有些疲乏,我给哥哥按按吧。”   贺续兰看着雪芽这番动作,眉毛微微一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雪芽便认为贺续兰是同意了,抬手去捂住对方眼睛,“你把眼睛闭上。”   手心传来瘙痒感,是贺续兰的长睫扫过。   雪芽等了一下,才松开手,见贺续兰已经闭上眼,两只手就抚上贺续兰的太阳穴。从太阳穴到内眼角,这样一点点的轻轻按,来回反复,不知过多,又慢慢往下。   手指触碰贺续兰的喉结,雪芽用指腹徐徐抚触,待过了一会,他低下头,将唇贴了上去,但没贴多久,后颈就被一只手捏住。   雪芽顿住,眼神变得错愕,他没做错啊,为什么贺续兰会打断他?   “不舒服吗?”雪芽不解地问。   贺续兰松开雪芽,那只手挪到雪芽腰身上,微微往下一带,雪芽就完全坐在了他腿上,“你记得前日你跟我说,我们两清了,但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在轻薄我,我现在该怎么跟你两清?”   雪芽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我轻薄你?我没有啊,我只是伺候你。”   “别的宫人也在伺候,可他们没有坐到我腿上,更没有胆大包天亲我。”贺续兰淡淡道,“你说该怎么两清吧。”   “这怎么能算亲呢?我没亲你,我只是碰了你的喉结。”雪芽想到他才得的一匣子金饰品。   贺续兰欺负他,就赔他一匣子金饰品,若他承诺自己轻薄了贺续兰,岂不是要把刚到手的金饰品又还回去?那他可亏大发了。   贺续兰扯了下唇角,“这不算亲?”   雪芽咬死自己的说法,“不算!”   话落,他的后颈又被捏住,因为他是坐在贺续兰的腿上,故而贺续兰亲上他喉结的时候,都不需要低头,十分方便。   雪芽从没被人亲过喉结,当即感觉自己身体麻了一半,比亲嘴还要让他晕晕乎乎。本能感到不对的雪芽想躲,可贺续兰抓着他,一边吻一边问他,“你说这算亲吗?”   “算……”雪芽立刻没出息地倒戈了,等被松开,他脸上已经烧了起来,一双眼湿漉漉的。   “既然算,那雪芽说说我们该怎么两清,是要把库房拿的东西还给我吗?”贺续兰放在雪芽腰身上的手不动神色地收紧。   雪芽一听,急了,“不行,那已经是我的了。”   贺续兰说:“不还东西,那我只能罚你了。”   雪芽咬了下唇,有些不安地问:“罚得重吗?会死吗?”   “不会死,只是有点疼。”贺续兰把选择权给雪芽,“你自己选,是还东西,还是领罚,选了其中一条就不能后悔。”   雪芽皱着脸思索该选哪个,他怕疼,可是他更不想还东西,这好不容易拿到的金饰品,他怎么能还回去,除非打死他。   既然不会死,那他就领罚吧,大不了床上躺几日。   “我选罚。”雪芽想好了。   贺续兰皱了下眉,似乎不想雪芽选这个,“要不你还是还东西吧?”   雪芽看到贺续兰这种反应,更加坚持自己的选择,“我不,我就选罚。”   同时,雪芽腹诽贺续兰小气,早上才拿的东西,下午就要讨回去,还是崔令璟大方。   贺续兰眉心皱得更紧,“既然你非要选罚,那我只能罚你了。”他松开雪芽,吩咐道,“起来,然后趴下。”   雪芽听到“趴下”,脸色白了白,这是要挨板子!   可雪芽想保住金饰品,加上他现在也不能后悔了,只能乖乖地站起来,但趴下之前,他看了看周围,“在这里挨板子吗?”   挨板子不应该出去挨吗?难不成贺续兰喜欢看人受罚?   贺续兰的手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拍,“趴下吧。”   雪芽注意到贺续兰的动作,他愣怔一下,才犹豫地问:“趴……趴你腿上?”   “嗯。”   雪芽感觉到不对劲,正迟疑不定的时候,贺续兰轻声开口,“怎么?后悔了?那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还东西或者受罚,你自己选,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雪芽纠结了好一会,还是决定不还东西,于是他趴到贺续兰的腿上。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的腰腹部贴着贺续兰的腿,以上部位悬空。   雪芽趴好后,偷偷瞄贺续兰一眼。   他想问贺续兰,这是要罚什么,但还没问出口,他的臀部就挨了一巴掌。雪芽当即想起身,可贺续兰像是早知道他的下一步行为,一只手摁住他,另外一只手打。   小倌这一身皮肉最精贵的两个地方,一是脸,二是屁股,雪芽从小到大唯独这两个地方没受过罚,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打屁股。   饶是他娘都没打过他屁股。   贺续兰下手的力气不重,而这种不重的力度,越发可让雪芽感到羞耻。他在贺续兰的腿上扭来扭去,想起身,可贺续兰摁住他的那只手力气很大,他怎么都挣扎不开。   才一会功夫,屁股已经挨了七八下,雪芽一张雪白的脸此时红透了,他手指无措地攥紧,闭紧嘴巴,一声都不敢吭。   又过一会,雪芽听到殿外传来声音。   是小平子。   “太后,奴才送羹汤进来。”小平子扬声道。   雪芽记起贺续兰每日下午是会喝汤,他这么大人,被人打屁股已经够丢人了,如果还被人看见,他都没脸活了。   于是,雪芽扭脸看向贺续兰,声音压得极低,很怕外面的人听见,“有人来了!”   “他只是进来送羹汤。”贺续兰看着雪芽红如桃粉的脸颊,一双眼更湿漉了,仿佛哭了。   “不行,不能让别人看!”雪芽是真要哭了,他知道自己挣扎不开,只能去求贺续兰,“灵端哥哥,别罚了,我……我错了,我不要受罚,我把东西还给你。”   对于雪芽来说,这几乎等于割肉。   不过他想着这一块肉割了,崔令璟那边还会给他一块肉。   可贺续兰拒绝了他,“不行,我已经让你选了两次,你都选的罚,现在已经不能反悔。”   外面的小平子又说了一遍,雪芽怕贺续兰将小平子叫进来,慌不择言,“那今日先不罚了,改日吧,改日,哥哥打好多下都没关系,只要旁边没人。”   贺续兰的手停下,搭在雪芽被打的地方。他语气温和,仿佛又成了昨日用早膳的仙君,“可是今日马上就要罚完了,真要改到下次吗?”   “改!改到下一次!”雪芽没顾以后,他只想不让人看见就行。   贺续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好吧,那就改到下次。”   他把雪芽扶起来,同时叫小平子进来。   雪芽一站起来,就立刻退到贺续兰身后,他仓皇地整理衣服、头发,待听到脚步声,顿时不动,把自己当成一个花瓶。   好在小平子放下羹汤就出去了,并未在殿内逗留。   贺续兰用勺子搅了下汤水,微微转头看向还站在后面的雪芽,“要不要试试?”   雪芽才吃了亏,现在哪里敢喝贺续兰的羹汤,立刻摇了摇头。   “没事,你喝这个,我不罚你,也不要找你东西。”贺续兰说。   雪芽还是摇头,贺续兰见状收回眼神,淡淡道:“雪芽不准备去春猎了吗?”   春猎?   他差点把这件大事忘了。   雪芽看向贺续兰,小声问:“你同意我去了?”   “嗯,不过要先把这个汤喝了。”贺续兰说。   *   七日后,雪芽坐上了去春猎的马车。   他作为太后随侍,可以坐在贺续兰的马车里,不用走路。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御林军重重把守,尤其是崔令璟的马车,前面、后面、旁边的御林军少说也有五十人,这五十人是专门贴身保护崔令璟的。雪芽别说想见崔令璟,连挨到崔令璟的马车都难。   贺续兰一路不怎么说话,偶尔看书,偶尔自己跟自己下棋,其余时间,闭目养神。雪芽闷得无聊,到中途休息的时候,迫不及待下了马车。   他刚下马车,后面那辆马车也有人下人。   雪芽看过去,发现是雷皇后。   雷皇后一身华服,手持羽扇,眉心贴着一颗珍珠,妩媚极了。她轻摇羽扇,叹气道:“这还要坐一日半马车啊,太闷了,就不能骑马吗?”   旁边的侍女立刻就跪在地上:“娘娘,骑马太危险了,若是娘娘出了一丁点事,奴婢们都担当不起。”   雪芽本是看一眼就准备收回眼神,但听到雷皇后说要骑马,不由多看了几眼。   雷皇后也会骑马吗?不过她这身衣服应该起码会很不方便吧。   正想着,有道眼神倏地看过来。   雪芽对上那道眼神,发现眼神的主人是雷皇后,就连忙收回眼神,往旁边挪了挪。他见过雷皇后一脚把崔令璟踢下床的场景,刚刚又看到雷皇后的宫女答个话都要跪地上,猜想对方定是个很难伺候的主。   雷皇后还盯着前方的“少女”看,她用羽扇半遮住脸,悠悠轻声问:“那人是谁?” 第四十章   队伍暂停休息, 宫人备水备膳。雪芽不需要备膳, 看到附近有条小溪, 就准备过去洗个手、脸。他提着裙摆走到溪边, 蹲下身,捧起水轻轻往脸上泼了泼, 又拿出袖中手帕, 弄湿后再擦一次脸。   洗完手和脸, 雪芽想到接下来还要坐一下午的马车, 估计深夜才能到驿站休息,就想干脆把脚也洗一下。   他微微直起身, 将鞋袜脱去, 踩进了溪水里。水冰冰凉凉, 脚下是鹅卵石,雪芽觉得有趣,多踩了一会,而他转过身时,突然对上一双眼睛。   雪芽吓了一跳, 慢半拍认出那人是谁——   易烨封。   此番出行,由易烨封这个将军主负责主子们的安危, 刚立功回来的雷大将军留在上京镇守。   易烨封也蹲在溪水边,他旁边有灌木丛, 遮挡大半身体, 所以雪芽走过来时没有注意到他。相较雪芽的位置, 易烨封更偏下游一点。此时, 他目光盯着雪芽,手里还拿着一颗刚咬了一口的果子。   雪芽看到了易烨封手里的果子,又看看自己还踩在水里的脚,飞快地跑上岸,发现易烨封朝他走过来,慌慌张张穿鞋袜,边穿边说:“我不知道你在下面洗果子,我不是有意的。”   这时,易烨封走到他身边,雪芽那次在小年夜宫宴上看到易烨封时,对方是坐着的,后面他追出去,对方也离他有点距离。今日易烨封走到他旁边,他才发现到对方极高,他似乎只到对方胸口位置。   巨大的身高差让雪芽立刻蹲下抱住头,易烨封要是给他一拳,他估计死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别打我!”   雪芽缩成鹌鹑,瑟瑟发抖,可他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幻想中的那一拳,小心翼翼抬头,发现旁边没人。听到水声,他连忙回头一看,发现易烨封走到他上游的位置,将手里的果子重新洗了一遍。   易烨封洗好果子后,就起身走了,看都没看雪芽一眼。雪芽愣了一下后,又去洗了一遍手帕,他把手帕弄湿,将刚刚踩在地上的脚重新擦了一遍才穿上鞋袜。   弄脏的手帕,雪芽丢在原地。   回到贺续兰的马车旁,雪芽就看到有很多人端着食材去溪边,才意识到队伍停在这里是因为有溪流。虽然主子们吃食食材都是用宫里运出来的干净水洗,可随行的还有大臣、御林军和宫人,他们的食材都要用溪水洗。   难怪易烨封在那里洗果子。   雪芽抿抿唇,觉得这事不能怪他,他又不知道。   想着不能怪自己,雪芽也有些没脸站在马车外,怕又碰到易烨封,就凑到马车窗户那里,“太后,奴才能上来吗?”   马车里传来贺续兰的声音,“上来吧。”   雪芽钻进了马车,发现贺续兰正在净手。   贺续兰将洗过的巾帕放进水盆里,语气淡淡,“去哪玩了?”   “奴才随便走了走。”因为马车里还有其他宫人在,雪芽语气恭恭敬敬的。   贺续兰看雪芽一眼,“待会用膳就不要到处走了。”   很快,膳食就呈了上来,雪芽以为会跟宫里一样,他能跟贺续兰一起用膳,哪知道他只是在旁边看贺续兰用膳。雪芽本来就容易饿,看别人用膳,饿得更快,他摸着肚子,眼巴巴地盯着贺续兰手里的玉箸,看到玉箸夹起一片卤牛肉,嘴巴不由张开了。   可卤牛肉进的还是贺续兰的嘴里。   雪芽闭上嘴,不自觉地舔舔唇,在看到那盘牛肉快被吃完时,终于忍不住凑近贺续兰,“哥哥,我也想吃。”   怕被马车外的人听到,他声音很小。   贺续兰看雪芽一眼,夹起一块卤牛肉递到他唇边。雪芽立刻张嘴咬住,两口就吃完,吃完后,他又说:“哥哥,我还想要。”   怕对方不同意,他身体贴着贺续兰的右手,做出依赖对方的样子。   贺续兰将玉箸换到左手,继续夹起一块卤牛肉,可这一块卤牛肉没有进入雪芽的嘴里,而是被他自己吃了。   雪芽眼睛瞪圆了些,随后眼神变得极其委屈,他放开贺续兰,坐回原来的位置,嘟嘟囔囔,“我不要坐在这里了,我要下车。”   “宫人最后用膳,你还要等。”贺续兰平静地说。   雪芽闻言,皱起眉。   宫人最后吃,那他还要等多久?那些大臣还没用上膳吧?还有大臣们的家眷,以及那乌泱泱的御林军。   他回忆起在奉瑞宫里最后吃饭的恐惧,当即决定还是蹭贺续兰的吃食,于是厚着脸皮又坐到贺续兰身边,露出甜丝丝的笑,“哥哥你是不是吃不完了?”   “吃得完。”贺续兰说,“宫外不比宫里,食物来之不易,不能浪费。”   雪芽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哥哥如果吃不完,我可以帮哥哥分忧。”眼睛瞥向只有可怜几片的卤牛肉。   贺续兰没回答这个问题,玉箸继续夹起卤牛肉,雪芽看着贺续兰吃完这一片,又去夹,忍不住咬住唇,眼神可怜又委屈。   但雪芽没想到新的一片卤牛肉到了他唇边,他几乎没想,就张嘴咬住。因为来之不易,他这回吃慢了些。   “刚刚去哪玩了?”   正吃着,雪芽听到贺续兰问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雪芽抬眼看向贺续兰,见对方的目光看着自己,顿了下,将口中卤牛肉吃完后,才说:“我去溪边洗了手和脸,还……”   贺续兰眉毛微微一挑。   雪芽只能硬着头皮坦诚自己做了错事,“我用溪水洗了脚,我不知道他们要用那个水洗食材的。”   贺续兰闻言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拿过旁边一直备着的干净巾帕擦了玉箸,再递给雪芽。   雪芽看看玉箸,又看看贺续兰,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谢谢哥哥。”   他接过玉箸,就开始用膳。   雪芽吃东西吃的很快,跟小时候饿肚子饿多了有关系。因为他是小倌,做错事,老鸨通常不会体罚他,罚人手段多半都是他肚子。   饿多了,雪芽习惯吃东西很快,就怕吃到一半,食物被人抢走,因为他老被抢。他小时候瘦小,力气也小,被罚的时候跟其他大孩子关在一起,好不容易分下来勉强填肚子的食物总是被大孩子们抢走。   不过又因为是小倌,吃东西也是特意教过的,要优美,不能粗俗。雪芽被饿了很多次后,训练出如何吃得快又吃得好看。   雪芽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膳食全部吃完了,后面收碗筷的宫人看到清空的盘子明显怔了下,而送水供贺续兰净口、净手的宫人聪慧得多,他不仅给贺续兰准备了水,还给雪芽准备了。   雪芽认出送水的宫人,那是黄公公带的徒弟。   此次,黄公公没有跟着出行,而是留在宫里,打理宁伏宫。   下午用膳的时候,雪芽发现送膳食上来的宫人变成了黄公公另外一个徒弟。队伍行到亥时,终于到驿站。车马劳顿,雪芽坐了一整天的马车,觉得腰都疼了,到驿站后就想休息,可因为驿站房间有限,他们这些宫人要十个人挤在一间房。   有些宫人连房间都分不到,只能睡在驿站外,找运货的马车窝一会。   雪芽发现他可能连板凳都没得睡,于是离开了分到的房间。他们睡在二楼,三楼是大臣们的房间,一楼是轮班的御林军在休息,四楼就是崔令璟等主子们睡的地方。   雪芽没有犹豫就往四楼去,但没想到他在四楼楼梯口又看到易烨封。   易烨封抱手靠着柱子,即使听到雪芽上来的动作,也没有反应,但在雪芽要走过去的时候,一把剑突然挡住了雪芽的去路。   雪芽差点吓得腿软,他都没看到易烨封从哪里掏出的剑。   “你……你……”雪芽结结巴巴,连完整话都说不出。   “你上来做什么?”易烨封沉声说,他的声音似乎自带沙哑感。   雪芽努力稳住心神,“我来给太后守夜,太后夜里要起来喝水的。”   易烨封盯着雪芽看了一会,慢慢将手中的剑收回去。雪芽见状连忙往前走,他上来其实是想看有没有机会混进崔令璟的房间,哪知道会碰到易烨封,所以他只能停在贺续兰的房门口。   贺续兰门口守着一个小太监,看到雪芽过来,有些惊讶,“今夜不是你守夜,你怎么过来了?”   “你白日都是走路,夜里还守夜,这也太辛苦了,你到楼下休息去吧,我帮你守。”雪芽笑着说。   小太监看了下房门,又看向雪芽,也笑了笑,“那多谢你了。”   待小太监离开,雪芽往易烨封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是看着这边,仿佛在监督他。雪芽想到易烨封今日吓他两回了,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当着对方的面,推开贺续兰的房门,慢吞吞走进去,再慢吞吞关上门。   让易烨封喜欢贺续兰,哼,喜欢也没用,贺续兰喜欢他。   刚合上房门,雪芽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谁?”是贺续兰的声音。   房间已经灭了蜡烛。   雪芽转过身,他故意惹易烨封生气后,又怕对方突然暴起冲进来砍他,就反手锁门,一边锁门,一边柔声说:“是奴才,春夜寒,奴才来给太后暖被子。” 第四十一章   锁门的声音非常明显, 驿站的房间完全不能跟宫殿相提并论, 小小的房间,门口摆着一扇屏风作为隔断。雪芽锁上门, 努力睁大眼摸着黑往前走,但还是不小心撞到了屏风, 而且偏生撞的还是后面两根脚趾。   雪芽发出嘶的一声, 而后觉得不雅, 又连忙捂住嘴,可是真的太疼了,他眼睛忍不住浮出泪花, 在原地站了一会, 才用手摸索前方, 继续走。   终于摸到床, 雪芽直接在床边坐下, 委屈巴巴地说:“太后,奴才撞到脚了, 为什么房里不点灯?”   贺续兰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坐起来, 掀开床帐。跟雪芽不同,他夜间视力极好, “脱鞋给我看看。”   雪芽闻言把脚往裙摆里藏了藏,“不用了, 过一会就不疼了。”他看不清贺续兰, 只能大概知道对方脸在哪个方向, 朝着那边,小声说:“奴才今夜能帮太后暖床吗?”   名为暖床,实际雪芽是来蹭住的。   在楼下,他只能睡地板,而且他刚刚就听到人打呼的声音,还不止一个,起此彼伏,好不欢快。雪芽觉得他要是在那里睡,这一宿是别想睡觉了。   雪芽问完发现贺续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又往前凑了凑,“我给哥哥暖床好不好?这片地没什么人住,夜里可冷了。”   贺续兰终于开口,“你睡里面。”   雪芽忍住欢呼声,连忙起身将外衣、裙子脱下,摸索着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又褪去鞋袜,飞快地爬上床。虽然在外不能沐浴,但雪芽也是用水打湿巾帕,把全身擦了几遍。   他臭美,不愿意让人闻到他身上有不洁的味道。   雪芽爬到一半,突然被抓住,他还没反应过来,被人翻了过身,就滚进一个怀里。   然后他的脚被握住了。   “是这只?”贺续兰低声问。   雪芽长这么大没被人握过脚,跟握手的感觉不太一样,他有一种自己被人侵犯的感觉。   虽然男子不像女子那般脚都不能让人见,可他们的脚也是藏在鞋子里,除非是被人伺候的主子,寻常男子的脚都不会有人碰。   雪芽虽然知道有的人喜欢玩脚,可他没被人玩过脚,此时脚被人握在手心里,就觉得很奇怪。   “不……不是这只。”他结巴了下。   贺续兰握住了另外一只,手指揉起雪芽的脚趾,力度轻轻的。雪芽心里的奇怪渐渐转为舒服,甚至情不自禁地软在对方怀里,恨不得贺续兰多揉几下。   可是贺续兰只揉了一会,就松开了手,“睡吧。”   这两个字太扫兴,雪芽还没过够瘾,本来待在脑子里的崔令璟瞬间被移了出去。他黏黏糊糊地贴着贺续兰,“哥哥,再揉揉吧。”   贺续兰目光微动,他看向怀里的雪芽。因为视力好,他看到雪芽轻咬着唇,一双小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发浪。   任何人在此刻看到雪芽,都会联想到这一个词。   贺续兰重新握住雪芽的脚,才碰上,他就感觉到怀里的人更软了些,仿佛真成了没骨头的妖。少年身上气息干净,似乎还带着桃子的清香。   过了一会,雪芽又叫了起来,“哥哥,那只也要摸。”   贺续兰换了一只脚揉,这下子可把雪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雪芽窝在贺续兰的怀里,想原来这个世上不仅有人喜欢玩脚,还有人喜欢被玩脚,不知道崔令璟会不会帮他揉。   他终于分出一点心神想起住在隔壁的崔令璟。   终于,雪芽大发慈悲,觉得贺续兰应该很辛苦了,就主动缩了缩脚,“哥哥,好晚了,我们就寝吧。”   “不急,还有一件事没做。”贺续兰另外一只手握住雪芽的手,往身上一处放去。   雪芽是个小倌,哪里能不懂那是什么。他被吓了一跳,旋即想收回手,可贺续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   “雪芽,我伺候了你,你是不是也该伺候我?”贺续兰声音很平静,跟那一处表现完全相反。   “我……我……”雪芽支支吾吾。   他没想过献身给贺续兰,毕竟他的目标是崔令璟,老鸨说他们小倌的第一次要好好利用。   贺续兰盯着雪芽看了好一会,再度开口时,语气冷淡了些,“只用手。”   雪芽眨了下眼,迟疑着不说话,而贺续兰也不说话,就静待他的回答。雪芽隐隐能猜到自己拒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现在算是知道贺续兰的真面目,哪里是仙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还差不多。   哎,都怪他,贪什么那点舒服。   纠结很久后,雪芽终于轻声开口,“好吧,说好了只用手,你不许骗我。”   “嗯。”   雪芽学过,可是那面对的是工具,面对活人他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难免紧张,虽然同意帮贺续兰,可人还直愣愣地坐着。大抵是贺续兰等久了,雪芽感觉自己的手被往下压了压。   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太丢人了,他好歹也是小倌,怎么被吓到。不就是用手,有什么可怕的。   虽然这样想,可他还是紧紧闭上了眼。   *   起初隔着布,但什么时候布没了的,雪芽也记不清了,他一直闭着眼,心里想着这只是楼里的日常训练,可到后面,他实在骗自己骗不下去了。   训练哪有那么久的,雪芽今日坐车坐了一天,本来就很累了,现在手也变得酸疼,骗不下去也忍不下去了,停下手指控贺续兰,“你故意的是不是?”   贺续兰声音似乎懒洋洋的,“嗯?”   “你是不是故意……故意那么久?我就让你揉脚那么一会儿,你让我……弄那么久。”雪芽瞪着贺续兰。   “这能有故意吗?”贺续兰发出一声轻笑,他微微坐直身体,偏头靠近雪芽,“你自己也是男人,不应该很清楚?”   温热的气息落在雪芽的耳垂处,雪芽一张脸瞬间红透,他僵在原地,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他不动,贺续兰却动了。   贺续兰握住雪芽的那只手,开始一起。   结束的瞬间,雪芽再度闭紧了眼,他感觉到贺续兰起身下榻,再然后,有人在帮他擦手。雪芽还是闭紧眼,等被人摁进被子里,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长睫像刚学飞行的蝴蝶的蝶翼乱颤。他感觉到贺续兰也躺下了,但他没有往贺续兰那边看,后面是觉得被子闷着鼻子不舒服,才把脑袋伸出来。   贺续兰似乎已经睡熟了,在旁边完全没有动静。雪芽偷偷转脸去看,他看不清对方睁眼没有,但见贺续兰没有一点动静,认为对方应该是睡着了。   雪芽伸出刚刚那只使用过度的手,轻轻放到对方身上,擦了擦,擦一下,还嫌不够,他又多擦了两下,擦到一半,整个人都被搂了过去,吓得雪芽差点尖叫。   他没尖叫的原因是贺续兰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唇。   “嫌我?”贺续兰贴近雪芽,他声音很低。   雪芽哪敢承认,连忙摇头,可已经晚了。   *   昨夜没睡好,导致翌日的雪芽坐着都能睡着,他靠着车壁,头随着马车的驶动而摇摆。好在走的是官道,加上驾车的人不敢太颠簸,惊扰贵人,雪芽也算胡乱睡了一觉,但毕竟坐着睡,时睡时醒,导致雪芽用膳的时候还是差点睡着。   他拿着玉箸,脸差点埋碗里,贺续兰伸手撑住雪芽往下垂的头,眉心皱了皱。   还是太小了,贪睡得厉害。   明明都是十七岁,雪芽的十七跟崔令璟的十七完全不同。   崔令璟即使出宫打猎,但一路上依旧要看奏折。路上有将士乘快马专门送奏折。   另外一辆马车里,雷皇后正吃着桃子,她用签子戳进桃子肉,慢条斯理放进口里,像是觉得吃得无聊了,她打开车窗,往前面瞧去。   前面是贺续兰的马车,她把马车两旁都看了,都没有看到昨天看到的人。正想往后看,一辆大马经过她的马车。   易烨封驾马而来,面无表情,“皇后娘娘,请坐好。”   雷皇后看易烨封一眼,眉目闪过嫌恶,“为何?”   “因为有危险,若是有贼人此时射箭偷袭,将一箭射爆皇后娘娘的头。”易烨封的话刚落,雷皇后的头就缩了回去,同时车窗被重重关上。   “滚。”雷皇后对易烨封说。   易烨封从善如流往前滚了滚,他滚到贺续兰那辆马车旁,不过没有停留多久,就继续往前。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抵达绥白马场,当地已有官员妥善安排,这里虽无行宫可住,但有帐篷,别有一番风味。雪芽昏昏沉沉一整天,下马车后,人清醒了不少。   他被安排先去沐浴,再用膳。   因为是去打猎,雪芽也有一件猎服,是黄公公特意准备的。雪芽许久没穿男人的衣服,兴奋地在镜子面前照了许久,才撩开帐帘跑出去。   他想让贺续兰看看他好不好看,没想到冲出去就撞到了人。   那人还偏偏是易烨封。   明明是他撞到易烨封,可被弹出去的也是他。   雪芽屁股重重着地,他先是一怔,随后当场疼哭了。 第四十二章   昨夜撞到脚, 今日又摔到屁股,雪芽疼得厉害,眼泪汪汪时听到男人的声音。   “你没事吧?”   是易烨封的声音, 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安抚意味。   雪芽咬着牙抬起头, 怒视把他撞倒地的罪魁祸首, 可他发现罪魁祸首不仅没有任何愧疚的表现,甚至一直盯着他看。雪芽更不高兴, 不想让对方盯着自己脸看, 就低下头。   忍痛爬起来后, 他伸手拍屁股上的灰。   手突然摸到奇怪的东西。   雪芽一顿, 手指摸得更仔细了些。   他好像摸到破开的布料。   易烨封注意到雪芽的动作,他转到雪芽身后, 看了一眼就说:“你屁股烂了。”   “你才屁股烂了!”雪芽怒不可遏, 他好不容易穿上男子的衣服,才穿没多久就烂了一个洞,这个易烨封还要说他屁股烂了。   跟小倌说屁股烂了, 就等于跟黄花闺女说她二婚了。   “你屁股的确烂了。”易烨封面无表情, 说的话又把雪芽气哭了。   雪芽用手擦掉下来的泪珠,可是他忘了自己的手刚刚也碰到地,擦了几下,雪白的脸上就沾上灰。他边擦边委屈地说:“这是我的新衣服。”   易烨封看着雪芽把脸擦得脏兮兮, 没有提醒,而是说:“缝上就可以了。”   “说得轻巧,你会缝吗?”雪芽瞪着易烨封。   “我会, 你把裤子脱给我。”易烨封说。   雪芽怔了一下, 看到易烨封往他这边走了一步, 不由往后退了退。这时余光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雪芽丢下一句“不要你。”就没有犹豫就往那边跑。   “梁穆。”雪芽跑到梁穆身边,他一只手捂着裤子后面的洞,“你会缝衣服吗?我裤子烂了。”   梁穆是贵族子弟出身,跟易烨封这种常年在外面打战的将军不同。在外打战的将士衣服经常烂,军营没有女人,他们都自己补衣服。   梁穆听到雪芽的话,露出为难的神情,“我不会。”发现雪芽脸上脏兮兮,明显哭过,忙问,“谁欺负你了?”   雪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告状的机会,他往易烨封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看着这边,连忙又转回头,弱弱说:“没人欺负我,是我没用,易将军肯定不是故意的。”   梁穆看向易烨封站的方向,眉头微微一拧,随后他拉过雪芽,带人走到易烨封看不到地方,“雪芽,你不要跟他走得近,他……”   “他什么?”雪芽发现能听到易烨封的秘密,顿时不想哭了。   梁穆摇摇头,“没什么。”   “你不跟我说实话,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雪芽扭开脸。   “好,我跟你说,你别生气。”梁穆叹了口气,才说,“易将军他本是个孤儿,后来被易老将军收养为养子,从此跟着易家人一起上战场。五年前,在贡盘城,易老将军吃了败战,那场战斗十分惨烈,我朝将士全部丧命,包括易老将军和易家那三位少将军,除了一个人。”   “易烨封活下来了,他是三个月后才回到上京。当时大姜国赢了那场战,为了不留一个活口,硬生生在那里围守了一个月。沙场上没有粮食,只有尸体,我们都不知道易将军是怎么活下来的。一旦旁人问起,易将军就会发怒。”   梁穆说到此处,脸色有些难看,“听说易将军曾在战场上活生生将人撕成两半,有次,兵部侍郎酒后问易将军贡盘之战的情况,当时若不是人多,拦住了易将军,恐怕兵部侍郎也会被撕成两半。”   雪芽越听脸色越白,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他那么过分,陛下不罚吗?”   “先帝罚了,但念在易将军是现在易家最后一个儿郎,只罚了俸禄和禁闭思过,虽然只是养子,但也是入了易家族谱的,易家剩下的老弱妇孺都要靠易将军撑下去。”梁穆说。   雪芽从梁穆的话听出潜在的意思——   易烨封是个惹不起的人,差点撕了兵部侍郎都只是被小小惩戒,若是把他撕了,恐怕都不用挨骂。   雪芽想到他昨日先是让易烨封用他的洗脚水洗了果子,夜里他又挑衅对方,刚刚他还跟易烨封凶,当即心神一凛,转身就跑,不顾梁穆在身后问他去哪。   他一路跑到贺续兰的帐篷外,帐篷外守着两个小太监,是黄公公带的两个徒弟。他们看到雪芽,虽然一惊,但还是撩开帘子,“太后在里面休息。”   雪芽点下头,就走进去,发现贺续兰还真在休息。   贺续兰应该也才沐浴完,头发都没完全干。他闭目斜卧在美人榻上,用手撑头,面容莹白,长发散肩。雪芽走到美人榻旁,蹲下身体盯着贺续兰看。   他看了好一会,见贺续兰都不睁眼,忍不住出声,“太后。”   贺续兰长睫微动,没睁眼,“嗯?”   “奴才刚刚撞到易将军了,他会不会把我撕成两半?”雪芽担忧地说。   贺续兰慢慢睁开眼,他看到雪芽的脸,眉头一皱,“你脸上怎么那么多灰?”   雪芽啊了一声,拿手去摸,但越摸越脏。贺续兰坐起身,伸手把雪芽的乌爪子抓住,“来人,打盆干净水来。”   雪芽被贺续兰抓住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是脏的。他脸瞬间红了,想到刚刚他用这幅尊容跟好几个人说了话,就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待贺续兰帮他擦脸时,雪芽话也不敢说,还是贺续兰主动问起易烨封的事。   “你刚刚撞到易烨封了?”   雪芽点了下头,又连忙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穿了新衣服想给哥哥看,可是一出去就撞到了易将军。我……我裤子还烂了,所以当时有些气不过,跟易将军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听。”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贺续兰,“灵端哥哥,易将军会不会把我撕成两半?”   贺续兰语气淡淡,“他并非心胸狭窄之辈。”   “那如果……我说如果,我不小心让他用我的洗脚水洗了果子呢?他还咬了那果子一口。”雪芽小心翼翼地说。   贺续兰擦脸的动作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天中午。”雪芽似乎感觉贺续兰心情变差,虽然对方神情、语气都没有变化,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于是,他连忙抱住贺续兰,“哥哥,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我昨日怕你骂我才没说的。哥哥,你别生气啊。”   雪芽说完发现贺续兰想扯开他,立刻抱得更紧。贺续兰现在是他唯一的仰仗,崔令璟暂时指不上,主要是他见不到对方。“哥哥,你别推开我,我知道错了。哥哥,你救救我吧,我不要被撕成两半!”   贺续兰闭了闭眼,伸手抓住雪芽抱在他腰上的手,语气克制,“没人要把你撕成两半,你手还没擦。”   雪芽顿住,慢慢松开贺续兰后,又伸头往贺续兰后面看了一眼。   嗯……   果然衣服上有两个乌手印。   贺续兰重新换了身衣服,随意用发带绑起长发,走到乖乖站着的雪芽面前,“衣服烂了?”   雪芽连忙点头,他转过身给对方看屁股上的洞,又转头看向贺续兰,“黄公公只给我准备了一套猎服。”   他委屈巴巴。   贺续兰盯着雪芽裤子上的洞看了一会,“脱下来吧。”   雪芽眨了下眼。   贺续兰视线往上移,他看着雪芽的眼睛,“缝补一下就好了。”   雪芽哦了一声,瞬间开始思考让哪个宫女给他缝补裤子,“随行的宫女里,月香和星未女红好像不错,哥哥准备叫哪一个帮我补裤子?”   贺续兰眼神微动,“我帮你补。”   “啊?”雪芽脸当即就皱了起来。   贺续兰会女红吗?   因为心里的深深怀疑,雪芽在贺续兰补裤子的时候一直盯着贺续兰的手下功夫看,他神情凝重,生怕贺续兰给他裤子补坏了。   贺续兰缝补的速度很慢,慢得雪芽眼睛都发花,他忍不住起身去倒杯水喝,想贺续兰缝补那么慢,待会再坐过去看也是一样。   等他慢吞吞喝完水,回到贺续兰身边,发现他裤子已经补得差不多了。雪芽看到裤子上的兔子图案一怔,兔子的尾巴正好是裤子烂的地方。   贺续兰补完了,放下针线,将手里的裤子递给雪芽,“穿上看看。”   雪芽听话穿上,但穿上后,他脸就垮了。衣服上摆正好能遮住兔子身体,唯独露出那短短的白色尾巴在外面,粗略一看,好像是他长了条兔子尾巴。   “不喜欢?”贺续兰站在雪芽身后,从镜子里将雪芽的表情收入眼底。   雪芽伸手去摸兔子尾巴,“哥哥,这个尾巴不能藏起来吗?好奇怪。”   贺续兰手也伸过去,“奇怪吗?”   雪芽察觉贺续兰也在摸兔子尾巴,耳垂不自觉泛起红。   他躲了下,“别摸。” 第四十三章   贺续兰看着雪芽扭扭捏捏躲他的手, 唇角略微一勾,就收回手,“没办法藏, 若实在不喜欢,还是穿之前的衣服。”   雪芽好不容易有套猎服穿,哪里肯那么快又换回襦裙。他对着镜子看屁股上的兔子尾巴看了许久, 想着应该没多少人会注意,就继续穿了。   可偏生不凑巧的是,他非常宝贵那套猎服, 夜里特意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 结果起夜喝水, 不慎把茶壶打翻了。   猎服湿了一大块, 第二天早上都没干, 雪芽只好春猎的第一天继续穿襦裙。   雪芽身为宁伏宫的宫人要跟着贺续兰这边行动。春猎第一日,贺续兰换上纯黑色的猎服,宽腰带将腰身一束,越发显得腰细腿长。本就生得姿容玉貌,单单是坐在马上,什么动作都不用做, 就引来无数目光。   那些目光虽然克制, 但也足够热烈。   跟宫里不同,宫外多少不用那么讲究。   尤其是此番大臣们都带来家眷,贺续兰在进宫前本就是上京的风云人物,无数爱慕者和追捧者,骑马过街会被赠满怀的香帕, 无数儿郎争先模仿他的穿着打扮。   如今他进宫了, 曾经以贺续兰为榜样的追捧者并不认为贺续兰身为男子嫁给另外一个男子是件羞耻的事情, 甚至他们认为贺续兰是大郦朝的一等一功臣,愿意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这等勇气是他们没有的。   那些追捧者平日见不到贺续兰,春猎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不过短短一瞬,就有不少儿郎挤到这边,“太后,请让我等跟随一起打猎吧。”   贺续兰单手扯着缰绳,眼眸淡淡扫过那些人,随后露出一抹淡笑,“不用了,我今日只准备随便走走,你们跟着我可没办法痛快打猎。今日陛下设下彩头,诸位儿郎应当勉力一试,我也很好奇今日会是谁有幸得到陛下的彩头。”   众人看到贺续兰的笑容,虽被拒绝,但心变得飘飘然,心想定要拿下彩头,好让贺续兰对自己另眼相待。   不一会,那些人全部被贺续兰打发走。   雪芽之前本在贺续兰的马旁,待那些儿郎过来,他就被迫挤开,看着贺续兰周围围满人,他孤零零一个,没人搭理他,多少有些生气。   待看到贺续兰看过来的眼神时,雪芽故意停在原地不动,直到贺续兰出声喊他,“雪芽,过来。”   雪芽气来得快,也消得快,主要他不想浪费这大好时光生闷气。今日天气实在好,春和景明,遥遥望去,千岩竞秀。望着此景,人的心胸似乎都变得更为宽广。   “太后,我们去打猎吗?”雪芽兴奋地问。   贺续兰颔首,他扯了下缰绳,“你不会骑马,跟在后面走吧。”   贺续兰骑得很慢,足以让雪芽跟上。雪芽虽跟着贺续兰,但眼睛不住往四周看,看着别人都是骑马,恣意潇洒,他眼里不禁流露出羡慕之情。   等再往前行一段路,周围就没其他人了,只剩贺续兰宫里的人。贺续兰停下马,看向雪芽,他伸出手。   他虽然没说话,但雪芽明白意思,当即脸上露出甜甜一笑,抓住贺续兰的手。   雪芽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坐在了贺续兰的身前。   贺续兰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碰到他的腰身抓住缰绳。   “坐稳了。”贺续兰低沉的声音传入雪芽的耳朵里。   几乎话刚落,马就冲了出去,雪芽吓得叫了一声,随后忍不住缩进贺续兰的怀里,手更是紧张地抓着贺续兰的手臂,怕自己掉下马。   但没多久,雪芽就偷偷睁开眼。一睁眼就是浩瀚的天地,望不到尽头的茂茂春草如羽被风吹动,嫩青色的新叶在日光下摇曳,缝隙透下来的光斑在地上留下一颗颗金色星子。   雪芽长这么大,从没看过这种景色,他的前十七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房间里,即使皇宫再穷奢极欲,也无法让人看到这种风景。   不知不觉就忘了恐惧,雪芽感受春风袭面,脸上不自觉带上笑容。他渐渐坐直身体,主动去享受难得一见的景色。   突然,雪芽看到有一只兔子从草丛里蹿过去,他立刻抓住贺续兰的手臂,紧张且兴奋地说:“兔子!”   贺续兰嗯了一声,“想要?”   雪芽忙点点头,他还没见过人打猎,不过他看到那只兔子速度那么快,不免问:“能射中吗?”   贺续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手抽出弓箭,瞄向跑得飞快的兔子。   “嗖”的一声,雪芽看到兔子倒地了。   贺续兰重新将弓箭背在身后,纵马骑到兔子旁。兔子没死,只是被射中了耳朵。箭将它钉在地上,虽然被钉住,但还在拼命挣扎,两只后爪蹬来蹬去。贺续兰翻身下马,将箭扯出,抓起地上的兔子,丢进马上挂着的篓子。   正在贺续兰准备重新上马时,远方似乎传来哨声,他眼神迅速看向某个方向。雪芽虽听到哨声,可他没听出是从哪里传来的,见贺续兰看着那个方向,他也好奇地看过去。   “待会跟小平子他们回去。”贺续兰突然说。   雪芽啊了一声,有些失落,“我不能再玩了吗?”   “下午再玩,我送你回去。”贺续兰上马,扯过缰绳掉头。没多久,他们就回到之前的地方,小平子他们等在那里。   贺续兰把雪芽放下马,又吩咐小平子把篓子里的兔子处理下伤口,就离开了。   他把兔子留给雪芽养着玩。   雪芽看看已经看不到贺续兰身影的方向,又看看被小平子拎着耳朵的兔子,舔了下唇,“小平子,你会给兔子剥皮吗?”   饿了。   想吃。   可惜小平子他们都不会给兔子剥皮。   雪芽其实怀疑他们在撒谎,因为贺续兰走之前说要把这个兔子留给他养着玩,所以小平子他们不敢剥皮。   不能剥皮,雪芽只能拿草去逗关在笼子里的兔子玩。   小平子他们出门带的东西非常齐全,连刚好能装下兔子的小笼子都有。雪芽一手提着笼子,一手拿草逗兔子,慢悠悠跟众人一起往营地那边走。   但异变突生。   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一只熊瞎子,直往他们这边扑。雪芽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上,扭头就跑。他从未跑那么快过,等口里全是血腥味,他才停下来往后看。后面没有熊瞎子的身影,但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雪芽迷路了。   到处都是树和草,完全分不清方向。   雪芽虽然认路厉害,但靠的是建筑等标志,他没读过书,作为小倌也没什么常识,不会以日辨方向,更不会靠树木辨方向。   他彻底慌了,往回走好长一段路,都觉得陌生,又换个方向走,结果感觉周围越来越荒凉,没有人声。   “救命!有没有人啊!”雪芽大声喊,试图引起别人注意,可他喊的嗓子都哑了,都没有人回应他。   他又累又饿还渴,身边连水都没有,只有一只逃跑时被他带上的兔子。   雪芽现在累得不行,濒临崩溃,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笼子里的兔子看。   如果是只烤好的兔子就好了。   休息一会后,雪芽强撑精神继续往前走。终于,他听到了声音,旋即兴奋地往声音处跑去,可跑到那里后,雪芽愣怔在地。   不远处有无数黑衣蒙面人,他们在围剿中间的男人,而中间刀上沾了不少血的男人,雪芽认识,是易烨封。   除此之外,地上躺着好几个人,不知是死是活,他们的血把草都染红了。   雪芽无意撞到杀人现场,想扭头跑,可是已经有人注意到他,飞身过来就要砍他。他被吓懵,看着劈下来的刀,呼吸一窒,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死亡降临的前一瞬,杀雪芽的黑衣人先一步被胸口刺穿,闷声倒地。   易烨封抽出刀后,抓起还愣着的雪芽往自己肩上一扛就跑。   后面的黑衣人明显一愣,刚刚易烨封还说他们都是废物,让他们一起上,现在就跑了?   他们咬牙切齿,连忙追上去,誓死今日一定要杀了易烨封。   *   雪芽从没被人扛在肩上,肚子被对方肩膀顶得难受,朝下的头也难受。不过他知道这是在跑路,也没抗议,老老实实忍着。   但黑衣人追的速度很快,雪芽几次都看到向他砍过来的刀,他感觉自己心脏要受不了,只能闭上眼睛,一时间只听到兵器相碰、刀刺破皮肉的声音。   易烨封还在往前跑,不知过了多久,雪芽终于被放了下来,他一被放下就软倒在地,雪白的小脸此时因为充血变得通红。还未缓过气,人又被抓了起来。   易烨封把雪芽往大石头后面一丢,就重新握紧刀跟追上来的黑衣人搏斗。几番厮杀,追上来的黑衣人全部倒地,但易烨封也受了伤。   他手臂被砍伤。   易烨封往雪芽藏身的石头后面走去,见人还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审视一番,上前蹲下,两只大手直接撕开雪芽襦裙。 第四十四章   衣帛被撕烂的声音十分刺耳, 雪芽看到易烨封撕襦裙的动作,脑子不由自主浮现出梁穆说易烨封可以将人撕成两半,当即吓得魂飞神丧, 转身想逃。   可他才爬起来, 就感觉到脚踝传来钻心疼, 直接扑倒在地,而这一扑地, 又看到石头后面一地的尸体, 差点晕过去。   待感觉易烨封还在继续撕他襦裙时, 雪芽仓皇扭头,声都发不出了,脸色惨白,发髻上的钗环早不知所踪, 此时乌发盈了半身。   易烨封抓住刚刚撕开的口子, 又往上撕了些,再一把扯下。他将撕下来的襦裙布料绑在自己刚刚受伤的手臂上,手和牙齿并用,绑了个结。   雪芽本还在发抖, 看到易烨封的动作时, 不由一愣, 嗓子干哑地说了一个字,“你!”   易烨封看雪芽一眼, 虽未说话, 但雪芽感觉自己看懂对方眼神了。   易烨封眼睛里写着两个字——   “有事?”   “你撕我裙子就是为了包扎伤口?你不是要杀我?”雪芽惊疑不定地问。   “你要杀我吗?”易烨封看着雪芽,眼神闪过杀气。   雪芽被杀气吓得缩了下身体, 声音骤然小了许多, “我……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不杀人的。”   身体又控制不住发抖。   易烨封闻言收起杀气, “既然你不杀我,我就不杀你。”   他站起身把刚刚放下的刀捡起,再几步走到那堆尸体那里,将沾满血迹的刀在那些尸体上擦干净。   雪芽还趴在原地发愣,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烂成破布的裙子。   今日无法穿猎服,但他穿了自己所有衣服里最喜欢的春裳。软烟罗的料子,摸起来软软的,上面绣的是白芍药。   想到这里,雪芽有些委屈,等易烨封回来,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撕我裙子包扎伤口?你自己没衣服吗?”   易烨封面无表情地说:“贵。”   雪芽神情迷惑了下,半晌,他才懂易烨封的意思。   易烨封说他的衣服贵!   这下子差点把雪芽气死,一时之间,雪芽忘了旁边还有那么多具尸体,气呼呼地说:“你衣服贵,我衣服就不值钱吗?我这衣服也是……”   话顿住。   雪芽发现他现在的衣服都没花钱,是制衣局送来的。   易烨封没搭理雪芽的话,上下打量雪芽一番,最后目光停在雪芽的左脚脚踝。方才这一路过来,雪芽绣花鞋也掉了一只,此时只剩右脚上孤零零一只绣花鞋。   他审视一番,突然伸手将雪芽左脚的袜子脱掉。一切发生得太快,雪芽都没反应过来,脚就被易烨封握住了,裤腿也被卷上去些许。   只听到喀嚓一声,雪芽当即发出一声惨叫,额头冷汗涔涔。易烨封皱了下眉,盯着手里的脚,再次正骨。这次他又听到了惨叫声,同时还被踹了几脚。   他不禁把雪芽的另外一只脚抓住,可两只脚都抓住,就无法正骨,故而他抬眼看向对方。这才发现雪芽已经哭了。   双眼含泪,脸色苍白,青丝垂于脸旁,唇不点而红。   “你放开我!”雪芽声音呜咽。   易烨封沉默一瞬,松开手。   他都是这样给自己正骨的,哪里不对吗?   雪芽得了自由,立刻看向自己左脚,只见脚踝已经肿得很高,心里不由对易烨封恨上三分。   他今日太倒霉了,偏偏碰到易烨封这个凶神。易烨封虽然说不杀他,但实则故意欺辱他,先是撕他襦裙,而后折磨他脚,纯心不让他好过。   可恨他现在不能表露恨意,甚至都不能骂易烨封出出气。   越想越难过,眼泪连珠似的掉。   碰到易烨封就没好事,这个人是瘟神吗?   “你哭了。”易烨封冷不丁说。   雪芽没理易烨封,正自怜自艾着。   易烨封又说:“你哭什么?”他见雪芽不答,又伸手去推雪芽。   他行兵打战惯了,力气岂能是雪芽能承受的,只一推,雪芽被推倒在地,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地上。   连番的痛让雪芽心态完全崩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哭都顾不上了,咬着牙爬起来就去打易烨封。   “我杀了你,我今日就杀了你!”雪芽边喊边打,可他一只脚行动不便,要打易烨封也很吃力,主要是易烨封这厮反应很快。   雪芽连打十几下都打空了,甚至最愤怒踹出去的一脚也踹了个空,这比拳头打在棉花上还让人气愤,可再气愤,雪芽都伤不到易烨封一根头发。   疼疼让他身体难受,愤怒还没有落脚点,雪芽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就跟小孩哭似的,把在红月楼学的哭的技巧忘得一干二净。   易烨封看着雪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打嗝,以泪洗面,他有些不解,“你怎么又哭了?”   雪芽不理易烨封,哭自己的。易烨封看雪芽不答话,变得沉默,他默默坐在旁边,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雪芽因为没力气哭不下去了,他才重新开口,“还要哭吗?”   雪芽此时精疲力尽,闻言迟缓地摇摇头。   易烨封看了下天色,准备把雪芽从地上扛起,可他碰到雪芽,雪芽就往后躲,“我不要被扛着走。”   “那你自己走?”易烨封说。   雪芽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走不动,脚疼。”他抬头看着易烨封,“你要么背我回去,要么把我丢在这,你自己选吧。”   易烨封皱了下眉,他本就生得黑,一皱眉就显得很凶,此时目光沉沉盯着雪芽,就看上去更凶了。但雪芽没有避开易烨封的目光,他由着对方看,神情倦倦。   过了一会,易烨封还是妥协,转身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没有急着爬上去,“兔子没拿。”   这一路逃跑,兔子还幸存着,雪芽也很惊讶。   易烨封瞥一眼石头旁的兔子,起身拿过来,重新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这才慢吞吞地爬上易烨封的背。   易烨封背起雪芽绕过那群尸首往营地那边走,快能看到营地时,肩膀传来疼痛。雪芽死死咬着易烨封的肩膀不松,发泄自己方才未尽的怒意,可他发现自己咬了半天,易烨封哼都没哼一声,反而他牙酸得不行,不由更生气了。   他松开嘴,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咬时,听到了崔令璟的声音。   “易将军?”   崔令璟打猎归来,听到宁伏宫的宫人遇到熊瞎子,雪芽也在其中,此时不知所踪,便派人去寻。寻了许久也没等到消息,就自己出来了。   没成想刚出营地不远,他就撞到易烨封和他背上的雪芽。   崔令璟注意到雪芽此时衣衫不整,长发散落,而易烨封手臂上还缠着明显不属于他自己的布。他神情冷了些,吩咐身后的宫人,“还不去扶?”   有宫人来扶,易烨封就将雪芽放下,面对过来扶自己的宫人,他退后一步,“不用,扶他就行。”   宫人这才七手八脚扶着雪芽往崔令璟那边走。雪芽左脚还疼着,现在忍着痛往崔令璟那边走,走到跟前,他再也忍不住,呜咽着投入崔令璟怀里,“陛下,我好疼啊,易将军……易将军他……”   话说到一半,人晕了过去。崔令璟连忙接住,见雪芽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直接拦腰抱起,“叫太医过来。”   同时,他准备转身往营地那边走,可在转身之前,他的脚步先顿住了。   贺续兰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他看着抱着雪芽的崔令璟,不发一言。   崔令璟与贺续兰对视片刻,先开口:“亚父,雪芽调皮,继续在亚父身边伺候恐打扰亚父清净,依朕之意,雪芽还是回到奉瑞宫。”   说完,他转身离开。   *   雪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帐篷里的床上,但这个帐篷跟他之前睡的帐篷不是同一个。这个帐篷要华丽奢靡许多,雪芽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后他抓着被子闻了了一下,发现真的有龙涎香的味道。   他……他居然睡在崔令璟的床上?   雪芽还未回过神,外面突然传来人声。   “陛下在吗?”外面是女子娇媚的声音。   “禀容妃娘娘,陛下不在。”   “不在?陛下不在吗?本宫可听见里面有声音,你别想撒谎。”被称为容妃的女子又说。   “容妃娘娘,陛下真的不在,陛下出去打猎了。”   “陛下不在,那里面那个人是谁?你叫那个小妖精出来!”   容妃现在是气炸了,她好好一高门贵女,进宫就守寡,这都算了,毕竟崔令璟哪个宫都不去。但昨儿好多人都看到崔令璟亲自抱了一个人回帐篷,还彻夜未让那个人出帐篷,夜里的太医都来了几趟。   容妃此行根本不是来见崔令璟的,她就是想来看看教训教训一番小妖精的。   哪知道她连门都进不去。   喊了半天,也不见小妖精出来,容妃不敢擅自闯进去,想了一会,扭腰去找雷皇后了。她一到雷皇后跟前,就哭,“娘娘,你快救救妹妹们吧,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妖精都能骑我们这些嫔妃头上了。”   雷皇后懒洋洋摇了摇羽扇,“妹妹哭成这样,本宫心都碎了,什么小妖精让妹妹哭得那么伤心?”   “还不是那个叫雪芽的,臣妾听闻他是个太监,可成日穿着女子襦裙,多半打着魅惑主上的心思。原先在太后宫里伺候,昨儿终于攀到高枝,宿到陛下那里去了。”容妃拧紧手帕,“若他能为陛下开枝散叶,倒也罢了,可是个男子。娘娘,现在只有你能规劝陛下了。”   听到容妃的话,雷皇后用羽扇掩住半张脸,轻轻一笑,“原是为了这事,罢了,妹妹哭得这般伤心,那本宫就走一趟,去见识见识你说的小妖精。”   *   崔令璟帐篷外的太监看到雷皇后不由一惊,平日里这位主是从来不主动找陛下的。他们连忙跪下行礼,“奴才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雷皇后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太监,二话没说,直接撩开帐帘进去了。两个小太监皆是一惊,想进去将人请出来,可先听到雷皇后说。   “本宫已经进来了,若你们想请本宫出去,今日少不得挨两顿罚。若你们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本宫也不会对陛下透露半句。”   雷皇后慢悠悠地说,同时轻摇羽扇接近床榻。 第四十五章   帐篷外变得鸦雀无声, 雷皇后轻步走到床榻旁,垂下来的纱幔透出里面的身影。她唇略微一勾,用手中羽扇挑开纱幔。   纱幔被挑开, 雪芽自然看到床边的雷皇后。仅着单衣的他因为窘迫、不安, 越发往被子里缩去, 只露出一双眼,声音结结巴巴, “奴才……衣衫不整, 无法给皇后娘娘请安,请……请皇后娘娘恕罪。”   雷皇后挑起纱幔的手并没有放下,她近乎直白地盯着雪芽看。看了一会,她探进纱幔里,接近雪芽, “衣衫不整?你没穿吗?”   雪芽从未被女子问过这等问题, 尤其对方是皇后,他现在坐在皇帝的龙榻上,等于说他坐在眼前女子丈夫的床上。   “奴……奴才……”雪芽突然伸手摁住身上的被子, 他看着抓住被子那只涂了丹蔻的手,心下一惊, “娘娘,奴才会污了娘娘的眼睛。”   被子被扯下去不少,雪芽脖颈露出被子外。   雷皇后闻言笑了笑,“其实本宫是好奇才来的。”她声音轻了许多,“本宫实在想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雪芽脸不由泛红了, 因为羞耻。   他咬着牙, 生硬地说:“奴才是男子。”   “是吗?本宫有些不信呢, 你看你, 哪里都像女儿家。”雷皇后手中羽扇移到雪芽下巴,轻轻往上一挑,“陛下就喜欢你这样的吗?”   雪芽已经僵住,不知道雷皇后到底想干嘛。   是特意过来羞辱他,还是准备惩治他一番?   还不如给个痛快,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人心慌。   “皇后娘娘说笑了,奴才只是个宫人。”雪芽好一会才硬着头皮说。   雷皇后发出一声轻笑,“宫人?哪个宫人会宿在陛下的龙榻上?况且阖宫的嫔妃都未曾侍寝,倒是你,与陛下同塌而眠。多少人艳羡你啊,说实话,连本宫都有些艳羡。”   她突然更加凑近雪芽,吓得雪芽往后猛地一退,可这里是帐篷,床并不像是宫里那种床,他身下的床放在帐篷中间。   突然往后退,人就往下摔去。   但先一步,有只手抱住他的腰。   雪芽悬在半空,身体陷在纱幔里,对上上方的眼睛,才反应过来抱着他腰,勉强稳住他身体的人是雷皇后,更是被吓到,脸都白了。   “本宫力气小,没办法把你扶起来,还要劳烦你自己用力。”雷皇后看了下雪芽身后,“这里可不比宫里,地上都是碎石,摔下去恐怕磕坏头的。”   雪芽怕疼,闻言在摔下去和冒犯雷皇后之间纠结,而这时,雷皇后像是支撑不住了,手往上移了移,“本宫没力气了,你搂着本宫的脖子试着起来。”   雪芽哪里敢搂雷皇后的脖子,闭闭眼,最后还是选择冒犯对方。他腰肢一个用力,就坐了起来,可也因为坐起来这个动作,他跟雷皇后此时几乎是脸贴脸。   他甚至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味。   雷皇后抬眼看向雪芽,语气惊讶,“你腰这么软啊。”   雪芽飞快地移开脸,他看着别处,“谢皇后娘娘救奴才,娘娘可以松手了。”   雷皇后看着雪芽变红的耳垂,松开手,转身在榻上坐下。她还踢掉脚上的绣花鞋,挤到雪芽旁边坐下。   雪芽被她这番动作吓到,刚想退,手臂就被抓住。   “你再退,可又要掉下床了,到时候本宫可不一定能拉住你。若摔到你这张漂亮小脸蛋,陛下可要怪罪本宫了。”雷皇后曼声说。   雪芽听到她提崔令璟,仔细一想,觉得对方估计还是来找他麻烦的,因为他睡在了崔令璟的榻上。   先前容妃来时说的话,他听到了。   估计是容妃没见到他,就请雷皇后来。   外面的小太监敢拦容妃,却拦不住雷皇后。雪芽想起雷皇后是将军之女,大婚当夜曾一脚把崔令璟踢下床,不免有些害怕对方对着自己胸口也来一脚。   “娘娘,奴才跟陛下什么都没发生的,陛下只是……只是一时可怜奴才罢了。”雪芽怕被打,连忙解释。   雷皇后眨了下眼,“可怜你,就让你睡龙榻上?陛下怎么不可怜可怜本宫?本宫孤枕难眠,可你有陛下相伴,昨夜睡得可好?陛下又是如何可怜你的?”   她边说边靠近雪芽,眉心似蹙非蹙,额心珍珠晃人眼。   雪芽忍不住往后退,边退边摇头,“奴才昨日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昏?陛下那般威武吗?竟让你昏了过去?”   雷皇后的话让雪芽面红耳赤,他身为小倌,自然听得懂这种话。若是男子同他说这种话,就够让人觉得羞耻,更别提对方是女子。   “娘娘别……别开奴才玩笑了,奴才真的跟陛下什么都没有。”雪芽一张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   可雷皇后似乎不准备放过他,“你别怕,本宫并非想罚你,本宫只是好奇,陛下都跟你做些什么。本宫当这个皇后也当了几个月了,可连陛下的身都没挨着,你同陛下睡在一起,可知陛下有什么癖好?”   “癖……癖好?”雪芽愣了一下。   “就是在床上喜欢什么样的?本宫好学习学习啊。”雷皇后轻声说。   雪芽疯狂摇头,“奴才真的……”   话未说话,唇先被一根手指抵住。   “都说了本宫不罚你,你怎么还不愿意跟本宫说实话?罢了,那本宫换个问法,你就说说陛下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对你做什么?”雷皇后说。   雪芽又往后挪了挪,只能硬答一个,“陛……陛下喜欢捏……捏奴才的脸。”   雷皇后点下头,“还有呢?”   “没了,真没了。”   雷皇后眯了下眼,半晌,她还要再说什么,外面传来小太监紧张的声音,“皇后娘娘,陛下打猎回来了,娘娘快出来吧。”   雪芽听到这话暗暗松了口气,嘴里也规劝道:“皇后娘娘先离开吧,今日娘娘来的事,奴才保证不说出去。”   雷皇后眼波微转,手突然捏上雪芽的脸颊,她轻轻一捏,手上的香粉气送入雪芽鼻尖,“是个听话孩子。”   说完,她下榻离开了。   等雷皇后离开,雪芽还愣怔着,直至崔令璟进来。   崔令璟掀开纱幔,看到雪芽傻愣愣坐着,挑了下眉,“傻坐着做什么?脚还疼不疼?”   雪芽回过神,听到崔令璟的话才想起自己昨天剧痛的左脚。他尝试着动了动,一动就吸了一口气。   方才面对雷皇后太紧张,完全没注意到脚还是伤着的。   “太医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你要养一会了。朕之前答应你调你回来伺候,今日就兑现承诺,以后你安生在朕身边伺候,不用再去宁伏宫。”崔令璟说到此处,突然吸了下鼻子,“什么味?”   雪芽本还因为崔令璟前一句话怔住,听到后面一惊,“什么?”   “朕怎么感觉闻到了脂粉味?”崔令璟疑惑地说,眼神看向周围,最后停在雪芽身上。雪芽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雷皇后的事情说出去,现在还不能得罪皇后。   于是他挤出一抹笑,“陛下是不是闻错了?奴才没闻到啊。”   崔令璟皱起眉,“是吗?”   雪芽见状主动转移话题,“陛下,易将军他怎么样了?”   “他?他好着呢,虽然手臂被砍得几乎要见骨头,但今日还射中十只鸟,一头鹿,七八只野鸡。亏得他没碰上熊瞎子,怕是要把熊瞎子的皮扒下来。”说到这里,崔令璟在榻边坐下,“昨日你怎么碰到他的?”   雪芽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待说到易烨封跟许多黑衣人缠斗时,发现崔令璟神情不变,就猜到易烨封估计已经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但这不妨碍他告状。   “陛下,易将军俸禄很低吗?”雪芽问。   崔令璟说:“为什么这样问?”   雪芽咬了下唇,神情委屈,“那易将军为什么要撕奴才的裙子包扎?奴才不愿意,他还……他还……”   “还什么?”崔令璟看着雪芽。   雪芽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果然找到一个小肿块,“奴才被易将军推了一下,头都肿了,这脚也是……”   说到此处,他眼睛已经变红了,“奴才知道,若不是易将军,奴才现在可能还迷路着,可易将军也太粗鲁了。”   崔令璟顺着雪芽的手摸到那个肿块,他往下一压,听到雪芽发出一声叫声,才改压为轻摸,“他是个粗人,你别同他计较。”   雪芽听着崔令璟这话,心下明白崔令璟是不会罚易烨封了,顿时有些失望。   如果是贺续兰呢?贺续兰会替他惩治易烨封吗?   心里想着,雪芽身体还是靠向崔令璟,软软道:“还是陛下对奴才好,陛下最温柔了。”   *   因为雪芽行动不便,很快就有宫人扶他去另外一个帐篷去休息。   毕竟崔令璟是皇帝,怎么能让皇帝伺候他起居。不过照顾雪芽的两个宫人得了崔令璟的吩咐,对雪芽十分上心,不敢怠慢。   今夜外面办起了篝火晚会,雪芽因为腿脚不便,自然不能参加,他见照顾他的两个小太监一直瞧着外面,明显对篝火晚会很感兴趣,想着自己现在也没什么事,干脆送他们一个人情。   主要他跟这两个小太监也说不上话,还不如一个人躺着来得清净。   “你们去外面玩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雪芽说。   两个小太监有些犹豫,“可是陛下让我们……”   “我只是左脚有点行动不便,又不是瘸了,而且我待会准备睡一会,你们在这守着我睡觉,我还睡不好,出去玩吧。”雪芽摆摆手。   两个小太监还是抵不住外面的诱惑,对雪芽道了好几遍谢,才离开。   帐篷里只剩雪芽后,他躺在床上酝酿睡意,正有些困意的时候,他感觉脸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冷不丁看到榻边站着一个人,还是他现在不太想看到一个人——   贺续兰。 第四十六章   按道理, 今日贺续兰肯定要参加篝火晚会,可他不在外面,却跑到雪芽的帐篷里。雪芽立刻坐了起来, “太……太后, 你怎么来了?”   贺续兰垂眼看他,白皙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该来?”   “不是啊。”雪芽对贺续兰讨好一笑。   他从昏迷中醒来, 知道自己不用再去宁伏宫伺候, 本应该觉得高兴,可他心里有害怕。   他怕贺续兰会罚他。   现在对方的突然出现, 无疑在印证他的担忧可能成真。   为了不让贺续兰罚他,雪芽只能先转移话题。他伸手抓住贺续兰的衣袖,小声说:“太后哥哥,我脚扭到了,现在还肿着。”   雪芽小心翼翼地端详贺续兰的神情,发现对方眼神不变, 甚至脸上表情一点细微变化都没有。他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 主动抱住贺续兰的腰, 仰头看对方, 怯弱地说:“哥哥,不是我要陛下调我回奉瑞宫的,真的不是, 你别生我气呀。”   贺续兰终于有了点反应, “是吗?”   “是啊, 我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要调我回奉瑞宫, 我……”他顿了下, “我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来找哥哥玩。”   雪芽不知道贺续兰亲眼撞见他主动扑进崔令璟的怀里,他只想,就算旁人看到,多嘴告诉贺续兰,他咬死不承认就行了。   贺续兰唇间溢出一声轻笑,他伸手抚上雪芽的脸。少年的脸还透着稚气,脸颊略丰,摸起来手感极佳。   “我们现在的玩有些不一样了,雪芽。”他慢条斯理地说,意有所指。   雪芽脸红了红,手仿佛也变烫了。   “那……那个……”他结结巴巴。   贺续兰盯着雪芽,半晌,他松开手,神情转为冷淡,“罢了,我不愿意勉强人,你既不愿,以后就好好在陛下身边伺候。”   说完,他扯下雪芽抱着他腰上的手。   雪芽一听,本能去抓住贺续兰的手,连忙说:“没有,我没有不愿意。哥哥,我只是……”   虽然贺续兰以后很有可能就倒台了,但他现在还是好好的。有贺续兰在宫里护着他的话,日子多少会便利些。   反正贺续兰喜欢他,给点甜头不就行了吗?至于底线,肯定不能越过的。   想到这里,雪芽表情越发可怜,“我只是怕。”   “怕什么?”   “我怕你日后厌弃我。”雪芽抓着贺续兰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一双小狐狸眼湿漉漉的,“我出身不好,也不太聪明,有的也只有的,就是这一具身体。我愿意把自己给哥哥,可是哥哥会不会以后就对我腻了?会不会嫌我笨?嫌我出身低,什么都不会呢?”   “你愿意把自己给我?”贺续兰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玩味,可那情绪消失得太快,雪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雪芽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面上不敢表露,乖巧点头后,又故作害羞地说:“我都帮哥哥那个过了,当然是愿意的。”   贺续兰沉默一瞬,才说:“那我就当你今夜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你骗我……”他将被雪芽抓住的手抽出来,温和一笑,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   雪芽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但他还是说:“我怎么会骗你呢?我不会骗哥哥的。”   贺续兰居高临下地看着雪芽,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可并没有到眼底。对于雪芽的话,他勾了下唇当是回应,随后在榻边坐下,“脚给我看看。”   雪芽闻言立刻把被子掀开,怕贺续兰看不清楚,还小心翼翼屈膝给对方看他可怜的左脚,“哥哥,你看,都肿了。”   贺续兰发现雪芽脚踝是肿了,可上面干干净净,“你没上药?”   “那药味道好重,我不喜欢闻。”雪芽靠着贺续兰,他看到左脚就想起易烨封。如果不是易烨封把他当沙包一样丢来丢去,他也不至于扭到脚。就算扭到脚,易烨封那头蛮牛不使蛮劲,他脚哪会肿得那么高。   雪芽偷瞄贺续兰一眼,试探着问:“哥哥,你知道我怎么受伤的吗?”   “嗯。”贺续兰在旁边的凳子上看到跌打药,拿过来。   “易将军他欺负我,他撕我裙子,还脱我袜子,摸我脚。”雪芽没注意到贺续兰的动作,满脑子就是告状。   之前贺续兰知道尹青悬欺负他,就好好罚了尹青悬一顿。   这次春猎,尹青悬都没能来,他可是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丞相失宠了。虽然很快就有人反驳,说尹青悬是因为要做科举主考官才没来的。   雪芽想,自己只要故意把事情说得暧昧些,就算贺续兰不动手惩治易烨封,心里肯定也会对易烨封感观变差。   让易烨封喜欢贺续兰,哼,易烨封这辈子都别想跟贺续兰在一起,就算他不要贺续兰,也不能便宜易烨封那个瘟神。   “他还摸你脚了?怎么摸的?”贺续兰转眸看向雪芽。   雪芽刚想回答,鼻尖突然闻到药味,当即想把脚藏进被子里,可惜已经晚了。疼痛和难闻的药味一起包围了他,他疼得叫了一声,但想到外面可能有人会听到,又连忙闭紧嘴巴。   可真的太疼了。   雪芽把脸埋进贺续兰怀里,疼得身体直颤。   突然他感觉后颈被一只略凉的手捏了两下。   雪芽有些迷惑,不由抬头,唇就吻住了。凑得这般近,他才发现贺续兰今夜好像饮了酒,相贴的唇瓣间有清冽的酒味传过来。   他想推开贺续兰,可脚上的疼痛还在继续,犹豫一会,雪芽还是主动搂住对方的脖子,试图用这种方式略掉疼痛。   亲完后,雪芽还搂着贺续兰,他撒娇地说:“哥哥,你要帮我罚易烨封,好不好?”   贺续兰那只没碰药的手抽出手帕,擦掉雪芽唇上的不明水渍。待雪芽再次开口让他惩罚易烨封,他才淡淡道:“依你便是。”   雪芽眼睛骤然一亮,为了奖励贺续兰,他主动碰了碰贺续兰的唇,“哥哥对我最好了。”   *   伺候雪芽的两个小太监回来闻到刺鼻的药味都很惊讶,“你不是不愿意涂吗?”   雪芽不看他们,脸往被子里藏,“我想涂了好得更快啊。”   来到绥白马场的第四日早上,他们启程回上京。太医开的药非常好用,等回到上京,雪芽就能自己走了,只是走得还不太快。   他又从宁伏宫搬回奉瑞宫,这次换了间大一点的屋子。屋里衣柜里添置不少许多新衣服。   “这都是陛下吩咐制衣局新制的。”帮雪芽整理屋子的太监说。   雪芽指尖拂过那一套套襦裙,突然想起自己没机会穿的猎服,“你把我衣服整好放进去,尤其是那套猎服,不能有一点损坏。”   太监对雪芽指使一般的语气心有不满,但怕雪芽真麻雀飞上枝头,只能听令照办。   又过半个月,雪芽终于可以正常走路,就去崔令璟身边伺候了。他从崔令璟那里得知一个好消息——   易烨封被罚半个月俸禄,因为当差饮酒。   崔令璟把这个消息告诉雪芽,“你看朕已经帮你罚了他,你就忘了绥白马场的事。”   雪芽眨了下眼,“陛下,易将军怎么会在当差的时候喝酒呢?”   “这种兵蛮子平时最喜欢喝酒,被抓住也不奇怪。”崔令璟嫌弃道,“朕以前是没怎么管,这次正好易烨封被下属检举,此事也该好好管管,严束军风。”   除了严束军风,下个月月初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崔令璟的生辰到了,但他的生辰有点特殊,崔令璟的母后也就是先帝的第一任皇后,当年是生崔令璟时血崩而亡,所以崔令璟的生辰从不大办,而是每年会去千佛寺住上三日。   今年也不例外,但今年也有不同,崔令璟册封了皇后,按照礼制,皇后应同行。崔令璟哪里愿意跟雷皇后单独相处,一路上脸色都不好看。   雷皇后倒是很有兴致,她换了把珍珠扇,摇起来华丽富贵,光从下轿子到大雄宝殿门口,一路走来,香粉四溢。崔令璟终究是没忍住,脸色铁青,“皇后身体不适,你们扶皇后去休息。”   宫人一惊。   陛下这是不准备让雷皇后给圣文太后烧香。   雷皇后闻言,却真用手扶额头,“多谢陛下体恤。”   说完,人转身悠悠离去,根本不管崔令璟那难看的脸色。   雪芽没资格进去,只能站在殿外。这三日,崔令璟要跪三日,不吃仅用点清水连续诵经三日。他不能休息,当班的宫人是能轮换的。   第二日,雪芽又站了一整天,累得够呛,拿灯笼去内院时,选了近路。这两天,他拿东西从内院和大雄宝殿之间走了几次,就知道最近的路了。   走到一假山处,手突然被用力一扯,雪芽吓得差点尖叫,还好有一只手先捂住他的唇。   他看清眼前人的脸,提起的心稍微放下去了些,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等唇上那只手松开,雪芽马上问:“你怎么出宫了?”   “你一直不来找我,那我只能来找你。”贺续兰今日穿着一身黑衣,明显是乔装而来。相对雪芽的紧张,他有些漫不经心。   “哥哥,你……你太冲动了,这里这么多御林军。”雪芽边说边往外看,生怕被人看到,“你快回去吧,我回宫就去找你。”   他把人往外推,但自己先被扯回来,人撞到对方身上。   贺续兰眼神放在雪芽身上,因为是来寺庙,雪芽换上小太监的衣服。明明是难看的绿色,倒被他穿得嫩生生的。   雪芽对上贺续兰的眼神,知道不给点甜头,对方恐怕不会愿意走,心里不由骂贺续兰是个色胚,动作上主动搂住对方。   可他才亲上去,贺续兰就往后退了一步,这让雪芽一愣,耳边同时传来贺续兰平静且带着谴责的声音。   “这是佛门圣地。”   雪芽脸一下子就红了。   若是其他人,这时定会讪讪松手,可雪芽自己丢了面子就更想找回,所以他越发搂紧贺续兰的脖子,“哥哥不想我吗?我想哥哥了,哥哥亲我嘛,我想要哥哥亲。”   说完发现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雪芽逆反心理更重,干脆跳到贺续兰身上,双腿圈住对方的腰,“我只跟哥哥亲过,也只想被哥哥亲。”   对此情形,贺续兰呼吸丝毫不紊乱,只“嗯”了一声。   雪芽目光微转,盯上贺续兰的喉结。   *   雪芽被松开时,感觉自己都要呼吸不过来了,他转开脸顺了许久的气,才低声说:“哥哥,你快走吧,待会真要被人发现了。我脚才养好,所以之前没去宁伏宫。哥哥放心,等回宫了,我一定去找哥哥。”   说完,他把人往假山外推,强行把贺续兰赶走了,自己留在假山里整了下衣服、头发,才重新拿起掉在地上的灯笼。   但刚走出假山,他冷不丁听到一声属于女子的笑声。   “好啊,你在这里私通。”   雷皇后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用手中的珍珠扇半掩住面。她独身一人,身后并无宫人。   雪芽看到雷皇后,脸都白了,几乎不用雷皇后再说什么,他的表情已经暴露出自己的心虚。   如果雷皇后把他和贺续兰的事情告诉崔令璟,崔令璟会怎么对他?   不行!绝对不能传到崔令璟的耳朵里!   一瞬间,雪芽就跪在了地上,眼泪瞬间盈满眼眶,“皇后娘娘,奴才求你了,奴才不想死,求你放奴才一马吧。”   雷皇后踱步到雪芽跟前,微微俯身。她似乎才沐浴完,身上没有浓烈的脂粉味,什么味道都没有。   “放你一马,可以啊。”   雪芽当即露出笑容,可雷皇后的下一句话让他的笑凝在脸上。   “你怎么伺候他的,也怎么伺候我。” 第四十七章   雪芽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娘娘别跟奴才开玩笑。”   雷皇后蹲下身,与雪芽视线平齐,“你为什么觉得本宫在跟你开玩笑?”她手中的珍珠扇轻轻点在雪芽的唇上, “好像都有些肿了,亲你的男人好凶啊。”   雪芽神情更为僵硬, 他微微骗头,躲开对方的珍珠扇, 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奴才……”   “本宫知道你是小倌出身,你们小倌难道只伺候男客, 不伺候女客?”雷皇后轻轻一笑打断雪芽的话,这次珍珠扇搭在雪芽的肩膀上。   被点破小倌身份, 雪芽脸色白了些, 他反应过来雷皇后肯定是查过他的, 就算没查,也向旁人问过他的情况。   “干嘛这么沉默?男客有男客的好, 女客也有女客的好。”雷皇后凑近雪芽,“你长这么大,有试过女人的滋味吗?”   这话太过露骨,雪芽脸一阵白一阵红的,他生硬地摇摇头, 又连忙说:“皇后娘娘, 奴才可以给娘娘做牛做马, 报答娘娘,只求娘娘高抬贵手放奴才一马。”   雷皇后也摇摇头, “做牛做马多没意思, 给本宫当牛做马的人太多了, 当本宫床上的小马驹还行。”   一句比一句孟浪, 这几乎不能是一个高门贵女出身的皇后能说出的话,雪芽脸不受控制地完全变红了。   雷皇后盯着雪芽看了半晌,唇角一勾,将手里的珍珠扇收回,“没关系,本宫给你时间想清楚,要么本宫把你的事情告诉陛下,要么你五日后来本宫宫里。”她顿了顿,曼声道,“你想,伺候一个人也是伺候,两个人也是伺候,本宫会好好待你的。若哪日你跟他的事东窗事发,本宫可保你一命。”   *   因为雷皇后的威胁,雪芽接下来的几日都浑浑噩噩的,崔令璟难免发现他的失常。崔令璟原以为把雪芽调回身边,对方会感激涕零,恨不得贴着自己,哪知道这破兔子在他面前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在更厉害了,叫名字都听不见了。   崔令璟眸光一冷,一把把雪芽扯了过来,吓得雪芽惊呼一声,等发现抓他过来的人是崔令璟,才连忙露出一抹笑,小心翼翼地说:“陛下?”   “你还知道朕是陛下?你这几日是怎么?魂不守舍,不愿意在朕身边伺候?”崔令璟习惯性捏住雪芽的脸颊,   “没有,奴才没有。”雪芽连忙反驳,因为被捏住脸颊,声音难免有些含糊。江南小镇出身的雪芽本身声音就比如糯,含糊后就更是了。他努力想出个理由,“奴才只是……只是有些热。”   崔令璟愣了下,“热?”   他看向窗外,虽然已是春末,但并未入夏,怎么就热了?   雪芽怕崔令璟不信,以手做扇,给自己扇风,“奴才天生比别人都怕热,所以身体不大舒服。”   话刚落,崔令璟的手摸上雪芽的额头。   因为雪芽太过紧张,身上的热度还真比常人要高。崔令璟摸完后,沉吟片刻,“那你以后午后不用过来伺候了。”   雪芽见糊弄过去,松了一口气,连忙谢恩。谢恩到一半,他被崔令璟重新拉过去。崔令璟其实这段日子心情都不太好。   前朝后宫一堆烦心事,那些大臣逼他纳妃,他纳了,现在又逼他绵延子嗣,多去嫔妃宫里坐坐,尤其是雷皇后那里。这个皇帝当得真够憋屈。   当然他最烦的事情还是因为贺续兰。   崔令璟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什么要离开皇宫了。   崔令璟搂着雪芽想着贺续兰,雪芽被崔令璟搂着,也想着贺续兰。他在纠结要不要把事情告诉贺续兰,可是告诉贺续兰,这事情就能被解决吗?   雷皇后高门贵女出身,父亲是镇国大将军雷大将军,雷皇后是其独女,受宠程度不用想都知道。贺续兰不过是个挂着虚名的太后,怎么可能弄得过雷皇后,更何况雷皇后抓住他们的把柄,只要把事情说出去,贺续兰身为崔令璟的心上人,不一定有事,但他完了。   权衡利弊之下,雪芽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贺续兰。   他不敢赌,如果贺续兰知道雷皇后发现他们的事情,贺续兰不能让雷皇后闭嘴的情况下,会不会让他闭嘴?   情爱这种东西在生死前面根本不够看的,别说生死,钱财就能让一对情人翻脸了。情爱若是坚固,那红月楼也不会那么多小倌了,雪芽还亲眼看过一个小倌兴高采烈被人赎出去。那时候大家都说那个小倌是遇到好人了,还是爱自己的好人,可半年时间不到,雪芽听说那个小倌死了。   因为那个男人家道中落,养不起小倌了,这都罢了,男人没有钱财花,就逼着小倌去做零碎卖。零碎卖就是天黑后站在街上的角落处招揽客人。   给几个铜板就行,床都不需要,就在街上做那档子事。   小倌听话去做了,可没多久被巡逻的官差发现,被捉进牢狱。赎他出来,需要二两银子。男人不愿意给,反而在牢狱里对小倌破口大骂,骂他是灾星。   当夜小倌就撞墙自尽了。   *   五日时间匆匆而过,雪芽寻了个机会,在午后时分去雷皇后的宫里。这是他第二次来雷皇后的宫里,第一次是崔令璟的大婚当夜。   雷皇后的宫里香味很浓,让人闻得头都有些晕。雪芽站在屏风外,神情紧张。没多久,进内殿通报的宫女出来了。   “娘娘刚起,让你进去回话。”   宫女的话让雪芽更紧张,袖中的手直冒冷汗。他好一会才对宫女点点头,轻声往内殿去,还未走到内殿,他先听到宫女关上宫门的声音。   沉闷的“嘎吱”一声让雪芽差点跳起来,他僵在原地,抽出丝帕擦擦脸,又将手上冷汗擦去,方进入内殿。   但一进去,他又僵在原地。   雷皇后的确是刚起,可她没从床上起来,人躺在床上,以手撑头笑吟吟望着雪芽。   雪芽对上雷皇后的视线,就立刻低下头。他此时心跳得很快,几乎自己都能听到心跳声。   “你干嘛一直站在那啊?过来呀。”雷皇后轻笑着说,“五日可真漫长,本宫等你等得都累了。”   她说完发现雪芽还是不动,眸光微转,起身下榻,走到雪芽面前。雷皇后发现自己走过来后,雪芽明显想后退,她先一步抓住雪芽的手臂,把人往床榻那边拖,“你来都来了,何必又装什么小白兔,来本宫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说话间,她已经把雪芽抓到床边。雪芽听到雷皇后的话,张口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可下一瞬他就被人推倒在床上,身体陷进软绵绵的被褥里。   雷皇后宫里香气四溢,除了她本人,她的床上也是。浓郁的香味往雪芽鼻子里钻,他慌张想爬起来,但雷皇后也跟着上了榻。   雷皇后双手撑在雪芽身旁,锁住雪芽的去路,她妩媚却不失英气的脸上噙着笑,“你要喜欢装小白兔,我可以陪你玩,但我要的伺候,你可要好好尽心。”   雪芽看到对方低下头,来之前做的心理建设全部忘光光,他不敢推雷皇后,事实上他根本不敢碰雷皇后一根手指头,见对方低头,吓得不行,想从对方手下逃出去。   雷皇后似乎准备陪雪芽玩小白兔的游戏,她让雪芽往外爬,可爬出去,她又堵住雪芽,“你今天跑不掉的,殿门已经锁上了。”   雪芽后悔了,他不断往后缩,最后被堵在床角。   “娘娘,你放过奴才吧,奴才真的不行,陛下会杀了奴才的。”雪芽疯狂摇头,脸白得厉害,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怎么又提陛下?你不说我不说,陛下怎么会知道?”雷皇后顿了下,“除非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事,你告诉别人了?”   雪芽立刻否认,“奴才没有。”   雷皇后说:“那不就得了,既然没人说,他怎么会知道?他从来都不来我这的。对了,你别自称奴才了,我都不自称本宫了,你今天就当接客好了,你们小倌接客时有没有对客人特别的称呼?”   雪芽唇瓣直哆嗦,听到雷皇后的话,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爷。”   “爷?可以啊,那你也叫我爷,今日爷会好好疼你的。”雷皇后伸手摸摸雪芽的脸,雪芽当即感觉被碰到的肌肤已经不属于他的了。雷皇后摸了会脸后,突然起身下床。   她把梳妆台上的珍珠扇拿了过来。   “这把扇子总共有一百二十八颗珍珠。”雷皇后对雪芽晃了晃手中的珍珠扇,“你能装下几颗?” 第四十八章   这话让雪芽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无血色, 他颤巍巍看向雷皇后手里的珍珠扇。扇子上的珍珠一看就非凡品,珍珠一颗颗饱满圆润,光洁盈透, 无半点瑕疵。   雪芽的背越发贴紧墙,“不, 不要。”   “先试试,没试就说不要, 可不太好。”雷皇后抓住雪芽的手,让他拿着珍珠扇, “塞多少颗, 那些就都归你。”   雪芽想松开珍珠扇, 可雷皇后反握住他的手,逼他拿着扇子。   “我希望你自己来,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我只能亲自来帮你。我帮你塞的话, 自然按照我的喜好来, 到时候你哭鼻子都没有用的。”雷皇后曼声道,她边说,手边摸上雪芽的腰带。   细长的手指在腰带上略微一绕, 她目光盯着雪芽的脸,勾了下唇,指尖就扯下腰带。雪芽浑身都在抖,在感觉对方要扯下他的襦裙时,还是忍不住一把推开对方, 想逃下床。   才碰到床边, 就被人反压住。   他竟不知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对, 确切说对方的体重竟然压得他胸口疼。   “你不愿意,那我只好亲自来塞了。”雷皇后的声音在雪芽耳边响起,她对着雪芽的耳朵吹了口气,“其实我还怕你愿意,因为我更喜欢强迫人。”   她的话刚落,外面突然有了声响,似乎是开门的声音。   雷皇后眼里闪过恼怒,抬起头对外殿说:“谁?”   有脚步声往内殿来,雷皇后仔细一听,发现脚步声不像是宫女那种轻巧的脚步声,脸色大变,当即起身,可外面的人也走到了内殿。   崔令璟看到床上的场景时,气得脸都红了,看雷皇后的眼神简直像是看个死人。雪芽也没想到崔令璟会来,完全僵住了。   雷皇后在一开始的慌乱后,很快就施施然下榻给崔令璟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怎么来了?”   “朕不来,容你淫秽后宫?”崔令璟语气从未这般阴沉过。   雷皇后莞尔一笑,“陛下说笑了,臣妾不过见雪芽可爱,同他开开玩笑,雪芽是陛下的人,臣妾跟他算是姐妹呢。”   崔令璟冷笑一声,“姐妹?你还准备装多久?是不是需要朕叫人亲自扒了你的衣服,你才肯承认?”   听到这话,雷皇后眼神明显一变,她抬眼看崔令璟一眼。半晌,她直接站直身体,“陛下的话,臣妾听不懂。”   “上来!”崔令璟转头对外面吼道。   很快,就有一个宫女进入内殿。那宫女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先是怯弱地看雷皇后一眼,随后便立刻说:“陛下,奴婢说的话句句属实,皇后娘娘沐浴从不让奴婢等人在旁伺候,那夜在千佛寺,奴婢落下一件衣服,便给娘娘送去,就……就看到……”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雪芽也听懂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床旁的雷皇后。   雷皇后竟然不是女的吗?   崔令璟双眸冷冰冰地看着雷皇后,“你们雷家胆子还真的挺大,你爹隐瞒双生子的事情,你和你妹妹玩起了偷龙转凤,真把朕当傻子。”   “雷皇后”目光飞快地扫了下窗户,迅速就往那边冲,可他刚翻过窗户,一把剑就横在他脖子上。   易烨封面无表情地守在窗户外,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往这边逃。崔令璟来皇后宫,并没有带宫人,就带了易烨封。   这种丑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雷皇后”看到易烨封,知道自己是逃不到了,几下被易烨封捆住,重新抓进殿内,压跪在地。崔令璟走到“雷皇后”面前,表情森冷,突然,他对着雷皇后的下身重重踹了过去。   *   雪芽听到外面的惨叫声时,立刻滚到床里面缩着,他觉得自己死定了。上次淑太妃和他的事情被发现,淑太妃只是被送到了清雁庵,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   “给朕废了他!”崔令璟似乎已经气疯了,连踹几脚后,依旧难平气愤,他对易烨封下旨道,“把他那东西切下来,泡在酒里给雷丘荣那老东西送过去。”   易烨封对此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抽出腰间的剑,对着满地打滚的“雷皇后”挥剑而下。剧痛让“雷皇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锁骨功失效,体型变成成年男子该有的体型,口里的惨叫声也成了男人才有的声音。   “雷皇后”冷汗涔涔,看崔令璟和易烨封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张嘴想说什么,但易烨封先一步踢断他的胸骨,双重疼痛让他直接晕死过去。   人晕了,崔令璟心情总算舒坦一点了,他闭了闭眼,嫌恶道:“这事交给你处理,先不要打草惊蛇,找到雷香萱,再把这家伙的那玩意给雷丘荣送去。”   雷香萱是雷皇后的名字,此时的她正泡在戏班子里,与她的小情人笑成一团,根本不知祸事将近。   雷香萱并非雷大将军的独女,她还有个双生哥哥。当年雷大将军功名显赫,一度引起先帝猜忌,认为他功高盖主。二十年前,雷夫人还怀着孩子时,先帝纡尊降贵来到雷府,私下亲口对雷大将军说如果雷夫人生的是女儿,这个女儿将会是下一任皇帝的皇后。   “无论未来是朕哪个儿子登基,朕都能保证她是朕的未来儿媳,但前提是没有国舅。”先帝说。   所以雷大将军为了自保,生下双生子却对外说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儿子从小就被他藏在外面养。   而后雷大将军出征不慎伤到命根子,就再也无法有子,对这个儿子的存在就瞒得更深了,但也因为只有这一双儿女,他对这对双生子十分宠爱,宠到这对双生子敢在皇帝眼皮下玩起偷龙转凤的把戏。   雷香萱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她娘私下每夜私下咒骂的崔氏一族。她有个小情人,是个唱戏的旦角,几个月前,她提前知道宫里准备请小情人所在的戏班子进宫唱戏,忍不住动了歪心思。   她软磨硬泡让自己哥哥进宫替代自己当一段时间皇后,她去跟小情人过完最后甜蜜的日子就回宫老实当皇后。   这事,他们没有告诉雷大将军。   *   处理完“雷皇后”的事情,崔令璟走进内殿,停在床边几步远的地方,“滚下来。”   过了好一会,床里才有了动静。雪芽穿好了衣服,看也不敢看崔令璟一眼,就跪在地上,等明黄色的靴子步入眼帘,他抖着声音说:“陛……下,奴才是被威胁的,奴才没有……”   话未说完,一巴掌落在雪芽脸上。他被打倒在地,耳朵有些嗡嗡作响,一时爬不起来。   *   雪芽被关了起来,他不知道那是哪里,屋子被锁着,外面有人把守。担惊受怕的他几乎是醒了就哭,再哭着睡着,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见“雷皇后”。   崔令璟会杀了他吗?   肯定会杀了他吧。   雪芽不想死,无助之下他想起了贺续兰。病急乱投医的他在宫人给他送饭的时候,抓住了那个宫人,“求你帮个忙,去帮我给太后报个信,说我被关在这。求你了,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我发誓。”   那个宫人飞快地缩回手,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雪芽以为没希望了,可哪知道当天夜里,他就看到了贺续兰。   贺续兰进来时,雪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反复看了对方好几眼,才连忙扑过去。   “哥哥,救我!陛下要杀我,哥哥,我只有你了。”雪芽扑过去就泪水连连,他这几日没胃口吃东西,人瘦了一大圈。   此时的贺续兰对他来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无论如何都要抓紧。   雪芽怕贺续兰拒绝,连忙解释他为什么会去皇后宫,将那夜在千佛寺碰到“雷皇后”的事情说出来。当然,他没说自己是不相信贺续兰才去的皇后宫,只说他是怕“雷皇后”说出去后对贺续兰不利才去的。   “如果说出去,陛下说不定会责罚哥哥,所以我才……才去的。哥哥,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雪芽怕贺续兰介意,还特意说他跟“雷皇后”什么都没发生。   “我当然知道你跟他什么都没发生。”   贺续兰的话让雪芽不由燃起点希望,他刚想说“哥哥你信我就好”,却先一步听到贺续兰的下一句话。   “不过你到底是为了我去皇后宫里,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雪芽顿住,待看到贺续兰眼里的讽刺时,他不由心一颤,“哥……哥,我当然是为了你。”   贺续兰扯开雪芽抓着他的手,平静说:“不愿意说实话没关系,我会保住你这条命。毕竟不是你,我也不敢确定雷家有一对双生子。”   那瞬间,雪芽突然想起那天跪在地上告状的宫女。   他这几日一直觉得那个宫女眼熟,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见过那个宫女,在宁伏宫。   雪芽看着贺续兰,往后退了两步,他咬了下牙,“是你,你让人请的陛下对不对?”   他又想起千佛寺的事情,现在回想,真的太巧了。   贺续兰来找他,恰好被“雷皇后”看到,他去皇后宫里,崔令璟刚好就出现了。   一切就像个圈套,中套的不仅有“雷皇后”,还有他。   “你是故意让假皇后撞见的?也是故意让陛下看到我和那个假皇后,是不是?”雪芽气疯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贺续兰看着他,眼神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眼神,那时候他跪趴在地上,贺续兰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像看个脏东西。   “你值得人喜欢吗?”贺续兰说。 第四十九章   雪芽脑子里仅剩的理智让他没有冲上去打贺续兰, 他咬紧牙盯着对方,内心的愤怒在无限扩大。   凭什么他不值得人喜欢?   他哪里不好?   他不值得喜欢,贺续兰亲他摸他做什么?   突然, 雪芽看到贺续兰转身要离开, 连忙冲上去伸出双臂挡在门口, “你不许走, 你跟我讲清楚!”   贺续兰神情渐冷,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雪芽气得浑身颤栗,“你骗我,你骗我!那……你不怕我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   这话一出, 雪芽居然听到贺续兰的轻笑声。他不由一怔, 看着对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你可以试着说出去,你猜你的下场会是什么?”贺续兰的语气是那么温和,仿佛他又成了那个可爱可亲的兄长。   雪芽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他被彻头彻尾地骗了, 他根本就不能说出去。他说出去, 未必有人会信, 就算别人信了, 死的会是他,而不是贺续兰。   贺续兰早就知道他无法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敢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他, 把他当猴耍, 甚至拿他去下套。   他讨厌贺续兰!   *   贺续兰说会保住雪芽一条命。   雪芽被贬去盥衣局, 那些贵人都离他很远了,跟他待在一起的只有每天洗不完的衣服。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 无论是他藏的金饰品, 还是崔令璟赏赐的玉佩, 连衣柜里那些漂亮的襦裙都没有了。   他换上最低等太监穿的衣服, 干着粗活,一干就是大半年。   进入冬日,雪芽的手开始受不住冷水。这里的热水连沐浴都不够用,更别提用来洗衣服了,雪芽每次用冷水擦身体的时候都忍不住掉眼泪,可是他现在哭也只能躲起来哭,还不敢哭久,怕人发现他哭了。   管理盥衣局的刘公公最讨厌宫人哭,见到就要拿板子打手。   日子比一日冷,雪芽正在用快肿成萝卜的手搓着衣服,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雪芽,有人找。”   雪芽听到刘公公的话,愣了一下,才把手从水里拿出来,往衣服上擦了擦,拘谨问:“刘公公,谁找我啊?”   “你出去就知道了,快去吧。”刘公公少见地露出一丝笑意。   雪芽不安地出了盥衣局,就看到了一个很久没见到的人。梁穆看到他时,面上露出微笑,大步走过来,“雪芽,你还记得我吗?”   雪芽盯着梁穆看了会,才点点头。   梁穆脸上笑意更甚,“我今日休沐,所以有空过来,你……你吃东西了吗?我从宫外带了点糕点,不知你吃不吃。”   他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因为怕冷,他特意让老板包了好几层。   “是糯米花糕,尝一点。”梁穆说着,看看周围,觉得这里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又问,“要不去你房间吃吧?”   雪芽从那包糯米花糕拿出来,眼神就直勾勾落在上面,听到梁缪后面一句话,他摇头,“房间睡了十个人,现在有人在里面休息。”   梁穆听到这句话,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十个人?那你平时怎么好休息?”他顿了下,“这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这里都这样,每个房间都睡十个人,没人特殊。”雪芽垂下眼。   梁穆沉默了会,才说:“这附近有御林军休息的耳房,只不过不太干净,你要不跟我去那?”   雪芽没反对,只是看看身后的盥衣局。梁穆洞察其心思,“放心,我跟刘公公说好了,给你请了半个时辰的假。”   雪芽这才跟着梁穆去御林军休息的耳房,的确如梁穆所说,耳房有点乱,但已经比雪芽睡的那间房好多了。   梁穆一进来就忙着收拾,把桌子上的杯子洗了好多遍,才给雪芽倒水,“水不是很烫,如果你要喝热水,我去烧。”   “不用。”雪芽拿过梁穆手里的水杯,这一拿,梁穆自然看到雪芽肿得厉害的手,当即怔在原地。   雪芽好像没有发现梁穆盯着他的手看,自顾自地喝着水。一杯热水下去,身体暖了些。他瞄瞄梁穆,小声问:“我还可以再喝一杯吗?”   “当然可以。”梁穆连忙给雪芽又倒了一杯水。   “谢谢。”雪芽这回喝慢了些,他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桌子上的油纸包。梁穆注意到雪芽的目光,马上将油纸包着的糯米花糕打开。   可雪芽没有直接吃,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手刚刚洗了衣服,不干净。”   “我给你去打盆热水洗手,你等等。”梁穆说完就出去了,过了会,他端着盆热水回来,水盆旁还搭着毛巾。   雪芽把手泡进热水里时,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很快没有用热水泡过手了,热水让他的手又痛又舒服,他忍不住在里面多泡了一会。梁穆在旁边看着,想了下,还是开口道:“雪芽,先吃东西吧,待会我再给你打盆热水泡,好不好?”   雪芽听了觉得有道理,这才将手拿出来。他刚把手拿出来,梁穆就拿起水盆旁搭着的毛巾,似乎准备帮他擦手。   雪芽看着梁穆的动作,没动。梁穆对上雪芽的目光,顿了下,随后将毛巾递给雪芽。雪芽又说了谢谢,把手擦干净后,才去拿桌子上的糯米花糕吃。   梁穆守着雪芽吃东西,待人吃完了,他才轻声说:“雪芽,你若想哭就哭,不用忍着。”   话一落,他就看到面前的少年掉了泪。   雪芽快速地眨眨眼,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哭。”   头被轻轻揉了两下。   “这里没别人,我不会说的。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梁穆说。   雪芽闻言慢慢看向梁穆,眼前的青年好像跟大半年前的没什么区别,依旧朝气蓬勃,“真的吗?你不骗我?”   梁穆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我不骗你,我只要能来看你,我都会来,下次想吃什么?”   “只要你来看我就可以了。”雪芽对梁穆笑了一下。   梁穆似乎怔了一下,随后就微微扭开脸,“我会来的。”   *   梁穆没有骗雪芽,他此后经常来找雪芽,每次来都会给雪芽带东西,从吃的到用的,都有。   他还给雪芽带了治冻疮的药。   其中,梁穆带的最名贵的一样东西,是块暖玉。   “你把这个戴在身上,身体会暖和许多。”梁穆说。   雪芽看着手心的暖玉,指尖摸了一会后,把暖玉递回去,“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梁穆摇头,“不贵重,当差的御林军冬日冷的时候,几乎人手一个,我家里多了几块,我才拿一块给你。你放心吧,一点都不贵,市集上随处可买到。”   雪芽觉得梁穆在骗他,可他的确也怕冷,犹豫不决时,梁穆拿过他手里的暖玉,给他戴上。   梁穆的指尖碰到他的脖子,雪芽忍不住缩了下。他躲了下,又控制住自己,站直身体让对方给他戴上暖玉。   那块玉果然暖暖的,放在衣服里,那一块似乎都暖和不少。雪芽隔着衣服去摸那块暖玉,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梁穆见雪芽喜欢,也露出笑容,“好了,吃东西吧,今日吃完还可以泡会脚,我帮你跟刘公公请了一个时辰的假。”   雪芽摸暖玉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梁穆。梁穆对上雪芽目光,不明所以地笑了下,“嗯?怎么了?”   雪芽慢慢凑近梁穆,要亲到对方侧脸时,梁穆避开了。梁穆神情有些狼狈,声音都跟以往不一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雪芽……你没必要这样做。”   雪芽脸嗖的一下变红了,他坐直身体,不吭声。   梁穆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解释,“我不是嫌弃你,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但我真的不是想让你做这些事才来看你的。”   “我知道了。”雪芽低下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梁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眼见快到小年夜。   刘公公收了梁穆的好处,对雪芽的态度日益变好。这日,他不让雪芽洗衣服,派了另外一份差事。   “你在我这干活也有大半年了,没出过什么大错,今日你跟着小范子他们一起去送衣服。”   雪芽听到可以送衣服,眼睛都亮了不少。   每日送衣服的都是固定四个人,这四个人平时都不怎么需要洗衣服,只要送衣服就好。雪芽没想到这差事还能落到他头上,多走些路总比大冬天用冷水洗衣服强。   他们送的第一个宫就是奉瑞宫,雪芽没资格进去,只能站在宫外,小范子和另外一个人抬衣服进去。正等着,小范子从里面出来,一把扯过雪芽,“你跟我来。”   雪芽稀里糊涂被扯进去,等听到咒骂声才知道是出了事。   “你们盥衣局怎么做事的?竟然把陛下的腰带洗烂了,还有你也是的,你为什么把陛下的腰带送到盥衣局去?那是什么地方?能给陛下洗衣服吗?”   雪芽听到有人在哭。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陛下的腰带怎么会夹在里面,我真的只送了我们的衣服啊。”   “你还狡辩,今日就打死算了。”   好像是板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雪芽忍不住想后退,可小范子死死地捉着他。   “秀姑姑,我们往日送衣服过来,从来没有出现纰漏的,这是你知道的啊。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偏偏一个没干过这差事的人跟我们一起送衣服,就出了这种事,刚刚这一箱子衣服都是他在提。”   雪芽听到小范子的声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方才一路碰都没碰过这个箱子,“我没有碰过。”   “难不成我冤枉你了?”小范子看向跟他一起抬衣服进来的太监,“你说是不是他抬的?”   那个太监眼神闪烁了下,但也说:“是他。”   被称为秀姑姑的宫女扫了一眼雪芽,又看向小范子,“这事你们整个盥衣局都跑不掉。”   小范子挤出一抹笑,“秀姑姑,何必这样大动干戈?他一人做的便一人当,陛下要怪罪,自然只怪罪他,都是他弄坏的。”   “你们说得轻巧。”秀姑姑皱眉。   说话间,外面传来通报声。   是崔令璟下早朝了。   *   崔令璟回殿准备换便服,看到宫女拿过来的腰带就皱了下眉,“换一条。”   连换几条,崔令璟都不满意,最后直接问:“朕记得朕有条梅花纹的。”   方才回宫一路,他看到梅花,就想起戴梅花纹路的腰带,可那条腰带偏偏就是被洗烂的那条。等秀姑姑面色苍白说腰带被洗烂了,崔令璟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秀姑姑当即跪在地上,心一急,就说:“是盥衣局一个叫小雪子的宫人洗坏的,他手笨才犯下这等大错。”   秀姑姑之前并未在奉瑞宫伺候,她原先是在敏太妃那里伺候,奉瑞宫宫里的大宫女年中满了年龄被放出去宫,秀姑姑才被暂时调了过来。   崔令璟听到“小雪子”三个字时,眉毛微微一挑,“小雪子?”   “是。”秀姑姑此时心跳得很快,她努力定定心神说,“但这事主要还是因为双丽不慎把陛下的腰带夹在宫人的衣服里,奴婢已经罚过双丽了,也联系制衣局,让制衣局的人尽快为陛下赶制一条新腰带。”   崔令璟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秀姑姑,“你说的小雪子在哪?” 第五十章   崔令璟坐在东间的暖阁, 等着人上来。说来,他有大半年没见那破兔子了,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   正想着, 绵帘被掀开, 有人进来了。   崔令璟听到少年的行礼声, 才慢悠悠抬起头, 而刚抬头, 他就顿了一下。   跪在地上的少年穿着单薄的太监服,露出衣服外的肌肤显得有些青白,瘦瘦小小地跪在地上, 一动不动。   崔令璟不禁想起雪芽原来行礼, 每次都行得不标准,跪下来还喜欢用手摸两下衣服,嫌跪着衣服有褶皱, 没跪多久,身体就直晃悠。   他这破毛病,让崔令璟不大爽, 可训了, 捏了脸, 下次还照摸衣服、晃悠不误。   崔令璟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将手中茶盏放下,“起来说话。”   “谢陛下。”少年嗓音细细弱弱的。   崔令璟莫名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他拧起眉,提起腰带的事情, “那腰带是你洗坏的?”   雪芽想起自己进来前, 小范子拉着他说的话——   “陛下宅心仁厚, 定不会重罚你, 这次你把罪担了,回头我就跟刘公公说,是你保全了盥衣局。你看你,生得这么好看,天天洗衣服多可惜啊,刘公公念着你的好,说不定会把你调去其他宫做些轻松活计。”   “怎么不说话?到底是不是你?”崔令璟的声音打断雪芽的思绪。   雪芽红肿的手此时又开始痒起来,他抿抿唇,低声说:“不是奴才,奴才没有碰过陛下的腰带。”   “不是你?那为何他们都说是你洗坏的?”崔令璟尾音微起,“你可欺君是什么罪?”   崔令璟以为这些话会看到雪芽瑟瑟发抖的样子,哪知道对方居然脸一抬,瞪着他,“他们冤枉我,本来就不是我洗的。”   脸也瘦了,但真的长开了。   原来的雪芽跟贺续兰有五分相似,但现在只剩三分,他那双小狐狸眼越长越媚,配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得像个假人,就是脸上没血色,一看就知道过得不好。   崔令璟拧着的眉头慢慢松开,他指腹在旁边的杯壁上蹭过,“好大的胆子,跟朕说什么我,是嫌衣服没洗够?”   “我不洗了,你杀了我算了!”雪芽说完就扭开脸,他瞪着远方的花瓶,仿佛那里站着他讨厌的人。   崔令璟真是被雪芽现在的样子弄得有些惊讶,他本来看雪芽刚刚那可怜样子,以为这破兔子总算收起一身娇气,哪知道变本加厉,还敢跟他叫板了。   “死有很多种死法,你顶撞朕,以为会落个全尸吗?”崔令璟刚冷声说完,就看到雪芽闷头往柱子那边冲,心不由跳快一瞬,连忙厉声呵斥,“站住!你敢!你要今日敢撞那柱子,只要没死,朕就让你五马分尸!死了还要丢到乱葬岗,让野狗啃食。”   这声呵斥终是让雪芽停住脚步。   五马分尸,这该有多疼?   崔令璟看到雪芽停下,脸色依旧很难看,他微微吐了一口气,“过来。”说完见人不动,他语气重了几分,“要朕亲自请你过来?”   这话落地,他这才看到雪芽慢吞吞地往他这边挪。   崔令璟心里不免泛起气,他还没治这破兔子不敬之罪,破兔子还先寻死觅活起来了。   惯得他!   脸上没什么肉,换一处罚。   崔令璟看雪芽一眼,发现雪芽把手藏在袖子里,就拿起桌子上的书,卷成筒,“把手伸出来。”   雪芽听到崔令璟的话,却是把手往后一藏。   “你是不是想让朕叫人进来拖你下去打板子?”崔令璟肝火更旺。   他说完,发现雪芽居然还一动不动,真的动怒了。他伸手直接把雪芽的手扯过来,可才扯过来,就听到对方啊了一声。   崔令璟微怔,他看向还藏在袖子里的手,蓦地卷起雪芽的袖子。   袖子被卷上去,里面的手自然无处可藏。一根根手指红又肿,像萝卜,没有一点美感。   雪芽被崔令璟看到手,脸一下子红了,他想把袖子重新放下去,可崔令璟拦下了他的动作。   崔令璟把雪芽两边的袖子都卷起,两只手都是一样,红肿难看,跟其主人一点都不配。   “手……怎么会变成这样?”崔令璟轻声问。   雪芽藏不了手,现在倒也冷静下来,他由对方打量自己难看的手,“洗衣服洗的,奴才每天至少要洗五桶衣服,洗不完就不能吃饭,不能睡觉。”   崔令璟抬眼看向雪芽的眼睛,“你那些机灵劲去哪了?不知道来找朕吗?”   雪芽轻轻眨了下眼,“是陛下贬奴才去那的啊,陛下还打了奴才一巴掌。”   崔令璟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松开雪芽的手,微微侧开脸,“朕没杀你,已是对你额外开恩了。”   “所以奴才不敢找陛下,找了,陛下恼了说不定就杀了奴才,就像陛下刚刚说的那样,五马分尸,还要让奴才的尸体被野狗吃。”雪芽把手往身后一藏,闷声道。   崔令璟拧起眉,转头重新看向雪芽,本想说什么,但看到雪芽瘦得细细的下巴,那些话又收了回去。   罢了。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回来伺候吧。”崔令璟丢下这句话就起身走了,留雪芽一个人在暖阁里。雪芽起初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等没多久就有人请他去沐浴更衣,他这才意识到没有听错。   崔令璟把他留在奉瑞宫了。   雪芽刚换上厚衣服,太医就到了,帮他看诊,其中,太医看到手时,问了一句,“私下可有擦什么药?”   雪芽把随身带的药膏给太医,“这个,我最近一直在擦这个。”   太医打开闻了闻,又弄出来一些弄在自己手上,半晌,他点点头,“是好药,不过你手一直在碰冷水,所以这药也保不住你的手。过完这个冬日前,手不要再沾冷水了。我再给你开点泡手脚的药,你每天泡两回,把药材丢进沸水里就行。”   太医把药递给雪芽,“这个药可以继续擦。”   等太医离去,雪芽还有些发愣,没过多久,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惨叫的声音。他连忙起身凑到窗边,偷偷推开窗户往外看,发现惨叫的人居然是他才见过的那位秀姑姑。   秀姑姑被两个人拖着往前走,头发凌乱,臀部那一块全是红色,像是挨了板子。她口里一直在喊,“陛下,奴婢是一时鬼迷心窍,陛下,饶了奴婢这回吧。”   她没喊几声就被堵住嘴。   而雪芽看到在她后面拖出来的人时,不由关上了窗户。   是小范子他们,好像已经死了,被人拖着往前走,脚都一动不动。   雪芽转过身坐在椅子上,浑身轻轻颤栗,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是他们害我,不是我害他们,跟我没关系。宫里不就是这样吗?不是他人死,就是自己死。”   *   雪芽留在了奉瑞宫,他回到之前住的屋子,衣服又从太监服换成了襦裙。他不需要做事,每天除了定时泡手脚,就是等着崔令璟召唤。   崔令璟并非每日都有空召见他,毕竟年底了,积压的事情特别多。这日中午,雪芽被叫过去用膳。   他没资格跟崔令璟一起用膳,要崔令璟吃完之后再吃,不过好在皇帝的膳食够丰富,加上崔令璟这几日忙碌,胃口也不大好,大部分的菜都没怎么动。   雪芽正低头吃着,突然听到里间传来脚步声,还没抬头,脑袋就挨了一下。   “还没吃完?”崔令璟拿着一本奏折,脸色不大好看。   雪芽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   崔令璟看着雪芽这几日没长几两肉的脸蛋,默默把刻薄的话收了回去,转身回内殿。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还没吃完?”   雪芽放下筷子,答了一句,“吃完了,陛下。”   他漱口净手,起身进内殿。   崔令璟坐在榻上,腿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被子里和手里都有汤婆子,一旁是张堆满奏折的小几。   他见到雪芽进来,就招了下手,是那种招猫逗狗的姿势。雪芽表情不变地走过去,听到崔令璟让他坐上来,便脱掉靴子爬进被子里。   雪芽坐进被子里后,用手去摸对方手里的汤婆子。崔令璟察觉到,干脆把手里的汤婆子塞给雪芽,他盯着雪芽看了一会,突然说:“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雪芽低头抱着汤婆子,“还有两日。”   “两日?那不是小年夜?”崔令璟有些惊讶,“你小年夜出生的?”   雪芽点点头。   因为是小年夜,所以他娘生他的时候请不到稳婆,是自己生的。   “过了小年夜就十八了吧,有想要的东西吗?”崔令璟问。   雪芽把脚也贴在被子里的汤婆子,听到崔令璟的话,他想到一个人。   贺续兰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在驿站的时候。   那时候他跟贺续兰抱在一块,虽然累但心里隐隐又有兴奋,听到贺续兰要给他送生辰礼物,他想都没想就说想要金子。   “奴才想让陛下给奴才弹一曲。”雪芽扬起脸看着崔令璟,“宫宴结束后,就在水溪殿的暖阁那里弹,可以吗?陛下。”   崔令璟眉头一挑,奏折盖在雪芽脸上,“不行,你当朕是什么?”   雪芽把奏折拿下来,改口道:“那奴才能不能在宫宴上给陛下唱一曲?就短短一小段。奴才好久没唱曲了。”   “私下唱不行吗?”崔令璟说。   雪芽脸微微一皱,冷不丁把汤婆子塞回崔令璟手里,“私下唱就没有意义了,只有在宫宴上唱,我才会觉得大家都是过来给我庆生辰的。”他声音渐低,“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生辰,小年夜大家都很忙,阿娘也是,她有客人,每次要给我庆祝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时辰了。”   话落音没多久,汤婆子重新回到雪芽怀里,他耳边听到崔令璟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就装可怜吧,等你身体养好了,朕非罚你一顿。”   他虽这样说,但当日下午就叫来宫廷乐师为雪芽伴奏。 第五十一章   转眼两日时间过去, 小年夜的宫宴向来办得盛大。今年的小年夜改在春雾阁设宴,宫人们一早就开始准备,入夜的宫灯连成线, 映亮夜空,纱幔垂落, 宫人井然有序如鱼穿梭, 衣摆溢香,烧着旺旺地龙的春雾阁恍如梦中仙阁。   崔令璟高坐上位, 跟往日不太一样,他今夜明显有些走神,几次看向殿外,其异常坐在下面的尹青悬很难不发现。   尹青悬不动神色看崔令璟一眼, 又看向崔令璟的斜后方。   那里设了珠帘, 望过去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   尹青悬看了一眼, 就收回眼神, 耳边琴声换了一曲这种小事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待听到旁边的礼部尚书诶了一声,他才抬起头, 发现礼部尚书一直盯着某处看, 他寻着礼部尚书的视线看去。   宫廷琴师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少女”,那位少女身着海棠红宽袖裙,发髻金步摇倾斜, 悬坠的金珠随着“她”的轻微动作而晃动。“她”在眼角各点一颗红痣,配上那双小狐狸眼, 越发显得妩媚。   可“她”偏偏板着脸, 像是有些生气。弹琴的琴师转头低声说了什么, 刚刚才响起的前奏又重新开始。   雪芽不大高兴。   这个崔令璟, 表面上答应他好好的,让他上来献曲,却不让他站在大殿中,非让他跟琴师站一块。   哼,就算他站着这里,也有本事让满殿的人都看向他一个人。   雪芽张开嘴,跟上琴师的琴声。   他唱的是一首江南小曲,吴语本就软糯甜,雪芽的声线也是,不过才唱两三句,就有不少人被歌声引起注意。   雪芽不看那些人,他视线没有着落点,只沉心于自己的小曲。   礼部尚书最爱乐曲,没听多久就摇头晃脑,赞叹道:“虽然分不清男女,但这江南小曲唱的是一绝,也不知道乐坊从哪里找到这样的人才。”   他不仅自己赞叹,还想让人赞同,便拉过旁边的尹青悬,“尹相,你说是不是?”   问完,却没有得到答复。   礼部尚书仔细一看,发现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丞相大人居然皱着眉,不由默默松开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罢了,尹相向来严肃,怎么会懂欣赏乐曲。   雪芽咿呀唱完一整只曲子,便端起先前特意被在琴桌上的酒杯,款款行到殿中,给上方的崔令璟行礼,“奴才敬陛下一杯。”   崔令璟看雪芽半晌,终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饮完酒,就有小太监引着雪芽出去,雪芽离开前扫了一眼珠帘处。   珠帘处纹丝不动。   *   偏殿那里已经备好单独的席面。   引雪芽过来的小太监笑着说,“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独一份。”他掀开一个碗的盖子,“这碗是长寿面,汤料可是熬了几个时辰才熬出来的。”   雪芽心思并没有在长寿面上,他更注意正殿的动静,小太监有所察觉,又道:“陛下那边还要好一阵子才能结束呢,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雪芽只好动筷子吃长寿面,他将那一碗面都吃完,终于等到小太监跟他说正殿那边要散宴了。   他连忙漱口净手,冲出偏殿。一出来,就看到崔令璟准备上轿,雪芽没有犹豫抓起裙摆往那边跑。   昨日就开始下雪,今日也在陆陆续续地下,到此时,地上已有厚厚一层的积雪。雪芽这番动作突如其来,小太监来不及给他撑伞,就这一段路,雪芽的发上和肩上都落上白色雪花。   崔令璟自然注意到雪芽在往这边跑,他视线不由往后方扫了一眼,然后才看向雪芽,待看到快跑到他跟前的人蓦地摔了一跤时,眉头拧起。   这破兔子又在丢人。   崔令璟盯着雪地的那团红,见人半天都没站起来,抬手揉了下眉心后,就大步往那边走。他伸手去拉雪芽,哪知道对方借着他站起来没多久,身体又往下坐。   崔令璟只能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雪芽的腰。   “站不起来?”他问。   雪芽紧紧抓着崔令璟的手臂,声音可怜,“ 陛下,奴才脚好像扭到了。”   崔令璟对上雪芽的眼睛,他沉默一瞬后,将雪芽拦腰抱起。雪芽顺势搂住崔令璟的脖子,他乖巧地靠着崔令璟,视线往正殿那边轻轻一扫。   那里站着不少人,但他没有看到贺续兰。   雪芽有些生气,转开脸时却看到另外一个人——   梁穆。   梁穆身为禁卫长,日常都需要负责崔令璟的安危。梁穆看雪芽的眼神很复杂,但对上雪芽的眼神后,他沉默地低下头。   雪芽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把自己的脸埋进崔令璟的怀里。   *   雪芽坐崔令璟的轿子回的宁伏宫。在轿子里,他坐在崔令璟的旁边,因为在想事情,手指无聊地摸崔令璟衣袖上的花纹。才摸几下,手指就被攥住。   “手好了?”崔令璟声音很低。   雪芽闻到崔令璟身上的酒味,他喝了酒,崔令璟也喝了酒。不过他敬崔令璟的那杯酒掺了一半的水,崔令璟今夜应该是喝了不少酒,身上酒味很重。   “还没有,还有一点点肿。”雪芽照实话说。   崔令璟闻言松开雪芽的手,他往后一靠,眼睛一闭,像是有些倦了。现在的崔令璟已经完全长成一个青年,脸上不再有稚气,眉宇间威严越来越重,足以压下几分他面容的阴柔。   “没好还在雪地跑。”崔令璟没好气地说。   雪芽闻言靠过去,他把下巴压在崔令璟的肩膀上,“因为马上就要到子时了,过了子时,奴才的生辰就过去了。”他声音放软,“陛下,奴才今夜唱的曲子好不好听?”   崔令璟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靡靡之音。”   话刚落音,腰被拧了一下。   疼痛让崔令璟当即睁开眼,他目光不善地盯着雪芽看,可雪芽丝毫不惧,还问:“真的不好听吗?”   崔令璟眯了下眼,“不好听。”说完,他捉住又要拧他腰的手,“你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   他边说,边作势要拧雪芽。   雪芽自然不愿,躲来躲去,可轿子能有多大。   “陛下,别……疼……”雪芽边求饶边躲,什么时候坐到崔令璟腿上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等察觉时,抓住他腰的那只手有些用力。   雪芽对上崔令璟的眼神,手心不自觉渗出汗。   崔令璟的眼神暗得出奇,呼吸似乎都比以往急促。雪芽在崔令璟凑过来时,侧了下脸,同时用手抵住对方胸膛,小声说:“陛下,这在轿子里。”   崔令璟顿住,慢慢坐直身体,没有说话。雪芽看崔令璟一眼,就主动凑过去,他搂住崔令璟的脖子,软声道:“陛下,等回寝殿,好不好?”   崔令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轿子一停,他就把雪芽抱了出去。   *   被放在榻上时,雪芽还来不及踢掉脚上的靴子,就被压住了。他轻吸一口气,手扶住崔令璟的肩膀,“陛下,鞋子还没脱。”   崔令璟回头看了一眼,扯掉雪芽脚上的靴子。做完这个动作,他手指摸上雪芽眼角的小红痣,“点这玩意做什么?”   雪芽眨眨眼,“好看啊,不好看吗?”   崔令璟指尖在小红痣上一抹,发现居然抹不掉,眼里流露出讶异。   “要用水才能洗掉。”雪芽被崔令璟压得有点难受,不免伸手推了推对方,他声音很软,可话很大胆,“陛下,我想在上面。”   崔令璟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陛下太重了,压得我难受。”雪芽微微抬起头,凑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崔令璟听到那句话,脸上神情瞬间变得极不正常,耳垂隐隐泛红。过了好一会,他沉默着翻过身,躺在榻上。   雪芽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摘下头上的珠钗,松下长发,再翻身坐在崔令璟身上。他刚要俯下身体,外面响起大太监的声音。   “陛下,宁伏宫的宫人来禀说太后落水受惊,此时昏迷不醒。”   崔令璟闻言,立刻就要坐起来,可雪芽猛地抱住他,不让他起,“陛下。”   大太监也在喊崔令璟,“陛下,今日过节,宫里只留下一个当班的周太医,而周太医半个时辰前去给易老将军的夫人看病,不在宫里。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休沐的太医,但也要小半个时辰,陛下要过去看看吗?”   崔令璟想说什么,一只手先捂住他的唇。雪芽望着他,小狐狸眼湿漉漉的,“陛下,让他们去请休沐的太医进宫就可以了嘛。”   崔令璟扯下雪芽的手,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哄了哄,“朕去看看,等太医来了,朕就回来。”   雪芽当然不愿意放走崔令璟,可是他知道他现在只能放,所以他收回手,装成乖巧可怜的模样,“我等陛下回来。”   崔令璟随意点了下头,就起身下榻,迅速往宁伏宫那边赶去。 第五十二章   这一去, 近两个时辰后才回来。   崔令璟回到殿中,疲倦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喝了一碗解酒汤, 正要躺下入寝,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巡视殿中,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雪芽不在。   “雪芽呢?”他问旁边的大太监。   大太监小心翼翼地放下帐帘,“半个时辰前回屋了, 这会子想必是睡了。”   崔令璟嗯了一声, 身体往后躺下,但刚躺了没多久, 他又坐起来,“朕去看看。”说完,起身穿鞋往外走。大太监连忙给崔令璟拿了件大氅披在身上, 又叫小太监过来撑伞。   到了雪芽屋外, 从窗户看屋里有微弱的光, 崔令璟顿了一下, 才推门而入。大太监他们没进去, 守在门口。   雪芽床上方挂着一个玲珑绿色小灯, 足以照亮床榻,方才窗外看到的光就是这个小灯透出来的。崔令璟走到床边, 伸手撩开帘子, 就看到雪芽抱腿缩在床角。   他卸掉妆容, 素着脸散着发, 雪白的小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崔令璟从未见过雪芽这种表情, 加上食言, 底气有些虚。他在床边坐下, 破天荒地解释了两句, “煎药时间长了点,所以朕晚回来了,并非故意。”   雪芽看崔令璟一眼,又咬着唇扭开脸,那委屈的小模样让人看了无法不怜爱。崔令璟此时酒意已经消退,几个时辰前做的事情更多是因为喝了酒,现在酒意消退,加上身体实在疲倦,有些事情就不想做了。   他想了想,又说:“好了,这次是朕不对,明日让制衣局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珠钗也再打几只。”   没人回应。   崔令璟咳了一声,又道:“你不理朕,那朕走了?”   话才落音,崔令璟被抱住了。   怀里的人软软的,身上还带着桃子香味。   雪芽是忍着不舒服抱住崔令璟的,事实上他觉得崔令璟现在身上的味道难闻得厉害,衣料的熏香跟几个时辰挥发不去的酒味混在一起,又香又臭的,简直令人作呕。   但再作呕,他都不要再回到盥衣局了,他也不想真沦落到梦里的结局。   贺续兰不过是仗着自己出身好,才百般贬低他,他现在看透了,有贺续兰就没他的位置,只要贺续兰出一点事,崔令璟就会马上把他抛在脑后,而且今夜的事未必也太巧了,他这边都要脱衣服了,贺续兰那边就落水了,明摆着是跟他抢人。   平时没看贺续兰对崔令璟有多亲近,只要他想接近崔令璟,贺续兰都会想法设法把人弄走。   贺续兰明显是故意的,喜欢他的样子说不定都是伪装出来的,贺续兰就是讨厌别人跟他长得像,所以才各种跟他过不去,只要他想要的,贺续兰都要夺走。   那就走着瞧,他一定会把贺续兰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去。   “陛下,奴才刚刚做噩梦了。”雪芽忍着恶心小声地说。   崔令璟温香软玉在怀,心里总是有几分舒畅的,他轻轻拍拍雪芽的背,“什么噩梦把你吓哭了?”   雪芽微微松开崔令璟,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泪汪汪,“奴才梦到陛下又罚奴才去盥衣局,还说这辈子奴才都别想从里面出来了。”   崔令璟闻言绕有深意地看着雪芽,“罚不罚,要看你自己。”   雪芽摇摇头,重新搂紧崔令璟,“我不要去,陛下,不要罚我去嘛。”   他用带着鼻音的声音撒娇,这般娇态让崔令璟都不由一笑。崔令璟在雪芽背上轻轻拍了拍,“只是梦,你睡觉吧。”   “我怕陛下走了,我又做噩梦,陛下是真龙天子,只有陛下能护住我,陛下……”雪芽松开崔令璟,小心翼翼且满怀期待地问,“陛下能不能陪我睡啊?”   崔令璟盯着雪芽看了半晌后,点了下头,见人欢喜雀跃,他又道:“就这一次。”   “嗯!”雪芽往床里面挪了挪,待崔令璟解掉外袍躺进被子里,他软软地抱住对方手臂,小声嘀咕,“阿娘原来在我做噩梦的时候也会陪我睡。”   眉心被手指弹了一下。   崔令璟说:“好啊,你这是把朕当成你娘了?”   雪芽捂住眉心,瘪了下嘴,“我阿娘才不打我,而且我阿娘身上香香的,陛下身上……”   他话没说完,就松开崔令璟,似乎想逃,崔令璟眼睛一瞪,立刻把人主动捉到怀里箍紧,“嫌朕臭,朕今日非臭死你不可。”   崔令璟不是不想沐浴,实在太晚了,他没力气沐浴了,心想着先随便睡一会才起来沐浴更衣,哪知道被雪芽嫌弃上了,顿时有些恼了。两人在床上打闹了一会,困意都涌现上来,不知不觉睡着。   等大太监进来小声请崔令璟起床的时候,崔令璟才猛然睁开眼。他口里发出嘶的一声,看到不熟悉的环境时,先是一怔,随后意识才慢慢回笼。   他昨夜睡在雪芽的床上。   想到雪芽,他转头去看,发现昨夜贴着他睡的少年此时正贴着墙壁睡得人事不省。   崔令璟难免想到雪芽昨夜说他臭,冷哼一声,当即把人捉过来。雪芽被弄醒了,长睫颤巍巍一抖,慢慢掀开。眼睛湿漉带着浓浓睡意,脸颊因为睡得香甜红润如四月桃。他揉揉眼睛,像是没明白崔令璟好端端捉他干嘛,“陛下?”   崔令璟顿了下,抬袖闻了下自己,那股味弄得他自己都直皱眉。他松开雪芽,见对方又迷迷糊糊要闭上眼,不由低头才在雪芽脖颈间嗅了嗅。   他是臭的,这破兔子倒是香喷喷的。   崔令璟弄得雪芽有点痒,同时雪芽也有点嫌弃,不过他忍住想推开对方的冲动,由着崔令璟在他脖子那块蹭来蹭去。   最后是大太监见时辰实在不早了,低声催促了两句,崔令璟才终于肯起床去沐浴更衣。   *   上早朝之前,崔令璟特意吩咐大太监,“你让人把雪芽的房间重新收拾收拾,床上的东西全换了。”   “是。”   大太监原先是先帝身边的人,后面被派来服侍崔令璟,在宫里待了几十年,都快活成人精了,立刻叫人去办。   “把雪芽房里的物事摆件都按照……贵妃的规格来办,床上的东西依陛下的喜好来。”   那几个太监一惊,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心问道:“这是要……”   “当奴才的问那么多做什么,照办就是了。”大太监沉下脸,“以后雪芽要什么,吩咐什么,你们都要去做,不可怠慢。”   雪芽不用像崔令璟那样早起去上早朝,他一觉睡到近午时才起,沐浴的功夫,房间里的摆设全部换了,尤其是那张床,雪芽上次睡那么好的床还是在贺续兰的宫里。   他只不过是让崔令璟陪他睡了一觉,还什么事都没做呢。   雪芽摸着手下的锦被,越发下定主意要把崔令璟笼络住。   不过崔令璟接下来变得非常忙,上京附近的城镇连日不停地下雪,导致雪灾出现。因为临近上京,不少难民往上京赶,才短短两三日时间,京中已出现几起难民哄抢食物引发的冲突。   而更糟糕的是,上京也开始连日下雪,雪芽从窗户那里往外看,见鹅毛似的大雪还在落,不由看向崔令璟的御书房。   书房门紧闭,崔令璟已经几个时辰没出来了。   雪芽想了想,决定送羹汤过去。待羹汤做好,他特意换了身衣裳,珠钗也换成新到手的一只,才端着羹汤往御书房去。可刚行到半路,他迎面撞见了尹青悬。   尹青悬大概才从御书房出来,板着张脸。雪芽看到他就往旁边退了退,蹲下行礼,心里默默祈祷尹青悬千万别停下来。   可希望破灭了,尹青悬不仅停下脚步,还问他,“你这是要去哪?”   尹青悬的语气不大好。   雪芽抿了下唇,轻声说:“奴才给陛下送羹汤。”   尹青悬沉默一瞬,说道:“把羹汤放下。”   雪芽不愿意,可对方是丞相,他只能将羹汤放在长廊的美人靠上。才放好,他的手腕就被捉住。尹青悬把雪芽拉到转角的偏僻处,就算有人经过,也难以注意到这个地方。   “丞相大人,你抓着奴才做什么?”雪芽使尽全力想挣开尹青悬,可对方的手跟铁似的,怎么都挣不开。这些男人,怎么个个力气都那么大!烦死了!   尹青悬皱着眉,“你不是出宫了吗?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奴才何时出宫了?奴才一直在宫里。”雪芽见实在挣不开,也懒得挣扎。   “我这半年里并没有看到你。”尹青悬说。   提及那半年的事,雪芽脸色冷了冷,“奴才在盥衣局洗衣服,像丞相这样的贵人自然看不到奴才。”说完这句话,他生气了,又开始挣扎,“你松开我,要不然我就把……把那天晚上的事说出去!”   雪芽以为像尹青悬这种的人肯定在乎名声,闻言就会松开他,哪知道尹青悬虽然眉头皱得更紧,但口里却说:“你可以说,待你说了,我便跟陛下请旨,将你带出宫。”   雪芽呆住,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你……”   而尹青悬接下来的话让雪芽瞬间炸毛了。   “省得你祸害陛下。”   雪芽气得想咬人,他自从被丢去盥衣局大半年,胆子跟着年龄一起变大了。他竟胆大包天踢了尹青悬小腿一脚,“你才是祸害,你成日说我祸害陛下,你凭什么这样说?”   尹青悬因为那一脚,眉头紧锁,却未说话,只是看着雪芽。   雪芽瞪着尹青悬,蓦地,他凑近尹青悬的脸,“丞相大人总是说奴才是祸害,是因为大人觉得奴才长得不错吧?”小狐狸眼里泛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光,“那天夜里,大人捏得奴才好疼啊,手指印子好几天才消。大人这般凶猛,不知家中妻妾可承受得了?”   尹青悬神情有一瞬间不自然,他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半晌,摇头道:“我家中并无妻妾,所以准备向陛下将你讨回去。” 第五十三章   雪芽眼睛倏地瞪圆, 身体更是往后退了退。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尹青悬,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梦见过尹青悬,在梦里他求尹青悬带他出宫, 但尹青悬拒绝了。   为何对方现在会主动提出带他出宫?是在骗他吧?   尹青悬跟他非亲非故, 会带他出宫过好日子?   他现在好不容易讨到点崔令璟喜欢,若是出宫, 未来更加不可控。   想到这里, 雪芽就摇了头, “我不跟你走。”   尹青悬神情明显冷了些, “你为何不愿意出宫?”接下来话十分不客气,“你想一辈子穿着襦裙?当个不男不女东西?”   这话无疑刺痛了雪芽心,雪芽忍住想再踢尹青悬一脚冲动,强撑面子在对方面前转了一圈, “穿襦裙有什么不好?我衣服和首饰都是陛下让人新做。丞相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奴才还要给陛下送羹汤。”   雪芽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但他刚转过身,就感觉头被一碰。他一怔,低头看到不知何时散下来长发, 慢半拍摸上自己头, 才发现自己头发此时变得乱糟糟。   他转过身,“你!”   尹青悬施施然地收回手, 重归冷漠样子, 仿佛弄乱雪芽头发人并非是他。   雪芽气得要死, 突然想起尹青悬是喜欢贺续兰, 当即就说:“果然太后说得对, 丞相大人不是好人。”   他提及贺续兰, 尹青悬果然眼神有了些许变化,“太后?你那夜回去遇见太后了?”   雪芽哪知道尹青悬反应那么快,竟然一下子就能猜到他从恩籍殿逃出去遇到贺续兰事,不由慌了,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没,没有,是平时太后跟……奴才说。”   尹青悬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雪芽,雪芽被看得心里更慌,不愿意在这里再呆下去,丢下一句“奴才先退下了”就匆匆离去。   等回到自己房间,他靠在门上,才松了一口气。   撒谎还真不是个轻松事,不对,他也不算撒谎。   虽然贺续兰没有直接说尹青悬不是好人,可贺续兰确借崔令璟手罚了尹青悬。   只怪尹青悬太聪明,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他那夜回去撞见贺续兰事情。   雪芽平稳了会心情,才走到梳妆台前准备重新挽发,可一看镜子自己,他发现头上新钗子不翼而飞。   钗子上嵌了一颗深海珠,夜里明珠还会隐隐发光,他才到手两天,怎么就不见了?   掉哪了吗?   雪芽后来回去找,把他走过路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而本来要送给崔令璟羹汤早凉了,送羹汤事情只能作罢。   殷勤没献成功,还赔了一只新钗子,雪芽肉痛不已,睡前还在想钗子事,而快睡着时候忽然想到是尹青悬把他头发弄乱。   该不会是尹青悬把他钗子拿走吧?   那人怎么这样啊?   一个丞相偷他钗子做什么?莫非……莫非尹青悬家里很穷?   雪芽回想了下尹青悬衣服上配饰,好像不便宜啊,那为什么偷他钗子?他忽地想起原来在楼里听过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家财万贯,每次来都很舍得花钱,但每次被他点小倌房里总会丢东西,一开始老鸨怀疑是打扫小童手脚不干净,可换了几次小童,东西还在丢,最后是一个小倌清晨被声响精细,正好看到那个客人在翻他首饰匣子,这才破案。   以至于,以后那个客人来,小倌们都会把贵重东西锁起来。   该不会尹青悬也有这种怪癖吧?不行,他不能吃这个亏,下次一定要想办法把钗子弄回来。   *   上京雪一直下到除夕当天早上才停,崔令璟心情明显转好,雪芽知道除夕夜里崔令璟要上登高楼放孔明灯,去年他是站在登高楼下等,今年他想跟崔令璟一起上去。   “陛下,奴才能不能跟陛下一起上登高楼?”雪芽问。   崔令璟用早膳动作不停,吃完口里东西才说:“你去做什么?上面都是文武百官,没什么意思。”   雪芽连忙说:“奴才可以给陛下拿汤婆子啊。”他声音变低,“奴才还从未站过那么高楼,陛下带奴才去见识见识好不好?”   登高楼平日里都是关着,只有除夕夜里才开放。   崔令璟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不行,朕今夜要跟皇后一起放孔明灯,你不适合上去。”   他突然提起皇后,让雪芽一愣。他重新回到奉瑞宫,就没听过雷皇后名字,小年夜他也没见到皇后,崔令璟旁边位置是空。   “皇后娘娘她要去登高楼吗?”   “她平时可以称病不出,但今夜不行。”崔令璟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你今天就待在奉瑞宫,哪都别去了。”   雪芽听到崔令璟话,只能不再提这件事。到了夜里,他孤零零一个人用膳,听到不远处飘来丝竹声,虽然告诫自己要知足,可还是心里不舒服。   用完膳,他趴在窗户下榻上,一直凝神听着外面动静,不知等了多久,都没有等到崔令璟回宫动静。   雪芽心里有些不安,想了想还是下榻穿上鞋子,走出房门。恰巧出房门没多久,他就碰到之前照顾过他小平子。   小平子平时在崔令璟身边伺候。   “小平子,陛下回来了吗?”雪芽抓住小平子手臂。   小平子摇头,“陛下没回,陛下喝醉了,应该今夜要宿在登高楼了,我回来给陛下拿换洗衣服。”   雪芽听到崔令璟喝醉还不回来,警惕心提到最高,“陛下喝醉了,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有,太后在,还是太后让我回来拿换洗衣服。”   小平子这句话算是彻底刺激到雪芽了。   贺续兰居然跟崔令璟在一起,贺续兰他想做什么?崔令璟就算喝醉了,也可以回来睡啊?   贺续兰该不会是想……跟崔令璟发生关系吧?   雪芽想到这个可能,手脚瞬间变得冰冷。崔令璟很喜欢贺续兰,如果让他们两个人发生关系,那崔令璟更看不到他了。   “我帮你去送衣服。”雪芽挡住小平子路,“你今天在陛下身边伺候一整天,累了吧,是不是还没用膳啊?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送。”   小平子有些犹豫,雪芽见状,对小平子笑了笑,“我帮你送还不好啊?别人忙我还不帮呢。”   小平子看到雪芽笑,明显呆了一会,随后脸变红了些,“好吧,那你帮我送吧,我帮陛下找好衣服,你送过去。”   雪芽拿到崔令璟衣服就往登高楼赶,等到了登高楼,门口有把守御林军,雪芽拿出小平子给他腰牌,“我给陛下送衣服。”   御林军看了雪芽腰牌,就放雪芽上去了。登高楼有九层,雪芽循着楼梯上去,终于在第七层看到人。   是大太监他们,雪芽还看到平时在贺续兰身边伺候人,崔令璟和贺续兰并不在七层。   他心里不安逐渐扩大。   大太监看到雪芽,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雪芽,怎么是你来送衣服?”   “小平子有点不舒服,所以我帮他送,陛下呢?”雪芽说话同时往楼上看。   “陛下在楼上跟太后说事情。”大太监话未落,就看到雪芽往上跑,他想了下,还是没有拦。   雪芽一口气跑到八层,终于找到崔令璟,只是除了崔令璟,还有贺续兰。雪芽已经大半年没有看到贺续兰,今日一见,只觉得对方越发面目可憎。   贺续兰今日穿了见鸦青色大氅,衬得肤白端丽,因为饮了酒,眉眼比平日显得更为柔和。   坐在他对面崔令璟已经看呆了,端着酒杯痴痴地看,这般痴态看得雪芽怒火攻心。   崔令璟可从没这样看过他!   雪芽上来动静惊动贺续兰,贺续兰眼神往雪芽这边扫了一眼,又平静收回,端起酒壶给崔令璟添了一杯酒。   崔令璟二话没说,就将刚倒满酒一口饮尽,他此时心神都在贺续兰身上,根本不知道雪芽来了。   雪芽在原地平复了下心情,才抱着衣服往崔令璟那边走,“奴才给陛下、太后请安。”   崔令璟终于注意到雪芽,迷离着眼睛看了雪芽一眼,眉头就是一皱,“你怎么来了?”   “奴才给陛下送衣服。”雪芽虽然心里气得不行,但面上挂着甜甜笑,“陛下,这里都没办法沐浴,要不,陛下还是回去休息吧?”   可崔令璟直接拒绝了,“朕要跟亚父对酌到天明,你回去。”   雪芽闻言不由看向贺续兰,但贺续兰根本不看他,继续给崔令璟倒酒。崔令璟跟喝了贺续兰**汤一样,只要贺续兰倒,他就喝,最后喝得身体都坐不稳了。   贺续兰终于停下倒酒动作,“陛下,你醉了。”   崔令璟低笑一声,“朕没醉,朕还能跟亚父喝。”   “陛下还是休息吧。”贺续兰站起身,崔令璟似乎是担心贺续兰走,也跟着站起来,但他真喝多了,身体一晃就要往下倒。雪芽连忙去扶,手里衣服都因此掉地上了,可崔令璟却反手推开他,自己抓着桌子勉强稳住身体。   “亚父……亚父能不能扶一下朕?”崔令璟对贺续兰说,语气里带着央求。   雪芽被推得踉跄几步,心里本直泛委屈,又听到崔令璟说这话,更委屈了。待他看到贺续兰真扶着崔令璟往屏风后走,脑子里一瞬间想过走了算了,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决定不能意气用事。   如果他走了,说不定崔令璟就真跟贺续兰在一起了。   所以,雪芽也跟着进了屏风,他到屏风后时候,崔令璟已经合衣闭眼躺在榻上,仿佛已经睡着。雪芽注意到贺续兰没给崔令璟盖被子,忍不住想贺续兰是不是准备脱崔令璟衣服。   想到这里,他立刻挡在贺续兰和榻中间,不让贺续兰再靠近崔令璟。贺续兰看到突然冲过来雪芽,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雪芽瞪一眼贺续兰,就转过身扯过被子把崔令璟盖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怕闷死崔令璟,他都想把崔令璟脸都盖住。等盖完后,他重新转过身,一脸防备地看着贺续兰,压低声音,警告对方,“你别想碰陛下!”   他炸毛得像只护食小狐崽。   贺续兰眉头拧了一下,随后又舒展开,平静问:“你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雪芽其实从看到贺续兰第一眼起,肚子就全是怒气,他设想过很多种见到对方场景。在他假想里,贺续兰都是落魄或者失意那个,哪知道真正见面,落魄可怜还是他。   贺续兰害他洗了大半年衣服,见到他不仅一点愧疚都没有,还用话提醒他要记住自己身份。雪芽越想越气,下定决心气贺续兰,“陛下跟奴才睡过一张床,太后说奴才是什么身份?说不定,奴才很快就要随着陛下叫太后一声亚父了。”   说完,雪芽故意露出害羞表情,羞怯地看向睡得不省人事崔令璟,事实上他余光一直在偷瞄贺续兰,想知道对方是不是被他气到了。   贺续兰闻言转身往屏风外走,雪芽气还未消,看到贺续兰被自己气走,当即跟上去准备再气贺续兰几句。   有这样好机会,他才不要错过。   “太后,亚父,你怎么就走了?”雪芽绕过屏风,继续用话刺贺续兰。   可他绕过屏风,发现贺续兰并没走,只是停在屏风外面。雪芽脚步不由一顿,危机感涌上他心头。他想往崔令璟那边躲,可已经晚了。   雪芽被摁在屏风上,贺续兰手抓着他腰,低头凑近他,两人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雪芽因为贺续兰突如其来动作,发出一声惊呼后就立刻闭紧嘴。   他现在跟贺续兰离得太近了,不能让崔令璟看到!   “你……你放开我!”雪芽小声地说,他伸手去推贺续兰,但贺续兰宛如石墙,他怎么都推不动,“你不放开我,我就……就叫陛下了!”   “你叫。”贺续兰身上有淡淡酒气,雪芽离得很近才能闻到。他此时离雪芽真很近,只要再靠近一点,两人唇瓣就会碰上。   雪芽被贺续兰行为气到,可一时之间无计可施,只能恨恨地瞪着对方。 第五十四章   贺续兰目光从雪芽脸上挪到脖颈上, 他突然伸手摸过去,雪芽一愣,等反应过来, 他戴在脖子上暖玉已经被贺续兰拿在手里。   “你别碰!”   雪芽声音比之前让贺续兰别碰崔令璟时还要凶, 他想把暖玉抢回来,可贺续兰力气比他大,他抢了半天,暖玉还是被对方牢牢拿在手里。   看着贺续兰拿着自己暖玉打量, 还不肯还给自己,雪芽那瞬间愤怒达到顶端,他松开抢暖玉手, 蓦地抬起,对着贺续兰侧脸打下去。   可没碰到贺续兰脸,他手就被抓住了。   贺续兰眼神骤然变得极为寒冷,雪芽对上那种眼神,忍不住蜷缩起手指。   他怕了。   雪芽咬了下唇,眼睛慢慢变红,他委屈地说:“明明是你欺负我, 我都洗了大半年衣服, 你还不放过我。”   这句话出来, 贺续兰神情似乎有所缓和, 起码眼神没有那么冷漠了。雪芽察觉后, 脸上表情越发可怜, 还给贺续兰看他手,“我手都没以前那么好看了。”   雪芽冻疮已经被治好了, 手其实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甚至太医还给雪芽开了不少柔肤药膏。雪芽爱美, 每日都会擦,手、脚肌肤比之前还要嫩。   “你之前送我金饰品都拿回去了,我身上就这个暖玉了,又不是你送,你也要拿走吗?”雪芽可怜兮兮地看着贺续兰。   他现在只能示弱。   贺续兰盯着雪芽手看了一会,慢慢松开手,他把暖玉重新塞回雪芽怀里,“不拿走,戴着吧。”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雪芽目睹贺续兰离开后,像是死里逃生一般,腿软地滑坐在地。明明是数九寒天,他后背却渗出冷汗。   他刚刚竟然胆子大到差点打了贺续兰一巴掌,这巴掌要是真打下去,贺续兰一定会杀了他吧?   雪芽后怕地伸出手抱住腿,突然看向掉在地上衣服。   他带过来衣服,跟他一样,得不到崔令璟一个眼神。只要贺续兰在,崔令璟永远看不到他。   雪芽把脸埋进臂弯间,无声地掉着眼泪。   他想阿娘了。   *   雪芽第二日是被人拍醒,他一睁眼就看到大太监脸。   “雪芽,你怎么在地上睡?快起来,这睡一觉怕是要生病了。”大太监叫身后小太监过来扶雪芽起身。   雪芽看看周围,慢半拍反应自己居然在地上睡了一晚,爬起来时候,头晕乎乎,喉咙也痛。扶雪芽小太监看出雪芽不舒服,把刚刚端上来滚水给雪芽倒了一杯。   屏风后,崔令璟声音骤然响起,“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是巳时整了。”大太监发现崔令璟是合衣睡,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很快就拿过新衣服伺候崔令璟更衣。   崔令璟宿醉,头此时也疼得厉害,他捂着头,“巳时整……亚父呢?”   “太后已经出发了。”   雪芽听到大太监话,不由看向屏风后。   贺续兰出发?去哪?   “朕要送亚父出宫,快,伺候朕洗漱!”崔令璟语气焦急,他拿过大太监手里衣服,准备自己穿。   大太监为难地说:“陛下,太后这会子估计都出城了,陛下要送也来不及了。”   崔令璟手一顿,旋即大怒,“你怎么不叫醒朕?朕看你是活腻了!”   因为早上这场风波,崔令璟回宫时,脸色一直很难看,还罚了大太监一个月俸禄。雪芽不敢凑上去触霉头,加上他确也病了,一病就病了六七日才彻底好转。   等雪芽身体好了,找小平子偷偷问贺续兰去向,可小平子说不知道,还一脸紧张地说:“你还是别打听这个,上次有人问,被罚了一顿板子呢。”   雪芽只好作罢,直到意外撞见梁穆。   他先看到梁穆,但他不敢上去跟人打招呼,只是站在暗处看,结果被梁穆发现。   “你怎么站在这?”梁穆对他笑,亦如既往。   雪芽有些尴尬地从柱子后走出来,“我……我散步,吃多了。”   梁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你找我。”   “没,没有,我不找你。”雪芽连忙摆手,可摆手后,他突然想起梁穆似乎跟贺续兰关系还可以。梁穆兄长好像是贺续兰朋友,梁穆会不会知道贺续兰去向?   雪芽纠结一会,还是问了,“梁穆,你知道太后去哪了吗?”   梁穆神情微变,他不动神色打量了下周围,把雪芽重新拉到柱子后,低声道:“现在好多地方都有雪灾,难民无数,太后去赈灾了,这事你不能对外说。”   “为什么?”雪芽不明白。   梁穆没有告诉雪芽理由,只让雪芽不要说。   雪芽回屋想了好久,也想不通为什么贺续兰去赈灾事情不能说,但贺续兰不在宫里,对雪芽来说是一件好事。崔令璟看不到贺续兰,总不能忽略他了吧。   可哪知道,宫里没了贺续兰,崔令璟这些日子也不想见他。雪芽几次想端东西送入御书房,都让大太监给拦下来了。   “雪芽,这些日子,陛下兴致不高,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大太监语有深意。   雪芽看看紧闭殿门,小声问:“陛下是在烦前朝事吗?”   大太监依旧脸上挂着和蔼笑,可并不回答雪芽问题,“你不用担心,等过些时日,陛下兴致来了,自然会叫你去伺候。”   雪芽只能讪讪回去,这一等,就等到开春。   藩国进贡了一匹汗血宝马,崔令璟十分喜欢,去宫里马场骑了好几回,雪芽也被带上。雪芽看到那匹马凶悍样子,别说骑,都不敢离太近,只敢站在远处看。   崔令璟觉得雪芽太胆小,硬是将人扯过去,“这马有什么好怕?你摸摸它。”   “不,不要!”雪芽拼了命把手要缩回来。   崔令璟只好松开雪芽,眉头一拧,“你也太胆小了。”丢下这句后,他重新去骑马,不再管雪芽。   雪芽没有办法,只能逼自己去亲近那匹汗血宝马,于是他每日跑到马场,试图用食物拉近跟汗血宝马关系,但马不怎么给雪芽面子。只要雪芽接近,它就用鼻子对他喷气,气得雪芽想把手里草砸它。   养马宫人看到这一幕,笑着说:“汗血宝马脾气都有些大,它们喜欢强者,而且这段时间它在吃药配种,脾气就更大了。”   雪芽惊了一下,“配……配种?”   “对啊,这匹马非常难得,是珍品马,所以陛下让我们尽快给它配种,生下小马驹,但马场里母马,它都看不上,没办法,只能喂药。”宫人把马槽里黑豆一样东西给雪芽看,“你看,这个就是让它发情药。这药很烈,人若是吃了会出大事。”   雪芽循着对方手指看过去,“会死吗?”   “死倒不会,只是说可能会丧失理智。”宫人说。   雪芽盯着马槽里药,后面趁养马宫人不注意,他偷偷拿了两颗。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但他就是鬼使神差拿了,塞进自己荷包里。   *   天气转暖时候,贺续兰回宫了,那时候雪芽还没能跟那匹汗血宝马拉近关系。汗血宝马仿佛跟他有仇,见他就喷,而更让雪芽生气是,贺续兰即将回宫消息刚传到崔令璟耳朵里,崔令璟当场就说要把汗血宝马送给贺续兰。   雪芽就不愿再去讨好那匹汗血宝马,就算崔令璟骑马叫他一起去,他也不去,一个人坐在廊下玩七巧锁。   七巧锁是崔令璟送他,说是原来小时候玩东西,最近在柜子里看到,就拿给雪芽。   雪芽没玩过七巧锁,不会解,问崔令璟怎么解,却被对方无情地羞辱一顿,说雪芽蠢得像猪,这都不会。雪芽被这样说,哪里还愿意问崔令璟,宁可自己闷头解。   这日,他又坐在廊下搬弄七巧锁时候,贺续兰回宫了,还先往奉瑞宫这边来。   宫人先一步跑回来通报,主事姑姑得知后,连忙叫人去马场请崔令璟,又唤人备茶水点心送去侧殿。   马场在皇宫最西北方,到奉瑞宫距离,就算是跑步都要一炷香以上时间。宫人去禀告,崔令璟再回来,这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时辰。雪芽在廊下坐了一会,突然跑进侧殿。他虽然不能随意进崔令璟寝殿和御书房,但其他地方都是可以随便进,没人拦。   雪芽在侧殿里殿美人榻上坐下,解开衣袍,手飞快在身上捏出些印子,听到外面有动静,才连忙侧卧躺下。   “太后请稍等片刻,奴婢已经让人去请陛下了。”大太监在马场,便由主事姑姑来接待贺续兰。   贺续兰神情淡然,“嗯。”   主事姑姑见贺续兰不想说话,故行礼退下。等退下之后,她才知道雪芽在里面。   “姑姑,雪芽在里面。”   “你们怎么不早说?”主事姑姑大惊。   宫人面上泛苦,“陛下允许雪芽随便出入,刚刚太后来得急,奴才们没来得及叫雪芽出来。”   主事姑姑急得叹气,“你们……算了,茶水点心备好没?我亲自送进去。”   她拿着茶水点心送进去时,发现只有贺续兰身影,没看到雪芽,不由往里殿瞥了一眼,这一眼正好被贺续兰捕捉到。   “太后请用茶点。”主事姑姑将茶水点心放下,她怕雪芽冲撞贺续兰,准备守在这里,可贺续兰点了下头后就把她赶出去了。   “退下吧。”   主事姑姑只能笑着退下,她出来时,叮嘱守在门口宫人,“你们给我凝神听里面动静。”   侧殿里。   贺续兰注意到主事姑姑眼神,目光也转向里殿。半晌,他往里走,自然看到斜卧在美人榻上雪芽。   雪芽装作睡着样子,头发微散,衣襟半开,等脚步声逐渐接近,他才悠悠睁开眼,看到贺续兰时,眼里流露出惊讶,“啊,亚父怎么来了?”   贺续兰目光在雪芽露出肌肤上扫过,上面有些新鲜红痕。   雪芽忍着想把衣服拢紧冲动,用指尖轻抚自己捏造出来痕迹,低柔着声音说:“亚父莫怪罪,今日实在起不来。” 第五十五章   自从得知贺续兰要回宫, 雪芽心里就一直很不安。尤其发现崔令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将自己格外喜爱的汗血宝马送给贺续兰时。   小年夜的温情仿佛成了雪芽的一场梦,他甚至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 等贺续兰回来,他这场梦就必须醒了。   所以他一昏头就做出在自己身上捏造印子的行为, 想装出他和崔令璟已经有实。如果不能让崔令璟讨厌贺续兰, 那能不能让贺续兰讨厌崔令璟呢?   雪芽迎着贺续兰的目光, 几乎是硬着头皮还继续躺在那里。近两个月没见到贺续兰, 贺续兰脸色似乎苍白了些, 人也瘦了一点。他对于雪芽的话没有回应,只是目光一直放在对方敞开的衣领处。   雪芽被长时间的盯着,实在忍不住了, 借抬手摸头发的动作,略微遮了遮。   这一遮,雪芽就看到贺续兰转身走了。他不由一愣, 在里殿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贺续兰重新进来, 只能将衣领重新合上。   没骗到?他印子都假造了。   雪芽想起原来他也骗过贺续兰,说他手酸腰疼,那时候贺续兰就把他脱光了检查,现在对方只是看他两眼, 就转身走了。   看来贺续兰真的不喜欢他,之前都是骗他的。   想到这里, 雪芽忍不住揪紧身上的衣服。   他在里殿坐了一会, 还是起身往外走。贺续兰坐在椅子上, 即使听到雪芽出来的动静, 也没给一个眼神。雪芽默默给贺续兰行了个礼, 转身出去。他重新拿着他的七巧锁坐在廊下,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崔令璟神色匆匆地赶了回来。   崔令璟一进侧殿,就喊了声亚父。   贺续兰端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崔令璟一眼。崔令璟侧眸看向身后的大太监,大太监立刻带着身后的人退出宫殿,同时关上殿门。   待殿内只剩贺续兰和崔令璟二人,崔令璟才斟酌着语气说:“亚父毕竟是一国太后,身份尊贵。若亚父亲自去赈灾的事情传出去,保不齐有人会想伤害亚父。”   *   两个月前。   连日的雪灾让难民的数量不断增加,天寒地冻,食物变少,每天冻死在路边的人也逐渐在增加。   前朝本派了一个大臣去赈灾,哪知道那个大臣自己先病倒在路上,而后又派去一个。那个大臣赈灾的时候,难民冲上来哄抢食物。大臣见势不对,让侍卫拿人维持秩序,结果被难民以为朝廷要杀他们,情绪更加激愤,把大臣打得头破血流,而侍卫们为了保护大臣,也杀了几个难民。   一时之间,矛盾更加激化。   第三次派去赈灾的人选必须更为慎重,可朝廷百官里要么都是文弱书生,要么是粗鲁武将。尹青悬算是个好人选,可朝中的事已经够多了,上京的雪灾还没彻底过去。   尹青悬不能去,其他人,崔令璟都不放心,最后是御史大夫举荐,“臣私认为太后是赈灾的好人选,当年太后还在朝中效力时,曾远赴江南赈灾。”   崔令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让他意外的是同意御史大夫这个举荐的大臣不乏少数。崔令璟私下叫了尹青悬,问其意见。   尹青悬跟崔令璟的想法是一样的,“臣认为太后不能去。”   “朕也是这样想的,那些难民如此凶悍,恐会伤到亚父。”崔令璟有些生气,“严文泉那老家伙真是胡闹。”   尹青悬听到崔令璟的话,没有说话。   但崔令璟没想到的是,御史大夫并不死心,私下找个宫人给贺续兰递话,故而贺续兰亲自过来请命。   崔令璟本不想理会,甚至将那个胆大包天给贺续兰递话的宫人直接打死,可贺续兰在除夕那夜又找到他,两人私下对酌时,贺续兰表示灾情不能再拖。   其实崔令璟也知道,钦天监那边说今年的雪恐怕要持续很久,灾情一拖,民生就会动乱。   崔令璟看着贺续兰温声跟他说此事要以大局为重,加上他喝了几杯酒,就稀里糊涂同意了,甚至同意对方第二天就出发,当夜写下圣旨,还说明早要送亲自送贺续兰出城。   等尹青悬发现贺续兰出宫的时候,为时已晚。   崔令璟用手半遮住脸,含糊着说:“尹相,正月初一你不在府里待着,跑宫里来做什么?”   尹青悬鲜少在崔令璟面前露出怒气,他今日是勉强才控制住,“陛下怎么能让太后去赈灾?”   “这去都去了,况且太后之前也赈灾过。当然,朕为了太后安危,特意调易烨封去保护,他带着他的亲兵,太后应该不会有事的。”崔令璟说。   尹青悬沉声道:“胡闹,陛下真的是胡闹。太后乃后宫中人,陛下让太后以什么名头去赈灾?”   被臣子训,崔令璟挂不住面子,忍不住动怒,“太后他并非女子,为何不能去赈灾?”   “陛下以为先帝为何下令让太后这辈子都不能出宫,更不能出上京吗?就单纯因为太后是太后吗?”尹青悬手指指向外面,“当年太后以男子之躯嫁入宫中,陛下可知民众闹了多少次游行?这些年太后长居宫中,不问世事,民众才渐渐淡忘太后。如果太后这次赈灾有功,名声大望,民众又会如何私下议论太后当年为先帝冲喜一事?若百姓们纷纷请愿让太后重新回到朝中,继续当翰林院院首大学士,陛下当如何?”   崔令璟抿着唇,手不由捏紧旁边的奏折,好一会才说:“那本就是太后的位置,不是吗?”   “可先帝就会被人异议,强娶男子,为一己之短短几年断绝他人前途,是昏君之举。”   尹青悬的话实在大胆,气得崔令璟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摔,“尹青悬,你是真不怕死吗?先帝也是你能议论的?”   尹青悬不闪不避,“臣只是实话实说。”   崔令璟头疼地捂住头,泄了气,“现在你说这些也没用,太后已经出发了。”顿了一下,他勉强坐直身体,“亚父他是功成不居之人,只是为了郦朝百姓安危才去的,此次赈灾……对外就说是易烨封吧,朕会派人送信过去。”   尹青悬沉默半晌后,低头行礼,“陛下圣明。”   *   雪芽注意到殿外关起来,宫人们都退后几丈,不由想贺续兰和崔令璟在里面说什么。他等了许久,才看到殿门重新打开。   贺续兰先出来,崔令璟跟在后面,说了句什么,贺续兰点了下头,就离开奉瑞宫。雪芽见人走了,连忙凑到崔令璟身边,正好听到崔令璟吩咐大太监明日去请贺续兰看汗血宝马。   “陛下真要把汗血宝马送给太后吗?”雪芽在旁边忍不住问了一句。   崔令璟看雪芽一眼,“嗯,怎么了?”   雪芽张了张嘴,又闭上,而后摇摇头。   崔令璟目光突然转向身后的侧殿,“里面的点心都没动,你饿了吗?去吃吧。”   说完这个,他就转身去御书房,雪芽看向侧殿里的桌子,那上面摆了几盘精致点心,但都是给贺续兰准备的。崔令璟送贺续兰送的是自己喜欢的,给他的是贺续兰看不上眼的。   *   贺续兰一回来,雪芽明显发现崔令璟对他冷淡许多,成日往贺续兰的宫里跑。   他正烦恼着,冷不丁听到宫人们说春猎。   对啊,又要春猎了。   雪芽去年是作为贺续兰的宫人才去的绥白马场,今年崔令璟会带他去吧?   雪芽想去问崔令璟,恰巧崔令璟这会子在凉亭,他寻过去,意外听到大太监和崔令璟的对话。   “陛下,春猎随行宫人的名单已经拟好了,都是往年伺候的人,就是雪芽,去年是跟着太后去的,今年是否跟着一起过去?”   崔令璟沉吟片刻,“别带吧,他留在宫里。亚父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带雪芽去,亚父心情岂不是会更糟糕?他向来不喜欢雪芽。”   大太监听了这话,说:“陛下是想把雪芽调去其他宫吗?”   崔令璟沉默了一会后,才说:“再说,等春猎回来再说。”   雪芽站在树后,第一反应是自己又要被送进盥衣局了。是因为他差点打了贺续兰一巴掌,所以他又要进盥衣局?   想到在盥衣局洗不完衣服的日子,雪芽就忍不住发抖,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去。   那一夜雪芽没能睡着,快天明的时候,他从荷包里拿出配种药。   如果……贺续兰跟别人睡了,又被崔令璟撞见,崔令璟一定不会再喜欢贺续兰了吧。   给贺续兰下药并不容易,雪芽一直等到崔令璟办一场私宴,这场私宴只宴请了贺续兰和易烨封,雪芽自然没资格上桌,但他能接近奉瑞宫的小厨房。   在贺续兰身边呆了一段时间,雪芽知道贺续兰的口味,他一眼就发现放在小厨房桌子上的沉香熟水,那是贺续兰时常喝的。   “这个我端过去吧。”雪芽对要端沉香熟水的宫人笑着说。   宫人见是雪芽,便没想太多。端上桌的膳食都要验毒,还有专门的太监试毒,但雪芽下的是配种药,这种药用银针无法验出来,太监被阉了,吃了这药也不会有反应。   雪芽并没有亲自端上桌,临进门的时候假装脚扭到,让刚从侧殿出来的宫人帮他送进去。   *   雪芽站在殿外,偷偷窥伺殿中的情况,看到沉香熟水送到贺续兰的面前时,他不由捏紧了拳。贺续兰似乎察觉有人在看,眼神突然看过来,吓得雪芽立刻藏在柱子后面。   他背紧紧地贴着柱子,明白这件事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想办法让崔令璟撞见贺续兰跟他人在一起的场景。   贺续兰中了药不会立刻发作,起码要过上半个多时辰。   一炷香不到,私宴结束了,但让雪芽没想到的是,崔令璟说要带易烨封去见识下汗血宝马,又因为现在汗血宝马的主人是贺续兰,变成三人同行。   这三个人今夜都喝了不少。   雪芽完全慌了,他连忙从柱子后跑出来,一时顾不得太多,直接说:“陛下,奴才也想去。”   崔令璟此时已有醉意,看到雪芽,立刻往旁边的贺续兰身上看了一眼,旋即摆了下手,“你去做什么?你不是怕吗?留在宫里吧。”   “奴才想……”雪芽的话还未说完,大太监已经过来拦住他。   “雪芽,晚膳还没用吧,去用晚膳。”大太监说话的时候,贺续兰等人已经往外走。雪芽哪有心情用晚膳,他在奉瑞宫坐立不安,眼见离贺续兰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雪芽找到梁穆,“梁穆,我想出去一下。”   梁穆问:“去做什么?”   “我想去摘几朵桃花做香粉。”雪芽撒谎道。   梁穆看了下天色,“现在很晚了,明日去行吗?”   “不行,我就想今日去摘,我摘完就回来,很快的。”雪芽其实现在手心里全是汗。他必须找到崔令璟,如果贺续兰发作时,身边有崔令璟,就完了。   梁穆盯着雪芽看了一会,让开身体,“去吧。”   雪芽对梁穆说了声谢谢,连忙走出去。等确定梁穆看不到他之后,他提起裙摆,往马场那边跑。   他从未跑得那么快过,心里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雪芽怕撞见巡逻的御林军,所以抄小路走,正往前跑着,突然一道身影从侧方闪了出来。他吓得尖叫一声后,唇马上被捂住。   靠着不甚明亮的月光,雪芽看清对方的脸,不是鬼,但现在对雪芽来说,这个人比鬼更可怕。   是贺续兰。   *   雪芽被带到了宁伏宫,这一路他因为心虚根本不敢出声,等被丢到床上,他才仓皇地后退,可还想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太后,你把奴才带到这里是做什么?”   贺续兰此时的情况跟往常完全不一样,他眼睛通红,像一匹狼一样盯着雪芽。他慢慢欺身上床,雪芽见他靠近,吓得缩在床角,声音再也维持不住冷静,“太……太后,奴才帮你去叫人,叫太医过来,太医可以……可以解决的。”   但贺续兰根本不理会雪芽的话,宛如没有听到。   他把手放在雪芽的襦裙上。   雪芽两只手飞快地捉住贺续兰的手,他白着脸摇头。   ——“这药很烈,人若是吃了会出大事。”   ——“会死吗?”   ——“死倒不会,只是说可能会丧失理智。”   *   雪芽从未尝过这种痛,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贺续兰下药。他哭着求贺续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不要……我再也不敢了……”但也并未能阻止。   贺续兰完全不理他,不知过了多久,雪芽察觉有异,几乎是用尽全力去推对方,唇瓣哆嗦,“不……不,不要……”   雪芽话说到一半,就猛然咬住唇。他浑身僵住,半晌,看到对方起身。   跟雪芽相比,贺续兰可以说得上衣冠楚楚,连头发都没有乱。若不是他眼睛出奇的红,呼吸比往日急促,没人知道他中了药。   雪芽盯着贺续兰看,待看到一个地方后,他眼里流露出惊恐,撑起酸软的身体就往床下逃。床边地上碎了一地衣服,全是雪芽身上的。雪芽站起来想跑,可走了两步就软坐在地。   他没有力气跑,疼。   意识到自己跑不掉后,雪芽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如鸦羽般的长发略略遮住雪白的皮肉,地砖的冰冷与他身体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   泪眼婆娑时,有人出现在他面前。   雪芽呜咽一声,感觉脸上的泪水被一点点吻去。对方的吻像羽毛,轻轻柔柔的,雪芽不知不觉抓住贺续兰的衣服,从大哭变成抽抽噎噎的小哭。   “疼,哥哥,我好疼,不要做了。”   “我轻点。”贺续兰如此回道。   雪芽闻言又掉下泪珠,一双小狐狸眼眼皮早就变成粉色,他被贺续兰抱起时,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五十六章   直至窗外透进微光, 雪芽终于能躺下睡觉。他这辈子吃的苦不少,但从未吃过这等苦,被迫地展开身体, 被迫地接受, 疼痛和难以言状的羞耻席卷他的全身。   雪芽在红月楼的时候, 看过形形色色的小倌, 他们大部分人在见到客人和送走客人的时候都是笑吟吟的, 就算身体遭了大罪,也只会私下咒骂, 但如果有客人来, 还是会去接。   在他印象里, 这种事情应该像吃饭一样简单。雪芽没见过真枪实弹,只隔着屏风听过声音。那时候他快满十五岁了, 楼里的妈妈叫他去听。   雪芽坐在屏风后, 听到屏风那边吱吱呀呀、高低起伏的声音,他有些无聊, 玩着桌子上的橘子。过了好一会, 里面停了。   雪芽发现声音停了,心想终于可以离开, 可还未起身, 客人先出来了。   “你是哪天挂牌?”客人看着嫩得出水的雪芽,蠢蠢欲动。   头牌裹着一件薄衫,拉住客人快摸上雪芽脸蛋的手,“他啊,小大那天满十五, 你到时候来便是了。”边说边把人往门外送。   待把客人送出去后,头牌走到雪芽面前坐下。坐下的那瞬间, 头牌的脸扭曲了下。   “很疼吗?”雪芽看到头牌的表情不禁问,刚刚他听对方的声音,里面似乎全是欢愉。   头牌看了雪芽一会,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塞到雪芽手里,“拿去吃吧。”他顿了一下,又说,“不疼。”   这种橘子很贵,要一吊铜钱一个,像雪芽这种未挂牌的小倌是吃不起的。   “那就好。”雪芽那时候是这样回的,“我特别怕疼。”   头牌笑了一声,不知笑雪芽,还是笑他自己。   雪芽现在才知道对方骗了他。   疼,疼死了!   *   日光渐渐大亮,贺续兰从外面进来,跟蜷缩着身体睡在床上的雪芽不同,同样一夜未睡,他几乎是精神奕奕,脸上一点倦色都没有。   他端着红漆盘走到床边,将红漆盘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便撩开床帐,在床边坐下。   缩在床上角落里睡的少年睡得不安稳,眉心拧成一团,眼角还挂着泪珠。薄被遮住少年大半的身体,但肩膀没有遮住,白得腻人眼。   贺续兰靠过去,手指刚碰到少年的肩膀,就感觉手下的身体一个瑟缩,随后少年小声地呜咽求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阿娘,救救我……”   眼睛都没睁开,已经开始本能地求饶。   贺续兰微顿,旋即握住少年的肩膀,“吃点东西再睡。”   可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话,口里还在说着那几句求饶的话,贺续兰只好松开手,起身,重新放下床帐。等到天黑,见人还未醒,贺续兰这次把人从床上抱起,察觉对方身体在抖,他搂紧雪芽,好让雪芽在他怀里趴好。   雪芽在贺续兰怀里窝了一会,身体慢慢恢复平静。他徐徐睁开眼,看到递到唇边的杯子,先是怯弱地偷看贺续兰一眼,见对方脸色平静,才凑过去喝。   含住杯壁,一点点喝水。   贺续兰盯着雪芽喝完水,见他喝完后舔了下唇,又往杯子里倒了水,重新端到雪芽唇边。雪芽是真的困倦,喝水慢吞吞的,仿佛随时都要重新睡过去。贺续兰喂完水,摸了摸雪芽的后颈,“还不能睡,把粥喝了。”   这碗粥足足喂了一炷香时间,喂完粥,贺续兰把人抱进殿内连着的浴房,待出来,他和雪芽都换了衣服,同色的轻便袍子。   雪芽被放回床上,他看到地上还未收拾的碎布,尤其是最上面的肚兜,被热水熏出一层绯色的脸不由变得更红。贺续兰在床边坐下,他看着已经意识清醒的雪芽,沉声问:“还藏了药吗?”   这一句话把雪芽吓得脸色骤白。他紧张地看着贺续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害怕在心里不断蔓延。   贺续兰看出雪芽的害怕,可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雪芽。雪芽咬住唇,慢慢看向床下,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荷……荷包里。”   贺续兰从一堆碎步里翻出那个小荷包,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颗黑色的药丸,他闻了一下,目光再度转向雪芽身上。雪芽一抖,抓着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贺续兰隔着荷包将里面的药丸捏成粉末,重新丢回地上。   随后,贺续兰将床帐放下,雪芽看到对方的动作,心里一激灵,待贺续兰身体俯过来时,喉咙里不由自主跑出哭腔,“哥哥,我错了……呜呜呜……饶了我吧……”   贺续兰嗯了一声,但手却掀开雪芽身上的被子。   “药效没过。”他说。   雪芽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一边哭一边慢慢分开腿。   *   这场结束,雪芽又被抱去沐浴,出来时,人已经睡着,再醒来是第二天中午。他想坐起来,自己先倒吸一口气。   疼。   雪芽艰难地坐起来,伸手悄悄撩开床帐,看到窗下有道身影,又连忙把帐子放下。过了一会,他重新撩开,窗下坐着的人是贺续兰。   贺续兰今日穿了一件鱼肚白浮光锦,窗外日光落在他身上,清隽昳丽,干净像块纯粹的玉。即使雪芽,都无法把眼前的人和帐子里差点把他活吞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正盯着贺续兰,贺续兰突然转过头。雪芽连忙放下帐子,但已经晚了。没多久,帐子被重新撩开,贺续兰在床边坐下。他看着缩在角落里的雪芽,挑了下眉,旋即把人抱到身边。   雪芽注意到贺续兰的动作,几乎是白着脸摇头。   贺续兰声音较之前都要温和,“不碰,只是看看,你睡着的时候,我上了一回药。”   什么药,不用贺续兰说明,雪芽也能明白。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贺续兰,见对方眼睛不红,呼吸也变得平稳,如往日一样,才慢慢松开摁住贺续兰手的手,但刚松开,他又摁住,“我……我自己看。”   “你自己怎么看?”贺续兰一句话就把雪芽问倒了。   他看不到。   雪芽垂下眼,重新松开贺续兰。   他趴在床上,眼睛看着帐子上的花纹,脸一点点变红。他感觉到贺续兰在给他上药,不得不说,上了药的确有舒服一点。   等裤子重新被穿好,雪芽迫不及待地把后腰下方贴住床,不想再维持那么羞耻的动作。他听见贺续兰起身离开的声音,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没多久,对方又回来了。   雪芽这两三日不是第一次被贺续兰伺候沐浴、洗漱,但这一次他意识是完全清醒的。贺续兰的动作很温柔,好像他是个名贵的瓷器,崔令璟书桌上就有一个很贵的瓷器。   想到崔令璟,雪芽猛地坐直身体,他看向窗外。   这是第几天,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我……”雪芽说了一个字,又改掉,“奴才要回奉瑞宫了。”   贺续兰用巾帕把雪芽的两只手也擦了几遍,“不用回去。”他将巾帕丢回水盆里,把人抱起带到窗下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上铺得很软。   雪芽不太明白地看着贺续兰,这几日他昏昏沉沉的,脑子实在有些转不过弯,“为什么不要回去?”   贺续兰先扬声叫人送膳食进来,才看向雪芽,“我跟陛下说你以后待在宁伏宫,陛下同意了。”   雪芽眨了下眼,有些呆地坐在榻上,等有人进来,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想找个地方藏,可榻上哪有什么地方能藏人。   雪芽实在不想被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只好往贺续兰身后躲。两只手紧紧抓着贺续兰的衣服,待闻到食物的香味,饥肠辘辘的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用一只眼睛偷偷去看。   黄公公带着两个徒弟进来送膳食,他们目不斜视,摆好小几和饭菜,便离开了。贺续兰由着雪芽躲在他身后,等黄公公等人离去,他才把藏在自己身后的人抱到小几旁,再将玉箸放入雪芽手里。   “用膳。”贺续兰说。   雪芽是真的饿了,心想就算这是断头饭,他也要吃,吃饱了再上路,不能当个饿死鬼。他足足吃了一碗半的饭,吃完后,才意识到贺续兰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雪芽瞄贺续兰一眼,又飞快收回眼神。   他脑子里现在太多东西了,一时间是贺续兰讥讽地看着他,说他“不值得人喜欢”,一时间是他生冻疮的手,而又一时间,脑海里闪过那碗放了药的沉香熟水。   这场祸事是他自己引起的,又由自己尝了恶果。   雪芽渐渐意识到自己恐怕再也无法抱上崔令璟那条大腿了。不仅如此,他的命大概也保不住了。光是崔令璟知道他和贺续兰睡了,就一定会杀了他。如果崔令璟再知道他给贺续兰下药,肯定会认为是他故意勾引贺续兰。   五马分尸……   他会被五马分尸吧。   想到这里,雪芽看向贺续兰,他膝行爬到对方旁边,讨好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这件事……能不能当没有发生过?太后,你再罚奴才去盥衣局吧,奴才去洗衣服,再也不会见陛下了。” 第五十七章   “不行。”   贺续兰两个字把雪芽的退路堵死。   他看到雪芽眼中的绝望时, 什么都没说,起身走到一个柜子前。再回来时,贺续兰手里多了一个七巧锁。   雪芽看到贺续兰手里的七巧锁, 不由怔了一下, 还未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要拿七巧锁, 这个玩具就已经到他手里。贺续兰把雪芽的姿势从跪调整为坐, 才从后面拥着对方。   他绕过雪芽的肩膀, 一起拿住那个七巧锁。   “这个是这样解的。”贺续兰握着雪芽的手解开那个七巧锁。   解完后,贺续兰又将七巧锁还原, 看向还愣着的雪芽, “自己试试。”   雪芽闻言抬头看贺续兰一眼, “奴才……”   “先解这个。”贺续兰截断雪芽的话。   雪芽咬了下唇,只能闷着头去解, 可他刚刚根本就没记住贺续兰是怎么解开的, 解了两步就解不下去了。   “奴才不会。”雪芽低声说。   贺续兰拿过七巧锁,这一次他解的更慢了, 解完再一次还原七巧锁, 递给雪芽。   雪芽继续解,这次虽然比第一次好, 但也只解开了一半。贺续兰再次拿过来, 他足足给雪芽示范四次,雪芽才终于学会怎么解那个七巧锁。   雪芽已经一个人搬弄七巧锁很久了,现在会解后,心情骤然有些兴奋,一时之间忘了之前求贺续兰要去盥衣局的事。   他低着头试着把七巧锁还原, 然后自己再解开一次,发现自己真的记住怎么解后, 不禁看向贺续兰,“我会解了!”而等对上贺续兰的脸,他眼里的那点雀跃又消失了。   贺续兰自然将雪芽的神情变化全部收入眼中,却没有点破,倒是拿来四、五个不同的七巧锁放到雪芽面前。   他放下七巧锁的时候,同时说:“不用想去哪了,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   贺续兰说的不是待在宁伏宫,而是他身边。   雪芽一听,觉得自己死定了,又哭了。他抽抽噎噎地坐在那里哭,贺续兰就看着他哭。等雪芽哭累了,贺续兰才叫人打水进来,把雪芽脸上的泪痕洗干净。   雪芽最后是拿着七巧锁睡的午觉,他窝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他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从屋檐下垂落,有穿着深绿色袍子的宫人在红色长廊跑过。   那个宫人冲进殿里,膝盖在地砖上磕出极响的声音,“陛下,太后……不,贺续兰等叛军已经打到宫门口了。”   画面突然一转,宫里全是逃跑的宫人,他们口里喊着,“宫门破了,完了,完了!”   *   雪芽猛然睁开眼,他大喘着气,眼里残余对梦境里的惊愕。   这是他进宫做的第三个梦,他居然梦到贺续兰造反了,宫门都破了。   雪芽重新闭上眼,把梦里的画面回想许多遍。他应该没有听错,那个宫人说的是“贺续兰等叛军打到宫门口了”。   雪芽被先帝买下的那段日子,去茶楼听过书。说书先生有时候会讲一些前朝的事情,其中不乏郦朝先祖是怎么打下江山了。在他的概念里,叛军都打到宫门口了,代表崔令璟这个皇帝是当不成了。   贺续兰反了,意味着贺续兰未来会是权势最大的人。   雪芽重新睁开眼,眼珠子重新灵活起来,转来转去。   如果他跟着贺续兰,那岂不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既然崔令璟会倒,他就不用怕崔令璟会杀了他,贺续兰肯定会保住他的,只要他能让贺续兰喜欢他。   正想着,有人从外殿进来。   “做噩梦了?”贺续兰的声音在旁响起。   雪芽回头,看到贺续兰,他没有动,只是盯着贺续兰看。直至贺续兰伸手摸他的额头,他才伸手轻轻抓住对方的衣袖。   贺续兰眼神微变,他看着捏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再看向雪芽,“怎么了?”   雪芽另外一只手去碰贺续兰的肩膀,贺续兰似乎明白雪芽的意思,配合地俯下身体。他才俯下,就被一双手软软地抱住。   贺续兰身体明显一顿,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身下的少年。雪芽刚睡醒,脸颊桃红,长发贴着脖颈,一幅春睡刚醒的模样。   不得不说,雪芽生得一幅极好的皮囊,这幅皮囊把他的愚蠢、贪婪包装起来,剩下的是娇憨、天真。   贺续兰想他应该杀了这个少年,在很早之前。   “哥哥,我错了,我以后留在哥哥身边哪都不去。”刚睡醒,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听上去更软糯。   贺续兰沉默许久后,低声说:“好。”   话落,他吻住了雪芽。   雪芽一开始还迎合,到后面喘不过气了,只能小幅度地去推贺续兰,好不容易挣扎开,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后,又被吻住。外面日光渐渐暗了下去,雪芽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他抱紧身上的青年,在脑海里勾勒出未来的美景。   雪芽幻想着他坐在金子堆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子。   *   雪芽养了三日,才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他全好的那日,被贺续兰仔细检查了一遍。检查时,雪芽心里忍不住泛起害怕。虽然他决定抱紧贺续兰这条大腿,可那档子事真的很疼,疼到回想都觉得害怕。   可让雪芽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贺续兰帮他穿好裤子,就出去了。雪芽正愣着,贺续兰又出现了,不过却把他带去书房。   “把你会写的字写给我看。”贺续兰语气平静地说。   雪芽一惊,看眼面前的毛笔。   这么快就要在书房做吗?贺续兰要用毛笔玩他?   雪芽暗吸了一口气,在拒绝和答应之间纠结了一会。最终,他怕惹贺续兰生气,还是拿起毛笔。因为想着对方要在这里玩,雪芽并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半趴在桌子上,翘着臀部,假模假样地写字。   他写了半天,把会的字都快写完,也没发现臀部上多只手,不由转过头去看,却发现贺续兰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写得歪七扭八如毛毛虫的字。   贺续兰注意到雪芽的目光,回视,“写完了?”   雪芽眨巴下眼,心里有些犯嘀咕,但面上还是娇娇一笑,“哥哥,我写完了。”   贺续兰闻言眉头拧了拧,拿过雪芽手里的毛笔。雪芽一看,身体不由微微一颤。   这笔待会就要落他身上了吧?   正想着,雪芽看到贺续兰重新拿过一张纸铺开,又拿起桌子上的《小儿习字集》,翻到第一页。   “今天先学一面字。”贺续兰说。   雪芽惊讶,“欸?”   待贺续兰看过来,他才忽地闭紧嘴,点点头。   他懂了。   他在楼里听过,有些客人就喜欢玩些花样,比如玩他扮小厮,小倌扮成家中的夫人。夫子、学生这种花样,雪芽也是听过的。   估计他写几个字,贺续兰就要挑刺罚他,然后再脱了他的衣服,用毛笔……   贺续兰写完供雪芽临摹的字后,侧眸看到雪芽脸蛋越来越红,不由敲了下桌子,“雪芽。”   雪芽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的,我现在……就写。”   “先认字,再写。”贺续兰把纸上的字念给雪芽听,再告诉他是什么意思。雪芽哪有心思听这个,一颗心早飞远了,他既害怕又兴奋,脸上的绯红就没消失。   等贺续兰让他写的时候,他满心准备写错,给对方机会罚他,哪知道他才提笔,贺续兰就在旁边说:“你先写,待会我来检查。”   说完,贺续兰走了。   雪芽盯着贺续兰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回来,他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不对,他不可能想错。   谁会教小倌写字?   贺续兰肯定是找机会睡他,他没有想错。   贺续兰离开,说不定是去沐浴了。   嗯,肯定是这样。   确定自己没有想错后,雪芽终于开始慢吞吞写字,但他没写两个字,就开始在纸上鬼画符。不一会,纸上多了十几个猪头。画完猪头,见贺续兰还没回,雪芽腿有些麻了,便从椅子上下来,跑到书房供小憩的美人榻上躺着。   他躺了许久,听到殿门外有动静,才连忙爬起来,重新回到桌子前。   雪芽拿着毛笔继续在纸上鬼画符,同时支棱起耳朵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确定贺续兰能看到他了,他才装成慌慌张张想把纸藏起来的样子。   等想藏起来的纸被贺续兰拿走,雪芽立刻低头认错,“哥哥我错了,你罚我吧。”   贺续兰看着满纸的猪头和缺腿少胳膊的唯二的字,第一次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他放下纸,重新拿纸铺在雪芽面前,“没关系,是我的错,我应该守着你写的,来,重新写。”   雪芽:“诶?”   贺续兰看着雪芽,“嗯?”   雪芽眼珠子转了转,“哥哥你不罚我吗?”   “为什么要罚你?刚开始学字是很枯燥。”贺续兰语气温和,仿佛一点都不生气。   雪芽打量了下贺续兰,发现对方没有去沐浴更衣,心里更奇怪了。而等雪芽结结实实连学三天字后,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贺续兰是真的让他学字,而不是借机玩什么游戏。   还不如玩游戏呢。   被练字闷得发慌的雪芽在心里想。   雪芽坐在椅子上,一边写一边偷瞄旁边守着他写的贺续兰。瞄了好一会,他终于发现贺续兰有了动作,还未兴奋,就看到对方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他刚写的字上。   “这个字写错了,再写一遍。”贺续兰说。   雪芽皱皱眉头,忍耐着继续写,结果贺续兰又说他写错了。不想再写字的雪芽丢开毛笔,起身就坐到贺续兰腿上,撒娇道:“哥哥,我不想写了,我手都疼了。”   贺续兰握住雪芽写字的右手,揉了揉,“那用完膳再写。”   这句话让雪芽脸都要变青了,白日写都算了,怎么晚上还要写?   这样下去,是不是梦里都在写字了?   “我不写了,哥哥,你玩我吧。”雪芽搂住贺续兰的脖子,对着对方耳朵吹气,“我们去睡觉。” 第五十八章   一声轻笑从贺续兰口中溢出。   雪芽听到笑声, 不由偏过头去看贺续兰。贺续兰长得好看,长睫浓密下的眼眸流光溢彩,像雪芽喜欢的宝石。   “天还没黑睡什么觉, 不想练字的话, 会下棋吗?”贺续兰问。   雪芽学了一点点,他虽然不想下棋, 但想着总比练字有意思, 便点头。   没一会, 他和贺续兰坐在窗下的榻上。   雪芽捧着一盒棋子,看看光秃秃的棋面, 再看看对面的贺续兰,慢吞吞拿起一颗棋子放下去。他下得很慢,每下一步都要想很久, 贺续兰则完全相反, 似乎都没思考,紧接雪芽动作放下一子。   这盘棋的局当然以雪芽输为结局,雪芽倒没有因为输了怎么样,他下完棋见天已经黑了,就摸着肚子问贺续兰, “哥哥,可以用膳了吗?”   贺续兰嗯了一声。   雪芽用完膳, 就准备去沐浴, 哪知道又被贺续兰捉到书房。看着下午没练完的字, 他都想哭了。可贺续兰态度很坚决, 虽然语气温和,但让雪芽一定要写完今日的字才能去沐浴、入寝。   雪芽不想写,贺续兰便陪在旁边熬, 最后雪芽没办法,只能含着泪花把字练完,等他能碰到床,几乎一沾枕就睡着了。   翌日,他又被喊醒。   得知还要练字的雪芽赖床不愿意起,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让贺续兰抱他起来,“我不练字,哥哥,为什么还要练字?”   贺续兰看着如此抗拒的雪芽,眸光微动,随后俯下身体,“那我们今日去钓鱼?”   听到钓鱼,雪芽停下动作,从被子旁抬起脸,“去钓鱼?”   “对,宁伏宫养了一湖锦鲤,要不要去看看?”   贺续兰的提议让雪芽心动了,事实上只要不练字,让他去做什么都可以。雪芽欢天喜地起床,用完早膳跟着贺续兰去钓鱼。一开始他还很兴奋,想着什么时候能把湖里的胖锦鲤钓上来,可后面见鱼迟迟不上钩,他就没有耐心了。   雪芽瞄瞄旁边的贺续兰。   贺续兰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若不是发丝被微风吹起,雪芽都要以为面前的是一幅画,不是真人。   “哥哥,我们不钓了吧,去做点别的吧。”雪芽实在忍不住了,跑到贺续兰旁边说。   贺续兰盯着湖面,“那就去练字了。”   “不不不,还是钓鱼吧。”雪芽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但过了一炷香,他又忍不住了,重新跑到贺续兰身边,“哥哥,我去练字。”   钓鱼太闷了,他要死了。   但事实上,雪芽虽然选择练字,但心里是不情愿的,被迫练了一整日,他心里对练字的排斥感越发浓烈。   雪芽夜里躺在床上,想着明日还要去练字。不仅明日,后日、大后日,都要练字,都不知道要练多久的字。他越想越烦,只想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练字这个大麻烦。   他去看旁边的贺续兰,贺续兰似乎已经睡着了。   跟每日解锁一个新睡姿的雪芽不同,贺续兰的睡相很好,一般入睡时是什么姿势,起床时便是什么姿势。   雪芽盯着贺续兰看了好久,慢慢往被子里面缩。   贺续兰睁开眼,他看着身上被子突起的一团,没有犹豫就把人扯了上来。雪芽被抓出被子的时候还有些懵,待对上贺续兰的眼睛,身体不由缩了下,但很快他又大着胆子挪动身体去碰对方。   “哥哥,你不想吗?”他小声问贺续兰。   贺续兰能感觉到雪芽在做什么,明明是在勾引人的活,雪芽一双眼睛倒出奇的干净。   “你不怕痛了?”贺续兰反问。   雪芽闻言咬了下唇,他怕,可是他更不想练字。   “哥哥,你轻点嘛。”他对贺续兰撒娇。   贺续兰勾唇笑了一下,莫名透出几分邪气,“轻不了,怎么办?”   雪芽眼睛睁大了些,难免迟疑起来。贺续兰见状把雪芽抱到旁边,“睡吧。”   如雪芽所料,接下来的几日又是练字。雪芽想去勾引贺续兰,可贺续兰仿佛成了活佛,无论他怎么做,贺续兰都能面色如常地把他抱开。   雪芽对练字的烦躁加深的同时,他发现黄公公开始收拾贺续兰的行李。   贺续兰要去春猎了。   “哥哥,我能不能去春猎?”雪芽在练字的时候,问贺续兰。   贺续兰手里拿着书,一边点出雪芽写错的字,一边说:“你今年留在宫里,我会让黄公公留下来。他会照顾你,想吃什么,都跟他说,但练字不可荒废,我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雪芽一听,脸就垮了。   春猎可是一年一次的出上京的机会,不能去春猎就够苦了,还要继续练字?   他下定决心让贺续兰带上他,可贺续兰不带他去的心也很坚定,两人一直僵持到临行前一夜,雪芽像是放弃了,妥协地说:“不去就不去吧,我今日要喝点酒。”   贺续兰看雪芽一眼,便让黄公公备酒。   雪芽酒量不好,但他自己没怎么喝,一个劲往贺续兰杯子里倒酒,贺续兰若是不端起,他就说:“我都不能去春猎了,灵端哥哥连酒都不陪我喝吗?”   最后,他把一壶酒全部给贺续兰喝了。   贺续兰隐隐醉了,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白皙如玉的脸上泛起薄红。雪芽盯着贺续兰看了一会,主动拉起对方的手,“哥哥,我们去床上。”   雪芽为了今夜,特意提前洗了澡,里里外外洗得仔仔细细,还在手腕、脚踝、膝盖处扑了香粉。   美人怀,英雄冢。   虽然贺续兰在雪芽眼里不算英雄,更像美人,但雪芽对自己的美貌是非常自信的。   上次是因为他是第一次,才表现得不好,这次他要让贺续兰食髓知味,不得不带上他去春猎。   *   贺续兰长睫微抬,他看着身下的小脑袋,手不由抬起,他摁住了对方,听到雪芽发出呜呜的难受声,才微微松开。   眼前的东西仿佛都变得模糊,贺续兰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如一截美玉。雪芽受不住抬起头,看到便是这一幕。   雪芽一直知道贺续兰长得好看,但今日他才真正被对方惊艳到,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一种濒死感。   像是说书先生说的玄幻故事,里面仙鹤濒死的感觉。雪芽眨眨眼,爬过去轻轻亲贺续兰的唇。   他第一次被美色所惑。   亲了一会后,雪芽继续完成他的大计。疼痛让雪芽的小腿都在抖,但他还是咬着牙忍住了,可没多久,他就没力气了,坐在贺续兰身上,上不上下不下,只想哭。   正僵持着,雪芽突然感觉自己腰上多了一双手。   *   勾引人成功的雪芽后面呜呜直哭,灵端哥哥、太后哥哥、哥哥轮换地喊,也没让贺续兰停下来。他不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对方,可后悔已经晚了,他只能绞尽脑汁让贺续兰放过他。   “哥哥……不,相公,相公,你饶了我吧。”雪芽忽地想起楼里听过的荤话。   这句一出,贺续兰明显一顿,但随后雪芽差点尖叫出声。   云销雨霁之后,雪芽窝在贺续兰怀里,他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抬,但还是念着春猎的事。   “哥哥,我真的想去春猎,你带我去好不好?”他声音有些哑。   说完,见贺续兰没回话,雪芽眼波微转,又再次改了称呼,“相公,带我去春猎嘛。”   他求了几遍,终于得到贺续兰一个“嗯”。   喜不自胜的雪芽带着甜甜的笑睡着了,睡前特意跟贺续兰说,要叫他一起起床。   往日他总是比贺续兰多睡一会。   *   翌日,雪芽是听到外面的鸟叫声才睁开眼的,他困顿不堪地揉揉眼睛,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时,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撩开帐子。   内殿没有人,雪芽心里慌了,连鞋子都没穿,就往外跑,刚跑到殿门口,被黄公公拦住了。   “雪芽醒了?醒了正好,膳食备好了,今日做了你喜欢吃的蟹黄包,吃包子好不好?”黄公公一幅哄孩子的语气,边哄边拉着人往里走。   雪芽被带着走了几步后,意识到贺续兰是丢下他走了,可他不死心,还问黄公公,“黄公公,太后呢?他答应要带我去春猎的。”   黄公公哎呀一声,“我们吃包子,不讲太后,他没得吃的。”   雪芽不肯走了,他甩开黄公公的手,猛地蹲下身体,埋着脸哭了。   坏人,都是坏人。   明明答应他的。   一炷香后,黄公公总算把人哄上桌子用膳,他看着雪芽没精打采地吃蟹黄包,偷偷用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黄公公这辈子都没这样哄过人,他打小进的宫,没有带过孩子,手底下宫人个个都很听话,哪里碰到过雪芽这种。   不行了,等太后回来,他必须提提涨俸禄的事情。   黄公公伺候人用完早膳,又鼓起勇气说:“雪芽,吃完早膳我们动一动,去练字吧。”   话刚落,黄公公就露出“果然会这样”的表情。   又……哭了。   哄不住,凶不得,黄公公没办法把雪芽带去书房,只能把平时雪芽练字的东西带到寝殿。可雪芽看都不看,只窝在美人榻上玩九连环。   黄公公见状,只能叹气,但心里一想,玩九连环也行,只要别哭了。他这把老骨头受不住,多哄几次,怕是要早点去投胎。   头两日,雪芽什么事都没做,就躺着玩七巧锁、九连环,第三日,他走出贺续兰的寝殿,闹着下湖去摸胖锦鲤。   黄公公怕他出事,叫宫人捞了几尾锦鲤上来,放进新的浴桶里,给雪芽玩。   第四日,雪芽坐在廊下发呆,黄公公派了一个小太监暗中盯着他,怕出事。他无聊得扯伸出长廊的叶子玩时,突然听到一声行礼声。   “奴才给太后请安。”   雪芽扯叶子的动作一顿,但没有回头,想肯定是黄公公骗他。等身体从后面被人抱住,雪芽才诧异地抬起头。   贺续兰拿过雪芽的手,把手心里被摧残得不成样的叶子拿出来。   雪芽盯着贺续兰看了一会,刚要张嘴说话,变空的手心里多了一块金子。   “我错了。”贺续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崔绿璟:好狗啊!!! 第五十九章   看到手里的金子, 雪芽眼睛嗖的一下亮了,但想到贺续兰骗他,还是忍着咬金子一口的冲动, 哼了一声。   刚哼完, 他手里又多了一块金子。   雪芽哼了七、八声, 两只手都快拿不住后, 发现贺续兰没有再给, 不由看向对方,眨了下眼。贺续兰似乎有些无奈, “真没有了, 身上没有了。”   雪芽这才作罢, 他看着手里满满的金子,恨不得把脸贴上去。   “拿个匣子装起来吧。”贺续兰在旁边说, “我让黄公公给你找个空匣子。”   雪芽听到这句话, 突然想起他被收走的一匣子金饰品,瞬间不吭声了。贺续兰仿佛猜到雪芽在想什么, “那些东西在陛下那里, 你想要的话,我帮你拿回来。”   雪芽闻言就摇了头, 如果贺续兰帮他去要东西, 万一被崔令璟知道他们的关系怎么办?贺续兰现在还没谋反,还不能让崔令璟知道。   “不用了,但我能要个带锁的匣子吗?”雪芽决定把金子锁起来,就算这匣子金子被收走,别人也拿不走里面的金子。   黄公公给雪芽真弄了一个带锁的匣子。   雪芽坐在榻上把金子数了好几遍, 总共有九块。他把九块金子放进匣子里,再把钥匙放进自己贴身带的小荷包里。   正想找个地方把匣子藏起来, 雪芽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雪芽,把这几日的练字拿过来。”   雪芽僵在原地,不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贺续兰身后的黄公公。黄公公当没看见,低头小碎步退出宫殿,还体贴地关上殿门。   贺续兰似乎察觉出问题,眉头轻轻一拧,“雪芽?”   雪芽放下手里的小匣子,对贺续兰挤出一抹笑,“哥哥,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所以没练多少。”   “把写的给我看。”贺续兰说。   雪芽交不出功课,他一个字都没练,面对贺续兰的目光,他最终只能低下头,老实承认错误,“哥哥,我错了,我没有写。”   贺续兰沉默了许久,才说:“今日不算,我走的那日也不算,平时起码要练四张纸的字,因为我不在,就算每日两张,一张抵一块金子。雪芽,拿四块金子出来。”   “我不!”雪芽几乎是脱口而出,等发现贺续兰目光微变时,他连忙走到贺续兰面前,讨好地拉住对方衣袖,“哥哥,我错了,我现在补还不行吗?”   “不行。”贺续兰看着雪芽,“我错了,所以我付出东西,那雪芽错了,是不是也要付出东西才对?”   “不对,不对!”雪芽疯狂摇头,看上去要哭了,“灵端哥哥,我今天真的会补上字的,你别拿走我的金子。”   他说完发现贺续兰居然往小匣子那边走,一时之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不许拿!那是我的!是你错了,你明明都答应带我去春猎了,我不喜欢练字,我为什么要练字?”   后面的话是喊出来的。   “我讨厌你!”雪芽哭了。   他转身去抱住那个小匣子,以防备的姿势对着贺续兰。   贺续兰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雪芽听到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身体微微一抖,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越发抱紧怀里的小匣子。   直到入夜,黄公公推开殿门进来,“雪芽,该用晚膳了。”   黄公公连喊几声,都没人应,心莫名一沉。雪芽就算闹脾气,通常喊三声,一定会应人。他不禁快步往内殿里走,进去就看到雪芽蜷缩身体睡在榻上。   以为人是睡着的黄公公松了一口气,而等他走近,发现雪芽脸上不正常的绯红,才意识出事了。   雪芽突发高烧。   太医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宁伏宫,他进入贺续兰的寝殿,还未行礼,就听到贺续兰明显带着疲惫的声音,“不用行礼了。”   “是。”太医绕过屏风,看到紧闭的床帐伸出的手,未想太多,放下药箱,开始诊脉。   片刻,太医收回手,“邪风入体引起的症状,微臣待会为太后开个方子,连服三日便能好。除了服药,太后今日可以用温水打湿毛巾,敷在额头上。若服药后半个时辰还高烧不退,试着擦浴全身。”   “辛苦李太医。”贺续兰说话的同时,用手摸了摸怀中人的脸。   滚烫。   送走太医的黄公公一边叫人去煎药,一边让人备水备毛巾。   雪芽这个烧一直烧到半夜才勉强退下去,可快天亮的时候又烧了起来。黄公公端第二幅药上来的时候,见贺续兰坐在床边,不由轻声说:“太后,您睡会吧,您连夜骑马从绥白马场赶回来就没闭眼,昨夜又没睡,身体会熬不住的,奴才来守着吧。”   贺续兰摇了下头,对黄公公伸出手。   黄公公明其意思,只好将药递过去。   给雪芽喂药不好喂,雪芽即使人昏迷着,依旧嫌药苦,好不容易喂进一点,自己又吐出来,一碗药能喂进去三分之一都是大幸。   故而贺续兰给雪芽喂药,起码要喂两碗。   到下午,雪芽终于醒了。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黄公公,正想问黄公公为什么守着他睡觉,就发现自己浑身没力气,头还特别疼。   黄公公看到雪芽醒了,非常高兴,“醒了,终于醒了,雪芽,你饿不饿?小厨房一直备着小米粥。”   雪芽难受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黄公公,我这是怎么了?”   “你生病了。”黄公公说。   雪芽哦了一声。   黄公公端详雪芽神情,笑了笑,“我去给雪芽端小米粥过来。”   雪芽看着黄公公,问:“太后呢?他还在生我气吗?”   “没有,太后哪会生雪芽的气,太后他守了雪芽快一天一夜,刚刚才去闭了会眼。等他睡醒了,就会过来看雪芽了。”   黄公公像哄孩子的语气让雪芽皱了皱眉,他觉得黄公公在骗他。   贺续兰才不会守着他一天一夜,给他九块金子都要拿回去四块。   雪芽坐起来喝完粥后,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等再醒来,发现床边的人换成了贺续兰。贺续兰看到他醒来,眼里情绪明显有了起伏,正要说话,雪芽先开了口。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说那种话,哥哥把金子都拿走吧。” 第六十章   贺续兰听到雪芽的话, 眼神暗了暗,半晌,他起身把雪芽的匣子拿到床边。雪芽目光不由自主转到匣子上面, 手去摸自己的小荷包, 可是他发烧出汗, 衣服都换了两套, 小荷包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发现小荷包不在, 雪芽心一下子就提起来,待看到小荷包出现在贺续兰手里时, 顾不得头还晕着, 直接坐了起来。   可他一坐起来, 贺续兰的眼神就悠悠看过来,仿佛无形在问“不是让我把金子都拿走?”   雪芽抿抿唇, 只能看着贺续兰把小匣子打开。   “雪芽, 你说我该拿几块?”贺续兰问。   一块都不该拿。   雪芽让贺续兰说全拿走,那是气话, 但他没想到对方还真打开他的小匣子拿金子。   “你不说, 那我自己拿了,你叫停我就停。”   贺续兰开始拿金子, 雪芽看着他拿了一块出来, 又拿了第二块。拿到第三块的时候,雪芽终于忍不住,“停停停!哥哥,别拿了!”   贺续兰如他自己所说停下手,把匣子还给雪芽。雪芽看着只剩六块的金子, 真真是心如刀绞。   贺续兰自然看到雪芽的反应,他没有说什么, 把拿出来三块金子随意放到旁边,就把雪芽抱到腿上,“雪芽,在我面前,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雪芽还惦记着金子,对于贺续兰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贺续兰见状沉默一瞬,才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练字,那以后就不练字了。”   这话一出,雪芽抬起头,眼睛都亮了不少,“真的?”   “嗯。”   雪芽得了贺续兰这句承诺,总算露出这几日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搂住贺续兰的脖子,软软地说:“哥哥最好了。”   他仿佛忘记他昨日才对着贺续兰喊“我讨厌你”。   接下来,贺续兰果然不再抓着雪芽去练字,而雪芽的白日时光便显得漫长。   第一天,雪芽很无聊,用完早膳看到贺续兰一个人去书房,不愿意去书房的他就在宁伏宫乱逛。到了下午,雪芽还因为太无聊睡了一觉。总算熬到晚上,雪芽用完晚膳,想跟贺续兰说说话,可贺续兰用完晚膳又去书房了,他只好玩起七巧锁。   雪芽终于等到贺续兰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他刚想跟贺续兰说话,对方先看着他说:“沐浴了吗?”   雪芽摇摇头。   贺续兰说:“先去沐浴吧。”   雪芽闻言只好先去沐浴,等他出来,贺续兰也沐浴完了,正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下棋。雪芽不懂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他看着专心下棋的贺续兰,默默爬到床上。想逼自己睡着,可是下午睡了一下午,到了夜里毫无睡意。   不知道在床上翻来覆去多少回合,雪芽终于发现殿里的灯灭了几盏。他连忙往床里面挪挪,待看到贺续兰站在床边,他连忙说:“哥哥。”   “嗯?”贺续兰解开外袍。   “我觉得今天吃的奶黄酥好好吃,明日可以吃吗?”雪芽其实是太无聊,就想找人说说话。   “可以。”贺续兰上床。   雪芽还想说什么,突然发现贺续兰的手放在他衣服领口处,不由一怔,而等他看向贺续兰时,对方已经低下头,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极轻的唔。   翌日,雪芽醒来时已快接近午时,他倦倦的在床上躺了好久,才换上床边的干净衣服。昨夜的贺续兰像一匹恶狼,居然还咬他的小腿。雪芽昨夜就想抗议,可是他太累了,感觉自己被迫坐在一艘小船上,翻来覆去的颠簸。   被黄公公伺候着用完膳的雪芽去书房控诉贺续兰,可他才进去,贺续兰就问他,“你怎么来了?来练字?”   “没,没有。”雪芽讪讪地退出去。   雪芽觉得没劲,找个块能晒到日光的长廊,躺在上面的宽扶手上。躺了一会,他嫌日光刺眼,拿了手帕遮住脸,干脆惫懒在上面补眠。   *   贺续兰因身体不适提前返京,崔令璟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来宁伏宫,可如往常一样,他没能跟贺续兰说上几句话就被请了出去。   在崔令璟的眼里,贺续兰如难以触碰的明月,他习惯去仰望,可仰望久了,偶尔会感觉疲惫。这个时候,便忍不住想起跟贺续兰长得有点像,但性子截然相反的另外一个人。   崔令璟其实不想把雪芽送到宁伏宫,可他因为赈灾一事对贺续兰心中有愧,加上贺续兰给的理由,他无法反驳。   “陛下小年夜当众抱宫人上轿,陛下以为朝中百官会如何看待?陛下莫忘记自己的身份。”   崔令璟无法,只好把雪芽送走。   原来雪芽天天粘在身边,他嫌雪芽聒噪,现在没了那粘人精,他又开始不习惯。心里想着雪芽的崔令璟不由屏退宫人,自己开始在宁伏宫随便走,没想到,还真让他撞见在长廊扶手上睡觉的雪芽。   崔令璟虽然有些惊奇雪芽为什么会在这里睡觉,但下一瞬,他就被雪芽露在衣服的肌肤吸引。   原来雪芽睡在日光下没多久,嫌热,不自觉把衣服扯开,他还把衣袖卷起,露出两截赛雪白的手臂。看到雪芽露在外面的皮肤,崔令璟都忍不住想那个江南小镇怎么能养出雪芽这样的人。   锦衣玉食堆出来的人都未必有雪芽这身皮肉嫩,不仅嫩,还白得发光,再配上本人的性子,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个养在床上的小玩意。   崔令璟思及小年夜那夜,雪芽坐在他身上主动解襦裙,不免心荡神摇。虽然崔令璟想到贺续兰,可他马上又想到贺续兰长期对他的冷脸。   他是皇帝,又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已经为了贺续兰,从不去宠幸后宫那些女人。贺续兰对他的好视而不见,自有人巴不得他多看一眼。   想到这里,崔令璟冷哼一声,把躺着的雪芽从扶手上抱起。   雪芽睡迷糊了,被人突然抱起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睛也不想睁。这里是宁伏宫,他本能以为抱他的人是贺续兰,所以并不挣扎,窝在对方怀里继续睡。   崔令璟看着雪芽春睡不醒的样子,忍不住拿手去碰触雪芽的脸。雪芽正嫌热,察觉摸他脸的手冰冰凉凉的,便用脸去蹭。   才蹭了几下,那只手突然收了回去。   “亚……亚父。”   雪芽忽地听到崔令璟的声音。 第六十一章   雪芽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明黄色龙纹刺绣,睡意瞬间消失, 当即挣扎着要从崔令璟怀里起来。   可崔令璟两只手箍着雪芽的腰, 不让。   崔令璟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贺续兰, 搁往日, 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怀里的雪芽推开, 可今日他不想这样做了。不仅如此,他甚至把怀里的少年搂紧, 亲昵地在对方脸颊亲了一口。   “你怕什么?亚父是最最脾气好的人, 不会同你计较。”崔令璟说。   *   雪芽冲进贺续兰书房时, 贺续兰正背对着书桌站着。雪芽脚步先是变慢,但随后还是加快跑到对方身边, 拉住袖子, “哥哥,我不知道那是陛下, 我就是在那里睡觉, 我以为是你抱着我。”   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贺续兰的神情。   贺续兰面无表情, 但雪芽知道, 他面无表情就是心情极坏。   雪芽在心里把崔令璟那个狗皇帝骂了好几遍。   他在长廊那里睡得好好的,崔令璟发什么疯来抱他,还亲他。原先在奉瑞宫的时候不亲,跑这来亲他做什么。   可他骂崔令璟也无济于事,贺续兰这个火还是由他自己来灭。   雪芽可怜兮兮地看着贺续兰, “我说的是真的,没骗你, 我还把脸洗了。”   贺续兰眼眸低垂,目光落在雪芽的右脸上。雪芽察觉贺续兰目光,把自己右脸侧给对方看,“哥哥,我洗了。”   “黄德兴,打水来。”贺续兰冷声道。   不一会,黄公公就端着水盆进来了,他向来会审时度势,放下水盆,就脚底涂油似的出去了,中间都没停顿。   雪芽看着水盆,心里闪过一丝不妙。但他还未来得及张嘴,就被贺续兰抱到书桌上。   贺续兰取了巾帕打湿,擦上雪芽的脸。雪芽一开始还忍着,可水都被换了十几遍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疼得吸气,“哥哥,别洗了……呜呜……脸要烂了。”   话落,脸上的巾帕终于离开。   雪芽触及贺续兰的晦暗目光,身体不由轻颤,心想着是不是该等贺续兰气完了再过来,可楼里的妈妈教过,客人生气,要第一时间去哄。   但雪芽现在根本就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直视贺续兰的目光,微微低着头。   蓦地,他看到贺续兰的手挑开他的襦裙。   雪芽一惊,当即想从桌子上跳下去,可他力气没贺续兰大,反被人死死摁在桌子上。   *   这一回,雪芽总算知道被毛笔玩是什么感觉了,他晕晕乎乎,只知道用手捂着唇。等被抱下桌时,别说走路了,他连站都不站不稳,只能坐在贺续兰腿上。   贺续兰挑挑拣拣,总算找出还算干净的一件里衣,把雪芽的髀根擦了擦。至于雪芽身上的肚兜,早就脏得不成样子了。   怀里少年软得像没骨头,眼含春水,一身皮肉白中泛粉。   “脏了。”贺续兰突然开口的话,让尚且还有些晕乎的雪芽怔了一下。他顺着贺续兰的目光看向桌子,脸嗖的一下红透。   好一会,雪芽才结结巴巴地辩驳,“不……不是我。”   他才……没有流水!   *   崔令璟这件事以雪芽走不了路的代价结束,这让雪芽越发不愿意进贺续兰书房,也不敢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了,生怕又被不是贺续兰的人抱。   雪芽白日依旧无所事事,好不容易等到夜里,才跟贺续兰说上几句,衣服就被脱了。   他是想抗议,可没抗议几下,就只能哼哼唧唧了。   这日也是,雪芽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声音后,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三声骤停。   贺续兰的动作也跟着停下,他看向外面,半晌,把手抽出来,将上面的不明水渍用丝帕擦干净后,轻声跟雪芽说:“你先睡,不用等我。”   雪芽小狐狸眼迷离得不行,听贺续兰要走,本能地坐起来。   这一动,本就岌岌可危挂在肩头的衣服,直接滑落肘间。贺续兰看了一眼,将雪芽衣服扯上来,又把雪芽手臂轻轻拉开,拿过被子将人包住,“听话,睡觉。”   雪芽现在哪里睡得着,一脚把被子踢开,搂着贺续兰不让走,“哥哥,你去哪?”   可贺续兰要走的心也很坚决,他温柔却不容抵抗地拉开雪芽,“我去下书房,估计很晚才回,你不要等我,自己睡。”   说完,人走了,留雪芽一个人在床上。   雪芽在床上坐了一会,才清楚意识到贺续兰跑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气得拿起旁边的枕头就往地上砸。   可砸完还不够泄气。   刚刚那敲门声,他也听到了。贺续兰大晚上不跟他睡觉,跑到书房去是做什么?   他想了一会,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人——   易烨封。   雪芽没忘记他曾经在宁伏宫见过易烨封。   根据他的梦,易烨封是喜欢贺续兰的,该不会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偷偷做一些坏事吧?贺续兰不带他去春猎,莫非是怕易烨封吃醋?   上次他让贺续兰罚易烨封,求了好几遍,贺续兰才答应。   他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万一易烨封说他坏话怎么办?   他已经为了贺续兰舍弃崔令璟。   前几日崔令璟抱着他,他装着可怜让崔令璟别来找他了。如果贺续兰这个时候把他丢了,那他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有了危机感的雪芽连忙穿好衣服,准备去书房把易烨封那个小妖精赶走。刚到书房门口,他看到黄公公。   黄公公看到雪芽,一惊,连忙走过来,“雪芽,你是不是饿了?饿了的话,我让小厨房给你做吃的。”   雪芽躲开黄公公要拉他回去的手,“我不饿,太后是不是在里面?”   他看向亮着微弱光的书房。   黄公公迟疑着不说话,雪芽又道:“我知道太后在里面,黄公公,你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跟太后说。”   “哎,明日说吧,太后这会子有事呢。”   黄公公的话让雪芽更加笃定贺续兰在跟小妖精见面。他眼波微转,突然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惊呼一声。黄公公被雪芽骗到,以为那里有人,连忙转头去看,雪芽趁机跑到书房门口。   书房门上锁了,雪芽推不开,只能装着可怜在外面喊:“太后哥哥,我做噩梦了。”   黄公公赶紧想把雪芽拉走,“雪芽乖,回房睡觉吧。”   雪芽不肯走,跟黄公公僵持不下时,书房里终于传来贺续兰的声音,“让他进来。”   书房门一开,雪芽就看到易烨封。   是易烨封开的门。   雪芽没想到自己猜对了,眼睛倏地瞪圆,快成了炸毛的兔子。他一边防备地盯着易烨封看,一边往书房里面走。   贺续兰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   雪芽把两个人都打量了一番,见两人衣服都是整齐的,暗暗松口气,再快步走到贺续兰身边,“太后哥哥,我一个人睡,怕。”   边说话,边往贺续兰腿上坐。   贺续兰目光微变,低声喊了雪芽一声。   雪芽感觉贺续兰想推开他,越发觉得他来对了。易烨封才来一小会,贺续兰的腿就不让他坐了。若他让这两人独处一夜,那他明日岂不是就要被丢去盥衣局?   “我不走。”雪芽边说边瞪一眼易烨封,同时伸手搂紧贺续兰的脖子。   贺续兰眉心微蹙,半晌又舒展开,“好,你不走,但你不许说话,知道吗?”   雪芽闻言点点头,他想他在这里,易烨封总不会当着他面勾引贺续兰的。   “继续说吧。”贺续兰看向对面的易烨封。   易烨封扫一眼雪芽,才开口道:“东丹府太守没死,卑职的人在边塞一带看到他,已经活捉。”   贺续兰沉吟片刻,“他现在手里应该没有兵了吧?”   “他自己说他还私下养了一支军队,但虎符不在身上。”   “若真养了,就不会逃到边塞,你看着处理。”贺续兰说,“处理好,放消息给雷家。”   易烨封点头,说起另外一件事,过了一会,他声音突然停了,眼神投向贺续兰怀里的雪芽。原来雪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蜷缩着身体窝在贺续兰怀里睡,一只手还抓着贺续兰的衣袖。   贺续兰把人抱起,往外走,在寝殿的床上放下人后,雪芽居然又醒了。他抓着贺续兰的衣服,“哥哥,你去哪?”   雪芽等了一会,没听到贺续兰的回答后,手脚直接缠上贺续兰的身体,“你不许跟他单独相处,他是坏人。”   贺续兰依旧不言语,只轻轻拍雪芽的背,像是在给兔子顺毛。拍着拍着,雪芽慢慢阖上眼,继而彻底睡熟,等再醒来已经是翌日早上。   雪芽听不懂贺续兰和易烨封在说什么,但易烨封在他这里已经成为头号警惕人物。崔令璟虽然喜欢贺续兰,但贺续兰明显不太爱搭理崔令璟,但易烨封就不一样。贺续兰总是私下见易烨封,而且他说易烨封是坏人,贺续兰居然不赞同他。   故而雪芽再一次看到在宁伏宫看到易烨封的时候,他没有犹豫,脱下自己的绣花鞋朝易烨封的头砸过去。   易烨封习武之人,反应极快,头一偏就躲开偷袭他的“暗器”,同时目光如电看向躲在柱子后的雪芽。   雪芽没想到易烨封这么容易就躲开,还发现他的所在,不过他并不慌张,单脚从柱子后跳出来,抬着下巴,倨傲地说:“你,把我鞋子捡来。”   易烨封没动。   雪芽咬了下唇,目光不由看向左右,发现这里居然只有他和易烨封之后,有点怕了,可是他又不愿意在易烨封面前认怂,只能鼓起勇气,继续狐假虎威。   “你不捡,我就告诉太后哥哥,让他罚你!” 第六十二章   易烨封盯着雪芽看了半晌, 转身走到那只绣花鞋旁边,弯腰拾起。雪芽见他捡了鞋子,心里那点害怕又消失了, 只剩下得意, 故而待人拿鞋走到他面前时, 他伸出自己的脚。   半天不见易烨封动, 雪芽催促起来, “你愣着做什么?帮我穿上。”   易烨封看着仅到他胸口的雪芽,慢慢单腿蹲下。而他刚蹲下, 一只脚就迫不及待踩上他的膝盖。   雪芽单脚站累了, 又不想把脚弄脏, 看到易烨封蹲下,连忙借对方的膝盖放脚。   易烨封眉心几乎微不可见轻拧了一下, 但很快他握住雪芽的脚。他身材比常人高大许多, 连手也是,而雪芽则是相反, 他的脚在男人当中明显算是小脚。   “雪芽?你在这里吗?点心做好了。”   不远处传来黄公公的声音。   雪芽一听, 哪顾得上继续羞辱易烨封,当即想把脚抽出来, 可易烨封居然握着不放, 弄得他只能压低声音凶对方,“你松手!”   易烨封抬眸看向雪芽,他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而雪芽对上易烨封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憷, 声音骤然弱了下去,“你……你松开嘛, 我不要你帮我穿了。”   易烨封重新低下头,他看着手里的脚,缓缓松手。雪芽连忙收回脚,又夺过易烨封另外一只手上的绣花鞋,慌忙套上,朝声音传来处走。   等看到黄公公,他才松了口气。   雪芽净手吃上点心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那小妖精果然有一套,吓死他了。   上京今年的天气格外奇怪,年末一场雪灾蔓延到年初。如今才到春末,天气就反常地变得炎热,仿佛已到上京的六月,宁伏宫的荷花更是早早地开了。这并非是好迹象,钦天监的官员连上几封奏折,说今年可能会有一场时间跨度很长的干旱。   但这一切跟雪芽没有关系。   雪芽玩疯了。   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后,雪芽认识了一个小太监。那个小太监叫祝丘,是黄公公经不住雪芽磨,没办法派过来陪雪芽玩的。   本意说是陪玩,实际上看着雪芽,免得人出事,可哪知道雪芽被祝丘带着玩了许多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雪芽从小在青楼楚馆长大,作为小倌培养,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寻常男孩子成长过程中会碰到的东西,而祝丘是乡下孩子,从小下水捉鱼,上树掏鸟。黄公公让他带雪芽玩,他见雪芽行为做事有时候幼稚得像个孩子,便带着人玩他小时候玩过的,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   贺续兰在书房里听到外面蹬蹬蹬跑过去的脚步声,眉心轻轻一拧,过了一会,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他直接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才打开门,就看到雪芽浑身湿漉漉的,正要从他房门口跑过。   贺续兰手一伸,把人捉进房里。   雪芽刚在水里玩了一圈,脸被日光晒得有点红,但也只是有点红。他体质奇怪,陪他玩的祝丘黑了一大圈,他依旧一身皮肉白得发光。   冷不丁被人捉进房里,雪芽有点不高兴,可毕竟捉他的人是贺续兰。他压下心里的不高兴,把自己刚摘的荷花给贺续兰看,“哥哥,你要花吗?”   贺续兰拧着眉把雪芽打量了一番。雪芽下水摘荷花,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湿透,头发都湿了一半,散下来的碎发黏在雪白脖颈上。因为鞋袜也湿了,雪芽干脆脱了鞋袜,赤脚在外面跑,细细脚踝上还沾着不知从哪来的草。   现在的雪芽像个漂亮的野小子。   雪芽见贺续兰不说话,就扭了下身体,“哥哥,你没事的话,我还要去……”   话没说完,被人抱起往里走。   贺续兰把人放到供休息的榻上,伸手把雪芽襦裙下的底裤扯了。   雪芽先是惊呼一声,手抗拒地在贺续兰肩膀上捶打几下,继而就任对方欺负了。   贺续兰低头看着身下的少年,看到对方眼里浮出水光后,他拿过被雪芽丢到一旁的荷花,扯下一瓣递到雪芽唇边。   雪芽正晕乎着,不自觉地张嘴咬住,等发现自己咬的是花,嗔怒地瞪了贺续兰一眼。   “这朵花是……唔……开得……最好的。”他断断续续地抱怨。   贺续兰用手指拂开黏在雪芽脸颊处的碎发,意有所指,“的确开得最好。”   *   贺续兰起身的时候,雪芽还软在榻上一动不动。窗户未关紧,凉爽的风从缝隙里透进来,吹拂在他身上。   这个漂亮的野孩子在此刻褪去了野性,只剩下漂亮,让人挪不开眼的漂亮。   贺续兰多看了几眼,才去吩咐人打水过来,而等他回来,发现雪芽又坐起来,正在穿书房里的备用衣裳。   自从那次雪芽躺过书桌,贺续兰就让人在书房给他们两个都备了衣服。   “还没清理,你穿衣服做什么?”贺续兰眉头再度拧起。   雪芽胡乱把衣服穿好,“祝丘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他起身看一眼榻上的荷花,荷花像这张榻,都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他准备再去摘一朵。但他走过贺续兰身边时,被再一次抱了起来。   “哥哥!”雪芽抗议地喊。   贺续兰把人重新放回榻上,声音很低,“下面都没清理,你跑来跑去,是想被人看见吗?”   雪芽脸瞬间变红,可他又念着玩的事情,“可……可祝丘他在等我。”   “明日再跟他玩,今日不玩了。 ”贺续兰说。   雪芽脸鼓起,明显不愿意。   贺续兰眼神微沉,但语气却是极其温和的,“你现在去玩,身上也不舒服,对不对?沐浴完,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贺续兰哄了好一会,雪芽总算答应不跟祝丘去玩了,但他也跟贺续兰说,让黄公公告诉祝丘别等他了。   吃了点东西后,雪芽又被带回书房。榻上已经整理干净,贺续兰把事情挪到榻上来做,雪芽则是趴在旁边玩七巧板。   他很快就拼好了,没有其他事情做的雪芽主动爬进贺续兰怀里坐着。   雪芽瞄几眼贺续兰正在看的书,发现上面的字,他大半都不认识,更无聊了,“哥哥,你成日看这些东西不无聊吗?”   看书多无聊,贺续兰都不出去玩,真闷。   贺续兰一只手圈住雪芽,另外一只手翻书。对于雪芽的话,他神情很淡,“还好。雪芽,你看这一句,‘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雪芽一听就摇头,都没有仔细看贺续兰指的那句话,“不知道。”   他不知道且不在意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贺续兰也察觉到了,以沉默终止这个话题。   雪芽窝在贺续兰怀里,没多久就困了,他倦倦地打了个哈欠,从贺续兰的怀里爬出去,最后靠着贺续兰的腿睡着了。   *   因为今日没玩尽兴,睡前的雪芽摩拳擦掌,准备明日一起床就叫祝丘去玩。祝丘跟他说了,明日带他去看斗蟋蟀。   “哥哥,你明早起床能叫我一起吗?”雪芽对贺续兰说。   贺续兰正站在床边脱外袍,闻言,侧眸看了雪芽一眼,“为何?”   雪芽已经躺好了,一幅随时准备睡觉的模样,“我明日要早起去看斗蟋蟀,哥哥,你看过吗?祝丘说特别有意思。”   祝丘,又是祝丘。   短短半日时间,雪芽不知道在他面前提了多少遍祝丘。   贺续兰在床边坐下,“看过,我还养过。当年上京的斗蟋蟀比赛,我那只还拿了第一名。”   这话让雪芽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贺续兰说。   雪芽连忙爬起来,搂住贺续兰的手臂,“哥哥,你跟我讲讲吧,你那只蟋蟀叫什么名字?它怎么拿的第一?”   贺续兰状元郎出身,讲起故事来,自然是有滋有味,作为唯一听客的雪芽仿佛身临其境,听到贺续兰那只蟋蟀在决赛前断了一只腿,心都揪住了。   “然后呢?然后呢?”他追着问。   贺续兰看一眼计时的沙漏,便拉下帐子,“明日再说,该睡觉了。”   雪芽正听到故事最让人紧张的地方,哪里愿意睡,缠着贺续兰,求对方把后面的故事讲完,“相公”都喊了,可贺续兰态度很坚决,一定要明日再说。雪芽没办法,只好说:“那哥哥明早一起床就要跟我说。”   “好。”   “哥哥明早起床一定喊我!”   “好。”   翌日晨起,雪芽毫无意外地睡过头。贺续兰起床时,他一点都没察觉,甚至贺续兰还捏了他脸几下,他也一动不动。   “雪芽?”贺续兰轻轻喊了一声,雪芽依旧没反应。   贺续兰见状勾了下唇,默默收回手,去外殿更衣洗漱。用完早膳后,他对黄公公说:“把那个祝丘叫过来。”   *   雪芽起床的时候天光大亮,他揉揉眼睛,耳边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醒了就起来吧。”   雪芽赖了一会床,才慢吞吞爬起来。他往坐在床边的贺续兰怀里一倒,“哥哥抱我去洗漱。”   贺续兰看着赖在他身上的少年,眉毛轻轻一挑,继而伸手抱住。   雪芽好像忘了昨夜的故事,洗漱的时候只问今日早膳是什么。贺续兰见他不问,便不主动提起,陪着雪芽用完早膳,正准备起身去书房时,听到雪芽跟黄公公说话。   “黄公公,祝丘用完早膳了吗?”   黄公公不动声色地看一眼贺续兰,“祝丘他用完了,不过他今日不能陪雪芽玩了。”   “为什么?”雪芽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祝丘今日要干活,雪芽,你看天气渐渐热了,树上好多知了,祝丘要把知了捉下来,要不然会吵到雪芽睡午觉的。”黄公公说。   雪芽不假思索地说:“那我跟祝丘一起去捉知了。”   黄公公又看一眼贺续兰。 第六十三章   “捉知了不好玩的。”黄公公哄道, “雪芽今日跟太后去书房看看书好不好?”   雪芽一听,脸就皱起来,一脸不情愿。   贺续兰倒是面色如常, “这样好了, 黄德兴, 你换个人去捉知了, 让祝丘陪雪芽去玩。”   雪芽立刻看向贺续兰, 等黄公公一出去,他就靠近贺续兰, “哥哥, 你真好。”他亲了贺续兰侧脸一下。   贺续兰转眸看着雪芽, 眉毛轻轻一挑。雪芽眨了下眼,又亲了贺续兰一口, 不过这口亲在了唇上。   “玩也要注意休息, 知道吗?”贺续兰说。   雪芽点点头,“知道, 知道了。”   他如笼子鸟一般, 迫不及待想出去玩的神情落入贺续兰眼中,而贺续兰只摸了下雪芽的头, 就把人放了出去。   *   荷花池边。   雪芽把脚泡在水里, 扭着腰俯下身体看着高圆筒里的两只蟋蟀,“它们怎么不打架啊?”   旁边的小太监也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后说:“天气太热了,不想打了吧。”   雪芽取了一根草,小心翼翼去戳里面的蟋蟀, 可他戳了半天,那两只蟋蟀都不怎么动, 让他大失所望。   “你这蟋蟀一点都不厉害,太后说他当年斗蟋蟀可拿了第一。”雪芽把草丢开,坐直身体看向旁边蹲着的小太监。   祝丘相貌普通,这段时间陪雪芽玩,晒黑不少,笑起来就属一口牙最明显。   “我的蟋蟀自然不能跟太后比。”   雪芽哼了一声,转眸看向池子里的荷花。昨日他摘的荷花毁了,他想着今日再摘一朵,正眺望着寻找哪朵最好看,旁边的祝丘突然感慨了一句,“真真是荷花宫样美人妆,荷叶临风翠作裳。”   雪芽听到“美人”两个字,眼珠子瞬间转到祝丘身上,“你好端端说我做什么?”   祝丘啊了一声,“我没说你。”   “你刚刚不是说什么美人吗?”雪芽说。   “我那是夸荷花呢,你该不会……”祝丘露出惊讶的神情,“我们家乡几岁孩童都会背这首诗。”   这话一出,雪芽的脸瞬间涨红了,在贺续兰等人面前透露出无知,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贺续兰他们聪明,可在他心目中,祝丘是没有他厉害的,结果现在祝丘都能奚落他。   “我……我当然听过,我刚刚……只是逗你玩罢了。”雪芽暂时不想看到祝丘了,便打发人去拿小厨房拿吃的,“小厨房的玫瑰酥肯定做好了,你帮我去拿来。”   祝丘哦了一声,起身走了,雪芽待人走了,脸上热度也未退下去。他气恼泡进荷花池里,连摘了几朵荷花,心情才稍微畅快点。   荷花池的荷叶长得又高又密,雪芽在水里待了一会,听到脚步声,认为是祝丘回来了。因为先前丢脸的事情,他准备吓唬一下祝丘。   于是,雪芽悄悄往脚步声那边游,待瞥到衣角时,直接伸手将人扯下来。他扯完就往旁边逃,一边游一边回头准备看祝丘笑话。哪知道他看的不是祝丘,而是尹青悬。   雪芽懵了。   尹青悬似乎不会水,被拉进荷花池,就拼命地挣扎,而越挣扎,他越往水里沉。雪芽回过神后,连忙往尹青悬那边游。他才游到尹青悬旁边,就被人死死抓住。   “你别这样抓着我,你这样抓着我,我没办法把你带上去。”雪芽被尹青悬抓着,根本游不动。   尹青悬应该是听到雪芽的话,稍微放开了手。雪芽连忙扶住对方,带着往岸边游。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尹青悬给推上岸,自己累得只能用手趴在池边,喘着气。   尹青悬一上岸,直起腰连吐几口水。雪芽见状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尹青悬察觉雪芽动静,转头看向还泡在池子里的人。   向来衣冠齐楚的丞相大人此时异常狼狈,浑身湿透不说,脸色还很苍白。   雪芽对上尹青悬的目光,不由自主想往后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祝丘……啊!”   尹青悬突然伸手把雪芽扯了过来,他目光盯着雪芽的衣领处看。雪芽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发现自己的暖玉不知道何时露了出来。他连忙想把暖玉藏回去,可尹青悬先一步抓住了。   这块玉很神奇,冬暖夏凉,所以即使天气炎热,雪芽依然戴着。   尹青悬神情变得若有所思,盯着玉打量半晌,才慢慢松开。雪芽刚刚不敢挣扎,就怕尹青悬把绳子扯断,玉掉入荷花池里,如今一得自由,连忙游远了,躲在荷叶后面防备地看着对方。   尹青悬冷飕飕地看了眼雪芽,便站起身,转身离去。   待人走远了,雪芽把嗓子眼的心安回去,他现在整个皇宫最怕遇见的人就是尹青悬,大抵是因为他每次见到尹青悬都没好事。   因为尹青悬的突然出现,雪芽也没心情继续在荷花池这边玩了,他把摘好的荷花带上岸,准备回去换衣服,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尹青悬来宁伏宫,肯定是来找贺续兰的。如果他现在回去换衣服,指不定会遇到尹青悬。   他和贺续兰之间的事情不能让尹青悬知道。   想到这里,雪芽转身去了最近的一间空宫殿。方才泡在水里还好,现在一出来,衣服黏在身上,有些难受,所以他一进空宫殿,就开始脱衣服,最后脱成赤裸裸,趴在榻上。   过了好一会,雪芽听到祝丘喊他的声音。   “雪芽?雪芽,你在哪?”   “我在这。”雪芽懒洋洋地回道,随便从地上捡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   祝丘进来后,看到雪芽此时的样子,不由脚步一顿,但他很快就端着手里的玫瑰酥走到雪芽旁边。   “雪芽,小厨房刚刚做好的。”他在雪芽身边蹲下。   雪芽扭头看一眼,想伸手拿一块吃,可他手没洗,不由一顿。   “你刚刚洗手了吗?”他问祝丘。   “我洗了,我喂你吃?”祝丘问。   雪芽张开嘴,当是回应。祝丘立即拿起一块玫瑰酥,小心翼翼递到雪芽唇边。雪芽现在在宁伏宫吃惯了好东西,吃起东西来自然不像原来那么着急,他慢吞吞地吃,祝丘就盯着雪芽嫣红的唇一张一合。   “你发什么呆?我还要。”雪芽瞪祝丘一眼。   祝丘哦哦两声,立刻拿起新的一块。   吃了三块后,雪芽嫌腻,不肯再吃。湿衣服趴在身上不舒服,他打上祝丘的主意。   祝丘今日没下水。   祝丘顺着雪芽的目光看向自己,“怎么了?”   “你把你外袍借给我穿。”雪芽说。   太监等级越高,颜色便越深,祝丘是下等太监,穿的是浅绿色的袍子。雪芽让祝丘背过去,自己套上祝丘的外袍,他里面什么都没穿,雪白小腿自然而然露出一截在外面。   他倒不在意,反而觉得凉快。   “雪芽,我们还去玩吗?”祝丘问。   雪芽怕碰到尹青悬,就摇头,“不出去玩,就在这里玩吧,你有好点子吗?”   祝丘会的全是户外玩的游戏,听雪芽这样说,有点犯愁。雪芽看着祝丘苦恼的样子,想起之前在对方面前丢了面子,故道:“要不我们来玩猜谜?猜对的人可以……骑大马,若猜错了,便是出题的人骑大马。”   “骑大马”并非是骑真的马,而是把人当马骑。祝丘家中有幼弟幼妹,陪弟弟妹妹玩过,所以一口答应了。   雪芽想找回面子,便闹着自己先出题。   “我先出,你来猜。”   “好。”   雪芽本想出他在上元节看过的灯谜,可他一个都记不起来,主要是因为他当时不认识几个字。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终于说出一个。   “打一样东西,有什么东西并非活人,但大家都尊称它一句夫子。”   他说完,发现祝丘果然露出迷惑的表情,不由心里偷偷乐。这个谜语是他在红月楼里听到客人说的。   “快猜,快猜,猜不到我可是要骑大马了。”雪芽眼珠子转来转去,得意快溢于言表。   祝丘想了半天,迟疑地问:“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而且这东西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长,有的短。”雪芽说。   祝丘表情更困惑了,雪芽见状,凑近对方,“猜不到就认输吧,认输又不是丢脸的事。”   “好吧,我猜不到,谜底是什么?”祝丘放弃了。   “你先让我骑了,我再告诉你。”   祝丘闻言,转过身跪好,等着雪芽坐上来。雪芽见祝丘那么配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算了,我还是不骑了。”   “没关系,我在家里的时候经常这样带着我弟弟妹妹玩,你上来吧。”祝丘回头看雪芽。   这个“骑大马”其实也是雪芽从祝丘那里听来的,他从未玩过,从祝丘知道“骑大马”后,一直想玩。不过他之前不好意思跟对方说,让他骑一下。   现在祝丘说没关系,雪芽才扭扭捏捏地坐上去。等人带着他走了几步,他就把自己谜语的答案告诉祝丘,“那个东西是角先生。”   祝丘一愣,“角先生是什么?”   “角先生你都不知道啊?”雪芽急了,“就是那个啊。”   “哪个?”祝丘问。   “角先生就是角先生啊,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啊?好笨啊你。”   祝丘摇头,“雪芽,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什么是角先生?”   “就是照着男人那里做的东西,那个就是角先生!”雪芽一急,声音就大了些,而这时殿门突然开了。   两人皆是一惊,同时望向门口。   雪芽看到门口的人时,连忙从祝丘身上爬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祝丘本就跪在地上, 顺势头就磕在地砖上,“奴才给太后请安。”   贺续兰目光在殿内两人身上巡视一遍,在看到雪芽身上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衣服时, 他唇角略微一抿, 等雪芽喊了他一声, 他才轻声说:“祝丘, 我有样东西在黄公公那里, 你过去拿。”   “是。”祝丘低着头出去,不敢拖延。   雪芽从看到贺续兰起, 就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神情, 待贺续兰一过来, 他就说:“哥哥,我错了。”   贺续兰没说话, 他走到雪芽面前, 手探进去。雪芽身体微微一抖,没有挣扎, 只小声说:“穿湿衣服不舒服, 所以我借祝丘的衣服穿一下。”   贺续兰把手拿出来,看了下雪芽湿的发尾, “先去沐浴吧, 头发都还是湿的。”   雪芽看着贺续兰,感觉对方好像跟往常一样,心稍微放下了些。他被贺续兰拉着走出宫殿,但贺续兰走得比他快,他有些跟不上。   “哥哥, 你走慢点。”雪芽不由道。   贺续兰脚步略微一顿,“好。”   等到了浴房, 雪芽迫不及待把衣服脱了,泡进水里。他散下头发的发钗,正准备仔细洗头发,一双手凑了过来。   “我来吧。”贺续兰语气平静地说。   雪芽回头看贺续兰一眼,又扭回头,他已经习惯贺续兰照顾他了。   “我和祝丘在玩猜谜。”雪芽主动提起刚才的事。   贺续兰声音不变,“猜什么谜?”   雪芽眼珠子转了转,“这个我不能说,反正是个谜语。”   他不好意思跟贺续兰讲那个谜语,因为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嘲笑。   贺续兰没有接话。   雪芽不喜欢这种安静,过了一会又说:“我和祝丘打赌,赢的人可以骑大马,他带过他弟弟妹妹骑大马,我没有试过,所以我才试了一下。”   “嗯。”贺续兰松开手,“该冲水了。”   雪芽看贺续兰对他和祝丘的事情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便不再提起此事。   沐浴完,差不多是到用午膳的时间,贺续兰和雪芽一起用了午膳。   今天伺候用膳的人不是黄公公,而是黄公公的徒弟。雪芽刚问对方有没有看到祝丘,旁边的贺续兰就开口道。   “日头这么烈,雪芽,今天晚一点出去玩吧。”   雪芽看看外面的太阳,觉得贺续兰说的有道理,不过他还是念着祝丘,“祝丘不是帮哥哥拿东西吗?怎么还没回?”   “我的东西不在宁伏宫,在宫外,黄公公带着祝丘去取了,要费上些时间。”贺续兰说。   雪芽犯愁了,“那我今日下午好无聊啊。”他眼珠子微微一转,转到贺续兰身上,“哥哥,你把昨夜没讲完的故事讲完吧。”   “好,但你听完要睡午觉。”贺续兰说。   雪芽不想睡,可仔细一想,他不睡,也没人陪他玩,只好点头。   说来奇怪,昨日让雪芽仿佛身临其境的故事,今日却催眠得不行。雪芽听着贺续兰完全没有起伏的声音,忍不住抓住对方手臂,“哥哥,你昨夜不是这么讲的。”   贺续兰看着雪芽,“有吗?”   “有,你昨夜讲得特别精彩,可今天我听着想睡觉。”雪芽说。   “那最好了,你该睡觉了。”贺续兰放下纱帐,进入夏日,床帐也被换成纱的。他又取了旁边的扇子,开始给雪芽扇风。   雪芽吹着风,没多久就睡着了。等他再醒来,却发现自己不在寝殿那张床上。刚睡醒,雪芽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才下床转了一圈。   这里好像是东暖阁,他怎么跑到这里来睡觉了?   雪芽奇怪地皱皱眉,准备打开殿门出去,抓住门把后,他发现他打不开。迟疑了一下,雪芽很大力地扯了下门,冷不丁听到外面锁撞在门上的声音。   他……被锁起来了?还是有人不小心把他关在里面了?   雪芽顿时僵在原地,呆了好一会,才伸手拍门,“来人!有没有人?帮我开一下门!”   他把他知道的人名都喊了一遍,当属喊“哥哥”喊得最多,可无论他怎么喊,都没人给他开门。   雪芽嗓子都喊疼了,依旧无人应答,天色一点一滴黑了下去,他看着空荡荡的东暖阁,反应过来要点灯,但殿内虽然有蜡烛,却没火折子。他把东暖阁翻了个遍,所有抽屉都打开,也没有可以点燃蜡烛的东西。   他看着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东暖阁,再度跑到门口,用力拍门。   *   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黄公公眼皮子微微一撩,他看了眼还坐在书桌前的贺续兰,轻声道:“太后,已经很晚了,传膳吗?”   贺续兰没有说话,只摇了下头。   殿内重归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黄公公再度开口,“太后,您多少吃一点吧。从赈灾回来,您的胃一直没调理好,这样不吃会弄坏身子的。”   贺续兰还是沉默。   黄公公轻轻叹了口气,“太后若真狠心罚人,何苦自己陪着一起熬。”   话方落,贺续兰冷厉的眼神就看了过来。   黄公公瞬间闭上嘴,但没过多久,他再度开口,“雪芽年纪还小,玩性大,有时候玩起来可能不大注意。奴才今日仔仔细细问过祝丘了,他们在猜谜,两人的赌注是骑大马,但也没玩多久。就是那个谜语粗俗了些,雪芽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难免听了些不该听的腌臜话。”   贺续兰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口,“我就是知道他从那种地方出来,所以我才把他关起来。我怕我不把他关起来,我会说很难听的话。黄德兴,你说,如果我日后起兵失败,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去找下一个人吧?”   黄公公听到这句话,立刻看向殿外,虽然殿门是关着的,但他仍然不放心。自己走到殿门口,打开门,仔细看了下附近,见没有人,再关上。   “少爷,这话不能乱说。”黄公公改了称呼,急道。   贺续兰往后轻轻一靠,半个身子隐没阴影里。   他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如果我失败了,你寻个机会逃吧。”   黄公公一听,直接跪在地上,凝重道:“当年奴才是受过贺夫人的恩惠才活下来的,若不是贺夫人当年进宫参加宴会替奴才说了句公道话,奴才早就被冤死了,死了还要背个偷拿主子东西的臭名声。现在奴才又有幸服侍少爷,少爷若……若不幸,奴才绝不苟活,也不会让奴才这条贱命落在旁人手里,让人套出话来。”   听到黄公公的话,贺续兰闭上了眼,但闭上眼并非宁静,他一闭眼,眼前仿佛又重现五年前贺府被血洗的样子。   黄公公看见贺续兰的样子,心里着急,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年到这段时间,贺续兰情绪就会大变,尤其是今日。   五年前的今天,贺家满门被杀,除了成为君后的贺续兰。   黄公公从贺续兰进宫起,就在贺续兰身边伺候,这几年里,他始终记得那一日贺续兰的样子——   贺续兰神情恍惚地坐在满地的血水里,旁边整整齐齐摆着七十八具尸体。贺府上下,没有活口,连帮厨身边带着的小孙子也惨死在那夜。   而贺府被灭门的事情,在上京连点水花都没掀起来。因为在外人眼里,贺家人是举家搬迁,离开上京了。纵使有人感到奇怪,可谁敢随意议论。   *   见贺续兰如此,黄公公没有再多言,待又听到外面的打更声,他悄然退下去,但很快行色匆匆回来。   “太后,小华子说东暖阁半个时辰前就没动静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贺续兰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末了。”   贺续兰放下手,起身往外走。   正如黄公公所说,此时的冬暖阁非常安静。这种安静让贺续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皱了下眉,让黄公公开门。   门一开,他就看到抱着腿坐在地上的雪芽。   雪芽听到动静,回了头。他明显哭过,眼睛红通通的,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看到贺续兰的时候,他立刻想站起来,可还未站起来,人又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贺续兰神情微变,连忙把人从地上抱起。   抱起后,他发现雪芽一直在抖。   雪芽抓着贺续兰的衣服,什么话都没说,明明才重重摔了一跤,却没哭,只是身体在抖。以他的性子,十分反常。   一旁的黄公公也看出不对劲,“要不要请太医?”   “去请。”贺续兰抱着人大步往寝殿走。   回到寝殿,贺续兰将人放在榻上,轻轻喊了好几声,雪芽的目光才转到他脸上。雪芽眼神茫茫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而等贺续兰想握住他手时,他飞快地缩进角落。   贺续兰顿住,半晌,又喊了雪芽一声,“雪芽?”   可这声刚出口,他就看到雪芽双手合十,作求饶状,呜咽着说:“我错了……妈妈不要关我,我再也不敢了……”   贺续兰知道青楼楚馆的老鸨被自己手下的人叫做妈妈。他看着角落里不断求饶的雪芽,第一次意识到他做错了。   贺续兰抿了下唇,也上了榻,他强行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不断轻抚着雪芽的背,“雪芽,不关你,我不会再关你了。”   雪芽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自己还在那个黑屋子里。无论他怎么叫人,都没有人理他,周围黑漆漆且静悄悄,连老鼠都没有。   如果有老鼠陪他,他都不会那么害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放出去,也不知道关他的人什么时候能消气。 第六十五章   太医来的时候, 雪芽情况也并未好转,贺续兰一碰他他就抖,抖得很厉害, 而且一直哭, 贺续兰怕他哭晕过去, 只能松开。   贺续兰无法对太医直言说是雪芽生病, 只能说是自己先前突然惊醒, 宫人唤他他却听不到,脑海里还浮现出一些不好的画面。   李太医沉吟道, “太后多半是被魇住了, 微臣先替太后诊脉再开方子。”   “不用了, 你直接开方子就是。”贺续兰强调,“一定要对身体无害的, 以宁神静心为主。”   等李太医开的药煎好, 已快接近卯时。雪芽仍然缩在床角抱着腿,拒绝贺续兰的接近, 几乎是贺续兰稍微靠近一点, 他就求饶。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旁的黄公公见这般情形, 忍不住说:“要不奴才来试试吧。”   贺续兰看黄公公一眼, 没抱什么希望地将药递过去。   黄公公端着药凑近床边,用往常一般哄孩子的声音,“雪芽,把药喝了好不好?喝完我们就赶紧睡觉,外面天都要亮了。”   雪芽不说话。   黄公公叹了口气, “这药待会凉了,又要重新煮, 重新煮过的药更是最苦的。那苦的啊,能把舌头都苦掉。”   贺续兰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又说:“公公我刚进宫的时候,有个玩的好的,他就不爱喝药,可生病就要喝药啊,他一直不喝,后面病倒在床上,天天跟药罐子过日子,一日三餐全是药。他虽然会吃甜食,可舌头都被药弄坏了,吃什么都是苦的。”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黄公公见势连忙把药递过去,他勺起一勺药,“我们不喝多了,就喝几口。”   他说几口,却是几口又几口,雪芽喝了半碗后,死活不愿意再喝。黄公公不由看向贺续兰。   贺续兰沉默一瞬,说道:“那就不喝了。”   “那奴才把药端下去,对了,奴才今日想跟太后告个假,休息一日。熬了一宿,奴才这把老骨头熬不住了。”黄公公非常警觉,喂了药就溜之大吉。   殿门打开又合上。   贺续兰隔着纱帐看着还缩在床角的雪芽,垂眸无言。直到东方将白,他才重新开口道:“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将你关起来。雪芽,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床帐里静悄悄的,无人应他。贺续兰抬眸看过去,才发现雪芽坐着睡着了。的确也该睡着了,雪芽被关在东暖阁好几个时辰,大概就没有睡过。   贺续兰把人抱到床中间放好,自己也褪去外衣睡在床边。他虽疲倦,却不敢睡熟,多次醒来查看雪芽情况,但雪芽没醒过。   一直到了下午,贺续兰终于看到雪芽睁开眼。   先是长睫微微颤抖,像蝴蝶突破蚕蛹一般困难,好一会儿,终于睁开眼。可一看到床边守着的贺续兰,他就飞快爬起来缩在床角。   贺续兰不由一顿,半晌才温和着声音说:“先起床用膳,今日小厨房做了很多甜食,都是你喜欢吃的。”   雪芽没动,害怕且排斥地看着贺续兰。   贺续兰试探着伸手,可才碰到纱帐,就看到雪芽扯被子盖住自己。他只能停住,声音晦哑,“我不会再关你了,别怕。”   可他无论怎么说,雪芽始终缩在被子里,贺续兰担心雪芽胃饿坏,只能请来请假休息的黄公公,自己退居一旁。   黄公公凑上前哄了几句后,为难地看向贺续兰。   贺续兰忙问:“怎么?他还是不想起床?那把膳食端过来。”   “不是,太后,您能不能离开一会?”黄公公小心翼翼地说。   贺续兰看向床帐里躲着的少年,终是低声说了个好字。   没了贺续兰在旁边,雪芽总算愿意下床的,但精神状态依旧不好,像焉了吧唧的小白菜,用膳的时候都能发呆,沐浴的时候更是。若不是宫人提醒,他估计要在池子里泡很久。沐浴没多久,人又睡着了。   *   贺续兰听到雪芽又睡着了,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黄公公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太后莫急,心病要慢慢治。”   贺续兰没有回答这句话,等黄公公离开后,他丢下手里的事情去到寝殿。   雪芽在睡觉,对于贺续兰的到来,他浑然不知,等睡饱了,睁眼看到贺续兰时,第一时间又缩到床角。不仅如此,他还拿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好像遮住了,别人就不会发现他在床上。   贺续兰抿了下唇,低声道:“雪芽,我跟你赔礼道歉,昨天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什么都不说就罚你,把你单独关在屋子里。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纱帐后的人一动不动,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仿佛是只受惊的兔子,只要他稍微侵犯对方的领地,这只兔子就会马上逃走。   贺续兰沉默许久后,把一早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将手伸进床帐里,慢慢靠近雪芽。待看到对方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时候,他放下两块金子在床上,就收回手。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床上的两块金子“巧合”地被被子一角盖住。   贺续兰见状,又放下两块金子,这一次他放的位置比之前要离自己更近一点。   金子再次被被子“吞掉”。   贺续兰就像个耐心的猎户,用金子一点点把待在窝里的兔子勾出来。倒数第二次,他把金子放在了床边沿。如果雪芽想要,是无法再用被子来“吞掉”金子,他必须伸手拿。   等了一会,贺续兰看到一只白嫩嫩的手偷偷摸摸伸出纱帐外,飞快将金子拿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摊开手,让雪芽看到他手上的三块金子。   大概因为前面的顺利,这次雪芽没有犹豫很久,伸手就来拿。贺续兰由着雪芽把最后三块金子也拿走后,状若无意道:“不是有个匣子吗?还是装起来吧,免得丢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雪芽终于当着贺续兰的面下床了。   他下床的时候先是看贺续兰一眼,随后蹬蹬蹬跑向自己放匣子的地方。他把匣子抱回床上,又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小荷包。   雪芽把金子数了一遍,再一块块放进去。贺续兰看着对方放,等人要抱着匣子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拦住。   “不行,太脏了。”   贺续兰把雪芽抱在怀里的匣子拿了出来,随手放到床边的地上。   雪芽一看自己的匣子被夺走,立刻想拿回来,但他反被贺续兰抱在怀里。他怎么都挣不开,更够不到地上的金子,越来越气,张嘴就咬贺续兰的肩膀。   他咬得很重,可明明咬人的是他,哭的也是他。边哭边咬,脸都泛起红。   贺续兰两边肩膀都被雪芽咬个遍,但他没有去管肩上的疼痛,一直在轻轻拍雪芽的背,慢慢的,柔柔的。等察觉怀里的身体逐渐没有那么僵硬,逐渐软在怀里的时候,他轻声说:“原谅我,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怀里少年抽噎一声说:“不原谅的话,你会把金子拿回去吗?” 第六十六章   贺续兰拍背的手不由一顿, 他伸出手把雪芽扭开的脸朝向自己。雪芽依旧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眼皮子泛着粉, 脸颊也是红的。   “不会, 除非你做错事。”   雪芽听到这句话, 眼睛都睁大了些, 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没想到贺续兰居然这个时候还打着没收他金子的主意。   贺续兰没再说这个话题, 提起另外一件事。   “你跟祝丘一起玩,终究是孤单了些, 而且祝丘一旦有事就不能陪你玩。我再叫几个人陪你玩吧, 人多了可以玩的游戏也多了, 比如投壶、蹴鞠。”   他见雪芽表情似乎松动了下,又不紧不慢地说:“这投壶和蹴鞠都会设彩头, 尤其是投壶, 经常拿玉如意这种玉饰作为彩头。我拿东西给你们添彩头,赢的人就可以拿走彩头。”   雪芽被这一说, 彻底带偏, 抓着贺续兰的袖子,追问:“那你设什么彩头?”   “这个……我让黄公公开库房去拿, 黄公公挑到的东西就设为彩头好了。”贺续兰沉吟道。   雪芽听到是黄公公拿彩头, 心思彻底活络起来,他在红月楼玩过投壶的,投的不算特别差。跟他比的人都是宫人,说不定都没有玩过,彩头被他拿走的几率想来很高。   说不定, 他的小匣子很快就会填满了。   贺续兰一直盯着雪芽,见人眼珠子开始咕噜噜转来转去, 明白雪芽这病好了大半。他略思忖一下,就抱着人上了床。雪芽正幻想着一堆金光闪闪的好东西在他面前飘来飘去,冷不丁被抱上床,他先是一愣,再看到贺续兰脱衣服的时候,立刻就想逃下床。   贺续兰一手抓着雪芽不放,另外一只手飞快褪去外袍,随意往帐子外一丢,就抱着人躺下去。察觉怀里人在挣扎,他搂住不放,低声哄道,“我不做什么,陪我睡一觉。”   雪芽挣不开贺续兰的怀抱,只能由着对方抱着他睡觉。贺续兰似乎很累,闭上眼没多久,呼吸逐渐平稳,雪芽看到贺续兰睡着,心里不大痛快,伸出手去捏对方的脸。   他倒是不客气,捏得贺续兰脸红了一大块,待看到对方眉头拧起,连忙收手闭眼,装成自己睡着了。   闭上眼没多久,雪芽感觉自己的眉心被亲了一下。   “别闹。”贺续兰声音很低,里面夹着浓浓的倦意。   雪芽感觉到对方又不动了,偷偷睁开眼去看,结果一睁眼就对上贺续兰的眼睛,吓得他立刻闭上眼。来回折腾几次,他自己也困了,最后窝在对方的怀里呼呼大睡。贺续兰终于等到怀里的小祖宗安静了,疲惫地揉揉眉心,跟着闭上眼。   *   黄公公发现贺续兰这么快就把人哄好后,有些惊讶,而听到雪芽要跟人比投壶,他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贺续兰的意思,当即去找了四、五个会说话的小太监,让他们去陪着雪芽玩。   这几个小太监比祝丘会说话、会来事,拍起雪芽马屁的时候是一套又一套的。雪芽很快就不黏着祝丘了,更不会一早起床就问祝丘在哪。   现在跟他玩的人多了,少一个祝丘,多一个祝丘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主要的是,祝丘越来越烦人,随便看到什么,都要念几句酸诗。   烦人!   雪芽在心里想。   雪芽一直玩到完全进入夏天,就不肯出去玩了。   因为他的脸被晒脱皮了,又因为贺续兰待的地方才有冰块解暑,他开始长时间待在贺续兰的身边。   *   “哥哥,你有小镜子吗?”   雪芽向来爱美,长这么大,从未出现过脱皮这种情况。那日午后,他回来洗脸,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搓下一层小皮,以为自己毁容,嗷嗷哭。等闻声赶到的贺续兰看到他,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时,当即哭得更伤心了。   现在虽然上了药,雪芽依旧不放心自己的脸,总是跑回寝殿去看。可外面日头越来越晒,他不想走,就问贺续兰在书房里有没有小镜子。   他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但没想到书房里居然有镜子。   雪芽看着贺续兰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镜子时,不由一愣,等镜子到手,他忍不住把镜子翻来覆去好好地检查了下。   上面没镶嵌宝石珍珠啊,为什么要锁起来?   不过,雪芽很快就把这个困惑抛之脑后,开始认真盯着自己的脸看。   虽然上了药,可脸上的皮肤还没有长好。他对着镜子长吁短叹,一炷香后不想再看自己的脸了,可他没有其他事情做,只能无聊地在书房里东摸摸西摸摸。   他逛到书架边,突然看到几本明显不太一样的书。   雪芽拿起书翻了翻,发现这书不是贺续兰看的那些枯燥无味的书,上面不仅有字,还有图画。他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好像在讲故事。   这好像是话本。   雪芽知道话本,只是他原来不认识几个字,根本看不懂。如今他被贺续兰压着学了好些常见字,倒是能读懂里面的内容了,加上这书上还有图画,理解起来并不是很难。   他不知不觉就坐在地上开始看书,遇到不懂的字,他就靠旁边的图画,瞎蒙带猜,还真让他把故事看得七七八八。   自后,雪芽只要待在贺续兰的书房里,就自动去拿话本看,可前面两本话本比较简单,加上还有图画,后面的书就开始晦涩难懂,时不时冒出一个雪芽没见过的生字。   比如这一段,男主人公对着旁人说话,说了一大段,里面没几个雪芽认识的字   雪芽被故事吸引,又看不懂,只能跑去问贺续兰,“哥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贺续兰拿过书看了眼,就用简单直白的话把那段话翻译了下。   雪芽有些抱怨地说:“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干嘛说得那么晦涩难懂?”   “因为有些表达太直白,就不好。”贺续兰指着另外一段话,“比如这一段,‘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测漏’,其实他的意思不过是说再漂亮的人,内里都是一样的,由肉和骨头组成,肚子里都装着脏污,可如果他真这样说,你会觉得如何?”   雪芽顿住,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贺续兰继续道:“还有那些诗句,其实诗句的意思基本可以归为几种,无非是思念某人,或是诉说心中愁绪等。我思慕你,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和‘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是一个意思,但世人都喜欢后者,因为文字虽含蓄,可透出来的情思往往打动人。”   雪芽似懂非懂,拿书走回之前坐的位置。他坐久了,臀部有些难受,便换成跪趴在地上看书,正看着,殿门突然被推开。   他被动静所惊,抬头望去,发现殿门外站的人居然是崔令璟。   崔令璟没看到雪芽,大步往殿内走,待行到贺续兰桌前,他顾不得贺续兰明显不悦的脸色,急道:“亚父,上京已经近两个月没下雨了,钦天监说要求雨!” 第六十七章   黄公公带着宫人紧跟其后, 见到崔令璟已经进了书房,只能停在外面。他迅速用眼神将书房扫了一圈,看到书架下旁边的雪芽, 旋即使眼色让雪芽出来。   雪芽根本没看黄公公, 他看到崔令璟突然出现, 吓得往书架后面躲。怕动静太大, 引起崔令璟注意, 他躲得慢吞吞,几乎是蜗牛爬。   贺续兰余光往书架那边瞥了瞥, 待看到雪芽此时的行为。他唇角略微一抿, 把笑意往下压了压。   崔令璟等了下, 没等到贺续兰回应,转头看向黄公公, “你, 把殿门关上。”   待殿门关上后,他低声说:“亚父, 祈雨一事乃玄幻莫测, 如果朕亲自去祈雨,没有下雨, 百姓们岂不会议论纷纷。”   “陛下乃天子, 只要陛下心诚,上天自会庇佑郦朝。”贺续兰淡淡道。   而他的话显然让崔令璟不满意。   自崔令璟继位以后,天灾就不断,先是雪灾,再是干旱, 加上崔令璟膝下无子,民间已有议论。   崔令璟忍不住想, 若是这次祈雨失败,岂不是坐实是他这个皇帝的问题?   “朕不能亲自去祈雨。”崔令璟烦躁地说,等触及贺续兰的目光时,他语气变得有些讨好,“亚父不是曾经祈过雨吗?”   贺续兰的确祈过雨,在他十七岁的那年,也就是他考中状元后,成为翰林院修撰的第二年。   贺续兰是郦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高门望族出身,又生得一幅好皮囊。   那时候京中何人见到他,不得唤一声贺郎。协友出游时,贺续兰怀里会落满香帕,而友人怀中空荡荡。   友人虽时常打趣贺续兰,但也觉得贺续兰当得起这份待遇。   那时候的贺郎,鲜衣怒马,少年恣意。   当贺续兰入仕的第二年,郦朝遇大旱,先帝那时候就身体不适,无法亲自祈雨,于是欲在朝中寻一臣子代替他去祈雨。   贺续兰被选中,其中有几层思量。   一是贺续兰家世清白,祖上三代都是做官,旁系都无为奸作恶者;二是贺续兰尚未婚配,洁体自好,不会冲撞神灵;第三,便是贺续兰的才气。   贺续兰的才华,远超众人,可认为是被上天格外恩宠之人。备受上天恩宠之人前去祈雨,上天自会允诺。   因为贺续兰被选中,那一年去看祈雨仪式的百姓格外多。炎炎酷暑,百姓们挤拥在一块,他们都想看贺续兰创造一个奇迹,而奇迹真的发生了,在贺续兰祈雨的当日,天下雨了。   此后更是连续三天的雨,力缓大旱之困。   一时之间,贺续兰名声更燥。   那时候的贺续兰年纪轻,被众人高捧。他虽不骄慢,但心里认为自己偷偷瞒着双亲,参加科举是他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   他自幼时就被送到寺庙清修,只因一游方道士跟他父亲说。   “此子过度聪慧,日后怕是会锋芒毕露,反而引来大祸。若想避祸,速速将他送去寺庙、道观等地,最好是远离上京的寺庙、道观,待二十四岁之后再回到家中,侍奉双亲。”   贺老爷和贺夫人虽然信了游方道士的话,可终究舍不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离那么远,所以只送到京郊的千佛寺清修,逢年过节,再接回来。   *   被提及当年祈雨之事,贺续兰眼神暗了暗,“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先帝病重,我才不得已越俎代庖。”   崔令璟听懂贺续兰的言下之意,可他现在只能装听不懂,“亚父就帮朕这个忙,也当是帮天下黎民百姓的忙。”   “有陛下在,天下的百姓自会过得更好。我再次越俎代庖,恐怕会引起上天不喜,况且陛下身体无恙,我去祈雨,百姓们不会觉得奇怪吗?”   贺续兰的话让崔令璟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此番前来,并无通知他人,连尹青悬都不知道。   好一会后,崔令璟迟疑着重新开口,“若……朕称病重呢?”   贺续兰皱了下眉,“陛下是想让百姓们对郦朝未来更加担忧吗?陛下今年尚未及冠,就病重到无法去祈雨,天下人更会议论纷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崔令璟心中烦意更重。   正值此时,书架方向突然传来声音。   崔令璟迅速看过去,“谁在那?”   贺续兰语气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一个打扫书架的宫人罢了,陛下进来得急,未来得及屏退宫人。”   若是往日贺续兰说这句话,崔令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他心情烦躁,贺续兰言语之意似乎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错,让他心情更为糟糕。   旁人在场,崔令璟不想再多说,直接挥袖离去。行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折返书房。   虽然只是个打扫的宫人,可那个宫人听到了他和贺续兰说的话。   搁往日,崔令璟会让手下的宫人去把人处理了,可今日他火气大,想找个出气口,同时,也有下贺续兰面子的一层原因在里面。   黄公公没想到崔令璟会折返,忙道:“陛下是落了东西吗?奴才帮陛下去取。”   “滚开!”崔令璟一声呵斥,黄公公只能退居一旁,但他给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神。   可哪知道崔令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发一通威风,猜到他们这些宫人会通风报信,直接让所有人都停在原地。   “你们今日谁敢乱走动,仔细自己的脑袋。你们别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崔令璟丢下这句话,独自往前行。   等行到书房门口,门恰巧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人。崔令璟定睛一看,发现是雪芽时,神情不由变得有些愕然。   他看到雪芽因为掉皮而显得坑坑洼洼的脸。   雪芽没想到自己会迎面撞见崔令璟,慌张之下,本能地回头看了眼书房里的贺续兰。   他先前在书架后腿麻了,想活动一下,但不慎撞到书架,听到崔令璟问谁在那时,心都快跳出来了,还好崔令璟听了贺续兰的话出去了。   高度紧张后又松了口气,雪芽觉得口干舌燥,还闷得慌,便想去小厨房端碗冰沙来吃,哪知道崔令璟杀了个回马枪。   “你……你脸怎么成这样了?”崔令璟是真的吓了一跳。   之前雪芽在盥衣局待了半年,虽然手脚生了冻疮,可一张脸依旧是嫩生生的,甚至因为五官张开而更加漂亮。   现在,雪芽到宁伏宫才两个月,一张脸就被毁成这样。崔令璟思及方才贺续兰说的话,在脑海里自动脑补一番雪芽在宁伏宫受苦的场景。   贺续兰此时也走到门口,他看了眼僵在原地的雪芽,低声说:“你下去,这里没你的事。”   雪芽连忙点头,话都没说就跑了。   他在宁伏宫舒服惯了,早把行礼这件事丢到脑后。   而崔令璟见雪芽那么听贺续兰的话,又连行礼都没行,就一脸惊慌地逃走,脑补的雪芽受罪场景更惨了几分。   原来尹青悬说的是真的。   贺续兰真的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心慈面软。   崔令璟心里纷乱,不想再在宁伏宫待下去,匆匆丢下一句“朕以为自己落了东西,原来没落”,就走了。   那厢,雪芽跑去小厨房,窝在小板凳上吃了一大碗冰沙后,心情才渐渐平静。临走前,他让小厨房的宫人给他装一份冰沙。   宫人闻言,问:“雪芽不在这里吃吗?冰沙容易化。”   雪芽摇头,“不是我吃,我带给太后吃。”   “太后胃不好,不能吃冰的。”宫人为难地说。   雪芽愣了下,“那有其他的吃食可以带吗?”   宫人巡视一周,更为难了,“现在小厨房在做的点心都是给你备着的,太后自从赈灾回来,胃口就一直不好,一般下午都不用点心。”   雪芽纠结了一下,觉得空着手回去不好,还是让宫人给他装了一份小酥饼。   小酥饼很小,可以一口一个,香香甜甜的。   即使日近黄昏,但因为脸被晒脱皮,雪芽还是不愿意晒太阳,专挑阴凉处走。行到宫人们住的房子旁边时,一个人突然闪到他面前。   雪芽馋嘴,一路闻着小酥饼的香味过来,虽然走着路,眼睛却是往食盒上瞧。待察觉有人挡住去路,他慢一拍才抬起头。   手里的食盒蓦地砸落在地。 第六十八章   雪芽被人用力地捂着唇, 脖子上还横了一把匕首。匕首离他很近,只要再稍微往前一点点,他的脖子就会被划伤。   他不认识这个突然挟持他的宫人, 这人是个生面孔。他刚刚走过来, 被对方拦住去路, 正因为没见过这个人而感到奇怪时, 就被匕首挟持着拖进角落隐秘处。   “不认识我?还是不记得了?”他身后的人发出一声阴森森的笑, “那你总该记得那把珍珠扇吧。”   雪芽眼睛不由睁大。   珍珠扇?   那不是雷皇后的东西吗?   不对,确切说是假雷皇后的东西。   一年前, 他因为被假雷皇后撞见和贺续兰在千佛寺亲热, 被迫去了皇后宫, 结果被崔令璟发现。   他躲在床上,听到崔令璟说的几句话, 猜出这个皇后是假的。他虽然不知道假皇后怎么能混进宫, 还长时间没被发现,但他知道这是个很大的罪名。   当他被罚去盥衣局的时候, 他以为这个假雷皇后死了, 真皇后会被废掉。   可等他离开盥衣局,从小平子那里得知, 皇后依旧是雷皇后, 只是身体不好,一直待在自己宫里养身体,寻常都不出来。   那时候他只不安了一段日子,因为他一直没有跟雷皇后碰上面,渐渐的, 他把这个人都给忘了,更忘了还有个假雷皇后。   “想起来了吗?”后面的人低声问。   雪芽袖子下的手颤抖着, 可他不敢动,怕动一下,就碰到那把匕首。   假雷皇后又是一笑,“看来是想起来了,贺续兰在哪?”   假雷皇后是雷皇后的双生子哥哥,也是雷大将军的独苗,真名为雷东邈。他因为疼爱自己妹妹,所以在戏班子进宫的时候,跟着一起进了宫,同他妹妹暂时换了身份。   他虽然顶替妹妹在宫里当皇后,但并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行为做事十分嚣张,一来,是他妹妹性子就是如此,二来,他喜欢看着阖宫的人被他蒙在鼓里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自己因为一个宫人而栽了。   雷东邈这人很风流,玩得也很开,男男女女,只要是美人,他都喜欢,但美人见多了,玩多了,后面看到再美的人,他都是兴致缺缺。比如贺续兰,美是美,可不足以打动他。   这个时候,一个叫雪芽的宫人进入他的眼帘。   雷东邈第一次看到把女装穿得这么合适的男人,当即就想把人弄到手,不过他不敢轻易下手,毕竟雪芽不是待在贺续兰身边,就是待在崔令璟身边。   直到他意外撞到雪芽跟贺续兰的事情,隔着假山,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他终是忍不住下手了。   那时候他自认为自己抓住对方的把柄,加上雪芽只是一个宫人,出身卑贱,看样子又不聪明,怎么看怎么好拿捏,却没有想到这是个套,让他主动往里面跳的套。   事情败露后,雷东邈没有被处死,而是在一处宫殿被关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他妹妹曾混进来看过他一次。他妹妹本是最明艳动人,那日他见到对方,对方脸色苍白,跟他说父亲会想办法把他救出去。   那次的见面,他得知父亲因为他被关在宫里,寝食难安,人瘦了一大圈,而更可恶的是,他父亲因他而处处遇事掣肘,崔令璟甚至在打他父亲兵符的主意。   雷东邈心中气更难咽下去,恨不得杀了崔令璟,可他妹妹却跟他说让他一定要小心贺续兰。   “为何?”雷东邈微愣。   雷皇后低声说:“父亲说以崔令璟的心计,罚了你出气后,就会把你送回雷府,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把哥哥关在宫里,挟持父亲。能做出此等阴毒事情的人只有贺续兰,而且父亲前些日子跟我透露,当年先帝派去杀了贺家满门的人正是父亲,虽然事情做的隐秘,但很有可能贺续兰早就知道了。”   “还有,害你到如此地步的那个宫人没死。那个叫雪芽的宫人,我也见过他。当时我和陛下没同房的消息传了出去,因他是在帐旁服侍的宫人,父亲派了人准备杀了他,可失败了。派出的人的尸首深夜被丢到我们家后门,父亲知道有人要护住那个宫人,便没有再动手。”   “父亲知道那个宫人又害了你,便再也容不得对方活着,只要他活着,便是个人证,可父亲一直没有找到对方在哪,本以为对方是被处死了,可父亲在小年夜宫宴看到他了,甚至颇受陛下宠爱。”   “哥哥,这个宫人是在先帝出宫那段时间买下的小倌。当年先帝驾崩,身边伺候的人都被处死,唯独他活着,被贺续兰带回了宫里。陛下对贺续兰的心思,我们能看出,向来贺续兰自己更能看出,所以他把这个跟自己长得像的小倌带进宫里,作为自己的替身,去魅惑陛下,同时又设计害哥哥,害我们雷家。”   随着雷皇后的话,雷东邈心中愤怒一点点扩大,他对崔令璟和易烨封之恨,都没有对贺续兰和雪芽之恨的一半。   他要杀了那两个设计害他的贱人。   接下来的每个日夜,雷东邈都在默念贺续兰的名字。贺续兰毁了他,还想毁掉整个雷家,他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杀了贺续兰。   而昨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个小太监混进来,拿着他父亲的东西,说已经打点好了,特意来救他出去的,待会跟着运菜的车出宫。   小太监给雷东邈带了易容的工具。   当初雷大将军为了护住这个儿子,特意送雷东邈去学奇门异术中的改容换貌和锁骨术。   雷东邈不愿意现在就走,他这辈子就算活着,也没大意思了,他要杀了贺续兰,替自己报仇。于是,雷东邈跟着那个小太监跑出来后,就把小太监打晕了,穿了对方的衣服,换成小太监的脸,寻机会混进宁伏宫。   一直到崔令璟突然出现在宁伏宫宫外,他见崔令璟身后跟着一堆低着头的小太监,便立刻混进队伍里,等进了宁伏宫后,他又找了个地方暂时藏起来。   他准备等到入夜,再摸进贺续兰的寝宫,他现在如果冲过去杀贺续兰,恐怕还没碰到贺续兰的衣服,就被那群宫人拦住了。   但雷东邈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他看到了雪芽。   *   雷东邈微微松开捂住雪芽唇的手,同时警告道:“你可以试着叫人,但我保证,他们来之前,我会先抹了你的小脖子。”   雪芽脸色苍白,手心更是因为紧张、害怕而冒着冷汗,“我……我不知道太……啊……”   脖子传来疼痛,他的唇再度被捂住。   “你这条小哈巴狗还挺忠心呢,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替他卖命。没关系,你不说,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找他。你不肯说,其他人可不一定。”   雷东邈说着,手又往里移了一点。   雪芽疼痛更重,同时,他感觉有东西从他的脖子上流下来。   他流血了。   意识到对方是真的会杀了他,雪芽只能伸手往前面指了指。   他们往前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小太监。那个小太监是平日跟雪芽玩的一个,看到雪芽被生人挟持,当即想叫人,可声音都没发出一声,胸口就中了一把飞刀,仰面倒下。   雪芽亲眼看到熟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差点没晕过去。   雷东邈轻轻松松接近掉一个人后,继续让雪芽带路。   后面,雷东邈又用飞刀解决了几个小太监,身上飞刀用完了,不过他们也走到书房附近了。   黄公公正站在书房门口,一眼就看到雪芽,也看到雪芽脖子上的刀。   雷东邈只剩最后一把飞刀,是留给贺续兰的,所以他没对黄公公动手,只是说:“贺续兰在哪?”   很快,贺续兰就从书房里出来。他没有看雪芽,而是盯着雷东邈,“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宁伏宫。”   “你不用管我是谁,今日我是来给你做个选择的。贺太后,你直接选吧,是你这个小情人死呢,还是你死?你们两个今天只能活一个。”雷东邈阴冷道。   他不认为贺续兰会为了一颗棋子而去死,所以说话引开贺续兰注意的同时,他从袖子里摸出最后一把飞刀,迅速朝贺续兰胸口扔过去。   一旁的黄公公见到飞刀,没有犹豫飞扑过去,用身体替贺续兰挡住了那把飞刀。   贺续兰立刻扶住黄公公往下倒的身体,飞快地撕下自己的衣服去捂黄公公腹部上的伤口。黄公公还有个徒弟在旁边,这时颤颤巍巍跑过来帮忙一起摁着。   雷东邈见最后一把飞刀被挡下,脸色不由变得难看。他恐怕今日杀不了贺续兰,正想着找机会离开,突然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我选好了,我死。”   旁边的小太监立刻喊了声太后。   雷东邈第一反应是有诈,但很快他又忍不住想,也许贺续兰是真的喜欢雪芽。不喜欢的话,何必自己亲自跟雪芽亲热,叫个侍卫就可以了。   不管如何,他想杀贺续兰的心压过他怀疑的心。   而与此同时,宁伏宫的御林军发现这边异样,已经拿刀围了过来。雷东邈看到那些侍卫,不由变得紧张,手上的匕首微微一抖,雪芽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雪芽脖子上的血越流越多,打湿衣襟。   贺续兰听到雪芽的惨叫声,咬着牙下旨道:“所有人,没我旨意,都不许动!”   雷东邈发现贺续兰居然不让御林军冲上来,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出声。   有趣,真是有趣!   他本以为自己是抓了贺续兰的一颗棋子,没想到贺续兰对人动了真心。难怪不把棋子放在崔令璟身边,偏放在自己身边养着。   “贺太后,劳烦你走过来。”雷东邈知道贺续兰喜欢雪芽后,就想出一条报复对方最好的办法。   他准备让贺续兰的心上人亲自杀了贺续兰。   贺续兰让小太监继续摁住黄公公的伤口,独自朝雷东邈那边走。其中一位御林军忍不住开口:“太后使不得!”   但贺续兰没有理会,快走到雷东邈面前的时候,他看到雷东邈往后退了几步。   雪芽脸色从未没有那么白过,贺续兰想雪芽应该是被吓坏了,除了那声惨叫外,一个字都没说,此时只是泪汪汪且无助害怕地看着他。   雷东邈哼笑一声,“贺太后,我只要稍微用力,他的脖子就会断。”   “你为何退后?我现在站在这里,你可以来杀我。”贺续兰语气很冷。   “我不相信你,贺续兰,你叫个人把你的手绑了,再走过来。”雷东邈说。   贺续兰照办了,等双手被绑好,他给雷东邈看,“我手动不了了,你可以放心了。”   雷东邈仔细地看了看贺续兰手腕上的腰带,终于松口,“你过来。”   待贺续兰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再次叫停,“站住。”   雷东邈换了只手掐住雪芽的脖子,他把匕首塞到雪芽的手里,再反握着雪芽的手,同时说:“你可别犯蠢,我手只要稍微用力,你的小脖子就会断。他愿意替你死,那你就亲自杀了他。”   他故意让贺续兰也听到。   雷东邈抬眸看向贺续兰,“劳烦贺太后再往前走两步。”   贺续兰依言照办,对于雷东邈方才的话,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而雪芽则恰恰相反,脸色惨白不说,他握着匕首的手一直在抖,呼吸转为急促,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咚——”   “咚——”   “咚——”   ……   一声又一声,跳得极快。   雷东邈抓着雪芽拿匕首的手,对准贺续兰的心口。   “刺下去!”他微微松开雪芽的手,眼里全是兴奋。   雪芽没有刺下去,手在剧烈地抖。雷东邈见状,厉声恐吓道:“你不刺下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手开始用力,雪芽感觉疼痛的同时,终是闭眼刺了下去。   匕首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雪芽的耳中。 第六十九章   雷东邈听到贺续兰的话, 神情变得惊疑不定。他不错眼地盯着贺续兰,试图找出对方撒谎的痕迹。明明他挟持了雪芽,可贺续兰却表情轻松, 言语带笑, 甚至唇角还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仿佛在嘲笑他做无用功。   莫非他真的只是绑了一颗无用的棋子?   不对, 若贺续兰真的不在意雪芽,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叫御林军把他捉了?何必在这里跟他多费口舌。   在不在乎,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雷东邈对着贺续兰咧嘴一笑, 二话没说, 就把手中的匕首往里递了递。刀锋锐利, 一下子在雪芽脖子上又添了一处伤口,血液从伤口渗出, 顺着脖子往下流。   雪芽今日穿的是件雪青色的襦裙, 血液滴在衣襟处,如在上面添了数滴刺眼的朱砂。他很怕疼, 可疼不是他现在最关注的了。   他若是死了, 尸体脖子上会有道大疤。听说书先生说,人若是死的时候身上有伤口, 下辈子投胎, 那个地方就会变成胎记。   雷东邈见贺续兰居然还无反应,眼睛微微一眯,匕首再往里一递。这一递,雪芽几乎是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贺太后,十个数后, 我就会切开他的喉咙。我看你这里没有种牡丹花,不如让血给你画一幅牡丹, 可好?”雷东邈眼里闪着疯狂,像是会说到做到,他开始倒数,“十,九,八……”   雪芽已经没有心思听雷东邈倒数了,他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好疼。   他真的很疼。   为什么都是人?每个人的命区别那么大呢?   上天好像从来都不眷顾他,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地想活下去了。   为什么活下去也是一种奢望?   像他和他娘这样的贱籍就不配活吗?   雪芽恍惚间,仿佛回到他八岁那年,他阿娘生了重病,老鸨觉得治不好,就把他阿娘赶到楼里之前放柴的破屋子里住。   那年冬天,江南犯了雪灾,天气愈发寒冷。即使待在屋子里,照样冷得人直哆嗦,更何况这柴房四处透风,连炭火都没有。他阿娘住到柴火后,病得起不来床,人时醒时睡。   雪芽去求老鸨,可老鸨死活不愿意花钱给他娘治病,还说:“你求我,我也没钱,你娘要死了。谁给钱给她治病,谁就是冤大头。”   “我娘才不会死!”雪芽听到老鸨咒他阿娘死,气得想去打对方,反被对方一巴掌打在地上。   “小兔崽子,别跟我在这里闹。当初要不是你娘哭着求我,愿意什么客人都接,我才不会留你这个扫把星在这里。你娘没生你之前,是我们楼里最红的花魁,身价不知道多高。想见你娘一面的公子哥儿都从这里排到城西去了,可自从有了你之后,身材走样不说,身体也变差,一个月里七八日接不了客,简直是个废物。你娘废物,你是扫把星!等你娘这个废物死了,我就把你卖到街尾的小倌店去,那里的老板已经跟我谈好你的价钱了,也算抵了你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费用。”   “我阿娘不是废物,我也不是扫把星!”雪芽眼睛含着泪,脸变得通红。   老鸨嗤笑道:“你不是扫把星,那你去外面求,看你是不是有福气能求到好心人给你娘治病。”   雪芽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泪,“去外面求就去外面求,我一定会找到人给我娘治病!”   奇迹的是,雪芽真的找到一个好心人,那个好心人给了他一袋银子。雪芽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一边问路一边飞快地向医馆跑去。   大夫知道雪芽是来给他阿娘治病的时候,夸雪芽是好孩子,可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青楼,大夫的脸色瞬间变了,“脏病我不治,你回去吧。”   脏病?   什么是脏病?   雪芽那时候不懂,只知道对大夫说:“我阿娘不脏的,她虽然起不来床,但我每天都给她打水,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脏,也不臭。”   大夫不想跟雪芽说话,让药童强行把他赶出医馆。   雪芽见大夫不愿意救他阿娘,就跪在地上,把手里的龈袋捧得高高的,“大夫爷爷,你救救我阿娘吧。只要你救她,这一袋银子都是你的。”   可这话被路边的乞丐听到了,那乞丐长得牛高马大,见雪芽瘦小单薄,冲过来抢走雪芽的银袋子就跑。雪芽懵了,等想起来去追的时候,人早就没影了。   没了银子,雪芽只能灰溜溜回到医馆,医馆大夫看到他,直皱眉,“你还回来做什么?我说了,我不治脏病,你现在银子都没有,赶紧回去吧。”   他阿娘死在当天夜里。   雪芽没能见到他娘最后一面,因为他一直站在医馆外面,等着大夫回心转意,站得他手脚都生了冻疮,大夫都没有开门。   他阿娘也曾身着绫罗绸缎,香粉沾身,死时,粗布衣裳,蓬头垢面,连他阿娘的棺材钱是他卖身钱置办的。   雪芽曾对着他阿娘的坟头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带着他阿娘脱离贱籍。   可是他好像没有办法做到了。   他要死了。   *   当雷东邈念到“二”的时候,握着匕首的手指越发攥紧。一触即发之际,贺续兰终于开口叫了停,“等等。”   雷东邈把将要脱口而出的“一”吞了回去,微微偏头说:“改主意了?”   贺续兰唇角的笑消失了,他近乎面无表情地看着雷东邈,而雷东邈看到贺续兰这样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意却是逐渐加深。   “你放了他。”贺续兰语气变得极其不耐,仿佛不愿意再跟雷东邈纠缠下去。   “然后呢?”雷东邈兴致勃勃地看着贺续兰,他知道自己找到贺续兰的逆鳞了。   其实他还有二手准备。   如果他杀了雪芽,对方还无动于衷,那他就把袖中的飞刀掷出去。只不过贺续兰身前挡着一个碍事的老太监,他不能保证自己的飞刀可以准确地刺中贺续兰的心口。   贺续兰面若寒霜,语气更是冰冷,“你过来,我让你杀。”   雪芽已经陷在对往日的回忆,根本没有注意到贺续兰与雷东邈的对话。   “哈,贺太后,你觉得我傻吗?我可不放心你,你让那个老太监把你手绑在身后,再走到我面前来。”雷东邈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脑子涌现出一个极好的报复方法。   贺续兰敢拿雪芽给他下套,那他就让雪芽亲手送贺续兰上路。   被自己爱的人亲手送去见阎王,世上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   一旁的黄公公听到这话,立刻担忧地看向贺续兰,低声唤:“太后。”   贺续兰把手伸向黄公公,“麻烦公公伺候我最后一回。”   黄公公听到这话,鼻子忍不住一酸,“奴才身上没绑人的东西,只有腰带,太后恕奴才冒犯。”   他取下自己的腰带,把贺续兰的双手绑在身后。雷东邈一直盯着这边,看到贺续兰的手被绑好,旋即说:“贺太后,还请你转过去,好让我看清楚你的手绑紧了没有。”   贺续兰冷冷看雷东邈一眼,转过身。雷东邈看着绑在贺续兰手上的腰带,并不满意,“绑得太松了,再绑紧一点!打死结!”   黄公公只好再绑一个,这回雷东邈总算满意了,“可以了,你走过来。”   贺续兰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而就在他快走到雷东邈和雪芽面前的时候,御林军出现了。他们看到持凶器的雷东邈,迅速就要围上来,同时大声对贺续兰,“太后退后!”   雷东邈看到御林军突然出现,立刻将手上的匕首抵住雪芽的脖子。一瞬间,雪芽脖子上渗出的血更多了。因为剧痛,他也终于从回忆中清醒。   他看到那群御林军,神情有些恍惚。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救他,还是逼他身后的人快点动手?   “贺续兰!”雷东邈对着贺续兰大喊,“你不要他的命了吗?”   贺续兰眼神沉沉,似有暗流涌动,“全体御林军听令,没我的命令,不许动。”   御林军见贺续兰下这道旨意,神情更加担忧紧张。雪芽神情恍惚盯着那些御林军看,发现他们只会担忧地看着贺续兰,忍不住想。   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匕首抵住脖子的人,为什么那些人只担忧贺续兰?   看看他吧。   假装担心他一下也好啊。   雷东邈见到御林军停下来,把袖中的飞刀拿了出来,用飞刀抵着雪芽脖子的脖子,而匕首,他强行让雪芽握着。当然,他没松开雪芽的手,他抓着雪芽的手握住匕首。   “你杀了贺续兰,我就放开你。只要他死了,你就能活。”雷东邈没有特意压低声音,他故意让贺续兰能听到。   雪芽长睫轻轻一抖,仿佛没有听到雷东邈的话。   雷东邈对雪芽说完那句话后,就看向贺续兰,“劳烦贺太后再往前走两步。”   贺续兰往前走了两步,他走的同时,盯着雪芽看,可雪芽没有看他。   雪芽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对劲,仿佛被吓傻了,整个人呆呆的,明明脖子还在流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贺续兰近在咫尺,雷东邈眼见地变得兴奋,声音都尖了起来。他抓起雪芽的手,让匕首对着贺续兰的胸口   “刺下去!”   他说完,见雪芽没有动,声音又尖又凶,“你刺下去,听到没有?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雪芽浑身一颤,目光渐渐看向贺续兰。   他此时的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咚——”   “咚——”   “咚——”   ……   一声又一声,跳得极快。   ——“你娘废物,你是扫把星。”   ——“脏病我不治。”   ——“果然是个贱人籍”   ——“你值得人喜欢吗?”   雷东邈见雪芽迟迟不动,怒了,“好,你不杀他,我杀你!”   他拿着飞刀就要刺雪芽的脖子。   而这时,雪芽终是闭眼刺了下去。   匕首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雪芽的耳中。 第七十章   温热的血流到他的手上,如一条蛇,缓缓蠕动。   雪芽唇瓣翕动,眼睛慢慢睁开,待看到贺续兰胸前的匕首,他猛然松开手,小狐狸眼里全是惊恐。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一个字都发不出,眼里只有贺续兰胸前的血和刀。   他……杀了贺续兰!   雷东邈看到贺续兰真的被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呼吸都变得粗重,他定定地看着贺续兰的伤口,唇角上扬,握着飞刀不自觉地偏离了雪芽的脖子。   而这时异变骤生。   方才还一脸虚弱的贺续兰眼神突变,他的手一下子从腰带中挣脱,扯开雪芽,再对着雷东邈的脖子一脚飞踢。他用的力度极大,雷东邈中了这一下攻击,直接倒地,浑身抽搐了一下,就再无动静。   贺续兰踢完这一腿,也再无力气,踉跄单腿跪在地上。黄公公是最先冲上来的,他连忙扶住贺续兰,颤着声音说:“太后,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黄叔。”这是贺续兰第一次叫黄公公为黄叔叔,他只叫了声“黄叔”,就再无说其他。黄公公满眼悲痛,一个劲点头,“奴才知道的。”   贺续兰闭了闭眼,他唇色已经开始发白,鲜血从他捂住伤口的手缝不断渗出,不一会就把那一块衣服都染红了。   他抬眼看向怔在旁边呆呆看着他的雪芽。   雪芽一张脸惨白,脖子、手上全是血,右手还维持着拿匕首的姿势。   贺续兰疲倦地眨了下眼后,慢慢阖上眼。   御林军分成三路,一路去请太医,另外一路去查看雷东邈的情况,而剩下一路把雪芽摁跪在地。   黄公公一见御林军抓雪芽,就怒着声音说:“你们没看到他是被迫刺的太后吗?谁让你们抓他,你们要抓也要抓地上躺的那位雷大将军的儿子。”   御林军听到这话,皆是一惊,他们从不知道雷大将军还有儿子。其中检查雷东邈情况的两个御林军脸色更是变得奇怪,“死……死了。”   从他们来看,贺续兰这一脚居然能直接踢死人,实在是匪夷所思,他们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都不能保证可以一脚把人脖子踢断。况且贺续兰原先是当文官,后面嫁给先帝,久居深宫,养尊处优。按道理,应该偏于文弱,怎会力气如此之大吗?   而这时,又有几个人冲进宁伏宫。   为首的是梁穆。   梁穆本来在巡逻,撞见几个御林军行色匆匆往太医院的方向跑,从中知道宁伏宫出事,他立刻赶了过来。   “梁禁卫长!”那些御林军看到梁穆,不由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梁穆大步冲到贺续兰身边,“可有干净的布和剪刀?”   黄公公一听,把贺续兰交给梁穆,自己往书房里冲,很快就拿着剪刀和布出来了。剪刀是修纸的剪刀,布是他从书房榻上刚换的被子扯下来的。   梁穆拿到东西就开始给贺续兰处理伤口,他学过简单的伤口处理,虽然不能跟太医比,但起码能减少伤口的流血程度。   处理完伤口没多久,在太医院的三个太医全部被御林军背过来了。那三个太医一从御林军身上下来,就迅速跑到贺续兰身边。其中资历最老的那个太医仔细看了下伤口后,立刻让御林军帮忙把人抬进房里。   黄公公跟着进去后,又跑了出来。雪芽还跪在地上,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血,直至猛地被黄公公拉住手。   “雪芽,你脖子上的伤要处理,跟黄叔进屋。”   雪芽听到这话,当即想把手缩回来,他摇头,张嘴想说话,可没有声出来。   黄公公死死抓住雪芽的手臂,“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奴才答应太后要照顾好你,奴才不能把这任务给办坏了。”   他说着,边用力把雪芽扯进书房里。此时三个太医都围着贺续兰在处理伤口,黄公公瞧那三个太医没有人能腾出手,把梁穆喊了过来,“梁禁卫长,劳烦你先把雪芽的伤口处理一下。”剩下那一句话,他声音压低了许多,“不能说是雪芽刺的太后。”   梁穆一听就明白过来,他看了眼雪芽后,沉声道:“我会吩咐下去,说是那个闯进宁伏宫的歹徒干的。”   *   绛云殿。   一宫女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把正在修剪花枝的雷皇后吓了一跳,她还未及说话,那宫女就跪在地上,说:“小姐,少爷……少爷他死了。”   “什么?!”雷皇后手里的剪刀“砰”地一声砸在小几上。   “奴婢听相熟的御林军说的,他说少爷跑去宁伏行刺太后,被杀了。”宫女哭着说。   雷皇后听到这句话,身体差点倒下去,一旁的大宫女,也是原先雷皇后闺房里的大丫鬟连忙扶住雷皇后,“小姐!”   雷皇后美眸里盈满泪,“我不信,我要去找哥哥!”   她站起来想往外跑,但被旁边的大宫女死死抱住,“小姐,你不能去,小姐你要出宫啊!少爷出事了,老爷肯定会……”她没有把那句话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小姐,趁这里没有被围,你换上奴婢的衣服,赶紧走!”   雷皇后听到大宫女的话,脸上的泪越流越多,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抬手一抹脸上的泪水,神情逐渐冰冷,“你说得对,我要走。父亲一定会替哥哥报仇,我不能留在这里,成为他们威胁父亲的把柄。我哥哥的仇,我必定让这些人十倍奉还!”   *   马场。   崔令璟跟贺续兰闹僵,心情不佳,便跑去马场骑马。马场离宁伏宫非常远,故而等他收到消息时,这消息早就传到雷皇后耳朵里了。   崔令璟听到贺续兰遇刺,立刻从马上下来,就往宁伏宫方向跑。跑到一半,他蓦地停住,看向身后的御林军,厉声道:“宫里混进歹徒,指不定不止一个,现在!马上!把绛云殿给围起来,保护皇后安危,不能让皇后出绛云殿一步!还有,关宫门,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也一个人都不准放进来!除了尹相,下朕的旨意,召尹相进宫!”   崔令璟把雷东邈关起来,是为了掣肘雷大将军。在先帝远去江南养病,他作为太子监国的时候,雷大将军就倚老卖老,还仗着自己的军功,耀武扬威。   他的女儿雷皇后多次在上京纵马伤人。郦朝有律法,纵马伤人者,必须受杖刑,可别说杖行,他女儿连衙门都不用去。   而更过分的是,雷大将军带的那些兵不认虎符,只认雷大将军本人。   这无疑是在他的龙榻上方悬了一把刀。   没有一个皇帝喜欢功高盖主的臣子,崔令璟也不例外,尤其是他登基后,还要被迫娶对方女儿的时候。他只要想到未来太子是雷家的种,就觉得恶心,所以他根本就不去绛云殿,可他也不能休了雷皇后。   而有一日,他意外知道了雷东邈的存在。   当时他因为雷家这样玩弄他而震怒,让易烨封废了对方,再准备把人丢到雷府去。   但易烨封提醒了他,“陛下,雷大将军若是知道他被废,恐怕会很生气。”   “生气?朕还没治他们全家的罪!”崔令璟怒道。   易烨封依旧板着一张死人脸,“陛下不如先暂时把雷大将军的儿子关起来,等雷大将军亲自过来请罪,再考虑把人放回去。”   这话让崔令璟一下子醍醐灌顶。   他一直在想该如何对付雷大将军,现在对方自己把把柄送上门了,他怎么能把把柄再还给雷大将军呢?雷皇后毕竟是他的皇后,他若是苛刻雷皇后,定会引起群臣非议,但雷家这个儿子就无所谓了,反正世人都不知道雷大将军还有个儿子。   只要雷大将军的独子在他手里,他就不怕雷大将军不听他的话。   于是,崔令璟把雷东邈关了起来,怕他的存在让其他人知道,他让易烨封的兵把守之外,派去伺候的人都是聋哑人。   不得不说,有了雷东邈,雷大将军在朝中再也嚣张不起来了,每次看到他,只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陛下。   但崔令璟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想雷大将军交出兵权,但这个老匹夫跟他玩太极,崔令璟只好继续关着雷东邈,当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让雷东邈死。   雷东邈死,他手上就没了雷大将军的弱点,况且对方丧子,很有可能会闹个鱼死网破。   可现在雷东邈死了。   崔令璟抬头看向天空,云层吞噬最后一丝夕阳,整片大地逐渐被黑暗笼罩。   *   雪芽的伤口处理好后,他被黄公公带到他原来刚进宁伏宫住的屋子。现在宁伏宫乱成一片,黄公公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能花太多心思在雪芽身上,他只能对雪芽说:“雪芽,听黄叔说,你就在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有人敲门,你也不要应,等黄叔料理好外面的事情再说。”   黄公公说完要走,雪芽突然伸出手抓住他。   雪芽坐在床上,脖子缠着白布,那张素来灵动的脸上此时神情茫茫的,像尊没生气的漂亮瓷娃娃。   “黄公公,他会死吗?”他轻声说。 第七十一章   黄公公听到这句话,几乎立刻说:“不会的,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   雪芽看着黄公公,慢慢松开手。   贺续兰真的不会死吗?   他流了那么多血,几个太医围着他,脸色凝重,现在都没有出来。   等黄公公离开后,雪芽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腿,死死咬着唇。直至尝到血腥味,他才像惊醒松开牙齿。   不对,贺续兰不会死,他的梦里贺续兰造反了。如果贺续兰死了,那他还怎么造反?   贺续兰一定不会死。   雪芽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只偶尔听到外面的声响,直至外面天很黑了,雪芽的门被敲响。   来人是黄公公。   黄公公给他来送吃食。   黄公公大概很忙,身上依旧穿着带血的太监服,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头发都乱了,垂了一缕在颊边。雪芽没胃口吃东西,只仰着头看着黄公公。黄公公触及雪芽目光,猜到雪芽想问什么,“先吃,吃完我带你去看太后。”   听到这句话,雪芽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这话的意思是说贺续兰没死吗?   雪芽立刻抓住黄公公的袖子,急切又小心翼翼地问:“现在……能去吗?”   “现在还不行,陛下在太后身边,太医院的院首等人也都在那,晚一点吧。”黄公公把筷子放入雪芽手中,“先吃饭。”   黄公公送完饭,很快又走了。过了很久,大概到半夜的时候,黄公公才再度过来。   此时的宁伏宫静悄悄的,同往日并无分别,庭院地砖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雪芽看向外面的庭院,脑海里闪过他傍晚时做的事情,不禁后背发寒。   贺续兰被移回寝殿,宁伏宫还留了两位太医守着。黄公公带着雪芽进去,同那两位明显有倦意的太医说:“两位大人,这夜里就由奴才两人来守着吧,你们明日还要看护太后,现在去休息一下吧。”   这两位太医领了崔令璟的死命令,哪里敢离开,黄公公话语一转,“那奴才让人在外殿备两张小榻,奴才在里面守着,一有事情就叫两位大人。”   听到黄公公这样说,两位太医勉强同意了,而等他们两人合衣歇下,黄公公就站到外殿与内殿的门帘处,把偏殿留给雪芽。   雪芽刚刚进来,不敢看床那个方向,直至内殿无其他人,他才轻颤着身体看过去。贺续兰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一点生气都没有,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雪芽走到床边,想仔细看看伤口,可又不敢,他甚至不敢碰对方,但他也不想离开。   于是,雪芽在床边脚踏上坐着,安静地守着贺续兰。他时时看看贺续兰的脸,时时看看贺续兰的伤口。不知不觉,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雪芽感觉自己的头被轻轻碰了一下。他忽地抬起头,就对上贺续兰的眼睛。贺续兰的眸色比常人要浅,烛光落入他眼睛里,像是浅宝石里凝着碎光。   雪芽冷不丁看到贺续兰醒来,瞳孔都放大了,他想说什么,可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他只能看着贺续兰,而贺续兰也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雪芽眼睛渐渐酸涩,他狼狈地捂住眼,以很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他想如果黄公公怪他就好了。   为什么黄公公不怪他,不骂他,不打他呢?他这么坏,贺续兰说他不值得人喜欢是对的,谁会喜欢这么恶心的他。   “雪芽,雪芽?”几声呼唤突然把雪芽弄醒了。   雪芽抬起头,看到一脸担忧的黄公公,立刻转头看向床上。   贺续兰还是静静地躺着,没有醒过来。   原来是他在做梦。   雪芽眨了眨眼,抬手想揉了下酸疼的眼睛,却碰到满脸的泪。   他……竟然在梦里哭了吗?   等等,他刚刚做梦了。   雪芽看着指尖的泪水,有些茫茫。他一般不做梦的。   这个梦也是预示未来的梦吗?好像不是的。   “是不是很累?要不先回去休息吧,天快亮了。”   雪芽听到黄公公的话,不由看向对方,“黄公公,你一天都没休息了。”   黄公公挤出一抹笑,“等待会太医休息好了,过来守着太后,我就去休息了。”说着,他看向床上的贺续兰,低声说,“太医说太后的伤不重,没伤到要命的地方。”   雪芽觉得对方在骗他,如果没伤到,贺续兰怎么还没醒?   黄公公是在宽慰自己罢了。   明明伤人的是他,为什么黄公公还要反过来宽慰他?   “黄公公,要不我去天牢吧?我伤了哥……太后,我该去坐牢的。”   雪芽的话刚落,黄公公就压低声音,“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千万别说这话,太后醒了要是看不到你,肯定要怪我办事不利。你呢,这几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太后醒了,你……”他顿了一下,“你亲自跟他赔礼道歉,你伤的人是他,给你定罪的人也该是他,对不对?你该如何,应该等太后醒了再说。”   雪芽沉默了会后,点点头。   白日的时候,雪芽没办法守在贺续兰身边,因为崔令璟和那群太医都在,等到深夜,他才能过来。这已经贺续兰昏迷的第二日了,雪芽发现黄公公的神情比昨日还要憔悴。   贺续兰真的会醒吗?   如果他不会醒了……   不会的,贺续兰一定会醒的,他梦到贺续兰造反了,现在还没造反呢,贺续兰怎么可能不会醒。   第二夜,雪芽依旧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目光定定地盯着床上人看。看久了,脖子酸痛,他看看床边的那块位置,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再双手交叠,头压在手臂上,继续盯着贺续兰看。   不知过了多久,雪芽手麻了。他轻轻吸着气,调整姿势的时候,突然看到贺续兰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花眼,死死盯着贺续兰的手看,看到手指又动了一下,差点叫出声。   不过还没叫出声,他先听到一个声音。   “我手上有什么东西吗?”   雪芽僵住。   好半天,他才扭过头看向贺续兰的脸。   贺续兰正看着他。   又是梦吗?   雪芽伸手捏了下自己的手臂,怕是梦,他特意捏得很大力,疼得自己一抖后,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贺续兰真的醒了!   雪芽当即想站起来去喊人,还未起身,手被拉住。   拉他的手力气很小,可雪芽被这一碰,完全不敢动。他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去哪?”贺续兰声音很虚弱,有气无力。   雪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在用目光去搜索黄公公。黄公公似乎这会子似乎去更衣了,不在。这让雪芽更加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续兰,尤其是单独的情况下。   “我一醒,你就走,都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听到贺续兰的这句话,雪芽垂下头,唇瓣抖了抖,喉咙好像再度被人死死掐住,无法出声。   “转过来。”贺续兰又一次开口。   雪芽听话地转过身,但看到对方的眼睛,他又迅速地低下头。   贺续兰见状说:“你不想看到我?”   “不,不是的。”雪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抬起眼瞄贺续兰一眼,又低下头。   这一眼,让贺续兰看到雪芽眼下的青痕,他想了下,继续说:“不是,为何不看我?嫌我现在丑?”   雪芽闻言连连摇头,可头依旧不太抬起。   贺续兰见他这样,突然咳了一声。雪芽听到这声音吓坏了,立刻俯下身体,紧张兮兮地看着贺续兰,“哪里不舒服?啊,我应该去叫太医。”   贺续兰咳了这一声,牵扯到胸腔,脸色不由变得更白,但听到对方要叫太医,他连忙出口,“雪芽。”   雪芽停下动作,小狐狸眼睁得大大的。   贺续兰看着他,轻声说:“你多久没睡了?”   雪芽咬住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担心我吗?”贺续兰又问。   雪芽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明明受重伤的是贺续兰,他神情反而更脆弱。贺续兰见状,语气柔了几分,“你陪我睡会好不好?”   雪芽听到这话,不敢置信地看向贺续兰,可贺续兰表情平静,除了脸色特别白,几乎与往日无异。   雪芽以为贺续兰醒来后肯定会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他,甚至是仇恨,毕竟他捅了贺续兰一刀。他这么过分,为什么贺续兰还要理他?   “我……不能。”雪芽眼睛泛酸,小声地说。   贺续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闭上眼,像是极为难受,“你嫌我。”   “没有!”雪芽听到贺续兰这样说,连忙反驳。贺续兰依旧闭着眼,像是不愿意再看雪芽。雪芽心里更难受了,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贺续兰理他,他更难受,还是贺续兰不理他,他更难受。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还是厚着脸皮凑了上去。怕挤到贺续兰,他只是侧着身体躺着床边的一小块。   雪芽刚躺下去,贺续兰就扭过头看向他。贺续兰的眼睛就如雪芽梦里看到的那双,装着碎光的宝石。他伸出右手,把僵硬着身体的雪芽搂近自己。而雪芽怕碰到贺续兰的伤口,根本不敢动,待身体和对方身体贴在一块的时候,他飞快地眨眨眼,但还是没有忍住。   他两只手捂住脸,偶有呜咽声从其中传出。待他感觉有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后,更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雪芽不自觉地把脸埋入对方脖颈间,他每次和他人亲近,都是因为想得到实际的好处。比如钱财,比如漂亮的衣服。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想亲近而跟别人亲近。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双手去搂贺续兰的脖子,抽泣着说:“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去后,雪芽久久没有听到贺续兰的声音。虽然他觉得对方不该原谅他,可对方真的不原谅他的时候,他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贺续兰那一块衣服彻底被打湿。   “雪芽。”贺续兰终于开口。   雪芽听到贺续兰喊他,一边哭一边说:“哥哥你罚我吧,不要不原谅我。”   贺续兰似乎有些无奈,“伤口……伤口压到了。” 第七十二章   雪芽吓得立刻收手坐起来,他脸上还泪涟涟的,紧张地看向贺续兰的伤口。   “是不是被我压出血了?我去叫太医!”他说着就要往床下跑,被身后一只手拉住。   “没出血,只是刚刚有点疼。”贺续兰先是抓住雪芽的手臂,而后慢慢握住对方的手。   柔软的手心贴在一起,让雪芽莫名有一种被对方剥开外壳的感觉,明明他们连世上最亲密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   他低头看向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贺续兰跟他正十指交叉。   贺续兰的手生得漂亮,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雪芽盯着看了一会,悄然握紧对方的手。   后来,他又躺在贺续兰身边,这次他不敢再抱贺续兰的脖子,只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放在贺续兰的手臂上。   这是几日来雪芽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导致早上被人叫醒的时候,他非常羞愧。黄公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边,雪芽对上黄公公的目光,立刻尴尬地坐了起来。他本是过来守着贺续兰的,结果睡到人家床上去了。   他张了张嘴,准备拿喜讯来洗掉这层尴尬,“黄公公,哥哥醒了。”   “我看到了。”黄公公笑。   雪芽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床里侧,发现贺续兰正睁着眼看着他们。   原来贺续兰早醒了吗?他怎么能睡得比病人还久?   雪芽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不好意思再在床上坐着,连忙下床穿上自己的鞋子。穿好鞋子,回头一看,发现两个人都盯着他,他更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洗漱。”   “去吧。”贺续兰说。   雪芽听到这句话,赶紧出去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里,第一时间找到镜子,仔细盯着自己的脸看。脱皮的情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肤色不匀,脱了皮的地方特别白。他正打量着,突然在自己的眼角发现了不明分泌物。   定睛一看,雪芽发现是眼屎后,没脸地捂住自己的脸。   贺续兰没看到吧?   保佑千万别看到!   可是他睡觉的时候,似乎脸一直是朝着贺续兰的,贺续兰很难不看到吧?   他居然被贺续兰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太丢人了。   在雪芽因为眼屎的事情而唉声叹气的时候,那一头崔令璟知道贺续兰醒了,一下早朝就赶了过来。   “亚父!”崔令璟冲到贺续兰床边,见人已经可以坐起来,明显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黄公公连忙给崔令璟搬了张凳子,崔令璟坐下,问旁边站着的太医,“太后如今醒了,以后就无大碍了吧?”   “太后受上天庇佑,匕首伤的位置正好离心脏差了一点,所以才无性命之忧。”太医院院首答话。   崔令璟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好?”   这句话比前面一句还要急迫。   太医院院首斟酌一番,才慎重地说:“短期无法痊愈,起码要养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这太久了。”崔令璟喃喃道,很快,他又问,“非要这么久?”   “若用百年人参等珍贵药材,加入日常药汤里,会好得快些,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太医院院首说。   崔令璟沉默一瞬,挥手让其余人都下去,殿里只剩他和贺续兰两人。   “亚父,雷家人跑了。”他说此话时,眼里全是疲倦。   雷大将军是郦朝最大的将军,手下兵士无数,对方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从京城逃出,恐怕是早有预谋。预谋已经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崔令璟担心的是雷大将军会反。   虽然对方谋反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但他觉得也不远了。   这两三日,他几乎没有睡觉,召集兵部、户部等大臣开会,让他们统计除了雷大将军带走的兵,他们还剩多少兵,以及国库还剩多少钱。   因为雪灾,今年本就少收了一层税收,如今遭遇旱灾,新一轮的税短时间也收不上来,甚至很有可能还要开国库赈灾。如果这个时候打仗,国库的钱恐怕根本养不起这场战争。   “陛下召见各位将军了吗?”贺续兰平静道。   崔令璟烦躁地捏捏鼻梁,“朝中就那么几位能打仗的将军,其中一大半是雷丘荣带出来的,朕不能找他们商议,只能先派御林军盯着他们的府邸,避免他们也有异动。还有两个,这几年打战就没赢过,都是废物,唯一能用的是易烨封和宁灿。宁灿太年轻,又易冲动,对上雷丘荣胜算不高。”   贺续兰听到崔令璟的话,略想了一下,便道:“陛下办一场宫宴吧,以祈雨的名义,请群臣及家眷用素餐,尝民苦。”   崔令璟正因为雷大将军的事情烦,哪有心情办宫宴,他刚想回绝,突然捕捉到贺续兰话中的某两个字——   “家眷”。   “亚父的意思是……”崔令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把他们的家眷关……不,暂时请到宫中住一段日子?”   相比崔令璟,贺续兰此时的神情真是冷静过头,他甚至没有稍微装饰下这段话,“虽将他们的家眷关在宫里,但那几位将军就算去打战,未必能赢过雷大将军,毕竟他们是雷大将军带出来的,雷大将军恐对他们的行军风格了若指掌,所以陛下应该把那几位将军的兵拿过来,分给易将军和宁将军。”   崔令璟若有所思,半晌,他问出另外一个问题,“那打战的钱?”   “尹相给出了什么解决方案?”贺续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   崔令璟说:“他想让往年跟朝中合作的富商捐钱,还有上京有不少名门望族,他们家底盈实,应该也可以出。亚父认为此法可行?”   贺续兰看着急迫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的少年帝王,慢慢点了下头。崔令璟见状,像是心头的石头稍微少了一块。他不能再陪贺续兰,他要回去召几个大臣开会,商议宫宴一事。   这兵要越早弄到手越好。   崔令璟一走,黄公公就走了进来,他看着贺续兰脸色比先前要苍白,连忙问:“太后伤口是不是疼得厉害?院首他们正在偏殿,奴才去请他们。”   “不急。”贺续兰不仅脸色白,唇色都是白的,整张脸就眉眼有颜色,像干净宣纸上突添上的墨,“你去传信给易烨封,让他这场战务必赢。”   黄公公一听,连忙压低声音,“少爷,这怎么能赢呢?”   “他必须赢,因为宁灿会输。”贺续兰说完这句话,脸色更白了。黄公公也顾不得问为什么宁灿会输,忙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们过来为贺续兰诊治,发现是伤口重新出血,连忙重新上药、换绷带。换绷带的时候,贺续兰有气无力地问:“院首,不知我什么时候能下床?”   院首本来觉得明、后两日就能离床,但一看贺续兰又出血,便道:“太后还是在床上静养为妙,以免牵扯到伤口。”   “是吗?劳烦院首了。”贺续兰轻声说,待几位太医转身重新商议开药方子时,他的眼神幽然转暗。   *   雪芽白日不能去贺续兰的寝殿,一直要等到深夜。黄公公终于来接他的时候,他再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脸,才去开门。   黄公公口里的“雪芽”在看到雪芽的时候,少了后面的一个字,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雪芽,等发现雪芽眼神闪躲,不禁唇角含了一抹笑,“太后先前睡了几个时辰,此时正醒着,还没用膳,小厨房备着小米粥,本该是我来伺候,但我最近太忙了,端碗都手抖,雪芽去喂太后喝粥吧。”   雪芽听到他要去喂贺续兰喝粥,小狐狸眼骤然亮起,一口就答应了,“好啊。”   因为贺续兰醒了,太医今日不用窝在外殿的榻上睡,而是去偏殿休息了,故而雪芽可以不怕有人听到地跟贺续兰相处。黄公公刚推开殿门,他先一步如风一般卷进贺续兰的寝殿。   黄公公在后面看着雪芽的动作,都怕人摔着,等听到里面传来雪芽唤贺续兰的声音,他想了想,把踏进寝殿的一只脚缩了回去,关上殿门。   “哥哥。”雪芽停在床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贺续兰。   贺续兰本在坐着看书,听到雪芽的声音,转过头。   他看到了雪芽此时的打扮。   明明是深夜,雪芽穿得像要去参加宫宴,酡红色宽袖襦裙,宽腰带将腰束成细细一截,仿佛双手合起来便能握全。脖子处的纱布上加了一层鲛丝,虚虚掩着。   那张脸明显也是好好收拾过的,不仅以金钗挽发,甚至还上了妆。   雪芽自己的唇色偏粉,他今日把嘴唇涂红了些,再配上那双小狐狸眼,身上的狐媚子劲浓得恐怕三岁幼童都能看出猫腻。   贺续兰当作自己没发现雪芽的小心思,如常地点头。   雪芽乖巧地笑了下,便拿过凳子,把食盒里的粥端出来,“哥哥,我喂你喝粥。”   贺续兰听到这句话,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民间故事。他忍不住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把雪芽吓得立刻关切地看向贺续兰的胸口,“哥哥,你伤口又疼了?”   “没有,不是要喂我喝粥吗?”贺续兰哪能告诉雪芽自己想到了什么。   雪芽被贺续兰一提醒,赶忙用瓷勺勺起一勺粥递到贺续兰唇边,贺续兰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粥,又看了眼一脸期待盯着他的雪芽,迟疑了下,还是张嘴喝了。   雪芽见贺续兰喝了,连忙勺起第二勺。他从没喂过人吃东西,见贺续兰乖乖喝他喂的粥,颇有一种成就感。等粥喂完,他把贺续兰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问:“哥哥,我给你擦澡吧。”   贺续兰几乎没思考就拒绝了,“不用,我沐浴过了。”   雪芽大失所望,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像一颗被霜打了的小白菜。贺续兰见他如此,抿了下唇,还是松口道:“刚刚好像出了点汗,要不还是擦下吧。”   才一句话,雪芽瞬间又支棱起来了,他立刻冲到殿门外,让黄公公备水。黄公公听到贺续兰要擦身,眼里不由闪过疑惑,明明喝粥前才沐浴过了,怎么又要擦身?   但他没问,只让人备水端进去。   雪芽卷起袖子,把巾帕打湿,待走到床边的时候,他皱皱眉。   要先从哪里擦?   应该是脸吧。   想着,他用巾帕擦了擦贺续兰的脸颊。贺续兰本来做好被搓掉一层皮的准备,但发现雪芽力度轻柔,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眼见雪芽要擦到下半身,他忍不住抓住对方的手,眉心跳了跳,“你准备一条巾帕擦完我全身?”   “啊?还要换巾帕吗?”雪芽惊讶道。   贺续兰没说太多,只丢下几个字,“换,还要换水。”   好麻烦。   雪芽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他突然想起贺续兰的浴池,那水好像是活水。   贺续兰这么讲究吗?   因为贺续兰坚持要换,雪芽只好再去叫黄公公,哪知道他才开门,黄公公就让人把水端进来了。   足足换了三次水,这顿澡才终于擦完,把雪芽累得够呛。他坐在床边顺了几口气,缓缓后,才看向刚擦完身仅着单衣的贺续兰。   粥喂了,澡擦了,还可以做什么?   啊,睡觉。   对,他可以哄贺续兰睡觉。   想到这里,雪芽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他在贺续兰旁边坐下,对上对方的眼睛后,慢慢伸出手搂住对方的肩膀,笨拙地拍了拍,“睡觉觉了。”   贺续兰沉默地看着雪芽。   雪芽皱皱眉,觉得可能是这个姿势不对,所以他让贺续兰躺下,再自己跟着躺下。怕手压住对方的伤口,他拍的是贺续兰靠近自己这边的肩膀,“乖,睡觉觉。”   他轻轻拍着,不一会儿又哼起一首江南小曲,试图把贺续兰弄睡着,可不知不觉的,他自己眼皮子先闭上了。   等唇突然被人咬了一口,雪芽才猛然惊醒。   他看到贺续兰依旧精神奕奕的脸,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叹了口气。他叹气声太大,贺续兰想忽略都不行。   贺续兰慢慢扭开脸,声音比之前要虚弱许多,“算了,我一个人睡不着就够了。”   他低垂眼,长睫偶尔轻颤,再配上他苍白的脸色,柔弱得让雪芽都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对方,更别提他的伤还是雪芽造成的。   雪芽心中愧疚更深,连忙撑起上身,“哥哥,我不睡了,我继续给你唱曲。”   “可是我听曲也睡不着。”贺续兰眉心轻蹙,眼底一片忧色。   雪芽只知道孩子睡不着,娘亲都给唱小曲,还有什么可以哄孩子睡觉的法子?他绞尽脑汁地想,突然脸红了起来。   不行,他虽然穿襦裙,可又不是真的女子。 第七十三章   虽是这样想, 雪芽却控制不住自己去看贺续兰的唇。贺续兰的唇不厚不薄,因为受伤,唇色比往日要淡上许多。   雪芽出神地盯着贺续兰的唇看了许久, 待对方目光与他对上, 他才像是被吓了一跳, 连忙扭开脸。   殿里只有他和贺续兰两个人。   雪芽这样想着, 默默坐直身体, 伸手把床帐放了下来。床帐一落,帐子里的视线骤然昏暗了许多。他没有把帐子拉严实, 留了一条缝隙, 好让烛火透进来。   雪芽不敢看贺续兰, 低下头慢慢解开自己的腰带。腰带一松,衣服变成虚掩着。手指轻轻拉开上衣的时候, 他那张脸已经红得不行了, 更别提主动凑到贺续兰唇边的时候。   长睫乱颤,香腮透红, 衣怀盈香。   “哥哥。”雪芽声音小得如蚊子叫, 等了一会,不见对方动, 他咬了下唇, 更往前递了递。   几乎是一瞬间的时候,雪芽忍不住浑身一抖,但怕压到贺续兰的伤口,他又不敢乱动,只能勉强维持住那个羞人的姿势。   *   此后, 雪芽夜里都会来贺续兰的寝殿,白日的宁伏宫太热闹, 只要晚上才清净。半个月时间眨眼间过去,贺续兰可以下床走动,但伤口并未完全愈合,脸色依旧苍白,也不能做太辛苦的事。   雪芽怕贺续兰的伤留下后遗症,平日里看到贺续兰看书看久了,都忍不住把书拿过来,“哥哥,你不要看了,仔细累着。”   “我现在没有其他事情做,你不让我看书,我还能做什么?”贺续兰看了下窗外的天色,“难道现在就入寝?”   提到入寝,雪芽的脸不受控制地变红,他默默把书挡住胸口,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现在……还早,没……没到入寝的时候,我给……哥哥念书吧,哥哥闭着眼听。”   他们此时一起坐在榻上,雪芽的裙摆如花瓣散开,露出两只穿着白袜的脚。贺续兰看雪芽一眼,阖眼轻声道:“好啊。”   雪芽闻言把书拿起,他仔细研究了下书上的内容,不是他看的话本,不过他还是努力地试着把上面的内容念出来,只是念得吞吞吐吐,甚至还有很多字不认识。   他一看到不认识的字,会先是一停,然后看贺续兰一眼,见对方没睁眼,就把那个字跳过去。跳多了,他干脆不看贺续兰了,直接跳。   贺续兰听着缺胳膊少腿的话,眉心一跳,等一句十几个字的话,被雪芽只念了两个字后,他终是没忍住睁开眼,将雪芽手里的书抽出,把人抱过来。   雪芽被贺续兰的动作吓到,连忙看向他的胸口,“你的伤!”   贺续兰眨了下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雪芽的脖子。雪芽脖子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此时上面还残留些红痕,待再过些时日,这些红痕都会消失不见。   “还疼吗?”贺续兰问雪芽。   雪芽注意到贺续兰在看自己的脖子,飞快地摇头,“不疼。”他又问贺续兰,“哥哥,你刚刚没扯到伤口吧?”   因为脸色苍白,这段日子的贺续兰有着以往没有的柔弱之态,一向矜贵清冷如谪仙般的人变成这样,让人忍不住怜惜,尤其是雪芽。   是他才弄得对方这样的。   雪芽现在十分紧张贺续兰,生怕对方哪里不舒服,尤其是扯到伤口,伤口裂开等。   “没有。”   贺续兰的话稍微让雪芽安下心,但他很快又想从对方腿上下来,现在贺续兰是病患,如果他把对方坐坏了怎么办?   可话还没说出口,他看到贺续兰凑近他。   因为雪芽坐在贺续兰的腿上,造成身高差,贺续兰凑过来,直接能吻到脖子。雪芽那双小狐狸眼一下子睁大了,随后他的两只手不由地捏住贺续兰肩膀处的衣服,不敢捏紧,只轻轻地扯着。   若搁原来,雪芽早就求饶了,他十分怕人亲他脖子,那里好像是他的死穴。一碰,他就难受,是一种奇怪的难受。   而突然,殿门外响起黄公公的声音。   “太后,陛下的銮驾正在往宁伏宫这边来。”   贺续兰从雪芽脖颈间抬头,雪芽也回过神,连忙小声地说:“哥哥,我先回房。”   “嗯。”贺续兰松开雪芽,等人离开,他从榻上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再斜歪歪地靠坐在床上。   崔令璟进来看到正是此幕,想说出口的话瞬间熄了火。这半个月,干旱的情况没有得到缓解,甚至越来越严重。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贺续兰一边说,一边用丝帕捂住唇,轻咳了两声。   崔令璟更无法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只能说没事,是担心亚父身体才特意过来。寒暄一番后,崔令璟离去,等他刚回到奉瑞宫,就立刻召见钦天监监正入宫。   “这干旱还要持续多久?”钦天监监正一来,崔令璟就暴躁地问。   钦天监监正立刻跪到地上,冷汗涔涔地回话,“回陛下,臣等已日夜监测日轨星象,但未看到有下雨的迹象。”   此言一出,崔令璟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甚至有一瞬间怪罪贺续兰。贺续兰如果没有受伤,就有人可以去祈雨,甚至不受伤,那意味着雷东邈的死也不会发生。雷东邈不死,他现在就不用这般焦头烂额,一边为干旱的事情寝食难安,另外一边又要为雷大将军随时会反的事情而忧心忡忡。   他现在虽然从那些将军手里成功拿到兵,但对上雷大将军的赢面依旧不大。易烨封和宁灿两个人都是年轻将军,如何敌得过老奸巨猾的雷大将军。   “既然如此,朕还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干脆这样,一日不下雨,朕就砍你们钦天监一个官员的脑袋,从你先砍起!”   钦天监监正越发把头俯低,额头紧紧地贴着地砖,“陛下息怒,陛下……”突然,钦天监监正抬起头,“臣观察星象时,看到东方出现一颗灾星。”   东寓意着皇宫。   崔令璟听到此话,眉头不由皱起,“灾星?什么意思?”   “臣以为正是因为这颗灾星,郦朝才大旱不止。臣查古籍,发现前朝曾将灾星作为祭品,献给上天祈雨,而贡上灾星后,上天果然下雨。”钦天监监正说。   崔令璟闻言大喜,语气也缓和不少,“是吗?那我们也向上天献上灾星吧,不知道那个灾星是谁?”   钦天监监正说:“臣仔细观察,发现这灾星是新出现在东方上面,应是近几年到宫里,同时灾星生来便命克父母,应是幼年丧母无父的人。”   “还有什么吗?是男是女,八字?”崔令璟觉得钦天监监正给的信息太少,宫中宫人众多,丧母无父之人也很多。   比如宫里的太监,若是宫外能活得下去,哪个男子愿意进宫当太监?常常是丧母无父之人,或者家中实在贫困。   钦天监监正沉吟道:“请陛下容臣再观察两日,算出此灾星的性别、八字。”   崔令璟只能应允,两日后,钦天监监正苦着脸来回话,“臣虽算出此灾星虚岁十九,但未能算出性别,不知为何,灾星的性别非常模糊,似男似女。”   几乎这句话一出,崔令璟就想起一个人。 第七十四章   崔令璟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等过了一会,他把大太监叫了进来,“进奉瑞宫伺候的宫人都有登入在册, 你将册子拿来。”   等册子到手,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匆匆浏览, 又往前翻了一页, 终于看到他想找到的名字。   他把名字下的内容看完, 唇不由一抿。   所有信息都对得上,虚岁十九, 丧母无父。   崔令璟合上册子,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钦天监监正,“把灾星作为贡品, 灾星会有性命之忧吗?”   钦天监监正回道:“若上天恩泽, 饶恕灾星,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什么意思?”崔令璟拧起眉。   钦天监监正组织了下措辞,重新说道:“以灾星作为贡品,置高台作法。若上天愿意宽恕灾星,即会降雨, 若不愿宽恕,便不会降雨。”   崔令璟听明白了, 钦天监监正的意思是什么时候下雨的, 灾星就能从法坛上下来, 若一直不下雨, 估计只有死路一条,这种天气,人在烈日下熬不过几日。   他看向门外过度灿烂的日光, 眼睛不由微微一眯。   傍晚时分,崔令璟去宁伏宫,他照例去看了贺续兰的伤势,然后就在宁伏宫寻找雪芽的身影,但他并没有看到。暂时不想惊动贺续兰的崔令璟只好离去,而他一离去,黄公公就快步走进贺续兰的寝殿。   “陛下似乎在找雪芽。”黄公公说。   贺续兰目光转到黄公公身上,“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找雪芽?”   黄公公摇头,“奴才不知,只是陛下神情似乎有些焦急。”   贺续兰闻言,将手里的书合上。现在这个时候,崔令璟应该没有心思花在雪芽身上才对,若有,定是发生了什么。   “想办法去查下陛下最近见了什么人。”   名单到手的时候正是第二日午后的时候,黄公公走进来看到雪芽正枕在贺续兰的腿在睡觉,脚步放得更轻,将手里的信函递上去。   贺续兰拆开信封,将里面的纸抽了出来,只见上面不仅记录了崔令璟这几日见了什么人,连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进的奉瑞宫和出的奉瑞宫的时辰都有。   贺续兰把那张纸上的名字看了一遍,目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钦天监监正连续两日入宫,所待时间都不算长,昨日是钦天监监正第二次入宫,而后崔令璟又召见了礼部和户部的大臣,当日傍晚来了宁伏宫。   钦天监监正面圣,无非是为了干旱一事,但这不应该跟雪芽牵扯上关系,为什么崔令璟会来找雪芽?   贺续兰正思索着这个问题,腿上睡觉的少年突然醒了。   “唔,好热。”雪芽刚睡醒,整个人还泛着迷糊。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翻了个身,嫌热地扯开衣领,眼睛未能完全睁开,半眯半睁,脸颊冒着暑气的桃红。   贺续兰拿起旁边的蒲扇,一边给雪芽扇风,一边给黄公公使了个眼神。很快,宫人们又抬了新冰块进来,添进之前的天青色瓷缸里。   可即使这样,雪芽还是嫌热。久久不下雨的上京,已经到了让人待在屋子都嫌热的地步,加上雪芽又是个怕热的性子。   他迷瞪着眼坐起来,把身上的交领上褥给脱了,露出雪白的肩膀加手臂。脱完后,雪芽也不躺在贺续兰腿上了,嫌贺续兰腿烫人,往冰丝席上躺。不过没多久,他手伸进自己裙子里,几下把裤子也给扯了。   这下舒坦了。   贺续兰扇风的动作不由一顿,黄公公警觉,在看到雪芽的手放在衣服领口时就走了,殿内只剩下贺续兰和雪芽两人。贺续兰看着雪芽这衣不裹体的模样,默默转开脸。   雪芽又睡了半个时辰,总算睡醒了。他醒来看到自己衣服脱得七七八八,吸了一口气,立刻坐起来,目光既羞涩又谴责地看着贺续兰。   贺续兰对上雪芽目光,瞬间反应过来对方以为是他脱的衣服。   “哥哥,你身体还没好呢。”雪芽忸怩作态。   贺续兰没有解释这个事,只说:“小厨房备着解暑的绿豆粥,去喝点。”说话间,他伸手碰了碰雪芽的脸颊。   雪芽真的怕热,脱成这样,一觉睡醒脸还是烫的。   雪芽被贺续兰一摸脸,不由眨巴了下眼。他凑过身体,同对方说话,“哥哥不喝吗?”   他毕竟不是女子,胸前平坦坦,虽这些裙子都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但这个姿势还是走了春光,贺续兰难免看到齐胸衫裙下的风景。   本是准备放人去喝豆沙,此时倒有些忍不住了。   “喝。”贺续兰把少年抱了过来。   *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雪芽才喝上绿豆沙。他一边喝一边心里直泛委屈,甚至想哭,因为实在疼得难受。平时夜里一回倒罢了,今日白日贺续兰居然又弄上了。   他不禁后悔自己那夜为什么要主动凑到贺续兰唇角,现在对方好像得了乐趣,一连数日下来,弄得他遭罪不少。   等绿豆沙喝完,雪芽避开贺续兰,偷偷看了下。虽然上了药,可还是红肿的,甚至一边还破了皮。   如果今晚再来一回,他定是要疼死。   故而等入夜后,雪芽磨磨蹭蹭不愿意去贺续兰寝殿了,黄公公来请了两回,他都说自己有事,第三回 便是贺续兰亲自来了。   “雪芽。”贺续兰在门外敲门。   听到贺续兰的声音,雪芽立刻把胸前的衣服拉好。他今晚沐浴完,都没穿胸前有刺绣的衣服。   “哥哥,我……我今日想……睡这里。”雪芽结结巴巴地说。   门外的人沉默了会,而后声音低了许多,“你先开门,好不好?”   雪芽看着门外的人影,迟疑着不动,可贺续兰也不走。两人僵持不下,最后雪芽还是想着贺续兰胸前的伤没好,只能去开门。   一开门,贺续兰就走了进来,他看了下雪芽的床,“两个人睡,倒也能勉勉强强睡得下。”   雪芽一听,立刻摇头,“睡不下的!”   贺续兰看向雪芽,似乎已经猜到雪芽在想什么,他把人拉到跟前,轻声说:“让我看看。”见人抬手捂住胸前,他补了一句,“我保证不碰。”   得了贺续兰的保证,雪芽勉强同意让贺续兰看。这一看,贺续兰都沉默了,半晌才道:“下午的时候你应该打我一巴掌。”   雪芽哪里敢打,但听到对方的话,忍了小半天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掉下来了。   他觉得贺续兰过分,可是他又不敢说,因为他觉得自己比对方还过分百倍千倍。因为心里的愧疚,这些时间他有不舒服都会忍住,他觉得自己应该受着这些,今日实在是太疼,所以他才想躲。   但没想到贺续兰说他可以打他,雪芽内心的那些委屈仿佛瞬间有了宣泄口。   贺续兰见状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拍背,“没关系,以后不舒服直接跟我说,没必要忍着。雪芽,你要明白,任何事情都应该是在你自己愿意且舒服的情况下进行。”   雪芽抽泣一声,声音委屈,“我原来说难受,哥哥也没停啊。”   贺续兰身体微僵,很快,他就道歉了,“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停下来,别哭了,跟我回去吧,今晚不用哄睡觉了。”   雪芽听到“哄睡觉”,脸忍不住发烫。其实第一次“哄睡觉”后,雪芽第二天白日都不敢看贺续兰的脸,他那夜不仅喂了贺续兰,口里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当时贺续兰先是一顿,随后低笑出声。   他摸了摸雪芽的肚子,“这么想当别人的阿娘?”   雪芽反应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臊得一身红透,直想往被子里躲。   *   那厢,崔令璟连续两日没见到雪芽,心里逐渐焦躁,祈雨的事不能再拖了,所以到了第三日,他在宁伏宫,直接把黄公公喊到跟前。   “雪芽在哪?把他叫过来。”没等黄公公回话,他又开口道,“算了,你直接告诉朕,他现在在哪。”   黄公公回话,“雪芽在房里,但他中了暑气,怕是不宜面圣。”   崔令璟这时哪里顾得上什么暑气不暑气的,只要不是能传染人的病便行,但宫里的宫人哪个敢得传染人的病。他们并非主子,得了病,太医若是短时间治不好,他们就被会药死,避免病情扩散。   “你告诉朕他在哪就行,其余的废话不用说了。”崔令璟冷着脸说。   黄公公见无法搪塞过去,只能带着崔令璟去雪芽的房里。雪芽听到黄公公在门口说陛下让他出来,心里不由一惊。   崔令璟怎么来找他?   难道是知道是他捅了贺续兰?   雪芽脸骤然白了许多,心惊胆战去开门。崔令璟许久没见到雪芽,看他脸上肌肤虽然长好,可脸色苍白,倒有点像是中了暑气。   “你们先退下。”崔令璟吩咐道。   黄公公等人应是。   黄公公看到房门关上,立刻给身后的徒弟使了个眼神,徒弟不动神色地退出人群,往贺续兰的寝殿去。   房里。   雪芽看到崔令璟屏退众人,又关上房门,心跳得更快了。他不安地看着崔令璟,而崔令璟想了下,没有直接说自己此行的目的,而是问:“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回陛下,奴才还好。”雪芽低着头说。   崔令璟想起雪芽上次脸脱皮的情况,觉得对方没说实话,同时,他觉得雪芽同他生分许多,比从盥衣局刚回来的时候还要生分。   不过这些现在不是崔令璟最关心的,他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问题后,把压在心底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雪芽,朕给你一个机会立功。” 第七十五章   听到崔令璟的话, 雪芽先是一愣,然后感到不安。   他能立什么功?   大抵是雪芽脸上不安的神情太明显,崔令璟追加一句, “若你能成功立功, 朕可许你一个愿望。”   雪芽听到崔令璟的话,难免心动,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崔令璟听到这句话, 先是迟疑了下, 才轻轻颔首。他想若真能祈雨成功,临幸了雪芽也无妨。雪芽被他临幸, 自然以后不能再待在宁伏宫。他会在奉瑞宫旁边腾一处宫殿,给雪芽单住,只是这事不能传到前朝去。   而雪芽的下一句话让崔令璟一怔, 他没想到雪芽会提出这个愿望。   “那陛下能帮奴才和奴才的阿娘从贱籍改成良籍吗?”   雪芽想到自己有可能把自己和阿娘的贱籍洗掉, 神情渐渐兴奋,都没有问崔令璟要让他去做什么。他眼睛亮晶晶,满满都是期待地看着崔令璟。   几个月没有下雨了,雪芽作为贡品上去,就真的会下雨吗?如果不下雨, 眼前这个比他还小半岁的少年只有死路一条。   崔令璟不禁想起对方在自己身边伺候的样子,虽然蠢是蠢了点, 但有时候是挺可爱的。   雪芽看崔令璟不说话, 期待再度变成不安, “这个不行吗?”   崔令璟扭开脸, “朕仔细想了想,让你去立功,太难了。”   大抵因为心里那一点点的不舍和恻隐之心, 崔令璟没有跟雪芽说让他去祈雨,转身直接走了。雪芽见崔令璟离去,大受打击,贺续兰来到他房里的时候,他还在失落着。   “怎么这个样子?陛下同你说了什么?”贺续兰在床边坐下,看着趴在床上恹恹的雪芽,轻声问。   雪芽情绪很低,“陛下刚刚说让我去立功,说只要我立功,什么愿望都可以答应我。可我说想让陛下帮我和我阿娘洗掉贱籍,陛下就不答应了,直接走了。”他扭过头看着贺续兰,头上好像有对无形的兔子耳朵耷拉着,“这个愿望很过分吗?”   在雪芽看来,崔令璟是皇帝,只要他一句话,下面自然有人会将这件事办得妥当。如果崔令璟都不能帮他和他娘洗掉贱籍,那他还能指望谁?   雪芽突然对上贺续兰的眼睛,身体骤然坐直。   他倒是忘了,他眼前这个不就是下一个皇帝?   “哥哥。”雪芽立刻黏糊在贺续兰身上,他还记得贺续兰左胸处的伤,只搂住贺续兰的右手。   贺续兰明白雪芽想做什么,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满足雪芽这个愿望,“以后可以吗?”   “可以!可以!”雪芽把脸贴住贺续兰的手臂,用脸颊在上面滚来滚去,心情旋即转晴。贺续兰安抚好雪芽,心思转到崔令璟所说的“立功”上。   在这个节骨眼,雪芽能立的功似乎只能跟祈雨有关。   如果真跟祈雨有关,钦天监监正为何会让雪芽去祈雨?而崔令璟为何又没有让雪芽去?   但很快,另外一件大事发生了。   雷大将军雷丘荣反了。   雷丘荣麾下有一副将,对雷丘荣忠心耿耿,这次他们造反,兵分两路。其中雷丘荣带的一条路,三天不到的时间,就攻下一城。   故而等八百里加急信送到朝中时,崔令璟已经丢失一城,第二座城池也岌岌可危。   崔令璟猜到雷丘荣会反,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兵分两路。   “他哪来那么多兵?”崔令璟在早朝上脸色极其难看。   群臣私下对视,其中一位武将走了出来,“之前雷大……雷丘荣曾跟尹相前往东丹府办事,据说先东丹府太守养了不少私兵,达数万人以上。若雷丘荣把数万人的私兵纳入麾下,即可兵分两路。”   此话一出,崔令璟立刻看向站在文官队伍首位的尹青悬。   尹青悬面色如常,走出队伍,“当初臣跟雷丘荣在东丹府,原地解散私兵,令他们卸甲归田,名单皆有登入在册。该册在微臣这里,雷丘荣没有备份。”   “没有备份的话,他哪来的兵?”崔令璟问。   尹青悬顿了一下才回答:“微臣不知,请陛下给微臣几日时间调查此事。”   崔令璟烦躁地直拧眉,他本来准备让易烨封和宁灿两个人一起带兵,易烨封作主将,宁灿作副将。如今一来,他不得不将这两个人分开,至于朝中其他将军,他现在是一个都信不过。   易烨封和宁灿分别带兵出发,对抗雷丘荣的大军。崔令璟知宁灿年轻气盛,经验不如易烨封丰富,于是加派了两个沙场经验丰富的副将跟着他,同时让宁灿对的是雷丘融那边的副将。   可后行兵还未出发,崔令璟深夜收到宁灿战死的加急函。   信函是宁灿的军师写的,说他们本按照陛下吩咐,关城准备拖到后行兵到达,但雷家军日夜在城外叫嚣,甚至辱骂宁灿的祖宗十八代,在一次编排宁灿与他母亲苟且的时候,宁灿忍不住对城外雷丘荣的副将发起单挑。   众人欲拦下宁灿,可宁灿心意已决,单枪匹马冲出城门外,雷家军十分阴险毒辣,表面答应,私下却设了埋伏,宁灿当场毙命。   主将被埋伏至死,军队群龙无首,两位副将各抒己见,最终城破投降。   崔令璟气得差点吐血的时候,又有一封加急信函送到。他看到信函上的易家火漆印,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将信拆开。   看到信上内容,崔令璟终于露出数日来第一个笑容。   “好样的,易烨封果然不愧于他那个阎王的外号,居然从雷丘荣手里夺回一城!”   旁边的大太监连忙笑着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这两声贺喜,让崔令璟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   易烨封是夺回一城,可宁灿死了,那么等于另外一条路没有驻守,雷丘荣的大军还是可以一路杀到上京。   早朝上,群臣为了谁可以去替代宁灿去带兵而争论不休,崔令璟看着乱糟糟如市场的大殿,此刻疲惫不堪。   他终究才十九岁,年轻帝王,新登基就遭遇朝中老臣带兵造反,另加雪灾、干旱,这一系列的事情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   崔令璟想找个让他安心的地方暂时躲躲,于是他去了宁伏宫。   跟早朝上怒气不消的年轻帝王形象截然相反的是此刻,崔令璟在贺续兰面前脱下外壳,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亚父,朕太累了,朕甚至都在想,这个皇帝不当了,让雷丘荣去当。”   面对崔令璟的孩子话,贺续兰倒是平静,“那陛下准备去做什么?以雷丘荣的性子,怕是容不得陛下当个挂名王。”   历代推翻前朝,不少新帝王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不会杀之前的皇帝,而是把人关在一处行宫,随便起个封号的,当个挂名、没有实权的王。   但这个王通常也当不了多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崔令璟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可他现在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宁灿死了,朝中没有能用的将军了,其他将军全都是雷丘荣带出来的,忠心与否暂且不提,他们想打过雷丘荣也很难。   “可朕现在毫无办法,难道真的要派那几个人去?”崔令璟把朝中那几位将军的名字一一念出来。   贺续兰垂眸沉思片刻,“若陛下信得过,我愿意替陛下分忧。”   崔令璟本想问贺续兰要如何分忧,但突然,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亚父,你想……你想带兵?”崔令璟砰的一下站起来,手撞到玉石桌,也顾不得疼,只紧盯着贺续兰,“不行!绝对不行!沙场刀剑无眼,不是亚父想象的那般简单,这跟赈灾不一样,随时都会掉脑袋的。”   贺续兰抬眸,“陛下应该知道我随千佛寺的大师学过些内家功夫,护住自己的性命倒不是很难。况且若是城池保不住,即使我身居宁伏宫,最终结局也只有死。陛下莫忘了,雷东邈是被我杀的,雷丘荣对我的恨怕是更深。”   “不行!朕不会同意的!亚父,你不能去,你从未带过兵,就算懂一点内家功夫又如何?这不是过家家的游戏。”   崔令璟还是非常反对,贺续兰见状,道出当日同崔令璟说的最后一段话。   “若是我带兵,陛下可派敖家智和广文二人随我出兵,他们二人都是老将,经验丰富,但因为在战场上落了残疾,不得不提前卸甲,有他们二人在我身边排兵布阵,想来胜算会更高。陛下可还记得当年钦天监给我的卜卦?他们说我佑郦朝。”   我佑郦朝,所以以男人之躯嫁入深宫,为世人议论。   *   “少爷,陛下会同意吗?”黄公公低声询问。   贺续兰坐在窗户下,眼睛因为对上外面如金粉般的烈阳,不由微微一眯,浅褐色的眸子被日光一照,竟显得有几分透明。   “他会同意的,因为他怕死。”贺续兰轻声说,“他跟他爹骨子里是同类人。”   黄公公听到此话,神情不由变得松快,“那奴才去收拾行李,先把雪芽的收拾了。”   贺续兰嗯了一声。   正如贺续兰所猜想,崔令璟最终同意了贺续兰带兵出征,此事在朝中引起动荡,反对的大臣人数明显压过同意的大臣人数,可崔令璟心意已决,且他私下问了尹青悬。   尹青悬同意贺续兰带兵。   对此,崔令璟还有些意外,“尹相,上次太后去赈灾,你还那么反对?这次带兵,你怎么就同意了?”   尹青悬回:“太后是重情义之人,之前是微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此次出兵,危险丛丛,微臣身边有两个练家子小厮,可在太后身边伺候。至于宁伏宫那些宫人,微臣认为就不用随太后出行,他们久居深宫,去了怕反而是拖累。”   崔令璟觉得尹青悬说得有道理,“对,宫里的人脚都不走几步的,即使是太监,他们去了势,都是些柔弱玩意。”   说到这里,崔令璟想到宁伏宫最柔弱的玩意——   雪芽。   雪芽并不知道自己的去留被讨论,他知道自己要随贺续兰出宫后,第一件事是把自己装金子的小匣子拿出来,还找黄公公要了根绳子,把匣子上锁的钥匙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第七十六章   因为贺续兰即将带兵出征, 崔令璟特意设宴,宴席上还有尹青悬。贺续兰看到酒席上有尹青悬,眼神不由微变, 待酒过三巡后, 看到那两个练家子小厮, 瞬间明白尹青悬的来意。   尹青悬放下酒杯, 恭敬地说:“太后此番前去, 路途辛苦不提,战场上危机四伏。往常伺候太后的宫人不会武艺, 若是带到战场, 恐怕只会是拖累, 所以微臣斗胆让自己身边的两个练家子小厮跟随太后。他们二人办事稳妥,太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他们, 若他们做得不好, 太后尽可责之罚之。”   一旁的崔令璟赞同道:“是啊,亚父, 你把这两个人带上。朕今日看他们两个切磋了一番, 武功的确不错。”   贺续兰将视线从尹青悬身上收回,看向旁边的崔令璟, “黄公公他们伺候我伺候惯了, 深知我的喜好,若是贸然换了人,怕是我难以习惯,反而可能会耽误战情。”   崔令璟听贺续兰这样说,一时之间又有些犹豫, 可这时,尹青悬突然起身, 掀袍跪在地上,“陛下,太后,微臣无用,无法亲自上阵杀敌,所以才害得太后亲征。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太后安危,否则臣万死也不能让太后带兵对抗雷丘荣等反贼!”   这话一出,贺续兰眼神渐渐冷了下去,轻声道:“好一个万死,郦朝有你尹青悬,真是万幸。”   尹青悬冷静回道:“太后谬赞。”   饶是崔令璟,也听出点不对劲,他觉得这两个人莫名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据他所知,贺续兰在进宫前和尹青悬是好友,两人都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一个贺郎,一个尹郎。   曾传言,他们二人有次在船共饮,春日湖畔,柳叶飘飘,一人弹琴,一人吹笛,引起众人围观,眼见湖边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因为看贺续兰和尹青悬,掉入湖水里。两人小厮救人的同时,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乘船西下。   崔令璟因为喜欢贺续兰,所以把贺续兰进宫前的事情都调查了一遍,在知道尹青悬和贺续兰关系那么要好的时候,他曾对尹青悬非常警惕。   可时间长了,他发现尹青悬对贺续兰没有半分越矩,心才慢慢安下来。   崔令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总是骂尹青悬,还拿杯子、奏折去砸对方,但尹青悬的确是他父皇留给他非常好用的一个臣子。   尹家三代都是朝中当官的,个个都忠心耿耿,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尹青悬年仅二十多岁就能官任丞相。   当崔令璟察觉两人隐隐有针锋相对之际,加上他的确觉得尹青悬的办法更为稳妥,于是他开口道:“亚父,朕觉得尹相说得有道理。其实朕还是很不放心亚父的安危,太医不是说亚父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吗?要不还是换个人去带兵吧?”   贺续兰抬眸看向远方,天际本是辽阔,可深宫有高墙。高墙把宫外的景色遮得严严实实的,也如一个华美的金笼,把人关在里面。   *   宁伏宫。   雪芽知道贺续兰今日有宴,估计很晚才会回,所以他没有等对方回来睡觉,自己沐浴完就上床睡觉。只是睡到正香的时候,他被人弄醒了。   夜色昏暗下,雪芽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弄他的人是贺续兰,又闭上了眼。他困得不行,一心只想睡觉,可贺续兰似乎不想让他睡。   雪芽闻到贺续兰身上浓烈的酒味,他有些嫌弃,皱着鼻子滚到床里面,但没一会儿,又被人抱了出来。   他被抱到贺续兰的腿上,还想接着睡,可贺续兰身上的酒味熏得他睡不着。雪芽只能睁开眼,抱怨地说:“哥哥,你去沐浴。”   明明是抱怨,但因为刚睡醒,声音软绵绵的,倒听上去像是撒娇。   贺续兰没有说话,他单手托住雪芽的脸,吻落在眉心。雪芽眉头微微一皱,他忍着贺续兰身上的酒味让对方亲,想着亲两口,贺续兰就会去沐浴。哪知道没完没了,他感觉他的唇齿间都是酒味了。   “哥哥!”雪芽好不容易挣扎开,他还记得贺续兰的伤,不敢伸手推,只求饶般地说,“哥哥,我好困,明日再亲吧。”   但此时的贺续兰就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把他脸扭过来,继续亲。雪芽真的是要哭了,他既困,又被对方身上的酒味熏得难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被放回床上。   雪芽听到贺续兰起身的动静,松了一口气,抬袖擦擦唇上的水渍后,闭上眼继续睡。眼看着睡意再度笼上身,他感觉腰上多了一只手。   雪芽因为怕热,晚上本就穿得少,同时穿的是最单薄的料子。腰上的那只手,就仿佛没隔着衣服一般,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水珠透过衣料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没敢睁眼,想装睡糊弄过去,但很快就糊弄不下去了。   雪芽不知道贺续兰半夜哪来的兴致,这般折腾他,他让贺续兰念着自己的伤,贺续兰也不听。中途雪芽还在想会不会不是贺续兰,可他搂着对方的脖子,把眼前这张脸看了许多遍,都觉得是贺续兰的脸。   他仿佛回到给贺续兰下药的那一晚,眼看着外面天都亮了,雪芽忍不住呜咽着骂贺续兰,“混蛋!”   他又不是不让贺续兰碰,干嘛这样使劲欺负他?而且贺续兰明明说只要自己说停,他就会停,可这一晚上他求了不知多少遍,什么好话都说了,甚至因为气不过还打了贺续兰手臂一下,可贺续兰根本就不理他。   等被抱着去喝水的时候,雪芽觉得他手都抬不起来,浑身都疼。他努力撑起头去喝递到唇边的水,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雪芽,我留黄公公在宁伏宫照顾你。”   雪芽口渴地把一杯水都喝完了,才倦倦地看向贺续兰。他没怎么睡觉,脑袋都钝钝的。   “黄公公照顾我?”   贺续兰放下青瓷杯,指尖轻轻在雪芽的眼尾摩挲而过。他看着眼前这张比夏日芙蕖还要娇媚的脸,唇慢慢抿紧。   雪芽眨眨眼,继而累得把下巴压在贺续兰的肩膀上,“哥哥不带我出宫了吗?”   他想着要出宫,心想路上还能买点民间的糖人吃。若是得空,能回趟家乡看看阿娘就更好了。   “嗯。”   雪芽听到贺续兰只答了一个字,有些不满。贺续兰欺负他大半宿,对他语气还那么冷淡,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泄愤般地咬了对方肩膀一口,没咬太重,只轻轻一下,就松开口,“不带就不带,这么热的天,我还不想出门呢,你到时候晒脱皮,我可是会嘲笑你的。”   话落,雪芽感觉腰上的手骤然收紧,他正浑身疼着,被一搂紧,立刻吸了一口气。   他气恼地又骂了贺续兰一句——   “混蛋!”   *   贺续兰走了,他走的时候,雪芽在补眠。   等雪芽醒了,宁伏宫依旧是宁伏宫的老样子,一个宫人都没少,只是没了主人。   雪芽看着似乎没什么变化的寝殿,发了一会呆,才爬起来往外走。他身上还是难受,走得慢吞吞的。好不容易踏出殿门,他看到了黄公公。   “黄公公,我饿了。”雪芽对黄公公说。   黄公公看到雪芽,脚步一顿,他站在不远处,神情好像跟往日有些不同。雪芽见黄公公停在原处不动,觉得奇怪,又问了一句,“黄公公?”   “小厨房备好了粥,就等你醒呢。”黄公公终于笑了,恢复成往日的可亲模样。   雪芽点点头,转身回房洗漱。   他尚且不明白贺续兰的离去代表着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无聊到他觉得白日越来越漫长,夜里稍微好一点,因为他可以逼自己睡着。   也许五日,也许十日,雪芽都记不得过去多少天了。他每日就是坐在贺续兰寝殿窗下的美人榻上,看贺续兰的话本,玩以前玩过的七巧锁。可能是他太无聊了,黄公公居然跟他说,让他写信。   “写信?哥哥能收到信吗?”雪芽都不知道贺续兰去哪打仗。   黄公公点头,“能啊,每隔三日宫里都会传信给太后和易将军,雪芽写好信后,我使点银子,把雪芽的信让送信的人一块送到太后手里。”   雪芽没写过信,有些犹豫。他足足拖到晚上,才拿起笔,在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见字如面,我是雪芽……”   光是这八个字,他废了三张纸。好不容易第一句话写完,第二句话又卡住了。   他该跟贺续兰说什么呢?   说他吃了什么,还是问贺续兰的伤好了吗?   眼前烛火越来越暗,地上的废纸越来越多,雪芽终于把信写好了——   “见字如面,我是雪芽,好想哥哥。”   雪芽对着烛火欣赏自己的信,突然觉得内容似乎太少了,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又在信纸上画了个两个猪头。   两个猪头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好像是一对。   信寄出去后,雪芽问黄公公,“黄公公,哥哥收到信后,会给我回信吗?”   “应该会的。”黄公公低声说,“我给了很多银子呢。”   雪芽听到“很多银子”,顿时觉得肉痛。早知道就不寄了,让黄公公把银子都给他。   想着这样想,但信寄出去后,雪芽还是盼着收到回信,但他没还盼到回信,先盼来了崔令璟。   没有贺续兰的宁伏宫,崔令璟自然不用再顾虑什么,他把雪芽叫到自己面前,努力挤出一抹笑,“雪芽,你还记得朕之前说的立功吗?”   雪芽点头。   “如今天下大旱,你帮朕去祈雨,祈雨成功,便是立下大功,朕会把你和你娘的贱籍都改了,以后你也不用再当奴才。奉瑞宫旁边有处宫殿,叫美人阁,你可以住进去。”崔令璟道。 第七十七章   雪芽听说过祈雨, 他的家乡有一年闹大旱,两个多月没下雨,当地有名望的老者去祈的雨。雪芽在楼里不能去看, 但他听楼里干粗活的小厮说祈雨可热闹了, 人山人海的。   他当时听着,十分艳羡, 心里想着若他有机会去现场看一次就好了, 倒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去祈雨。   看祈雨仪式是一回事, 自己去祈雨是另外一回事,不提其他, 光是要成功,雪芽就觉得很难。上京都不知道多久没下雨了,他怎么能成功?   况且, 贺续兰已经答应他会帮他和他阿娘洗掉贱籍, 而且不需要他做什么。   “陛下,奴才从来没有祈雨过,也没见人祈雨过,陛下还是找别人吧。”雪芽摇头道。   雪芽的拒绝让崔令璟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唇角微微一抿, 上位者的威严自然流出。   祈雨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如果再不下雨, 民生艰难之外, 他和雷丘荣的这场仗也没法打。雷丘荣这个老匹夫, 故意让人传天下大旱是因为他这个皇帝的原因。他膝下无子, 群臣早有争议,若一直不下雨,怕是连前朝百官的心都无法安住。   所以, 即使雪芽不愿意,他也要逼着对方去。   崔令璟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雪芽旁边。雪芽愣了下,下一瞬,他就被人扯着往前走。   那两个太监似乎是干粗活的,一身力气极大,雪芽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他不懂崔令璟为何要非让他去祈雨,他想求救,可皇宫里属皇帝最大,他找谁似乎都没用。   若他这个时候喊黄公公,只能连累黄公公。   “陛下,奴才真的做不到,陛下,您换个人吧!”   无论雪芽在后面怎么喊,崔令璟仿佛没有听到。他快步往前走,夕阳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扯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雪芽被带到奉瑞宫,在那里,他见到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跟他说祈雨他需要做什么。   当雪芽知道自己明日只能喝粥,后日要在法坛上跪到直到下雨为止的时候,当即就想从房里冲出去。   可那些人拦着他,不让他出去。   雪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祈不到雨的,你们让我上去没用,我……我会死在上面的!”他见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的话,只能提高声音喊崔令璟,“陛下!陛下!放奴才出去吧,奴才不想死!陛下……”   外面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屋里的人让雪芽背后日祈雨的颂词。雪芽一看密密麻麻的颂词,就想丢开。但这里不是宁伏宫,这些人也不是贺续兰,无人惯着他。   雪芽被粗绳绑在椅子上,被迫听那些他一句话都听不懂的颂词。他听不懂,更不会背,教他的人好像失去耐心,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怒道:“朽木!”   颂词教不下去,雪芽又被拖去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全身的皮都快被刷烂,那些太监拿刷子在他身上用力地刷,仿佛他是脏东西,还是那种脏得不能再脏的东西。   连难以启齿的部位,他也被逼着自己用软管洗了好几遍。   雪芽洗的时候,眼角忍不住滑落一滴泪。终于洗完,那些太监给他穿上一件纯白无一点花纹的宽袖衣裳。雪芽进入红月楼起,穿的衣服多半艳丽,他从未穿过这么素的衣服。   这件衣服生生把雪芽那张脸的艳丽浮媚压下几分,故而崔令璟进房看到的时候,都不由愣怔了下。   崔令璟从镜子里看到雪芽的脸,雪芽也看到崔令璟。   雪芽瞬间转过头,心里还带着最后的期待。他仰着头看着崔令璟,小狐狸眼眼尾还有些红,这件衣服给他减了几分艳丽浮媚,也增了几分羸弱可怜。   “陛下,别让我去好不好?陛下看我曾经服侍过陛下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不要让我去。”   崔令璟双手放在雪芽的肩膀上,强迫人扭正身体朝着镜子。   “朕让人在美人阁搭了个台子,四周都是湖,只是湖边还没想好种什么树,你回来再告诉朕,你喜欢什么树。”   雪芽咬住牙,身体和牙关都在颤抖。   *   后日转眼就到。   前一日,雪芽只允许喝些清粥。这日天蒙蒙亮,他被塞进一顶软轿。软轿嘎吱嘎吱响,一路往前行。雪芽歪着身体靠着轿壁,脸色苍白,一向灵动的双眸如蒙上灰。   法坛是个高圆台,地砖上所刻皆是莲花,正中间是一朵九重花瓣的白莲,边沿放了九个水缸,里面各有一朵莲花。雪芽被拉到白莲正中央跪下,白衣素发,不着鞋袜。前日那个给雪芽讲颂词的中年男人再度出现,雪芽此时已经知道对方是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监正端着白色瓷器,用莲花花瓣沾其中水,洒在雪芽头上、脸上、身上。他一边洒,一边低声快速念着什么。   雪芽没听太清,只听到几个字——   “灾”、“瘟”、“宽恕”等。   他抬起头,因为洒下来的水不由眯了眯眼,“大人,让我祈雨是因为我有福气吗?”   雪芽轻声对钦天监监正说。   钦天监监正没有理他,继续念着口里的词。雪芽慢慢低下头,闭上嘴不再开口。钦天监监正离开前,终于纡尊降贵同他这块朽木说话。   “非也,因你是灾星,天下才大旱,今日你上法坛是祈求上天宽恕你一身的罪。”   雪芽当即抬起头,“我不是灾星!我没有罪!”   但钦天监监正看他都不看他,直接转身离去。雪芽更生气了,手在衣服揪来揪去。   宫人们在法坛旁临时搭建了遮阳的棚,钦天监监正等人坐在棚下,崔令璟也在,不过崔令璟只看了一会,就离去了。   崔令璟离去后,日光渐渐毒辣,雪芽起初还跪着,后面身体就撑不住了。他用手掌撑着地砖上的莲花,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汗如雨下,顺着下颚,滴答滴答砸在莲花上。   金乌一点点往上爬,雪芽完全跪不住了,从跪变坐,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紫色和黑色在他双眼前来回变化。他茫茫地睁大眼,继而身体一软,跌摔在法坛上。   雪芽觉得自己晕过去了,但好像又没有。因为他听到有人要他起来,还伸手扯他,想让他跪好。可是他真的跪不住了,好困啊,从来没有那么困过。   意识模糊之际,他看到了贺续兰。像是看到生的希望一般,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抓住贺续兰的衣袖。   “哥……哥,救……救我,我好难受。”他委屈地呢喃道,“他们都欺……负我。”   连串的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没入乌发间。   雪芽死死抓着贺续兰的衣袖,把之前反驳钦天监监正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不……是灾星……我……没有罪……”   又道。   “哥哥,救我。” 第七十八章   躺在地砖上的少年因为长时间的日晒, 两颊呈现出奇异的潮红,与他衣服的纯白形成鲜明对比。汗水润湿乌发,掉着泪的眼角染上绯红, 此时的雪芽在尹青悬看来, 像一朵即将衰败的花,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透出极致的靡丽。   尹青悬盯着雪芽看了一会,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才将被抓住的衣袖扯出。他转头看向正端着药走过来的太医, “这是什么药?”   太医一边招呼身后的宫人把雪芽扶起, 一边回尹青悬的话, “解暑药,里面还放了续命丹, 一起熬制而成。”   “续命丹?太医院似乎没有多少颗。”尹青悬听到续命丹的时候, 神情略有一丝变化。   “因材料珍贵难得,一共就八颗, 太后之前受伤用了三颗, 这是第四颗。”太医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这孩子身子骨有些弱。”   尹青悬随着太医的话,再度看向雪芽。他似乎意识已经模糊,方才还在喃喃说话,现在连话都说不出。   “撑不撑得下去,都是他自己的命数。”尹青悬起身, 往台下去。   雪芽虽被灌了药,但没多久人就彻底晕死过去。没人把他抬下去, 由着他继续躺在法坛上,宫人隔半个时辰去检查下是否还活着。   尹青悬坐在棚子下,热暑让他的鬓角也稍微出了些汗,但他没有去管,而是一直盯着法坛上的少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转眼间天黑了,两个宫人再度上去检查雪芽的情况,发现人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对着下面的宫人打了个手势。   很快,雪芽被带了下去。   他们给雪芽沐浴,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好让这个祭品以洁净的状态继续祈雨。太医又给雪芽喂了一次解暑药,做好这些后,雪芽重新被放到法坛上。   整个过程,雪芽都没有醒过。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祭品,不属于人,像牛羊一样,被人随意搬弄着。   到了夜里,总算没有那么炎热,接近子时的时候,雪芽终于醒了。他想爬起来,可没什么力气,爬到一半又跌摔在地,手掌心狠狠擦过地砖,传来钻心的疼。   这种疼痛让雪芽彻底崩溃,他无助地趴在法坛上呜咽,只是呜咽。   因为他已经哭不出泪了。   “阿娘……哥哥……”他来回喊着两个人,喊出来的声音近乎耳语,无人听见。   一刻钟后,雪芽再度晕死过去,手心擦过的地砖上的朱红色残血,就同他本人一般,被黑夜彻底笼罩。   翌日,依旧旭日东升。   崔令璟下了早朝后,就一直坐在御书房。面前摊开的奏折已经放了近半个时辰,他却没有心思去看。外面艳阳高照,即使旁边就摆着冰块,他依旧能感觉到炎热。   冰块融化得很快,每隔半个时辰,大太监就会带人进来添一次冰块。   添到第五次的时候,崔令璟终于忍不住开口,“人……怎么样了?”   大太监回道:“那边回话说还活着,只是一直没醒,太医今日喂了两次解暑药。”   崔令璟听到这话,抬手摁住自己的额头,唇间溢出叹息声。大太监轻手轻脚退下去,正要关门让崔令璟独处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大太监惊愕地看向外面,很快,神情转喜,“陛下,打雷了!”   殿内传来跑步的动静,才短短一瞬,崔令璟已经冲到殿门口。他抓住门板,仔细瞧着外面的天色,在又听到一声闷雷声时,他难以掩盖住自己脸上的喜色,大笑出声。   “好好好!终于要下雨了!”   “报!前线来信!前线来信!”随着闷雷声,专门送加急信的士兵也到了。   崔令璟知道是贺续兰那边传来的信后,迅速将信拆开。待看清内容,他心情越发畅快,“信上说亚父他们首战告捷。”   大太监一听,立刻跪在地上:“恭喜陛下,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的确是双喜临门,今日阖宫都赏,赏一个月的月例。”崔令璟话落的时候,天际又传来一声闷雷。   随着闷雷声,如珍珠大小的雨水纷至沓来。   *   尹青悬正走在上京城郊的农田边上,听着身后官员的汇报。雨水砸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先是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水珠,发现真的是水,才抬头望向天空时,此时耳边已经传来不远处农民们的欢呼和痛哭声。   几个月没有下雨,粮食几乎告罄,靠劳力吃饭的百姓们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顿正常饭了。这场久违的甘霖让他们终于看到生的希望,他们知道朝廷在祈雨,现在祈雨成功,他们激动地跪在地上,大呼——   “天佑郦朝,陛下万岁!”   “尹相,这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吧。”身后的官员用衣袖替尹青悬挡头上的雨水。   尹青悬侧身避开,他看着那群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冷静道:“今日这一片地要查收完,百姓们家中所剩的粮食也要一一核对,务必要让他们成功撑到下一次的收粮,继续。”   *   雪芽被送进奉瑞宫的时候,浑身冰凉,衣服早湿透。下雨的时候,法坛周围的众人都很高兴,一时之间,竟无人想起法坛上还有个人,直至崔令璟赶到。   崔令璟见雪芽被扔在高台上淋雨,怒不可遏,立即让人把在场的所有宫人全部拖下去杖行二十大板,而后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全部赶到奉瑞宫。   雪芽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太好,不仅是身体状态,还包括他的样子。他在烈日下晒了接近两日,没有任何遮挡,连水都没喝,只喝了药。唇瓣皲裂,脸上的肌肤红一块,掉一块。手心因为一直在冒汗,上面的伤口隐隐有化脓的倾向。   不得不说,此时的雪芽跟“美人”这两个字毫无关系。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把人救好。”   崔令璟说的不是“救活”,而是“救好”,在场的太医明白内中含义,一水儿的名贵药材往奉瑞宫送。平时每个月各宫娘娘才能领到一盒的美肤膏直接一整箱往奉瑞宫搬,太医们还在雪芽的药浴里添加了美容养颜的药。   雪芽是从法坛上下来的第三日才醒,不过他的精神状态跟他的身体状态一样糟糕。崔令璟每日都会来看雪芽,这日发现人醒了,便想着自己来喂一次药,但雪芽哭得厉害。   一碰就哭,喂药的时候一直用手去推药碗,可是他又没有什么力气,推来推去,只是把药推洒了一点。   药水洒在崔令璟衣袍上,一旁的大太监连忙上前说:“陛下没被烫着吧?还是让奴才来喂吧。”   崔令璟皱着眉看了下衣袍,把药递给旁边的大太监,又看向拼命想从他怀里爬出去的雪芽。雪芽的脸好了不少,只是脸色特别苍白。他声音都哑了,还在小声地呜咽。   崔令璟见雪芽这种状态,不由看向旁边的太医,“他一直闹得那么厉害吗?”   太医轻颔首,答话,“回陛下,他醒来后情绪非常不稳定,臣等特意在药里多加一味安神宁心的药。”   崔令璟沉默一瞬,示意大太监将手里的药放在旁边凳子上,“算了,你们都出去,朕来喂。”   众人退下,殿中只剩崔令璟和雪芽两人。   崔令璟把雪芽禁锢在怀里,端起一旁的药,放柔声音哄道:“没事了,你已经祈雨成功了。”   他鲜少哄人,说起哄人的话来,自己都有些尴尬,这也是他要屏退所有人的原因。   “乖,别哭了,把药喝了,听话。”崔令璟把药递到雪芽唇边,但雪芽还是不肯喝,扭开脸躲。崔令璟喂了半天,药大半喂到雪芽和自己的衣服上,火气渐渐涌了上来。正要发火的时候,他看到雪芽此时憔悴可怜的样子,顿时心又软了下来。   药喂不进去,崔令璟干脆不喂了,他去解雪芽被药弄脏的衣服,“朕又没欺负你,哭成这样做什么?你看你,把自己身上弄得脏死了。” 第七十九章   解到一半, 怀里的少年用力推他的手,另外一只手还想将松开的衣服重新抓拢。崔令璟没想到雪芽连脱个衣服都那么不配合,他什么时候伺候过人, 今日又是喂药, 又是脱衣, 都这般照顾了, 对方还闹。他气性上来, 决定非把雪芽身上的衣服扒了不可。   雪芽虽在极力反抗,可因为才醒, 身体实在虚弱, 没几下就累得直轻喘气, 被崔令璟两只手牢牢锁在怀里。崔令璟看见雪芽这样子,莫名觉得好笑, 他出声戏谑道:“没力气了?那朕脱你衣服了。”   话落, 就听到怀里少年的呜咽声。   明明声音都哑了,还在小声哭。崔令璟不明白雪芽怎么这么能哭, 在他看来, 男儿应是有泪不轻弹,可雪芽总是哭, 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更像个女儿家。   想到这里,崔令璟把怀中人换了姿势,让人对着他。近七日没有吃过正常食物,雪芽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细细, 像是能一捏就碎。方才他们二人缠斗中,雪芽的衣带彻底松开, 衣领敞开不少,露出一片肌肤。   崔令璟目光落到那片肌肤上,发现上面红一块、白一块,顿时哑然。他伸手碰了碰,察觉到雪芽浑身抖得厉害,又收回手。   “很疼?”他问。   无人回应。   崔令璟第一次不知道该拿雪芽怎么办,若是原来,雪芽在他面前哭个没停,他早就发火将人赶出去了。   “你不想喝药,也不想换衣服,那……七巧锁,你不是不会吗?朕今日教你。”崔令璟扬声唤人拿七巧锁过来,但他解的时候,雪芽根本不看。   雪芽此时应是哭累了,低垂着长睫,由崔令璟抱着,一动不动。   崔令璟发现雪芽根本不看,皱眉把七巧锁丢开。他暂时拿雪芽没办法,此外,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所以他只能让太医等人过来照顾。   走前,崔令璟特意吩咐了一句,“他身上别说疤,一条红印都不能留下。”   因为这句话,雪芽每日的药浴里又加了新的药材。   半个月时间匆匆过去,崔令璟每日都会来看雪芽,不过雪芽一直表现得很抗拒。   在这半个月里,雪芽拒绝跟任何人说话,无论问什么,他都一声不吭。   崔令璟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强行把人扯过来,想逼雪芽张嘴说话,但最终只能听到对方的哭声。   连番这样,崔令璟都觉得疲惫。这日,他在雪芽的床边坐下,看着蜷缩着身体窝在床上的少年。   经过半个月的药浴,还有一堆珍稀的外涂药,雪芽这一身肌肤被养得极好。即使在昏暗的帐子里,唯一没被遮住的双足看上去白腻腻的,仿佛在发光。   “美人阁要开始种树了,你想好种什么了吗?”崔令璟问完,见无人回答,他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不说,那就依照朕的喜好了。到时候你住进去,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还是无人回应。   崔令璟继续说:“等树种好了,你就搬过去。过去后,有人照顾你,朕特意派了个老练的太监去你宫里管事。”   他低声说着,突然看到雪芽转过脸。   雪芽这段时间眼角一直红的,崔令璟本以为是生病,还叫来太医询问,后才知道是哭久了的原因。   “我……我不去美人阁。”他终于说出这段时间的第一句话。   崔令璟先是因为雪芽开口说话而高兴了点,但听清对方说的内容,他又皱了眉,“你不去美人阁住,那你想住哪?再留在奉瑞宫,有些不成体统了。”   “我要回宁伏宫。”雪芽唇瓣虽抖了一下,但语气坚定。   这个回答显然是崔令璟没有想到的,“回宁伏宫做什么?回去继续当奴才?”   在他印象里,几次在宁伏宫看到雪芽的时候,对方的状态都不太好。当初雪芽可是各种撒娇哭着想让他把自己调回奉瑞宫,怎么现在又要回宁伏宫了?   雪芽没有回答崔令璟的问题,只是把之前说的话又重复一遍,“我要回宁伏宫。”   崔令璟阴柔漂亮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怒意,他自认自己纵着雪芽半个多月了,再想使性子,也不该在这个地方使性子。   “你真要回宁伏宫?你若是回宁伏宫,就别想着再能住进美人阁。”崔令璟咬牙切齿地说。   在雪芽面前,他总是阴晴不定,就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雪芽以为崔令璟是个温和的少年,非常高兴地跟人走了,哪知道转眼就挨了一顿鞭子。   雪芽看到崔令璟这种表情就忍不住害怕,他紧张地抓住身上的衣服,呼吸都变得急促。崔令璟有所察觉,扭开脸,勉强把脸上的怒意收起,才重新转回来。   “你仔细想清楚,再告诉朕。朕明日再过来,你好好用膳,太医说你都不吃几口饭,再瘦下去就丑成猴子了。”崔令璟说完,起身离开。   而等崔令璟出了雪芽所在的房间,他用力一脚将廊下的花盆踢翻。旁边的宫人皆是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怕触了崔令璟的霉头。   踢翻花盆,崔令璟依旧没有发泄完怒气,目光一转,看到一个跟雪芽体型有些像的宫人。   “你,去把朕的鞭子拿来。”崔令璟语气森冷。   *   第二日,崔令璟直到入夜才去雪芽的房中。   一进房,他就问:“想好了吗?”   雪芽今日没有躺在床上,他站在床边,看着崔令璟。这些时日,他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即使每日吃的都是太医院精心筹备的药膳。   “奴才想好了,奴才回宁伏宫。”雪芽轻声说。   从“奴才”这两个字出口,崔令璟已然猜到雪芽的回答。他盯着雪芽看了许久,期间神情有一瞬间异常阴冷,“好,朕让人送你过去。”   *   雪芽一从软轿下来,就往宁伏宫里跑。没跑几步,他看到黄公公。   黄公公看到雪芽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快步走到雪芽面前,迅速抓住雪芽的手臂,低声安抚说:“你先回自己房里。”   他让身后的徒弟把雪芽带回房,自己拿银子去打点把雪芽送回来的宫人。   等处理好这边的事,黄公公才去雪芽的房里。   雪芽看到黄公公就问:“哥哥回信了吗?”   黄公公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雪芽迫不及待拿过信拆开,跟他写的短短十几个字不同,贺续兰的信有好几张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贺续兰知道雪芽识字不多,用的都是最浅显的字。在信的结尾,他竟然也回画了两个猪头。雪芽看到那两个猪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连成串地往下掉。   黄公公看到这一幕,轻叹了一口气。   自从祈雨成功,上京隔三差五下雨,暑气逐渐消退,日子迈入秋季。雪芽趴在桌子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把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他回到宁伏宫已经有一个月了,离贺续兰离开宁伏宫已经快三个月了。   他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但他坚信贺续兰会赢着回来的。毕竟在他梦里,贺续兰还起兵造反了,自然是不会输给那个什么雷大将军。   雪芽把信纸盖在自己脸上,桂花香从窗缝隙送进来。他渐渐起了睡意,而就在这时,窗外响起脚步声。不知为何,雪芽那瞬间感觉不太舒服,他坐直身体,拿桌上的白纸盖住信纸。   刚盖住,门被推开。   进来的人竟然是尹青悬。   尹青悬看到贺续兰书房里的雪芽,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拿出怀中手帕,轻轻擦过飘雨打湿的肩膀,“有茶吗?倒杯茶来。”   雪芽顿了下,才转身去给尹青悬倒茶。等他倒完茶,发现尹青悬居然站在他刚刚坐的地方附近,不由心神一凛。   尹青悬不会发现白纸下的信吧?   带着不安,雪芽将茶水端到尹青悬面前,“丞相大人,请用茶。”   尹青悬闻言,目光从桌子上一堆白纸上收回。他看了雪芽一眼,才接过雪芽手中的茶杯,只微微抿了一口,就将茶杯搁在白纸上。   雪芽因为他的动作,紧张地看了眼白纸。   若是茶杯倒了,倒出来的茶水会把下面的信纸弄湿。   尹青悬仿佛没有注意到雪芽的眼神,他转头将书房巡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雪芽身上。雪芽被尹青悬的目光盯得不禁后退一步,刚想说他去叫黄公公来,就听到尹青悬问他。   “吃糖吗?” 第八十章   “啊?”雪芽没反应过来。   尹青悬从袖中拿出一个糖盒, 打开,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亮晶晶的, “吃一颗试试。”   雪芽不明白尹青悬为什么突然要请他吃糖, 但他还是摇了头,“多谢丞相大人, 但不用了, 奴才帮大人去叫黄公公吧。”   “我已见过黄公公了, 他现在有事。”说这话,尹青悬拿起糖盒里的一颗糖递到雪芽的唇边。   雪芽看了眼糖, 半晌,他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接, “奴才自己吃。”   尹青悬闻言, 将糖轻轻放在雪芽手心。雪芽见对方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只能把糖往嘴里塞。他咀嚼几下,就对尹青悬笑了一下,“好甜。”   “喜欢就好。”尹青悬把糖盒收回袖中。   他临走前,站在殿门处回首望了雪芽一眼。外面阴雨绵绵, 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凉风在此时突然吹开桌边的窗户,雪芽怕雨水飘进来打湿信, 连忙探过身体去关。等他关好窗户, 尹青悬已经离开了。   十日后, 尹青悬再一次出现宁伏宫。这次雪芽不在贺续兰的书房, 而在寝殿,他正在给贺续兰寝殿里的盆栽修剪花枝,冷不丁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黄公公。   待看到是尹青悬,雪芽慌忙放下手里的花剪,欲盖弥彰地解释:“奴才在给太后房里的盆栽修剪花枝。”   雪芽的确是在修剪花枝,只是他方才坐在美人榻上的样子更像是这间寝殿的半个主人。   尹青悬缓步走到雪芽的身边,看了眼榻上小几的盆栽,不冷不热地夸道:“剪得不错。”   雪芽只是随便修剪一下,突然被夸,神情越发不自在,他抿抿唇,“这里没有热茶,奴才去给丞相大人倒茶。”   他想出去找黄公公,上次尹青悬突兀出现在贺续兰的书房,就让他觉得奇怪。尹青悬虽然是丞相,但毕竟是外臣,就算宁伏宫没有主子,他也不能贸然进入贺续兰的书房,这次更过分,连贺续兰的寝殿都敢进。   “站住。”尹青悬叫住雪芽。   雪芽只能停下脚步,他一回头就对上尹青悬的眼睛。   尹青悬再一次把上次的糖盒拿了出来,问了同样的问题,“吃糖吗?”   雪芽微怔,随后他点了下头。他从尹青悬的糖盒里拿了一颗糖,想着吃完这颗糖,对方就会像上次一样离开,可尹青悬没有。尹青悬目光落在雪芽的唇上,半晌,他冷漠出声,“这次是真的糖,不用含在舌下了。”   他发现了。   雪芽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雪芽上次并没有把尹青悬给的糖吃下去,他把糖含在舌下,对方一走,他就吐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被对方发现了,等等,尹青悬说的是——   “这次是真的糖……”   那上次的是?   雪芽惊愕地看向尹青悬,“你……”他说了一个字,就把口里的糖吐了。吐完了,雪芽旋即走到桌子旁边,连忙倒了一杯水给自己漱口。   他漱完口,就想往外跑,可他才转过身,就发现尹青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雪芽不由往后退,身体抵住后面的桌子。他眼里杂糅着防备以及害怕,因为他此时清楚地看到尹青悬眼里的杀意。   尹青悬要杀他!   “我……我……丞相大人,奴才……没有做错什么事吧?如果丞相大人是……因为上次奴才踹了大人一脚的事情生气,那大人踹回来!”雪芽一紧张,就结巴。   尹青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这种诡异的沉默让雪芽更害怕。他余光扫了下自己离殿门的距离,袖下的手抖了抖后,咬牙绕过尹青悬往殿外跑。   只要他跑出寝殿,尹青悬就不能杀他了。即使后宫的奴才犯了错,也应当轮不到外臣来惩罚,更别说是杀。   而一只手用力将雪芽扯回来。   尹青悬一只手捂住雪芽的唇,另外一只手抱住腰,把人往内殿带。雪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也只是让尹青悬走路的速度变慢些,他还是被带入内殿。   进入内殿,雪芽被丢到床上,还未爬起来,脸上就蒙上锦被。他察觉尹青悬是准备捂死他,那瞬间心彻底慌了,他一边挣扎想从被子下出去,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尹青悬看着被子下挣扎的人,眼神无比冷漠,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一会儿,他感觉到被子下的人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伸出被子外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下来。   很快,那只手彻底不动了,人也是。   尹青悬慢慢松开手,而异变突生,他被用力地踹了一脚。那一脚踹中尹青悬的腹部,让他不由闷哼了一声。   雪芽幼时就喜欢玩憋气,刚刚他靠假死骗过尹青悬后,就迅速从床上跳下去,往外跑,但他还是在门口处被捉到了。   被捉住的同时,他急声喊:“救命!丞相杀人了!”   一声嗤笑传入雪芽的耳中,“你以为谁能来救你?黄公公?还是太后?”   尹青悬乍然提起贺续兰,让雪芽一愣。他长睫慌乱直颤,眼底的不安更浓,尹青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蓦地,雪芽被转过身,尹青悬和他对上眼。   尹青悬的眼神冷漠至极,说出话的更是刻薄,“我以为你在太后心中有些分量,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雪芽想装作自己听不懂,僵着脸摇头,“奴才……奴才不懂大人的意思。”   “听不懂?那我今日跟你彻底解释一下,半个月前,太后就应该班师回朝了,可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给他身边留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本该每隔七日给我送信,但这半个月里,他们了无音讯。想来,他们应该已经被杀了。”   尹青悬看雪芽神情有些迷茫,眼中多了一分嘲讽,“还听不懂?如果太后不回来当太后,你们这些之前伺候过他的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你,还是黄公公。”   雪芽突然想起自己做的第三个梦,他梦到贺续兰反了,大军都攻破宫门了,但现在想想,梦里没有出现他,也没有出现宁伏宫的任何一个人。   想到这里,雪芽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咬了下唇,想推开尹青悬的手,去问黄公公。他想也许黄公公知道贺续兰会不会回来。   不对,黄公公真的会知道吗?   如果贺续兰不回来,他和黄公公一样,跟宁伏宫其他宫人一样,都是被丢下的。若是贺续兰这次反了,他们就会像尹青悬所说,只有死。   不,贺续兰不会丢下他的!一定不会!贺续兰之前都愿意替他死,这次去外面打仗,还花时间给他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信上,贺续兰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等等,贺续兰在信上写了会很快就回吗?   好像没有,不,不是好像,是没有写。   那封信上的内容,他都快背得出了,贺续兰没说他要回。   雪芽又想起贺续兰临走那一夜的反常,那段时间他们一直没有做过那档子事,因为贺续兰的伤没好,可那天夜里,贺续兰不顾他的反对,非要做那档子事。   那时候他只以为贺续兰喝酒喝多了,现在想来,似乎不是这样的。贺续兰身上虽然酒气重,但没有醉。   之前明明说带他出宫,走的早上又说不带他去,是因为贺续兰决定不要他了吗?是因为觉得他会死,以后再也睡不到,所以才在走前,即使还受着伤,也非要睡他?   不,他不信!尹青悬是在骗他!   “还请大人松手,奴才要出去了。”雪芽用力去推尹青悬,反被对方扣住手。   尹青悬眼里嘲讽意味更深,“果然很蠢,被人睡了几次就彻底死心塌地了,即使到现在,还不肯认清事实。哦,也不能完全怪你蠢,我本来也以为他真的在乎你,在乎到把母亲所赠的生辰礼物都给你,现在想来,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不顾雪芽的挣扎,把雪芽的衣领扯开,将里面的暖玉拿出来。   雪芽祭祀的时候,暖玉曾被给他沐浴的太监拿走了,后面雪芽被接到奉瑞宫养病,那太监又将暖玉送回来了。   “这……这不是太后送的,这是……”雪芽的话戛然而止,他不能说是梁穆送的。   尹青悬指腹在暖玉上轻轻抚过,“贺夫人会一手好雕工,尤其擅长雕玉,而她爱子,雕什么都喜欢在图案的隐晦处刻一朵兰花。”他把暖玉翻过来,给雪芽看上面的图案。   雪芽知道玉上有浅浅的图案,需要很仔细才能看得清,但他从来不知道上面还有一朵兰花,等真的看到那朵极小的兰花时,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   尹青悬见雪芽无言,淡淡说道:“原来你都不知道这是他送的,看来这块玉不是给你看的,而是给我看的,他想让我相信他在乎你,这样我就把你当成他的弱点,以为只要把你留在宫里,他就不会做其他事。”   话落,他突然用力扯下那块暖玉,绳子断裂的同时,雪芽疼得吸了一口气。他看到尹青悬拿走玉,急着想把玉夺回来,“那是我的!”   可尹青悬却将玉收进自己怀里,他抓住雪芽想来拿玉的手,“这不该是你的。”   这话让雪芽一顿,他抬眸看着尹青悬那张脸,瞬间明白了什么。   尹青悬喜欢贺续兰,所以他嫉妒了,嫉妒得要杀他,嫉妒得要把这块暖玉拿走。   雪芽咬紧牙,想把手抽出来,可尹青悬紧紧地抓住他不放,这让雪芽的心情更加糟糕。他双眸含上泪,极其败坏对着尹青悬的手就是一口。他咬得极重,等对方吃痛松手后,又想着跑出去,但还是失败了。   尹青悬看了眼手背上的血牙印,又看着不断挣扎想逃跑的少年,唇角浮出一抹冷笑。他把人摁在门上,低头咬住雪芽的肩膀。   雪芽没想到尹青悬会咬回来,甚至咬得特别重,疼得他浑身打颤。还未从疼痛里缓过神,又被强行转过身。   因为疼痛,雪芽此时的脸色不仅白,额头还渗出细细的汗珠。他靠着门,看着冷眼凝视他的尹青悬,突然想到崔令璟。在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只想保住自己的命。   “你不能杀我,陛下不会同意的,陛下要是知道你杀了我,会降罪……唔……”   雪芽被吻住的瞬间,懵了,等他反应过来,立即想推开身前的人。他觉得尹青悬一定是疯了,之前还要杀他,现在又亲他。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雪芽想吐,可他推不开对方,情急之下,他用力地咬了下去。   尹青悬皱眉抬起头,在对上雪芽明显充斥着厌恶的眼神时,伸手把雪芽襦裙上的结带给扯了。 第八十一章   结带被扯, 齐胸裙自动下滑,雪芽慌忙捂住裙子之际,尹青悬把人抱起再度往内殿去。雪芽见尹青悬的目的地似乎是床榻, 心下一惊, 尹青悬还想用被子捂死他吗?   不过短短瞬间,雪芽就被丢到床上, 他顾不上疼, 立刻想从床上下去, 可尹青悬一步跨过来,挡住他的去路。雪芽又迅速往旁边爬, 想从空隙处下去,但尹青悬又迈步过来,重新挡住他的去路。   几番下来, 雪芽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猫追到死角的老鼠, 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他抬头看向床边的人,见对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不由悲愤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杀他之前还非要捉弄他一番吗?   话方落, 尹青悬突然俯身过来,这让雪芽不得不往后退, 但尹青悬伸手拉住他的脚踝, 一下子把他扯了回来。扯动间, 雪芽用手捂住的裙子往下滑了滑, 藏身其中的绛红色肚兜露出一截。尹青悬看到肚兜,顿了一下,但很快, 他伸手摁住雪芽的肩膀,手指挑起肚兜上的细带。   这让雪芽更加惊慌失措,他拼了命想从对方手下挣脱,脚也开始乱踢。想来是踢中了,他听到尹青悬的闷哼声,可下一瞬,他的腿就被对方压住了。   甚至,他看到对方低头。   温热的气息骤然接近,雪芽只来得及扭开头,耳朵传来疼痛的时候,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待疼痛转到脖子处的时候,雪芽终是控制不住叫了一声。   他此时也顾不上裙子,只想把人推开,可他力气没有尹青悬大,怎么推不开,无助之下,雪芽只能开始乱打。   一声清脆声突然响起时,雪芽自己都懵了,他慢半拍地看了下自己泛着火辣辣疼的手,再看向尹青悬那张俊朗白皙的脸。   确切来说,应该是半张白皙的脸,被他打的另外半张迅速红了。   他……他打了尹青悬一巴掌。   雪芽对上尹青悬明显沉下去的目光,吓得不敢动了,等身上裙子被扯掉,他才堪堪回过神,可已经晚了。他仿佛又回到恩籍殿的那一夜,也是尹青悬,这样欺负他。   不对,这一次比那一夜还要过分。   雪芽呜咽着去推尹青悬,可无济于事,他力气没有尹青悬大,在裤子也被迫离开的时候,他完全承受不住了,崩溃地大哭起来。   尹青悬看着自己身下痛哭的少年,停住自己的手。手下的肌肤细腻光滑,如绸缎。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后,突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手指渗出血,他将血珠点在雪芽的眉心。   太医院的太医前些日子不惜材料地养雪芽这身皮囊,导致雪芽一身肌肤比原先还要白嫩,红与白杂糅在一块,越发衬出白的腻,腻得让人想一口吞下去。   雪芽发现尹青悬停下动作,他抽噎一声,猛然从对方身下往外爬,想跑,只是一只手就将他搂了回去。   一被搂回去,唇舌都被夺去。   竹子的香味钻入鼻中,是不属于贺续兰的味道,这让雪芽极其不舒服,可他根本拿尹青悬没有办法,甚至他想咬都不行,尹青悬早就防备,每当他想咬下去,腰上的手骤然箍紧,疼得他根本不敢再咬。   雪芽明白自己斗不过尹青悬,甚至他们在这里缠斗那么久,动静明明不小,但一直没人来,想来,尹青悬肯定做了准备而来。尹青悬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在杀他之前还要羞辱他一顿吗?可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尹青悬不是喜欢贺续兰吗?   待雪芽终于被放开的时候,他只会大口喘气,发现对方伸手过来,他不由一颤。   雪芽先前挣扎得太厉害,头发早乱了,散落地遮在胸前、背后。尹青悬用指尖将雪芽脸颊的碎发拂到耳后,对方显然不喜欢他这个动作,缩着身体想退,可没有给对方退的地方,后面就是墙壁。   他看着少年红着眼躲着他,沉默了会后,起身下床。   雪芽发现尹青悬离开,立刻拿被子遮住自己。当他发现尹青悬并没有离开殿内,而是仿佛在殿里找东西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这是太后的寝殿,你不能碰他的东西!”   尹青悬回头看了雪芽一眼,雪芽对上眼神,立刻噤声,可下一瞬,尹青悬的话差点把他气死。   “他的人我都碰了。”尹青悬平静道。   雪芽气得咬牙,但也只能看着尹青悬乱翻,他想着他要把尹青悬翻过的东西都记下来,等贺续兰回来,自然有尹青悬好受的。   尹青悬翻了小片刻,突然看到角落处的一个匣子,才拿起来,就听到凌乱的脚步声。   “这个……这个是我自己的!”装金子的匣子被拿,雪芽一急就跑了过来,他想拿回来,但尹青悬将匣子往自己身后一藏,睨着他,“里面是什么?”   雪芽张了张嘴,没说。   尹青悬见状,沉声说:“既然不说,那我就拿走了。”   “是……是金子,我的金子。”雪芽发现金子可能会被拿走,急得又哭了。他泪汪汪地瞪着尹青悬,觉得对方是世上最可恶的人。   尹青悬晃了晃手里的匣子,听了会声响后,说:“你一个奴才哪来的那么多金子?怕是偷来的。”   “我没有偷,真的是我的。”雪芽怕金子真被拿走,伸手去拿,可尹青悬跟他转圈圈,他怎么都拿不到。   “你没有偷?怎么会有那么多金子?”尹青悬说。   雪芽见对方一直不肯给他,只能呜咽着说实话,“是……是太后给我的,我真的……没有偷。”   尹青悬听到这个答案,将匣子放到旁边的凳子上,雪芽立刻想去拿,却先被抓住。尹青悬比雪芽高,看人的时候,眼睛要垂下几分。   再次对上尹青悬的目光,雪芽不由抿住唇,他没忘记对方先前做的事,包括对方想用被子捂死他。所以当尹青悬摸上他的脸时,他即使想推开,却也只能忍着,他不能惹怒对方,尹青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疯子。   尹青悬用手擦掉雪芽脸上的泪珠,又把人搂得更近,触碰了唇。他自然能感觉到怀里人在抖,但他也发现对方乖觉地没有再挣扎。一会儿,他松开雪芽,往外走去。   雪芽一得自由,就伸手把匣子拿了过来。他抱住匣子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腿软地坐在地上,直至黄公公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崔绿璟:?朕的丞相,你在做什么???   尹丞相:我是想杀他的,但……   贺续兰(拿刀):嗯? 第八十二章   黄公公见到雪芽此时衣衫不整的模样, 立刻去衣柜里拿出一件外袍,披在雪芽身上。   雪芽看到身上的衣服,才愣愣地抬起头。发现来人是黄公公, 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 迫切地问出一个问题——   “哥哥会回吗?”   黄公公看到雪芽眼里的不安, 他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会的。”   雪芽仿佛松了一口气, 一边抹掉脸上的泪痕,一边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 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哥哥才不会丢下我。等哥哥回来, 自然有他好看的,敢欺负我……”   他嘀嘀咕咕时, 突然听到黄公公用极其轻的声音说:“雪芽, 我去给你打水沐浴,我们把澡洗了, 就没事了。”   雪芽应了声, 他的确该沐浴,好好沐浴一顿。正准备站起来, 黄公公先伸手过来扶, 雪芽一顿,抬头看向黄公公,在对上对方眼里明显的心疼时,突然明白了什么。   “黄公公,我没有让他真的得逞!”雪芽几乎是急切地解释, “他只是……咬了我几口。”   他怕黄公公误会他被尹青悬碰了,因为这个误会很有可能会传到贺续兰耳朵里。   黄公公听到雪芽的话, 怔了下后,才点点头,“我知道,雪芽,我们先去沐浴,你身上……脖子和耳朵上的伤都要处理一下。”   雪芽觉得黄公公没有相信他,着急地又辩解道:“真的!我没有撒谎!”   “我知道雪芽没有撒谎,我们先去沐浴上药好不好?”黄公公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让雪芽更觉得他没有信。   雪芽想证明给黄公公看,但他又不能让黄公公检查自己身体,便想靠行走上没问题来证明自己,可偏偏他从尹青悬手下死里逃生,腿还软着,根本没办法正常行走。   这一切仿佛更加验证了他被彻底欺负了。   因此雪芽很生气,他觉得自己明白尹青悬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尹青悬对贺续兰爱而不得,所以嫉妒他,嫉妒他到用这种卑劣的法子来挑拨离间。   先是向他挑拨离间说贺续兰丢下他了,又故意折辱他,想让别人都误解他们之间有实。   卑鄙小人!   雪芽只恨自己那一巴掌打得太轻,咬的那一口没把肉咬下来。   因为尹青悬,平日都要睡在贺续兰寝殿的雪芽这一夜回到自己房里,他现在都不愿意多看那张床一眼。   夜里,他摸着自己变得空落落的脖子,想起那块暖玉。   那块暖玉明明是梁穆送的,为什么尹青悬要说是贺续兰送的?   难道梁穆当初来给他送东西,是受贺续兰的指示吗?   雪芽想到这个可能,不由生气地捏紧身前的被子,但很快他的气又消了。   “哥哥偷偷让人给我送暖玉,肯定是在意我又不好意思说,才不是尹卑鄙说的那样。”雪芽自言自语的瞬间,鼻头渐酸。他轻轻把被子捂住头,不一会儿,低低的呜咽声从被子下传来。   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回?好多坏人欺负他。   翌日,雪芽感觉到宁伏宫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昨日他身心都遭受打击,没有注意到,今日用完早膳就发现不对劲了。   宁伏宫的宫人变少了,最明显的,莫过于一向跟在黄公公身后的两个徒弟不见了。雪芽想问黄公公他们去哪了,却发现黄公公鬓角似乎少了一块头发。   他忍不住伸手去碰,“黄公公,你这是?”   黄公公稍微躲了躲,笑道:“年纪大了,掉头发有些厉害。”   黄公公在撒谎,掉头发哪有一下子秃一块的?雪芽这一点还是明白的,不过,他觉得自己也太迟钝。他在寝殿被欺负的时候,外面没人进来,能是什么原因,自然是黄公公他们也在遭受一些不好的事情。   “是尹青悬做的对不对?”雪芽太生气,已经直呼尹青悬的名字,“他一个外臣怎么可以干涉到后宫的事情?我……我要去告诉陛下!”   黄公公连忙拉住雪芽,低声急道:“尹相能随意出入宁伏宫,自然领了陛下的旨意。”   雪芽顿住。   黄公公苦笑,“尹相带的都是御林军的人,没陛下的旨意,尹相怎么能差使得动? ”   “陛下不一定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要……”雪芽没说完,自己先停下了。他们只是奴才,尹青悬是丞相,无论尹青悬对他们这些奴才做了什么,崔令璟恐怕都不会在意。   在这一刻,雪芽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贺续兰没有回来,宁伏宫的宫人估计都活不了。   过了五日,尹青悬再一次出现了。   雪芽这一次是在自己房里,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他就基本上只窝在自己的房里,但他没想到尹青悬会直接来他房里。   见到尹青悬,雪芽吓得立刻从凳子上起来,见人一步步靠近,忍不住拿起桌子上的杯子,“你……你……”   尹青悬仿佛没看到他手里的武器,竟然施施然在桌子的另外一边坐下了,甚至还自己给自己斟茶。雪芽看着他的动作,迟疑片刻后,就准备往外跑,但他才跑了两步,就听到对方冷漠的声音。   “黄德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呢?”   黄德兴是黄公公的名字,雪芽听到这句话,只能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还在喝茶的尹青悬,眼里含上怒火,“你对黄公公做了什么?他年纪很大了,马上就可以出宫了。”   尹青悬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不答反问:“你之前在宁伏宫可见到不属于宁伏宫的人?”   “你。”雪芽不客气地说。   尹青悬不知是想到什么,沉默了会才继续说:“除了我呢?”   雪芽自然想到了易烨封,但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说出这个名字,所以他摇头。   而此时,尹青悬突然起身,这把雪芽吓了一跳,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逃跑的脚步,迅速往外逃去。   雪芽虽顺利逃出房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跑了一段路,发现此时的宁伏宫安静得有些过分。   似乎没有人在。   他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双眸无助地到处望。所见之处只有花木华殿,没有人影。   “黄公公?”雪芽喊了一声,而后他又喊了他相熟的几个宫人名字,都没有人应。即使是夜里的宁伏宫,也不该没一个人应他,况且这还是白日。   雪芽唇瓣抖了抖,转身往回跑。   尹青悬还在雪芽房里,他看到雪芽回来,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继续翻雪芽抽屉里的东西。雪芽发现尹青悬翻自己东西,当即冲过去,“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翻我的东西?”   “我问了你就会同意吗?”尹青悬看着挡在桌前的雪芽。   雪芽果断摇头。   尹青悬唇角轻轻一扯,伸手推开雪芽,“所以我为什么要问?”   雪芽被推了个踉跄,眼看对方要翻到他放信的那一层抽屉里,几乎是扑过去挡住。扑得太猛,腰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疼得脸都白了。   而雪芽这种反应越是向旁人证明里面有东西,尹青悬略一垂眸,想再次把人推开,可雪芽反手捉住他的袖子,“不要!我求求你,别翻我东西。”   小狐狸眼里已经凝上泪。   他暖玉已经被拿走了,信不能再被拿走,而且……而且这信若是被拿走,就是十足的把柄,送到崔令璟那里去的话……   雪芽简直不敢想这个事情可能会发生的后果,他只能求尹青悬,“里面是……我故去的阿娘送我的东西,你不要翻了,求你了,真的不要翻了。”   尹青悬看了眼自己被抓住的袖子,再看向雪芽泪涟涟的模样,然后毅然将人推开了。当雪芽看到尹青悬拿出信的时候,浑身都僵住了。好一会,他才重新提起勇气走到尹青悬身边,抖着声音说:“这个是我……是我进宫前……”   他编不出好的理由,咬了下牙,想伸手将信抢过来,可尹青悬反应也很快,手一扬,就避开了。   尹青悬一只手捏着信,另外一只手挡着雪芽,见人越抢越凶,像只凶恶的小兽时,眉心一皱,将信往后一洒,再抓住雪芽的两只手,将人抵在桌前,“够了。”   雪芽看到信被丢到地上,立刻挣扎着想去捡,直至他突然被人抱到桌子上。   这个动作让雪芽清醒不少,眼前皱眉的尹青悬是差点杀了他两回的人。他看着对方神情的不悦,紧张地咬了下唇。   尹青悬虽相貌清俊,素日却不喜笑,总是面无表情,所以看上去有些严肃,此时一皱眉,便更是。他没有开口,雪芽也不敢说话,直至雪芽看到他从怀里拿出熟悉的糖盒。   雪芽看到糖盒时,眼睛都瞪大了,他想从桌子上下去,可尹青悬抵着他的腿,死死地抵着。他只能看着对方从糖盒里拿出毒药,递到他唇边。   虽然雪芽死活挣扎不肯吃,但依旧被塞了毒药进去,甚至不止一颗,尹青悬足足塞了三颗。塞完后,他还捂着雪芽的唇,不许吐。   雪芽感觉到毒药在他嘴里在渐渐融化,终是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要死了,也不知道这毒药会不会让人很疼。   他对不起阿娘,他没做到当年在坟墓前发的誓。   尹青悬看着眼前人哭得身体一抽一抖,雪白的脸颊憋出红色,还发出极小声的抽噎声时,才慢慢松开手,“甜吗?”   雪芽得了自由,旋即想把毒药吐出来,可什么都吐不出,他只是吐了吐舌头。对于尹青悬的问题,他非常愤怒,抽泣着低吼:“一点……一点都……不甜!”   尹青悬垂眸笑了一下,松开人,把地上的信纸捡起。他刚捡起,桌子上的少年已经跳下来跑到他面前,试图再次抢走。他见对方如此锲而不舍地抢信,便故意让雪芽能抓住信的边角。   一抓住,他就往上一扬。   几张信纸瞬间被扯成参差不齐的两半。   雪芽只呆了一下,就迅速将手里的半边信撕成粉碎。刚撕完,另外一半的信递到他手边。雪芽刚想接过继续撕时,忽然反应过来。他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递信的尹青悬,想问对方什么意思的时候,尹青悬先一步开了口。   “这封信应该是很难才寄到你手里,被你自己亲手撕了,感觉如何?”   话落,尹青悬将手里的半边信随意丢在地上。   雪芽看看手里的碎片,再看向地上的半边信。他一眼就看到上面的猪头,只可惜两个猪头现在都只剩半张脸。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后,弯腰去捡地上的半边信。捡到一半,手臂被拉住。   尹青悬将人扯起来,直白问:“你想要解药吗?”   雪芽脸上泪痕未干,手里还拿着信,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尹青悬。   “那就忍着。”   语落,尹青悬低下头,咬了雪芽一口。这一口,咬在锁骨处。雪芽疼得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仿佛这种疼痛就能掩盖住另外一种疼痛。   尹青悬尝到血腥味,才抬起头,一向颜色略浅的唇瓣沾上血。他拿出丝帕将唇上血擦掉,转身往外走。   雪芽看到他走,不禁问了一句,“你不是说要给我解药?”   “糖有什么解药?”尹青悬冷漠地回道。   雪芽愣住了,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庆幸。他低头看看手里不成样的信,最后心里只剩难过。   半个时辰后,雪芽终于看到黄公公。   黄公公脸色苍白,走路蹒跚,像是受了刑。宁伏宫的宫人似乎又少了一些,雪芽很难过,但他没有办法,他连自己都护不住,甚至,他都不敢问黄公公他们经历了什么。   因为黄公公不舒服,雪芽没让黄公公继续照顾自己,他自己用膳,自己沐浴,再自己躺到床上睡觉,但他没睡着。   雪芽认为是锁骨的伤太疼,才让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至天光大亮,他才堪堪入睡。   这一睡,他做了第四个梦。   梦里的他在一个看不清的地方,一直在喊哥哥,有人回应他,却不是贺续兰的声音。   雪芽猛然睁开眼,还未从梦境里回过神,余光瞥见床边坐着人,吓得他立刻往床里面缩,而等看清那人时,他又停住了。   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人看了许久,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雪芽当即爬起来扑进对方怀里。 第八十三章   雪芽紧紧地抱着那人的腰, 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只是默默地哭,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只是哭了一会儿, 脸就被人抬了起来。温热的手指贴着他的下巴, 衣袖透出的香味是他所熟悉的。   “再哭眼睛该疼了, 洗漱一下, 去用膳。”   雪芽听见这话就摇头,他还抱着对方的腰, 抽噎着说:“不……不去, 我去的话, 你是不是又走了?”说着,他把脸又埋进对方脖颈间, 是完全依赖的模样, “哥哥,不要再丢下我了。”   贺续兰沉默一瞬后, 把雪芽抱得更紧, 他一直安抚地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直至抽泣声慢慢停下来, 才将人抱下床。   他亲手帮雪芽洗漱, 连刷牙都是他代劳的,雪芽全程就仰着头看他,乖巧得不行,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贺续兰不离开他的视线。   因为雪芽这种状态, 贺续兰让人把膳食送到这间房。雪芽分神看了眼送吃食的宫人,发现居然是黄公公的一个徒弟时, 明显高兴了一点,但他很快又想到了黄公公。   “黄公公他……”   雪芽话没说完,贺续兰已经会意,“我给黄叔请了太医过来,放心。”   雪芽听了这话,终于稍微安心。除此之外,他更感觉到贺续兰的重要性。只要贺续兰在,他们才会没事,才能过上跟之前一样的日子。想到这里,雪芽越发缠在贺续兰身上不肯下来,用膳都娇气地让对方喂。   喂完后,雪芽依旧坐在贺续兰腿上,贺续兰稍微动一下,换个姿势,他都紧张地迅速抓紧贺续兰的衣服。   不知在贺续兰怀里窝了多久,雪芽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偷偷伸手想摸自己锁骨上的伤,但还未碰到,手先被抓住。   “伤口还未愈合,别碰。”贺续兰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雪芽不由抿紧唇,这个伤口太暧昧了。贺续兰给黄公公请了太医,肯定见过黄公公了,那黄公公是不是跟贺续兰说了他被尹青悬欺负的事?   想到这里,他立刻抬头看着贺续兰,“哥哥,我没有真的被他碰,真的,他只是咬了……咬了我几下。哥哥,你相信我,不信,你摸。”   雪芽抓着贺续兰的手往自己裙下探去。   贺续兰眉心微微一拧,将手抽了回来。雪芽看到贺续兰又是皱眉,又是把手抽出去,以为对方已经嫌弃他,当即眼睛又红了,正要落泪,唇突然被吻住。   这个吻跟以往的吻都不太一样,贺续兰以前亲他,总是亲得他喘不过气,弄得他只能躲来躲去求饶,这次的吻很温柔,雪芽享受了一会儿,抽抽噎噎又哭上了。   贺续兰见人哭了,不得不停下,“怎么了?伤口疼?”   雪芽摇头,他抽泣一声,看贺续兰的眼神像是在看绝世渣男,“你以前不是这样亲我的,你是不是在外面认识别的人了?”   贺续兰:“……”   雪芽见贺续兰沉默不语,认为自己猜对了,更委屈了,“那人是谁?是易将军吗?你是不是都是这样亲他的?”   贺续兰:“……”   他脸上出现些许反胃的表情。   见雪芽还要说什么,贺续兰终是没忍着,他伸手轻轻捂住雪芽的唇,“没有认识其他人,更跟易将军没关系,你要检查吗?”   “要。”   跟贺续兰不同,雪芽回答得很快,眼神迅速往下看去。 第八十四章   雪芽解开了贺续兰的外袍, 真认真仔细检查起来,他试图在上面找到不明的印子,但没找多久, 他就突然说:“哥哥, 我比你白好多。”   他又抬头盯着贺续兰的脸看, 先前只顾着抱着人不松手, 都没仔细瞧对方, 现在定睛看,才发现贺续兰黑了一圈, 不过并没有折损半分俊美, 倒更显男子气概。   雪芽不由有些艳羡, 尤其羡慕贺续兰越发明显的腹肌,他真想这腹肌长在自己身上, 便颇为爱恋地在上面摸来摸去。   贺续兰眉心一跳, 抓住那只乱摸的爪子。他将衣服重新拢紧后,把人抱到床上, “困不困?”   雪芽这段日子一直没睡好, 昨夜更甚,跟贺续兰胡闹玩了一会后, 睡意渐渐上来,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哥哥跟我一起睡吗?”   “嗯。”贺续兰上了床榻。   “真的吗?不会我一睡着,哥哥就又走了吧?”雪芽眼里尽是害怕与不安,他真的不想再被丢下了。   贺续兰看清雪芽眼里的情绪,躺下去后, 把人搂在怀里,而后还在雪芽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睡吧,我不走,就算走,也会带你一起的。”   听到这句承诺,雪芽勉强放下心。他在贺续兰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这一睡就睡到了日落时分,雪芽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但他睁眼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彻底慌了,当即想下床去寻人。   而帐子被他拉开,他就看到坐在桌前的青年。   贺续兰听到动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睡了好几个时辰,起来吃点东西,小厨房已经备好膳。”   雪芽依旧怔怔地看着贺续兰,贺续兰看到这样的雪芽,便将人抱到自己怀里。一抱进怀里,雪芽就主动依偎在他胸前,手更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我总觉得我在做梦,其实你没有回来。”雪芽小声说着,神情十分脆弱,小狐狸眼迅速红了起来,他凑近贺续兰,“哥哥,要不你弄我一回”   说完,他就主动去解贺续兰的腰带,但很快他的手被捉住。   捉住的时候,雪芽几乎都要哭了,眼泪已经凝上眼,不过下一瞬,他就顿住了,“哥哥,你手?”   贺续兰的手上缠着纱布,雪芽记得睡前并没有看到这个。   “先前修剪花枝的时候,花剪没拿稳,不小心划了一下。”贺续兰看了下自己手上的伤,淡淡道。   *   随着一声闷响,紫袍官服青年被打倒在地,他尚且未能起身,又被拎起衣领,一拳狠狠地砸在他腹部。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尹青悬未习过武,被打了几拳后,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一时之间从地上爬不起来。   他仰面看着上方的天幕,忍痛道:“臣未想到太后还有亲自动手打人的一日,看来太后现在非常生气。”   没有人回他。   尹青悬将视线转到旁边人的身上,因为逆光,他不由眯了眯眼,“太后是为了什么生气?是为了未能完成的大计,还是他?”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猛然被提了起来,贺续兰神情冰冷,看他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看死人,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一点曾是好友的迹象。   一拳又打了下去。   这一拳,尹青悬再也控制不住,直接呕了一口血。到此时,他终于听到贺续兰开口。   “可怜尹相病重,这些时日还是在府邸养伤吧。”   尹青悬抬手擦掉唇边血迹,因为疼痛,他声音有些抖,“为了他你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倒在我的意料之外。你为了这次应当谋划许久,为了一个小倌放弃,不觉得可惜吗?他不过是皮囊惑人罢了。”他顿了一下,“你真要为了他连贺家的仇都不报了?”   *   “哥哥?”   雪芽的声音把贺续兰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他发现雪芽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时,“没事,过两日就彻底好了。”   只不过是打人的时候,不慎打到对方腰带上的玉石。   雪芽仔细盯着贺续兰的手看了一会后,稍微安心,他又往贺续兰怀里挪了挪,真是恨不得自己嵌在对方怀里。尽管如此,他依旧嫌弃不够亲密,又去摸贺续兰的腰带,这一次手还是被抓住了。   贺续兰语气低柔,“小厨房新做了桂花丸子,吃一点?”   雪芽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手被抓住,他就去亲贺续兰,亲对方的下巴,说是亲,更像是蹭。蹭了一会,见对方还没反应,委屈地喊了声,“哥哥。”   音才落,他就被压在床上。   雪芽小声地惊呼一声后,又连忙搂紧贺续兰的脖子,而等贺续兰取了腰带绑在他眼睛上时,他愣了一下,“哥哥?”   被覆住双眼的雪芽红唇微微分开,像是等人采撷,贺续兰温柔地亲了一口,顺着往下。雪芽身体轻轻一颤,很快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   事毕,雪芽还坐在贺续兰的怀里,身上只松松垮垮披着一件袍子,连小腿都未能完全遮住,只见上面红梅处处,靡丽暧昧。虽然已经取了腰带,但他还是半阖着眼,倦倦地窝在对方怀里。   经此一事,他总算确定这不是梦,贺续兰是真的回来了,他安心的同时,也生出心思去问其他事。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晨,城门开了后,我便进来了。”贺续兰端过水,喂给雪芽。   雪芽就着贺续兰的手,懒洋洋喝了两口,又停下,“战打完了?哥哥赢了?”   “嗯,不喝了?”   雪芽摇头,他等贺续兰将水杯放好后,继续说,“哥哥,陛下让我去祈雨了,我整整晒了两天,若不是我运气好,哥哥可能都见不到我了。”他越说神情越发委屈,“丞相把我的暖玉抢走了,信也被他毁了,他还……还想杀我,给我喂毒药,又拿被子捂我,我都是侥幸才活下来的。”   贺续兰轻拍雪芽背的手微微一顿。   “哥哥,那块暖玉……是你的吗?丞相说是你的。”雪芽稍微坐直了身体。   “嗯。”   这声“嗯”让雪芽咬了下唇,他有些生气,又有些高兴,生气是贺续兰和梁穆联手骗他,高兴是即使贺续兰当时对他说他不值得人爱,还是巴巴地给他送东西。   哥哥肯定很爱他,才不像尹青悬说的那样。   雪芽一边想,一边自己偷偷伸手揉了揉后腰下方。这个动作被贺续兰发现,很快,袍子被撩开,贺续兰看到上面的几个浅浅的新鲜牙印,也伸手揉了揉。   这一揉,雪芽脸一下子红了,他想起先前那羞人的样子。   贺续兰见怀中人脸越来越红,不得不把手抽出来,但他刚拿出来,雪芽又将他的手放了回去。贺续兰自然发现了雪芽不同往日的依恋,他并没有为此高兴,甚至神情一瞬间特别难看。   能让雪芽出现这种状态,只能跟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有关。   也许他再回来晚一点,雪芽就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   *   数日前。   “你准备回上京?”军医刚给贺续兰换完背上伤口的药,易烨封就从帐篷外进来。   他发现贺续兰的人在整理行装。   贺续兰坐起,拿外袍披在自己身上,“嗯,我明日就回宫。”   易烨封眉心不由一拧,他盯着贺续兰半晌没说话。   两人沉默许久后,还是易烨封打破这个僵局,“既然你决定好了,我不阻拦,但回宫并不安全,你准备如何应对?”   贺续兰自嘲地笑了下,“如果我说我没有应对之法,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会,但你还是会回去。”易烨封说。   贺续兰转眼看向帐篷里的烛火,烛火跳跃,在他眼里映出暖色,“我本以为我可以放下一切去复仇,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易烨封想了下,“你若死了,我会把你的牌位放在千佛寺,还需要衣冠冢吗?”   贺续兰:“……不用。” 第八十五章   雪芽在贺续兰怀里腻歪了一会后, 总算饿了。正准备让贺续兰带他去用膳,外面传来黄公公徒弟的声音。   “太后,陛下的銮驾往宁伏宫这边来了。”   雪芽听到崔令璟来了, 不由害怕地捏紧贺续兰的衣服。贺续兰察觉, 安抚性地在雪芽背上轻轻拍了拍, 对外说:“宫门落锁了吗?”   “已经照太后的吩咐锁了。”   “那就继续锁着, 陛下若来, 便说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贺续兰冷淡道。   雪芽愣了一下,等黄公公徒弟离开, 他忙问:“哥哥, 陛下会不会生气啊?”   “大概会吧, 不说他,饿了吗?我好像听到你肚子在叫, 吃点东西去。”贺续兰把这个话题支开, 带雪芽去用膳。   有贺续兰在身边,雪芽安心许多。之前在宁伏宫, 他总怕有人会闯进来, 把他抓出去,做像祈雨那种事情, 或者是尹青悬, 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又欺负他。但现在似乎不用怕了,有贺续兰在,贺续兰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想到这里,雪芽又从床上下来, 跑到正坐在书桌前的贺续兰身边,“哥哥。”   贺续兰看雪芽一眼, 就将人搂到腿上,“怎么不睡?”   “可能白日睡多了,现在有些睡不着。”雪芽靠着贺续兰,他看着贺续兰画到一半的东西,“哥哥,你在画什么?”   “上京的布防图。”   雪芽不解道:“布防图是什么?”   贺续兰修长的手指在图上某处点了下,“这里是上京的南城门,每隔四个时辰轮一次岗,换岗的路线是从这里到这里。”   雪芽随着贺续兰的手指动。   “这是东城门,因为离皇宫最近,所以是两个时辰轮一次岗,换岗路线是这样。”   雪芽听了一堆换岗路线,眨眨眼,又偏过头看向贺续兰,“哥哥画这个做什么?”   贺续兰看着雪芽一脸懵懂的样子,将人身体抱正,他从后面拥着雪芽,下巴还压在雪芽肩膀处,“雪芽以后想做什么?”   听到这话,雪芽几乎没有思考,“做人上人。”   他不想再过被人欺负的日子,生死被他人拿捏在手里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其实雪芽想问贺续兰什么时候造反,但他不太敢问,问了就暴露自己做的梦了。   “人上人……”贺续兰轻声把雪芽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只画了一半的地图看了一会,重新提起笔。雪芽本是守着贺续兰画,但不知不觉他就开始犯困,等他醒来,发现他已经躺在床上,外面天光大亮。   贺续兰不在床上,雪芽披上外衣去找人,惊讶发现贺续兰居然跟昨夜一样,还坐在书桌前。他一走近,就发现贺续兰是一夜未睡。   贺续兰眼里尽是血丝,正盯着桌子上的两幅画看,比昨夜雪芽醒着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幅画。直至雪芽走到他跟前,他才像是回过神,将人拉过来,“雪芽,你把这两幅图背了好不好?”   雪芽看看画得密密麻麻的图,又看看贺续兰,他咬了下唇,可怜兮兮地问:“真的要背吗?”   “嗯。”贺续兰拿起上面那一张,“尤其是这张,你一定要记住宫里每个时辰御林军巡逻的路线。”   雪芽一听,头都大了,但贺续兰让他背,他只好尝试去背,但要背的内容太多了,而且很容易弄混。用完早膳,他正背着,外面传来通报说崔令璟又来了。   贺续兰让雪芽继续背图,自己独自去见崔令璟。   崔令璟刚下早朝,身上龙袍都没换,他看到贺续兰就喊了声“亚父”。   “陛下还叫我亚父?我以为陛下不认我这个亚父了。”贺续兰神情淡淡。   崔令璟挤出一笑,“亚父说笑了,朕怎么可能不认亚父?亚父昨日回宫匆忙,未来得及筹办洗尘宴,朕已让礼部筹备,明日夜里为亚父接风洗尘。”他话锋一转,提及另外一件事,“亚父这次回京如此匆忙,可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   易烨封对的是雷丘荣,贺续兰对战雷丘荣的副将,崔令璟收到消息,贺续兰的那一战早在二十多天前就打完了。长时间没有回宫,手里还拥有大量的兵,即使崔令璟喜欢贺续兰,也忍不住对对方生疑。   这些时日贺续兰会不会反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这也是崔令璟允许尹青悬调查宁伏宫的原因,不过查了这些时日,尹青悬并没有查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发现贺续兰与外臣勾结的证据。   崔令璟问完,盯着贺续兰看,而此时外面传来人声。   “陛下,太后,太医到了。”   崔令璟听到太医来,愣了一下,“亚父病了吗?”   贺续兰摇头,“不是病,是受的伤还未好,太医过来给我换药,陛下先坐一会,我换了药再来。”   “亚父就在此处换吧。”崔令璟突然道。   贺续兰脚步停住,他看崔令璟一眼,平静地说:“好。”   太医进来行礼后,便着手给贺续兰换药。贺续兰没有避开崔令璟,当着对方的面,将上衣脱下,而一脱下,崔令璟就看到贺续兰背上的伤。   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但崔令璟还是看出此伤的厉害,从肩胛一直到后腰,这几乎是要把人劈成两半的刀伤。   太医看到这伤,都直皱眉,换完药后特意说道:“太后这些时日一定要忌口,不能剧烈运动,微臣午后再过来给太后换药。”   “辛苦李太医。”贺续兰套上外袍,让人送太医出去。   待殿内只剩他和崔令璟,崔令璟几乎是迫不及待说:“亚父是因为这个伤所以才……”   他没有说完。   “陛下放心,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当时我只是昏迷了几日,倒是尹相送我的那两位小厮,为了护我而不幸身亡。若不是他们,我恐怕已经丧生在刀下。”贺续兰轻叹了一口气。   崔令璟抿住唇,半晌才道:“朕会对他们封赏,亚父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   *   回到奉瑞宫,崔令璟就把先前给贺续兰上药的太医传唤过来,“陈太医,你看得出太后后背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受的吗?”   “以臣拙见,估计有个二十来日、一个月的样子。”太医答。   时间对得上。   崔令想想了会,挥手让太医退下去。太医下去后,大太监端茶上来,他见崔令璟皱眉,思忖片刻,轻声道:“陛下可要请尹相进宫?”   “尹相不是告假了吗?这些日子他也很忙,让他休息一会也好。对了,他什么病?”崔令璟问。   “说是邪风入体。”大太监顿了下,“但送尹相出去的小太监说昨日尹相衣襟上有血,脚步虚浮。在之前,太后单独召见了尹相。”   “嗯?”崔令璟眉头拧得更紧。   大太监见状,说道:“陛下不妨派个太医去看望尹相,也好知道尹相的病重不重。”   这边在安排太医的时候,那厢雪芽正埋头背图。他从早背到晚,足足背了一整天,也只勉强记住一部分,然后贺续兰考他那一部分时,他又记混了。   记不住,背不出,雪芽试图撒娇蒙混过关,可贺续兰仿佛又成了当初教他写字的严师,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哥哥,我真的记不住。”雪芽现在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图,头就疼。   贺续兰闻言,让人从库房里取了几块金子过来。他拿起其中一块金子,“假如这块金子放在水溪殿,你要拿到这块金子,该什么时辰,走那条路去拿?记住,不能被御林军看到,看到这块金子就是他们的了。”   雪芽一听,立刻坐直身体。   连续几日的训练下,雪芽终于把所有金子收入囊中,而黄公公身体康复,重新回到贺续兰身边伺候。此后又过几日,易烨封带着雷丘荣班师回朝。   崔令璟得知易烨封活捉雷丘荣,喜不自胜,立刻为易烨封筹办洗尘宴。雪芽发现易烨封的洗尘宴规模比贺续兰的洗尘宴要大很多后,很是愤愤不平。   明明都是出去打仗,怎么还区别对待?   于是,他在洗尘宴上见到易烨封的时候,趁着给易烨封敬酒的人多,他也混到其中,偷偷摸摸踩了易烨封一脚。   但雪芽没想到他这一脚被好些人看到了。   崔令璟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给易烨封敬酒的大多都是武将,雪芽穿得花花绿绿,身材又是其中最娇小的,混到敬酒人里面实在过于明显,他一眼就看到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崔令璟有些疑惑。   大太监看清了雪芽刚刚的所作所为,“回陛下,雪芽刚刚踩了易将军一脚。”   “他踩易将军做什么?”   “这个,奴才就不知晓了。”   崔令璟好奇,可他还记着上次让雪芽去美人阁,雪芽不愿意去的事,所以不愿意拉下面子把雪芽叫过来,于是把易烨封喊了过来。   “你认识雪芽吗?他刚刚踩了你一脚。”   易烨封神情一瞬间有些迷惑,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靴子,“有人踩臣吗?” 第八十六章   崔令璟:“……行了, 你下去吧。”   另外一边,贺续兰借更衣的借口,把雪芽带离宴席,来到偏殿后方的竹园, 这里人少清净, 黄公公等人在竹园外守着。   “你刚刚踩易将军做什么?”贺续兰问。   雪芽一惊, 他没料到自己的恶行被贺续兰看到。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后,撒谎道:“我没有踩易将军, 我只是过来觉得他那一桌有不少好吃的,想过去拿点好吃的。”   贺续兰没说话,只看着雪芽。   雪芽抿抿唇, 最后只能承认,“是,我是欺负他了,但谁让他洗尘宴规模这么大?哥哥你也打了胜仗啊。”   “原来你在为我打抱不平。”贺续兰轻笑一声,把人搂进怀里。   雪芽顺势靠在贺续兰身上,他依旧觉得不公平, “哥哥, 为什么陛下要区别对待啊?”   他不能理解,况且崔令璟是喜欢贺续兰的, 按道理, 不应该把贺续兰的洗尘宴办得比易烨封的洗尘宴要豪华许多吗?   贺续兰沉默一瞬, 才轻声说:“因为他怕。”   “怕?陛下怕什么?”雪芽扭过头看着贺续兰。   “不说这个, 饿了吗?”   因为参加宴席,雪芽身为宫人,自然不能上桌,贺续兰最多也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喂雪芽几口。   他本是不愿意带雪芽来的, 但雪芽说在宁伏宫待得太闷了,想出来散散心,故而贺续兰才将人带出来。   “饿。”   雪芽拉过贺续兰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贺续兰摸了摸,见的确肚子扁扁的,便考虑提前回宁伏宫,而此时,黄公公快步从竹园外走进来,他没离得特别近,“太后,陛下似乎在寻你。”   贺续兰蹙起眉心,转而低柔声音对雪芽说:“你跟通唐先回去用膳,我晚些时候回来。”   通唐是黄公公两个徒弟当中的一个。   “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晚点吃也没关系。”雪芽抓紧贺续兰的衣袖,不肯跟通唐走。   贺续兰不太赞同,可他没未开口,雪芽已经搂紧他脖子,各种在他怀里撒娇,“哥哥,别让我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想一个人用膳。”   边说着,边亲贺续兰的唇。   黄公公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依稀能听到那边动静,即使他年岁不轻,还净了身,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雪芽。”贺续兰偏了下头,避开雪芽毫无章法的吻,“你在这里还要饿肚子,还是先跟通唐回去,我会尽快回来,听话。”   雪芽还是不愿意,“我不想回去,要不我在这里等哥哥?哥哥那边结束了,就来找我。”他见贺续兰还想说什么,连忙提前截断对方的话,“我保证乖乖待在这里,哪都不去,就等哥哥回来。”   贺续兰看了眼没点什么灯的竹园,思索一番,“你还是同我进殿吧,留你在这,我不放心。”   能跟贺续兰在一起,雪芽更乐意,不过他的确有些饿。贺续兰一回办洗尘宴的水溪殿,就被崔令璟身边的大太监请去珠帘后,雪芽不能明目张胆地跟着贺续兰进去,所以他只能站在殿内的柱子后,偷偷观察那些官员。   见着旁人喝酒吃肉,他也有些饿了。在雪芽旁边的通唐有所察觉,体贴地说:“我去厨房那里给你拿点吃的。”   雪芽眼睛一亮,“好,我在这等你。”   通唐走开,柱子后就只剩下雪芽。雪芽正巴巴地望着通唐离开的方向,突然余光瞥到一块布料,他偏过头,就看到了尹青悬。   尹青悬今夜也出席了洗尘宴,他脸色不好看,很是苍白,黑压压眉毛下的眼睛正不错眼地盯着雪芽。如警钟在心里敲响,雪芽当即就想逃,可尹青悬先一步抓住他手臂,他挣扎不开,见这里隐晦是个死角,无人注意后,不由心里更慌。   “你……”   “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胖了一点。”尹青悬和雪芽同时开口。   雪芽听到尹青悬说自己胖,立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之间没顾上害怕。   尹青悬目光在雪芽的唇上停留了一会,突然俯身靠近,“你跟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吗?”   雪芽被他这举动吓得连忙后退,大殿内这么多人,虽然他们这里正好在阴影角落处,但尹青悬也不应该如此大胆,他就不怕被人看见吗?   “你放手!”雪芽用力想把自己手臂抽出来。   尹青悬想说什么,眼睛忽地往旁看去,随后从怀中拿出一物塞到雪芽手里,才松手。雪芽被塞了东西,第一反应是丢掉,不过正要丢的时候,发现手里的东西居然是尹青悬拿走的那块暖玉。   他握紧暖玉,连忙转身快步逃离此地,因为太慌乱,他本能去寻贺续兰,等闯进珠帘后,听到大太监的一声呵斥,雪芽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莽撞事。   “你怎么进来了?”大太监边说话边看了下崔令璟的反应,见崔令璟没发火,他又拦下准备退出去的雪芽,“算了,都进来了,就给陛下和太后斟酒。”   雪芽心里更慌了,可他不敢在此时向贺续兰求助,只能偷偷把暖玉藏进袖子里,硬着头皮去给贺续兰和崔令璟斟酒。按礼仪,他该先给崔令璟斟酒,所以他先走到崔令璟身边,端起酒壶,正要倒酒,发现崔令璟酒杯是满的,立刻想走到贺续兰身边。   可就在这时,崔令璟蓦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雪芽看着突然变空的酒杯,愣了下,随后不开心给崔令璟酒杯满上。倒完崔令璟这杯,雪芽再次准备去贺续兰身边,却又听到崔令璟说:“亚父后背的伤还未痊愈,还是少饮酒为妙。”   后背的伤?   雪芽愣住了,贺续兰受伤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陛下也少喝点吧,喝多了明早起来该头疼了。”贺续兰淡淡回道。   大太监听到对话,又招呼雪芽去布菜,“愣着做什么?不用你斟酒了,给陛下和太后布菜。”   雪芽闻言只能放下手里的酒壶,拿起桌上公筷,他扫了眼满桌的山珍海味,肚子更饿了。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唇,同时非常敷衍地夹起离自己最近的鱼放进崔令璟的碗里。   夹完鱼,雪芽总算走到贺续兰身边,虽然他不知道贺续兰什么时候受了伤,但他好像记得受伤不能吃发物。   不过发物有哪些?   他盯着桌子上的菜发愁了一会,最后给贺续兰夹了一把青菜。小菜肯定不是发物,夹小菜好了。   光夹青菜似乎不大够,雪芽又给贺续兰勺了一勺豆腐。   崔令璟本来对雪芽只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肉,颇有微词,但看到贺续兰碗里的菜后,把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雪芽其实还想多给贺续兰夹一点,但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被崔令璟发现他们的关系,只能又绕到崔令璟身边,又夹起一块鱼。   崔令璟刚吃完鱼,鱼又来了,眉心不由一拧,还未开口,又看到雪芽走到贺续兰身边,又夹了一把青菜。   旁边的大太监看不过眼,给雪芽使眼色,但雪芽没有接受到,依旧再一筷子鱼,一大把青菜这样分配。   夹到后面,雪芽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咕的一身叫,声音还不小,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崔令璟都快被鱼肉给淹没了,他听到雪芽肚子叫,心思一转,将筷子放下,“赏你了。”   他把碗往雪芽那边推了推。   雪芽哪里愿意吃崔令璟吃剩下的,连忙开口,“谢陛下,但奴才……不能吃鱼肉,对,不能吃鱼肉,奴才一吃鱼肉就身体不舒服。”   崔令璟一听就知道雪芽在撒谎,脸当即沉了下来,不过碍于贺续兰还在场,他没有发火,只是狠狠地瞪了雪芽一眼,随即起身对贺续兰说:“亚父,朕去更衣。”   他一出去,在场的宫人跟着走了一大半,黄公公见还剩两个不是宁伏宫的,便吩咐道:“太后和陛下喝了酒,待会需要喝解酒汤,你们随我去端解酒汤。”   珠帘后便只剩宁伏宫伺候的人,不过珠帘后的人影,外面还是能看见,雪芽不敢做过分亲密的动作,只是偷偷站到贺续兰身边。   “斟酒。”贺续兰突然开口。   雪芽看贺续兰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他端起酒壶,俯下身去倒酒,酒还未倒出来,贺续兰的筷子先到唇边。   雪芽张嘴就把豆腐吃了,靠着这种斟酒的假动作,他还吃了好几块肉。很快,崔令璟又回来了,不过他似乎有话想对贺续兰说,让在场的宫人都下去。跟着下去的雪芽想去找通唐,但没看到人,在贺续兰那里吃了几块肉,肚子似乎更饿了,他寻来寻去,突然看到易烨封。   易烨封把所有给他敬酒的武将都喝倒了,此时正一个人坐在位置上。雪芽看着易烨封面前那一桌基本没动的吃食,心生歹意。他偷偷摸摸走过去,还没完全接近,易烨封头就转了过来,双眼冷厉,根本不像是喝了许多酒的人。   雪芽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那点歹意瞬间收了一半。可就在这时,他肚子又叫了一声。   易烨封目光骤然往下,在雪芽肚子上盯了一眼后,又转回头,不过很快,他面无表情地把桌子上的一盘点心端下来。   雪芽看到他的动作,眨了眨眼,慢慢伸出手去拿,他拿了一块,看周围没人注意,连忙塞进嘴里。吃完后,见易烨封还端着盘子,又一次性拿了几块,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   易烨封见人离开,重新喝他的酒,不过没喝几口,雪芽又出现了。   “我可以吃你桌子上的玉米卷吗?”雪芽小声且自觉礼貌地问。 第八十七章   雪芽最后从易烨封那里劫了几块点心, 两条玉米卷,还有饭后水果——   一个小梨子。   他把肚子填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崔令璟终于摆驾回宫。崔令璟离去,雪芽跟着贺续兰回宁伏宫。一回去, 贺续兰就着人备膳, 雪芽知道这是给他准备的, 他本想说不用了,但转念想到如果他说他不吃, 贺续兰肯定会问他为什么不吃,到时候他从易烨封那里打劫食物的事情就露馅了。   他今夜踩了易烨封一脚,又抢对方吃食, 万一贺续兰觉得他很坏怎么办?   不行,不能说。   于是,雪芽又吃了一顿。正吃着,殿外传来三声敲门声,伴随着黄公公的声音,“太后。”   贺续兰放下给雪芽布菜的筷子, “我出去一下, 你继续用膳。”   雪芽其实已经吃不下了,听到贺续兰让他继续用膳, 眼珠子一转, 立刻抓住贺续兰的衣袖, “我跟哥哥一起去。”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逃避用膳。   但哪知道贺续兰略思考下, 就叫来黄公公,“你让他到这边来。”   雪芽正为要继续用膳而暗自痛苦的时候,黄公公带了个人进来,正是易烨封。易烨封一进来就看到在用膳的雪芽, 脚步虽然没有停顿,但眼神在雪芽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雪芽发现易烨封看他,怕对方向贺续兰告状,低头闷吃,吃饭的速度都变快了。贺续兰似乎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涌,叮嘱雪芽吃慢些,便请易烨封到屏风后的茶座坐。   “把守雷丘荣的狱卒多吗?”贺续兰给易烨封倒了杯茶。   “专门的狱卒把守有五人,此外,还从军中调去四人。雷丘荣脚上的铁链有五十斤重,想从天牢里逃出去有些难度。”易烨封回。   贺续兰闻言,眉心轻轻拧起,又问起旁的事,“陛下私下召见你,可有说什么。”   易烨封想了下,“说了很多。”   “嗯?”   “说让我早日成亲。”   贺续兰抬眼,“他有物色人选吗?”   易烨封声音压低,“陛下提到了康曼公主。”   “寇娘?”贺续兰手指在扶手处轻轻敲了几下,思索道,“她似乎是今年要及笄了,陛下准备让你做驸马,还是?”   “陛下的意思是不另建公主府,以勋贵人家嫁女的礼仪让康曼公主出嫁,成为易家儿媳。”   康曼公主是崔令璟现在唯一未出阁的妹妹,不过这个妹妹是崔令璟同父异母的妹妹,并不受宠,在宫里同隐形人无异,故而贺续兰听到崔令璟的打算,并不惊讶。这样一来,既能让易烨封成为他崔令璟的妹夫,又能继续让易烨封当将军。   “我前几年见过寇娘一次,是个乖巧的女孩,话不多。”贺续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自己怎么想?”   易烨封正要回答,屏风那边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贺续兰立刻起身往那边去,易烨封略思考了下,也走了过去。   他一过去,就看到贺续兰把坐在地上的雪芽抱到美人榻上。雪芽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声音带着哭腔地喊贺续兰,“哥哥,我肚子好疼。”   贺续兰摸上雪芽的肚子,他稍微往下压了压,雪芽立刻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红了,委屈巴巴地叫难受、疼。贺续兰又摸了摸,再看向那一桌的饭菜,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叫来黄公公,“拿些消食的药来,我记得宫里有备。”又对一旁的易烨封说,“你还是去书房等我,我等会过来。”   雪芽服用了消食的药后,肚子渐渐不疼了,但他没脸见人了,想把自己脸埋起来,可贺续兰不许他埋,还捧着他脸说:“你是不是还吃了其他东西?”   “我……没有啊。”雪芽脸颊被挤出两块肉,声音含含糊糊。   贺续兰闻言松开雪芽,“不想说就不想说吧,你先去沐浴,我要去趟书房。”   雪芽见贺续兰语气一下子冷淡,立刻拉住贺续兰的衣袖,“哥哥,我说,我……我之前在水溪殿吃了点别的。”   “通唐给你拿的?”   雪芽本想点头,但想到只要贺续兰一问通唐,他这个谎言就会暴露,所以还是说了实话,“不是,我从易将军那里拿的。”见贺续兰眼神似乎有异,他马上为自己的罪行开解,“我真的没有吃多少,我就吃了他一点点,他又不吃,很浪费的,我这……这也不算欺负吧。”   贺续兰看着雪芽紧张地解释,把人抱到腿上,“雪芽,我跟你怎么说的?我不喜欢你对我撒谎,如果你之前吃饱了,就应该跟我说对不对?我希望你对我诚实,我不希望你有事情瞒着我。”   雪芽咬了下唇,只能老实认错,“哥哥我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既然错了,该怎么样?”贺续兰问。   雪芽脸一下子垮了,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贺续兰,“哥哥,能不能不罚金子?你罚别的好不好?”   贺续兰摇头,“只要这个才能让你记住。”他松开雪芽,“去拿一块金子给我。”   雪芽非常肉痛地交出来一块金子,即使已经去沐浴了,依旧很难受。这些日子,他被贺续兰宠着,完全忘记做错事还要交金子的事情。   他只不过是多吃了点东西,贺续兰就这样罚他,太过分了!   不对,贺续兰才不是为了吃的罚他,肯定是因为易烨封。   哼,那他下次欺负易烨封的事情再做得不露痕迹些。   “雪芽,有块暖玉从你衣服里掉出来了。”   外面传来通唐的声音。   暖玉?   啊,他差点忘了暖玉。   “你把玉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雪芽沐浴完,连忙套上衣服从浴房出来。暖玉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他走过去拿起,仔细观察了一会,见的确是他被尹青悬拿走的那块,且没有损坏,便重新戴在脖子上。   等贺续兰从外面进来,他还给贺续兰看,“哥哥,你看。”   贺续兰看到雪芽脖子上的暖玉,目光微变,“怎么回来的?”   他走到床边坐下。   “今夜在宴席上,我碰到尹青悬,他就把这块暖玉还给我了,哥哥,你说他这人好奇怪。”雪芽见贺续兰似乎准备伸手摸暖玉,便仰着脖子,但突然,脖子上一轻。   贺续兰把暖玉取下来,目光在上面停留一会后,他站了起来,“以后别戴了。”   雪芽一惊,“为什么?”   贺续兰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说:“你若喜欢暖玉,我日后再给你做一块。”   “可……可这不是你阿娘做的吗?”在雪芽的概念里,阿娘做的东西应该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贺续兰把他阿娘做的东西给他,就代表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可现在贺续兰要把这块暖玉拿走。   “雪芽,他突然还给你,定是有原因,我怕他在这块玉动手脚,所以我们先不要戴了,好不好?”   雪芽听到贺续兰这样说,只能同意,但他依旧觉得可惜,他很喜欢那块玉。   贺续兰沐浴回来,雪芽还没有睡,他记得崔令璟说贺续兰受伤,追问着这件事,贺续兰被缠得没办法,只能把衣服脱了露出后背。   雪芽上次只摸了贺续兰的前面,没料到对方后背有条这么长的伤,虽然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但不难想象出当时受伤的惨状。   “一定很疼吧?”雪芽都不敢碰。   “还好,只疼了一会。”贺续兰回头看了一眼雪芽,见人眼睛红了,便把衣服重新披上,“现在完全不疼了。”   雪芽吸了下鼻子,默默抱紧贺续兰。   贺续兰哄了好一会,总算让雪芽相信他不疼。而后,两人躺在床上,雪芽吃多了,没什么睡意,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哥哥,我刚刚听到你和易将军说话了,他要娶公主吗?那位什么慢公主好看吗?”   “他不娶,说是没有成亲的想法。”贺续兰的手在雪芽背上轻轻拍着,给他助眠。   雪芽闻言,微微抬起头,“公主都不娶?他是傻子吗?”   贺续兰看着雪芽。   雪芽继续说:“我听说书先生说,娶公主可是三辈子积了很多福气才能娶的。”他又趴下去,头靠着贺续兰的胸口,“听说公主的嫁妆很丰厚,里面全是金子。”   贺续兰听到金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配合地说:“是啊,里面都是金子。”   雪芽眨了下眼,又仰起头,“哥哥,如果你不是太后,是公主就好了。”   贺续兰勾了下唇,“但即使公主出嫁,公主的嫁妆依旧是公主的,就算是驸马,也不能动。”   “我没说要动,只是想看看,动娘子嫁妆的男人都是坏蛋。”雪芽重新趴下去,但没多久,他再度抬头,一脸紧张,“哥哥,你会成亲吗?”   他突然想到贺续兰以后会当皇帝,如果贺续兰当上皇帝,肯定要像崔令璟这样纳妃。那他以后还能这样待在贺续兰身边吗?万一那些娘娘们看不惯他怎么办?   “我是太后,怎么成亲?睡吧,夜深了。”贺续兰把雪芽的头压下去,不过雪芽挣扎又抬起头头,“如果哥哥以后有机会成亲呢?我说如果。”   贺续兰盯着雪芽看了一会,答了一个字,“会。”   雪芽一听,如丧考妣,这回他老老实实趴下去了。   “在想什么?”贺续兰冷不丁问。   雪芽没思考,就把心中所想答了出来,“在想以后哥哥一个月能来我房里几次。”   后宫佳丽三千,一个月一次排得上他吗?   不行,一个月一次太少了,那一年贺续兰也才见他十二次,不行,绝对不行,起码该一个月两次吧。   两次好像也不多,三次可以吗?   等等,一个月三次,一年是多少次?   雪芽算着算着,突然把手伸了出来,贺续兰看着他手指动来动去,不由问:“雪芽?”   “嘘,别打岔,我在算数呢。”雪芽一脸凝重。   贺续兰只能安静不语,但很快他就发现雪芽睡着了,即使睡着了,手指还在一动一动,似乎还在算数。贺续兰无奈地笑了下,把雪芽的手放进被子里。   崔令璟决意杀了雷丘荣,斩首之日定在下个月,而同时,有个问题提上行程。雷皇后不知所踪,后宫无主,崔令璟需要一位新的皇后,于是上京开始选秀。   此番选秀不仅是为崔令璟选,群臣皆知崔令璟有心给易烨封也选一个。   不过这些事情都跟雪芽没有关系,宁伏宫仿佛又恢复成往日的宁静模样,日子一天天变冷,雪芽换上厚重的冬服。这日他心血来潮去取梅花泡茶喝,突然看到大太监。   大太监看到雪芽,先露出笑,“雪芽。”   雪芽抱紧手里的木篮,拘束地喊了声公公。旁边的通唐看到大太监,立刻说:“这里天寒地冻,公公随我去喝杯热茶吧。”   “你去给我倒杯热茶来。”大太监非常明显地想要支开通唐。   通唐反应极快,“雪芽,听到没?给公公去倒杯热茶。”说着,他又走到大太监身边,“公公可是来赏梅的?今年的梅花开得极好,公公可拿些回去泡茶喝。”   雪芽见通唐挡住大太监的视线,脚底生烟地溜了。只是没过两日,他又见到曾经在奉瑞宫交情还算不错的小平子。   小平子明显像是有话对雪芽说,雪芽想着以前小平子对他不错,便没有把人赶走。   “你要跟我说什么?”雪芽问。   小平子很是局促不安,过了一会才说:“雪芽,你还会回奉瑞宫吗?公公想让你回去伺候。” 第八十八章   小平子回奉瑞宫回话, 面对大太监,他支支吾吾地回话,“雪芽他说……说在那边伺候惯了。”   “这是不回来的意思?”大太监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往御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对小平子吩咐道, “这事不许说出去, 只当没发生过。”   让雪芽回来是大太监自己的意思,因为他看出崔令璟近日心情一直不大好。近来天气寒冷, 御书房花瓶里的花换成了梅花, 大太监发现崔令璟偶尔总盯着梅花发呆。   雪芽爱梅花, 大太监是知道的, 雪芽原先在奉瑞宫的时候, 总喜欢采梅花做成花干, 放进荷包里, 佩在腰间。   那日洗尘宴, 崔令璟反常地在寝殿里提起雪芽, 皱眉说了一大堆话,而后又不许他说出去。大太监明白崔令璟的心思,想让雪芽回来但又不想自己去提, 觉得有失颜面。   故而大太监自己一合计,私下去找雪芽,把人从宁伏宫弄回来,哪知道对方不愿意回来。   此事只是暂时作罢,但大太监没想到崔令璟发现他做的事了。   “你前几日去宁伏宫做什么?”崔令璟一边穿上靴子, 一边问。他表情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大太监在说实话和谎话当中犹豫一会后,决定半真半假地说:“奴才去见了雪芽。”   崔令璟看了眼大太监, 起身由人伺候着穿衣,“他找你?”   “不是,是奴才去找他。现在天寒地冻,奴才想着雪芽手脚都生过冻疮,这冻疮最容易复发,他原来在宁伏宫不是一直扫雪吗?怪可怜的,奴才便去问问他,想不想回奉瑞宫伺候。”大太监拿过狐裘给崔令璟披上。   崔令璟穿好衣服,往外走,走到门口处的时候,冷不丁问:“他回吗?”   大太监摇了头。   崔令璟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闷头往外走,但头上冠帽不慎碰到门口的锦帘。掀着锦帘的小太监脸都白了,立刻说:“陛下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   “拖下去!给朕打,打到那双手废了为止!”   崔令璟罚了小太监,心里的火依旧没降下去,在御书房批改奏折,越披越火大,这点火气在礼部送新一批秀女画卷时达到了巅峰。   另外一边的宁伏宫,雪芽不知道有人为了他的事气成这样。他把小平子打发了,开始做荷花里的干花,正如大太监所知,他采了很多梅花。   只不过他一边做干花,一边吃梅花。贺续兰注意到他的举动,忍不住用手捏了下雪芽的脸颊,“这么喜欢吃梅花?”   “喜欢。”雪芽对贺续兰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我小时候肚子饿的时候就吃梅花,哥哥,你吃吗?”   他拿起一片递到贺续兰的唇边。   贺续兰垂眼看了眼梅花,咬下一块。雪芽继续举着手喂,喂到后面,他的手指被咬了一口。雪芽刚想说贺续兰咬到他了,就发现对方眼里的笑意,立刻明白贺续兰是故意的。   他想报复回去,抓着贺续兰的手也想咬了一口,闹着闹着,他就坐到贺续兰腿上去了,还被捏着下巴亲了好一会。   雪芽还微微喘着气,听到贺续兰的声音。   “陛下身边的人来找了你,说了什么?”   被贺续兰罚了几次,雪芽早就不敢再对贺续兰隐瞒什么,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他说完,看贺续兰一时没说话,连忙坐直身体,“哥哥,我没答应他们。”   “我知道。”贺续兰语气平静。   但雪芽却不大放心,他盯着贺续兰看了好一会后,又主动去亲贺续兰。放在桌子上干篓子里的梅花被碰到,洒了一半,眼见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外面传来黄公公的声音。   “太后,陛下过来了。”   贺续兰立刻把雪芽敞开的衣服合拢,将人从桌子上抱下来。他一边给雪芽穿好衣服,一边低声哄道:“先回自己房里,我待会过来。”   雪芽还有些晕晕乎乎,迟钝地点点头后,起身往外走。他回到自己房里,想到贺续兰会过来找他,眼珠子转了转后,就把衣服全脱了,仅仅盖着被子。   屋里的银丝炭烧得旺,雪芽躺了一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爬起来喝水。他也懒得穿衣服,跪在凳子上给自己倒水喝。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水,房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雪芽认为是贺续兰来了,一边往床上躲,一边对外说:“门没锁。”   门推开的同时,雪芽故意露出自己的小腿,贺续兰特别喜欢亲他小腿,可就这时,他听到黄公公着急的声音。   “陛下,太后在那边等您呢。” 第八十九章   “好、好、好。”崔令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眼睛闭上又睁开,眼底只剩上位者的睥睨,“把雪芽带走。”   这句话他是对大太监等宫人说的。   贺续兰眉头一拧, “陛下……”   话未说完, 已被打断。   “原来亚父还知道朕是皇帝, 朕以为亚父早就不把朕当一回事了。”崔令璟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同贺续兰说话, 他语气讽刺刻薄, 一点情面都不给,“传朕旨意, 宁伏宫阖宫关禁闭, 任何人不许随便出入, 就算是太后也不行。”   他说完,回过头, 怒道:“好了吗?!”   雪芽早在崔令璟和贺续兰说话的时候, 就飞快拿起凳子上的衣服,胡乱往身上披。大太监等人过来, 七手八脚给他随便再裹了一件外袍, 就把他从床上拖下来。   “好了,陛下。”   “带走。”   这两个字, 崔令璟是对着贺续兰说的。   贺续兰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晦暗, 在雪芽被拖着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忍不住抓住雪芽的手臂,雪芽也惨白着脸看着他。   而这时,另外一只手也抓住雪芽的那只手。   贺续兰扫了眼崔令璟的手,语气极快地说:“雪芽现在已经是宁伏宫的人, 陛下要想罚人……”   他的话再度被打断,崔令璟唇角溢出一声轻蔑的笑, “宁伏宫?天下都是朕的,宁伏宫算什么,朕还是第一次听到亚父说这么蠢的话,怎么?亚父关心则乱?”   贺续兰抿了下唇,又道:“陛下,当我求你。”   高傲的鹰终于低下头,却是为了他人,崔令璟此刻只想笑,荒唐地笑。   他一直以为贺续兰厌恶雪芽,厌恶到私下欺负雪芽,现在看来,他就是个傻子,被这两个人一直蒙在鼓里的傻子。难怪雪芽不愿意住美人阁,非要回到宁伏宫当宫人,原来是他们早滚到一张床了。   “求朕也无用,亚父。”崔令璟用力将雪芽的手从往外扯,雪芽那瞬间疼得吸了一口气,贺续兰见状不得不松开手。   这一松手,不用崔令璟吩咐,大太监等人就把雪芽往外拖。寒风卷在身上,雪芽终是没忍住,哭腔喊了声“哥哥”,音未落,已被堵住了嘴。   贺续兰听到声音,脚步不由往外走,但很快就被拦住。   “不用亚父送了,朕会走。”崔令璟冷脸丢下这句话,就叫来御林军将宁伏宫封起来。   *   奉瑞宫。   轿子一停,雪芽就被扯下来,他未穿鞋,冰冷的地砖冻得他直哆嗦,可现在冷已经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雪芽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崔令璟会杀了他。   被人用力地丢到地砖上,膝盖磕出沉闷的一声,雪芽脸变得更惨白,他还未来得及爬起来,崔令璟就踏进了殿里。   这是雪芽之前在奉瑞宫住过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桌上的青花瓷瓶,窗边的绿锦轩赤楠盆栽,包括美人榻上的苏锦被。雪芽被压在苏锦被上,脖子上的手让他越来越无法呼吸。上方的崔令璟眼神凶恶如罗刹,死死瞪着他,唇里不断漏出几个字。   “贱人……贱人!朕……朕要……杀了你!”   雪芽已经吓得不敢反抗,只掉着泪浑身发抖。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死的时候,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   随之响起的一声巨响。   崔令璟一拳砸在墙上,血液瞬间渗出,顺着他的手往下滴。   听见动静的雪芽,立刻紧紧闭上眼,根本不敢动。而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崔令璟离开了,劫后余生的雪芽张开眼,眼里还有后怕。他慢慢从美人榻上爬起来,刚想把脸上的泪擦掉,就看到一群人进来。   那些人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拿走了,最后离开的大太监停在雪芽面前,眼露轻视,“陛下吩咐了,既然你不爱穿衣服,以后就不用穿了。”   大太监离开后,雪芽听到房门落锁的声音。不仅如此,窗户也被木条封死,雪芽听着外面敲木条的声音,忍不住爬起来冲到门口,可到了门口,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求崔令璟吗?   崔令璟刚刚没杀他,已经算他命大了。他现在求崔令璟,不就是在找死吗?   他也不能找贺续兰,贺续兰被关禁闭了。   雪芽想到这里,绝望地滑坐在地。   “哥哥。”他小声地哭喊道。   *   这一关就关到天黑,雪芽又冷又饿。这屋子里没有炭炉,被子都是薄被,根本不御寒,即使他把床上和美人榻上的被子都盖在身上都无用。   正在雪芽冷得脸都青白时,他听到门口锁被人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开门。   意识到这个,他立刻往床角落里缩去,但脚步声在不断接近。雪芽看着垂下来的床帐,心越跳越快,快到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默默祈祷进来的人不要是崔令璟,可祈祷失败。   一只手抓住床帐的一边,再掀开,崔令璟的脸随即出现在雪芽面前。   崔令璟似乎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不说,阴柔漂亮的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他盯着床上的雪芽看了半晌,唇角一勾,欺身上床,蛮横地把人拖了过来。   “你,怎么勾引他的?嗯?像勾引我那样吗?”   他真的是喝醉了,居然不用“朕”,开始说“我”。   雪芽哪敢说话,只颤着唇摇头。   “呵。”崔令璟轻轻一笑,他抬手摸上雪芽的脸,指腹在上面轻轻抚摸,动作温柔,“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靠这幅身子对吧?贱人。”   说到后面,他神情骤变,变得凶恶,同时,他用力把雪芽压在身下。   大太监听到屋里的哭声,没什么反应地转过头,吩咐身后的宫人,“去看厨房的解酒汤煮好了没。”   “是。”   “对了,陛下传尹相入宫,尹相还未入宫吗?”   “尹相傍晚的时候陪尹夫人去城外千佛寺上香,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宫。”   大太监思忖片刻,“如果尹相到宫门口了,立刻请过来。” 第九十章   尹青悬入宫的时候, 夜色已经很深了,因为来得匆忙,衣服都未来得及更换, 是一件群青色窄袖圆领常服, 外披纯白轻裘。   大太监出来迎, “尹相, 您可算到了。”   “为何传召得如此急?”尹青悬跟着往奉瑞宫里走, 听到大太监压低声音说的那几句话后,神情倒没什么太大变化, 仿佛这一切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们还未行到雪芽房门前, 外面跑进来一御林军, 急急忙忙问:“陛下在何处?”   尹青悬回过身,目光在满脸着急的御林军身上转了一圈, “何事?”   *   雪芽一边哭, 一边用尽力气去避开崔令璟,可一张床就那么大, 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想下床,却才碰到床帐, 手又被抓回去。   很快, 他连避的能力都没有,被人牢牢压在身下。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从上方传来,雪芽忍不住缩起身体,面对这样的崔令璟,他连求饶都不敢, 只能抽噎着哭。   “你现在知道怕了?那你怎么敢爬上他的床?”崔令璟双眼赤红,声音近乎咬牙启齿。   他发现雪芽不说话, 微微抬起身体,目光将身下的少年巡睃了个遍。方才雪芽挣扎得厉害,裤腿往上卷,一截小腿露出。   这身白腻光滑的皮肉,是他让太医院用无数珍稀药材养出来的。崔令璟紧抿着唇,手摸着雪芽小腿上的痕迹,一个又一个,不难看出造出这些痕迹的人对这幅身子的贪恋。   他虽爱慕贺续兰,可在他心目中,贺续兰是最干净的,是不该与这种事挂钩的,所以即使他爱慕贺续兰,可从未私下幻想过他和贺续兰,但现在看到雪芽身上的痕迹,他满脑子都是贺续兰和雪芽两人在床上的情景。   贺续兰是怎么亲雪芽的?是将足攥在手里,侧过脸慢慢吮吻?还是俯下身,一点点吻过肌肤?   崔令璟咬紧牙,手下力气突然加大,听到少年因为疼哭声又大了些,他松手将人翻了过来。雪芽一对上崔令璟的眼睛,就想扭开脸,但先一步被人捏住脸。   那只手让他无法躲。   “什么时候开始的?”崔令璟声音仿佛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般,他见雪芽只哭不答,变得更愤怒,手用力地几乎能掐出指印。   雪芽受不住疼,只能哆嗦着说:“私……私宴……那天。”   这句话让崔令璟明显一怔,他低下头去回忆,终于,他回忆起了那日。   那场私宴,他只宴请了贺续兰和易烨封。当日,他喝了不少酒,兴致大发,带贺续兰和易烨封一起去看汗血宝马。   行到半路,贺续兰突然说身体不大舒服,要先离开。他本想送贺续兰回去,可贺续兰说自己没多大事,还说易烨封还未见过汗血宝马,让他带易烨封去看看。   在贺续兰的坚持下,他放弃送贺续兰回去。那夜他回奉瑞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加上醉酒,很快就入睡,还误了翌日上早朝的时辰。   下了早朝,崔令璟刚想歇口气,贺续兰来了,开口就说他越来越胡闹。   因为赈灾的事情,他当时对贺续兰愧疚,几乎是对方说什么,他听什么。   贺续兰说他过度宠爱宫人,他认,甚至在对方说已经把雪芽调回宁伏宫管教,他虽不是很乐意,但还是不想让贺续兰生气。加上调走雪芽,大臣们也能少写几份催他宠幸嫔妃的奏折。   自从小年夜他当众抱着雪芽上轿,一部分大臣总是隔三差五上奏折,说他宠爱娈童。   可原来贺续兰一直在把他当傻子糊弄。   这瞬间,崔令璟愤怒到极点,他恨贺续兰,也恨雪芽,恨这两人在他眼皮子下勾搭。雪芽看到崔令璟扬起手,本能地闭上眼。可预料的疼痛并没抵达,而是布帛被撕开的声音响起。   雪芽立刻想逃,但他被崔令璟抓在怀里,寒冷与恐惧一同裹上身体。完全没有遮挡的时候,甚至腿都……他真的快哭晕过去。   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人声。   “陛下。”   崔令璟听出是尹青悬的声音,他扭开脸,手依旧摁着雪芽,“去偏殿候着。”   “恐怕陛下要出来一趟。”尹青悬顿了一下,“雷丘荣不见了。”   崔令璟表情骤变,他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外站的人正是尹青悬,尹青悬刚想说什么,崔令璟先一步抓住他。   “你说什么?”   “陛下,刚刚天牢来报,叛贼雷丘荣不见了。”尹青悬重复了一遍。   话落,他被用力推开,崔令璟往外走去,勃然大怒:“怎么会消失?不是派了很多人看守……”   崔令璟话没说完,就猛地停住脚步,他抬手捂住心口,双眼直直看着不远处,突然,他往后倒去。   “陛下!陛下!”   宫人们连忙冲上去接住崔令璟倒下的身体,尹青悬快步上前,见崔令璟已经晕死过去,唇角还挂有血迹,当即对旁边的宫人说:“去请太医。”   *   崔令璟晕过去,太医院的太医全部赶到奉瑞宫,守着崔令璟的床边寸步不敢离,煎药等活计都是自己亲手来。尹青悬也陪着守到大半夜,并处理雷丘荣和明日早朝的事情。   他暂替崔令璟下旨,封锁全城,崔令璟病倒的事情不能外传,故而明日早朝只是借口说崔令璟醉酒,误了早朝的时辰。   尹青悬在偏殿外处理好事情,起身去寝殿问了崔令璟的情况后,又走到雪芽的房门前。阖宫的宫人基本都守在崔令璟寝殿那边,没人关注这里,不过大太监去守着崔令璟之前不忘让人把门上锁。   “这钥匙在谁那?”尹青悬喊来一个路过的宫人。   宫人答话,“公公那里。”   “你去拿过来,说我有话要询问。”尹青悬吩咐后,没多久那个宫人就拿着钥匙回来了。尹青悬拿钥匙开门进去,就发现这屋子的寒气很重。屋里不仅没烧地龙,连炭炉都没有,都快跟屋外一样冷了。   他缓步走到床边,目光在地上的碎布料上扫了一圈后,放在紧紧拉着的床帐。尹青悬听到床里面细微的声音,他没有犹豫地去掀开床帐,但遇到点困难。   有人从里面死死抓着床帐。   这人是谁,无用猜。   尹青悬只需加大点力气,就把床帐扯开。方扯开,床里面的人立刻缩进角落。他看清角落里的少年时,顿了一下。   雪芽此时的状态实在不太好,长发散落,白皙的脸上泪痕明显,眼皮已经变红,鼻头也是红的,但这些并非最严重,屋子里太冷,他仅有薄被裹身,唇已经被冻成青白色。他蜷缩在角落里,怯弱害怕地看着尹青悬,捏着被子的手也是青白的。   尹青悬目光在雪芽身上停留一会后,转身出去。半盏茶功夫,他端着一碗面进来。   雪芽正饥肠辘辘,他已经很久没进食了,看到冒着热气的面条,眼睛都睁大了些,更是不由自主地舔唇。尹青悬将面条放在桌上,再走到门口,将门合上。他关好门,见雪芽还缩在床上,淡淡道:“你不饿吗?”   雪芽饿,都快饿疯了,可给他端面的人是尹青悬。   尹青悬看雪芽面上犹豫不定,垂眸看向面条,“天气冷,面条很快就冷了。”   听到这句,雪芽还是决定下床。奉瑞宫的人不会管他死活的,尤其在崔令璟病倒的情况下,他刚刚在房里听到些外面的动静。   也许这是他的最后一顿,那他死也要做个饿死鬼才行。   抱着这样想法的雪芽用被子裹着身体,想下床,可他好像已经生病了,头昏昏沉沉的不说,手脚没什么力气,才下床就直接跪坐在地。   被子被他的动作弄得往下滑,肩膀露出。   尹青悬看见雪芽没有布料遮挡的肩膀,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后,他朝雪芽那边走,雪芽发现尹青悬突然往他这边来,吓得又要躲上床。这下把他仅有的力气更是耗费得干净,雪芽觉得他好像也快晕过去。   尹青悬停在床边,动手脱下自己身上的轻裘。   这个动作更是吓到雪芽,脸色变得极为惨白,但下一瞬,他就看到尹青悬将轻裘丢到床上。   “暂时先拿这个穿着吧。”尹青悬顿了一下,“你有力气穿吗?”   雪芽看看轻裘,又看看尹青悬,慢慢地点了下头。   尹青悬见状转过身,重新回到桌边。   大概过了一会,他终于听到后面再次有动静。   雪芽穿了尹青悬给的轻裘,又用被子裹住自己,但这次下床,他还是跪坐在地,甚至爬不起来。   尹青悬听见雪芽摔倒的动作,回过身。见雪芽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他走过去,将人连被子一起抱起,带到桌边。   把雪芽放在凳子上,尹青悬又拿起筷子塞到雪芽手里,可很快,他发现雪芽连面条都夹不起,好不容易夹起,又掉了。眼看面条真的快冷了,尹青悬皱眉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又拿过筷子夹起一小把面条递到雪芽唇边。   怀里的人没张嘴,甚至抗拒地想从他腿上下去。   尹青悬收紧雪芽腰上的手,冷淡道:“不吃,你觉得你还能活几日?你不想见到太后了?”   提及贺续兰,雪芽表情明显变了。他咬着唇,眼角还挂着泪珠,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你要真不吃,我让人撤了。”尹青悬又说。   “不……我……我吃。”雪芽声音很小,他吸了下鼻子,主动张嘴把唇边的面条吃了。   尹青悬喂了一口后,又夹起一把,不过没多久,他又放下筷子,将自己头上的紫貂暖耳取下,戴在雪芽耳朵上。   雪芽像是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他,尹青悬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继续喂。 第九十一章   尹青悬少年时期喂过幼弟吃饭, 不过当时幼弟顽皮,用膳并不乖,满屋子跑来跑去, 甚至跑到屋外去。自此, 尹青悬再也没喂过幼弟吃饭。   此时喂人吃面条, 时间仿佛回到数年前, 不过还是有区别。幼弟亲近他, 但不听话,而怀中人不亲近他, 却不得不听话。   明明不喜欢他喂, 可还是老实地张嘴, 虽然眼里一直含着泪珠。   就像一头驯服的小羊羔。   一碗热面下肚,雪芽脸色总算好看一些, 唇色也没有那么青白。他吃完面就想从尹青悬腿上下去, 可尹青悬没松手,他挣扎几下没挣开, 只能看向对方。   尹青悬对上雪芽的视线, 拿出手帕,雪芽想接过手帕, 可尹青悬避开他的手, 亲手帮他擦嘴。   这个动作显然过于亲密,雪芽身体更加僵硬,他不明白尹青悬为什么突然对他那么温柔。   擦完嘴,尹青悬还未松开人,转而伸手摸了摸雪芽的额头。   滚烫, 明显是生病了。   尹青悬略思忖片刻,将人抱回床上, 再度转身出了房间。他每次出房间都会把门锁上,这次也不例外。雪芽听到外面上锁的声音,颤着手把身上的被子裹得很紧。   吃面只让他暖和了一下,现在又觉得很冷,不仅冷,浑身都很疼,没有力气。   尹青悬回来的时候,发现雪芽蜷缩着身体窝在床上,眼睛紧闭,仿佛已经睡着了。他走近床边,把人从床里侧拉出来,动作并不轻柔,雪芽大抵感觉到疼,含含糊糊地喊疼,喊了疼,还喊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尹青悬顿了一下,随后冷漠地回了一句话。   “你认错人了。”   病迷糊的人没听到他这句话,只重复地说自己疼,说难受,还让哥哥抱抱他。边说,边掉着眼泪。   尹青悬养过一盆君子兰,确切说,那盆君子兰一开始是贺续兰在养,他去贺续兰的房里看到那盆君子兰。   “喜欢?”贺续兰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君子兰上,“送你了。”   尹青悬对君子兰这种花有所了解,知道贺续兰这一盆君子兰是其中名品,“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别人送我的,我也不知道价钱,我马上就要去江南,没时间照顾这盆花。”   于是,尹青悬把这盆花接回府,但贺续兰远去江南没多久,那盆君子兰就烂根了。他请来上京有名的花匠,却依旧没能把花救活。   花匠大抵看出他情绪低落,宽慰道:“公子别太放在心上了,这花娇气得很,养死了很正常。”   但这盆君子兰在贺续兰手里的时候却养得极漂亮。   “我是照我友人所教去养,为何他养得好,我养得不好?”尹青悬不解问。   花匠想了半天,勉强给出一个回答,“许是这花认主,离了原主人就不想活了。”   君子兰认主,他身边的少年也认。尹青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认主,明明都被主人抛弃了。   虽然是驯服的小羊羔,可实际上是他人驯服的小羊羔。尹青悬记得雪芽刚入宫时的野心,当时对方一心想爬的是崔令璟的床。   他盯着还在喊哥哥的少年 ,半晌将人抱入怀里,动作相较之前温柔不少。尹青悬端起药递到雪芽唇边,病糊涂的雪芽没怎么挣扎,甚至还配合地张嘴喝药,只是喝一口就皱一次眉。   喂了大半碗,人就死活不肯再喝,为了逃避,甚至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还委屈地说:“哥哥……好苦,我不要喝了。”   “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尹青悬把那张脸从自己怀里挖出,强行把剩下的小半碗灌了进去。这一灌,怀里的少年又哭上了,也不愿意窝在他怀里,挣扎着要出去。   挣扎间,被子被抖开。雪芽只穿着轻裘。轻裘仅有一根系带,他这一挣扎,衣服松开,尹青悬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轻裘通身雪白,人也是。   他沉默片刻,又拿起被子将人盖好,一起塞回床上。   *   雪芽病得难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喉咙也疼得厉害,试着张嘴说话,发现声音已经哑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静悄悄的,已经是白日了。   他强撑着身体下床,这屋子是他原先住过的,之前被改造过,洗漱沐浴的水可以直接从外面引进来,只不过引进来的水是冷水。   雪芽用冷水给自己勉强梳洗了一番,又坐回床上。他现在身上还是尹青悬给他的轻裘,没有其他衣服。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雪芽看着窗外,昨日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闪过。一时间是崔令璟的愤怒,一时间是尹青悬的古怪,最后所有的都消失,只剩下贺续兰看他的眼神。   日光渐渐消散,雪芽睡了醒醒了睡,饿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   是尹青悬。   尹青悬拿着食盒,另外一只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   被饿了一整日,雪芽已经顾不上给他送吃的是尹青悬了,刚被抱到桌边凳子上,他就想去拿勺子,可才拿起勺子,勺子就从他无力的手里滑落,砸进粥碗。   有粥溅到他的脸上,雪芽被烫得哆嗦了下。   尹青悬看着这一幕,皱眉拿手帕把雪芽脸上的米粥擦掉,又拿起勺子,像昨夜一样喂给雪芽喝。   喂完后,他把人重新带回床上,“把衣服脱了。”   雪芽听到这句话,不由拉紧身上的轻裘,但下一瞬,他看到尹青悬把带来的那一包东西打开。   里面是衣服,连袜子都有。   衣服比雪芽身量大不少,连袜子都是。不过雪芽现在也不能嫌弃这是旧衣服,有得穿已经很好了。   他在帐子里艰难换好衣服,听到外面说:“换好了吗?”   “嗯。”雪芽声音嘶哑。   尹青悬掀开帘子,他打量了雪芽一番。雪芽今日勉强用布条把头发拢了拢,有碎发垂在腮边,眼角还有些红,只不过一日时间,脸瘦得仿佛一只手就能盖住。   他看着雪芽,手探了过去。雪芽见尹青悬手忽地伸过来,本能想后退,但很快被抓住。   雪芽被抱到尹青悬腿上,因为这个姿势,他身体非常僵硬。尹青悬有所察觉,低下头用指尖碰触怀里少年的耳垂。   “他喜欢这样抱你对不对?”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在做的事情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雪芽长睫一抖,没说话,只抿着唇。   尹青悬没等到雪芽的回答,也没生气,他继续玩着雪芽的耳朵,玩得那只耳朵变得通红,才松手离开。他离去后,雪芽松了一口气,可没了尹青悬,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雪芽庆幸这屋里有烛火。   雪芽窝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窗户那边有声响,像是木条被掀开的声音。他一惊,忙从床帐里探出头,而此时窗户也被打开。   他看到了梁穆。   雪芽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窗户那里。刚到窗户,梁穆就伸过手搂住他的腰身,一把将他抱了出来。   “今日陛下下旨让太后迁去青昌的行宫,此时已出了上京,我带你去跟太后汇合。”   雪芽连忙点点头。   梁穆极其熟悉宫中地形,一路避开巡逻的御林军,到宫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盯着不远处即将要换岗的御林军看了一会后,转头对雪芽说:“你记得上京的布防图吗?”   雪芽努力回想了下,才点头。   “我去引开宫门的人,你趁机逃出去,接下来我不能送你了,你要自己出上京。”梁穆说完,又从怀里拿了一把匕首给雪芽,“不到万不得已,别拿这个出来,你……一定要平安。”   雪芽看着那把匕首,突然想起另外一事,“你帮我逃跑,陛下会不会责罚你?”   梁穆是禁卫长,是崔令璟的贴身御林军。他帮自己逃跑,无疑是被背叛崔令璟,崔令璟能容忍吗?   “他们未必能发现是我,现在是丑时末,你要去的是最近的东城门,记住了。”梁穆对雪芽笑了一下,就从黑暗处走出,往宫门方向去。雪芽看到那些人跟着梁穆往另外一方向走去的时候,连忙往宫门那边跑。   他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寒风如刀刮在他脸上,口里甚至尝到血腥味。到达宫门处,他用力把上面的铁条栏往上推,再用身体挤开一条缝,从里面钻出去。   丑时末……   他反复在心里默念这个时辰,同时回忆他曾背过的地图。   东城门离皇宫最近,但即使最近,雪芽也花了近一个时辰,他已经累得快站不稳了。看着城门处森严的守卫,他默默握紧袖中的匕首。   城门要卯时中才会开,他还要等上半个时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开始有百姓出现在城门处排队,雪芽偷偷默默混过去,眼见守卫要开城门,突然有个官职更高的将士走过来,“开什么城门,陛下今日还未下旨解禁,你们都回去!”   后面一句话,是对排队的百姓说的。   雪芽听到这句话,心下一凉。前面的百姓不敢抱怨,纷纷散开,雪芽怕站在原地太过明显,也只能先走开。他垂着头往回走,突然被人拦住路。   他吓得立刻要把袖中匕首拿出,但才拿出一半,那只手就被来人握住,“是我。”   随着声音,雪芽被拉到一个角落,角落里还停着一匹马。   易烨封拿下马上的黑披风,给雪芽裹上,又把雪芽握着的匕首抽出,收进自己怀里。雪芽被易烨封扶上马的时候,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是哥……太后让你来的吗?”   “嗯。”易烨封也上了马,他绕过雪芽的身体拿起缰绳,驾马往城门方向冲去。   城门守卫看到易烨封纵马而来,皆是一惊,“易将军?”   易烨封根本就没有拉住马的趋势,反而冲得更快,他拿出御赐腰牌,厉声道:“开城门!”   这腰牌是崔令璟在易烨封打胜仗回来赏的,当时他问易烨封要什么,易烨封讨了这个。   见此腰牌,如皇帝亲临。   易烨封才立大功回来,在朝中风光无二,城门守卫见他冲得如此之急,又有御赐腰牌,一时之间来不及想太多,就将城门打开。等将一马两人放出去,他们面面相觑,才有人惊道:“易将军带了人出去。”   他们没有细查那人是谁,就将人放走了。等想去追,易烨封的马早就没了踪迹。   易烨封一路驰骋,中途改道偏离官道,往山路行。行到山腰,他看到不远处的马车才放缓马的速度。   大抵声音惊动车里人,车帘很快被掀开。贺续兰穿着一身黑,那张素来美丽的脸在晨曦中有一种透明的质感。   雪芽这一路都是强撑身体熬过来的,等被贺续兰抱上马车的时候,他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开,也无法再坚持,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雪芽发现自己正枕着贺续兰的腿躺在马车上,他听到马车行走的声音。   一只手摸上雪芽的额头。   “还有点烫。”贺续兰对外说,“易烨封,过一个时辰停下休息煎药。”   “是。”易烨封的声音从车帘外传进来。   雪芽转头看看车帘外,又转回头看向正看着他的贺续兰。   贺续兰似乎察觉出雪芽的表情不太对,低声问:“怎么了?”   雪芽头还很晕,坐不起来,他无力地伸手去抓贺续兰的衣服。待对方会意低下头后,他才紧张地问:“哥哥,我装金子的匣子带出来了吗?”   他声音很小,是刻意压下去的小声,并非病情所致,似乎是怕车帘外的易烨封偷听到。 第九十二章   雪芽问完发现贺续兰只看着他不说话, 急得要哭,“哥哥,你不会没带吧?”   贺续兰沉默一瞬后, 把雪芽抱起, 让对方的视线对着马车里小几那一块。雪芽一眼就看到马车小几下熟悉的匣子, 提起的心总算放下去。   放心后, 雪芽才迟钝地注意到马车里过分的安静, 确切说是贺续兰过分的安静。他转过头,发现贺续兰正看着他, 眨了下眼后, 卖乖地窝进对方怀里, “哥哥,我好难受。”   贺续兰总算开口, “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雪芽委屈地说, “哥哥,你亲亲我。”   贺续兰往车帘那边看了一眼后, 才捏住雪芽的下巴, 轻轻亲了一下。雪芽被亲了一下,就把脸埋进贺续兰的怀里, 窝着眯了一会眼后, 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哥哥,我们这是去哪?”   “去康武郡。”   雪芽没听过这个地方,“那是哪?”他又想起梁穆同他说,崔令璟让贺续兰迁去行宫,“哥哥, 我们不是去行宫吗?”   贺续兰低头摸了摸雪芽还苍白的脸,“我有个叔父在康武郡, 我们过去找他。雪芽,我没有去行宫,又把你从宫中带出来,崔令璟知道后定会派人追杀我们,未来一路都会很危险,你怕不怕?”   在贺续兰的预想中,雪芽听到这番话定会露出害怕的神情,可让他意外了。   “不怕。”雪芽虽然声音虚弱,但语气却很坚定。   贺续兰闻言,把人搂得更紧,直至雪芽吃疼地嘶了一声,他才像回过神般稍微放开,但很快,又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少年。   他和雪芽的事情被发现是他没有想到的,但既然做了,终会有被发现的一日,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在得知雪芽被关,崔令璟病倒,他强行出了宁伏宫,不过他没能见到雪芽,从病中醒来的崔令璟也不见他,而是召见了一群大臣。   当夜圣旨便下来了,宁伏宫所有宫人受罚,他连夜要迁去青昌的行宫。   青昌的行宫说得好听点是行宫,可实际上同冷宫无异,专门来关皇室地位尊贵的人。把人禁锢在那里,直至死才能出来。   于是,他只能棋走险招,全力一搏,只不过现在他把大部分的暗线都暴露在明面上,梁穆,易烨封……崔令璟会发现这些人是他的人。   弓一旦拉开,就再无回头路。   *   雪芽不知道贺续兰此时在想什么,他想得很开,因为他非常相信自己的梦。梦里贺续兰带军攻破了宫门,定是能当上皇帝的,他在未来皇帝身边,有什么可怕的?   他仿佛都能看到那些可爱可亲的金子在向他招手。   想到这里,雪芽更加窝进贺续兰的怀里。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他此时心情很好,好到忍不住笑,还被贺续兰发现。   他见贺续兰眼神奇怪地看着自己,连忙把笑意压下去。压下去后,见贺续兰还看着自己,雪芽只能又拿着身体不舒服的理由糊弄过去,“哥哥,我头好疼。”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后停了下来,雪芽被独自留在马车上,他躺了一会,又觉得无聊,撑着身体爬起来想去看看贺续兰在做什么。忽然,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逃出宫时穿的那套,也不是他已经穿惯的襦裙。   这是一件符合他身量的男装。   等贺续兰端着药上来,雪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哥哥,我身上的衣服?”   “我给你换的,先把药喝了。”贺续兰在雪芽旁边坐下。   雪芽看到散发着苦味的药,本能地皱起眉头想躲,但马上就被贺续兰抱到腿上。   “把药喝了才能好,听话。”   雪芽只好逼着自己把药喝了,一碗药下肚,他差点没吐出来,到处寻蜜饯,可这一路走得匆忙,贺续兰是猜到雪芽会生病,才带了药,蜜饯等甜食并没有带上。雪芽发现没有蜜饯吃,不禁有些恹恹的,窝在马车上不动了,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们还在赶路。   贺续兰发现雪芽醒了,倒了杯水喂给雪芽喝。雪芽睡醒后,精神好了一些,就着贺续兰的手把水喝完,又说:“哥哥,我饿了。”   贺续兰看着雪芽瘦了一圈的脸,思忖片刻,还是让易烨封停车。   寒冬腊月,打猎也难以打到吃的,易烨封在附近搜了一圈,勉强捉到一只兔子,但这只兔子并不够三个人吃。易烨封把兔子平均分成三份,递了两份给贺续兰,贺续兰只拿了其中一份,“你身体不同,需要吃肉。”   说完,他转身上了马车。   易烨封耳力极佳,听到马车里贺续兰哄人的声音。   被哄的那个觉得兔子肉不够吃,只愿意吃一半,但还是被哄着把肉吃完了。   易烨封几下把肉全部吃完,正准备把火熄灭,重新上路时,贺续兰从马车上下来了。他下来后,又把车上的另外一个人抱了下来。   少年一下车就被寒风吹得一哆嗦,随后连忙往贺续兰怀里钻,换上男装的少年少了几分女气,但依旧看起来娇弱弱的,小脸雪白,唇嫣红。   “哥哥,好冷。”雪芽没想到荒山野岭这么冷,寒风吹得他感觉脸都裂开了。   贺续兰闻言又从马车上多拿一件披风下来,裹在雪芽身上。在经过易烨封身边的时候,他解释了一句,“去更衣。”   雪芽从没在荒山野岭如恭过,他此时穿得多,脱起裤子来十分不方便,贺续兰见雪芽半天没脱下,干脆走过去,把照明的灯递给雪芽,“我来吧。”   亲密的事情做了不少,但被贺续兰伺候着尿尿,还是头一回。雪芽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声音更是不敢出。   贺续兰等了一会,发现雪芽还没尿,不由转头。见人长睫抖来抖去,他反应过来,随后一声轻笑从唇间溢出,“再不尿,可要冻坏,以后万一不能用了怎么办?”   这句话把雪芽吓住了,不过在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时,他还是羞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这还未完,贺续兰还帮他擦了擦。 第九十三章   回到马车上的雪芽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当起缩头乌龟。好在贺续兰没有再笑话他,他窝了一会,脸上泛起的烧渐渐褪下。   夜越来越深, 雪芽又睡了一觉, 因为白日睡得太多, 半夜的时候突然醒来。他醒来后, 本能去找贺续兰, 可是抬眼一看,发现贺续兰不在马车里, 倒是易烨封抱着剑坐在斜对面。   易烨封听到动静, 迅速睁开眼, 看到雪芽的时候,目光闪了一下, 随后转开眼。雪芽发现马车还在往前行, 反应过来现在赶车的是贺续兰,便没有喊贺续兰, 自己往前挪了挪, 撑起身体倒了杯水。   水已经变凉,他皱着眉头喝了两口, 就把杯子放下。   睡饱的雪芽不想再睡, 拥着被褥发了会呆后,拿起旁边的外袍开始穿,穿好后,又拿出被褥里还算热的汤婆子抱在怀里,往车帘外钻。   不过他还没钻出去, 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易烨封的剑。   雪芽转眸看过去,一脸不解。   易烨封面无表情地道:“夜里风大, 你病情加重的话,又要耽误时间煎药。”   雪芽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因为不高兴,他不跟易烨封说话,自顾自地用手去推开面前的剑,但还未推开,外面就传来贺续兰的声音。   “易烨封说得对,雪芽,你在马车里待着吧。”   “好吧,那哥哥你冷吗?这个汤婆子给你。”雪芽把手里的汤婆子往外递。   “不冷,你拿着。”   雪芽闻言只好又坐回去,他现在毫无睡意,无聊到自己玩自己的手指,眼睛一转,突然发现易烨封还睁着眼,不由问:“你怎么不睡?”   易烨封没说话,闭上眼。   他们一连赶了四天路,才在一家路边的小客栈停下休息一夜。客栈又破又小,桌椅全是烂的,屋角布满蜘蛛网,床上的被子还散发着一股霉味。雪芽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能洗个热水澡,四日没沐浴的他已经快疯了。   雪芽足足洗到水快冷透才依依不舍从浴桶里出来,他出来后发现床上的被褥已经换成他在马车上盖的。   等贺续兰也沐浴完,他迫不及待地钻进对方的怀里,让贺续兰抱着他。贺续兰赶了几天夜路,雪芽看到他眼下的青痕,心疼地忍不住去摸。   “哥哥,你是不是很累啊?”   “还好,赶紧睡吧,我们不能睡到天亮,两个时辰后就要起来赶路。”贺续兰握住雪芽的手,塞进被子里。   “哦。”雪芽乖乖闭上眼。   贺续兰见雪芽这一路几乎都没叫过苦,顿了下,轻声问:“雪芽,你后悔跟我出宫吗?”   他认出雪芽出宫穿的那一身衣服是谁的,那是尹青悬及冠当日穿的其中一套。如果他没有带雪芽出宫,也许尹青悬也会护住雪芽,保他衣食无忧,给他绫罗绸缎。   被他问的人连犹豫都没有,就答:“不后悔。”   贺续兰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雪芽此时已经有点困意,他边揉了下眼睛,边说:“哥哥在哪,我就在哪,我想跟哥哥在一起。”   “哪怕未来只能吃糠咽菜,也许还会死,都要跟我在一起吗?”贺续兰又问。   雪芽觉得贺续兰的担忧非常没必要,但他不能对对方直言未来他会当皇帝,所以他决定用行动说明自己的决心。他凑近贺续兰的脸,在对方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嗯。”   眼前的窘迫只是一时的,他只消吃这一段时间的苦,未来都是好日子的。想到这里,雪芽不禁露出一抹笑,对着贺续兰的脸又亲了几口。他亲人毫无章法,像只小狗。亲完后,雪芽准备缩进被子里睡觉,却突然被贺续兰反压住。   “唔,哥哥,我们明日不是还要早起吗?”雪芽感觉贺续兰在摸他。   贺续兰的手不停,“只一回。”   雪芽也许久没做了,故而半推半就地从了,他还记得易烨封就睡在隔壁,所以也不敢出太大声,全程都捂着自己的唇。   一回结束,雪芽困得不行,贺续兰帮他擦身的时候,就彻底睡死。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宫殿,那座宫殿很华美,菱花纹的地毯,冰丝的纱帐,作隔断的珠帘由毫无瑕疵的海珠串联而成,风一吹,海珠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雪芽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有人在问。   另外一个人回,“败了。”   “你说什么?”前一个人声音猛然提高。   “贺续兰败了。”   前一个人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声音都变得颤抖,“不可能,他不可能败!你肯定是在骗我!”   “前方战报已到陛下手里,贺续兰的大军溃不成军,贺续兰本人也被生擒,陛下已经下旨,让押送贺续兰的将士把贺续兰送到青昌的行宫当苦役,此生都无法再出青昌。”   *   “雪芽,醒醒,我们该上路了。”   雪芽猛然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是贺续兰的时候,他立刻坐起来抱住对方,“哥哥!”   贺续兰愣了一下,回抱住雪芽,“怎么了?做噩梦了?”   噩梦?   对,他只是做梦梦到贺续兰败了,等等,他梦到贺续兰败了。   雪芽彻底僵住了,贺续兰喊他好几声,他才堪堪回过神。   “怎么这个表情?做的梦很吓人吗?”贺续兰拿过床边的衣服给雪芽穿上,穿完见人还呆呆的,不由皱了下眉,“雪芽?”   雪芽对上贺续兰的眼睛,呜咽一声直接哭了。   *   易烨封听着里面断断续续响了一早上的哭声,默默拿起旁边的水囊丢进去。贺续兰被水囊丢进来的声音惊动,他回头发现是水囊后,又转回头,拿手帕把雪芽脸上的泪珠擦掉。   “是疼得厉害?我看看?”贺续兰在雪芽耳边低语道。   雪芽摇头,然后又点了下头,最后抽抽噎噎地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贺续兰见雪芽不让自己看,只能倒了杯水过来,“先喝口水。”   雪芽看到水杯,哭声骤停,他拿过贺续兰递过来的水,慢吞吞地喝完一大杯后,继续哭。他根本就没办法跟贺续兰解释他为什么哭,他太难受了。   他一直哭到自己哭不动了,才勉强止住眼泪。哭累的雪芽,爬到贺续兰腿上坐着,那双小狐狸眼此时已经哭肿了。   “哥哥。”   “嗯?”   “当苦役的话,能吃饱饭吗?”   贺续兰不懂雪芽为什么突然问起苦役,但他还是回答了,“应该是能吃饱饭的。”   “那每天有肉吃吗?”雪芽又问。   贺续兰想了下,“不一定。”   雪芽一听,一幅又要哭出来的表情,贺续兰只能轻拍雪芽的背,哄道:“好了,不哭了,再哭眼睛该睁不开了,现在已经肿了,你要看看吗?”   “不要!”   “好,不看,那你不许哭了。”   雪芽努力忍住眼泪,小声说:“哥哥,我总共有二十二块金子,我们去江南那边买个小房子,剩下的金子省着点用,应该够用好长一段时间。”他顿了一下,“但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不能带易烨封,他吃好多,我养不起。”   说到养不起的时候,雪芽眼泪还是没忍住。   呜呜呜,他的金子。 第九十四章   这般孩子气的话让贺续兰忍不住笑, 可他又不好笑,毕竟怀里的少年哭得眼泪汪汪。他没忘记当初没收雪芽金子的时候,雪芽说那是他自己的金子, 还说讨厌他, 甚至为此大病一场。   “你真的舍得给我用?”贺续兰捏了捏雪芽的脸颊。   雪芽抽泣一声, 同时点点头。虽然点头, 但满脸的难过和舍不得。   “那如果我用完了呢?”贺续兰又问。   这个问题明显涉及到雪芽的盲区, 他根本就没思考过用完金子该如何生存,被贺续兰一提醒, 急了。   “用……用完?我……”雪芽着急到结巴, 还没结巴出什么东西。   贺续兰一瞧, 把人搂进怀里,“不想这个了, 对了, 为什么突然问起苦役?”   雪芽犹豫了下,最后坦白一半, “哥哥, 我梦到你被陛下捉住,陛下罚你去做苦役。”   “因为梦到我去做苦役, 就哭了一早上?”贺续兰偏头去看雪芽。雪芽此时正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处, 眼睫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嗯。”   雪芽刚答完,就感觉自己的侧脸被吻住了。细碎的吻一直蔓延到他脖子处,雪芽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就在他以为贺续兰在马车里就会脱掉他衣服的时候,贺续兰停了下来。   “雪芽有小名吗?”贺续兰一边拿手帕把雪芽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一边轻声问。   雪芽脸还烧着,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过不上富贵日子的痛苦, “我阿娘叫我官官。”   “有什么含义吗?”贺续兰没听过这样的小名,不免多问一句。   “我阿娘希望我长大后当个大官。”雪芽回答得很快,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贺续兰怔了下,随后失笑地亲了亲雪芽的唇,“官官真是个乖孩子。”   雪芽不大明白为什么贺续兰突然夸他,不过他礼尚往来地回亲了贺续兰一口。   自从雪芽做了那个梦,他就不希望贺续兰再去康武郡,可是无论他怎么说,贺续兰都没有要改变目的地的意思,他只好安慰自己,贺续兰去康武郡只是投奔叔父的,未必是要造反。   天气越来越寒冷,能打猎到的动物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那一点点肉根本不够吃,雪芽只好拿干粮填肚子。干粮冷硬,靠水才能强行咽下去。   雪芽没什么肉吃,贺续兰更是一点肉都没沾,把肉都分给雪芽,雪芽想让贺续兰吃,贺续兰都拒绝了,说他不想吃。   雪芽觉得贺续兰在骗他,哪有人不想吃肉,可肉不够分,贺续兰就不会吃,雪芽只好希望赶紧能碰到下一个客栈,但在之前,他先发现易烨封在吃独食。   当时贺续兰去附近打水,留雪芽在马车上。雪芽坐了一日马车,有些难受,就掀开车帘准备下车走走。才掀开车帘,他就看到易烨封站在不远处吃东西。   他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条鸡腿。   他们昨日打猎到一只野鸡,那只鸡很瘦小,雪芽没吃几口,但他没想到易烨封居然私下藏了一份,今日一整日他和贺续兰都只吃了干粮。   想到这里,雪芽怒从心头起,跳下马车,蹬蹬蹬往易烨封那边跑。   易烨封刚咬了一口,就听到动静,不由抬眸,见是雪芽过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   “你在吃什么?”雪芽已经冲到易烨封面前。   “鸡腿。”   雪芽又问:“哪来的?”   易烨封沉声道:“昨日那只鸡剩下的。”   如此天气寒冷,鸡肉多放一日也不会坏。雪芽往周围看看,发现还有个未熄灭的火堆,更加认定是易烨封在吃独食。   于是他生气地伸出手,“给我!”   易烨封垂眼看了下伸到面前白嫩嫩的手,又看了下手里的鸡腿。   雪芽见易烨封不放,小狐狸眼瞪得圆溜溜的,“快点!”   易烨封闻言把鸡腿往雪芽手上放,不过还未碰到,雪芽又把手缩回去。   “等等。”雪芽拿出一张手帕放在手心里,才去接鸡腿。   从易烨封那里“打劫”到鸡腿,雪芽心满意足地回到马车上,他准备把这个还冒着热气的鸡腿给贺续兰吃。不过鸡腿实在是太香了,雪芽忍不住盯着看,盯着盯着,还忍不住舔唇。   他就吃一口没关系吧?   就一小口。   雪芽把鸡腿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后,又把手帕把鸡腿包好,放到汤婆子旁边,尽量让鸡腿冷得慢一些。   等贺续兰回来,他迫不及待地把鸡腿拿出来,“哥哥,吃鸡腿。”   本来表情正常的贺续兰看到那个鸡腿,唇角微抿,“哪来的?”   雪芽还未发现贺续兰表情有异,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这是我从易烨封那里拿来的,我刚刚发现他在吃独食,所以就拿过来了。哥哥,你快吃吧,我就咬了一口。”   他把自己咬的一口指给贺续兰看,小小的一口,旁边是易烨封咬的一大口。   贺续兰看到上面的两口,脸色不仅是有异,是明显沉下来。雪芽迟钝地发现马车里气氛不对劲,但他以为是贺续兰生易烨封的气,还继续添油加醋说:“哥哥,你看易烨封咬的好大一口,我才咬这么一点。”   他凑到贺续兰跟前,想让对方看得更清楚。   但下一瞬,他手里的鸡腿就被夺去。雪芽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贺续兰把鸡腿丢出窗外,他一惊,想扑到窗前去看,但被拉住手臂。   “哥哥,你丢掉做什么?”雪芽气恼。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抢过来的鸡腿,就这样被丢了。   贺续兰眸色晦暗不清,并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雪芽见状,想挣开贺续兰的手去捡鸡腿,可是他没能出马车,还被摁在贺续兰的腿上。   趴在贺续兰腿上的时候,雪芽愣了下,刚想问贺续兰要做什么,外袍就被掀开。   然后,屁股就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用力,雪芽差点从贺续兰腿上跳起来,但贺续兰死死地摁着他,他跳不起来,也逃不掉。雪芽只能求饶地喊贺续兰,“哥哥,别打了,我疼……呜呜……”   但贺续兰没有停手,直至雪芽哭得满脸都是泪。   贺续兰把雪芽抱起,神情还是没有多少缓和。他拿出手帕给雪芽擦眼泪,但雪芽把脸扭开了。   雪芽生气了,气得脸鼓鼓的,小狐狸眼里面尽是委屈。   贺续兰见状,伸手捏住雪芽的下巴,让其把脸转过来,“官官,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雪芽瞪着贺续兰,“我知道,是因为易烨封。”   贺续兰刚想说是,就听到雪芽下一段话。   “你就是觉得我欺负易烨封,为他抱不平对不对?”雪芽气得要死,觉得贺续兰背叛了他,“你之前还跟我说你跟他没什么,明明就有什么,我就是抢他一个鸡腿,你就打我。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有我好看吗?”   这话说得实在没有道理,贺续兰皱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跟易烨封之前没有任何不恰当行为。”   “骗子!你就是想享齐人之福!混蛋!”雪芽说到这里,更委屈了,加上被打屁股的时候哭得有点凶,骂完人就控制不住抽噎了一声。他抽泣着想从贺续兰怀里出去,“我不要跟你过了……呜……”   贺续兰轻叹了一口气,将闹着要走的少年抱得更紧,“我罚你的确是因为易烨封,你的确不该抢他的吃食,因为易烨封体质跟我们不一样。他每日都需要进食大量的肉,否则时间长了,他身体会越来越差,最后完全变成一个普通人。虽然我们还没有遇到追兵,但不能放松警惕,如果易烨封身体变差,那么我们更难活下去。”   他顿了下,“还有,易烨封已经吃过那个鸡腿了,你不该去咬一口,我很介意。”   雪芽还是觉得委屈,虽然不闹着离开了,但不肯看贺续兰,始终把脸朝向另外一个方向。   此时,易烨封回到马车外,“走?”   “走。”贺续兰回答完易烨封,又看向雪芽,见人还气呼呼的,思忖道,“让我看看伤着没?”   雪芽闻言立刻抓紧自己的腰带,“不给!”   贺续兰只好暂时作罢,一直等到雪芽困得睡着,他才轻轻将雪芽的裤子脱下。只是有点红,红还是因为雪芽皮肤太白的缘故,贺续兰还是给上面上了一层药。   上药的时候,雪芽突然醒了,他扭头看到贺续兰正在给自己上药,当即生气地去捂住自己的屁股,“不许碰!这是我的屁股!”   贺续兰看了眼车帘那边,又转过头低声道:“马上就上好了,乖,把手拿开。”   雪芽发现贺续兰往车帘看的那一眼,又见贺续兰声音那么小,好似怕人听见。这里就三个人,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易烨封。   贺续兰那么怕易烨封听到,还说他们没什么。   哼!当他是笨蛋吗?   雪芽眼珠子转了转,决意让易烨封好好吃一顿醋,于是他又松开手,让贺续兰继续给他上药。只是上药的时候,他故意娇媚着声音说:“哥哥,我屁股白吗?”   贺续兰手一顿。   雪芽见贺续兰不答,扭过身,脚踩上贺续兰的肩膀,“我记得哥哥夸过的,哥哥还说我的屁股很好摸,比包子还软,比桃子还甜。”   这些荤话都是他在红月楼听来的,但不妨碍他用在此处。   雪芽说完那段话,车外车内都陷入一片死寂。他看着又沉下脸的贺续兰,不由害怕地咬了下唇,默默把自己的脚丫子收回来。   接下来的一日半,雪芽不敢作妖。   第二日的晚上,他们总算碰到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是个猎户,住在山里。易烨封说他们去投奔亲戚,不慎迷路走到这里,希望能用银子换点热饭热水。   猎户打量了易烨封一番,又看了下后面的马车,才接过易烨封手里的一吊钱,放他们进来。   雪芽知道有热水澡能洗,兴奋得不行,兴冲冲就要冲下马车,不过先一步被贺续兰拉住,“等等,把这个穿上。”   贺续兰给雪芽穿了一件斗篷,斗篷上有个大帽子,帽檐还有一圈动物毛。雪芽只要戴上那个大帽子,脸就被遮得七七八八。   “哥哥,我干嘛戴这个?”雪芽不喜欢戴这个帽子,很阻挡视线。   贺续兰将雪芽头上的帽子调整好,“以防万一,走吧。”   猎户家里备着热水,但饭还要过一会,于是雪芽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他见贺续兰还没进来,就穿好衣服出去找。   易烨封在院子里劈柴,贺续兰在厨房里,猎户也在。雪芽看猎户一直在跟贺续兰说话,眼珠子几乎都快黏在贺续兰身上的时候,心生不满,连忙挤过去,“哥哥!”   贺续兰回过头,“饭还没好,你去房里坐着,外面冷。”   猎户听到雪芽那一声哥哥,又看到他身量是三人当中最瘦小的,“这是你们的弟弟?怎么穿得这么严实?脸都看不清哩。”   贺续兰淡淡解释道:“我弟弟身体不好,受不得风。”他又对雪芽说,“雪芽,你先回房。”   雪芽被连赶两次,只好从厨房里出来,但他不想回到那个房间,那是猎户的房间,里面味道并不好闻。   他无聊地到处看了看,目光最后转到易烨封身上。   “你那天听到了吧?”雪芽走到易烨封面前。 第九十五章   易烨封没有停下砍柴的动作, “你说的是哪天?”   “还有哪天?”雪芽皱起眉头。   易烨封提起斧头,干脆利落将面前的木柴劈成两半,才抬眸看雪芽一眼。他眼睛偏细长, 脸上又没什么表情, 看人的时候总显得冷厉。   雪芽被易烨封一看, 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好在易烨封只看他一眼, 又继续闷头劈柴。雪芽本是过来教训易烨封的,但现在他不太敢了, 不过他也不想直接走开, 这样显得他很弱。   于是, 雪芽放了狠话。   “你装傻也没用,我知道你听到了。哼, 我就是故意说给你的, 哥哥是我的,你抢不走的!”   放完狠话, 他就跑到远处, 见易烨封没有要拿斧头过来砍他,暗暗松了口气。   饭菜很快做好了, 雪芽许久没吃热饭, 看到饭菜时眼睛都快变绿了,可就坐前,他先被贺续兰拉住,“官官,我们在马车上去吃。”   雪芽虽然不太明白贺续兰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还是听话地跟去了。他们一离去,猎户就忍不住开口, “大兄弟,我瞧着你们不太像兄弟,他们是你什么人?”   易烨封把桌上的饭菜分为两半,就开始低头啃肉,并不答话。猎户等不到回答,心还是不死,他伸长脖子往马车那边看,见什么都瞧不到,才一脸遗憾地收回视线。   不过他没吃几口,又开始跟易烨封搭话,“你先前说你们要去哪投奔亲戚?”   “昌济郡。”   “昌济郡……咦,是平酃江那一块吧,我知道那。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去投奔亲戚?天气那么冷,上路可辛苦了吧。”猎户话锋突然一转,“刚刚那位公子可真瘦,他弟弟也是,虽然看不清脸吧,那小腰细得……啧啧,如果不是听到他声音,我还以为是个姑娘家,他不是在我房里沐浴吗?我感觉我房里好像多了一股香粉味。”   易烨封猛然抬眸,猎户正说得起劲,忽地对上易烨封的目光,吓得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一只。猎户这些年不少对上凶恶的野兽,但第一次看到有人的目光比野兽的目光看上去还有可怖,当即勉强挤出一笑。   “我粗人,粗人,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我没恶意的。我……我厨房还有几个烧饼,你们待会带到路上去吃吧,不收钱。”   “多谢。”易烨封声音很沉。   猎户不敢再多言。   *   贺续兰三人用完膳后,继续上路,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突然换了个方向。雪芽待在车里,对外面的事情倏然不知。他今日吃了顿饱饭,浑身舒坦,赖在贺续兰怀里不肯起身。   贺续兰打开车窗往外看了一会,又关上,他搂紧雪芽,“困了吗?”   “有一点。”雪芽仰头。   贺续兰的手在雪芽背上轻轻拍了拍,“那就睡一会。”   雪芽在贺续兰轻拍下,睡意渐浓。等再醒来,他迷迷糊糊听到说话声,声音很轻,他听不清。   “哥哥。”雪芽睁开眼,发现贺续兰并不在马车里。   但很快,贺续兰就掀开车帘进来了,原来他先前坐在外面跟易烨封说话。雪芽发现贺续兰趁他睡觉就跑去找易烨封,有些不高兴,“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在商量接下来要不要换水路。下一个城镇到康武郡的运河没有结冰,如果坐船去,会节省很多时间。”贺续兰给雪芽倒了杯水。   雪芽捧着杯子,想了想,“那就换水路啊。”   “要换水路,就要进城,现在还不知道各个城镇有没有我们的通缉令。”   雪芽听到贺续兰这样说,也开始犯愁,但他还没有愁出一个头绪,朝廷的追兵先一步到了。   遇到追兵的那日是个阴霾天,雪芽早上醒来就觉得不太舒服,心头闷得慌,后面用膳也没什么食欲。   负责赶马车的易烨封突然加快了马车的速度,差点把他从座位上颠下来,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先被贺续兰搂紧。   贺续兰表情骤然变得很严肃,雪芽察觉出异样,乖乖缩在贺续兰怀里没说话。易烨封的马车越来越快,他听到沿路树枝刮过车窗的声音,那些树枝仿佛都快把车窗给刮烂。   但马车的速度还是没有马的速度快,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易烨封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弯腰,将贴在马车下方的长刀抽了出来。   “公子。”他对马车里喊了一声。   贺续兰很快就从马车里出来,他拿过易烨封手里的缰绳,而易烨封则是迅速从马车上跳下去。   雪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下去了,连忙打开车窗,只瞥到易烨封往后走的半个身影。   “哥哥,他这是?”   “我们去前面等他。”贺续兰答得很快。   雪芽觉得他听到的马蹄声不少,易烨封是准备一个人去对抗那些人吗?这太吓人了,易烨封不会死吗?正在雪芽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贺续兰抬头看着天幕逐渐消失的信号弹,又转头看向车内,“官官,你还好吗?”   “我没事。”雪芽刚答完,就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他吓得立刻喊道,“哥哥,他们追来了!”   “是易烨封。”   随着贺续兰的声音,易烨封已经驾马到了跟前。贺续兰看他一眼,便将身旁的水囊丢过去。易烨封接过,倒了一把水洗了洗脸。   虽然易烨封和贺续兰都没说什么,但雪芽还是感觉到气氛变了,变得很凝重。在之前,雪芽认为的逃亡只是吃不好睡不好,今日他才明白是会死人的,虽然他没亲眼看到那些人死,但易烨封回来时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重到易烨封不得不入夜后,去河里洗了个澡。   这一身血腥味不洗掉,若是碰到普通人定会被怀疑。   雪芽窝在贺续兰怀里,一边看贺续兰烤烧饼和鱼肉,一边往河边看。看多了,眼睛突然被捂住。   “有这么好看吗?”贺续兰声音淡淡的,听不起心情的好坏。   雪芽答非所问,“哥哥,他不冷吗?这么冷的天,我穿那么多都还是觉得冷。”   贺续兰刚想回答,就看到易烨封从河边回来。因为身体还湿着,他上半身没有穿衣,顶着一身腱子肉朝火光走来。   贺续兰不动声色把雪芽的眼睛捂得更紧,同时“关切”地慰问易烨封,“不冷吗?”   “不冷。”易烨封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他在火堆的另外一边坐下,目光胶着在快烤得金黄的鱼肉上。   雪芽听到易烨封回来的动静,就想把贺续兰的手抓下来,可贺续兰捂得很紧,他扯了半天扯不动,不由嗔道:“哥哥,你干嘛呀?”   “易烨封没穿衣服。”贺续兰刚说完,一只手就迅速摸上他的脸。   “不许看!不许看!”雪芽急慌慌地想遮住贺续兰的眼睛。 第九十六章   最后以易烨封披上一件衣服才勉强结束这场闹剧, 不过他只是松松披着,腹部肌肉依旧招人眼。雪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生气地埋进贺续兰怀里。   为什么他们都有腹肌, 就他没有?   烤鱼只有一条, 易烨封像往常一样准备分, 雪芽瞧见他的动作, 连忙出声, “我不吃鱼,我今日吃烧饼。”   贺续兰垂眸看雪芽一眼, 又看向易烨封, “你把鱼都吃了吧, 我们两个吃烧饼。”   易烨封没有推托,低头开始吃鱼。他吃东西速度很快, 雪芽感觉才几口, 鱼就被他吃完了。鱼肉的香味还残余在半空中,雪芽吸吸鼻子, 默默催眠自己手里的不是烧饼而是鱼。   吃完东西, 他们继续上路。   搁往常,雪芽这个时候就该困了, 但今日他毫无睡意, 小狐狸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车窗看。贺续兰注意到雪芽的视线,微微低下头,“不舒服?”   雪芽摇头,同时, 他更加捏紧贺续兰的衣服,“哥哥, 我们能平安到达康武郡吗?”   贺续兰沉默了一瞬,才说:“会。”继而他摸了摸雪芽的脸,“睡一会吧。”   雪芽听到这句话,就明白贺续兰快要跟易烨封换位置了,贺续兰每次都是等他睡着后出去赶车。   雪芽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后,又抓住贺续兰的手,“哥哥。”   这声声音很低。   “嗯?”   雪芽把贺续兰拉下来,咬耳朵道:“我想摸你的肚子。”   贺续兰看雪芽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纵容地让雪芽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雪芽是摸着贺续兰的腹肌睡着的,睡前他颇为心满意足。虽然他没有腹肌,但贺续兰有。   贺续兰的就是他的,腹肌也是他的。   *   自从那日遇到追兵,后面又遇到几次追兵,对方人数一次比一次多,多到易烨封一个人已经无法应对,当雪芽看到贺续兰拿出座位下的长剑时,不禁愣住,待人要出马车,他才连忙拉住贺续兰,“哥哥。”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你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贺续兰把雪芽摁坐在马车座位上,就下了车。   虽然他让雪芽不要出来,可雪芽怎么忍得住。他虽没下车,但把车窗打开,探出身子往后看。   易烨封杀人,见到哪就砍哪,所到之处鲜血淋漓,而贺续兰则完全不一样,他身形鬼魅,杀人专挑咽喉,雪芽还没看清贺续兰出手,他身边的人就倒了下去。   当只剩贺续兰和易烨封还站着的时候,贺续兰也只不过是衣袖处沾了些许血迹。他将沾上血迹的衣袖撕下,擦拭干净剑身后,便丢弃在地,准备回到马车,而就在这时,远处又来了一群追兵。   跟之前的追兵不同,这批追兵带了弓箭,看到他们就开始放箭,试图不准备活捉他们。贺续兰心神一凛,提剑挡箭的同时,喊了易烨封一声。   易烨封会意,两人一边挡下射过来的箭,一边往马车那边退。   追兵的首领意识到贺续兰和易烨封准备离开,目光向前方寻去。突然,他看到藏在树林里的马车,当即指挥人对马车放箭。   雪芽看到弓箭对准这边时,立刻缩回马车里,可是追兵已经把弓箭对准马车。雪芽亲眼看到一支弓箭倏然射穿马车,从他头旁擦过时,腿都软了,不过他还记得贺续兰叮嘱过他的话。   这辆马车是特殊改装过的,雪芽平时睡觉的那张马车窄榻,白日可以当座位,夜里能睡觉,最重要的是下面是镂空的,四边都是铁皮。   雪芽正准备拉开铁皮藏进去,又一支弓箭射进马车,这次雪芽运气没有那么好。   弓箭射中小臂的时候,雪芽直接疼哭了。他忍着痛迅速趴下身体,紧紧咬着牙用力将弓箭折断,再身体一边发颤,一边努力爬进座位下。躲进去后,他关上铁皮,拿手捂住受伤的手,免得血流得太快。   他不会武功,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给贺续兰和易烨封拖后腿。   没多久,马车突然往前倾,雪芽一头撞到在铁皮上,应该是马车的马被射倒了,他越发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   大概过了一盏茶功夫,雪芽感觉有人上了马车。他怕是朝廷派来的追兵,呼吸都不由屏住,待眼前突然见到光,他吓得更是往后缩,等看清来人是贺续兰时,才敢呜咽出声。   “哥哥。”   贺续兰一上马车就看到地上的血迹和半支弓箭,脸都变白了,见到雪芽的第一时间,是先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发现只有手臂受伤,方稍微安心。可这时,远方又传来马蹄声。   接连三波追兵,一次攻势比一次猛,意味着崔令璟杀他们的心思越来越急迫。贺续兰转头和易烨封对视一眼,当下做了决定。   “我们分开,你带雪芽走,我把他们引开。”   雪芽听到贺续兰说的话,马上就哭着摇头,“哥哥,我不要跟你分开。”   易烨封闻言也皱起眉,“我来引开他们,你们走。”   “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我,只有我才能引来他们。易烨封,我要你发誓,一定要护住雪芽。”贺续兰双眼紧紧地盯着易烨封,“我把他交给你了。”   易烨封看着贺续兰,慎重地点了下头。   贺续兰见状立刻回头看向雪芽,他顾不上易烨封就在旁边,搂紧雪芽,在其眉心亲了一下,“官官,我们康武郡见。”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雪芽想去追,但被易烨封拦下来。易烨封迅速撕下旁边被褥的布料,简单给雪芽伤口包扎了下,就带着人下了马车。马车旁就是个斜坡,易烨封一只手抱着雪芽的腰,另外一只手捂住雪芽的唇,飞快往斜坡下走。   另外一边,贺续兰翻身骑上追兵带来的马,遥遥往易烨封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后,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往马蹄声那边看去,确保那些追兵能看清自己脸后,纵马向另外一个方向去。   雪芽被易烨封藏在草丛里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想把易烨封捂住他唇的手扯下来,可易烨封手如铁一般,完全扯不动。   他听到那些追兵在大喊,“是反贼贺续兰,追!”   待那些动静渐渐远去,完全听不见了,雪芽唇上和腰上的手才终于松开,他站起来想去找贺续兰,可贺续兰的身影早已看不见。   他看到地上的马蹄印子,急得想去追,跑了几步,意识到光靠腿是追不到,他又想去骑马。   雪芽去牵追兵的马,冷不丁跟地上的尸首对上眼,看到对方脖子上的大伤口时,差点吐出来。   血肉模糊,似乎筋脉都露出来了。   “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要速速离开。”身后传来易烨封的声音。   雪芽没理会易烨封的话,他努力忍住恶心感,想爬到马背上,可他好不容易爬到马背上,易烨封一个飞身就坐在了他后面。   易烨封越过雪芽抓住缰绳,往跟贺续兰去的方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走。雪芽察觉到易烨封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挣扎着要下去。   但易烨封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抱着他,他根本下不去。雪芽快气疯了,他近乎尖叫地大喊,“我要去找哥哥,你放开我!”   “他把你交给我了,那就由我来管着你。”易烨封声音依旧跟往日毫无变化,“你若生气,便留着命跟他去告状。”   雪芽扭头看向贺续兰消失的方向,眼泪越掉越凶,待他们连马车都看不到的时候,雪芽才想起起他在车上的金子。   他本想跟易烨封说金子还在车上,但话要出口的时候又闭上了。金匣子不轻,马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雪芽很少这么难过,他好像又回到八岁那年,他从外面回来,床上是怎么喊都喊不醒的阿娘。   那一日,他失去了阿娘。   这一日,他失去了金子,又失去了贺续兰。 第九十七章   一路寒风凛冽, 手脚都被冻得冰凉。雪芽不知道这是往哪个方向去,手臂的疼痛和心中的难受让他连开口说话都懒得。   行到某处后,易烨封终于停下。他率先下马, 随后将雪芽从马上抱下。   他停在此处, 是因为看到有个避风的山洞。既可隐藏, 又可御寒。   将雪芽带进山洞, 易烨封重新检查先前被简单包扎的伤口。箭头还留在手臂里, 需要取出来。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去解雪芽的外袍。雪芽一惊, 刚想挣扎, 但因为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又停下手。   果然, 易烨封解他外袍是为了撕他里面的衣服。   易烨封撕下一大块布料,将其叠成几层, 就递到雪芽唇间, “咬着。”   雪芽大概明白易烨封想做什么,颤巍巍地张嘴咬住布。待易烨封手摸上断箭时, 他忍不住扭开脸。   他不敢看。   剧痛如期而至, 雪芽那瞬间疼得想将手抽回来,但易烨封抓着他。   “唔…”痛苦的声音从唇瓣间溢出, 只不过短短一会, 雪芽额头布满冷汗。处理伤口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疼痛一直持续。   终于结束的时候,雪芽唇都白了。浑身无力的他想瘫软在地,可易烨封又拉他起来,“走。”   “我不走!”雪芽知道不该对易烨封发火, 可是他忍不住。他很疼,疼得要死了, 不仅仅是伤口,好像浑身都很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疼。   但那句话说出来没多久,雪芽就晕了,被易烨封打晕了。   等雪芽再醒来,他正在马背上,天幕已黑。他身后是易烨封,易烨封用布把他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又用一只手环着他。   “饿吗?”   易烨封的声音低沉。   雪芽沉默了一会才说:“饿。”   易烨封不再说话,加快速度往前奔驰,行了约莫一柱香左右,终于停下。   这里也有个山洞,易烨封似乎就是看到这个山洞才停下。他把雪芽带进洞里,又走出来抱了一堆干草回来。   易烨封将干草堆在洞口,做遮掩,再生火。   “我去看看外面有什么吃的,如果听到奇怪的动静,你就吹这个哨子。”易烨封生好火后,从脖子上掏出一个短哨,递给雪芽。   雪芽沉默地接过短哨,等易烨封离开,一直忍着的泪水开始掉落。等易烨封回来,他才忙用衣袖擦掉眼泪。   易烨封看到雪芽眼里未尽的泪,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已经处理好的野鸭架在火上烤。   若之前有野鸭吃,雪芽定会兴奋,但这一日他食不知味,眼神茫茫。   易烨封准备在这里短暂休息一个时辰再上路,但雪芽没多久就发起热,显然无法继续上路。若是继续走,受了寒风,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所以,他只能等雪芽情况好转一点再说。   知道不用再走,雪芽就蜷缩着身体躺在干草上。渐渐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他仿佛梦到了贺续兰,又仿佛没有。周围太冷了,冷得他直哆嗦。   忽然,有股温暖包住了他,慢慢将寒冷驱散。雪芽在病中,本能地把这种温暖认为是贺续兰给的。   “哥哥……”雪芽梦呓着。   他喊了好几声,贺续兰都不理他,他不由慌了,一边哭一边无力地喊,“哥哥……呜呜……哥哥……”   终于,有人回复了他,但不是贺续兰的声音。雪芽骤然清醒,挣扎着睁开眼,果然抱着他的人不是贺续兰,而是易烨封。   那瞬间,雪芽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去,像宝珠蒙尘一般。他垂下眼,想从易烨封怀里起来,但被摁住。   “你发着热,不能受寒。”易烨封顿了下,“你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我睡不着。”雪芽心里、身体都难受。   易烨封沉默一瞬,突然把雪芽完好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腹部上。雪芽有些不明所以。   “你可以摸。”易烨封声音生硬。   雪芽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说可以摸腹部上的腹肌。   “你……”饶是雪芽脸皮向来厚,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他气恼地要把手收回来,“谁要摸你啊?还有,谁许你偷听的?”   易烨封抓住雪芽要缩回去的手,表情十分正经,“你。”   “我什么时候……”雪芽话骤然一顿。   那日在猎户家里,他好像对易烨封说了一番话——   “……我知道你听到了。哼,我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我只是那天的话想给你听,谁许你听其他的?”雪芽觉得易烨封可以把他气死,转开脸不想再理会对方,只是他手还被对方抓着。他抽了几下没抽回来,又恼怒地转头瞪向易烨封。   可是他身体正虚弱,这一猛然转头,眼前都一花,想好训斥的话也因为声音的有气无力变得毫无威慑力。   “放手!你……你放手!要不然等我见到哥哥,非要让他罚你。”   易烨封看着雪芽,慢慢松开手。雪芽忙把手抽回来,怕易烨封再抓过去,他特意把那只手埋进自己外袍下。   这场小插曲过去,雪芽又想起贺续兰和他那箱没拿的金子,难受重新浮现心头。   正默默垂着泪,旁边的易烨封突然开口。   “我原来认识一个人。”   雪芽没理。   易烨封继续说:“那个人很念家,进了军营,每日都哭。”   雪芽:“?”   “然后他就哭瞎了,因为是瞎子,所以不能再参军,就被放回家了。”   雪芽:“……”   他觉得有口气梗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想发火,但又没有精力跟易烨封发火。雪芽觉得易烨封根本不是在照顾他,而是想把他气死,然后自己就能上位了。   想到这里,雪芽闭上眼,逼自己好好睡觉。他一定要养好身体,等见到贺续兰,就把易烨封所作所为都说出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易烨封发现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   翌日,雪芽还是发热,易烨封检查了下雪芽的伤口,意识到对方太柔弱,跟他完全不一样,于是决定进城去找大夫。   这个决定非常大胆,稍有不慎,他们就被捉住。   易烨封盯着正在用水囊洗漱的少年看了一会,突然上前,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往少年白嫩嫩的脸上糊。   糊完,少年果然炸毛,即使烧得头晕乎乎,还想瞪着眼睛骂他。易烨封怕对方浪费太多力气,先一步说:“你伤需要看大夫,我们要进城,你不能这样进去,可能会被认出来。”   他说完,又盯上雪芽的衣服。   衣服太华丽,不像难民。   雪芽似乎察觉到易烨封想做什么,想起身躲开,可他正发着烧,起身起得猛,头一晕,反而跌坐在地。   这一跌坐,易烨封的手已经摸上他的衣服。   “易烨封,我要杀了你!”雪芽气得快晕过去了,但这并不能阻止易烨封往他身上抹泥巴。   雪芽爱钱、爱美、爱干净,两日不到,被易烨封尽数毁去。   “想杀我的人都被我杀了。”易烨封面无表情回道,“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让你一只手。”   雪芽被气哭了,可是当他对上易烨封的眼睛时,又想起昨夜易烨封跟他说的那个哭瞎的人,眼泪一时凝在眼眶里,岌岌可危。   易烨封看着雪芽因为哭而变得湿漉漉的双眸,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我认识一个人。”   雪芽听到熟悉的开口,吸了下鼻子,再用手背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珠,“我知道那个人哭瞎了,你不用说了。”   “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昨夜那个。”   雪芽狐疑地看着易烨封,他虽然觉得对方还是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他又好奇。   “那个人总是生气,然后有一天,他胸口气炸了。”   雪芽:“……” 第九十八章   易烨封一边说话, 一边给雪芽的衣服上加泥巴,不过短短一会,一个干净白嫩的少年瞬间变成在坭坑里滚过几圈的野小子。   即使是这样, 易烨封还是不大满意。他正打量着雪芽, 想还能做些什么, 突然听到雪芽将信将疑的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易烨封连犹豫都没有, 就说:“真的。”   雪芽听到这话, 忍不住看向自己的胸口,而这时易烨封的手摸上他的脖子。易烨封大手一抹, 在雪芽脖子上也抹上灰后, 又迅速给自己做起掩饰。很快, 他就起身,“该进城了。”   雪芽看着自己狼狈的一身, 想生气但又怕胸口真的像易烨封说的炸开, 只能一脸委屈地站起来,跟易烨封走。   乘马到快看到城镇时, 易烨封停了下来。他把雪芽抱下来, 又将马绑在树下,“我先过去看看有没有通缉令, 你站在这里什么地方都别去。”   雪芽点点头, 他看着易烨封往城池那边走,就想动手把脸上的泥擦掉,但快碰到的时候,还是停住手。   还是忍忍吧,要不然被人认出就麻烦了。   过了一会, 易烨封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拿出身上匕首把马身上的缰绳砍断,又拿着匕首对着马屁股用力地刺了一下。   吃疼的马立刻往前跑, 短短一瞬,就失去了踪迹   雪芽看到他把马放走,急了,“你怎么把马放走了?那我们还怎么去康武郡?”   “我们要伪装成难民,就不能有马,等我们离开这个城镇的时候再买一匹。”易烨封把匕首收起。   雪芽闻言,不由问道,“你有钱吗?”后半句声音低落不少,“我身上没有钱。”   “有。”   雪芽听到易烨封这样说,心勉强安了些,但是要进城,他还是有些怕,一路都躲在易烨封身后。   等到城门口,他的心更是提了起来,不过这个城镇比较小,守卫并不严格,很快就把他们两个放进去。只不过因为他们两个一身脏兮兮,其他百姓都避着他们。   雪芽向来在意他人的目光,此时羞愧地不敢抬头,但易烨封一脸坦荡荡,带着雪芽在城镇里找医馆,仿佛被嫌恶的人不是他们。   他们走了一炷香左右,终于找到一家医馆。   “大夫,我弟弟受伤了,麻烦你帮他看治一下。”易烨封沉声说。   医馆大夫是个年岁已高的老头,闻言就从柜台后走出来,“哪里受伤了?”   “手。”易烨封看了下周围,“你这里有房间吗?”   医馆大夫在小房间检查了雪芽的伤口,问清是箭伤,又见他们二人是这种打扮,不由问道:“你们在路上遇到土匪了?”   “嗯,行李都被抢了,我们兄弟两个侥幸才活下来的。”易烨封说。   医馆大夫露出了然的表情,“我们这一块是有很多山匪,你弟弟的伤有点深,需要连续上药,还要服药。他还感染了风寒,这几日要静养。”   听到静养,雪芽不免看向易烨封。   易烨封神情倒是很平静,“要服多少天的药?”   “内服的药起码要七日,外敷的药每隔三日过来换一次,换多少次要看伤口恢复的情况。”医馆大夫说。   雪芽一听就想说不行,可易烨封先一步开口,“大夫开药吧。”   医馆大夫见他们两个形态狼狈,难免问了一句,“身上有银钱吗?”   “有。”   听到这句话,医馆大夫才走出去开药,屋里就只剩下雪芽和易烨封。雪芽立刻开口道:“我们是拿了药就走吗?”   “先把你手臂上的伤治好,天寒地冻,伤口若是不治好,再冻坏,你这条手就废了。”   易烨封的话有道理,可雪芽想到要在这个城镇至少待上七日,就不放心,况且他还不知道贺续兰现在的情况。   易烨封似乎猜到雪芽在想什么,沉声道:“等你手好了,我们就继续上路,耽误不了几日,如果手的伤没养好,路上更麻烦。”   雪芽闻言只好压下心里的着急,另外一层原因是他的确现在很难受,头昏昏沉沉,嗓子也疼得厉害,像是有东西梗在那里。   因为要在这里住上至少七日,易烨封向医馆大夫询问他这里有没有空房间。说来幸运,医馆大夫这里恰好有一间空屋子,但只有一间。   “床不大,如果你们两个人一起睡在上面,可能睡不下。”医馆大夫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想去捏易烨封的手臂,“后生,你这是有多高?山匪若是单枪匹马,肯定在你手里讨不到好。”   “大夫,你这里有多余的被褥吗?我可以打地铺。”   易烨封的话刚出口,就被医馆大夫反驳了,“那怎么行?这天气那么冷,睡在地上会睡出毛病的。你别怕你现在活蹦乱跳,老了可不得了,你成亲了吗?”   见易烨封摇头,医馆大夫露出前辈的表情,“那更不能睡地上了,以后可能生不出孩子的,不过像你这种体格,起码能生七、八个吧。”   旁边的雪芽正难受着,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知道他这一笑,医馆大夫就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跟看易烨封的表情完全不同,医馆大夫看着雪芽直摇头,“你要好好补补,你看你手细的,男人不行是会被嫌弃的。”   雪芽笑不出了。   好在医馆大夫给易烨封找出一张勉强能睡人的榻后,就出去接诊病人了。天气寒冷,感染风寒的人不少。   易烨封先把空屋子收拾一番,又去打了盆热水,让雪芽把脸擦擦。擦完脸,药也煎好了。   雪芽喝了药后,就开始犯困,可是他不愿意脏兮兮地躺在床上睡觉,但他手上有伤,并不方便沐浴,最后是易烨封打了盆水,让雪芽拿帕子把身体擦擦。   光擦个身,雪芽就累得不行,所以一擦完,他就穿着还算干净的里衣窝进被子里。不过他还记得易烨封在门口,提高声音叫人进来,才昏睡过去。   雪芽的风寒反反复复烧了三日,等到第四日才终于能下床。一下床,雪芽就想沐浴。他烧的这三日,身体出了很多汗,汗干了又黏在身上,衣服也需要换。   听到雪芽想换身衣服,易烨封没有多说什么,下午就带人去了成衣铺。不过出门前,他不知道从那里弄了奇怪的粉,让雪芽涂在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上。   涂上去,皮肤就变黄了。   虽然五官没变,但因为皮肤变得黄黑,整个人黯淡不少,走在街上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经历过被抹泥巴,雪芽对这种粉已经完全能接受了。   到了成衣铺后,雪芽率先看到挂在墙上的襦裙,刚想出声,就想起他现在不需要穿襦裙,脸不由一红,慌乱地把视线移开。   但他没想到易烨封注意到他的目光,已经问起老板墙上的襦裙多少钱。   老板是个女子,见他们两个男人来买襦裙,不免问一句,“客官给谁买?那人多大年纪?多高?”   易烨封刚想说话,手臂就被拉住。   “闭嘴!”雪芽着急地说。   易烨封看雪芽一眼,见人急得眼睛都瞪圆了,默默闭上嘴。   雪芽见阻止了易烨封,暗松一口气,又对老板说:“他随口问问,没有要买。”   他说完,立刻转身走到男装区。   选之前,雪芽把易烨封拉到一旁,小声问:“你身上的银钱够吗?”   看病应该就花了不少钱。   易烨封点头。   虽然易烨封点了头,但雪芽还是不敢挑太贵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康武郡,这一路保不齐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见雪芽挑了两身劣质棉做的衣服,易烨封皱了下眉,拦下老板拿货的手,“拿更好的。”   易烨封也拿了两身衣服,挑完衣服,他们又去买了新被褥。   时间接近中午,市集上的人也变多,易烨封两只手都提了东西,但他目光一直放在雪芽身上,怕人走丢。   人越来越多,突然,易烨封被撞了下。   他神情一凛,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抓住刚刚撞到他的少年,“交出来。”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生得干瘦。他对上易烨封时,本想说交什么,可易烨封扣在他肩上的手如铁腕一般,手指更是感觉快抠进他的骨头里,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就颤颤巍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   而此时,易烨封忽然听到雪芽吸气的声音,他迅速转过头,发现雪芽蹲下身体,正捂住自己的脚。   “还给你。”干瘦少年见状,连忙把荷包丢到地上,就挣扎要逃。   易烨封见荷包还回来,加雪芽受伤,便没有仔细检查荷包,就松开手。等他把雪芽扶起来,再去捡荷包时,才发现地上的荷包不是他的。   干瘦少年早就不见踪影。   荷包被调换了,这个荷包里是小石头。   雪芽也看到荷包里的石头,本就惨白的脸更没有血色,“我们是不是没有钱了?”   易烨封已然明白踩雪芽脚的人跟刚刚那个干瘦少年是一伙,他眼神沉了沉,继而把装着小石头的荷包放进怀里,“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我有办法。”   虽然易烨封说自己有办法,但雪芽还是肉眼可见地丧了下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他受了伤,马没了,钱也没了,他们还能到康武郡吗?   回到医馆,医馆大夫注意到雪芽一瘸一拐的姿势,于是问道:“脚这是怎么了?”   “被踩了一脚。”雪芽扶着门想跳过门槛,但还未跳,身体就悬空了。   易烨封把他抱过去了。   易烨封把人放下后,又拿起地上的东西,走进门内,“大夫,麻烦你帮他看下脚。”   踩雪芽的人很用力,直接把雪芽的脚踩青紫一大块。医馆大夫看了都直咋舌,“这踩得不轻啊,要涂药,每日涂三次。早中晚各一次。”   医馆大夫说完去开药,易烨封跟着他后面,等确定雪芽听不到,他才开口道:“大夫,我身上的钱刚刚被偷了,请问城里有什么来钱快的工作能做吗?”   “被偷了?这……”医馆大夫沉思片刻,又盯着易烨封的体型看了半天,“我知道码头那边在招搬运工,每日结一次钱。”   入夜。   雪芽得知易烨封要去码头搬货,呆了下后,就问起工钱。   “按搬的货算钱,具体多少钱要明日去了才知道。”易烨封说完盯着雪芽泡在水盆里的脚,“水快凉了,你泡完了吗?”   雪芽以为易烨封要泡脚,连忙把脚拿出去。他刚用巾帕把脚擦干净,易烨封就拿着药膏过来。   雪芽看到药膏,表情瞬间不太好看。   医馆大夫开的这个擦脚的药膏味道特别难闻,他下午涂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现在看到这药膏,就开始反胃。   “我……我脚好了很多,不用涂了。”雪芽连忙把脚藏进被子里,但不慎被厚重的被子压到受伤的地方,疼得他直接吸了一口气。   吸气声自然被易烨封听到。   易烨封面无表情地看看着雪芽,“不擦吗?”   雪芽虽然疼,但他实在不想夜里睡觉都被那股难闻的味道包围,所以果断拒绝了,可他一拒绝,被子就被掀开。   易烨封避开雪芽脚上的伤,把那只脚抓了过来。   刚泡完热水的脚还泛着浅浅的红,五根脚趾生得圆润,如河蚌里的珍珠。雪芽身上的肉不多,脚算得上身上部位比较胖的了,肉嘟嘟,捏一下,好似没骨头。   无责任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点卡文,所以先写了个番外(番外也没写完,以后应该会写完)   这一章明天会替换成正文,所以不想看番外的小可爱明日可以看到正文,不用多花钱。   狐岐山住着一群狐狸, 其中有一五尾狐狸,名叫雪芽,因为无父丧母, 上不起狐狸书院, 只能整日跟没有妖力的普通狐狸混在一块。   这日, 没有囤够过冬食物的雪芽出门觅食, 闻到狐狸书院有肉味, 便寻了过去。他没走正门,从墙根处跳上去, 趴在墙头偷偷往里瞧。   原来狐狸书院的学狐正在弄秋日宴, 将肉烤得滋滋响。明明已经是深冬, 这群狐狸却一点都不用担心过冬的食物,只因他们有父母, 家世优渥。   雪芽心生妒意, 但也不愿离开,伸着脖子往里瞧, 不自觉地张开嘴, 哈喇子顺着墙壁往下滴。   这倒不妙,一不小心滴到一只狐狸头上。   那只狐狸抬头看到雪芽, 立刻囔囔开了, “啊,有狐在这里偷看!”   “是那只野狐狸!”有狐狸认出了雪芽。   雪芽发现自己被看到,立刻想从墙上下去,但法术先至。一道法术直接把他从墙上打了下来,疼得他满地打滚。   还未晃过来, 那群学狐从书院里出来了,为首的是只八尾狐, 是他们年轻一狐里天资最高的。   “野狐狸也敢来我们这里,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八尾狐围着雪芽转了一圈,看到雪芽屁股后面的五条尾巴,更是讥讽道,“五条尾的狐狸,真可怜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修成八条尾巴呢?”   “他怎么修得出?瞧他那穷酸样子,整日跟那些未开智的狐狸呆在一块,到死都是五条尾,真是丢了我们狐岐山的脸。”   “听说他娘只是一条三尾狐,也怪不得他爹不要他们。”   那群雪狐对着雪芽放肆讥讽嘲笑,甚至将他阿娘拿出来羞辱,雪芽气得尾巴毛全部炸了,一跃而起,对着其中尾巴数最少的一只狐狸扑过去。   那只狐狸虽然尾巴数量比雪芽多一条,但因为平时法术修炼不到位,也没能赢过雪芽。   你一爪,我一爪,两只狐狸打作一团,尾巴全炸成鸡毛掸子。   八尾狐在旁边看了一会热闹,估摸着烤肉要好了,才施施然变成人形,将两只狐狸扯开,一手拎着一只。   被他拎着的两只狐狸偃旗息鼓,尤其是雪芽,他被对方修为压制得情不自禁将尾巴蜷缩在肚子那一块,两只狐狸耳朵更是吓成平的。   八尾狐轻瞥雪芽一眼,就把雪芽丢了出去,“滚吧。”   雪芽滚了十几圈才停下来,等他爬起来,那群雪狐早就回到书院,开始大快朵颐。受此大辱的雪芽回自己的狐狸窝痛哭一顿,其中有未开智的狐狸找他玩,他气恼地将对方踢出去,下定决心要雪耻。   可就如八尾狐所说,他要修成八条尾巴,不知道要多少年,而且他不像那些狐狸有爹娘送珍宝送丹药,有师父教法术。等他靠自己修成八条尾巴,怕是那条傲慢的八尾狐都飞升了。   想来想去的雪芽最后把心思放在了歪道上。   现在这年头修仙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修士都会养妖宠,曾经狐岐山就来了修士,他试图在狐岐山找一只九尾狐做自己的妖宠,结果反被狐岐山长老打死了,他的书则被满山的狐狸瓜分,雪芽没分到修炼的书,只分到一张外面的小报。   小报上刊登了一个消息,说某某长老的妖宠成功渡劫,长老特意在某某酒楼摆下十天流水宴,欢迎广大修士前来。   没父丧母的狐狸被其他狐狸嫌弃,当了修士的妖宠倒能过上好日子,虽然狐岐山的狐狸都以做修士的妖宠为耻,但雪芽更想去报仇。   等他找到好主人,他就让主人把那只八尾狐拎起来打,就像今日拎他一样。   于是,雪芽离开了狐岐山。   走前,他把自己所有的家产都带上了,包括那张小报。其实他家产也没多少东西,一把梳子,一面镜子,三块甘薯,两根玉米,还有一小袋风干的猪腊肉。   小报上说的那位财大气粗的长老是宝河观的,所以雪芽准备去宝河观找个主人,一定要厉害,最好比这小报的长老还要有钱,还要厉害。   背着行囊的雪芽上路了,但他不知道宝河观在哪,路上遇到一只黄鼠狼,那只黄鼠狼是个奸商,知道雪芽要去宝河观后,便提出以一小袋猪腊肉和一块甘薯做条件来交换。   “你不换?你不换我走了,哼,穷酸的狐狸见多了,像你这么穷酸的还是头一回。”黄鼠狼尾巴一甩,准备离开。   “等等,我换,我换还不行吗?”雪芽一脸肉痛地把食物交出,最终得到一张非常简易的地图。   “简单来说,就是先往北,再往东,再往北,再往西……”黄鼠狼一通说,把雪芽说得云里雾里后,他便逃之夭夭了。   雪芽还未意识到自己被骗,照着简易地图所画,一通瞎走,但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让他找到了宝河观。   看着宝河观悬浮在半空中的玉势牌匾,雪芽当即就想冲进去,还未进门,先被结界打了出来。   那结界可真厉害,雪芽一条尾巴的尾巴尖直接黑了。   向来受不住疼又爱美的雪芽抱着那条尾巴在宝河观门口嚎啕大哭,恰逢一宝河观的弟子回宗门,见到门口坐着一只雪白狐狸,又见其在哭,忍不住上前问:“你怎么了?”   “尾……尾巴……黑了。”雪芽抽抽噎噎地说。   弟子看到变得那一小戳毛,又见眼前狐狸生得颇为可爱,便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瓶丹药,“莫要哭了,我们宗门门口下了结界,除了本门弟子都不能随意进出,你下次可别往这走了,里面没有好玩的,这瓶当是我们宗门给你的赔礼。”   雪芽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一颗丹药,宝河观的弟子出手就是一瓶,还是给他这只素未蒙面的狐狸。   果然宝河观都是有钱人,他来对地方了。   雪芽飞快把丹药收起,却道:“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玩的。”   “找谁?”弟子问。   雪芽不假思索,“你们宗门最厉害的,我来给他当妖宠。”   *   “师父,弟子回来了。”   乐乙长老早就闻到妖味,他没好气地看着自己的弟子,“说吧,这次又捡什么东西回来了?上次是只大鹅。嚯,那大鹅好生厉害,把宗门上下咬了个遍。你七师叔最惨,屁股都被咬紫了。”   “师父,你这说得我好像很喜欢捡东西似的,我不过才捡了二十几回。”温符卖乖地笑。   “二十几回?你出宗门做任务也就二十几回。说吧,这次又是什么妖?”乐乙长老语气依旧不大好,看温符的眼神像是在看败家子。   温符嘿嘿一笑,把收妖袋里的五尾狐抱出来,“是狐狸,可爱吧?”   乐乙长老上下打量一番,勉强道:“凑合吧,你带它进来做什么?没有主吗?”   “有,它的主人,师父肯定想不到。”温符神秘地说。   乐乙长老竖起耳朵,脸上神情倒是稀松平常,“还能是谁?是你六师叔吧,一天到晚地养妖兽。你瞧瞧他,上次一只老鼠渡劫成功,他就大摆十天流水宴,结果呢?丢了个大脸,他家那只大耗子看到食物能不先吃吗?这事提起来就丢人,保不齐要影响下半年招生。”   温符摇头,“师父,不是六师叔,这个人你真的想不到,我知道的时候,我都惊呆了,那个人可是从来不养妖宠的。”   乐乙长老闻言,手里茶杯的水飞溅出几滴,“你不会说的是……”   “是!就是观主!”温符边说,边光明正大撸了一把狐狸毛,“我待会就给观主送去他心爱的小狐狸。”   乐乙长老沉默许久后,长叹一口气,对自己弟子伸出手。   温符见状,就把怀里的五尾狐递过去。递过去之后,他看到自家师父对着五尾狐好一顿研究,每只爪子摸了个遍。   “修剪好指甲再送过去,莫抓花观主的脸。过几日就是群英会,观主那张脸很重要,保住那张脸,下半年才能招到生。”乐乙长老边说,一边偷偷撸了一把怀里狐狸。 第九十九章   易烨封肤色较黑, 被他一衬,手心的脚越发显得白嫩,只不过脚背上的青紫破坏了美感。雪芽冷不丁被抓住脚, 第一反应是想抽回来, 但他一抽, 对方握得更紧。   “你……”雪芽顿了一下,露出生气的表情,“我说了我不要擦药!”   “明日我去码头,你要跟我一起去, 不擦药, 明日没办法走路。”易烨封看着雪芽沉声道。   雪芽还试图躲过擦药,“今日已经擦过一次了,明日再擦吧。”   一抽,还是没能把脚抽回来,甚至, 易烨封为了防止他抽出去,将他的脚抓得更紧。雪芽的脚向来敏感, 尤其在跟贺续兰在一起后, 脚变得更加敏感,现在被易烨封握在手里,他很是不自在。   见易烨封毫无可商量的余地, 雪芽只能认命,“好吧,我擦就是了。”他从易烨封手里拿过药膏,打开盖子, 发现易烨封还抓着他的脚,不由疑惑地眨了下眼, 还挣扎了几下,“你松手呀。”   易烨封这才垂眸松开手。   雪芽嫌弃药膏味大,所以涂药时,只用手指抹了一点药膏,在脚背上浅浅涂了一层,涂完他就准备把药膏收起,可药膏又被易烨封夺了去。   易烨封根本就不跟雪芽多说什么,将雪芽的脚抓过来就开始上药。跟雪芽不同,他涂得很厚,浓郁的药味差点没把雪芽熏晕过去。   雪芽生气了,尤其在他怎么都扯不回自己的脚后,待易烨封松开手,他气呼呼地躺进被子里,面朝墙壁,看都不想看易烨封一眼。   只是没多久,雪芽发现被子被掀开,他未消怒气地回头,发现易烨封正拿着一条湿巾帕。   易烨封对雪芽的怒气视而不见,把雪芽方才擦药的手拿过来仔细擦干净后,又把手塞进被子里。他这般做,弄得雪芽也不好意思再生气,只能默默忍着药味睡觉。   翌日起床,易烨封用自己的匕首抵押给医馆大夫,换了点铜钱。在路上,易烨封看到卖肉饼的小摊,便上前询问价钱。   “两铜板一个,可好吃了。”老板热情地回道。   易烨封拿出5个铜板,“老板,我有五个铜板,想买两个,可以帮我每个都做大一点吗?”   老板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要求,但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雪芽得到一张比自己脸还大的肉饼。易烨封吃东西吃得快,雪芽才咬几口,他那块已经吃完了。雪芽见他吃完,不想耽误时间,就站起来说:“码头招人,我们还是早点去,免得人招满了,我待会再吃好了。”   雪芽又把肉饼用油纸包好。   *   到了码头,易烨封先询问了搬货的价钱,这里搬货是按件数来,搬的越多赚的越多,易烨封因为体格大,一下子就被选中。   雪芽本来还想出点力气,但看来搬货的人都比他大一圈,只能讪讪地放弃。易烨封搬货前,先找人借了小板凳,又跟领事说了几句话,雪芽便得到能在供工人中午吃饭休息的屋子里避风的机会。   “不要跟别人说话,也不要跟别人走,若是有事,就吹哨子。”易烨封叮嘱完雪芽才去搬货。   雪芽看着易烨封远去的背影,把先前没吃完的肉饼拿出来,继续啃。   这一啃就啃了三天,雪芽每日早上都能得到一张比他脸还大的肉饼。因为易烨封这种奇怪的要求,卖肉饼的老板都记住他们了,一见到他们来就开始煎大号肉饼。   因为易烨封拿到工钱,他早上除了给雪芽买肉饼,这两天还给买了羊奶。第四日早上,雪芽实在不想再啃肉饼,刚起床就对易烨封说:“今早能吃点别的吗?”   “可以。”易烨封穿好衣服,就走过来把雪芽盖脚那一头的被子掀开,把藏在里面的脚抓出来。这几日雪芽每次自己上完药,易烨封都要给他再上一次,雪芽已经彻底放弃,由着对方抓着自己的脚检查伤势。   他甚至还可以在易烨封抓着自己脚的情况下,扭腰去拿旁边凳子上的衣服。   于是,易烨封刚把视线从手里那只雪白的脚移开时,就看到雪芽细细的腰。因为才起床,雪芽仅仅穿着里衣,里衣本是宽松的,但因为扭腰这个动作,腰身一下子显露出来。   雪芽浑然不觉,拿过衣服抖了抖就往身上穿,穿到一半,发现自己脚被易烨封抓住,不开心地皱眉,“还没检查完吗?”   易烨封没说话,松开雪芽的脚就转身出去了。雪芽知道今日早上不用再啃肉饼,还有些高兴,可哪知道上街后,易烨封又往肉饼摊走去。摊面老板看到他们就开始煎饼,雪芽连制止都来不及。   等比脸大的肉饼再次到手,易烨封似乎才想起今早答应了雪芽什么,看着雪芽明显不开心的幽怨样子,他想了下,就把身上的荷包递给雪芽,“你再去买点别的吃的,这个给我。”   “算了,我们还要存钱买马。”雪芽没收荷包,低头咬了一口肉饼。   大抵是雪芽每日都坐在休息木屋里啃肉饼,有人好奇地跟雪芽搭话,“你怎么每天都吃这个?不腻吗?”   雪芽记得易烨封跟他说的话,没回话,只微微侧过身继续啃。因为连吃四日肉饼,这日他吃得格外慢。   搭话的人见雪芽不理他,又走到雪芽面前蹲下,“你天天吃,应该很好吃吧,给我吃一口。”   雪芽闻言立刻把肉饼往身后一藏,防备地盯着眼前人。他已经这么穷了,居然还有人要抢他肉饼吃,想想就生气。他一生气就忘了易烨封不让他跟其他人说话的事。   “不给,你要吃自己买去。”   那人听到雪芽说话,咧嘴笑了下,“我没钱,钱都让那个傻大个赚去了,就那个每天早上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的,他跟你什么关系?瞧你们不像兄弟,怎么你不要干活,他天天干活?他养你啊?”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还很奇怪。雪芽见那人边说还边往他这边倾身,吓得立刻站起来想往外跑,但那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急着走啊?我们再说说……你吹哨子做什么?”   哨子声响起没多久,易烨封就大步从外走进来,他左右肩膀还各扛着货,进来后才扔到地上。跟雪芽搭话的人看到易烨封来了,脸上神情明显慌乱了下,但他很快又笑着说:“我就是进来喝口水,无聊跟他说了几句话,没干别的。”   易烨封没管那人说什么,只对雪芽说:“他欺负你了?”   雪芽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易烨封见雪芽摇头,才从门口移开,可那人出去前,嘴贱地说了一句。   “可护得真紧啊,我对我媳妇都没护得那么紧。”   说完,他还嘿嘿笑了两声。下流之意,溢于言表。   易烨封当即扣住那人的肩膀,将人扭了过来,“你说什么?”   他力气极大,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那人白了脸。那人吃疼地哎哟哎哟,大喊着让易烨封松手。动静把外面的工人引了过来,他们看到是易烨封和人起了冲突,表情各异。而被易烨封抓着肩膀的男人见大家都围过来,顿时觉得脸上没面子,嘴巴上越发不干净。   “哎哟,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哪就得罪你了?你和他本就是契兄弟,还怕人说不成?这码头上的人谁不知道啊,大家早就传开了!”   他这话囔囔出去,周围人立刻有人笑出声,以易烨封和雪芽都能听到声音讨论着。   “李三也真是的,直接说出来怎么行,这不是不给人留脸吗?”   旁边有人接道:“真是契兄弟啊?”   “你这看不出啊?你看那小的,虽然脸黄了些,但五官长得比春楼的牡丹姑娘还漂亮,还有那腰,你没看到他走路的时候,细腰小屁股扭的,啧……啊!”   话没说完,说话那人就仰面倒了下去。   易烨封又拿起一个杯子,“还有谁?”   倒下的人满面是血,旁边的人哪里还敢再议论,如鸟兽散。   被易烨封扣住肩膀的李三看到易烨封一出手就把人打晕死过去,意识到这人不好惹,马上赔着笑脸,“兄弟,我刚刚那话是我乱说的,我搞错了。”他又转头对雪芽说,“我跟你赔礼道歉,行不行?你让他放了我。”   雪芽本来是想忍的,但被人这样编排,他忍不下去,当即告状道:“他刚刚说你是傻大个呢,还……还想抢我肉饼吃!”   随着雪芽的声音,李三发出一声惨叫。   他胳膊被易烨封卸了。   然后,易烨封因为打架被开除了。   站在大街上的雪芽举目四望后,又低头看着还没吃完的肉饼,脸上尽是忧愁,“你说,这饼留到明日还能吃吗?” 第一百章   “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易烨封拿过雪芽手里的肉饼, “已经冷了,不要吃这个了,我们去吃馄饨。”   雪芽听到要去吃馄饨, 一惊, “我们还有钱吗?”   “今日的工钱多结了一份。”   雪芽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抵住馄饨的诱惑,他们现在的钱反正买不起马, 吃两碗馄饨似乎也没差到哪里去。   易烨封点馄饨时也让老板加量, 满满当当一碗馄饨吃下来,雪芽肚子都鼓起来。回医馆的路上路过有一家当铺,易烨封在门口停留片刻, 就让雪芽在外面等他。   易烨封进了当铺没多久就出来了,雪芽看到他出来就问:“你当了东西?”   易烨封点头。   “你把什么当了?”   这几日雪芽一直跟易烨封待在一起,没看到他身上有特别值钱的东西。   “小东西。”易烨封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走吧,回医馆换药。”   雪芽自认跟易烨封不算熟, 若是贺续兰说这种话,他肯定要问清楚,但易烨封说, 他也不好意思继续问, 只能闷着头往回走。   医馆大夫给雪芽又换了次药,但换药的时候,大夫的表情不太好,说雪芽伤势恢复得慢, 都好些时日还有渗血的情况,怕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好。雪芽发现自己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心情难以高兴,无论白日夜里都闷着头。   这日夜里,沐浴完的雪芽跪坐在凳子上,无聊地用茶水在桌子上画画,易烨封突然匆匆从外面回来,他没跟雪芽说话,先快步走到屏风处,抓起搭在那里的哇披风,给雪芽裹上。   给雪芽裹上披风,他又把雪芽的脚抽出来穿鞋。   易烨封异于反常的表现让雪芽瞬间想到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一边配合着易烨封穿鞋,一边问:“是不是追兵来了?”   “城中开始粘贴通缉令,我们不能再待下去。我刚刚已经让大夫把未来半个月的药包好,我们今夜就走。”易烨封给雪芽穿完鞋,就直接把人抱起往外走。   雪芽本想说自己能走,但又怕耽误时间被朝廷追兵追到,只好什么都没说。易烨封新买的马停在后院外面,他把雪芽放在马上,又迅速跑去前院。很快他就提着一包东西回来,翻身上马,带着雪芽往城门处去。   夜里的风格外冷,尤其是当马跑起来的时候,雪芽忍不住哆嗦了下,而下一瞬,用来固定他免得他掉下去的那只手往后一带,雪芽便窝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不仅如此,易烨封还将他的外袍解开,把雪芽包了进去。易烨封怀抱暖烘烘的,身上的寒意似乎瞬间褪去,雪芽贪图这种温暖,但这温暖是易烨封给的,于是他侧过头说。   “等我们到康武郡,我不会告你的状,还会夸你几句,但哥哥还是我一个人的,你别想抢。”   易烨封微微低头,怀中人刚刚沐浴完,身上的馨香一股又一股往他鼻子里钻,不是皂角的味道,更像是身体本身的味道。   “他以后会做皇帝。”他突然说了一句。   雪芽原来想过贺续兰当皇帝后,他要每个月见贺续兰几次才好,但自从梦到贺续兰起义失败,他就再没想过这个问题。贺续兰都起义失败了,身边自然只能有他一个,不过他也不想跟易烨封说自己梦,只说:“那他也是我一个人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城门口。   此时还未到关城门的时间,值夜班的守卫没怎么上心,粗略地看了雪芽和易烨封一眼,就将人放了出去,但他们才出城门没多久,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前面骑马的,停下来!”那个声音在喊,喊完又骂人,“刚贴的通缉令,你没仔细对过脸,怎么就把人放出去了?你长脑子没有?!”   易烨封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驱马跑得更快,守卫发现他们没停,也发现猫腻,尤其是今日过来过来贴通缉令的官员。他刚跟本地的官员喝完酒,准备来城门这里看看通缉令贴好没,就撞见有人出城门而不停,当即心神一凛,立刻拿出怀中信号弹对天放。   *   易烨封买的这匹马虽然是城中最好的马,但不能跟朝廷的马相提并论,尤其是在一匹马上坐着两个人的情况下,即使易烨封的骑术很高明。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雪芽都能听清。雪芽仓皇下想回头,可易烨封一只大手把他的头摁回来,“不要看。”   “他们……要追上来了。”雪芽声音在抖,即使他不想抖。   易烨封没回答这个话,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在马屁股上狠狠一刺。吃痛的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声,猛然往前冲。马一路横冲直撞,周围的长树枝迎面刮来,易烨封用身体把雪芽往下一压,等树枝过去,他又把人扶起。   追兵们也发现前面的马速度加快,为首的官员拧眉半瞬,就大吼道:“拿弓箭射马!”   夜色浓郁,视野受限,即使训练有序的骑兵都无法保证能准确射中,于是他们采取的箭雨战术。易烨封耳朵轻轻一动,猛拉缰绳迅速换方向,随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迅速抓烂包装,沿途洒下。   这是他买马时,特意在旁边杂货铺买的钉子。   洒下没多久,身后就传来追兵的声音。   “地上有东西,注意!”   虽然他们想注意,可太黑了,易烨封一路往山林陡坡处跑,今夜月色又暗,很难看清地上的小东西,不少马踩到钉子。马儿越走,踩的钉子越多,导致它们不愿再走,但虽然一部分马不愿意走,导致很多追兵僵持原地,但追上来的人依旧很多。   甚至他们因怕易烨封还有后招,射的箭不再只对着下方的马。   雪芽突然感觉易烨封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他先是一愣,随后又感到一次后,余光突然瞥到易烨封的手。   易烨封中箭了,可他仿佛没有感觉,依旧向前疾冲,直到马中箭太多,轰然倒地的前一瞬,他抱着雪芽飞身而下。   一丝停顿都没有,易烨封抱着雪芽往前跑,他抱雪芽的姿势像是在抱一个小孩,几乎把雪芽的身体全部用自己的身躯遮住了。因为这个姿势,雪芽也看清了易烨封手臂上的箭,那支箭几乎刺破易烨封的手臂。   而他还在用这只手抱着雪芽。   雪芽唇瓣抖了抖,刚想说话,易烨封突然原地扑倒。他牢牢把雪芽护在身下,而上方是疾驶而过的箭雨。   雪芽再次感觉到易烨封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经历了三次,他已经明白这种晃动的意思。如果不用顾着他,易烨封说不定早就把那些人给杀了,但因为要带走他逃跑,他不会骑马,易烨封也来不及把他藏在一个地方,所以只能当一个靶子。   等箭雨过去,易烨封再度起身,他想把雪芽抱起来,但雪芽翻身躲开了他的手,“你走吧,别管我。你带着我,我们两个都要死。”   易烨封眉头拧起,伸手又准备把雪芽抱起来,但雪芽猛然抬手打了他一巴掌,“你听懂我的话没?我让你走啊!你别像一条狗一样跟在我身边!陛下……陛下喜欢我的,当我和哥哥的事情露馅后,陛下不仅没杀我,还……宠幸了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走,你去跟贺续兰说,我后悔了,我后悔跟他走了。”   他说完见易烨封居然还不动,急得又甩了易烨封一巴掌,“滚!我让你滚!你们谁都别想挡住我荣华富贵的路!”   说后半句,雪芽整个人都在抖,“自从出宫后,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如果我死在今夜的乱箭之下,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们,求你们别害我了,行吗?”   可是易烨封听了这番话,居然还想把雪芽从地上抱起,而雪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把易烨封一把推开。他推开人就迅速站起来,朝着追兵那边跑了几步,同时大喊,“我是雪芽,我不跑了。”   另外一件事也奇怪,追兵为首的官员听到这句话,居然立刻大喊道:“停止射箭!”   雪芽其实喊出那句话时,腿都是软的,但发现那些人停止射箭,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易烨封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追兵为首的官员将人分成两路, 一路继续去寻觅易烨封的踪迹,另外一路则将雪芽围了起来。他们先给雪芽搜了身,确保身上并无武器之后, 官员走到雪芽面前, 从身旁人身上拿出一副画卷。他照着画卷,对着雪芽的脸仔细辨认了一番,便道:“带走!”   雪芽被带回之前的城镇, 然后就被单独关了起来。   之前在路上,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害怕,可现下只剩他一人,终是忍不住, 缩在床角哭了起来。怕外面的士兵听到,他也不敢哭出声。   若知道有今天这一日,那日他死都要跟着贺续兰一起走,也不知道贺续兰过得如何,但仔细想想,他也算多活了许多日, 倒也不亏,梦里的他可是早早就死了,只是他舍不得贺续兰。   他真的好想贺续兰。   翌日天明, 雪芽还在睡梦中, 外面的锁被人打开。他被声响惊动,连忙从床上爬起。进来的人是昨日那个官员,他看了雪芽一眼,便抬了下手。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雪芽从床上拖下, 带出去塞进外面的马车里。   马车日夜兼行,一直在赶路, 雪芽本以为这些人会直接杀了他,现在看来似乎他们是要把他带回上京发落。他正默默算着还有几日就是自己的死期时,那些人突然入了城镇暂时休息。   官员包下整间客栈,雪芽的那间房在二楼的正中间,门口有士兵把守。雪芽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便早早地宿下。他这些日子睡眠很浅,外面稍有动静就会惊喜。   到半夜的时候,雪芽忽地听到外面有声响。   “丞相,人就在里面。”   “开门。”   是……是尹青悬?   雪芽立刻下床扑到桌前,将桌上杯子摔碎,抓起瓷片抵在脖间,故而尹青悬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尹青悬像是连夜赶来,身上寒气不轻,裘衣肩处隐有露水。   “你别过来!”雪芽看到来人确是尹青悬,将手中碎瓷片更靠近脖颈,“要不然……要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尹青悬脚尖一转,走到窗前的椅子前坐下。他一脸平静地看着雪芽,开口说出三个字,“动手吧。”   雪芽:“……”   尹青悬见雪芽不动手,单手撑头,“怎么还不动手?”他似乎有些疲倦,说话的声音有了往日没有的懒散之意,“是嫌瓷片不够锋利?我这里有匕首。”   雪芽自然不愿意死,见状只能神情尴尬地将瓷片放下。光脚站在地上很凉,雪芽看了尹青悬,见对方还坐着,仿佛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偷偷跑到床边穿上鞋子,又拿起旁边的外袍裹在身上。   “贺续兰在哪?”尹青悬突然问。   雪芽听到这句话,倒是眼睛一亮,尹青悬问他贺续兰在哪,意味着他们没有追到贺续兰。   “我不知道。”雪芽回道。   “那你应该知道他要去哪。”尹青悬再度开口。   雪芽犹豫都没有就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尹青悬将撑头的手放下,站起身,“你此时不说也随你,等过几日就入京了,到时候你再不说,就容不得你了。”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门再次被关上。   见到尹青悬离开,雪芽才在床上坐下,他抓紧自己的外袍,轻喃道:“我才不说。”   第二日,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往日都是雪芽一个人待在马车上,现下多了个尹青悬,哪哪都开始不舒服。平时他只需要窝在马车上,到时辰用膳,可今日才一个早上,尹青悬就指使他干了许多活。   又是煮茶,又是倒茶,还要给他调整座位上靠着的软枕,最过分是尹青悬居然还让他捶腿。   雪芽怒气瞬间上来了,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让死前还让人这般折辱他,而且折辱他还是这个遭人厌的尹青悬。   他可没忘记尹青悬抢他簪子,给他下毒,拿被子捂他,还……还那般欺辱他。   “不捶!”雪芽扭开脸。   尹青悬撩起眼皮子看雪芽一眼,“你确定?”   雪芽把脸扭回来,瞪着尹青悬,“我确定,你杀了我吧,我才不给……啊!”   他猛然被对方扯过,一瞬间的事,他就离尹青悬特别近。   尹青悬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冷冷道:“现在虽然不能杀你,但做些别的事总是可以的,你以为这个世上只有杀人一个惩罚的法子吗?”   雪芽听到尹青悬的话,长睫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怒气须臾间消散,理智回归,“我……我捶……捶还不行吗?”   尹青悬慢慢松开雪芽,但目光还在雪芽身上。雪芽满腹委屈,却也没办法,只能蹲下身体,给尹青悬捶腿。   捶久了,手和腿都很酸,可尹青悬也不叫停,靠着车壁合着眼,若说他睡着,雪芽只要一停,他就发出一声——   “嗯?”   捶到后面,雪芽实在是受不住,只能跟尹青悬说:“我手真的很疼,我手上的伤还没好。”   尹青悬睁开眼,他看向雪芽的两只手。   雪芽连忙把自己衣袖卷起,之前的箭伤伤情本就有些反复,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上药,伤口便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尹青悬的目光在伤口上停留一会,唇瓣分开,说出的话十分无情,“活该,若你不从宫中逃出,怎么受此伤?”   雪芽闻言又马上把衣袖放下,“我在宫里难道就能活下去吗?你们不给我活路。我那几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不逃,就死在那间屋子里。”他顿了下,“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巴不得我死,才不会可怜我。”   说着,他又要去给尹青悬捶腿,但尹青悬避开了他的手。   “秦克,有外伤药吗?”尹青悬突对外面说。   很有,一个药箱子被送了进来。尹青悬找出里面的外伤药,继而看向雪芽,“手伸过来。”   雪芽愣了下,等对方皱起眉,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伸过去。尹青悬给他处理了伤口,后面也没让他再干活,甚至雪芽发现自己路上的饮食都变得更加清淡。   综合种种,雪芽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是错的几率很高,但他想活下去,所以他想试一试。   听到外面人禀告尹青悬说明日就能抵达上京的时候,雪芽鼓起勇气坐到了尹青悬旁边。   尹青悬看他一眼,眼中似有些许诧异。   雪芽这一路从不主动靠近尹青悬,也不会跟尹青悬主动说话。   “你放了我吧,我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我的。”雪芽很小声地说,怕外面的人听到。   “我为什么要放了你?”尹青悬淡淡道。   “因为……因为……”后面的话,雪芽很艰难才说出口,“你喜欢我对吗?”   这话一出,他看到尹青悬眼里的诧异转为了嘲讽,雪芽还未做出其他反应,他的下巴就被用力捏住。   “你以为自己有点姿色,这天下的男人都该喜欢你吗?”尹青悬语气极冷。 第一百零二章   虽然觉得有些丢人, 但尹青悬对他向来没有什么好话,雪芽已经习惯对方这般冷嘲热讽。对此,他扭开脸, 把下巴从对方手里挣开,坐到之前的位置,离得尹青悬远远的。   不仅离得远远的, 他还转过身体背对着尹青悬。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雪芽还是知道的,只是尹青悬接下来的一整日奇奇怪怪。他转身去倒茶,尹青悬看着他, 神情不大好看的样子, 他用膳时,偶一抬头,发现尹青悬还是看着他, 依旧是那幅死人脸的样子,看了就让他觉得晦气。   雪芽又不能直接问尹青悬为什么总看着他,否则尹青悬又要讽刺他一顿, 说他自恋,于是他抬起一只手半遮住自己的脸用膳, 但这一下子, 倒引来尹青悬的出声。   “你这是做什么?”   雪芽继续一边遮脸, 一边用膳,“没做什么。”   “你为何遮着脸?”尹青悬又问。   “我喜欢。”雪芽用力地咬了一块肉。   尹青悬的角度能看到雪芽因用膳而不断动的唇,唇色不染而红,唇形亦是小巧。雪芽的脸小, 五官除了眼睛皆是小巧精致,无论是唇, 还是雪白的耳朵。   尹青悬放下手里的玉箸,端起旁边的茶水引了一大口后,突然道:“后日是小年夜。”   听到“小年夜”三个字,雪芽愣了一下。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又到了他生辰的日子。过了这个生辰,他虚岁就二十岁了。只是他还能活到小年夜吗?明日就会到上京,崔令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雪芽夹肉的动作更频繁了。   尹青悬注意到雪芽的动作,似觉得奇怪,“你还有心情吃得下?”   “吃与不吃,你都不会放走我,都会把我带回上京,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死前自然是吃多一点,黄泉路上才没有那么饿。”雪芽夹了一大把肉塞进自己嘴里,脸鼓成仓鼠颊。   他虽然想在尹青悬表现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吃到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也吃不下了。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抵达上京。   三年前,雪芽也是坐在马车上,被人押送着进京。那时候他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看,今日他光明正大地打开车窗往外瞧,心境有些相似又不一样。   那时候他对陌生的上京有着恐惧,还有藏在心底的隐隐兴奋。现在的他也有恐惧,但没有兴奋,替代的是留恋。   雪芽留恋的并非上京,而是他的生命。他想活下去,他还没实现当初在阿娘坟前发的誓言,他也想再见见贺续兰。   不,不是见见,他想跟贺续兰过一辈子。   只是真的太难了。   雪芽突然想起红月楼的那个花魁,花魁在他欢天喜地收拾细软准备跟先帝离开时说了一段话。   “小雪芽,你最看重什么?”   当时雪芽连犹豫都没有,“金子,妈妈说金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花魁摇头笑,“不是,最好的东西是心,你出去后可要守好自己的心,这样一来,才不会难受。”他说完却又把笑容收起,“我跟你说这些,现在的你怎么会懂,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雪芽抬头,他那时候不喜欢人说他小,“我已经长大了,你说的我明白,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的,我只爱金子。”   花魁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笑了笑。   不过雪芽并不后悔,只是遗憾他跟贺续兰相处的时间太少。   雪芽瞧着外面的景色,不由把下巴压在窗边沿,今日是个冬晴日,光越过马车车顶垂的流苏,投在雪芽的脸上,把那张白透的脸添加暖色,脸上短短的绒毛都能看清。   尹青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忽地探身过去,将窗户关上。   风景骤然消失,只剩外面人声喧嚣,雪芽有些不满,伸手想把窗户再打开,但手却被尹青悬抓住。   “马上就要进宫了。”尹青悬看着雪芽,“你知道见到陛下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雪芽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抽不出来,他又不能对尹青悬发脾气,只能生闷气。   尹青悬对雪芽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他还抓着雪芽的手,侧头看向窗户,“老实交代,些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其中利弊,你自己衡量。”   雪芽没再接话,他一路光在想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他的手都红了,都没能成功,直至马车停下来。   “尹相,到了。”   尹青悬方才松开雪芽,起身掀开车帘出去。雪芽听到外面声音,脸变白不少,尤其是被人从马车上拽下去的时候。   几个太监拿绳子将他双手捆上,堵住嘴,再把他塞进轿子里。   等轿子停下,雪芽被扯出马车,一眼就看到宫殿上方的几个大字——   “奉瑞宫”。   他又回到这里了。   容不得雪芽想太多,那几个太监就将他带进奉瑞宫,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几个太监才停下动作,恭敬地对紧闭的门说:“陛下,人已经带来了。”   半晌,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大太监。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雪芽,将手里的拂尘轻轻一甩,“带进去吧。”   那几个太监应声,迅速将雪芽拖进去。雪芽一进到房里,就闻到一股药味,越接近里面,药味越浓。   几个太监将雪芽丢到地上,恭敬行礼后便无声退下去,并将门关上了。   雪芽跪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至他听到一道声音。   “爬过来。”那个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有气无力。   雪芽听出声音是谁的,所以一时太过震惊,抬起头。一抬头,他就看到崔令璟。   崔令璟窝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毯,那张素来阴柔漂亮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脸是白的,唇也是白的,一张脸就眉眼有点颜色,但那双眼阴恻恻得厉害,尤其是当他发现雪芽眼里的吃惊时。   “很惊讶吗?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你当年伺候先帝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子吗?”崔令璟慢慢坐直身体,伸手拿起桌子上玉盘上的药丸,只见那只手的手腕也变得极细,仿佛只剩骨头。   雪芽回过神,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崔令璟将药丸塞进嘴里,几下咀嚼吞下,青白的脸色总算好转些许,他斜睨着地上的雪芽,阴冷道:“贱人,爬过来。”   *   岁暮天寒,把守康武郡的守卫正准备换岗,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他们被声响惊动,发现来人是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见人准备驾马冲进城里,他们立刻拿出□□,“何人敢擅闯康武郡!”   高大男人扯住缰绳,只见疾冲的马几乎快仰翻过去,才堪堪停下,守卫们都被吓到,可那男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从袖中拿出一木牌,丢给守卫头领。   守卫头领看清木牌,又抬头仔细辨认对方长相,片刻,立刻叫人将他的马牵过来。   “我带你进去。”守卫头领上马引路,等他们到一府邸面前,头领下马,想说他们到了,就听到旁边轰然一声。   他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先前的高大男人从马上摔下来。守卫头领连忙过去,准备把人扶起,但还未碰到,自己的手先被捉住。   捉住自己的手像铁一般,他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要断了。刚刚还双眼紧闭的高大男人突然睁开眼,眼神防备且凶恶,而等看清被自己抓住的人是守卫头领,手又慢慢松开。   守卫头领马上把手缩回来,他不敢再去扶男人,先去敲府邸的门。   不一会,府邸门打开,守卫头领对着门内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有下人出来把门口地上的高大男人抬进府里。守卫头领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去城中医馆看看自己的手,就发现地上的血迹。   血迹的地方是方才那个高大男人躺过的地方,血迹并非一小片,而是几乎能从血迹看出男人的身形。 第一百零三章   下人们合力将男人抬进房内, 刚准备离开,门口先出现一人。只见那人身形颀长,相貌极其俊美, 下人们看见来人,纷纷行礼道:“许公子。”   被称为许公子的青年微一颔首,大步踏进房内, 他看清房里床上只有一人的时候,神情明显一变,“只有他吗?”   “是,门外的确只有这位公子。”其中一下人回禀道, 而他刚回完话, 就发现一向稳重的青年身形一晃,众人皆是一惊,连忙上前想扶, 可青年抬起一只手制住他们的动作。   “去请王大夫过来。”青年轻声道。   王大夫是康武郡的杏林大手,医术十分了得,而即使是他, 看到床上褪去衣物的高大男人身上的伤势,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身上全是伤, 背上的箭伤都快数不清有多少道, 新伤加旧疤, 触目惊心。   “王大夫,请务必治好他。”   王大夫听到话,叹了口气才道:“我且勉力一试,许公子。”他转头说话时, 突然看到身旁青年的脸,骤然一惊, “许公子?”   化名为许公子的贺续兰从怀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掉唇边的血,“无事,我只是一时心情不佳,王大夫还是尽快为他医治。”   贺续兰转身离开房间,走到庭院的时候,他脚步停下,像是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艳,他瞧着红梅,眼前好似浮现出一个人。   那个人藏在红梅树后,对他喊哥哥。   贺续兰移开眼,往庭院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走到一房门处,他推门而入,迅速走到桌前,提笔在信纸上写下几个字,就卷起,走到窗前,拿起鸟食洒在窗台上。不一会,有鸽子飞过来,贺续兰将信纸塞进信筒后,再将鸽子往半空中一抛。   鸽子借势展翅飞走。   此时,有下人过来。   “许公子,李五家的已经煮好五色长寿面,公子可以过去试味了。”   贺续兰唇抿住,许久才说一句话,“不用了,结清银钱让人回去。”   禀报的下人愣住,长寿面几日前就开始筹备了,最后才确定让李五家的煮,许公子本来准备今日最后试一次味,怎么就不用了呢?   “公子,李五家的明日小年夜还用来吗?”下人问。   为了让李五家的小年夜过来煮长寿面,银钱花得不少。   “不用。”   不知是下人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许公子现在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很难过,可人难过的时候不该哽咽吗?许公子并没有,大概是他想多了。   *   “怎么?出去一趟翅膀硬了?连朕是谁都忘了吗?”崔令璟见雪芽不动,脸上的表情越发阴鸷,近乎骇人,“过来!”   后面两个字是吼出来的。   雪芽被吓得浑身一抖,此时,外面响起大太监的声音。   “陛下生气,让奴才来处置这小蹄子便是,别气坏龙体。”   “滚!”崔令璟听到这话,却是越发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茶杯往门口砸去。这一砸,外面立刻噤声了。   雪芽见崔令璟这般阴晴不定,在对方的眼神再度落在他身上时,只能往崔令璟那边爬过去,只是他双手被绑,爬得极其不方便,所以花的时间不少。   崔令璟双眸紧盯向他爬过来的少年,察觉对方想在不远处停下,他呵了一声,“到朕脚旁来。”   等人终于爬到跟前,他已经没有耐心,俯身掐住少年的脸。   雪芽近距离对上崔令璟,身体忍不住轻颤,离崔令璟越近,那股药味越浓。药味是从崔令璟身上散发出来的,即使崔令璟衣物上都熏了龙涎香,但依旧盖不过药味。   “你抖什么?”崔令璟蓦地一笑,可笑意未达眼底,“你看到朕这个样子应该很高兴吧?你是不是在想朕马上就要死了?然后你就可以跟贺续兰双宿双飞?”   雪芽被布堵住嘴,说不出话,面对崔令璟的问题,他只能仓皇地摇头。   崔令璟偏了下头,这次他笑出声,“撒谎,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都盼着朕死,逼着朕过继孩子,盼着朕早日双脚一蹬,朕偏不如你们的意。朕活着,你们别想好过,朕若死了,也要让你们断肠。”   光是说完这段话,似乎就耗费崔令璟不少力气,他松开雪芽,喘了几口气,才对外说:“来人。”   大太监等人立刻进来。   “把他带下去,好好洗一洗,明日是什么日子?”崔令璟问。   “回陛下的话,明日是小年夜。”大太监说。   崔令璟神情恍惚了下,“小年夜?那就是要设宫宴了?”   大太监听到这话,不安且小心地说:“陛下,今年的小年夜宫宴取消了,太医说陛下的身体不宜参宴,礼部那边也没有筹备宫宴等事宜。”   此话一出,崔令璟的脸完全沉了下来,“谁说的不办宫宴?可有经过朕的同意?”   “陛下五日前……”大太监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是五日前,朕明日要办宫宴,还要办得极其盛大,你去告诉胡鸿光,若是办得朕不满意,他那个礼部尚书的帽子就别要了,连着头,一起给朕。”   崔令璟话一落,大太监立刻跪在地上,“奴才知道,奴才这就是去办。”   崔令璟像是疲倦了,他往椅子背上考去,双眼也闭上,“去宣钦天监监正进宫。”   *   钦天监监正入宫的时候,雪芽正在被好几个人摁着洗澡,那些太监下手极重,仿佛想把他的皮都刷下来,好在他手臂上的箭伤已经愈合,只剩疤痕。   可那些太监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却立刻去通知大太监。   大太监看到雪芽手臂上的疤痕,眉头皱得快夹死蚊子,“快去请御医过来。”   御医来需要时间,雪芽从水里出来,又被套上层层叠叠的衣服。他再一次穿上女装,不仅如此,还有嬷嬷给他绞面上妆,妆容厚重,头面更是极其奢华,金丝扭镶明珠,翠玉做配,名贵非凡。   雪芽看着镜中的人,一时之间都分不清男女,更别提御医。御医见到他还以为是哪宫的娘娘,都不敢直接看他手臂上的伤,被大太监提醒后,才反应过来。   等御医开完药,雪芽又被带去御书房。   御书房还有其他人,雪芽认出那个人是谁,当初他在法坛上祈雨,便是那个人说他是灾星。   “你帮朕看看,他是不是很合朕的命格?”崔令璟依旧窝在椅子上,没什么精神。   钦天监监正只看了雪芽一眼,就跪在地上,“恭喜陛下,此人八字极旺陛下的命格,此人在陛下身边伺候,可佑陛下龙体康健。”   “说得好,那明日宫宴上还需要爱卿解释一番。”崔令璟说着话,对雪芽伸出手。雪芽没动,身后的大太监就用力推了下他。   “还不过去?”大太监低声警告。   雪芽只能忍着恐惧走到崔令璟身边,崔令璟的手依旧伸着,他看了眼对方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才搭上去,就被握紧。崔令璟的手冰冷,一点热都没有。   “朕准备封你当个贵妃,想来亚父要是知道了,定会很高兴。对了,亚父现在在哪?”崔令璟看着雪芽,就像毒蛇看着自己的礼物。 第一百零四章   被崔令璟的话所惊, 雪芽一时没有回答,直到崔令璟不耐烦地重重捏了下他的手, 他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崔令璟瞧着雪芽,表情依旧森冷,“不知?”   “我和他很早就分开了。”雪芽说出他在回上京路上想出的谎话,“我离开宫里没多久就后悔了,外面太苦了, 我又冷又饿,就跟太后闹了不和,后面陛下的人来追,太后就与我分开了,至于他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雪芽为了让崔令璟相信他, 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闪躲,可崔令璟的下一句话让他不寒而栗。   “爱撒谎的舌头留着也没用,取花剪过来。”崔令璟后半句是对大太监说的。   眼见大太监真的拿剪头, 雪芽吓得直接腿软坐在了地上, 他仓皇地看着大太监回来, 深刻意识到这个时候主宰他性命的是崔令璟。   雪芽怕疼, 也怕死,虽然想过回来只有死路一条,但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坦然面对疼痛和死亡。   “陛下,饶了我吧, 陛下,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不知道太后去哪了, 我跟他分开了,陛下……”   求饶间,崔令璟已经拿过花剪,雪芽通孔都放大,在看到崔令璟目光转到他唇上,过度恐慌下,尖叫一声往后退。   崔令璟眯了下眼,大太监立刻上前把雪芽拖到崔令璟跟前。花剪越离越近,甚至下巴被用力往下扯,雪芽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已经不在御书房,而是一处陌生且华美的宫殿。   雪芽惊疑不定地看着殿内的摆设,突然又想到自己晕过去崔令璟要割他的舌头,连忙摸向脖子,张开嘴,等发现舌头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没能松下很久,毕竟他还在宫里。原来的崔令璟虽然也阴晴不定,但从未像现在这样。   光是想到崔令璟,雪芽都觉得害怕。   因为不知道所处哪里,雪芽起身下床,殿内应是烧了地龙,十分暖和。他在里殿转了转,见没有旁人,又往外去。   里殿和外殿连接处有一门珠帘,雪芽拨动开时,珠帘发出声响,殿门立刻被人推开。   “娘娘醒了,可有吩咐?”殿门外是两个太监。   雪芽注意到对方口里的称呼,他们叫他娘娘,莫不成崔令璟真要封他当贵妃?   可为什么?   崔令璟不仅不杀他,还让他当地位那么高的贵妃,雪芽总觉得这里面有事,还不是好事。   此时天还是黑的,雪芽犹豫了下,摇摇头,“没事,只是这是哪里?”   “这里是美人阁,陛下特意赐给娘娘的住处。娘娘若无吩咐,还是回床上休息吧,明日是重要日子,休息不好可不行。”太监们虽然叫他娘娘,可语气并不恭敬。   雪芽只好先回到床上,可他并无睡意,熬到天亮方有点睡意。   这一日他一直待在这个殿内,中途试着出去,但被外面太监拦下,直到下午,有宫人进来为他沐浴更衣。   这次沐浴流程比昨日还要繁琐,头饰也是,重得差点让雪芽抬不起头。大红色绣金海棠宽袖锦外衣配齐胸浅红襦裙,狐毛领掩住露出肌肤,这一身远比昨日还要隆重。   给雪芽上妆的嬷嬷还塞了一把团扇,让雪芽遮脸用。   打扮完毕,雪芽坐上软轿往举办宴席的宫阁去。他到时,宴席早已开席,听着里面的丝竹声,雪芽握着团扇的手渗出冷汗。   他不知道崔令璟到底想做什么,莫非真封他贵妃?可……他不想做崔令璟的贵妃。   胡思乱想片刻,身后的宫人催雪芽进去。雪芽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踏进殿内,一进去,丝竹声骤停。   崔令璟坐在上首,歪着身体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雪芽,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直至雪芽跪下向他行礼。   “过来。”崔令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口。   雪芽咬了咬牙,爬起来往崔令璟身边走,过去时,他余光暼到熟悉的身影,不由偏了下头。   他一偏头,头上的金步摇跟着一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尹青悬。   尹青悬正看着他,可当他看过来时,尹青悬又将目光转开。   雪芽见状也收回眼神,尹青悬并不会救他,他不要奢望了。   即使雪芽想拖延时间,走得再慢些,可宫殿大小始终有限,他还是走到了崔令璟身边,口中的“陛下”还没唤出口,他先被猛地一扯,跌坐在崔令璟龙椅之上。   下面群臣明显躁动,开始有人声,雪芽隐隐听到几句,他们说这是违背祖训,罔顾皇室尊严,竟让旁人坐龙椅。   “陛下……陛下,我还是起来吧,我不能坐这。”雪芽慌乱地想起身,但崔令璟搂着他的肩膀。   “为什么不能坐?朕让你坐你就能坐。”崔令璟嗤笑一声,转头喊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监正立刻从位置起身,走到大殿中间说了一大通话,雪芽没听懂,但依稀知道是在说他,因为提到了他的名字。   而随着钦天监监正的声音,群臣议论声渐大,钦天监监正一说完,就有大臣起身。   “陛下,封男子为妃需细细考量,此事要从长计议,民间虽不乏好男风者,但人伦纲常,男子为阳,女为阴,阴阳结合方为正统。陛下膝下无子嗣,更应该以我郦朝大统为重。”   该大臣说完,不少大臣起身附和。   崔令璟面不改色听完那些大臣说的话,冷淡道:“说完了?说完了,朕来说。朕要封他当贵妃,他就是贵妃,若你们有异议,那朕就封他当皇后。朕不仅封他,朕还要昭告天下,下令下去,从明日开始,全国上下同欢庆三日,夜不停市,每家每户必须挂上彩灯红布,违者,斩,有异议者,斩。”   两个“斩”说得轻飘飘,但让人毛骨悚然。崔令璟欣赏着满殿大臣的神情,突然将雪芽搂过,还一把扯下雪芽掩面的团扇。   “诸位爱卿看看,朕的雪贵妃可美?这么美的人若只有朕能看,实在可惜,所以朕准备给雪贵妃修个金身,盖个寺庙,将金身放在里面,命百姓朝拜。”   这话一出,本来安静的大殿又炸了,可崔令璟压根不在乎那些大臣说什么,即使那些大臣言辞恳切,他依旧喝他的酒。   直至有个老臣大喊“臣愿以死明谏陛下”,一头撞死在殿内高柱,崔令璟终于放下酒杯。   他阴沉着脸拿手帕捂唇,吐出两字——   “晦气。”   雪芽觉得崔令璟疯了。   *   小年夜宫宴一直办到深夜,群臣皆无玩乐心思,更是笑都笑不出,毕竟才有大臣死在自己面前,可崔令璟却像个无事人,坐他旁边的雪芽倍受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他回到美人阁沐浴更衣,准备睡下结束这恐怖惊吓的一天时,外面传来通报。   崔令璟来了。   通报的太监让雪芽赶紧打扮打扮,说陛下来宠幸他了。 第一百零五章   崔令璟进来的时候, 雪芽披着一件外袍站在门口,他身体僵硬地对着崔令璟行了个礼。崔令璟应该也是刚沐浴完, 今日宴会他喝了两杯酒,但身上依旧是药味更浓。他进殿并没有看雪芽,径直往内殿走。   雪芽看着内殿的方向,心生逃意,可殿内守着一群人,他逃是逃不掉, 僵持着的时候,内殿传来崔令璟的声音。   “死了吗?怎么不进来?”   殿门处的大太监立刻对雪芽说:“陛下唤你呢,还不快去。”   雪芽哪里愿意进去,可大太监死死盯着他,大有他不进去就捉他进去的架势,雪芽没有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去里面见崔令璟。   崔令璟正坐在床边,阴柔的脸上表情不愉,“腿断了?走那么慢, 滚过来。”   雪芽低着头, 往床边走, 可快到床边的时候, 他停了下来,“陛下,我……我……身体不舒服。”   “过来。”崔令璟根本就把雪芽说的话听进去。   雪芽抬眼看一眼崔令璟,见对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吓得又低下头。   崔令璟似乎失去耐心, 语气比之前要更加不善,甚至透出杀意, “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雪芽僵持了一会,还是往床边慢慢挪过去,他一过去,就被拉坐在床上。离得崔令璟越近,闻到的药味就越浓。雪芽被先帝从红月楼买出来的时候,先帝身上也时常身上一股药味,但好像没有崔令璟的浓。   明明那次他和贺续兰的事情被崔令璟发现时,崔令璟身体还是好好的。   “今夜朕封你当贵妃,高兴吗?”崔令璟似乎心情又变好了。   雪芽不敢说不好,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崔令璟搂着雪芽的肩膀,低低一笑,“朕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被朕罚了,还依旧大着胆子勾引朕,尽使些低劣手段。”他好像陷入回忆,声音都变轻,“可转头,你就跟亚父在一起了,甚至他为了你,什么都敢顾不上了,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在朕身边。”   话落,他突然凑近雪芽的脸,雪芽当即往后躲,但崔令璟死死搂着他。纠缠之间,雪芽被压在床榻上,崔令璟离他越来越近,眼看着对方的唇要落下,他拼尽力气扭开脸,而同时,崔令璟突然抬手捂住胸口,脸色越来越白,呼吸都变得急促,然后就倒在雪芽身上。   雪芽突然被沉重的身体压住,惊愣了会,才连忙对外叫人,“来人,陛下不好了!”   *   崔令璟犯病了,不一会,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赶过来,连在府邸的尹青悬都赶进宫,加上伺候的宫人,他们把内殿挤得满满当当。雪芽依旧披着那件外袍,他坐在椅子上,不安地看着床榻那边。   有御医过来问雪芽崔令璟犯病时发生了什么,雪芽哪好意思说崔令璟要对自己做那档子事才晕过去,只含含糊糊地说:“陛下在说话,突然就发病了。”   御医听完,似乎觉得奇怪,又多问一句,“只是在说话吗?陛下气血过度充盈,身体才承受不住,导致突发疾病。”   听到气血过度充盈几个字,雪芽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哪,“这……我不知道。”   太尴尬,以至于他口干舌燥,起身想去倒杯水,却撞见尹青悬的目光。尹青悬饶有深意地看着他,还用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仿佛已经猜出先前他和崔令璟在做什么。   虽然什么事都没有真正发生,但雪芽还是心虚地扭开脸,且伸手拢紧披着的外袍。   御医要在这里诊治崔令璟,雪芽困意上来,便去偏殿睡觉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尹青悬居然还在。   崔令璟已经醒了,不过脸色比昨日还难看,他正在用早膳,尹青悬作陪。雪芽过来,大太监让人加了副碗筷。   雪芽本不想坐,但崔令璟一个眼神看过来,他只好在旁边坐下。全程用膳,他基本不抬头,偶听到尹青悬和崔令璟在说话。   他们似乎在说过继一事,但说着说着,崔令璟突然提到他。   “把那些人都叫进宫,让贵妃看看。”崔令璟说。   尹青悬眉头一拧,“贵妃并不懂前朝事,如何能决定?”   崔令璟突然抓住雪芽放在桌子的手,“懂不懂又有什么重要,反正孩子要过继在他名下,他喜欢才最好。”   雪芽被突然一握手,勺子都掉进碗里,他看看崔令璟,又看看尹青悬。虽然不是很懂他们说的事,但也听出点问题,“过继在我名下?这……”   “你生不出孩子,过继在你名下不是正好?”崔令璟的语气并不是在跟人商量,一句话打发完雪芽,他看向尹青悬,语气轻松,可说出话的不是这样,“尹相,你该不会像昨天那个晦气的老家伙一样反对朕吧?”   这话让雪芽都为此错愕,他觉得崔令璟不仅仅是身体病了,心理也病了。崔令璟疯了,还疯得不清,才会做出现在这些事情。   雪芽不禁想到自己梦到贺续兰造反失败的事,崔令璟都疯成这样了,贺续兰怎么还会造反失败呢?莫非皇帝是真有上天庇佑?   尹青悬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过丝帕擦干净唇后,才抬眸对崔令璟说:“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好,那微臣反对又有何意义。”   崔令璟闻言转头对雪芽笑道:“你看他生气了。”   雪芽不想参进他们的事,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粥,不过他边喝粥,边偷偷把手往外扯,可是马上就被崔令璟发现。崔令璟表情瞬间变得极其恐怖,死盯着雪芽,仿佛随时都要把眼前人撕碎。   雪芽虽然还是低着头,但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当即停下自己的动作,由着崔令璟握着自己的手。   尹青悬将这一幕默默收入眼底。   翌日,雪芽还真见到了那几个过继给崔令璟当皇子的孩子。若全说孩子,也不完全恰当,其中年龄最大的已有十四岁,而崔令璟尚未过二十岁的生辰。   十四岁的那个少年叫崔岱,是崔令璟已故皇叔的遗腹子,论血缘,他是崔令璟最亲近的侄子,也是朝中群臣最看好的未来太子。   崔岱虽在血缘关系跟崔令璟最亲近,但相貌上毫无相似之处。崔令璟生了一张阴柔漂亮的女人脸,而崔岱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   虽是选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崔令璟却懒洋洋的,没什么兴趣似的,直至大太监在旁小心提醒好几次,他才微微坐直身体。可下一瞬,他就把旁边站着的雪芽搂进自己怀里。   下面还有几岁的幼童,雪芽被崔令璟这番动作弄得脸都红了,慌张地想挣开,“陛下,现在在选太子呢。”   “给你当儿子的,自然你来选。”崔令璟不顾雪芽的挣扎,把脸埋进对方的脖颈间。此动作一出,旁边的大太监脸色都变得很难以言状。   崔令璟能做到这般旁若无人,雪芽却做不到,同时他心里记挂着贺续兰,想着若是未来太子年龄越小,对贺续兰的威胁自然是更小的,所以犹豫了下,便伸手指向年龄只有三岁的一个孩子。   “我觉得他不错。”   崔令璟微微偏过脸,顺着雪芽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旁的大太监立刻出声,“陛下。”   “你觉得他好?”崔令璟没理大太监,只对雪芽说。   雪芽僵着身体点了下头,他虽然指了人,但心里没抱太大希望,崔令璟怎么会真的听他的,只是故意逗他罢了。   “那就他吧。”崔令璟松开雪芽,眼睛一瞥,转到大太监身上,“传旨下去,朕已经选好未来太子,太子就叫元思吧,由贵妃抚养。”   *   半日时间不到,雪芽多了个便宜儿子,还是个三岁的儿子。   元思是崔令璟远房亲戚的孩子,可以说本来是过来凑个人数的,但谁也没料到他会被选上,包括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家,元思当天就哭了一天,那嚎啕大哭的声音穿墙,从美人阁的东偏殿传到正殿,弄得雪芽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元思接着哭,雪芽用早膳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对崔令璟说:“陛下,太子年幼,还是先住进东宫吧,听说东宫的嬷嬷们很会照顾孩子。”   崔令璟现在每日都会来美人阁用膳,只不过他吃得不多,每日饭后还要喝一大碗药。面对雪芽的请求,崔令璟冷漠地丢下两字,“不行。”   又过三日,元思总算哭得没那么厉害,雪芽刚准备睡一顿好觉,被宫人唤醒,说是崔令璟要带他和太子去看新修建的寺庙。   那寺庙是小年夜宫宴上崔令璟说要给雪芽修建的,因为崔令璟下令必须在半个月之内修建而成,所以该寺庙是由一间落败寺庙重新改刷而成。才短短几日时间,寺庙已初具规模,看上去很是豪华大气,不过雪芽等身的金身还未修好。   虽金身未修好,但寺庙正殿中挂了一幅雪芽小年夜那日打扮的画像,前面摆着香炉,每个工人在施工前都要诚心跪拜画像。   雪芽看着那幅画,又看着这金碧辉映,已经很奢靡的寺庙,心里的不祥越来越大,这种不祥在回宫的路上得到印证。   “民不聊生,妖妃当道,我郦朝亡矣!”   说这话的是个老书生,他突然从跪拜的百姓中冲出来,周围的御林军虽然迅速拦下来,但没有堵住他的嘴。这话被马车里的崔令璟听到了,崔令璟扯唇一笑,可说的话让人毛骨悚然,“来人,把他舌头割了,掉在城门上,让百姓们都看看说错话的下场。”   他话如此恐怖,把好不容易停下哭泣的元思吓哭了。雪芽发现崔令璟眼珠子微微一转,落到元思身上的时候,立刻把元思的唇捂住。   哭声只剩呜呜声,崔令璟方才闭上眼。出宫一趟,崔令璟脸色越发苍白,马车里视线不明亮,他靠着车壁,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   雪芽的寺庙在半个月内建好了,中间过了一个年,不过宫里一点都没有过年的气氛,因为过年的当日崔令璟病了一整日,连床都没下。宫中人心惶惶,连雪芽都听到有宫人说崔令璟要死了。   因为大家都认为崔令璟要死了,元思在宫里的日子越过越好,还包括元思名义上的母妃——   雪芽。   寺庙修好的几日后,康武郡起兵造反了。   造反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是深夜,尹青悬收到消息匆忙进宫,而引路的宫人没把他引到商议朝事的御书房,而是美人阁的寝殿。   崔令璟卧在雪芽的腿上,长发松散,仅穿寝衣,雪芽亦是这幅打扮。这两个人的相貌都偏女相,此时靠在一块,竟有几分双生花之相。   “尹相来了啊。”崔令璟才说一句话,就咳了两声,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正发着烧,“贺续兰和易烨封造反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尹青悬没有直接接话,而是说:“还请贵妃暂离。”   雪芽听到康武郡,耳朵都支棱起了,结果尹青悬要他离开,不免对尹青悬的讨厌又增加了几分。他磨磨蹭蹭不想走,可崔令璟被尹青悬一提醒,也不让他留在这里,甚至还讥讽地说。   “怎么?想知道亚父的消息?亚父若是死了,朕必定先告诉你。”   雪芽只好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后,宫人又过来请他,因为崔令璟发病了。   现在崔令璟发病就服不下药,御医又不敢用粗鲁的法子对待崔令璟,在一次意外发现崔令璟能在雪芽的安抚声下喝药后,每次崔令璟发病,宫人就会请来雪芽在旁。   雪芽正准备进殿,手却被殿门口的尹青悬抓住。   “你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不知道崔令璟和尹青悬之前说了什么,尹青悬此时的脸色极其难看。   雪芽发现尹青悬在这么多宫人面前都敢捉他手,新仇加旧恨,他马上摆起了贵妃的谱,“放肆,本宫的手也是你一个外臣能握的?还不松手!”   尹青悬皱起眉,尚未松手。   雪芽小狐狸眼眼睛一瞪,“再不松手,本宫就要治你一个冒犯之罪了。”   尹青悬终于松开手,雪芽一得自由,就拿出丝帕狠狠地把手擦了几遍,又将丝帕不客气对着尹青悬的脸一掷。   “本宫赏你了。”雪芽嚣张地说。   他真是蠢了,原来尹青悬仗着自己是丞相,各种欺辱他,现在他是贵妃了,比丞相这个官大,居然之前一直没有欺辱回去。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雪芽唇角得意的笑瞬间凝固。   尹青悬接住滚落的丝帕,却又拿到鼻尖一嗅,“贵妃娘娘的丝帕果然很香,微臣谢娘娘赐贴身之物。” 第一百零六章   尹青悬虽然说着孟浪的话, 可表情语气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若非是周围宫人皆露出惊愕表情,雪芽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看错了。   “你……你!”雪芽又慌又气, 不受控制地结巴, 见尹青悬还抓着自己的丝帕,连忙伸手夺过来,“谁赠给你了?还给我!”   他抢过丝帕就走, 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雪芽冲进里殿, 第一反应是准备等崔令璟醒了告尹青悬一状,可转念一想,他又怕崔令璟罚的是他,并非尹青悬。雪芽思来想去,最后等伺候崔令璟服完药,他就对之前在身边伺候的宫人说:“先前尹相的事情, 谁都不许说出去,听到了吗?”   这些宫人都是雪芽宫里的,这段时间可劲地巴结他。   宫人们闻言立刻乖觉地答:“奴才们知道。”   雪芽听他们这样说,姑且安下心。崔令璟没醒, 他还不能离开, 起码要守到子时末。旁边还有御医、宫人,他倒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在旁边一直打哈欠,打着打着,有宫人过来禀告说太子元思突然惊醒, 哭闹不止,闹着要母亲, 身边嬷嬷哄不住。   元思真正的母亲在宫外,自然是不能进宫的,元思过继到崔令璟膝下,就不能再认原来的双亲。   “他要母亲,上哪找给他?吃的好像也哄不住他吧?”雪芽小时候只要有吃的就不哭,可元思与他不同,在家娇纵惯了,山珍海味根本不放在眼里。   “娘娘就是太子的母亲啊。”宫人对雪芽说。   雪芽一噎,这时又来一宫人说元思嗓子都哭哑了,请雪芽这个名义上的母妃过去看看。   雪芽到东偏殿的时候,元思还坐在床上哭,脸都哭红,声音也是哑的,周围围了一群宫人,完全哄不住他。   “你哭什么?”雪芽走到床边,因为累,他也懒得站着,直接在元思的床上坐下。   元思看雪芽一眼,继续哭,虽然才三岁,但已经初步明白这宫里什么人可怕,什么人好欺负。   被忽视的雪芽有些生气,他都这么累了,伺候完崔令璟那个大的,现在又来哄小的,这小的从进宫来,每日都要哭,一哭就是魔音贯耳,经常吵醒他。哭都算了,年纪小小不学好,跟大的那个一样不感恩,真让人生气。   “你就不睡吧,天天夜里哭,到时候长大的比我还矮。”雪芽一生气,管对方是不是三岁幼童,直接开口损道。   元思正哭得起劲,突然听到这话,哭声渐渐小下去,边用两只黑豆眼上下打量雪芽。说实话,雪芽的身量不能说矮,只是崔令璟高,尹青悬也高。   元思打量完了,哭声也止住了,“我不要比你矮。”   “那你就睡觉。”雪芽没好气地说。   元思又说:“可是我睡不着。”他看向外面,眨巴了眼睛,“父皇是不是宿在这里?我想去看看父皇。”   元思不喊雪芽为母妃,但对于崔令璟,他恭恭敬敬,一口一个父皇,叫得十分乖巧。   雪芽听到元思要去见崔令璟,拧起眉,刚想拒绝,元思又说:“我看了父皇,就回来睡觉。”   “真的?”雪芽狐疑地盯着元思。   元思点头,“真的,我不骗人。”   雪芽想想,还是决定满足对方这个愿望,这样他也能早点睡觉,于是,他直接把元思从床上抱起,往自己的寝殿去。   因为崔令璟还没醒,雪芽怕元思把人弄醒,站得离床很远,“看到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我看不清。”元思说。   雪芽眉头皱得更紧,往前走两步,“现在行了?”   “还是看不清,走近些吧。”   因为元思一直说看不清,最后雪芽走到了床边,他压低声音,“再看不清,我就把你丢掉。”   元思没说话,只盯着床上的崔令璟看,但异变突生,崔令璟忽然睁开眼,这把床边的一大一小都吓住。小的那只迅速扭头抱住大的脖子,奶生生地喊:“母妃,儿臣要回去睡觉!”   大的那只也被吓得后退两步,听到怀里那只小的的话,立刻接话道:“好好好,母妃现在就送你回去睡觉。”   “站住。”崔令璟声音虽有气无力,但成功让一大一小都停在原地。   御医见崔令璟醒了,连忙过来查看病情,中途雪芽试图带着元思逃跑,可大太监挡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贵妃娘娘,陛下让你和太子都留在这里。”   雪芽无法离开,只能暂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本想让元思单独坐一张椅子,可哪知道元思闹着要来看崔令璟,看人醒了,又怂得死活赖在雪芽怀里,还用雪芽用来御寒的披风裹住自己,只露出个小脑袋在外面。   “叶公好龙说的就是你吧。”雪芽小声地教训元思。   元思仰起头,“叶公好龙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是雪芽从贺续兰那里学来的,此时他发现有人比他还无知,瞬间得意起来,“这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太子。”   元思嘴一扁,“我马上就要开蒙了,很快就会知道叶公好龙的意思的。”   雪芽还想回什么,大太监又过来了,“贵妃娘娘,陛下传你和太子过去。”   平时崔令璟喝了药起码要睡到第二日,今日也不知为何突然醒了,雪芽抱着元思进内殿,看着靠坐在床上的崔令璟,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陛下。”   元思也挤出一抹笑,“父皇。”   崔令璟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虚弱地说:“到朕身边来。”   雪芽龟速挪过去,然后火速把元思往床上一放,“快到你父皇那去。”   元思:“?”   崔令璟没看元思,只盯着雪芽。雪芽僵持一会,还是也在床边坐下。他一坐下,就被搂住。   崔令璟半搂半靠着雪芽,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没想到你跟他处得还不错,你喜欢你母妃吗?”   后半句,他是对元思说的。   元思在崔令璟面前听话许多,对于崔令璟的问话,他点了下头。   可哪知道这一个点头,崔令璟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甚至眼里闪过杀气,“喜欢?你敢喜欢他?你是不是想等着朕走了,然后……”   “陛下!”雪芽听出不对劲,连忙打断崔令璟的话,而此时元思被崔令璟的表情吓哭,雪芽怕他更惹怒崔令璟,又赶紧叫人把元思抱走。   虽无元思在场,可崔令璟表情还是难看,他盯着雪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所有物,“你不许跟他太亲近。”   “陛下说元思吗?”雪芽有些惊愕,他刚刚还以为是自己误解崔令璟的意思,“元思才三岁。”   “三岁又如何,再过些年,他就知人事了。”崔令璟语气森冷。   雪芽本想反驳就算元思知人事,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但突然想到崔令璟就是喜欢自己名义上的母妃贺续兰,顿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到贺续兰,雪芽迟疑很久,还是冒着危险试探着问:“陛下,康武郡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啊?”   话刚落,雪芽突然被推到地上。   崔令璟用的力气很大,即使地上有地毯,雪芽膝盖也在地上磕出重重一声。   “滚!”崔令璟很生气,浑身都在抖,胸口更是大幅度起伏,在外间的御医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   “陛下莫动怒,刚刚才服了药,不能动怒的。”   一堆人迅速把崔令璟围起来,雪芽忍痛爬起来,自行对崔令璟行礼后,便直接去了南偏殿休息。   *   从崔令璟那里问不出一个字,雪芽试着从周围伺候的宫人口里谈话,但康武郡的事属于前朝机密,那些宫人也不知道。问不到情况,他始终放心不下,最后打上了尹青悬的主意。   只是尹青悬每次进宫都是直接就见崔令璟,雪芽找不出好理由私下见尹青悬。   这日,雪芽正在吃下午的点心,宫人通报尹青悬来了,是过来给太子元思做一日开蒙师傅。   雪芽立刻放下手里点心,“只有尹相吗?陛下呢?”   “陛下没过来。”宫人说。   雪芽眼珠子溜溜一转,让宫人先请尹青悬去元思那里,然后没多久,他就打着去看元思学得如何的幌子去东暖阁。   他进去时,尹青悬正在说话,不过看到他来,就停下声音,转而给他行礼:“贵妃娘娘。”   雪芽嗯了一声,走到元思身边,“我过来看看太子学得如何。”   “你是怕我学会了就比你聪明吗?”元思突然说。   雪芽一顿,低头看向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孩,“怎么可能,你才不会比我聪明。”   元思下巴抬得更高,“尹相说我再过两年就能比你聪明了。”   雪芽目光当即转到尹青悬脸上,见对方居然不否认,忍不住反驳,“再过两年,他也才五岁,怎么可能比我聪明?”   尹青悬表情淡淡,“是微臣武断,太子五岁的话,的确未必能比娘娘聪明。”   虽然对方认同了他的话,但雪芽依旧觉得不大对劲,不过他来的目的不是争他和五岁的元思谁更聪明。   “元思,你饿了吧?我让嬷嬷带你去吃点东西。”雪芽边说边叫过来一个嬷嬷。   元思没怎么抗拒,就跟着嬷嬷走了。雪芽又把殿里其他人都喊出去,让他们守在殿门外,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康武郡现在是什么情况?”其他人一出去,雪芽就迫不及待地问。   尹青悬看雪芽一眼,眼似有考量,半晌才道:“你想知道贺续兰的情况?”   雪芽没有说实话,“我只是担心叛军太厉害。”   “哦,原来不是担心贺续兰,那我也不用跟你说他的情况了。”尹青悬转身想走,雪芽情急之下顾不得太多,连忙拉住对方的手臂。   “我……我担心,我承认还不行吗?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康武郡造反的消息传入京中已经有好些时日了,也不知道贺续兰有没有受伤。   尹青悬停下脚步,“他和易烨封联手,配合得很好,但他们的兵太少,虽然一时能占得上风,但时间一长就会败。”   听到这话,雪芽心都凉了。   这话岂不是跟他的梦正好应对上?   贺续兰是因为手中的兵太少才败给崔令璟的吗?   雪芽慢慢松开尹青悬的手,而此时尹青悬转过身。   “我劝你还是趁早把心思从他身上收回来,也不要在陛下面前问起贺续兰的事。”   雪芽没有理尹青悬的话,他现在满心都是贺续兰,知道贺续兰输定了,他此时心空落落的,虽然难过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尹青悬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最后是吃完东西的元思回来,才把他的心神拉回来。   “尹相怎么走了?是因为你跟尹相亲热完了吗?”   元思的话把雪芽吓了一跳,他惊愕地看着元思,“你这话是从哪里学的?”   元思才三岁,定不会靠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元思没犹豫就把教他的人供出来了,“小石子说的,他说刚刚你是在跟尹相亲热,所以才让我出来吃糕点。”   小石子是贴身伺候雪芽的一个宫人,雪芽没想到对方如此编排他,而此时元思又说:“你放心,父皇走了后,我就是皇帝,到时候你跟尹相亲热吧,我没意见。”   “你小小年纪,哪学来这些……”雪芽突然顿住,他盯着面前的三岁小孩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捧住对方的小脸蛋,“元思,如果我想跟其他人在一起,你是不是也没意见?”   照他梦境的发展,贺续兰虽然会败,但命还是在。如果崔令璟走了,元思当上皇帝,那他就是太后,到时候他完全可以把贺续兰从苦役的生活里解救出来,只要元思这个皇帝同意。   元思也眨眨眼,“你不要尹相吗?”   “不要。”雪芽斩钉截铁。   元思嘟起嘴,“可是我觉得尹相很好。”   雪芽觉得元思审美有问题,尹青悬有什么好的,“他好在哪?”   “他说我比你聪明。”元思又骄傲地抬起头。   雪芽嘴角一抽,忍住把元思脑袋按下去的冲动,把话题又转到之前的问题,“你先回答我,如果你当皇帝了,我能不能跟其他人在一起?”   元思问:“其他人是谁?”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你就告诉我,你答不答应吧?”雪芽说。   元思终于点了头,雪芽一开心就亲了元思脑门一下,但他万万没想到,元思这小兔崽子把他们的对话转头就告诉了尹青悬,还是当着他面说的。   “尹相,母妃说以后他当太后了,就不会跟你亲热了。”元思脆生生地说。 第一百零七章   尹青悬目光从元思身上转到雪芽身上, 他虽然未说话,可眼神有责怪,仿佛在批评雪芽不该同一个孩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雪芽脸一下子红了, 慌乱地解释, “我没说这些。”又瞪着元思,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了那种话?”   “五日前母妃说的,当时母妃还亲了儿臣一口。”元思伸出小短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我……我是那天跟你说了点事, 但我没说……”   雪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尹青悬已然板下脸,语气都是苛责,“太子年幼,贵妃娘娘应谨言慎行才好,尤其是这种事,不该说。”   雪芽当即想辩解, 可尹青悬一副不欲多谈的表情,只跟元思说话。雪芽在旁边站了一会,见插不上话,只能气恼见掀帘出去。   过了年, 上京天气渐渐回暖, 崔令璟的身体似乎也有好转。一好转,他便带着雪芽去了那个专门为雪芽修建的寺庙。   寺庙已经完全修建好,前来上香的百姓不少,这让雪芽颇为惊讶,可后面他在马车里偷听到外面百姓抱怨, 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是崔令璟下旨令上京及相邻城镇的百姓以街道为单位,每日都必须出三人来上香, 若没有,整条街的居民都将重罚款。   在这般严厉要求下,百姓们只能来这里上香,但他们心有抱怨,私下忍不住嘀咕几句。   雪芽他们这次出行,并没有大张旗鼓,马车选的都是普通的一驾马车,只不过车内摆设自是豪华,但从外看,他们只是普通的殷实人家,所以抱怨的百姓也没想到自己路过的马车里正坐着他们厌恶的妖妃。   听到外面人叫他妖妃,雪芽第一反应是看向旁边的崔令璟。果不其然,方才还阖着眼的崔令璟已经睁开眼,眼底正有着浓浓的不悦。在崔令璟有下一步举动之前,雪芽先抢先开口。   “陛下。”   崔令璟轻轻瞥他一眼,“嗯?”   “我有些饿了,我们待会早点回宫吧。”雪芽怕崔令璟不信,还伸手摸自己的肚子。崔令璟眯了下眼,也伸手过来。他将手探入雪芽的披风里,“是吗?”   虽然雪芽知道以崔令璟现在的身体状态,是无法真正对他做什么的,但被对方这样摸着肚子,雪芽还是很不舒服。他身体有两个地方,别人可能觉得还好,但他只要被人碰了就觉得奇怪。   一个是脚,另外则是肚子。   迄今为止摸过他脚又摸过他肚子的人只有贺续兰。   冷不丁想到贺续兰,雪芽越发不自在。他喜欢的人是贺续兰,现在却要由着别人摸他的肚子,仿佛在给贺续兰戴绿帽。   “陛下,我的确是饿了,没骗你。”雪芽伸手抓住崔令璟的手,想将之扯出来,可崔令璟不配合,甚至另外一只手将雪芽抓了过来。   一只手握着肩膀,一只手贴着腹部。贴着腹部的手似乎想挑开外袍,雪芽直接急了,挣扎着要起来,而一不小心把在路上睡着的元思弄醒了。   元思年幼,正是贪睡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盯着雪芽和崔令璟看了好一会,才疑惑地问:“母妃是有了吗?”   雪芽:“……”   崔令璟停下动作,转头看向睡得头发都乱了的元思,“什么有了?”   元思还是很怕崔令璟,但崔令璟问话,他不敢不回答,于是小声地说:“我娘……儿臣原来看到别人摸肚子,然后没多久就大了起来。”   崔令璟唇一扯,“懂得还挺多,对啊,你母妃是有了,你还不祝贺你母妃?”   雪芽:“?”   雪芽忍不住了,“陛下乱说什么啊,我是男子,怎么会怀有身孕?”他又想起之前尹青悬批评他的话,此时正好搬过来用,“太子年幼,陛下应谨言慎行,怎么能跟孩子讲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可崔令璟不是雪芽,他没回答雪芽的话,反而去问元思,“你说你母妃是男是女?”   元思对此正有些混淆,他分不清雪芽的性别,他觉得雪芽声音像男的,可样子又是女的。他纠结好一会,才勉强给出答案,“应该是女的吧,母妃身上香香的。”   像他娘一样,也是香香的,他爹就不香,臭烘烘的,亲他的时候,胡子还会扎脸。雪芽亲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扎。   听完元思的话,崔令璟总算露出点笑意,他戏谑地看着雪芽,仿佛又变回原来那个喜欢逗雪芽的少年天子,“听到了吧?孩子都说你是女的,你自然能怀,不知道肚子怀的是男是女,朕喜欢女孩,听话。”   他边说边摸雪芽的肚子。   雪芽被这两假父子联手说自己是女的,心里有气,忍不住动手打了崔令璟手一下,“你喜欢你自己生去。”   打完,他就后悔了,不安地看着崔令璟,可让他意外的是,崔令璟没有生气,不仅唇角的笑意更深,甚至还哄他,“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今日好不容易出太阳,你该高兴点。”   崔令璟离他那么近,雪芽很是不自在,余光又瞥到正不错眼盯着他们的元思,当即转过头,皱眉道:“小孩子不许乱看,把头转开。”   元思眨眨眼,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瞧着是捂严实了,可没一会,他手指悄悄分开,从指缝里偷看。   他这个父皇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吓人,还很好看,可他这个母妃为什么都不肯看呢?一直把脸朝向另外一边。   *   雪芽在寺庙里看到了自己的金身,真真是金子做的,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心生贪恋。如果他把这个金身卖了,可以换多少钱呢?纯金打造,应该可以卖很高的价吧。   这个贪恋一起,就难消下去,雪芽回宫后的几日里一直在打金身的主意。时间转眼又过去十几日,这日半夜,外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雪芽被声响惊动,连忙半撑起身体,掀开帐子往外瞧。   “怎么了?”床里传来崔令璟的声音。   崔令璟也醒了。   崔令璟这几日一直跟雪芽睡在一起,所以雪芽这几天睡眠很浅,稍微有点动静,他就会惊醒。   “不知道。”雪芽一边回话,一边想下床去看看。   皇宫最讲规矩,宫人们不可能大半夜无故发出这么大的声响,除非不要命了。   雪芽还未下床,殿外就传来声音,那声音透着着急。   “陛下,前线来战报了。”   崔令璟眼里的睡意瞬间消失。   *   崔令璟走前让雪芽继续睡,便是不想让雪芽听战报的意思。雪芽觉得战报通报得如此急,定是有重大的事情,要知道崔令璟身体不好,经常夜里睡不着,若不是重大的事,他们是不会惊扰崔令璟的睡眠的。   雪芽越想越多,根本无法再入睡,他一直在床上坐到天亮。平时崔令璟下完早朝会过来跟他用膳,但今日没有。雪芽等不下去,叫宫人去打听下崔令璟现在在哪里。   正在他焦急等宫人的消息时,尹青悬来了。   “你怎么来了?”这是他的寝殿,尹青悬如果来找元思,应该去冬暖阁。   “败了。”尹青悬吐出两字。   雪芽愣了一下,这对话好像在哪听过,他定定地看着尹青悬,眼圈红了,“你说什么?”   “贺续兰败了。”   是梦,他的梦成真了。   虽然雪芽做过心理准备,甚至他早就知道贺续兰会败,可是听到贺续兰真的败了的消息时,他还是很难受。   雪芽唇瓣抖得厉害,他转过身,不想让尹青悬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毕竟他现在名义上是崔令璟的贵妃,叛军败了,他不该哭。   可才转过身,雪芽被自己的脚绊倒,重重摔在地毯上。 第一百零八章   大概是太疼了, 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雪芽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地上哭。泪眼婆娑瞥到一双锦靴, 他骤然反应过来尹青悬还在, 连忙用手背去擦掉脸上的泪水,同时辩解道:“我……只是摔得……摔得太疼了。”   一时哭得太凶,他忍不住抽噎。   尹青悬蹲下身, 看着趴在地上哭得都起不来的少年。明明已经满十九岁了, 一哭起来总像个孩子。他伸手挑起少年的下巴,那双小狐狸眼泪涟涟的, 察觉他在盯着看, 少年连忙扭开脸。   “贺续兰虽败, 但因为陛下征收重税,为你建寺庙,还为你滥杀无辜, 民间出现其他起义军, 前些日子你同陛下去城郊寺庙回来后, 陛下令御林军当街杀了数百人。”   雪芽正想忙着止住眼泪, 听到尹青悬的话, 又惊又惧,“数……数百人?”   “那些起义军虽然不如朝中士兵精锐,可朝中士兵刚与贺续兰的大军一战, 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战斗力。那些起义军目的很明确,他们不准备反陛下, 只是想让陛下杀了你。”指腹沾到雪芽的泪水, 尹青悬有些不习惯,顿了顿, 将手指在自己衣服上一捻,才继续说,“除了继续待在宫里,等待起义军杀进宫里让陛下杀了你,你还有另外一条路走,离开皇宫。”   若尹青悬这话在两个月前说,雪芽一定会愿意,可现在贺续兰败了,他就不能出宫。万一他真有机会当上太后,到那时,他就可以把贺续兰救出来。   “本宫是贵妃,本宫才不走。”雪芽用手撑地爬起来,继续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他都忘了自己身上是有丝帕的。   尹青悬抿了下唇,“你当真不随我走?”   “我不走。”雪芽忽地听出尹青悬的话不对,他抬头盯向尹青悬,“随你走?你要去哪?”   尹青悬站起身,他看着殿门,日光照亮门口的砖石,但仅仅只照亮一小片地方,他们所处被阴影笼住,“陛下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虽说君为臣纲,但臣应心有百姓,君不仁残暴,尸横遍野,这个臣当得也没意思。我已向陛下辞官,两日后就会离开上京。”   雪芽没想到尹青悬会辞官,但仔细一想,尹青悬说的话的确也有道理,原来崔令璟虽然阴晴不定,但没到随便屠杀数百平民的地步,平民有什么错?不过是抱怨几句。尹青悬大概是真的对崔令璟失望了,所以才辞官。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尹青悬低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雪芽。   雪芽正仰着头,因为才哭过,眼睛还是红的,“你为什么要带我走?你……不会是你想把我骗出宫杀了吧?”   他还没忘记尹青悬之前想杀他的事,而且他之前猜尹青悬喜欢他,求对方放他走,当时尹青悬十分不客气地羞辱了他。   “你果然只长了一张脸,要杀你,现在也可以杀你,何必把你骗出宫再杀?”尹青悬才平静说了两句话,又开始刻薄,不过雪芽现在没有心情生尹青悬的气,他现在心里很乱。不过他想了一会,还是对尹青悬说:“我不走。”   尹青悬眼神暗了许多,“哪怕会死在宫里也不走吗?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不走。”雪芽把这句话说了三遍,如果他跟尹青悬走了,他就再也看不到贺续兰了。   听到此言,尹青悬沉默许久,最后一言未发,直接离开了。雪芽见尹青悬离去,忍不住看向对方走的方向,尹青悬朝着日光走去,而他隐在冷冰冰的大殿里。初春的宫殿虽然还烧着炭炉,可那股寒气挥之不散。   当天雪芽没有等到崔令璟回来,前去探消息的宫人也没有回来,感到不安的雪芽第二日想直接去奉瑞宫,可美人阁外面的御林军不让他出去,说陛下下旨让他不要随意走动。   雪芽更慌了,而到下午,他突然发现这一日都没听见元思的声音,不由有些奇怪。他起身去冬暖阁,却发现元思不在。   “太子呢?”雪芽问身后的宫人。   宫人们像是早就知道元思不见了,并不答话。雪芽察觉不对劲,迅速在房里找一个玩具,那是小老虎的布偶娃娃,元思每日都需要抱着那个布偶娃娃才肯入睡。   布偶娃娃不见了。   “太子到底去哪了?你们说话啊!”   明明元思跟他住在一起,却在他眼皮下被人带走,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瞒着他把元思带走?   宫人们还是不说话,雪芽心一横,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你们不说是吧?我虽然现在被关在这里,但处死一两个人总是可以的吧?”为了让吓唬更加真实,他还伸手去抓其中平时心眼最多的一个宫人,“你给本宫跪这碎瓷片上去,什么时候肯说话了再下来。”   跪在碎瓷片上,没跪多久,就会皮开肉绽,时间长了,说不定腿都废了。那个宫人被他一吓,慌张地开口:“是尹相!是尹相把太子带走了!”   雪芽的动作瞬间停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尹相?他带走太子做什么?他不是辞官了吗?怎么能把太子带走?”   那个宫人“砰”一声跪在地上,“贵妃娘娘,朝廷大军不敌叛军,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尹相是奉陛下的旨意带太子连夜离开上京。”后面一句话,他是哭喊出声,“外面已经乱得不行了,今日是奴才的同乡丢了纸条进来,奴才才知道外面的宫人已经逃了大半,娘娘,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雪芽愣了下,“不敌叛军?叛军是起义军吗?”   “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知道叛军已经快打进皇宫了。”   雪芽忍不住在房里走来走去,脚步的快速透出他心里的焦急,突然,他想到一件事,“陛下还在宫里吗?”   “陛下在。”   “太妃、皇后她们呢?”雪芽又问。   宫人哭着说:“宫里的主子们昨日就走得差不多了,昨日没走的,便是在宫里不受宠的主子,今早上也走了。”   雪芽听过说书,说书先生讲前朝的事时,就说过前朝被推翻前夕,前朝皇帝带着亲眷、大臣逃至西北,另建新都。现在郦朝大军不敌叛军,所以崔令璟让宫里的人都逃了。   雪芽看向已经哭成一片的宫人,崔令璟把他关在这里,这些宫人因为他无法逃走,很有可能要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不,他还不一定死,叛军未必是起义军,万一是贺续兰的人呢?   可这可能吗?他梦里的贺续兰是败了的。   接下来的半日,美人阁笼罩在阴雨之下,所有人脸上都有着对未来的恐惧,外面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吓得不行。   雪芽试图用珠钗贿赂那些御林军,可那些御林军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偌大的美人阁,也没有一个狗洞。雪芽没法逃,只能被困在美人阁。   但他还是比那些宫人乐观,叛军如果是贺续兰的人,那他就能活下来。   转眼到了第三日,雪芽还未用早膳,美人阁就有人来了,是崔令璟身边的大太监。他往常对雪芽并不恭敬,今日破天荒给雪芽行了个跪礼,“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怎么来了?”雪芽看到大太监,心生不祥。   大太监恭敬回话道,“陛下让奴才请娘娘去金銮殿。”他又对伺候雪芽的宫人说,“还不赶紧给贵妃娘娘梳妆,衣服便穿陛下前些日子赏赐的那一套,头面首饰用小年夜那夜那套。”   崔令璟前些日子赏赐了雪芽一套春衫,因为那套衣服太华丽,有凤凰、牡丹的花纹,所以雪芽从没穿过。   听到大太监的话,雪芽心里的不祥更加扩大。   金銮殿不是崔令璟和文武百官上早朝的地方吗?为什么要他去?还要盛装打扮?   “去那里做什么?”雪芽不安问道。   大太监对雪芽笑了笑,“贵妃娘娘去了就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娘娘带点喜欢的东西一起去吧。”   *   金銮殿。   身着龙纹红袍的崔令璟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今日是阴天,殿里没点灯,昏昏暗暗,透着森然之气。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细得只剩骨头,不仅是手腕,他身上也是,让人恶心的骨头。   他出生就是太子,生母身份尊贵,父皇疼爱,兄弟姊妹不多,兄弟只有一个,还早早就没了,无人跟他争皇位,这位置生来就是他的。   只是他才坐了三年,就要坐到头了。   年少登基,下个月是他的二十岁生辰,不过他过不了了。母后因生他而亡,故而他每年生辰都会到千佛寺为母后诵经,为保诚心,那三日他只喝水,一点东西都不吃。   他从来没有在生辰之日吃过一顿饱饭,更别提长寿面,是因为他从未吃长寿面,所以才不长寿吗?   “雪贵妃到。”   外面太监的通报声打断崔令璟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殿门,走进来的少年一身红色华服,上过妆的脸越发娇艳,且透出艳色,如夏日玫瑰。崔令璟定定看了一会,起身往下走去。   雪芽一进到金銮殿就想逃,原因无他,只因他看到金銮殿的正中间摆着一幅双人棺木。 第一百零九章   在雪芽碰到殿门之前, 殿门先一步关上,甚至落上锁。雪芽见门打不开,急得直接哭了, “开门啊!开门!”   他疯狂地拍打门, 可外面鸦雀无声。   “别喊了,朕下过旨了,他们不会开门的。”崔令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雪芽听到声音, 仓皇地回过头, 发现崔令璟离他不远时,不由往旁退了好几步。   “你躲什么?”崔令璟隐在昏暗中, 原先那张阴柔漂亮的脸此时也瘦得可怕, 仅仅三日, 他又瘦了一大圈,虽穿着华服,却像个披着华服的骷髅。而与他完全不同的是雪芽, 雪芽自从当了贵妃, 下面的人小心伺候着, 膳食比逃亡路上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张脸几乎到了容光焕发的地步。   “陛下……我……”雪芽看一眼正中央的棺木, 瞧清上面的龙凤花纹时,更是害怕得厉害。崔令璟步步接近,他一直往后退, 直到发现身后是死角,才回过神想往其他方向跑, 但已经晚了。   手臂被用力抓住, 崔令璟的声音也在耳旁响起。   “破兔子,朕要死了, 朕的江山也要亡了,其他的都算了,有一样朕始终放心不下。”他低低一笑,“你猜那一样是什么?”   他说着,把雪芽翻过身。雪芽一对上崔令璟的眼睛,身体忍不住哆嗦,他想推开崔令璟,可崔令璟都病成这样了,依旧力气比他大上许多。   “陛下,我不想死,你饶了我吧,陛下。”雪芽含泪求崔令璟,可他越哭,崔令璟却笑得越开心,甚至还伸手擦掉他掉下来的泪。   “别哭,朕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那药不会疼的。乖,你听话。”崔令璟温和着声音,低下头凑近雪芽的脸,“你不是原来就想跟朕待在一起吗?朕记得你说的话,你说你很喜欢朕,喜欢得不得了,让朕疼疼你。朕临走前,唯一就放心不下你,若朕不在,有人欺负你,怎么办?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你一起走。”   话落,他拉着雪芽往棺木那边去。   “我不要……不要!陛下!”雪芽拼命挣扎,可他挣不开崔令璟,一直被拖到棺木旁,崔令璟也明显疲惫,脸色比方才白了许多。他盯着雪芽看了一会,拿出一瓶药瓶。   雪芽看到药瓶,瞳孔都不由睁大,过度惊吓下,他使出吃奶的劲猛然推开崔令璟,迅速往前逃,崔令璟被推到地上,手就捂住了胸口,额头更是冷汗涔涔。他看着再度冲到门口想出去的雪芽,眼神渐渐森冷。   “来人!抓住他!”   崔令璟一身吩咐,大太监带着人进来,他们不像崔令璟,直接几人把雪芽摁在地上,掐着下巴,将药瓶的药倒入雪芽口中。   一服了药,雪芽身上的力气就渐渐消失,他只能看着自己被抬进棺木里,崔令璟也踏进了棺木,在他旁边躺下。   崔令璟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将人搂进怀里,抱着对方,仿佛身上难闻的药味也被驱散不少。   “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随着他的声音,大太监等人开始盖棺木。   雪芽发现他们在盖棺木,立刻想爬起来,可他没力气,甚至都推不开崔令璟的手,他只能躺在对方怀里。   光线一点点掩去,雪芽哭喊着拍打旁边的棺壁,拍打了一会,他转头去求崔令璟,“陛下,你放我出……”   话未说完,就停住了。   崔令璟没有动静。   雪芽像是想到什么,因为没有光,他只能伸出手去摸崔令璟的脸。   没……没有气息。   雪芽猛然收回手。   崔令璟死了。   雪芽几乎快被吓疯了,挣扎着从崔令璟爬开,可棺木就那么大,他无论怎么躲,身体都会碰到崔令璟的尸首。   “救命!放我出去!哥哥,哥哥,救救我!”雪芽无助地哭道,他想推开棺木盖,可根本推不开,棺木盖纹丝不动,他身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最后只能躺在棺木里,躺在崔令璟旁边。   棺木闷热,又无新鲜空气,雪芽轻喘着气,感觉身体都变得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雪芽快要意识丧失的时候,光线突然进入他眼帘。   突至的光线让雪芽忍不住闭了下眼,而等他睁开眼,看清来人时,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哥哥……”他无声地说着这两个字。   贺续兰脸上、身上全是血,明显是刚经历一场鏖战,他看清里面的雪芽,一把把棺木盖推开。迅速将里面的雪芽抱了出来。雪芽被关在里面不少时间,又穿得繁琐,汗水把鬓角都打湿,妆也花了,看上去可怜极了。   贺续兰先抓住雪芽的手腕,探查脉象后,神情才骤然放松,等看清雪芽泪汪汪的双眸,连忙把人搂入怀里,轻抚着背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官官。”他轻吻着雪芽的额头,眼神转到棺木里的崔令璟时,只剩阴寒。   雪芽一颗心在见到贺续兰时终于安下来,而惊吓过度的他没多久就昏死过去,等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   雪芽缓缓睁开眼,眼里还有迷糊,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迷茫地翻过身想看看外面,而他才刚发出点声响,就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醒了?睡饱了吗?”贺续兰走到床边坐下,看到雪芽愣愣地看着他,不由挑了下眉,“还没睡醒?”   雪芽眨了下眼,又伸手揉揉眼,发现眼前人真的是贺续兰的时候,直接哇的一声哭了。他哭得凶,贺续兰把人抱怀里都哄不住。   不过雪芽也没能哭多久,因为他后面一哭,贺续兰就亲他,不仅亲他嘴,还把他眼泪都吃了,雪芽本是在抒发自己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可被亲着亲着,意味就渐渐变了。   “哥哥。”雪芽声音慢慢软下去。   贺续兰应了一声,把手拿出来,“你睡了好久,该饿了吧,小厨房备好了膳食,都是你喜欢吃的,我抱你过去。”   雪芽还有些晕乎,不愿意让贺续兰离开,可听到贺续兰说有他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开始纠结。他咬了下唇,又盯着贺续兰那张脸看。   许久没见到贺续兰,他觉得贺续兰变得更好看了。   “我想先吃哥哥,待会再吃那些。”雪芽纠结完毕,伸手搂住贺续兰的脖子。 第一百一十章   贺续兰脸上、身上全是血, 明显是刚经历一场鏖战,他看清里面的雪芽,一把把棺木盖推开。迅速将里面的雪芽抱了出来。雪芽被关在里面不少时间, 又穿得繁琐,汗水把鬓角都打湿,妆也花了, 看上去可怜极了。   贺续兰先抓住雪芽的手腕, 探查脉象后, 神情才骤然放松,等看清雪芽泪汪汪的双眸,连忙把人搂入怀里, 轻抚着背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 官官。”他轻吻着雪芽的额头,眼神转到棺木里的崔令璟时, 只剩阴寒。   雪芽一颗心在见到贺续兰时终于安下来, 而惊吓过度的他没多久就昏死过去, 等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雪芽缓缓睁开眼, 眼里还有迷糊,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 迷茫地翻过身想看看外面, 而他才刚发出点声响,就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醒了?睡饱了吗?”贺续兰走到床边坐下, 看到雪芽愣愣地看着他,不由挑了下眉, “还没睡醒?”   雪芽眨了下眼,又伸手揉揉眼, 发现眼前人真的是贺续兰的时候,直接哇的一声哭了。他哭得凶,贺续兰把人抱怀里都哄不住。   不过雪芽也没能哭多久,因为他后面一哭,贺续兰就亲他,不仅亲他嘴,还把他眼泪都吃了,雪芽本是在抒发自己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可被亲着亲着,意味就渐渐变了。   “哥哥。”雪芽声音慢慢软下去。   贺续兰应了一声,把手拿出来,“你睡了好久,该饿了吧,小厨房备好了膳食,都是你喜欢吃的,我抱你过去。”   雪芽还有些晕乎,不愿意让贺续兰离开,可听到贺续兰说有他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开始纠结。他咬了下唇,又盯着贺续兰那张脸看。   许久没见到贺续兰,他觉得贺续兰变得更好看了。   “哥哥还是先吃我吧。”雪芽纠结完毕,伸手搂住贺续兰的脖子。   *   官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马车里偶传出幼童哭声,继而又传出男子安抚声。   “殿下莫哭,看这个。”男子拿着小老虎布偶逗面前的幼童。   可幼童不怎么给面子,依旧在哭,“我要母亲。”   “殿下的母亲也正在往宁奉的路上,等到了宁奉,殿下就能见到母亲了。”   幼童听到这话,眼泪总算止了些,但没多久他又问:“那母妃呢?什么时候能见到母妃?”   尹青悬听到此话,沉默了一会才说:“如果有缘,殿下还会见到他的。”   哄了一路,元思总算累睡着了,尹青悬挑开车帘看了下外面,又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他盯着药看了许久,便将其瓶塞打开,把里面的药液倾倒在马车外。   几日前。   “陛下今日让太医院开一味药,要求让人能走得不痛苦。”大太监小声说。   尹青悬神情一凛,半晌他方道:“我知道了,明日我拿瓶药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大太监点头,“奴才知道。”他顿了顿,“那奴才的家人……”   “我会把他们一起带去宁奉,你放心。”   大太监听到这句话,快喜极而泣,“有尹相这句话,奴才就放心了,奴才是没根的人,也无法在老母面前尽孝,这些年多亏尹相的照拂,若不是尹相那日肯为奴才请御医去宫外看奴才老母,奴才的老母恐怕早就没了。”   大太监虽然是崔令璟身边最得脸的奴才,但也只是个奴才,请不到太医院院首去为自己老母看病。大太监当时去求了崔令璟,可那时候崔令璟正在为干旱一事忧烦,没听大太监说几句,就让人滚出去。   大太监伤心不已,虽说年纪一把大了,但想到自己家里生病的老母还是急得直掉泪,而这一幕恰巧被尹青悬撞见。   帮尹青悬换药,大太监自认是背叛了崔令璟,所以崔令璟身死,他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身殉主。   *   等雪芽吃饱喝足,已经入夜。他惫懒地窝在贺续兰怀里,脚丫子偶尔惬意地动一动。只是这惬意时光没多久就被打破,外面有人在唤。   “陛下。”   听到这声陛下,雪芽明显一惊,他仰头看着身旁人,“哥哥。”   贺续兰像是洞悉了雪芽所思,安抚性地摸了摸雪芽的脸蛋,“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若累了,先睡一会。”   说完这话,贺续兰起身离开,被留在床上的雪芽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现在贺续兰是皇帝,那他的好日子就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想到这里,雪芽忍不住抱住枕头滚来滚去,可没滚几下,他脸上的笑突然凝固。   等等,贺续兰是皇帝,那他就要纳妃,要有子嗣。雪芽不禁想到原来从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倌那里听来的话。   “妓女再怎么样也比我们小倌好上许多,她们被赎身后,若是生下一子半女的,说不定还有机会进门,不用在外面当外室,就算以后年老色衰,她们的相公多少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对她们好些,就算夫君不疼爱,也有长大后的孩子给她们养老,而我们呢,是男人,不会生孩子,老了,不好看,还不知道要落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雪芽忍不住哆嗦了下,他连忙从床上爬起,连鞋袜都没穿就想出去找贺续兰,只不过到殿门处就被拦住了。 “主子这是要去哪?”是个眼生的太监,门口共有两个太监。   “我要去找哥哥,哥哥在哪?”雪芽到处看,并没有看到贺续兰的身影。   太监听到雪芽的话,愣了下才说:“主子说的是陛下吗?陛下正在书房和易将军等大臣说话,现在估计不得空。外面天寒,主子还是不要出去了。”   雪芽被阻拦,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他才死里逃生,虽然被贺续兰好好安抚过一顿,可依旧很紧张不安,“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找哥哥。”   他推开太监往外走,两个太监见雪芽出来,连忙去拦,可他们不敢碰雪芽,只能极力挡在雪芽面前劝阻,“主子连鞋袜、衣服都没穿,会冷着的,奴才们先伺候主子穿好衣服吧。”   “我不要!你们走开!”雪芽见两个太监总是挡着他去路,一弯腰从他们抬起的手臂下转过,迅速往前跑去。   他未穿鞋袜、外袍,头发都是散着的,春夜的地砖寒气未褪,红漆长廊挂着的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晃,雪芽的发尾也被风吹起。他当自己听不见后面的呼唤,猛地往前跑,直至守在书房外的太监看到他,往房里通报了一声。   贺续兰很快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他看到正朝着这边跑的雪芽,眉头不由一拧,急急走过去迎住扑向他怀里的雪芽。   “给易将军他们上茶。”贺续兰吩咐完这句话,解下自己外袍披在雪芽身上,又把雪芽拦腰抱起,往回走。   等回到寝殿,贺续兰一边吩咐底下人备热水巾帕,一边问雪芽,“是哪里不舒服吗?”   雪芽坐在床上,身上拢着贺续兰的外袍,他五官本就有些妖里妖气,又因才做过那档子事,唇瓣微肿,眼角还是红的,更显得妖气妩媚。他盯着贺续兰看了一会后,默默低下头,“对不起,哥哥,我不该打断你和易将军他们说话。”   此时,太监送上热水、巾帕,贺续兰没让太监伺候,自己蹲下身握住雪芽的脚,用打湿的巾帕轻轻擦拭将其干净,“除了说这个,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雪芽摇头。   贺续兰眼眸沉了沉,“又撒谎。”   被揭穿的雪芽用手扯了下床帐边的流苏,才小声说:“哥哥,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成亲纳妃了?”   贺续兰手顿了下,他抬眸看向明显一脸不开心的雪芽,“为什么这样问?”   “当皇帝都要纳妃的。”当初崔令璟那么抗拒纳妃,最后也纳妃了。   “皇帝的确都要成亲纳妃。”贺续兰把雪芽两只脚都擦干净,就把雪芽的脚塞进被子里,不过刚塞进去,就听到一声抽泣。   雪芽不知道何时哭的,这才短短一会的功夫,已经泪流满面,小模样可怜得不行。   他发现自己哭出声,连忙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哥哥,你去处理你的事情吧,我没……事。”   说“没事”的时候打了个哭嗝。   雪芽哭嗝刚答完,被子就被扯开。贺续兰俯下身盯着他看,“我刚刚逗你玩呢,我要是成亲纳妃,只会要你,好了,别想那么多,乖乖睡一会,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话落,他在雪芽的额头处亲了一口。   雪芽努力忍着眼泪点点头,只是贺续兰一走,他又继续哭上了,最后哭累了才睡着的。   他之前才睡了很久,没睡多久,就突然惊醒,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雪芽看着空落落的寝殿,不由抱着被子往后缩,待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他才稍微安心一点。   “我不怕,也不可以哭,哭多了,哥哥会嫌我烦的。”他用两只手揉揉自己眼睛,酸涩疼得厉害。他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没等到贺续兰回来,实在躺不下去,他爬起来穿衣、穿鞋,走出去。   殿门外还守着人,那两个太监看到雪芽又出来,都是一惊,“主子是饿了渴了吗?”   他们脸上的紧张十分明显,似乎很怕他再去找贺续兰。雪芽看他们几眼,伸手摸摸自己肚子,“饿了。”   两个太监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连忙笑着说:“主子稍等,膳食马上送上来。”   膳食很快就送了上来,雪芽坐在桌边,闷头吃了一大堆后,贺续兰还是没有回,他实在吃不下了,只能说闷,想随便散散。   两个太监犹豫一会,还是同意了,于是,大晚上雪芽领着两个小尾巴在散步,他走到哪,那两个太监就走到哪,雪芽让他们不要跟,那两个太监就跪在地上求雪芽,雪芽没法,只能让他们不要跟得太近。   散到后院,雪芽看到旁边的桃树,便拉下花枝,扯了几朵桃花往自己嘴里塞,他想吃花冷静冷静,可这一幕落在两个太监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害怕。   他们没伺候过雪芽,但听过雪芽妖妃的称号,他们还听说了贺续兰是从棺木把雪芽带出来的。棺木里的昏君崔令璟死了,可妖妃雪芽却活下来了,莫非传言说的是真的?   外界都传妖妃会妖术,不仅皮囊极美,还会迷惑人心,不老不死,最恐怖的是他会祸乱天下。   雪芽不知道两个太监所想,他吃了好几朵带露水的桃花,又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几步,突然往后退。   “陛……陛下……不……鬼,有鬼!”雪芽白着脸猛然往回跑。 第一百一十一章   “病人是惊吓过度引起的昏厥, 微臣开一幅宁心安神的药,每日服用,情况好转就无需再服药。”   贺续兰让人送御医出去, 视线就转到床上。床上的少年正昏着,他离去时瞧着还红润的脸蛋此时惨白白。   “你们再说一遍之前发生了什么。”   随着贺续兰的声音,之前跟着雪芽去到后院的两个太监“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方才奴才们跟着主子去后院, 主子先是吃了几朵桃花, 然后突然说有鬼,就往回跑,没跑几步就晕了过去。”   “你们看到鬼了吗?”贺续兰明显是不信有鬼, 听到这种无稽之谈,眉头轻蹙。   两个太监纷纷摇头, 随后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以极小的声音说:“陛下, 主子……也许能看到我们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呢。”   此话一出, 贺续兰眼睛微微一眯, 他生了一张君子般的俊美面孔, 但这要是他不面无表情的时候,一旦他收起表情, 甚至神情转冷, 几乎像是瞬间变了个人。   太监们看到贺续兰眼里的杀意时,磕头如捣, “奴才乱说的,奴才该死。”   贺续兰看着不断磕头的太监, 眼里闪过厌恶,“出去。”   待太监们惶恐退出去, 贺续兰轻轻握住雪芽的手,当初伺候他的宫人死了大半,现在这些人都是郦朝旧人,起码还要过些时日才能选出能好好伺候雪芽的宫人。   *   雪芽悠悠转醒,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微垂着眼的贺续兰。贺续兰靠在床边睡着了,长睫遮眼,落下小团阴影。雪芽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就默默把脸贴着贺续兰的腿。   这一贴,贺续兰从小憩醒来,他看到软软贴着自己的少年,抬手探向雪芽的额头,见不烫,稍微安心。   他刚想把手收回,雪芽就抓住他的手,一双还透着睡意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他,真是可怜又可爱。   雪芽比昨日还要黏他,贺续兰察觉到后,心思一转,把人从榻上抱起,“先洗漱用膳,然后跟我一起去书房,我让人在书房用屏风做个隔断,你待在屏风后玩,好不好?”   听到这个,雪芽明显高兴了些,主动用脸蹭了蹭贺续兰的脸。   此后几日,雪芽每日都是贺续兰在哪,他就在哪,几乎他就没有离开过贺续兰。贺续兰很忙,但还是会抽空走到屏风后同他说会话,雪芽被这般宠着,便不想提起那晚闹鬼的事情了。   那日夜里,他吃完花往前走,恍惚间把藤蔓看成人影,又加上银白月光落在花墙,隐隐看着像个鬼脸,吓得他魂飞魄散,竟没出息地晕过去。醒来的第二日,他仔细回忆了下,发现是自己闹了乌龙,当时没好意思说,现在跟贺续兰天天待在一块,贪恋这种感觉的雪芽就不愿意讲了。他怕自己讲了,贺续兰就不陪他了。   于是这日贺续兰终于提起那夜闹鬼的事情时,雪芽立刻用手抚着额头说自己不舒服,继而又窝进贺续兰怀里说害怕,他矫揉做作,想糊弄过去,只可惜他每次撒谎,眼睛都眨来眨去,还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撒谎。   贺续兰盯着雪芽看了一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过两日,贺续兰又提起此事,雪芽依旧说自己害怕,不舒服,要贺续兰抱。贺续兰顺势把人搂得更紧,手同时也探进雪芽的衣服里。   没一会,雪芽就气喘吁吁,眼睛也湿了,他捏紧贺续兰的衣服,唇瓣微微分开。而此时,贺续兰突然停下。   雪芽一愣,见贺续兰不继续了,就主动贴近贺续兰,可无论他怎么撒娇,怎么蹭,贺续兰都纹丝不动,如柳下惠再世,气得雪芽咬了贺续兰一口。   “哥哥!”   虽然爱撒娇,但小脾气不小,一生气就咬人。   贺续兰眉毛一挑,“官官,那夜你到底看到鬼了吗?”   说到后面两个字,他的手轻轻一动,雪芽脚趾一下子蜷缩起来,本就泛着红的脸此时更红。雪芽本还是不想说,可他在此事的坚持力实在低,没多久就什么都招了,只是招完,他怕贺续兰生气,连忙抱着对方,“哥哥,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也不算撒谎,我那日的确是被吓着了,哥哥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只是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雪芽小心翼翼地观察贺续兰的表情,见对方的确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才说:“如果我说了,哥哥就不会陪着我了。现在哥哥不陪我,以后哥哥纳妃了,就更没时间陪我了。”说到后面,他眼睛红了。   贺续兰早就知道雪芽在隐瞒实情,也猜到雪芽隐瞒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真由雪芽说出口时,他还是沉默了。   这种沉默落在雪芽眼里便是默认,雪芽不想让贺续兰看到自己又哭了,毕竟他已经满十九岁了,不能再这样老是哭,可他心里实在难受,便挣扎着要从贺续兰怀里出去。   才挣了两下,就被搂紧。贺续兰踢开方才用来擦手的丝帕,把挣扎着要走的人的脸扭向自己,“即使我说我不纳妃,你是不是都不相信?”   “哪有皇帝不纳妃的。”雪芽不是不相信贺续兰,只是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后宫佳丽三千的。   贺续兰看着眼前还透着几分稚气的脸,勾了下唇,“那我不当皇帝,就不可以不纳妃了。”   雪芽没想到贺续兰会这样说,他愣怔了好一会后,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要是不当皇帝,万一我们又被欺负怎么办?”   只有贺续兰当了皇帝,他们才不会被欺负。   “官官不是想当人上人吗?你当皇帝,我们也不会被欺负。”   贺续兰这话一出,怀里的少年彻底傻眼。   等雪芽回过神时,人已经在书房了,眼前摆着玉玺。   贺续兰抓着雪芽的手去拿玉玺,“官官,这玉玺以后就是你的了。”   玉玺冰凉,手心还能感触到上面的复杂花纹,雪芽想收回手,但贺续兰不让。   “哥哥,我怎么能做皇帝?你别开我玩笑了。”   贺续兰从后面拥着雪芽,他将头轻轻压在少年肩膀上,“崔令璟都能做皇帝,你比他聪明那么多,为什么不可以?重要的是,你当了皇帝,就不会在疑心我会纳妃了,官官,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   雪芽听着这话,心里还是没底气,可当天下午,伺候他的宫人就全部改口叫他陛下。雪芽从未被人叫过陛下,心渐渐飘飘然,这种飘飘然在看到黄公公看着龙袍进来的时候达到顶峰。   “黄公公,你什么回来的?”雪芽激动地说。   几个月前,崔令璟发现雪芽和贺续兰的事情,下旨让贺续兰立即迁去青昌的行宫。贺续兰在离宫前就决定要违抗圣意,他不能带着黄公公一起上路,不过让易烨封的心腹将黄公公送到安全的地方,只可惜负责掩护黄公公行踪的两个徒弟都死了。   贺续兰这场战打赢后,派人去接黄公公,所以雪芽这日才见到黄公公。   黄公公把手里装着龙袍的盘子往上抬了抬,“奴才昨日夜里到了,修整半日养好精神才敢来伺候陛下,陛下来试试这身衣服合不合身。”   雪芽看着无处不透出贵气、威严的龙袍,伸出爪子好好摸了一会,才点头让黄公公伺候着自己穿衣。   衣服大了不少,需要再改改。雪芽用手托腮看黄公公把龙袍重新叠好,一边问:“黄公公,我真的能当好皇帝吗?”   “少爷会帮陛下的,不是吗?”黄公公回答时,不由在心里暗叹雪芽是个天真的孩子,古来今往,给新帝做龙袍,向来不会不合身。不舍身只有一个原因,这龙袍就不是按照雪芽的身形制作的。   当然,贺续兰为了哄雪芽,已经下令让尚衣局务必在登基大典前将龙袍改好。   想到这里,黄公公觉得贺续兰和雪芽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傻乎乎地信自己会当皇帝,另外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让对方当皇帝,即使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也要做到最真。   黄公公其实问了贺续兰,为何要兜这么大的圈子让雪芽信任自己,要让雪芽相信自己是皇帝,不仅要让宫里的人全部改口,还要让前朝的大臣也配合。   当时,贺续兰正忙着处理登基前的事情,听到这话,他停下动作,淡褐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他,他就不会害怕了。”   黄公公轻叹一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是贺续兰打破僵局,“易烨封在民间寻到一个专门帮死人易容的人,明日早上就会进宫,我要亲自见见他的手艺,官官那边就拜托黄叔,正好明日尚衣局正好会送龙袍过来。”   “少爷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   在雪芽换龙袍的时候,贺续兰正用丝帕捂住口鼻,看着面前的老者给木板床上的死人易容。老者时不时抬头看下墙上挂着的画像,手下功夫仔细,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这场易容终于结束。   易烨封先上前看了一眼,才回头看向贺续兰,轻轻颔首。   贺续兰缓步上前,看到木板床的死人已经变成跟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后,轻扯了下唇角,“不错。”   要堵住宫人的口,简单,要堵住大臣的口,也很简单,但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很难,尤其是崔令璟曾把雪芽的画像挂在寺庙里,让世人跪拜,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崔令璟易容成画像上的雪芽,再穿上女装,便可以以妖妃的名义在天下百姓面前被焚烧。   老者一早上加中午都未休息,给两具尸体都易好容。其中一具尸体是新死的,是天牢里的死囚,一直重病,昨日死在牢里,今日就被拖了过来。贺续兰在决意把崔令璟尸体焚烧的同时,也想好让一个十恶不赦、地位卑微的死囚成为崔令璟,进入崔氏皇陵。   新帝登基,为显仁厚,要好好安葬前朝皇帝的尸首。这招狸猫换太子,世人并不会发现问题。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贺续兰沐浴更衣后才去见雪芽。   他回去的时候,雪芽正在睡午觉,睡得脸颊红通通,脖颈处的衣服稍显凌乱。贺续兰瞧了几眼,还是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蹭了蹭。   雪芽本就快睡醒了,被贺续兰一碰,眼睛迷迷糊糊睁开,发现坐在床边的是贺续兰后,他本能露出一抹笑,“哥哥。”   “嗯。”贺续兰回了个笑,“睡得好吗?”   雪芽点头,又抓着贺续兰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哥哥,哪一天是登基大典啊?”   “三日后就是个大吉日。”   *   明承新年,上京有一姓文的官员,在其手札写道:“三月初十,吾幸与登基大典,十一日,百姓涌街观火礼,同日,城郊寺庙闭寺。”   另有官员吃酒后,同其妻抱怨,“头一位哪算得上昏君,那是暴君,这一位才是真真正正的昏君,字都不识几个,今日坐在龙椅上竟然睡着了!”   这话吓得其妻脸都白了,连忙捂住醉酒官员的嘴,“你胡说什么,不要脑袋了。”   官员惊醒,不再提此话,两年后,他又饮酒,哼着小曲,其妻见其高兴,不由问道:“你今日怎么那么高兴?”   官员答话,“往年我们都要施粥赈灾,你看今年天下太平,国运昌盛,好些年没过这般舒适日子了。”   妻子压低声音取笑,“我记得你去年还抱怨那一位呢。”   提及那一位,官员立刻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休提,那一位就上了几日朝,就再没出现过,都是由君后处理朝廷事宜,只是对外称是那一位做的罢了。”他抱怨一通,拿起筷子敲杯子,口里嘀嘀咕咕。   妻子好奇,凑过去仔细听,发现官员在说什么钦天监算命准,那一位果然是吉祥物云云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