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皇帝怀孕了》 作者:长乐思央   文案:   宋訾,丞相府的小公子,生性迟钝,胆小怕事   生平做过最胆大妄为的事,就是和冷宫里一见钟情的大美人好上了   深陷情沼的宋訾暗暗咬牙:反正皇帝是个疯批,谁侍寝杀谁,白白蹉跎了大美人青春   一年之后,美人娇滴滴的告诉宋訾,他怀孕了   宋訾大惊:我睡的不是个男人么?!   就在此时,疯批皇帝下的圣旨到了,皇帝诏曰:宋家嫡女蕙质兰心,入宫为后   穿书的宋訾知道这是宋家悲剧的开始,他按计划把亲人提前送了出去,自己替姐代嫁   反正都是一个死,不如同心上人死在一处   结果皇帝的疯症发作一次又一次,书里宋家灭门的剧情却迟迟没来   后来宋訾才知道,因为皇帝怀孕了,需要为子积福,短时间内不造杀孽   皇帝怀孕了,他干的好事   送子观音攻VS疯批美人受   排雷!生子生子生子,搞笑文   内容标签:生子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主角:宋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帝怀孕了,我干的好事   立意:带头构建和谐家庭,为社会稳定做贡献 第1章   “大小姐,相爷回来了。”   相府的马车还未驶入长且曲折的巷子里,小厮就一路奔驰到东苑,给小院的主子报了信。容貌秀美的女子放下手中书本,对着铜镜匆匆整理了衣领,这才快步迎了出去。   左相刚下马车,就看到门口等待的女儿,心中不觉熨帖,他嘴上却道:“我回自己府上,怎么还特地来迎接。”   宋菁细细打量一番自家父亲,仪容有些憔悴,眼里多了些许血丝,但瞧着还是全须全尾,没有受伤的痕迹,应当没在暴君那吃什么亏,她松了口气:“父亲一直未归,女儿实在担心,阿爹入宫几日,看着都瘦了许多。”   “只是事务较多,耽搁了几日,哪里要你这般担惊受怕。”虽是这样说,一向文雅从容的左相进了相府,到了饭桌上,吃起东西来却显得有些狼吞虎咽,一连干下两碗素面。   近日来皇帝脾气越发无常,昨日一年轻言官扬言死谏,结果前一刻还在笑的皇帝瞬间变了脸色,直接一脚把人踹在地上,揪住言官脑袋就往死命地上撞,撞得那臣子头破血流,惨不忍睹,要不是皇帝嫌脏,估计脑花都给撞出来了。   宋明成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可到底是不上战场的文官,并不常直面血腥场面,想到同僚惨状,鼻翼间仿佛还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宫中是提供饭食的,但是皇帝命御膳烹饪的都是大块大块的肉,鲜肉还混着血水,宋明成往日偏好吃肉,愣是被皇帝搞没了胃口,一时间半点荤腥都吃不下,饿了几天的肚子,看上去自然憔悴不少。等吃饱喝足,他总算想起来自己的独子:“阿放呢?”   提到自己的弟弟,宋菁的表情略微柔和:“弟弟尚在午睡,母亲去白云寺为您祈福了,要过两日才能回。”   宋明成贵为左相,但是府上人员十分简单,娶了一妻,纳了两妾,但就只宋菁和宋訾这一儿一女,都是宋明成的正妻生的。   那两个妾侍其实还是先皇赐下,平日里左相就用个小院当吉祥物供着。相府夫妻感情融洽,生的宋菁和宋訾还是龙凤胎,宋菁早半个时辰出世,两姐弟感情自然好。   宋菁关切问道:“阿父,您被留在宫中,可是为了江城暴雨的事情。”   提到受灾百姓,左相的表情不由凝重几分:“不错。”   他想到同僚惨状,到底还是没和女儿提起那血腥场面,只含混过去:“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近日陛下性情格外多疑,你且安分在府上待着,多陪陪你母亲和祖母。”   看着眼前聪慧的女儿,再想到自己的儿子,左相幽幽叹了口气:“要是你这性子和你弟弟能换一换就好了。”   当初一双儿女降世,他精挑细选了两个名字,菁,取的是美好之意,訾,通恣,盼着儿子能够恣意狂放,是个洒脱之人。   偏偏姐弟两个性格反了过来,做姐姐的饱读诗书,在政事上极有见地,除了长相之外,没有一点能和文静二字沾上边。若非宋菁是女儿郎,宋明成肯定会让宋菁入仕,凭着宋菁的文采,许是早就拿下状元美名。   宋明成当年不过是小官出身,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一路爬上相位,本是极有野望之人,偏偏生了个独子是个胆小鬼,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以说结合了他和妻子的优点,性子却十分怯懦不堪。要不是宋訾的容貌和他十分相似,宋明成简直都不敢信这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宋明成不由郁闷非常,女儿迟早要嫁出去,儿子这般性子,如何能够撑得起宋家。他不是没想过为宋訾入仕铺路,可宋訾考了两次试,一到考场就四肢冰冷,紧张晕倒,这样小的胆子,他再怎么想照拂自家儿子,也拿宋訾没办法。   看看这青天白日,日头高悬,小儿子却窝在房里睡大觉,左相顿生不悦,直接站起身往西苑小儿子的院子里走,宋菁见状连忙跟了上去,想着替弟弟说几句好话。   她弟弟是胆小了些,可没有什么陋习,不过是性子格外谨慎了些,难道不比那些逗鸟遛狗斗蛐蛐的纨绔子弟好太多。阿父就是自己官做的大,对儿子期许太高,她看就是阿父过分威严,才害得宋訾比寻常人胆子更小。   走了没几步,天色骤暗,一道闪电掠过天空,照亮了宋訾住的小院。宋菁心头一跳,快步赶了上去:“不好,阿放怕雷。”   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快,一眨眼大雨落了下来,惊雷炸裂。   “不要!”宋菁听得屋内一声极为凄厉的呼声,知道自己是晚了一步。   走进屋内,在软榻上小憩的宋訾果然被雷声惊醒。他跌坐着,一张白皙如玉的脸被雷光照亮,唇色煞白,满眼惊惧,手指还紧紧抓住软榻,指节因为过于用力隐隐发白。   见到铁青着脸的宋明成和宋菁,少年青竹一般瘦削的身子僵直住,下一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紧紧的攥住了宋菁袖子:“阿姐。”   宋菁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宋訾的后背:“没事,阿姐在呢,不怕不怕。”   看到这样的场面,宋明成不由气血上涌:“宋訾,你如今多大了,还怕雷,还要让你阿姐哄!”   简直成何体统!   宋訾松开了宋菁衣袖,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握住宋明成的胳膊,扑通扑通,动脉传来的心跳急促有力,皮肤紧致温热,这征兆着眼前的左相是活生生的人。   他似乎不敢相信,还犹疑着问了一句:“父亲回来了?”   左相看着这张和自己年轻时候七成相似的脸,大力抽出袖子,语气硬邦邦道:“是啊,早回来了,你阿姐还晓得出去接我,你倒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睡大觉。”   他堂堂左相,怎么会摊上这么不成器的儿子!莫不是上辈子做多了孽,才生了这样的讨债鬼。   说是胆小的宋訾面对着暴怒的左相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反倒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四周,屏退跟进来的丫鬟小厮,他看着自己威严架子十足的父亲,语重心长的劝说:“阿父,您着就冤枉孩儿了。你入宫几日不回,我几日都睡不好觉,好不容易有困倦之意,这才小憩片刻。就这片刻功夫,孩儿方才还梦见您了。暴君无道,要不然您辞了这官职,归隐吧。”   听了前半段,左相脸色大为舒缓,儿子到底还是贴心,听到最后一句,他当即翻了脸:“胡说八道!”   他如今才四十一岁,正处在壮年,左相的位置不过坐了三年,正是意气风发,大展身手的好时候。这糟心儿子就想着让他归隐,他要是真归隐了,昔日里结下的仇敌还不把他们一家给吃了,真是胆小如鼠,没有脑子!   左相气咻咻甩袖走了,他决定等老妻回来,就早点操持好儿子的婚事,找个能干的姑娘,夫人说的对,儿子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先成家后立业,兴许生了孩子之后,他这混账儿子就晓得上进。   “阿放,你没事吧。”宋菁看看弟弟,又看看走出去的阿爹,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   宋訾苍白的脸色回了血,朝着宋菁摆摆手:“我没事。”   他问宋菁:“对了,阿姊,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再大胆的姑娘家,碰到这种事情,还是难免羞怯,宋菁羞恼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宋訾却问:“你想入宫吗?”   后者摇摇头:“宫里有什么好的。”   暴君的后宫死了不少,她就是想要继续过这荣华富贵的日子,也没有必要掺和到宫里去。   宋訾闻言表情舒缓几分:“既然不想入宫的话,也该让阿娘为你操办婚事,早点定下来,不然你是姐姐,你要是一直不嫁人,我想成婚都不行。”   他其实也想让姐姐多留两年,可再留下去,到时候皇帝一道圣旨令下,他爹贵为左相如何,难道还能为了女儿抗旨不尊不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宋訾方才劝他爹的话完完全全是真心实意的。   宋菁拧了宋訾胳膊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闪:“你这话说的,可是有了心仪的女子,想急着成婚了?”   “没……”宋訾下意识否认,话说到一半,话锋一转,“的确有心仪之人,所以早些让娘亲给你选个好的,要是晚了,京都的好儿郎都被别人家抢走了。”   宋菁美眸大亮,连连逼问:“是哪家姑娘?”   “是……什么时候你出嫁了,我再告诉你是哪家姑娘。”宋訾理了理衣领,“阿姊,虽说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可到底男女有别,我要换衣裳,你还是出去吧。”   宋菁盯着他看了一会,只当弟弟之前同她说的话是在开玩笑,哼了一声出去了。   天公不作美,窗外滂沱大雨哗啦作响,敲击着屋檐砖瓦,雷公时不时的敲一声手中重锤,惊雷声忽高忽低。   闪电照亮了略微昏暗的卧房,独自换衣的少年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惊惧之色。他的阿爹和阿姐哪里都好,就是胆子太大了些。为了荣华富贵,竟然意图谋反。   要是谋反成功他也不说什么了,书里可是写着,左相的狼子野心早就为暴君所知。出师未捷身先死,左相还没起兵,相府上下一百零六口,就被满门抄斩。左相被五马分尸,他姐呢,作为皇后直接被废,白绫和剧毒之药就是她的归宿。   他作为左相的独子,当然不能幸免,而且因为性格霸道,以前做了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死前还要游街,被围观群众扔臭鸡蛋,最后咔嚓一刀,死无全尸,享年二十。   作为郡主和左相的独子,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胆小的窝囊废形象,就是想要降低皇帝对左相家的恶感。毕竟儿子没有用,左相也许就没有冒险造反的必要。   宋訾看着镜子里容貌俊美的少年郎,和亲爹一样幽幽叹了口气,为这个家,他真的是付出了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訾:这里是通恣,发音:zì 第2章   六月的天,疾风骤雨来了一阵,乌云便被阳光驱散,宋訾的小院子里以假山旁的观月亭作为分界线,一半还淅淅沥沥下着雨,另外一半是云散雨停,阳光灿烂。   雨势渐小,雷声却已经停了,宋訾撑了把绘制着江南烟雨的油纸伞出了门:“备车,我要去七略书局。”   虽说宋訾胆小,可到底是左相独子,府上自然无人敢怠慢他,特地改装过的马车稳稳当当的抵达了书局的大门。宋訾熟练的踩着凳子下车,对马车夫摆手:“你回去罢,明日午时再来接我。”   作为一个胆小怕事、迟钝不堪的废物,年方十八的宋訾自然没什么正经事可干。京城里这种混吃等死的富家子弟其实不少,当不了官,又不需要像平民百姓那样为生计操劳奔波,闲得头上长草,便天天遛鸡惹狗,甚至还有些浪荡子弟,常年住在花楼里,不是摸姑娘的小手,就是听人唱小曲。   和这些纨绔相比,宋訾虽然没什么出息,爱好却健康的多,放弃入仕之后,平日里就在书局窝着,一本书,一壶茶,就是一日过去。   刚踏进门槛,宋訾就和熟人撞上了,是刑部尚书家的两位公子,纪大公子纪文和纪家老二纪武。纪文人如其名,是个文质彬彬的翩翩君子,当年宋訾第一次进考场的时候,这位端方君子就是那一届科举考试的头名状元。   可能是兄长太优秀,纪武和他哥截然相反,是个标准纨绔子弟。什么正事都没干过,最爱的待的地方是花楼,来书局基本上都是冲着春宫图之类不正经的话本子。   这位纪尚书是右相党羽,和宋訾亲爹并不对付,纪文心思深,见到宋訾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纪武凑了过来,挤眉弄眼道:“宋訾,你天天书局里泡着有什么意思,书里的颜如玉和黄金屋又不会直接崩出来,待会和我去云香楼,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颜如玉。”   都是做纨绔的,纪武虽然和他哥这种受长辈家族看重的精英玩不到一块去,可对后者心中还是敬畏羡慕的,他更看不惯宋訾这种人,明明一事无成,可就因为爱好看书,风评就比他好。   真爱读书的,有个当丞相的亲爹,不像他哥那样入朝为官,谁天天泡书局啊。说句难听的,雅间的屋子一关,谁知道宋訾看的是礼记还是春宫图。天底下的男人一般黑,看看宋訾眼下的黑眼圈,这虚浮的脚步,这会是熬夜看书看出来的?!宋訾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纯洁无瑕的正经人,他呸,迟早他要扒了宋訾这身假正经的皮。   “纪武,慎言。”纪家大郎面露不悦,出言警告弟弟。   宋訾再不成器,宋明成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眼珠子心尖尖一般护着,私下里怎么说混话都无所谓,哪能把算计摆在明面上。宋訾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宋家还不得怪罪到他们纪家头上。   现在左相如日中天,纪武是个闲人倒还好,他却是和左相同朝为官,还受对方管辖。   纪武故作风流的一甩扇子:“哥,我只是想同宋公子他交个朋友罢了。”纨绔子弟臭味相投,都是一窝一窝的,宋訾没出息,也就只配和他这么这种人厮混。   宋訾摇摇头:“家父管得严,不让我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还请纪公子让一让,你挡着我放伞了。”   雨滴顺着伞面汇聚而下,因为纪武堵门,屋内地面湿了一块。书局的管事闻言忙拿了个放在里面的木桶过来,宋訾把伞放入其中,绕过纪武,一步步走上木制扶梯。   光看外表的话,宋訾的确像个正经人,只是一点锐气都没有,不像是相府和郡主养出来的公子哥。   “没意思。”纪武盯着宋訾看了半天,直到后者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三楼,忍不住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他爹要是发脾气,他当然也是怕的,可就没见过那个光明正大拿亲爹当挡箭牌的,宋訾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劲,这不去那不去,怕老鼠怕虫子,胆小怕事,简直不像个男人,就一个弱气小白脸。   七略书局作为最大的书局,一共设有三楼,一楼都是书,二楼是各种雅间,三楼还提供住宿。   宋訾上了三楼,纪文纪武却是要在二楼谈事的。不过纪家的客人还没来,纪武嫌闷,推开窗往下望,这一看,他的眼睛就被一道身影勾住了。   “纪武,你在看什么?”纪文见他迟迟不关窗,叫了一声,自己跟着起来。   纪武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下方:“哥,你看那个,那才叫男人,哥,你认识那是哪家的公子,看看能不能给我弄来。”   书局的侧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牵马的少年,一袭黑色深衣,宽宽腰封紧紧一束,腰在宽大的衣摆下显得格外纤细,偏偏这人的背影并不像是娇柔的女郎,而似一柄细细弯弯的柳叶刀,锋利感十足。   纪武向来是个荤素不忌的,看到这种宽肩窄臀,蜂腰猿背,一举一动很有味道的男人就忍不住心痒痒。   让他心仪的背影转过脸来,是张十分平平无奇的脸,丢在人海里怎么都找不出来的那一种。这脸配这身材,着实可惜,纪武不知道怎么冒出个念头来:要是宋訾那张小白脸长在这脸上才带劲。   “算了,反正拉上灯都一样。”他对脸没那么挑剔,还是身材比较重要,纪武想要的人,总是要挖心思弄来的,那种够不上的另说。   让纪武失望的年轻男人腰间的叶子牌滴溅上雨水,晃了下纪文的眼睛。纪武的脑袋被自己的亲哥重重的敲了一下:“把你脑子里那群废料都给我倒了,那是审刑司的人。”   大街不许纵马,审刑司却是特例。果然那年轻的黑衣男人戴上了斗笠,翻身上了马,轻呵一声便疾驰而去。纪武打了个哆嗦,审刑司就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变态,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可纪武知道,这群人是他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   难怪他说那人有那种特别气质,这哪里是什么勾人心魂的气质,分明是地狱阎罗索命的气质。他啪地一下关上了窗户:“不过是皇帝脚下的一群疯狗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纪武的声音压得和蚊子叫似的,除了自己没人听见,声线还在打着颤。   皇帝暴戾无情,可抓来的人不可能各个都由天子处置,因为天子杀人如麻,审刑司就是为了让皇帝更好杀人设立的新机构,审刑司的头头就是皇帝曾经的暗卫,和他主子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这昔日的暗卫头头选人,几乎都是选的家境贫寒的平民,养出来的狗一个个疯得要命,而且手段毒辣,逮着谁谁都要脱一层皮。方才那男人并非审刑司的头头,毕竟纪武认得那张阴柔漂亮的脸,可就算是普通没背景的新人,纪武也不敢招惹,因为那条疯犬极其护短,惹了一个会引来一群,为了一夜春风,着实不划算。   审刑司事实上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可怕,甚至比起风云诡谲的朝堂来说,同僚们和睦风趣,人人讲话都好听。而且审刑司并不是人人都要直面皇帝的,只有他们的头领和比较出众的人物才有资格得见天颜,作为疯犬队伍里的新人混子,少年入审刑司一年,做的都是些简单的杂事,至今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子。   不过他们这个机构里的老人也没谁去面圣,见过的前辈都说是陛下龙威甚重,他们气都不敢喘一声。少年拉了缰绳,交换了令牌,把自己带来的任务资料交给上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老七,辛苦了,要不回去歇着呗。”   少年摇摇头:“没事,我还能撑得住,反正冷宫那边没什么动静。”   审刑司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活干的,他们这种底层的小透明,基本上还承担起了护卫宫城的重担。身份高能干的在天子跟前和比较重要的宫殿守候,冷宫这边就是归新人。   “哥,你知道我没心眼,要是卷进贵人的事中,哪天就成炮灰了,我就想为咱们审刑司做点小事。”   少年长得其实十分清秀,特别是一双眼睛,生得清凌凌的,十分漂亮,一笑起来为这张脸立马添了不少光彩,只是先前纪武期望值太高,才觉得他过分平平无奇。   脸上有道横跨眉骨刀疤的青年翻了下牛皮袋,重重一拍少年的肩膀,把后者拍得一个趔趄:“干得不错,等老大回来,我就和他提你转正的事情。那你去巡逻吧,明日我来替你。”   这少年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来,正了正衣摆:“谢谢耿哥,那我去了。”   宫城里还是细雨绵绵,巡逻的侍卫却没资格打伞,这清秀少年佩着刀在铺着青砖的大路上走,他走得小心,不让松动的砖石飞溅出脏水,弄脏了他的鞋子。   等到夜色渐深,宫里的主子基本都入了睡,少年巡逻了两圈,到负责人那点了卯。然后在一处冷清荒芜的小院前敲了门,两声长,一声短:“阿言,是我。”   小破院门嘎吱一声从里开了,少年闪身进去,迅速给木门拉上门栓。等他才站好,一阵风带着清幽的香气从背后袭来,一双如玉的手便环住了他的腰,抽掉了他的腰带。 第3章   少年一回头,就对上作乱者那张艳光四射的脸:乌发雪肤、唇红齿白,完美的五官和脸型进行了堪称神作的排列组合。   青年眼睛大而清澈,明明是上挑的狐狸眼,但因为眼睫毛浓密,弧线圆润,中和了眼部的攻击性,多了几分懵懂无辜。仿佛误入人间的狐妖,懵懂妩媚,美而不自知,把纯欲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   不仅是脸蛋好看,身段也是绝佳。阿言很瘦,甚至可以说的上单薄,明明个子挺高,可骨架偏细,穿着那种空荡宽大的衣服,四肢更是显得伶仃,就好像是一根纤细的翠竹,特别是腰肢,比姑娘家还细。   宋訾当初觉得他是因为在冷宫无人照顾,所以才过分瘦弱,这大半年来,他从外部偷偷给带了不少养身体的东西投喂,但是也没能把阿言养出多少肉来。   阿言仰着脸看他,乌黑的发丝被雨水打湿,看上去有一种凌乱之美,他那双清凌凌的狐狸眼也跟着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一条柔弱无骨的美人蛇一般贴在宋訾身上:“小七,我想你了。”   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够抵抗得了这种热情的美人,宋訾情不自禁低下头来,和“狐妖”交换了一个缠绵滚烫的吻。等到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分开,那只抓住腰带的手却被宋訾牢牢捉住。   前者清纯无辜的眼里掠过戾色,语气缠绵哀怨:“可是小七在外头有了新欢,对我没兴趣了?”   大美人眸光潋滟,哪里像是在抱怨,倒像是在发嗔。宋訾不由呼吸滚烫,将心上人搂紧,立正的小旗向强大的对手表明自己的忠心。大美人风情万种,他早就举旗投降,完全是凭借强大意志力压制住本能,少年清朗的嗓音暗哑低沉:“雨水太脏,进去里面。”   他单手把松松垮垮的腰带一系,直接拦腰把人抱了起来,这根宽带的腰带到底还是被丢在了地上,连带着衣物一起散落在矮床上。   下雨后的凉风穿堂入了冷清的宫殿,屋内的宋訾却因为长达一个时辰的俯卧撑运动在冷风中出了一身的汗。   确定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仍旧十足之后,一脸餮足的司马彦靠在宋訾怀中,任由对方细致的替他清理,他懒洋洋的躺着,四肢像棉布娃娃一样绵软无力,偶尔拿被撕碎的帕子擦拭一下情郎下颌滑落下来的汗。   少年脸上薄如蝉翼的特制面具早就被丢在一旁,露出那张眉目清俊的脸。和偏瘦的阿言不一样,宋訾因为十分年轻,脸颊上还带着些许没有完全褪去的婴儿肥,看着就朝气蓬勃。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怎么看都清爽阳光,某方面的体力也格外惊人。   司马彦极其畏冷,即便是在六月天依旧手脚冰凉,冬日里的时候,他爱极少年人滚烫火热的躯壳,天气渐渐转弱之后,后者的吸引力比起寒冷冬日小上许多,可他们几日未曾见面,自是小别胜新婚。   宋訾替腰软的阿言擦了擦身子,自己则直接在天井处兜头浇了几桶水,不然浑身黏腻,身上也不舒服。冒着凉气的井水顺着少年人精瘦的腰身滑落下来,看得门槛上的青年眼神越发幽深,若不是他腰肢酸软,实在无力,他恨不得情郎死在他身上。   宋訾体态修长,背部几道抓痕若隐若现,野兽有圈地盘的习性,这些痕迹就是司马彦打下来的标记。他方才检查过,年轻的情郎身上没有并没有其他人留下来的痕迹,衣物上的味道也和往常一致。   宋訾冲完凉,又往小院子里的水缸打了几桶水,方便阿言平日取用。他一个人分成两半用,不仅要读书写字,手还常年握剑。虽然说君子学六艺,城中出息的公子哥基本上都是文武双全,可文人的手大多数还是细皮嫩肉的。   面部可以用面具易容,手部却不可能每次都做除茧处理,为了不让心思缜密的亲爹看出异常,除了看书之外,宋訾就给自己鼓捣了一个做木工的爱好。这个年代手工匠人地位低贱,那些小木工活都被看作是奇淫巧技,是些玩物丧志的玩意,正好很贴合他的废物身份。   得益于学的木匠活,宋訾一个人就把破破烂烂的小院子修补的像模像样,木门看着不起眼,但是后面还重新设计了一个机关锁。冷宫里面没有人伺候,要是不想想办法,那就是自生自灭。   阿言居住的这个小院子虽然破了些,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井、厨房,这些东西都有。它们曾经是破破烂烂,布满灰尘的样子,被宋訾修好之后,平日里打理得干干净净,很是像样。   院子里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菜地也是他开垦的,各种各样蔬菜的种子,还是他从外面带进来的,也没弄什么肥料,就平常浇浇水。   阿言是个富有情趣的人,还在院子里种了一些漂漂亮亮的花花草草,花期很长,基本上每一天都会开红的黄的紫的花,姹紫嫣红,富有诗意。凄凄楚楚的冷宫外面看着破烂,小院子里面却打理的妥妥当当,看着像是个温馨的小窝。   辛苦的工作了几个时辰,宋訾的肚子早饿了,他在家中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在审刑司的时候,却是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要干的新人。   审刑司经常出外勤,宋訾在外求生能力一年之中提高了不少,他本来还是个嘴刁挑剔的人,因为条件艰苦只能自己上,硬生生的把点亮了厨艺技能。还没本事做宫里的御厨,但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难吃。   后厨里的两个锅,一个大锅一个小锅,小锅常年温着热水,方才宋訾就是拿木盆取了热水加了一点冷水,调成适宜的温度,替阿言擦的身体。冷宫条件差,时间也不够,先将就一下,等晚上的时候,他再烧一大锅的水,可以让阿言用大木桶泡个澡。   宋訾从柜子里拿出来他上次带进来的细面,这还是他家里的小厨房顺来的。往灶台下方丢了几根木柴,等着水烧开的几分钟,他出去巡视了一下菜地,现在是雨天,院子里开垦的一块菜地直接接收风霜雨露,用不着额外的浇水。   小葱长得绿油油的,一茬辣椒开着的小白花被雨水落了不少,有些挂了一个个的红彤彤的小果,宋訾顺手掐了几根葱,又摘了几个辣椒,相当熟练的进厨房下面。   几分钟之后,他端了两碗面出来,一碗一个太阳蛋,另外一个是素面,就加了一点小辣椒。   在外头宋訾吃的可好,左相府的伙食非同一般,味道太重的东西带进冷宫里却不容易,鸡蛋这种好东西,他当然是让给瘦弱的阿言。   阿言拿筷子在荷包蛋上画了一个十字,里面流出漂亮的溏心。他的动作看起来相当优雅贵气,就是宋訾自己,在丞相府熏陶了这么多年,一举一动也没有阿言这么好看。   也许这和人长得漂亮有关系,宋訾没有多想,呼噜几下干掉大半碗面。   吃饭吃到一半,宋訾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好像比平常更重一点,都怪情郎太黏人,他差点忘了。   他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个布袋子,把抽绳拉开,一个个圆溜溜的青皮橘子滚出来。   “对了,这是我给你带的橘子,湘城那边摘的。你等吃完面过一会再吃,橘子很新鲜,可以放几天的。”   夜色渐暗,宋訾点了灯,就坐在软榻上看书,阿言躺在他的大腿上,把玩着宋訾的头发。   橘子的香气从鼻翼尖传来,宋訾扫了一眼,发现塌下不知不觉多了一堆的青橘子皮,他投喂阿言这么多次,很少看他对什么吃食表现得这么喜欢。   湘城的橘子有这么好吃吗?宋訾直接从阿言手上拿了一瓣,然后摘了放嘴里,立马就被酸出了痛苦面具。   “阿言,你不是不喜欢吃酸吗?”这么酸的橘子,阿言是怎么吃下的。   阿言歪着头:“酸吗?我觉得不酸。”他把剩下的橘子塞进嘴里,表情的确没有任何被酸到的感觉,反而显得十分满足。   宋訾又飞快的剥了两个,发现剩下的橘子都很酸。他不由心下一沉:阿言的味觉,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第4章   受寒生病都可能导致味觉短期的失常,但是那是加重酸味,而不是让酸橘子变甜。也许是自己昨日受了凉,口中发苦,才把甜橘子吃成了酸橘子,出问题的不一定是阿言,还可能是宋訾自己。   出于在审刑司养出来的严谨性格,宋訾并没有妄下论断,他往软绵绵靠在自己身上的阿言腰后塞了个软枕:“你且在这坐着,我拿点东西。”   他走到几步之遥的床头柜,拉开第一层抽屉,木制的柜子里摆放着整整齐齐二十来个小陶罐,都是这大半年来宋訾一点点弄来的东西。   这罐是茶叶、这罐是核桃,这罐是松子、橘子软糖、桂花糖……他把茶叶罐放下,从袖口抖出一块干净帕子,倒了几样东西出来,橘子酸糖也是酸的,重新放回去。   宋訾挑挑选选,最后只拿了两块核桃仁,一块奶干,一小盒绿豆糕。他到软榻上坐下,司马彦立马丢掉塞过来的抱枕,直接往情郎身上倒过来,就像是铁石碰到了磁铁似的,啪的一下牢牢黏到宋訾身上。   大美人一双狐狸眼轻扫过帕子上的小零食:“你不是说饭后吃零食不好。”以前晚上的时候,宋訾并不让他多吃小罐子里的东西,说什么吃多了牙会被虫吃的鬼话。   “新鲜坚果吃了对身体好,核桃还能补脑子。”   一抽屉的零食都是宋訾预防他低血糖晕倒备的,实在是司马彦长了一副弱不禁风风吹就倒的模样,冷宫、瘦弱,这两个词加在一起,在宋訾脑海里自动和贫血、营养不良划上了等号。他每次来都会带些耐放的零食过来,坚果、高热量的糖、酸奶干、果脯、肉干,应有尽有。   阿言嗜甜不喜酸,宋訾都要担心他的蛀牙问题,这次他却吃了这么多酸倒牙的橘子,实在太过反常。   宋訾拿了两个核桃在掌心一夹,咔嚓一声,露出里面雪白果肉,他指尖夹了一小块。原滋味的核桃清甜中带着微微的苦,还是记忆里的味道,自己没问题,宋訾却没有半分放松的感觉。他利落把核桃壳清理掉,剩下的核桃仁递到阿言嘴边:“吃吧。”   因为核桃本身的一丝苦味,司马彦并不喜欢吃这种坚果,但这到底是情郎亲手剥的,修长的天鹅颈低垂,到底还是叼走了几块丑兮兮的核桃仁。   见宋訾一直盯着自己看,脆生生的核桃仁在雪白贝齿中发出一声脆响,司马彦张嘴,粉色的舌尖在内壁一扫:“都咽下去了。”   宋訾问他:“你吃的什么味道?”   司马彦撇嘴:“还能什么味道,苦。”   核桃表示冤枉,它明明主调清甜,不过只是一丝丝苦。知道他挑剔,宋訾没难为他,接着又投喂了肉干、奶干,他得出结论,阿言对苦辣甜的感知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说的上非常敏锐。   东西喂的差不多,他最后塞了一块橘子软糖进阿言嘴里,后者习惯性咀嚼两下,眼睛一亮:“这个好吃,是什么?”   宋訾彻底松了一口气,没好气的回答:“是你以前不喜欢的橘子软糖。”   看来不是阿言味觉出了问题,只是口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变化,从嗜甜变成了喜酸:“你怎么突然喜欢吃酸橘子了?”   他们分开不过七八天,上一次的时候,阿言连酸甜口的番茄蛋汤都只肯吃里面嫩嫩的鸡蛋花,一口汤都没喝。要不是彼此之间对身体非常熟悉,宋訾指不定都要怀疑眼前的心上人换了人。毕竟他自己还用面具和化妆术改变了容貌,长得相似不代表是同一个人。   想想宋訾又觉得自己冒出来的念头荒谬好笑,阿言被困在这冷宫之中,吃不好睡不好还没人伺候,旁人费了大力气换个人来有什么用,总不能是图他活好,上赶着来和他睡觉。   他平日里来的时候会顺手干点家务,但出外勤的时候,还是得靠阿言自己照顾自己。论起伺候人的精细程度,他总不至于有各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奴仆能干。   “不知道。”司马彦第一次发现被自己嫌弃的橘子软糖这么好吃,知道宋訾不会纵着他,直接下了床榻,拿了堆放得满满的小糖罐,塞了一块,再吃一块。   吃到第四块的时候,糖罐子被一只手夺走了。虎口夺食,青年黑眸升起暴虐之意,看到情郎年轻清俊的脸才勉强把负面情绪压制下去。   宋訾把小陶罐放回去,“吃这么多,你夜里肯定不舒服。”   司马彦口中的软糖还没吃完,搂住宋訾的脖子,微微垫脚,把一丁点软糖送过去,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收买情郎,达成目标。   他撒娇发嗔:“这么好吃的橘子软糖,再多吃两块也没关系。”   情人用这样特别的方式喂过来的软糖的确比平日更好吃,宋訾眸色渐深,直接堵住了心上人沾着糖渍格外润泽晶亮的红唇:“你说的对。”   他捏了捏司马彦因为吃太多微微凸起的小腹:“但是在那之前,要先消消食,把肚子空出来,才有地方吃多余的两块软糖。”   司马彦到底还是如愿吃到了那两块超过额度的橘子软糖,以腰快断了,手都抬不起来的代价。在疲倦至极睡过去之前,他愤愤的想,这显然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第二日晴的极好,夏日里白昼长,不过卯时,天色就大亮。司马彦还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枕边少了个人,睁着迷蒙的桃花眼一看,果然床榻空荡荡,不过身侧带有余温,说明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你醒了,我煮了点粥,你漱完口再喝。这旬都是我轮值,后日午后我再过来。”宋訾已经穿戴整齐,面具也贴的妥妥当当,还用小火煨了粥,煮了一个咸蛋。黄瓜是从院子里摘的,新鲜水灵口感很好,他拍了一小碟黄瓜,阿言的那份贴心的没加小米辣。   “不走不行吗?”不知道为什么,司马彦心里空落落的,很是不想同情郎分开。   “隔一天我就过来了,最近京都不太平,审刑司的活很多。你再睡会,现在时辰不早,我得出去了。”   他搂过阿言的细腰,亲了对方雪白细软的脸颊一口:“好好照顾自己,下次我给你带些话本子来。”   阿言没睡回笼觉,挣扎着起来,穿着松松垮垮的轻薄衣衫倚在门口目送宋訾离开,等到前者挺拔的背影消失,这才锁好房门。   司马彦按照顺序以此转动院子里九个破败石金蟾的头颅,屋内的床榻在第九个石蟾蜍朝正东方向的同一时间下沉,齿轮转动,冷宫的偏殿里露出一个供一人藏身的洞口,片刻之后,司马彦的背影消失在黑黢黢的洞口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寝宫。   “陛下,今日可要上朝?”   层层叠叠的龙帐外,传来宫人毕恭毕敬的请安声。皇帝生性多疑,经常不睡在龙床上,有的时候出现在正宫,有的时候出现在另外一处寝殿,就算是皇帝的贴身宫人,也不一定能够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陛下会出现在哪。   所以每一日,多处宫殿都会传来询问的声音,今日皇帝的声音从正宫内传进来:“滚进来。”   陛下出现在正宫,就是要上朝的意思。皇帝性情暴虐,无人敢揣测天子的心思,不过听声音,今日陛下心情应当尚可。   身份低贱的宫人们跪在天子脚边伺候,不敢妄视天颜,怕抬头看一眼,下一刻脑袋就要和身子分家。不过今年陛下的性子似乎比起去年好了许多,伺候的宫人抬出去都少了三成。   如果宋訾在场的话,就能发现,镜子里的皇帝,和他养在冷宫里的大美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张脸上极其冷淡,少了他熟悉的万种风情,多了寻常人不敢直视的天子威严。   和情郎分离,陛下心情其实一点都不好。镜子里的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眼睛里满是对朝臣的恶意:今日上朝,拿谁开刀好呢。 第5章   巡视的工作只持续半日,一大早宋訾就和羽林军来接替他的人换了班,羽林军和审刑司都是为皇帝做事,属于合作且竞争的关系,这是天子的平衡之道,毕竟宫城重地,无论被哪一方完全掌控,皇帝怕是无法心安入眠。   负责接替宋訾的人是个两米高的大块头,身体非常雄壮,脾气也和黑熊一样暴躁,在原地等了一会,脸色越来越臭。   “早上好!”少年在远处高高扬起手中的令牌,一路小跑过来,他喘着气把值日的令牌移交给对方,一抹额头上渗出来的亮晶晶的汗,“对不住对不住,是不是让你多等了。”   他是按照往日的时间掐着来的,可是远远就看着负责交接的人站在城门处等候,一副不耐烦到极点的样子。   其实宋訾刚好踩点,只是审刑司和羽林军素来有摩擦,没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大打出手,加上审刑司最近在天子跟前十分得意,以前的交班点都愣是被审刑司的人推迟了半刻钟。   就这几天,羽林军全体被迫提前半刻钟轮值,第一天两方就发生了小摩擦,原本负责轮值的羽林军和审刑司的人打了一架,对方不过是写检讨,他们羽林军的人却好几个被关了禁闭,还挨了板子。旧怨在前,眼前铁塔一般的男人本来就是个暴躁易怒的性子,半刻钟足以让他攒了一肚子气。   少年并不算出众,仅仅只是清秀,可笑起来的时候,他清亮的眉目显得十分真诚灵动,格外讨喜。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和自己身型相差巨大的少年郎,不知怎么,让汉子想起了家中年幼乖巧的弟弟妹妹,火气顿时浇熄大半,一肚子邪火到底没法发出来。   他一把夺过令牌,手中红缨长尖枪在地上重重顿了顿,用鼻子哼气:“臭小鬼,你可以滚去休息了。”   这么有礼貌的年轻人,看着也不像是审刑司的人,一副瘦弱不堪不经打的样子,真要一拳头下去,估计腿都要打断。   铁山只是手痒想出气,没想真和审刑司闹太僵,他蒲扇一般的大掌不耐烦的挥了挥:“行了,别站在这里挡路。”   “那接下来就辛苦你了。”宋訾原地立定,快步走出了不远处的城门,撒腿就往城外的早点摊子跑,“苏老伯,来两个梅菜扣肉的烧饼。”   宋訾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干的活多吃的也多,喝点小米粥哪里够,而且值了一宿的班,出来吃点热气腾腾的东西才正常。   这一幕小插曲都落入了宫城大门十步之外高大榕树下树影内并肩站立的两个人眼中,一袭金线蟒袍的青年看着宋訾道:“这就是你推崇的新人。”   说话的人五官阴柔,貌似好女,肤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像是生下来就没见过太阳似的白,半透明的手背上清晰可见青紫色的血管。黑衣青年的腰间却配了一把和长相十分不符的弯刀,刀鞘古朴漆黑,一滴液体顺着刀缝落了下来,溅落在褐色的土地上,鲜红刺目,是新鲜的人血。   “怎么样,人很不错吧,铁山脾气那么坏,都没和他打起来。换作其他人,指不定一拳头就打起来了。”和他说话的正是从宋訾手中拿走资料袋的上司耿奇,只是当着宋訾的面,他严肃非常,在男人面前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招个新人不容易。头儿,我可是和这小子保证了他过几天就能转正的,您给我个面子呗。”   “他不像是审刑司的人。”黑衣青年背过手,衣摆下方的巨蟒露出一个三角形的蛇头,绣娘的绣工了得,栩栩如生的蟒蛇嘶嘶吐着蛇杏,一双红眼阴冷,像是随时都能跳出来咬人一口似的。   滚刀肉一般的耿奇整个人都沮丧起来,脸拉得比驴子还长,原本看起来还算帅气的刀疤都拧成了一条丑兮兮的毛毛虫,下一秒青年一句话又叫他变了脸色:“你是什么地方收的?”   “是一年前收的。”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出外勤的时候,碰到的,生意人,出门碰上官匪,一家男丁死得就剩这么一根独苗苗,以前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他说要给家里人报仇,就硬跟着我过来了,开始的时候是娇气了点,好家伙,手一天水泡,但他还是吃下了这个苦。”   说是官匪,是因为劫道的匪徒是当地的官员养的,审刑司的人都是那些身娇肉贵的世家子弟深恶痛决的存在,陛下给了他们另外一条路,他们便豁出命却为陛下干活,要是立场不一致,就容易出叛徒,这也是为什么审刑司发展壮大,却基本都收寒门子弟的原因,官员子弟太傲。   “审刑司的人不只是干手上起水泡的粗活。”他们做的是刀尖舔血的活,辛苦训练出来的本事,全部都是杀人技。现在看着风光无限,可吸的仇恨也不少,碰上负隅顽抗的敌人,是会死人的。   耿奇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我知道,这不是大家伙的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了吗,横竖他也没有家了。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像我弟弟,忍不住多照拂一点。而且咱们审刑司正缺这种人才,审刑司还有好多案子压着没干,你看咱们府上,哪个有这种亲和力。”   审刑司的人基本都是寒门子弟,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苦,干的还是和达官贵人作对的差事,性情不少扭曲得不得了,表情长年苦大仇深,和别人欠了他们八百吊钱一样。   “咱们可不只是杀人,还得审案子,这些人见了老百姓,看到他们的脸,人都吓破胆子了。”有时候线索就在小人物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他们是杀人多,可杀的都是陛下要杀之人,剑尖所指之处,鲜少对准无辜百姓。   “拿着。”凌夷的袖摆一动,一块带有审刑司标记的银制令牌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弧线。木制是临时令牌,银制才是正式编制。   耿奇伸手够住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的叶子牌,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谢谢头,我今儿个叫小七请吃饭。”   “啊啾啊啾!”左相府的大堂连着传来好几个喷嚏声,打喷嚏的不是别人,正是生得文质彬彬,甚是儒雅的左相宋明成。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已经是个倒霉被杀的死人,一双略显凌厉的凤眸扫了一圈,“你母亲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今日就能回了。”容貌秀丽的少女温声细语回答。   “宋訾呢?”   “弟弟现在应该在书局,说是今天会回来陪母亲一起用午膳。”   “混账东西,一天到晚不做正事,看些乱七八糟的杂书。”算了,要是宋訾留在府上鼓捣那些乱七八糟的木工,他更加看着来气,他堂堂左相,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儒,居然生了个不务正业想当木匠的儿子,说出去都丢脸。   宋明成正恼火着,下人急匆匆来通报:“相爷,宫里传了消息,陛下今日要上朝。”   本来今日是宋明成休沐,但是皇帝上朝,他就是生病发烧,只要还能说话,躺着也得去上朝。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备车。”宋明成忙不迭的更换朝服,不知道为什么,他心突突跳的厉害,眼皮还上下打架,这又是打喷嚏又是眼皮乱跳,总感觉今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难不成有小人作祟,向陛下参了他一本,陛下待他还是挺好的,特别是这大半年来,尤为和颜悦色。天底下没有让皇帝等着臣子的道理,宋明成也顾不上坐下来好好的用顿早膳,马车一备好就匆匆离开。   前往宫城路上的时候,他竟然还撞见了宋訾,对方哈欠连天的拎着一袋子书从书局出来,不用看都知道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买完书也不回家,而是走到书局排队买八宝斋的点心吃,要不是他看着宋訾从写着七略书局的门出来,还以为这一宿他呆的是红粉销魂窟。   眼不见为净,宋明成放下帘子,不肖子!   宋訾排队买了些八宝斋的点心,特地在当中多夹杂了几份橘子软糖,正好上了来接他的马车,他回府之后才知道,今天皇帝心血来潮要上朝,亲爹又回去加班加点工作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唉,天底下的社畜都不好做,他爹贵为左相,说到底也就是个高级皇室打工人,他们父子两个可真是同病相怜。不对,他爹至少有钱,他升职加薪后,一年也挣不到亲爹一个月的俸禄。   不过宋明成不在,宋訾还是轻松一点的。毕竟他爹是手腕非常不一般的左相,为了在他爹的面前露出破绽,只要亲爹回家,他总是会想办法避开一点,幸好他是男人,平时在外面几夜也不用担心名声。   宋訾回屋休息,到了午膳的时候,亲娘明安郡主已经从白云寺祈福回来了。   爹是严父,娘是慈母,但今日的宋訾却和上朝的亲爹一样,都不好过。   年仅三十四周岁,搁在现代还是年轻大姐姐的明安郡主拿出来一叠厚厚的画卷:“阿放,娘亲算过了,大师说你的姻缘就在今年,这些都是京城里的好姑娘,你看看哪个喜欢的,为娘上门给你提亲去。”   宋訾两世为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世才十八年华,就要面临催婚压力了。 第6章   宋訾直接把摊开来的美人画像本合上:“孩儿年纪还小,哪有这么早就成亲的。”他如今才十八岁,这个年纪在现代才刚刚上完高中,刚过了被准许早恋的节点。   明安郡主可不纵容儿子装嫩,说出天底下催婚父母的经典语录:“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可以出门打酱油了。”   宋訾丝毫不给亲爹留情面:“那是我爹为老不尊,老牛吃嫩草,您当年才十五岁。”   古人结婚生子早,他娘亲当年才十五,身体可能都没有发育完全,那么小的年纪就生了双胞胎,估计就是因为这样,二十年来,他娘也就生了他们两个。   宋訾颇为替亲娘愤愤不平:“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从生死线上徘徊,双胎本来就不容易,爹还叫您这么辛苦,害您伤了身子。”   的亏他娘出身好,吃的东西好,营养足,所以发育的可能比较早一点,生孩子的时候没出什么大事。他爹白长了一副文质彬彬,翩翩君子的样子,竟然对十五岁的姑娘下的去手,真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虽说古人结婚生子早,有些小姑娘甚至十三四岁就嫁了人,宋訾想到这一点还是唏嘘。   儿子贴心为自己着想,当娘的心中暖心,明安郡主清咳一声:“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不准这么说你爹,也是我当年年纪小,看你爹他长得好看。”   当初宋明成少年意气风发,因为长得十分好看,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他本是小官出身,直接被榜下捉婿,成了王府的入幕之宾。宋明成自己也有真本事,有野心有手腕,借了安王府的势直上青云,不到四十就成了左相,如今更是权倾朝野。   明安郡主是个标准的颜控,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当初死活要早早嫁给宋明成,就是觉得他长得太好看,怕时间拖久了生出什么事端。事实证明,她当初的选择非常明智,嫁过来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子都生得这么漂亮。   “娘亲嫁人也不算特别早,十五六岁的姑娘花一样的年纪,现在相看正正好。”她上次参加了手帕交举办的赏花宴,特地给自己的儿子看过了,有好几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宋訾并不想被催婚,转头直接把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拉下水:“阿姊比我还早半个时辰出生,您不应该早些操持她的婚事,做姐姐的不嫁人,哪里好商议的弟弟的婚事。而且当年爹娶您的时候,也二十三,我才十八,还有五年可以等的。”   “宋訾!”一旁吃瓜看戏的宋菁洁白如玉的脸顿时飞上两朵红云,瞪了他一眼,这婚事能这样随便说嘛。   但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弟弟说的对,她的确也到了合适的年龄,要是再拖下去,她很难找到合适的夫君。   明安郡主啧了一声:“这事情还用你来操心,你阿姊的婚事,我自然是早就替她相看过的。”   这京城的贵女圈子,为了能够定下足够优秀的夫婿,哪家姑娘不是来了葵水,就要相看人家,等到及笄的时候在订婚,心疼女儿的,会留个几年,再把女儿嫁出去。毫不夸张地说,十八年前龙凤胎出生没多久,明安郡主就开始为女儿的婚事操心了。   当娘的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京城里适龄的儿郎不多,三年前那一批竟是没一个合适的,也怪你爹这几年官做的大,找门当户对的不容易。”   明安郡主不是被娇宠大的傻白甜,她知道深宅大院有多难熬。她的亲娘手段高超,能镇压王府里的乌烟瘴气,肚子又争气,生了三个能干的儿子,日子过得才舒服些。她阿爹说起来还是敬重她娘的,可是院子里也收了好些小妾,当年娘亲为他筹谋的时候,就是冲着宋明成的家世低微,看在她有个强大娘家的份上,不会轻易纳妾。   现在她的丈夫奋斗到了丞相之位,明安郡主就想让女儿也复制自己的成功之路,可精彩绝艳宋明成二十年来只一个。   而且……明安郡主没说的是,当年她去寺庙见大师,请他替女儿批命,算出来宋菁是凤凰命。凤凰命,那可是一国皇后。都知道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可谁让权势是个好东西,皇后的位置,还是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像明安这样的出身,也无法免俗。实在是新帝过于暴虐,她才歇了让女儿入宫的心思。   这几年来,她挑挑选选,没找到合适的,一方面是她十分信命,怕女儿嫁给其他人,不入宫,不一定过得比入宫好,本就想要多留女儿两年,这一来二去的,才把宋菁留到了这个年纪。   明安郡主拿出另外同样厚度的画本:“别说娘偏心,阿菁,这里是京城里合适的年轻郎君,今年还有一次会试,到时候放榜的时候,我带你去云客来的雅间看,你要是看到喜欢的,合适的,就可以操办婚事。”女儿的嫁妆,是明安郡主从她出生起就备着的,保证到时候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她瞪了儿子一眼:“我叫你看,又不一定是叫你现在娶亲,你阿姊现在管着你,日后她嫁出去了,还能管着你不成。”   别看明安郡主平日里看自己的儿子千般万般好,在夫君面前也护着儿子多一些,可扪心自问,她这儿子的确生得比不上她爹,“你也要争气些,我和你爹能护住你们十年,二十年,护不住你们一辈子,你姐日后过的好不好,还不是要看你混的怎么样。”   她现在早早替宋訾相看,还不是想着他年纪小,还可以用这副漂亮皮囊骗骗人,指不定有哪家能干聪慧的贵女眼瞎呢,儿子不争气,找个勋贵之家又得宠的儿媳也行。   宋訾可不知道疼爱他的亲娘在心里编排自己,他语出惊人:“娘要是心疼阿姊,可以让她招赘。”   明安郡主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你胡说些什么。”   有才学的男子大多心气高,哪个会愿意入赘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算想入赘,相府也不会看得上,更重要的是,宋明成有儿子在,就轮不到闺女入赘招亲。   宋訾这话出口,一点都不后悔,反而越发觉得自己本该早些交代,这样阿姊年纪小些,有更多时间挑选:“我是认真的,这话本子,娘亲收起来吧,不管里面的谁,我都不会娶的。”   他本来就没打算在京城耽搁谁家的好姑娘,和相府地位相当的人家,大部分都是大家族出身,一牵连就是祸害很多人,早些年意识到自己是穿书,预知了宋家悲惨命运的时候,宋訾就在做多手准备。   一方面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爹,另外一方面是避免剧情不可抗力,在偏远荒芜的北地创下一份家业,到时候直接让全家假死,把一家人偷渡离开。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娶好人家的姑娘,害人和父母分离,祸害人家。   他进审刑司,有机缘巧合的成分,也有他顺势而为的成分。当初他在外闯荡过程中,遇到了审刑司的人,想着知己知彼,就易容加入了这个机构,从此过上了一人分饰两角的社畜生活。   至于……至于宫里的情人,那本是一个意外,他在之后便把阿言也写进了计划书里,准备弄一具死刑犯的尸体来,放一场大火,到时候直接把阿言从宫中带走。   身形相似的人选他私下已经在找了,这几年他在外的家业也发展的有点规模,就等着过两年,到宋家女被宣旨入宫的节点。书中描写男女主的故事主要发生在这几年,宋訾早几年就起手布局,私下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也得益于宋訾有个好家世,家里长辈格外慷慨大方,让他有充裕的第一桶金。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是瞒着亲爹亲娘的,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出不得半点纰漏。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破绽,他娘是个感性之人,宋訾怕她到时候出篓子。   至于亲爹,首先他做出了非常多的改变,如果宋家不造反,宋家的命运不一定就会和书中描述的那样发展。京都是她娘的故土,在朝中大展拳脚,是他爹的梦想,北境的日子哪里会有京都舒服。要是可以的话,能不挪窝,宋訾还是乐意一家人待在京都的。   但留下来有一个大前提,光他自己改没用,得他姐改。如果不是宋菁入宫,被皇帝一步步助推了他爹的野心,宋家就不会有造反的念头,所以他的阿姐绝对不能入宫。   思及利弊,宋訾先前一步,掀开衣袍下摆,直接在这一世的亲娘面前跪了下来,他用一种极其艰涩的语气说:“有一个秘密,孩儿瞒了娘亲许久,实在心中愧疚,再拖下去,怕是耽搁了阿姊年纪,我也不得不说了。”   明安郡主被他吓了一跳:“你快些起来,有什么事情不能站着说的。”   宋訾不肯起,他仰着脸,一字一句道:“孩儿不孝,学了断袖分桃的毛病,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纳妾,承担不了延续宋家香火的责任,还请母亲早日为阿姊招赘吧。”   明安郡主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阿放,你不要同娘开玩笑。”   宋訾叹气:“孩儿这辈子只喜欢男人,若是此话有假,就叫我天打雷劈。”他的心上人,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一点都没掺假。   她眼睛一翻,当场晕了过去。在金銮殿上和人打嘴仗的左相宋明成突然眼皮狂跳,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第7章   虽然嘴瓢咬到了舌头,可宋明成气势一点都不输,甚至还借着自己嘴角的溢出的鲜血就势卖了一波惨,反守为攻。   朝上的天子饶有兴味的看了半日的戏,见宋明成如此,轻飘飘的终止了这场战局:“朕觉得宋爱卿说的有理。”   和宋明成吵架的是年迈的右相,和宋明成这个后起之秀不一样,这位六十有五,比宋明成多做了十多年的丞相,哪里能容忍宋明成这种后辈用这样不入流的小手段就把自己压下去。   右相自持道理站在这一边,宋明成全是狡辩,听这话当然觉得不服气,立马大声争辩:“臣觉得……”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天子打断了:“朕不想听你觉得,这金銮殿上,到底是朕为天子,还是你是天子。”   司马彦冕帘下的容颜已经没了开始略带戏谑的笑意,子夜般漆黑的眼眸淬了寒冰,目光像是带毒的刀子一样扫射到整个朝堂,诸位大臣俱是低眉顺眼,眼角余光勉强能看到天子那一小截白皙光洁的下巴,万万不敢同皇帝对视。   宋明成趁人之危,抢先跪拜下来:“陛下圣明,自然是陛下有理。”   那大臣顿时像是冬日被人往口中塞了冰雪一样冷,脊椎骨浑身发凉,颤颤巍巍道:“是老臣失言。”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一副想跪拜下来,可因为过于年迈膝盖都弯不下来的可怜样子:“当年蒙先帝垂怜……”不只是宋明成会卖惨,他同样会卖老。   可台上高高在上的帝皇却对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若是爱卿这么想念先帝,正好先帝在陵寝之中待着孤单寂寞,朕送你去见先帝如何。”   这下右相一个没控制住,真的是失态摔倒了地上。到底是个实打实的三朝元老,曾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朝中门生诸多。原本装鹌鹑的官员站出来几个大胆的,纷纷跪拜替右相求情:“请陛下收回成命。”   司马彦看了一圈,忽然又没了兴趣:“右相的确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只是到了年纪,也该颐养天年,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冯嘉,日后就由你替他老人家坐这个位置吧。”   此话一出,官员神色各异,被突然点名的冯嘉更是控制不住自己唇角上翘的弧度,还是他克制住不看大受打击的右相,免得自己被人记恨上。   天子说出的话就是既定的圣旨,话已至此,司马彦扬袖而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今日既无要事,散朝。”   死罪是免了,可右相的官职也给免了。不过是吵一次架,就能干掉一个老对手,以宋明成为首的派系简直扬眉吐气,喜不自禁。虽说冯嘉是个油滑的保皇党,还偏右相一系,可到底和右相本人不一样,接下来朝中少不了动荡。   散朝之后,宋明成还以今日之事为例教导自己的前些日子收的学生:“那老头子就是迂腐,有时候争论根本不看谁有道理,就看天子站在谁这一边,你要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可不能揣摩太过。”   天子极其忌惮能把自己看得太透之人,在朝堂上自作聪明的蠢蛋死的最快,不过他们这位君主做事素来没有章法,一般人也难以猜透。   宋明成的学生纷纷恭维:“是老师英明。”“老师急智。”   宋明成摆摆手:“行了,去太医院给我要点伤药来,用在嘴里的。”唉,他怎么会不小心咬了舌头呢,这要是也被史官记下来,当真是有损他的英明。   这边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好似过年,右相一派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和死了爹娘一样:“那宋明成当真阴险至极,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   有小辈忍不住开口:“那也是陛下偏心,那宋明成不过是咬到点舌头。”   不错,是皇帝偏心宋明成,以前还好,皇帝通常是一通乱打,不管谁有理,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现在却明摆着偏心。   “这浑人也没做什么,凭什么得陛下欢心。”天子喜怒无常,对谁的态度都一样差,现在人群中出了个叛徒,他们自然是要找出这叛徒的优势。   “就是啊,他是安王一派,陛下对安王可从未和颜悦色过。”智囊团分析一通,并没有找到宋明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得了天子欢心。   有小辈斗胆发言:“或许是宋明成长得好看。”   当年探花郎白马游街,郡王府榜下捉婿的故事,二十年都过去了,现在还有人津津乐道。   这话一处,万籁俱寂,半晌那发言的小辈被敲了一个脑瓜崩:“肤浅至极,宋明成四十一了,老梆菜一个。比宋明成好看的多了,齐探花不好看?王尚书不好看?后宫里那些宫妃不好看?”   富贵养人,左相的确保养得不错,仍然是翩翩君子的模样,眼角的细纹一点都没损害他的容颜,反而为他增添岁月涤荡的沉淀之美。可任由谁都说不敢昧着良心说左相比年轻官员和宫妃们颜色好。   几个问句下来,那小辈乖乖闭了嘴,完全没想到他们第一时间就排除了正确的答案。天子瞧宋明成顺眼,自然是因为这张和年轻情郎有些相似的脸,爱屋及乌罢了。   不过这份爱意格外浅薄,也仅仅只是在吵架的时候,让天子对他有一点点偏心罢了,真踩到了司马彦的红线上,皇帝动起手来可绝不会心慈手软。   话题转到宫妃上,右相,不,前右相一派心生一计:“不日便是大选,陛下子嗣未丰,宫里也该添新人了。我记得宋明成那厮有一女,容貌姣好,倒是十分合适皇后之位。”   “爹,我不懂,咱们和宋明成不是敌对吗,怎么还要替宋明成之女造势。”那可是皇后之位啊,一国之母,谁家不以家中出皇后为荣,若是皇后生的嫡长子,继承大统,那可是一个家族的荣耀。   “不,这个主意好。”缓过劲来的前右相道,“物极必反,陛下的性子,越是宣扬,他越是容易厌恶。圣眷隆恩浩荡,也要看宋明成有没有着福气享。”   皇帝如今二十有六,登基已有十年,按照选秀三年一办的规矩,除去为先皇守孝耽搁的那一回,也办了两次大选,有心的朝臣自然送了不少族中姑娘进去。可只要心疼自家姑娘的,心里没有一个不后悔的。   天子有病,疯起来的时候连娇滴滴的宫妃都下得去手,还有几个月便是第三次大选,这次已经没有哪家大臣敢把女儿塞进去了。有的倒不是心疼女儿,是怕人在宫中出了事,还牵连了自己,就皇帝那个疯劲,指不定哪天看谁不顺眼,就来个株连九族套餐。皇后之位若是有这么容易,后位便不会空悬至今。   他们找不出宋明成到底如何得宠没关系,让天子憎恶一个人可比喜欢一个人容易千百倍,物极必反,他们要送宋家这一场泼天富贵,高高捧起,再一举送他们进地狱。   万家人在家中商议,宋明成那边却没有能够继续春风得意下去,他去问伤药的时候,相府也差人来请太医。   “你怎么在这?”看到府上小厮,左相十分诧异。   “相爷,夫人晕过去了,大小姐差我来请太医。”   宋明成没想到,自己之前眼皮乱跳的祸事会应在家里,他立马告了假,跟着坐马车赶回去。   好在太医诊断,明安郡主不过是一时急气攻心,没有大碍。   “夫人怎么会突然晕倒。”守着的丫鬟吞吞吐吐。   宋明成厉声道:“明月,你如实告知。”   听了几句前因后果,他差点被气出脑溢血,他在朝堂大获全胜,这逆子直接抄家,顽劣不堪也就罢了,还闹出这等丑事。他直接抄起卧房里的鸡毛掸子:“逆子在哪,给我上家法!”   醒过来的明安郡主见状忙阻拦:“别。”   宋菁跟着跑出去:“娘亲,我去拦。”   等进了小院,宋明成却不见宋訾身影,他问宋訾贴身书童:“少爷呢?”   那书童道:“少爷有事出去了,还给您留了一封信”   面对怒发冲天的家主,书童战战兢兢的双手奉上那封宋訾交代转交的信件。   信件上宋訾写的一手正儿八经的楷书:“爹,孩儿知道您一时想不开,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上是不能勉强的,您消消气,等您消气了我在回来。不肖子,宋訾留”   站在相府外的少年郎看了眼相府,扶正头上斗笠,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开玩笑,他又不是傻瓜,为家付出这么多,还要挨一顿毒打,傻子才不跑呢。   宋訾深吸一口气,其实此时此刻,他同样心乱如麻,并不比亲爹亲妈好到哪去。事已至此,在开口出柜的时候,他就做了开弓绝无回头箭的觉悟。他要进宫,找心上人亲亲安慰才能好起来。 第8章   “耿哥,我想换个班。”   长相凶悍实则内心细腻的耿奇挥舞着手里的大刀,等宋訾重复了第三遍,才停下来问:“你说什么?”   宋訾搓搓小手,笑吟吟的:“是这样的,我不是明日才轮值嘛,最近时间多,就想和轮值的人换个班,提前成今日。”   耿奇放下手里的大刀,转了转手腕,骨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臭小子,之前一下值,你就溜没影了,现在怎么有空了。”   当然是因为他两头忙,现在暂时不用应付家里那边,急着和情人团聚。   “审刑司就给那么点俸禄,还不够我平日开销,我总得在其他方面挣钱嘛。”宋訾一脸不好意思。   之前作为审刑司的编外人员,他活没少干,但做的都是些边缘活,福利待遇自是远远比不上正式工,宋訾顺手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打工人身份,七略书局就是宋小七平时工作的地方。   除了审刑司小七之外,他还有一个替身演员小七,是他早年救下来的孤儿,也是宋訾现在这张脸的真正主人。后者是宋訾手下的管事之一,必要时替他扮演好宋小七的角色,负责及时给他传递消息,审刑司分派的那些没多少技术含量的杂活,相当一部分都是这些人替他完成的。   耿奇一抬袖,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向宋訾:“看看这是什么?”   后者定睛一看,两指之间垂着杏黄色的穗子,下方的绳结上系着的东西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那是一枚银色的叶子牌,做工精致,令牌上雕刻的文字龙飞凤舞,霸气十足。   宋訾瞄了眼明亮的黄色穗子:“这不是耿哥你的令牌嘛?”耿奇最喜欢炫耀自己有个温柔的小妹了。他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呢,聪明漂亮又能干,从来都不炫。   “这是你的牌子了。”耿奇的刀疤都抖了抖,没好气的说,“穗子是我妹做的,之前和你说了,你这几天可以转正了。”   他一扬手,叶子牌朝着宋訾的方向落了下来,后者及时的接住。   “谢耿哥了,耿哥你真好,穗子多少钱,一两银子够吗,我结给妹妹吧。”   “一两银子,你这是想打我妹主意?”   虽然小七是不错,他也动过这方面的念头,可想到家里如花似玉的小妹,当哥的冷哼一声,这小子目前还不够格。   宋訾连忙摇头:“不是啊,这不是不好意思白拿你的东西嘛。”   “你之前俸禄有几个钱,等你拿到这个月的俸禄,再请我吃饭吧,手工费就不收你的了。”   耿奇道:“审刑司有专门的府衙,你成了审刑司的一员以后,可以住进来,有吃有住,剩下的钱都可以攒起来。”   他是真的把眼前这个青年当弟弟,特地多提点几句:“审刑司还有很多积攒的案子,书局的那份工日后就不用做了,审刑司的活比你那份差事值钱多了。”   宋訾正欣赏自己辛辛苦苦取到的令牌,这也算是他完全靠自己拿到的第一份编制吧,时不时的哦一声表示附和,听到耿奇说让他辞工的时候,宋訾反应过来,“书局的工我不辞,那些案子就留给家中更清苦的兄弟吧。”   耿奇朝天举起食指:“审刑司的活,最低都有这个数。”   饶是知道正式工和临时工待遇相差大,宋訾还是忍不住惊叹:“十两银子一次,审刑司当真是好大方啊。”   他做的那些杂活,也就能拿个几两,十几两银子的活,而且消耗的时间和精力多,甚至有时候还要涉及生命危险。   “想什么好事呢,是一两起步,不过都是轻便活,两三日就能完成,没什么危险的差事。”   京都地贵,但平民老百姓家,若是有房有地,以一家五口计算,精打细算花销,一年百两银子可以活得十分滋润了。审刑司的人,正式工能拿到十两银的月俸,但吃住都是免费,若是出外勤,多少还能捞到油水,只要肯干,审刑司的人一两年就能攒够买田地、置办房产的钱。若是想娶妻生子,攒个地段好些的宅院,须得再花上三五年。   “你在七略书局做小工,勤勤恳恳的干,一年下来,攒下多少钱来着。”   宋訾老老实实的说:“没攒下钱。”   他创业多年,钱都在房产、田地、店铺里,得到的那些分红源源不断的投进去,一点点构建远在北地的产业。   知道没成婚的年轻男人手松,可耿奇没想到宋訾手能松成这样了,他还想着一人吃饭,全家不愁,宋訾这么辛辛苦苦打两份工,多少攒个十几两银子,要是节省些,兴许有几十两。   耿奇作为掌管审刑司财政大权的骨干,忍不住发问:“一年了,你这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都花光了呀,吃的,喝的,用的,不都要花钱嘛。”宋訾理直气壮的回答,他能够支取的银子并不多,每个月都花到冷宫里的大美人身上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小院里的柜子、零食,床上的被褥和衣裳。   阿言身娇肉贵,根本穿不得半点粗布麻衣,只能用最好的丝绸,一寸锦一寸金,这一年来,他光是给阿言做衣衫就花了近百两金。说起来,天气逐渐炎热,南城多了一种云锦,轻薄柔软,像是轻纱,他还得给心上人再添几身新衣服。   养老婆实在是花钱,若不是他脑袋上还顶着一柄不知何时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还可以把阿言养得更精细点。   耿奇恨铁不成钢的看他,“那你还不辞工,努力赚钱。”   宋訾轻咳了一声:“其实我在七略书局包吃包住,我觉得挺好的。”   耿奇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这家伙账都不会算:“审刑司不一样有吃有住,吃得难道不比你在书局的小工餐好。要是不习惯和人住,我给你找个小点的单间,审刑司还有专门帮你们洗衣物的婆子。”   宋訾退后了两步:“那个,耿奇哥,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七略书局是我名下的产业啊。”   宋小七就是七略书局明面上的东家之一,一查就能查到的事情,他没瞒过。   耿奇去了不少次七略书局,知道这书局发展起来的速度多迅猛,卖的话本子多赚钱,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小丑竟是他自己。   “之前的话你当我没说过。”他伸手去够宋訾的银叶子牌,“这牌子还给我,大少爷来什么审刑司。”   宋訾可怜巴巴:“书局我是投了钱,但它前几年还亏损着呢,我现在一个月就拿二十来两俸禄呢。”他赚的多,花的也多啊,养老婆容易嘛。   “这样吧,耿哥,你日后若是去七略书局,不管是买书还是其他开销,我做主,一律给你打九折。”宋訾改口,“不,八折,这是最低的折扣了。”   耿奇举起了大刀,直接撵人:“走走走。”   宋訾睁着一双无辜小狗眼,音调拖长拉细:“耿哥~~”   后者粗声粗气道:“你不是要换班,去找老三登记去,再不去换今天时间到了。”   “多谢哥,下次有时间请你吃饭!”   把自己七略书局东家之一的身份直接过了明路,宋訾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之前他只是编外人员,明面上没问题就能用。他也没想到自己工作完成的太好,导致耿奇这么信任他,直接给他弄了个编制。   宋訾是知道审刑司的本事的,他平日里大手大脚花钱,根本没特地瞒过谁。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演员。日后长时间共事,同这些心细如发的人相处,一味装穷难免会露出破绽。   如今加上这个身份,才能让往日的一些行为合理化,日后行事也不需要那么束手束脚。其实今日的场景在他计划里还要晚些时日再推进。宋訾幽幽叹口气,怪只怪他太优秀,藏都藏不住。   两个时辰之后,冷宫小院外,巡逻结束的宋訾敲了敲门:“咚咚咚。”   院内没有动静,没有回音。   “阿言?”宋訾稍稍提高声音,他侧耳倾听,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二十及冠,宋訾如今用的还是木簪,他拔下头上发簪,轻轻一敲,发簪断成两截,少年从镂空的部分取出细针,咔嚓一声,门内机关锁被打开,他直接推门而入。   院内没有任何动静,他蹑手蹑脚走进屋内,然后在屏风后看到静卧床榻的大美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色逐渐昏暗,宋訾点了屋子里的灯,天气渐热,阿言着的却还是春日里穿的衣衫,许是觉得炎热,雪藕一节手臂滑出衣衫之中,胳膊肘这块还好,往上的部分不少斑驳红痕,看着暧昧至极,这都是他昨日闹的痕迹。   宋訾看得脸红心热,心中默念了几句清心咒,轻轻拍了拍对方:“阿言,醒醒,我来了。”   睡眼惺忪,发丝凌乱的阿言也是极美的见到他之后,一双美眸瞬间亮若晨星:“小七,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日才来吗?”   宋訾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阿言在院子里出了什么事:“我转正啦,实在高兴,想要第一时间和你分享,就同人换了班。接下来几日我连值,你高不高兴。”   这话换来了阿言甜丝丝的笑容:“高兴。”   他本就生得极美,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凝视人的时候给予人极为深情的错觉,这一笑更仿佛媚骨天成,能酥掉宋訾半边骨头。   风情万种的大美人直接揽住宋訾的脖子,挂在了年轻高挑的情郎身上,细白如瓷的两条长腿直接勾住宋訾大腿,像只黏人的无尾熊:“我也想你,梦里都在想你。”   “嘿嘿。”宋訾其实之前只是在习惯性说情话,毕竟转正只是意外,但是因为出柜才来的。   可谁不喜欢听情话呢,阿言这么说,他便忍不住抿唇直笑。都说温柔乡,英雄,英雄冢,这话说的着实有理。   宋訾用的是最好的面具,可透气程度有限,脸色变化不明显。司马彦瞧见情郎红得近乎半透明的耳朵,伸手便撕下宋訾面上那层假皮,果然看到一张热气腾腾和红番茄一般的俊脸,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手。   “你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一日睡太久了也不好。”关切了两句,宋訾抖抖袖子,丁零当啷掉出一大堆东西:“你看我都给你带了什么。”   话本、水果、点心、零嘴……他把好大一坨的大美人从自己身上拔走,端放在床榻上,然后弯腰撩开裤腿,解下来两块沉重的木头:“这是梧桐木、这是楸木,我搜刮来的好材料,你看看。”   阿言是外邦送来的琴师,被皇帝冷落,在冷宫小院住了许久。琴师琴师,最爱的不就是琴么,他想着除了弹琴之外,斫琴也可以打发大量的时间,给阿言找点事做,免得他抑郁了。   再等两年,等局势稳定下来,他再带阿言出去,到时候阿言就不用被拘在这个小院子里,想去哪去哪。   宋訾在床边坐下,一脸期待的看着阿言,看到这两块木头,司马彦控制不住嘴角抽了抽。   “是木头不好吗,我也不是很懂这些。”宋訾见对方没有预料中的欢喜,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从知道自己是穿书的那一刻起。每天就想着赚钱,基建,保命。琴棋书画学的一般,倒是有基础鉴赏能力,做琴更算不上内行,这两块木头是他让人搜集来的,花了不小的价钱。   “不,的确是很好的材料,小七有心了。”不愧是他想都没想,直接把那些折子抛都要陪的情郎。今年给情郎的礼物有了,他亲自斫的一把琴。   斫琴声音吵闹,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做。虽说他最近不知为何,看到情郎就想上他,非常享受年轻的情郎气喘吁吁,为自己挥汗如雨,如痴如醉的样子,但人不能满脑子云雨之事,想是想,就是腰有点受不住。   司马彦沉吟片刻:“说起来,我还未曾给小七弹过琴。” 第9章   “弹琴?”宋訾凝视着阿言似妖般黑白分明的瞳孔,“可以吗?不用勉强自己。”   阿言在他心中,一直就是个被暴君迫害的清高艺术家,本是清冷天上月,偏偏坠入尘世。在这样的世道,拥有这种程度的美貌,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屋子里宋訾来过许多次,还帮着修补过屋顶,却从未看到过阿言的琴。他不是不好奇,只是怕触及阿言的伤心事,对方不主动提,他就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若不是担心对方心理健康问题,宋訾也不会想到送斫琴的材料。   司马彦摇摇头:“没问题,只是我许久未碰琴,技艺生疏,怕是不能让小七尽兴。”   弹琴还是他幼年时候那个女人活着的事了,登基之后,他几乎没有碰过这东西。   “我弹琴也不好听。”宋訾从未听阿言弹过琴,但毫不怀疑他的艺术造诣,能入宫的琴师肯定技艺高超,阿言总不至于是弹琴滥竽充数才被发配到这里的。   青年披散着长发,赤着脚下了床,白玉一般无暇的双足踩在细软容貌的地毯上,动作轻盈的像一只猫,或者说,一只优雅的猎豹。别看阿言平日里像是没骨头的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他走路的仪态却非常好,外罩上的挂饰稳稳当当,一点都不晃。   阿言掀开了挂在墙上的一副山书画,遮挡物掀开,宋訾才发现小院还有一方密室。   这或许不能说密室,只是个小小的储物间,屋内摆着一个红木柜子,一张桌,一个上了锁的大箱子。   宋訾提着巡逻用的方形宫灯跟了上去,密室里没有窗户,还算是整洁,应当是不久前打扫过。他一眼看到了一把琴,一把极其漂亮的琴,便是宋訾不算此中行家,却也能肯定这是一把绝世名琴。   “需要我帮忙吗?”   密室里空气不够流通,灰尘比外面更重,这把琴看着就很重的样子。   “无妨,只是一把琴而已。”   美人抱着琴缓缓而出,直接将琴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动作稳当,不见丝毫脆弱感。   月光、名琴、美人,宋訾欣赏这绝美画卷片刻,忽而打断道:“我是不是还需沐浴焚香?”好歹是阿言第一次弹琴,多少得有点仪式感。   司马彦含笑:“哪有听众沐浴的,我弹的也不够好,小七不嫌弃我弹的难听才好。”   宋訾搬了个小板凳坐下,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端端正正的坐在圆形石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司马彦。他暗自思忖,不管待会阿言弹的如何,他一定要大夸特夸,有哪些诗句是形容弹琴技艺高超来着,好像有什么“大珠小珠落玉盘”   削葱玉指轻拨琴弦,一个音符蹦出来,两个音符蹦出来,琴音断断续续,显然是阿言在调音。   也对,琴都需要养护,一把许久未用的琴可能音准不好,调音的时间有些久,宋訾稍稍放松,不经意的时候,曲调陡然拔高,一下子就揪住了他的心神。   这曲子……不是秦淮歌女唱的靡靡之音,也不是求爱的凤求凰,而是一首极为激昂的破阵曲!宋訾明明是在月下小院之中,顿时如同置身沙场,两军对峙,战鼓擂擂,身披银甲的少年将士骑在白马上,飒沓如流星。   战场厮杀进入白热化阶段,已经杀红了眼的将士手持染血利剑,杀入敌阵之中。院内没有鼓,没有笛,宋訾浑身热血沸腾,想做什么,却唯恐自己粗糙的配合破坏了这惊为天人的琴音。   琴声至高潮,宋訾抄起了他放置一旁的利剑,以剑舞助兴。置身琴音之中,他仿佛领悟到了什么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铁马金戈之声戛然而止,宋訾手腕一翻,挽了个极其漂亮的剑花,利剑入鞘,少年血气上涌,面色绯红,眸如寒星:“痛快!”   “阿言的琴声余音绕梁,三日,不,当是三月不绝。”他似乎明白阿言为什么会被天子发配到这孤僻冷宫小院待着了。从琴声中,就可以听出阿言有一身傲骨,肯定是不待见那不懂欣赏的暴君,才出言反抗。   都道刑不上大夫,本朝皇帝素来不讲章法,连大臣一样直接虐杀,卑贱者胆敢忤逆,怕是要落得五马分尸的命运。许是因为阿言过于美貌,才会侥幸活下来。   琴音已停,宋訾心中难免激荡,恨不得现在就抱起阿言,如琴音中的将士一般,直接冲杀出去。但沸腾的血液平静下来之后,理智还是把他拉回了现实。   宫城守卫森严,除了手持铠甲的将士之外,城门上还隐藏着数千弓箭手。他可没有以一敌万的本事,真那样冲动,他只会落得一个和阿言双双丧命在弓箭下的结局。冲动是魔鬼,冷静,绝不能做这种愚蠢的牺牲。   “阿言。”   司马彦应了一声:“嗯。”   “阿言。”   “嗯?”   “阿言。”   宋訾叫了第三遍,司马彦终于问他:“怎么了?”   “你困在这宫里,实在太委屈了。” 这院子这么小,哪里能容得下他的阿言。   其实冷宫的院子,这地方是深宫小巷,十分荒芜冷清,只要不乱走,阿言还是可以在这一片区域活动,光是冷宫的偏殿,就有近千平方米,便是阿言住的这小院,也足足有好几百平。可被动宅和主动宅是两回事,任由谁被困在深宫中,蹉跎大好青春年华也会抑郁的。   司马彦摇摇头:“这样便很好了。”他看情郎眼尾发红,格外替自己委屈的样子,头一次自我反省,他是不是有点过火,瞧把孩子给愁的。   司马彦丢下那把昂贵的名琴,主动埋胸,他环住少年劲瘦有力的腰身,声音柔和似水:“从前是有些无趣,可小七来了,这日子就有滋有味起来,只盼着小七多来看我。”   他不来哄宋訾还好,这一哄不得了。明珠蒙尘、美人迟暮,本就是令人扼腕叹息的憾事。美人本来靠脸就能得到一切,偏偏才华更甚,现在却过着委屈求全,日子过得这么苦,反倒来安慰自己,宋訾哪里能扛得住。   “下雨了?”司马彦抬起头来,天空明月高悬,繁星闪烁,今日可是艳阳天。   再看自己情郎,眼眶通红,眼里蒙蒙一层薄雾。好家伙,哪里是下雨,分明是宋訾落的泪。   司马彦震住了:“小七,你这是……哭了?”   宋訾手背擦了擦眼睛:“哪里哭了,只是眼睛睁太久,风吹得有点酸。”   他眼圈红红的,有些失态,却没有再掉眼泪,那到底是风吹的,还是哭了,只能自由心证。   少年人只落了这一滴泪,便显得尤其珍贵。司马彦低下头,舌尖轻轻舔去手背上透明水珠。谁能够抵抗得了如此俊美的少年炙热滚烫的爱意呢,至少此时此刻司马彦不能。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小七的泪,是甜的。”   宋訾忍不住笑了:“胡说,眼泪是咸的,哪有甜的。”   司马彦的声音陡然危险起来:“小七这是尝过别人的泪。”   “那倒没有。”没尝过也知道好吧,这不是小学就能知道的常识么,宋訾道,“我尝过自己的。人的眼泪里有盐分,肯定是咸的。”   至于为什么有盐分,眼泪是咸的汗水是咸的,流失水分过多还要打生理盐水,更高深的原理,宋訾就解释不清楚了。问就是生物老师教的,生物老师在另一个世界呢。   大美人勾住宋訾修长脖颈:“让小七伤心,是我不对,我们来做点快乐的事吧。”   眼泪这种东西,还是要在合适的地方为他流下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白《侠客行》 第10章   经过了辛勤的劳作之后,宋訾痛定思痛,决定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担当的人怎么能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做快乐的事情,经受不了半点诱惑。   他绝不能再这么毫无节制的自我放纵下去!必要时刻,或许应该狠下心来,直接采取物理隔离手段。   窸窸窣窣更换衣物的时候,恬静安睡着的大美人也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尽管宋訾起身的动作格外小心,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失了热源的司马彦还是很快从睡梦中苏醒。他看了眼吹进凉风的窗户,入夏时节,昼长夜短,窗外的天空已经呈现出鱼肚白的颜色。天子能掌控宫里宫外,却不能让天亮的再晚一些。   宋訾绑好腰带,正了正衣领,面对着睡眼惺忪的心上人:“嗯,天亮了……吵醒你了吗,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吧。”   阿言的声音听着沙哑慵懒,带着浓浓的倦意,眉眼半睁,一看就是没睡够的样子。   “也不是很困。”阿言打了个哈欠,他怀中揽了一个抱枕,上面属于少年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还未散全,这一次他未曾让情郎多留一会,只歪着头问,“小七,你今日还来吗?”   “来!”这回答没有半点犹豫,宋訾晨起时候下的决心瞬间被他抛到了爪哇国里。两人本就聚少离多,之前为了转正的任务,他更是足足离开小半个月,这次难得有时间休息,连着几日轮值都没问题。毕竟审刑司并不是轻松衙门,松快了这几日,他可能会很忙。   宋訾走之前没忘了提醒半梦半醒状态下的司马彦:“我做了鸡蛋饼,放在蒸笼里,你记得吃。”   面粉是他之前带的,还剩了小半包,宋訾全倒锅里了,打入六七个鸡蛋,拿擀面棍轻轻一摊,就是张松软香甜的大饼,鸡蛋上还撒了从后院薅来的葱花。黄澄澄,香喷喷的,松软细腻,操作又简单。   宋訾还在长身体,运动量大,饭量也大,锅盖那么大一张饼,几刀划成十二块,他足足吃了三分之二,给阿言留了三分之一。   都说一滴那啥,十滴血,看阿言这副脸色苍白、气血亏空的样子,就是得多补充点蛋白质才行。弄点鲜肉不容易,冬日还好,夏日肉坏的快,不好带,鲜鱼腥味大,可怜的阿言就没吃过鲜鱼。厨房材料不多,也只能多吃两个鸡蛋补一补这样子。   虽说他可以带些干鲍鱼、海贝之类的干货来,可总吃这些也不好。一边走路一边想着,都到院门边了,宋訾急急折回来,扒着门槛探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阿言,我弄几只小鸡崽给你养怎么样?”   反正种的青菜有点多,吃不完,小鸡还可以到院子里觅食自己捉虫吃,这个时代的小鸡都是这么喂养的,绝对纯正的走地鸡,随便怎么做都好吃。稍微养一两个月,做小鸡炖蘑菇,味道可鲜美了。   “好……”毛茸茸的小鸡围着自己叽叽喳喳直叫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处在半梦半醒状态的天子一下子清醒过来,“鸡蛋饼可以,养鸡不行。”   猛兽苑里养的都是各个属国进贡来的珍稀猛禽,除了狮子老虎之外,再不济都是孔雀,他可不想成为史书上唯一一个养鸡皇帝。   宋訾已经戴上了那副清秀少年模样的面具,对着这样一张脸,司马彦很是能硬下心肠,他面带微笑,色若春晓:“小鸡叽叽喳喳多吵闹,你带进来会被发现的。”   面对阿言的体贴,宋訾十分感动,正是如此,他愈发不能放弃替阿言改善伙食的想法,“没关系,我可以弄点鸡蛋孵小鸡。”   就算没有母鸡,用孵蛋器也可以,成功率低点没关系,反正他们是养来吃的,又不是要开养鸡场创业。   司马彦委婉道:“我怕我养不活。”   说的也是,阿言这一双抚琴焚香的手,的确不适合喂鸡喂鸭。别看小鸡毛茸茸的,禽类都是令人头疼的直肠子,还会到处拉屎。放养的小鸡若是乱跑,指不定会踩坏他们精心侍弄的这一小方菜地。   “我再想想。”宋訾面带犹豫。   “时间已经不早了,阿言你该换班了吧。”   “啊,差点忘了,那我走了,你记得吃鸡蛋饼,不用早膳容易低……低头会头晕。”差点脱口说成低血糖了,书里的时代还没有这种说法。   少年一路在宫城狂奔,整个人像是疾驰的风,大红宫墙上的琉璃瓦在阳光底下闪耀着七彩的色泽,奔跑中的少年灵动,整座宫城也仿佛随着这鲜活的生命从黑夜中苏醒过来。   谁也想不到,组成这美好画卷的点睛之笔满脑子都是吃的:夏日里最适合吃的还有咸鸭蛋,傍晚吹着夜风坐在竹床上,面前摆一张小方桌,放上煮成米花的白米粥,配一小碟脆生生清爽开胃的腌黄瓜,腌制的流油的咸鸭蛋……   下次给阿言弄点咸鸭蛋来好了,装在小坛子里带过来,然后用密封的袋子带一些风干的腊肉、腊肠。腊肉香肠比起鲜肉好保存,而且切一切,直接放在米饭里就能蒸,香喷喷的,苦夏的人都能一口气干掉一大碗米饭。   **   午后,审刑司。   “这个案子就是这种情况了,商量一下吧,谁去?”   一个身强力壮,肌肉发达的汉子发言:“我不合适吧,哥,你看我三大五粗的,一看就没有那种气质。”   “宋小七!”某个因为劳动量太大,忍不住瞌睡犯困的少年被点了名。   后者的脑袋一点一点,脸埋在了手心,耿奇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对方是听案子动容,现在看来,这家伙竟然第一次就开小差,公然在会议上打瞌睡。   耿奇叫了一声,这小子竟然还没有反应,看着不远处自家头领眼带嘲弄的脸。耿奇手中细细竹篾直接冲着宋訾落了下来,破空声很响,但仔细看的话,这竹篾只打在宋訾的手边,并没有伤到他的手。   “黄焖鸡好吃!”宋訾被惊醒,他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脸上还有手撑出来的红印子。   “你昨晚做贼去了。”耿奇没好气道,“一天到晚就想着吃。”   “没有,巡逻了半夜,昨日没睡好,就被叫来了,不好意思啊耿哥。”他做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梦到了自己坐在家里,开着空调吹着冷气,等着外卖的黄焖鸡,好像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耳旁提小鸡什么的,梦境世界受到了外界的影响。   他以前都是有午睡习惯的,到了这个点就犯困,这次因为是正式人员,大中午的被拉过来开会,还不能很好地对抗大脑发出的休息指令。   耿奇松了一口气:“审刑司和书局可不一样,第一次也不是借口,你还是要多做训练,尽快地跟随司里兄弟的步伐。”   宋訾立马坐得笔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这听起来是耿奇在训斥他,实际上是在替他开脱,新人第一次,总是情有可原,不是偷懒怠惰。   “不用改,就他去吧。”   玉质的长杆烟袋落到了宋訾跟前,被其他人惯有活阎罗之称的凌夷丹凤眼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就他,现在这个形象正合适。”   耿奇闻言上下打量了宋訾一番,没有磨灭的少爷气息,生面孔:“的确正合适。”   “啊?”因为之前不小心打了瞌睡的宋訾一脸懵逼,他到底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耿哥,你说什么合适?”   耿奇长话短说:“有人报案,云香楼和百花楼离奇死了好几个姑娘,你配合老大打辅助。”   云香楼,这个名字听着好耳熟:“哥,你说的云香楼是。”   “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原来会议里的鸡不是指可以上餐桌的小鸡,而是吹拉弹唱的妓子。   耿奇上下审视,挑剔道,“这身审刑司的打扮不合适,你去换衣裳吧。”   卧槽,宋訾直接拒绝:“我不去!”他可不去烟花之地。   “宋小七,人命关天的官司,这是命令,你又没对象。”   宋訾紧紧拽住自己裤腰带,下意识脱口而出:“谁说的,我有对象了。”   一屋子的单身汉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宋訾硬着头皮,挺起胸膛,“所以由我来扮嫖客不合适,这要是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你让我怎么和对象交代?”   耿奇深吸一口气,感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又不是真的让你去睡小姑娘。”   他指了指自家皮笑肉不笑的头领:“你,嫖客,老大,花魁,懂?你要是担心,老大替你做保,都是男的,会发生什么事?”   宋訾胆大包天:“不懂。”   他顶着死亡视线和耿奇失望的目光,硬着头皮发言:“是首领才可怕……我的对象也是男的。” 第11章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凌夷,论起颜值的话,他们这些粗人当中,就数凌夷最为貌美。如果忽视凌夷狠辣的手段的话,他们的司长的确是拥有一张男人瞧了都心动的脸。   凌夷原本因为嘲讽而向上翘起的嘴角似乎都有些僵硬,他的手指一折,金玉雕铸的长烟袋在灰黑色大理石桌面看似轻轻那么一敲:“咚”金石相接,清脆悦耳,格外提神醒脑。   别看审刑司的人平日里互相插科打诨,他们对凌夷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当即不敢再看好戏,众人视线顿时齐刷刷移到少年那张清秀的脸上,满脸钦佩之色:初生牛犊不怕虎,新人当真勇士也。   满院寂静,宋訾耳朵尖动了动,听到有些奇异的声响,只看看那平滑的石头桌面,竟是硬生生被那细直烟袋敲出一道曲折裂缝。宋訾早听闻过凌夷厉害,只是没想到对方武力高到这种程度。   只听凌夷性感烟嗓响起:“教你第一条规矩,入了审刑司,第一条就是得听从命令。”   宋訾当然知道,进了体制内,肯定要听管辖,若是没刺头的本事,最好不要做刺头,特别是在审刑司,因为凌夷就是旁人眼中最大的那个刺头,心狠手辣,为非作歹,杀人不眨眼。   耿奇反应过来,立马打圆场:“就是首领,你才不用担心,你放心,咱们老大喜欢的是女人。”   就小七这个小身板,就是想对他们首领下手也得有那个本事。再说了,之前还担心年轻人被云香楼里的姑娘勾走,色迷心窍坏了事,现在看来,作为断袖的宋小七正合适。   “当然,入审刑司之前,我就做好了为组织牺牲的准备。”宋訾他清了清嗓子道,“不过去之前,我得先同心上人解释一番,通个气。瓜田李下的事,先说一声才好。”   这次凌夷看向了耿奇,后者站起来:“接下来教你第二条规矩,审刑司办案,任何人都不得提前泄露,若是真败了你的名声,大不了到时候我和老大亲自陪你去那位面前解释。”   也让他看一看,小七藏得这么好的心上人是谁。   宋訾:……来个人告诉他,现在退出组织还来得及嘛。   “算了,他身份特殊,实在不方便。”   其实他知道耿奇说的有道理,审刑司办案必须保密,否则家里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到时候办案不力受罚的就是审刑司了。有时候放走穷凶极恶之徒,甚至可能伤及更多无辜者性命。   他当初不正是因为这种特殊机构的保密性,想第一时间掌控确切消息,化解相府安危,才费尽心机进的审刑司么。   若是换做普通人,他还可以让凌夷当面知会一声,偏偏阿言是冷宫之人。他睡了皇帝的宫里人,即便是个被冷落的男宠,那也等于给当今圣上戴了一顶绿帽子,尽管宋訾觉得这么干的大概可能不只他一个,可皇帝又不知道。   凌夷可是暴君手下最有名最忠诚的疯犬之一,不知道抄了多少官员的家,作为男女主故事对照组的宋家搞不好就是凌夷亲自带人去抄的,他绿了皇帝,等于绿了凌夷的信仰,对方说不定会把自己和阿言一起剁碎了喂狗!   宋訾垂头丧气的坐下来,顿觉眼前灰暗,他倒不是要和阿言说自己去逛青楼,主要是想知会一声,今日他要出公差,不能如约陪他:“不用了,我们真的要今夜就去吗?这时间准备会不会不够。”   耿奇拍了拍宋訾的肩:“案子查了小半月,那罪犯七日犯一次案,杀的都是楼里最漂亮的姑娘,离上次出事的人尸首被发现,已经是第六日,今日是云香楼选新花魁的日子。”   他们早就做了布置,断然不可能为了宋訾一个改主意。   宋訾支棱起来:“需要做什么,我全力配合,但我天资有限,从未去过烟花之地,不一定能演的出来合适的效果。”   反正阿言待在深宫里,坏消息应该传不到他耳中去,只是爽了这约,希望阿言不要牵挂他,他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提前说一声,这还是头一回放情郎的鸽子。阿言,对不起,我都是为了咱们两个好!   是夜,金玉街,这片区域算是京都闹市,位于最好地段的云香楼红灯高悬,涂抹了厚厚脂粉的姑娘们着粉带绿,穿着一扯就破的纱衣,摇着用彩色羽毛点缀的小团扇,笑语嫣然的对来往的客人暗送秋波。   到底是京都最大青楼,姑娘们其实十分含蓄,一点都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直接出声招客,但她们美目流转,浑身都透着一股媚劲,眼神仿佛都带着钩子,简直是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大爷,快来玩呀。”   云香楼的客人本就多,甚至不乏官员狎妓的。今日乃是花魁之夜,人来人往,更是堪称盛况。不过半个时辰,宋訾就从拥挤人群中看到好些熟面孔,有一部分还是他家老爹的同僚,一个个腰肚混圆,红光满面的,还有一些是他上学时候就很有名的纨绔子弟,这其中就有之前在书店骚扰他的纪武。   正是因为云香楼靠山高,客人非富即贵,审刑司动起手来才不容易。站在厢房里的宋訾不由朝着楼下那些熟面孔投下鄙夷的目光,有几个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进了青楼就色眯眯的摸小人家姑娘的小手,真是大开眼界。   这一幕落到凌夷眼中,后者对他反倒印象好了几分。今日这案子,其实也算是对宋小七的入门考验,人装得再好,在紧急时刻就容易失了分寸,露了马脚。   宋小七进门时就不看姑娘们一眼,眼神清正,毫无淫邪之意,如今对朝臣不自控愤然的做派,的确是符合耿奇调查来的那些资料,只是朝堂是大染缸,也不知道这少年后面还能保持几分如今的纯真。   “小雪,去把我那套压箱底的头面拿来。”   徐娘半老的老鸨嗓音尖细刺耳,一下子把宋訾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见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抬头面费力,他上前去帮了一把。   点缀着各色宝石的头面被稳稳当当的压在了梳妆镜前美人的头颅上,美人如灼灼牡丹,光彩夺目,繁复的宝石头面压在脑袋上,可谓是相得益彰,越发艳丽逼人。   “这一身真的是太绝了,要是我……”老鸨话说到一半,目光扫到“花魁”袖摆里露出一角的银光后住了嘴,好险,作品太得意,她差点忘了今日的花魁可不是什么楼里的姑娘,是还人情来查案的审刑司司长。   楼里死人常见,若非死了几棵摇钱树,人心惶惶的,云香楼的老鸨是绝对是不可能和人憎人畏的审刑司打交道的。   她堆着笑:“宴会还有一刻钟开始,您且等一等。”   “你好好照顾云姑娘。”   宋訾应了一句:“知道了。”   他之前说的话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的,今晚没扮嫖客,主要是扮起来不像。负责高价拍卖花魁的换成了审刑司另外一个擅长易容之术的人,宋訾真正的职位,是伺候花魁的丫鬟。   丫鬟就丫鬟,比嫖客是强多了,宋訾扯了扯自己身上鼓鼓囊囊的裙子,小腿上还绑着各种杀人的利器,对上贼人的时候,可以直接取人性命。在衣服里藏东西这种活,他做了千百遍,熟练的很。   “赏花宴”很快如期开始,几个穿着红衣的姑娘跳舞助兴之后,宋訾陪着新鲜出炉的女装大佬出场,他今夜负责给凌夷抬裙摆,以及时刻监测云香楼的情况。   楼里的岚妈妈红光满面地在前台报幕:“今日出场的,是咱们云香楼的云霄姑娘。”   上了浓妆的凌夷容貌绝伦,一露面就直接炒热了整个楼的气氛,报数声此起彼伏:“五百两!”“我出一千两!”   凌夷当然是不可能被真嫖客拍下来的,最后竞争成功的只会是他们自己人。   按照他们的安排,贼人会选择在花魁的初夜动手,很有可能动手的不知一个人。但是这些贼人肯定会想不到,今夜就是他们的丧命之时。楼里的人撤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姑娘们和热情的客人。   宋訾用沾了解药的帕子捂着脸,看到细细的迷药的管子吹了进来,就在这个重要时刻,外头突然骚动起来。   门外有人大喊了一句,然后楼道里都吵闹起来:“人跑了!跳楼走了,快追!”   宋訾听得动静不对,打开窗户一看,惊呆了。云香楼外围了一圈人,一个个身披兵甲,手持银枪,威风十足的样子,把整座云香楼围了个密不透风,还有好多人抱着头蹲在地上,看起来很狼狈。   他怨念地看了凌夷一眼:“老大,你要闹这么大的动静,干嘛还自己亲自上。”难不成是有什么女装的特殊癖好。   凌夷一把扯下了沉重头饰,表情阴鸷:“这不是我们的人,是羽林军。”   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想要离开,结果被强行拦了下来,为首的羽林军表情有些得意,他朝着底下的人摇摇了头,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都被按了下来。此人高高举起手中令牌:“天子有令,云香楼一个都不准走!不管什么身份,全部都给我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訾:不要进青楼,会遭遇不幸 第12章   楼里的姑娘跑不了,嫖客却纷纷往外冲,宋訾将房门打开一条细缝,立马看到了在二楼左顾右盼的同僚,不是旁人,正是此次行动中负责扮演嫖客的宁庄,宋訾当即把门缝拉得更开,冲着对方招了招手:“在这边,我们在三楼。”   二楼是化妆间,为了让贼人没那么容易逃脱,他们特地把花魁接客的房间安在了足够高的三楼。   后者看到宋訾的脸,快步跑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说:“司……司长,贼人……那犯了命案的贼人已经悉数被抓。”   凌夷问:“怎么被抓的?”   宁庄表情格外微妙:“杀害这些无辜女子的共有两人,是兄弟二人,一个负责放风,一个负责作案,轮流施行犯罪。他们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劲,在墙上挂了绳子,试图从后门逃跑。守着几十个羽林军直接大麻袋套进来,他们就被当场逮住了,身上的武器和迷药全部掉落出来,咱们候着的兄弟认出了凶器,确定了这两人就是凶手。”   宋訾听到这里心中松了口气,凶手没能逃走就好,至少今日没白忙活一场:“这什么案子,还值得两边办案。不是说咱们审刑司和羽林军关系不好吗?”事情闹的这么大,何必让凌夷男扮女装做花魁。他们都没和贼人直接对上,安排云香楼原定的花魁人选不就好了。   宋訾十分不理解的看向女装状态的凌夷,他们这位审刑司司长向来心狠手辣,不像是会为了保护云香楼妓子做出这种牺牲的人。   凌夷都不用看就知道宋訾在想什么,声音是和扮相完全不同的低沉沙哑:“羽林军不是为了这案子来的。”   宁庄连连点头附和,嘴角边粘上的小胡子都不受控制的抖了抖,贼人以这种方式落网,这谁能想到呢,他们审刑司也没想到啊。   宋訾不由咯噔一声,他听见动静起就觉得心神不宁,不会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气不接下气的宁庄总算是记起来自己冒险冲进来的重点:“他们似乎是奉命抓反贼,我还是头一回看这群家伙油盐不进的样子,头领,咱们在楼外守着的兄弟都被直接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羽林军的队伍来的突如其然,而且声势浩大,周边看热闹的因为靠得太近,都被抓了几个,剩下的人群瞬间做鸟兽散,在云香楼附近清理出一圈无人的真空带,他也是隐隐约约听到反贼相关的字样。   听到反贼一词,宋訾不由心中一凛,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是云香楼,不是左相府,造反的事情和他们一大家子现在还没关系。还好还好,书里凌夷带领审刑司横行霸道十几年,这次肯定没事。   他刚放下心,身披铠甲的士兵们从外包围圈进了云香楼,全副武装的二十人小队在宽敞的门口大厅分成四只队伍:“去房间里搜查!”   士兵们手中的银枪和长剑齐刷刷对准合拢的木门:“羽林军奉旨搜查,赶紧开门。”   这些人实在是很不耐烦,第一个房间也只给了几秒钟的时间,数了三声就直接踹门。有些不够结实的木门都被踹飞半边,里面的情况瞬间一览无余。   “队长,没人。”守着门边的小兵探头探脑。   那小队长神气十足:“愣着干什么,进去搜!”外围有人把守,一个漏网之鱼都别想逃。   还有房间正在办事的嫖客处在兴头上,被突然闯进来,直接给吓软,姑娘家则是尖叫连连,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身子。对着自己的房间门刚打开时候,宋訾连忙别过头。   他一侧过脸,正好和站在旁边的凌夷对上眼,宋訾随即一本正经的开口:“老大,别看,看了这些玩意要长针眼的。”   来云香楼这种销金窟消费的大多非富即贵,贸然被打扰,有些暴躁的客人难免骂骂咧咧:“你们知道老子是谁?!老子亲爹是刑部尚书!你们头领呢,我要见你们的马头领。”   刑部尚书在本朝是正三品的大员,平日里羽林军瞧见了,自然是要给几分面子。   这位刑部尚书的儿子,还是宋訾的熟人。发飙的纪武直接被更暴躁的一号小队的小队长重重踹了一脚:“圣命在身,在场人士全部抓走,什么马头牛头今天在老子这都不好使。不管你是谁,双手抱头,一律给我出去蹲着!”   动静闹得这么大,绝大部分客人听到声音都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规规矩矩抱头蹲在角落里。空荡荡的大厅很快蹲够了一排人,男的大多通身绫罗绸缎,衣着华贵,女的不少衣衫轻薄,香肩半露,捂着脸哭也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可怜。   这画面,这场景,宋訾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大型打黄扫非现场吗!只是曾经他是拿着手机幸灾乐祸的吃瓜群众,而现在的他却成了社会新闻中重要当事人之一,而且他还可能是被抓的那一个。   宋訾一时间难以接受:“老大,当初你给我安排的剧本里可没有这一出啊。”   羽林军多是世家子弟,好些还是纪武和他的昔日同窗,这些家伙连尚书儿子都不认,和他们审刑司的人对上,可不得借机报复。他的脚趾绷得紧紧的,恨不得直接当场扣出一条逃生通道跑出去。   脚感有点不太对,宋訾低头一看,对了,他穿的还是女装,现在是伺候花魁的贴身丫鬟!他连忙把门一关,脱掉外面那层桃粉色的蓬蓬裙,见凌司还没动静,宋訾好心拉了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脱啊!”   台下和台上离得远,凌夷化了浓妆,不了解他的人认不出来,可负责抓人的是和审刑司矛盾重重的羽林军。都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真要穿着这身裙子被羽林军押走,那今儿个可就是这位凌统领的社死之日,作为见证者,他可不想被自己未来的上司穿小鞋。   凌夷偏灰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双手扯住衣摆两边,直接哗啦一声,撕了身上纱幔层层叠叠十分累赘的长裙。   衣帛撕裂声响起的瞬间,上了门栓的房间门被人从外大力破开,衣服换到一半的宋訾下意识看过去,对上了一张覆盖着面具脸,一半金一半玉,面具露在外面的部分就只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连下巴都遮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宋訾觉得对方露出的眼睛有些眼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副镣铐就咔嚓挂在了他的手腕上,男人的声音和这副华丽沉重面具一般,如同金玉相击,可惜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   “带走。”男人随即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只冷酷至极的丢下一条命令,“押入天牢。”   宋訾也顾不得去想这青年哪里看过,当即为自己振臂喊冤:“我是审刑司的人,来楼里办案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殃及无辜啊。”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毕竟喊冤的人并不止是他一个,宋訾最后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被抓了起来。好在有这么多难兄难弟,宋訾甚至还在队伍里看到了耿奇那张熟悉的刀疤脸,很显然,这几位就是那个守在外面被殃及的倒霉蛋。   半个时辰之后,宋訾折了根稻草在地面画圈圈,看了眼其他拥挤的牢房,好像他的运气还好一点,被分配了一个尚算干净的单人间,虽说是在角落里,可没有像那群嫖客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牢房里,肉贴肉,人挤人的。   想想这么多人比他更倒霉,宋訾心里好像稍微平衡了一点点,他就说了,和青楼犯冲,审刑司一群人都没听他的。   附近牢房里有不少宋訾的熟面孔,凌夷却不在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功自证身份,被放出去了。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有些瘪的小肚子,希望凌大司长办事效率高一点,尽快让同甘共苦的兄弟们离开这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牢,说实话,滋味一点都不好,还能看到灰耗子在昏暗泥泞的道路上蹿来蹿去。宋訾怨念的想:这个时间点,他本来应该待在有阿言的小院,和阿言一起吃点心的。   无聊的时光特别难熬,在数蚂蚁数到第一千零九百八十只的时候,宋訾的牢房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他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凌夷:“没事了,你出来吧。”   效率还算高,看来羽林军胆子没那么大。宋訾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从空荡荡的牢房里走出来。   凌夷的嗓音比之前还沙哑:“你脚怎么了?”   宋訾摆摆手:“没事,蹲久了,有点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察觉凌夷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重。   宋訾问他:“司长,咱们现在怎么办,各回各家休息吗。”   凌夷沉默片刻:“不,你还要上值。”   他用一种格外艰涩的语气道:“以后不许再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了,别愣着了,快去上值吧。”   宋訾:……   他当初就说不去的鸭! 第13章   关押宋訾的天牢就设在宫城之中,云香楼开始营业的时候差不多是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刻,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看不到云霞,取而代之的是稀疏的月光和散落在弯月旁边的几颗黯淡星子。   天牢里潮湿阴冷,重新回到地面上,微凉的夜风尚未完全吹散白日太阳炙烤地面带来的余热,宋訾一下子感觉温暖起来,仿佛重归人世。坐牢的滋味不好,不想再尝试了。   “咕……”   宋訾肚子叫了一声,一下子把他从感慨状态拉回现实。他本来想到宫门外买点吃的垫垫肚子,结果这个点已经到了宵禁时分,卖烙饼的老伯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收摊回家了。   白日里热闹的市井空荡荡的,除了点着灯的宫墙,只剩下一片空地,生长了几十上百年的树木在月光中投下婆娑树影,在风中呈现张牙舞爪的形状,高大宫墙上蹲着的石形神兽在昏暗中落下投影,跟着变成了奇形怪状的阴森怪物,好好一片空地瞬间成了吞噬人心的魑魅魍魉聚集地。   宋訾轻轻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肚子,忍一忍,熬到去小院就能自己做了。他打定主意,便直接冲去城门处交接换值,心里惦念着阿言,他走得特别快,没一会儿功夫巡逻完一圈,直接敲响了小院的门:“阿言,是我,小七。我今天有正事耽搁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晚的,你已经睡下了吗?”   从外面看,小院整体黑咕隆咚的,也没有点灯,也许是阿言等得太灰心,早早上床睡了。   “门没关,你直接进来吧。”在宋訾敲第二遍门的时候,屋内终于传来阿言的声音,和早上相比,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似乎心情不太好。   宋訾嘎吱一声把门推开,反过身又快速关好,把木栓插上,机关锁咔哒一声落下。往日里只要在清醒状态下就会出来迎接他的阿言不见身影,但是靠近书房的地方,亮着一盏有些昏暗的小橘灯。   灯光十分微弱,院子的围墙又很高,这或许就是他在外面没发现阿言亮灯的缘故,宋訾没多想,经过菜地的时候直接摘了一根黄瓜,用井水冲了冲,咔嚓咔嚓咬掉大半截,然后又薅了一点儿青菜,准备待会儿在打上两个蛋,吃一碗简单的青菜鸡蛋面。   云香楼里倒是有不少点心茶水,可是那种地方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加了一点助兴的料,他哪里敢吃。   在灶台煮面的时候,待在屋内的阿言出来了,他手上提了一盏菱形青铜小灯,身上就穿了一件轻薄的里衣,是一块完整的月白丝绸剪裁而成,没有太多繁复的配件,袖摆宽大,飘飘如仙。阿言还用金冠束了长发,站在月光下,好像随时都能随风而去,羽化登仙。   宋訾往炉灶下方丢了一根细木柴,小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的沸腾开,宋訾抓了一把面扔进去,等待面条煮熟的解释了一句:“我一下午没吃,煮点东西吃。”   “阿言,你吃过了没有?”宋訾随口一句话把仙人拉进人间烟火之中。   后者摇摇头,他站立的地方正好处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处,错落的光线让平日里风情万种却又温柔似水的美人多了几分奇诡感,阿言的声音轻得像是转瞬就散入了空中:“你说今日会来,可是一直没来。”   他没说任何怪罪的话,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简简单单的用平常不过的语调阐述了一个事实,宋訾本就有些抱歉,意识到这话后面的含义,他的心脏瞬间是被人撞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都被汹涌而来的愧疚淹没。   他丢开锅铲,走到阿言身边,握住对方微凉的手,满眼心疼:“你怎么这么傻,我没来也别傻傻等着,这出门在外,难免有点意外事情耽搁了。”   看看阿言过分纤细的腰,他喂了那么多东西,好不容易把骨头架子养出点肉,怎么能饿肚子不吃饭。   “不是给你带了橘子和点心吗,怎么不吃一点,饿肚子多难受啊。”   往日里很是黏人的阿言却把自己微凉的手从宋訾温热的手中抽了出来,语气幽幽:“你身上有女人的脂粉味。”   信任危机!宋訾浑身顿时寒门倒竖:“阿言,你听我解释!”   他连忙拽住阿言的衣角,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见阿言沉默不语,宋訾急得鼻尖冒汗:“是真的,我当时说了不去的,可我只是个小新人,在审刑司没有什么话语权,而且我对天发誓,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   想到什么,宋訾主动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少年牢牢握住心上人的手,逼着后者同他眼睛对视:“阿言,你看着我,我都是为了抓那穷凶极恶的贼人,为这案子,我还扮成了花魁身边的小丫鬟,这都是为了人命关天的事。”   但阿言的神色并没有因此缓和:“花魁肯定很漂亮吧。”   提到花魁宋訾就很气:“什么呀,今晚的花魁是凌夷扮的,凌夷你听说吗,就是审刑司的头头。他一拳下去,能打碎这么厚的石桌,就算是别人敢肖想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命享。”   “我听闻这位凌司长十分貌美,否则也不可能扮演成花魁。”阿言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凌司长扮演的花魁一定比我更貌美。”   “阿言!”宋訾声音提高八度,一改攻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如何能拿自己去和凌夷相比!”   他不带喘气的说:“你这是妄自菲薄,严重低估了自己的美貌!”   宋訾道:“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就算阿言你变成老头了,在我心中也是最好看,最有气质,最可爱的老头。再说了,凌夷是外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要拿外人和自己比,我不喜欢听。”   司马彦的表情刚转为阴暗,情绪就被宋訾提了上来。   宋訾嘟囔说:“而且我开始的时候就想来先告诉你,可审刑司的行动要保密,未免打草惊蛇,贼人没落网,我也不能泄露消息。而且我今天别提多倒霉了,好好办个案子,云香楼就被羽林军包围了,我什么都没干,还蹲了一个时辰的大牢,才被放出来没多久。”   他真是越想越替自己委屈:“这种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别说云香楼里的人,云香楼的茶水和点心我都一口没敢碰。”   这一次宋訾拉住阿言的手,对方没有再挣扎,他牵着那手按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上:“你摸摸,平不平?这肚子可以为我证明,你都不心疼心疼我。”   撕掉了面具之后,宋訾话语的说服力俨然翻了十倍,他和司马彦是完全两种风格的长相,属于元气阳光感十足的美少年,气质清澈干净,笑起来的时候亲和力爆棚,委屈的时候能够激发下到三岁稚子,上到八十老太的母性。   就算是宋訾真干了坏事,只要他说没干,被他注视的人都会忍不住相信,更何况他的确是清白的。   司马彦终于缓和了神色:“是我冤枉小七了。”   “本来就是冤枉我了嘛!”说到这里,宋訾越发理直气壮,腰杆挺得笔直。他没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必要心虚。   “不过我也有不对,我应该第一时间和你解释的,而不是找吃的……”说到吃的,宋訾鼻尖动了动,扫了一眼大锅,连忙松开阿言的手,手忙脚乱的捞面:“不好,面要糊了!”   司马彦:……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还要和一口吃的争宠。   俗话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御膳房年轻的厨子还是改日遣散出宫罢。 第14章   面条煮太久,最后还是变成了面糊糊。宋訾往里面加了一点香油、切碎的腊肉丁,最后出锅的时候洒上小葱和香菜,两个人最后共同分食了这一碗简简单单的腊肉面疙瘩汤。   宋訾满足的揉揉撑圆的肚子,舒服喟叹一声,人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今天肯定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好的面疙瘩汤。阿言倒是仍旧十分斯文克制,只吃了一小碗就收手。   司马彦并不重视口腹之欲,不过面疙瘩和御厨精心烹饪出来的食物还是相差很多,尽管他今晚同宋訾一样,的确滴米未尽。   其实在宋訾来之前,他本是在厨房里准备了御膳房大厨拿手的糕点,只是那些东西都在几个时辰前就进了泔水桶。   “小七,后厨有热水,你先去沐浴吧。”   司马彦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依偎进情郎的怀中,宋訾身上沾了云香楼里混杂的脂粉香,还有地牢里臭烘烘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后者抬起袖子嗅了嗅,眉头不由皱起来,没想到他刚刚竟然穿着这么脏的衣服吃了一大碗面疙瘩:“天气热,待会用井水就好了,我先去洗碗。”顺便稍微运动一下,消消食。   宋訾一本正经的板起面孔,一脸严肃道:“阿言,你也不能马上沐浴,先到小院子里散散步,俗话说的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刚吃完饭不能马上洗澡,否则对胃不好。”   他缓和了语气:“好好爱护自己,才能活得长长久久,难道你将来不想同我白头偕老吗?”   阿言的声音恢复到往日一般又软又甜:“自然是想的。”听他语气,宋訾就知道逛云香楼的事情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宋訾收拾桌子的时候,司马彦起身站到情郎身后,伸手去解开对方衣襟上的丝制盘扣。   宋訾及时出手制止:“不行,刚吃完饭也不能马上激烈运动。”人的身体就是这么脆弱,所以才要精心养护。   阿言一脸无辜,手中举了一套从衣柜里拿来的衣服:“我不喜欢这衣服上的味道,你先换身衣裳吧。”宋訾老脸一红,没想到是他太邪恶,竟然想歪了。   虽说现在换衣服,睡觉前还会弄脏,不过只是多洗一套衣服的小事,换位思考了几秒钟,如果是他的话,就算情有可原,肯定还是会对沾了青楼味道的衣物膈应,宋訾决定满足阿言的要求。   面疙瘩的碗就两个,宋訾动作利落,收拾厨房就用了五分钟,结果他刚一出门,就看见屋子里黑烟弥漫,冲进去一看,阿言在桌子上摆了个盆,正在烧什么东西。   宋訾一看火盆里的物料,他瞬间大惊失色:“阿言,你烧了我的衣服,我明日里穿什么出去?”   他是外面罩的裙子,里面穿的是审刑司发的衣服,虽说衣服发了不止一套,可换洗的那套在家里。现在就烧了,他明日换值的时候怎么办。   阿言手指朝着身边一指:“你明日穿这个。”   宋訾一看桌边的椅子上,的确躺着一套藏蓝色的制服,布料、花纹、款式,都和他之前那套一模一样。   是他误会阿言了,难道说阿言烧的不是他的衣服,是自己错了。宋訾仔细捧起衣服一看,立马发现了不对劲,他今日不小心在衣物上挂了丝,可这一套却是完好无损,又摸了下领口处的标记,并没有自己绣出来的名字,显然这并不是他方才换下的那一套。宋訾不由脱口而出:“阿言,你怎么会有审刑司的衣裳?!”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来一句话:你怎么穿了品如的衣裳。要不是这套衣服还有折痕,崭新程度像是没人穿过的,宋訾的脑袋上肯定绿油油的。   皇帝说瞎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储藏室的箱子里有一样的布料,我想你可能用的到,特地花了全部积蓄,绘了图纸之后,重金请宫里认识的绣娘私下里做了几套,前两日才拿到手。”   他从衣柜里拿出几套叠放整齐的衣物,都是一模一样的审刑司制服。这当然不可能了,宫里的绣娘哪里敢私下接这种活,他是直接问凌夷要来的新衣服。   几个时辰前,在云香楼听到那句话,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司马彦就想直接在云香楼放把火,把这里的人和物都烧个干干净净,但心中那点对宋訾的微薄信任拉回了他的理智,最后天子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宋訾完全不知道,天子今日的心情本来不错,为了能够陪伴情郎,他还特地批改了这些时日挤压下来的奏折,其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东家压了西家的墙,谁家的儿郎又在欺男霸女,当中还夹杂着十几份对几月之后选秀大典的看法。   在上面留下简单粗暴的批语之后,司马彦还特地沐浴焚香,换了新制的衣衫,结果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年轻的情郎却迟迟不来,命人一打听,今日换了轮值的人,宋小七有事情出去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司马彦在自己情郎身边安排了不下二十人,每日把对方和谁见了面,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下。慢慢的,两个人情意渐浓,宋小七身边的人也撤得只剩下小猫两三只,都是他惯用的暗卫,负责保护宋小七的安危。   关于情郎的记录,也由繁到简,只要不是太重要的事情,都用不着向他汇报,因为司马彦喜欢听宋小七自己说。他的情郎长得好,说话又好听,平日里十分无聊的东西,从那张薄唇中吐露出来,都会变得生动有趣起来,充满了市井烟火气。   如果有什么事情,宋訾都会特地先进宫一趟,免得情人担心,所以在司马彦看来,这是情郎第一次无缘无故爽约,他心下担忧,直接传唤来负责盯梢的隐卫,得到的结果却是,光天化日之下,自家情郎入了云香楼,而且因为云香楼白天还没有开始营业,对方还是从后门进去的!   云香楼的名声,司马彦是听过的,谢家开的青楼,什么风格的妓子都有。而且因为文人雅士之中南风盛行,云香楼最近两年还开辟了新业务,豢养了一些娇弱不堪,面如好女的秀美少年,专门招待好此风的男客。   天子龙颜大怒,当即袖摆一挥,摔了常用的餐具,不仅如此,连着为宋訾准备的点心吃食都碎了一地,如果宋訾有看橱柜的话,会发现他往日在小院常用的餐具都换了套新的。   理智重新回归之后,司马彦怕自己心软,第一时间便审问了凌夷,成功还了宋訾的清白。可纵使知道对方无辜,只是一想到情郎出现在青楼那种地方,他便控制不住怒火。杀了情郎是不可能的,连处罚对方,司马彦都舍不得,但这碍眼的衣裳绝对是要烧的。   火盆里的衣物在短时间内已经化作灰烬,司马彦用比方才更温柔的语气道:“青楼里的人多有脏病,要是小七的衣服上不小心沾到就不好了。”   他微微歪着头看着宋訾,眉宇忧郁又脆弱,有一种琉璃一般易碎的美感:“小七方才还说要我好好照顾身体,肯定不会愿意让我因为染上那种脏病凄惨的死去吧。”   温柔的人发火最可怕!宋訾张了张嘴,还是低头拿起了那件衣裳,怎么看都是和审刑司的官方制服一模一样,毕竟审刑司的制服也是宫里的绣娘缝制的,阿言的画技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阿言找的人能还原得几乎一模一样:“有没有针线,我还得把名字缝上去。”   他在后院冲凉的时候,司马彦把自己沾了别人味道的衣服也烧了,换了件纯白的衣衫。   皇帝终于再度依偎进情郎散发着清爽草木香气的怀中:“小七,你和我再讲讲今日的事情吧,我想听。”   宋訾问他:“你想听什么呀,不是说云香楼不是好地方,我就等着贼人呢,都没看什么热闹。”   “平日里总是我听小七说外面的事情,那今儿个我给你讲讲故事吧,都是我从书里看来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确是阿言扮演倾听的解语花角色次数多些,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提出讲故事,宋訾自然答应:“你看到什么有趣的故事了?”   接下来,司马彦用一种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给宋訾讲了几个负心汉的故事,只是和陈世美那种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子的故事不一样,这些故事里的负心汉辜负的是自己聪慧貌美多金的妻子,出轨的对象是那些小白花一样的瘦马,当然,这些眼睛瞎了的负心汉们结局死得都非常凄惨。   宋訾堵住了这张面不改色说出各种残忍至极的死法的嘴:“别把这种事情挂嘴上了,咱们肯定不会那样的。”   还是做点睡前运动,好好睡个安稳觉吧。 第15章   宋訾刚放出来还要轮值,次日正午又得去审刑司正式报道,这次他吸取教训,没回七略书局休息,而是直接去了审刑司分配给他的房间,抓住中间的碎片时间多睡了一会。结果一觉醒来,早上还有不少人的偌大的府邸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宋訾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他难道还是在做梦,根本没从休息的地方出来?   审刑司的工作,自由度还是相对比较大的,要是真的有什么正事,审刑司那群老人肯定敲锣打鼓也得把他弄起来,宋訾打了个哈欠,顶着大太阳走向练武场。结果到了地方,平日里总有人在锻炼的练武场也没有人,简直是可怕的恐怖片场景!   宋訾朝着往门外走过去,快到府门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一个有些颤颤巍巍的佝偻身影,他忙大声打招呼:“童老伯!”   这位童大伯是某位审刑司的成员的父亲,将近七十古来稀,老人家早年日子过得不好,和独生子相依为命,被审刑司安排进来做了个轻松打扫的活。   “是小七啊。”童老伯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看着宋訾半晌,慢慢吞吞的问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童老伯耳朵不太好使,宋訾只好扯着嗓子问:“府上的人去哪里啦?”   “他们啊,都去青楼了。”   宋訾顿时大惊失色,昨儿个审刑司的人就因为青楼办案被抓了不少,虽说很快被放出来了,可面子却丢了不少。   “案子不是都破了吗?他们怎么还要去青楼?”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高悬的太阳,眼睛都被日光晃得厉害。而且那种地方不是晚上才开张嘛,哪有人白天也去逛的。   童老伯忙解释说:“不是,他们不是去狎妓,他们是去抓人的。”   宋訾更加震惊:“青楼不是合法的吗,还是说还有漏网的贼人。”   昨儿个羽林军动静闹的这么大,没想到今儿个轮到审刑司全体出动了,难不成真的有谋反的贼人?!   这个世界的原著背景是追妻火葬场的甜文,全文六十万字,四十万字都是女主在宅斗,和姐妹斗,和继母斗,出嫁之后和婆婆斗,对于社会背景描述十分简略,主要记录了一些影响到男女主相关的事。   宋家的辉煌和倒台在全书中只占据了不到三千字的笔墨。作为穿书者,宋訾对未来的走向其实并不了解。   童老伯摇晃脑袋,他只是个眼睛耳朵不太好使的老人家,平日里就负责扫扫地,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宋訾走出府去,大街上果然还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找了个人流多的地方,都没有刻意打听,就从热爱吃瓜的本朝群众口中知道了具体情况。   茶楼里的人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昨天羽林军办案抓反贼,结果朝里进去一小半,在大牢蹲了大半宿,非说是和反贼可能扯上什么关系,这些大官可花了不少钱打点才放回来。”   那人搓了搓手指:“你猜猜看,他们花了多少钱才把自己赎出来?”   “两百两?”   “我二舅家侄女的小叔子就在诏狱当值,说是有官职在身的,五品以下五百两,五品到三品一千两,三品以上两千两。”   这巨款立马引起了惊叹声:“乖乖,两千两,都可以买一块好田了。”   说八卦的人一脸不屑:“两千两对这些人算什么,他们拍花魁睡一晚上都要几千两。”   宋訾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虽说大家都住在皇城脚下,但不同的人贫富差距还是很大的,虽然他这辈子是权宦出身,上辈子也是个普普通通的无产阶级。   另外一个人插嘴说:“这都是昨晚的事情了,消息早就烂大街了。你不知道吧,今天审刑司的人集体出动,去各大青楼抓了不少人,云香楼、百花阁、南风苑、品香楼都去了一圈。”   “老娘诶,这年头逛窑子还能被抓?”   来了来了,宋訾立马竖起耳朵,就听那个自诩掌握内部消息的人一脸神秘道:“你傻呀,白天哪来逛窑子的,被抓的都是管事和老鸨,那些老鸨脸都哭花了,脸上两斤粉哗哗掉,都是老妖婆。”   宋訾听了好些说法,终于弄明白了。上头对多个官员狎妓格外不满意,便下旨勒令整顿青楼。但青楼都是合法开的,他们又凭什么抓人,凭的是青楼仗着背后势力、逼良为娼、强买强卖这一条。   官府作为这种烟花之地的保护伞,平日里对一些违规操作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昨儿个爱逛青楼的抓了一批,今儿个还窝在府上压惊呢,谁敢顶着风口出头。加上群众举报,这些时日,这些烟花之地肯定要冷清收敛不少。   “不仅是那些管事,连带着以前的旧账都被翻出来好些呢。”   摆摊的老伯一直默不作声的听人议论,听到这里开口说:“我看那,那些卖儿卖女的,心忒坏了,活该被抓进去。今儿个正逢我家里有喜事,这顿茶请大家喝了。”   他也不敢妄议天子,可老伯家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从小娇养长大,如宝如珠的护着,就因为被京城里一个姓周的纨绔子盯上上,硬是要他家女儿嫁过去做妾,一家人都快哭瞎了眼睛。   对方的靠山不算特别大,只是亲姐嫁了个五品官,可五品对于他们这种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人家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官。   得罪了那纨绔,他连摆摊都要被人找麻烦,要是匆匆把女儿嫁出去吧,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要是势力不够,嫁过去是祸害两家人。可那纨绔子弟真不是什么好归宿,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没那么多心计,新鲜劲过了,就被人当草芥一般抛弃了。   更要命的事,他们还打听到,这纨绔子以前就做过逼良为娼的事情,愁得头发都发白了一半,结果正正好,遇上审刑司来抓人了。   有高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说那纨绔子弟就做过这种事情,他们也是逼得没办法,大着胆子去煞神面前一举报,真把那家伙逮进去了。那审刑司一个刀疤脸的小哥还安抚他们说,这次凡是犯过事的,绝对不会轻易放出来。   就算是真的出来了,风声这么紧,这些人暂时也不敢做什么。反正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今儿个还买了一万响的鞭炮和柚子叶来去晦气。之前审刑司的名声可难听了,按老伯看哪,都是那些坏人刻意败坏了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以后谁说审刑司人的坏话,他跟谁急。   宋訾可不知道自己这只小蝴蝶扇扇翅膀,还引起了这么一场席卷青楼的飓风,连带着审刑司的名声都好了不少。他看老伯头发花白,实在不太好意思喝老人家免费的茶,特地多买了几个茶饼,给钱的时候给的是一两碎银:“剩下的不用找了。”   他打听到了审刑司的动向,绕小路蹲守,还真和大部队碰上了头:“司长,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撇下我一个呢?”   看到他的脸,凌夷神色复杂:“本来没多大点事,你不是轮值没睡够,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反正人都已经抓完了,你来了正好,和我一起去审案。”   就算是查案,凌夷也万万不敢再让宋小七踏入烟花之地一步,虽说今日里有些老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但陛下颁布命令的初衷并没有那么善良美好:“不是想去烟花之地查案,接下来就让你们查个够。”   宋訾的事情已经过了,审刑司的罚却没下来,今日这说不上威风的忙碌,便是陛下对他们的罚。说实话,这不痛不痒的惩罚比凌夷想得要轻太多,看来今日早上陛下的心情还不错。   虽说他们受罚是因为宋訾,可入青楼扮演烟花之地的女子,起因的确是他要偿还私情。他能为了私情强求宋小七服从命令,陛下自然能为了私情惩罚自己。他欠了旧人的债已经还清了,面对让他们免于受罚的功臣,凌夷自然不会搅了对方的清梦。   宋訾看了凌夷神情,确定对方和昨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心下松了口气,不是特地把他撇下好,小新人刚上任就被穿小鞋,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他把腰侧的佩剑扶正,态度积极:“好嘞。”   这个时候的宋訾是万万没想到,青楼人员混杂,这一通乱抓,再一审,还真审出点东西来了。 第16章   宋訾两世为人,这是第二次进监狱,上一次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他之前进的是天牢,主要是关押官员,还有王公贵族的地方。这一次案子里被抓的老鸨和青楼管事,进的宫城外部底下的地牢,也就是属于审刑司管辖的大牢。昨天他还是个蹲在天牢里的人,今天就成了审案的人,宋訾颇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时空错位感。   不管心里觉得怎么荒谬,第一次审案,宋訾还是腰杆挺得笔直,右手虚虚覆在腰侧的佩剑上,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凌夷身后。   这一处牢房的环境可比他昨天待的要恶劣得多,毕竟天牢平常其实不怎么关人,地面相对干燥,审刑司的地下却很潮湿,宋訾甚至还在看到角落里长出了一簇簇灰黑色的蘑菇。   可能是一下子抓了太多人,大牢里都挤满了犯人,走了没多远,靠近门口的牢房里乌压压的都是人头。见到他们这些审刑司的人进来,一大堆牢房里的都燥动起来,纷纷地扑到栏杆上喊冤:“大人,我冤枉啊!”   “吵什么吵!”负责看管犯人的牢头不耐烦的用鞭子在空中甩了甩,强行用武力镇压吵闹的犯人。这里有几个牢房关押的人穿着还很鲜艳,还没有换成又脏又破的囚服,看打扮应该就是今日才抓进来的青楼老鸨和管事。   说是审案,宋訾却并没有能在外部这几个牢房多做停留,还是得持续往内部走,期间有三个审刑司的同僚被凌夷点名:“你们几个,负责审这两个牢房,一个个分开审。”   “是!”三个审刑司司卫立正出列。   “宋小七,你跟我来。”   宋訾看了这几个人一眼,连忙加快脚步,继续朝着更加昏暗的内部走去,走着走着,明显能够感觉到空气变得更加沉闷湿润,篝火都罩上了罩子,地面还有小动物窜来窜去。地面上遍布着拖行的痕迹,土褐色的地面还多了一大片一大片黑色污渍,那是犯人身上滴落的干涸血迹。   渐渐的,周围再一次安静下来,外部囚犯的声音也消失了。宋訾竖起耳朵,甚至能够听到流动的水声。他们走过一个拐角,突然一个疯子模样的人就扑了上来。宋訾没留神,被这个凭空冒出来披头散发的男人吓了一跳,右手放在了剑鞘处,利剑第一时间出了鞘。但是下一秒,他又把剑重新插回剑鞘之中,因为闹突然袭击的家伙嚎叫半天,根本就没能够扑上来。   宋訾定睛一看,这人的双手双脚都带着圆形的金属锁链,黑色的锁链上锈迹斑斑,光是看着都觉得沉重。   对方的眼睛通红,发狂的捶打着铁铸成的牢房:“凌夷,你这条皇帝的走狗,你不得好死!”   宋訾听到声音,略带好奇的看过去,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犯人长什么样子。但是对方披散着头发,被遮住了大半张脸,面容也瘦得脱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   这个犯人的声音像是破铜锣一样嘶哑难听,见有人看过去,他从水牢中紧紧握住栏杆,穿过了琵琶骨的锁链挥得哗啦作响。之前宋訾没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犯人下半身都泡在浑浊的污水之中,和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人腰腹以下的位置都已经在水中泡烂了,看上去十分肿胀不堪。   下一秒,狱卒手中带着倒刺的铁棍狠狠的敲打在了男人紧紧扒住栏杆的手指上:“闭嘴!”   凌夷并没有理会这个男人的污言秽语,毕竟被关在水牢里的是对方,而站在岸上冷眼旁观的是他自己。   骂了凌夷还不够,这人又骂起暴君来,用词十分不堪入目,稍微能听得下去的,也是诸如“断子绝孙,死后下地狱”之类恶毒的诅咒。   听到这里的时候,凌夷终于变了神色:“他这样不敬陛下多久了?”   那狱卒小心翼翼的回答:“半月以来,时常如此。”怕凌夷责怪自己失职,这人忙道,“小人每次都有教训他,可他实在是个硬骨头。”   凌夷问:“你们审出什么来了?”   狱卒表情讪讪:“没有,他每次都是破口大骂,因为对陛下不敬,我们只好堵住他的嘴,用过刑之后,这厮就痛昏过去了。”   凌夷轻描淡写道:“既然审不出什么来,下次再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污蔑圣上的话,就直接拔了他的舌头吧。”   “凌夷,你这条歹毒的疯狗!”   这声骂对凌夷来说完全不痛不痒,他承认自己是个歹毒且虚伪的恶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水牢里的囚犯却没有像之前那继续痛骂当今皇帝,而是咕咚一声沉入水中,不敢再提司马彦的名讳。他到底还是怕凌夷立马开口拔了他的舌头,令他生不如死。活到这个份上,他宁愿要个痛快,偏偏凌夷这条恶毒的疯狗只会继续长时间的折磨他。   诏狱中再度安静下来,凌夷侧过脸,冲着一旁的宋訾勉强勾起唇角:“宋小七,跟上。”   宋訾哆嗦了一下,不发一言,只默默迈开长腿跟上。   等入了刑房,土黄色的砖墙上遍布血迹斑斑的刑具,什么带刺的鞭子,胳膊粗的狼牙棒,各类拷问的工具,一应俱全,隔壁的牢房甚至还有被穿了琵琶骨,被拷问的犯人。   凌夷观察宋訾神色,才道:“你可是被吓到了?”   宋訾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还好。”他顿了顿,大着胆子提出建议,“若是司长不愿意笑的话,大可不必勉强自己。”   绝大部分被审刑司人抓的人都是犯了事的,偷鸡摸狗这种轻微的罪行有官府衙门管辖,他入牢狱之中的时候,就做好了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心理准备,这里是大牢,又不是宾馆,环境差才正常。   倒是凌夷,尽管对方十分貌美,可身上的凶煞之气完全压制住了他的美貌,在踏入监狱之后,凌夷身上这种特殊的气质得到了环境buff的加成,看上去格外阴气森森。   方才对方冲着他勾唇,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实在是瘆人,宋訾心里没提防,直接被顶头上司这一笑给整破防了。   凌夷的微笑僵硬在脸上,宋小七并没有自己预料的那样胆小,不是个进了地牢就吓得不行的软脚虾,说明他勇气可嘉,无论是作为宋小七的上司,还是作为陛下的下属,他理应高兴。   毕竟就算全世界的人在他心中都配不上陛下,可陛下喜欢一个聪明勇敢的人总比喜欢一个烂人强。只是听到宋小七方才说的话,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连他都能把这人吓到,那陛下呢?宋小七是如何同陛下甜甜蜜蜜做恩爱情人的。   想到陛下的威严,再看少年这张仅仅是清秀的脸,凌夷完全不能想象两人相处的场景。但陛下嘱咐过,命自己绝对不能对眼前人透漏半点他的真实身份。若是两人有坦诚相见的那一日,那也该是由司马彦亲口告诉自己的情郎,用不着旁人自作主张。   凌夷长腿一勾,在行刑室的椅子上坐下:“你可知道,方才那水牢之中口出狂言的人是谁?”   宋訾摇摇头:“不知。”书里没写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凌夷面带嘲讽:“他便是曾经的摄政王。”   宋訾听说过摄政王的名号,他毕竟有个大权在握的左相爹,尽管他躲避了科举入仕,可不代表他不知道朝中局势。   当今圣上虚岁二十有六,十六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十八岁亲政。在摄政王在时,圣上十分勤勉,日日都来上朝,结果在天子及冠之后不久,太后暴毙宫中,摄政王也天因病去世。   没了摄政王和太后的管辖,天子暴戾本性不再收敛,彻底放飞自我,不仅不如之前勤勉,还时常发疯,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谏,过了没两年,他甚至还杀掉了当初的三个辅政大臣。   司马彦倒不是个亲小人,远忠臣的昏君,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因为小人和忠臣,只要惹了暴君不高兴,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掉。   以前宫里的人都爱往皇帝跟前凑,在本朝侍候皇帝却成了个十分艰苦的差事。自天子亲政之后,京官甚至还不如地方官日子过得舒服。毕竟地方官山高皇帝远,平日里只要做好表面功夫,不至于会惹来掉脑袋的责罚。   为这件事,他的左相爹偶尔还会怀念一下曾经的战神,那位英年早逝的摄政王。在天下人眼里,摄政王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了,谁会想到对方其实根本没死,而是关在了审刑司的牢狱之中呢。   说句凌夷可能不会愿意听的话,之前他之前他看那人看对方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点佩服的。要是换做他,长期处在这种环境里,就是不对他行刑,他肯定早就死了。   不过这只是单纯钦佩对方强大的求生能力,没有别的意思。知道对方曾经是摄政王之后,他恍然大悟,大概这就是心有不甘,舍不得死吧。   还别说,知道那个犯人就是摄政王之后,他觉得书里的左相一家还是比较幸运的,皇帝给了左相一个体面,直接给他送了一碗断头饭,没受什么折磨就一命呜呼了。那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能这么有活力,求生欲实在太强了。   凌夷接着道:“他不仅是摄政王,还是太后的奸夫。”   宋訾的嘴唇因为这个惊天大新闻不受控制的从==变成了大写的O,这种皇家密辛也是他可以听的东西吗,听了之后他会不会被凌夷灭口!   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双耳,做了个缝嘴的手势,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也绝对不会把消息说出去。   “我能够知道的事,你自然也能知道,摄政王没死,对本朝三品以上的官员来说,并不是多大的秘密。”   宋訾把手慢慢放了下来,他没做过官,不要骗他。反正听都听了,凌夷真要害他,暂时他是逃不过的。   凌夷道:“我和你说这一些,只是想要告诉你,陛下想要谁死,阎王也不能留这人到五更,他虽然还活着,但兵权被夺,早就成了一个没有办法起来的废人。”   凌夷唇角一勾,恶意满满道:“你看他的脸,有没有发现他虽然蓬头垢面,却面白无须,陛下当初帮了他一把,绝了他的孽根,就算他有旧部下,天底下还有谁跟着一个太监造反。”   当今皇帝的确又疯又狠,下手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宋訾听到前面,本来还以为凌夷想说,天子是个被欺负,母亲被贼人奸辱的小可怜,童年阴影太大,才会触底反弹,让他不要对天子抱有偏见。现在宋訾发现一切是他想多了,皇帝用不着他可怜。   凌夷说完这一切,看到宋訾有些生无可恋的可怜表情,总算有些满意,他敲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新人:“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要告诉你,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无论是谁都别妄想折辱他。你既然入了审刑司,就安安心心替陛下做事,不要想什么背叛的事,否则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水牢里的那个更好。”   说罢,凌夷道:“这里用不上你,你去耿奇那,这几日就处理积压的卷宗吧,多看看案子,别把人想得太简单,新人不要太逞强,你要学的东西还差得远呢。”   宋訾脸麻麻的应下:“是,我会努力的。”   整理卷宗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耿奇:“耿哥,你们第一天进审刑司的时候,也去了地牢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凌夷说的那些话奇奇怪怪的,好像意有所指,仿佛在暗示他什么。   后者点点头:“我们进了地牢,还亲自动手审案了,你别看大家现在习以为常的样子,当初老三老四们还吐了,你还是新人,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好了。”   “那里面水牢里的那个?”他欲言又止,疯狂用眼神暗示。   “那个人啊,不就是曾经的摄政王嘛,乱臣贼子一个。当年他不肯放权,但咱们的陛下才是正统。”   这件事情没有闹得那么大,是因为当中涉及了一些秽乱后宫之事,并不年轻但是异常貌美的太后被摄政王搞大了肚子,当年先帝病重,根本就不可能和太后同床,因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就被摄政王活生生的气死。摄政王没有马上夺权,也是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先皇是明君,拥护正统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这事情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可是他做了那些事,让他就这么白白死了,陛下不乐意。”所以摄政王在所有人眼中死了,却还被关在这里继续受苦。   当今皇帝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摄政王让他过了两年多憋屈的日子,皇帝就要加倍报复回来,现在的摄政王已经在地牢里关了八年了。   和宋訾想的不一样,耿奇对摄政王非常不屑:“这人比谁都想活,都熬了这么久,还是不肯死,换做是我,还不如有骨气的自我了当。”   宋訾总算放心下来,摄政王没死的事情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原来凌夷说的都是真的,带他参观地牢,估计也是为了给新人下马威,免得新人不知轻重。   他接着整理卷宗,看着看着,宋訾脸色一变,摄政王坚持活下来,肯定还是想要卷土重来,起兵造反。对方曾经是驰骋沙场的武将,当年不肯放权,想必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书里曾经描写过,朝廷发生过一次十分血腥的大清洗,女主选的夫君站队成功,从此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现在他成了书中人,细细想来,这次大清洗很有可能就和摄政王有关。   搞不好他这辈子的便宜爹就是上错了船,和摄政王掺和在一起了,不然一个好好的文官,怎么就会卷进造反的事情里。他爹是有不少学生,可是大家都是只会拿笔杆的文人,没有兵,总不可能靠嘴炮打仗。   宋訾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但他甚至不知道亲爹是不是已经上了这艘未来注定要翻的破船,摄政王没死这个不成文的秘密他爹可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要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不仅要阻止姐姐入宫,还得摇醒他爹浑浑噩噩的脑子。平日里看着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连事情都想不明白呢?不管摄政王以前多厉害,老天爷都没站在他这边。不然运道好点,摄政王在搞大了太后的肚子,就可以谋朝篡位成功。但对方不仅没有能够顺利搞死当今天子,还把自己送进了地牢。跟着这种人混,能有前途吗?!   卷宗的活对宋訾而言其实并不难,他把分配自己的任务做完,抽空回了一趟七略书局,打算换回左相之子的身份,先回家见见他爹,旁敲侧击一下。他作为审刑司的人,打听官员的动向还是很容易的,结果才进府,他爹就举着鞭子冲了过来:“给我抓住他,孽子!你还敢回来,看我打不死你!”   糟了,这段时间宋訾过得还挺跌宕起伏的,总感觉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间忘了他出柜其实没几天,现在正处在离家出走的状态,这几天亲爹的怒火应该酝酿到了高峰期,还没开始消气呢。这个时候回来,左相府尚且没出事,但是他可能会有事。   “娘,阿姊!爹说要打死我!”宋訾逃窜的身姿超级灵活,一边跑一边高声找救兵,他走的时候就特地打听过了,亲娘没事,离家出走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安排小乞丐给他娘偷偷报平安,免得家里担心。   亲娘露了脸,气色确实还不错。宋訾看了一眼,一颗心也稍稍放了下来:“爹,父慈才能子孝,您老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将来还得靠我摔盆呢,别气了,气坏了身体咱们这么大个相府靠谁呢……”   左明成气喘吁吁,整个人累的不行,手上的鞭子挥的那个叫虎虎生威:“你……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夫君,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这个是难受但是更护崽的亲娘。   就是啊,阿爹,你太凶了,都把弟弟吓到了。”这个是长姐如母的宋菁。   靠着家里两个了不起的女人拉偏架,宋訾脚底下抹油,飞快溜了。他可不是打不过他爹,纯粹是尊老爱幼,当代大孝子说得就是他宋訾。反正牢里那个看着也不像是马上能跑出来的样子,他还是过段时间等他爹想明白再来好了。   虽然宋訾跑了,可到底还是惦记着自家人,接下来大半日,都过得有些心不在焉。   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小院里,阿言喝了一口番茄蛋汤,表情微妙的放下了勺子:“小七,你今天做的汤,怎么这么甜?”   “甜吗?”宋訾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啊,我把盐放成糖了。”   他又夹了一筷子茄子,茄子里面放多了盐,齁得发苦。   “这些菜太难吃了,你先吃点绿豆糕垫垫肚子,我重新去做。”   阿言拉住了宋訾的手,宽大的袖摆从雪白的手臂上滑落下来,他的手指轻轻的勾住了情郎的手,眸光潋滟:“你看起来有心事,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宋訾摇摇头,欲言又止:“没什么。”   阿言问他:“还是审刑司又有什么特别的案子,连我都不能告诉。”   “现在京都还挺太平的。”青楼里的人都被抓了大半,最近卖女儿的人也收敛许多,审刑司审刑司,顾名思义就是只管重大刑事案件,普通的小案子也不归他们管。   司马彦谅凌夷也不敢擅作主张,他拉住了宋訾的手,把对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耳朵上:“那有什么心事是不能同我说的呢,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可你说出来,也许我能替你想想办法。”   他没有读心术,不能够完全揣摩出情郎心思,碰到这种情况当然只能开口问,说实话,司马彦并不喜欢有人瞒着他,但这是情郎,不是他的仇人,他当然不能拿对待罪臣的口吻威逼利诱。   阿言大美人实在太贴心了,宋訾坐了下来:“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家里人说我年纪老大不小,要给我安排婚事。”   阿言周身的温柔气息一扫而空,手指都扣紧了几分,宋訾忙安抚说,“但是没关系,我拒绝了!”   他叹了口气:“我跟他们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心上人是个男的,我说过了的,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绝对不会失言。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有违誓言,就天打……唔……”   司马彦神情愉悦,素白的手及时的捂住了宋訾的薄唇:“嗯,我相信小七的,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他知道小七对他有多好,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做到他家小七这般。   宋訾摊手道:“所以我有些事情想要和我爹说,可他根本不听,这让我有些苦恼。 ”   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的左相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这个家到底付出了多少,他都牺牲了这么多,至少要有选择自己后半生幸福的权利。   宋訾没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姐生的孩子也是宋家血脉,照样可以替老宋家传宗接代。而且万一结婚生子,碰上不孕不育的姑娘,难道还要纳妾吗?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我爹那个老顽固就是想不开。”   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司马彦脱口而出:“你爹不是死了吗?”   “没有啊。”宋訾下意识回答,等等……“阿言,谁和你说我爹死了的。” 第17章   “我们相识至今九个月,几乎不提家里人的事,你怎么会觉得我爹死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审刑司待久了,宋訾下意识带上了逼供的口吻。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阿言闻言神色不变,只温温柔柔道,“所以听到小七那么说,才太惊讶了,伯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司马彦心中冷漠:好个屁,敢阻拦他的糟老头子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宋訾狐疑看他,阿言神色坦荡,眼神清澈无辜,并没有什么撒谎的痕迹。就像是对方说的那样,死人突然复活,的确是足够骇人的惊悚事件,是个正常人都会被惊吓到。   宋訾一言不发,只沉默的注视着阿言,想要从这张脸的微表情上找出阿言的破绽,但他显然失败了。阿言长长的眼睫颤着,桃花眼专注的看着自己,温柔多情的眼眸都舍不得眨一下。这令宋訾生出了些许挫败感,到底是自己弄错了,还是阿言过于擅长伪装,看着温柔无害,实际上是个撒谎不眨眼的天生大骗子。   他的严肃和冷漠终于让阿言意识到了不对,他的表情瞬间染上几分惶惶不安:“是不是我太失礼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是小七你最重要的家人,我却这样咒他……是我最近记性越来越比不上从前了。才把小七你的事情记错了。”   说到后面半段,阿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音调也急转直下,琉璃一般易碎的美人的眼眸中浮现一层水气,雾霭一般朦胧,泫然欲泣。阿言这般自怜自哀的样子,仿佛情郎若是说不原谅自己,下一刻他的眼泪就会决堤,直接把宋訾淹没在泪海之中。   阿言本就是冲击性极强的浓颜系长相,就算是真的干了什么坏事,无论谁看了这样一张脸,也能轻易让人原谅他,更何况他只是一时间的口误。对待心上人,要是为这般小事斤斤计较,就显得过分苛责。   “没什么,是我没和你说过这件事,不怪你记错。”宋訾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绣着花纹的审刑司制服。之前他就觉得奇怪,阿言待在冷宫小院中,怎么会拥有一模一样的审刑司制服,什么给绣娘仿制,听着就离谱。只是他相信阿言,宁愿自欺欺人。   阿言是真的记错了吗?宋訾平日里表现的性格外向阳光,一般人都会默认他父母双全,家庭和睦,好端端的,谁会预设别人死了亲爹。方才阿言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语气是无比笃定,说明他发自内心的这么想的。   若是他只是个陌生人,阿言对他不够上心这正常,可自己亲近的枕边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记错,那只说明一种可能,阿言看着黏人,实际上根本没有对自己上心。别看天天黏着他睡觉,实际上却在和他上演替身文学。细细想来,这其实是有证据的。   他和阿言本来只是泛泛之交,因一场意外的露水姻缘好上,宋訾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当即表示要负责,还主动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以表诚意。   可细细回忆,当初阿言和他睡了那一觉,睡醒的时候,分明是想要杀了他的,只是看了他的脸之后,阿言的态度立马软化下来,半推半就和自己好上了。不仅如此,他每次进院子,阿言就要把他脸上的面具撕掉,这一切的细节,仿佛都在佐证他的猜测。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宋訾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抓住了阿言纤细的手腕:“阿言,你看着我!”   司马彦本来以为事情暂时结束,被宋訾的动作搞得心里一慌,一时间没调节好,眼神有些躲闪。   宋訾看他这般,心里更是咯噔一声,他用不算大的劲捏住了阿言的下巴,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声音冷硬:“你告诉我,和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着别人。”   司马彦像是被雷劈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什么东西,他搞不懂年轻的情郎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简直就是做贼心虚然后被成功抓包,这不免让宋訾格外绝望,万万没想到,他自己两世的初恋就葬送在这种玩弄人心的感情骗子手中!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亏他还兴冲冲的把阿言安排进了自己的人生计划里。   算了,反正也就相处了大半年,睡也睡了,不算太亏,这里的东西他也用不上,都留给阿言吧,宋訾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准备往外走:“我都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走了,你不用送我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祝你得到真正的幸福。”   今夜的宫城注定是个不眠夜,宫里地方大,想来不介意多一个失意人。   “宋小七!”   刚才还温温柔柔的阿言高声叫住宋訾,宋訾头也不回,他不会对一个玩弄自己的感情骗子心软的,这是原则问题。   一个暗器从身后飞来,宋訾下意识侧身躲过,然后发现暗器其实是他们吃饭的时候用的筷子。   也不知道阿言用了多大力气,筷子插在了木制的大门上,做到了字面意思的入木三分。   “宋小七,你给我站住!”   头一回阿言的气势如此惊人,以至于宋訾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是火山爆发状态下的张小丽,而他变成了做错了事的胡图图。   不对呀,他心虚个什么劲啊,明明是阿言把自己当成替身,玩弄自己感情在先。想到这里,宋訾挺直腰杆:“我做错什么了,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我,你只是想把我当替身。”   司马彦气急反笑:“替身,朕……正好,咱们把话说清楚,你凭什么说我把你当替身。”他的情郎看起来聪明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时候,司马彦已经彻底忘了宋小七的亲爹为什么还活着这件事,他成功被脑补一流的宋訾给带跑偏了。   宋訾小声逼逼:“我们第一次睡的时候,你眼带杀气,我摘了面具,你就不气了,还有,每次我进院子,你都要摘我面具才和我睡觉……还有还有,上一次的时候,我也是摘了面具,你才不气了。”   司马彦上前一步,拽住了宋訾的脸:“是,我是看上了你的脸,对着这脸,明知道你做错了事情,也很难生气。”   宋訾气鼓鼓的:是吧,是吧。   “可是……”司马彦话锋一转,“我们初次见面,我不贪图你的年轻俊美,难道图你是丑八怪。要不是你长成这样,我凭什么和你好上。”   他冷笑道:“你扪心自问,若是我没有这副长相,你会对我千依百顺,会对我一见钟情?”   所谓的一见钟情,直白点说,那就是见色起意。都没相处过,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皮相难道还会是心灵美。妙龄女子都知道找容貌俊美家世出众的年轻公子碰瓷,被好看的人救那就以身相许,否则就是缬草结环,下辈子当牛做马。   宋訾:虽然这很现实,但好像也没毛病哦。若是阿言不是大美人,而是普普通通路人脸,他也许,大概……是不会像现在这么喜欢他的。可是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喜欢他的全部,脸也属于身体的一部分嘛。   “那你总让我摘面具……”   司马彦没好气道:“你总是顶着别人的脸来和我欢好,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宋訾之前的气焰嚣张已经没了:“那现在呢,你还是只喜欢我的皮相吗?”   “这个问题我正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只贪图我的貌美,待我年老色衰,宠爱不再。”   宋小七如今才十八,正是大好年华,他却二十有六,青春易逝。之前还好,可这几个月来,司马彦明显感觉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情绪容易失控。   就比如方才,他不过是佯装落泪,现在却真的生出了想要哭的冲动。活了二十多年,司马彦上一次有这种委屈落泪的冲动,还是二十二年前,他四岁的时候,母妃为了旁人无端斥责他的时候。   司马彦眨了眨眼睛,控制不住的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羊奶冻一般洁白细腻的面庞滑落。他的泪水落得十分含蓄,没有哽咽,没有身体抽动,只是泪水静悄悄的滑落,无端动人。   宋訾伸手把阿言揽入怀中,用指腹擦拭掉阿言的眼泪,起初只是一滴,结果他越擦拭,对方眼泪落得更厉害,没一会就打湿了他的衣襟。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宋訾道:“我最喜欢阿言了,是我一时间想岔了,不该这么恶意揣测你。”   仔细想想,他和阿言初见的时候,他还不是审刑司的正式工,身上穿的其实是自己的便服,不至于存在什么阿言把他当成某个审刑司替身的可能性。   而且两个人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是货真价实的意外,阿言的动作也非常生涩,并不习惯承下位的感觉,是后来渐渐得了乐趣,才变得格外主动。   说这些话的时候,饶是宋訾上辈子是个现代灵魂,脸也不由得发烫,他剖白自己的真心:“是我太在乎你了,而且我们虽然相处了许久,其实对彼此算不上特别熟悉。”   能怪阿言不够坦诚,让他生出误会吗?明明自己也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阿言。   这样想着,宋訾不由得为自己方才伤人的话歉疚:“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前说出自己的部分计划:“阿言,你想不想离开冷宫?”   司马彦的眼泪刷的一下止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情郎温柔明亮的眼睛。   “待在宫里很无趣吧,虽然难度有点高,但是皇帝一直都没注意到这里,你还是可以假死出去的。”   宋訾看了看小院,有些可惜这个温馨的小家:“到时候我们可以放一把火,到了新的地方,可以建一个比这里更漂亮的小院,你实在舍不得的东西,我先一点点带出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皇帝都杀死了不少爬床的宫妃,想必都忘了冷宫有个琴师,一个孤零零居住在冷宫没人关心的琴师,死于失火意外,也不会有太多人担心。   司马彦:虽然他有点心动,但是出宫之后,他的身份肯定会露陷的。   见他不说话,宋訾问:“你是有什么顾虑吗?不用太担心,我会把事情都安排好的。”   他们之间说到底,还是不够坦诚,他从未对阿言说过自己的家人,阿言也总是几句带过他的曾经和过去。   司马彦已经开始犹豫,情郎显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他之前只是觉得有趣,没想到这一睡就睡了大半年,现在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他都离不得宋小七了。   可若是现在坦白,告诉对方的真实身份,宋訾会不会立马跑了。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宋訾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牢牢的困在自己身边。   只是……尝过了真心实意的滋味,司马彦不能忍受对方不情不愿的样子,光是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他都受不了。   气氛变得焦灼,司马彦脑海里闪过数百个计划,正准备先说些什么,稳住宋訾情绪,他的小腹突然生出一种下坠感,好像有什么小怪物在他的腹腔里踢了他一脚。   司马彦顺势转移了话题,没了先前怒火冲天的模样,软软倒进情郎怀中:“小七,我肚子疼。” 第18章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是不是你今天吃错什么东西了?”这个话题转移的并不高明,但对宋訾来说十分管用。   美人眼波流转,怨念的看了一桌子菜:“我都没吃什么东西。”因为宋訾心不在焉,菜都做毁了,他能吃什么。   “那搞不好是饿的,太饿了容易胃痉挛,你等等,我去重新做。”空气里响起肚子打鼓的声音,宋訾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折腾了这么久,他其实也饿了。   宋訾进了厨房,整理了一下厨房现有的食材。他心中算了下时间,做一桌新菜太久,得弄点简单的东西。毕竟他能扛得住,阿言却不一定。   好在虽然菜做得难吃,饭的问题却不大,只是数量有点多,稍稍放少了水,有点偏硬,这样的米饭做炒饭却正好。   宋訾把剩下的米饭都盛起来,再切了一些咸腊肉,他把薄薄的腊肉倒了进去,肥猪肉的部分在很快卷曲起来,颜色也从雪白变成了透明色,熬出来的肥油带着腊肉特有的香气,宋訾掌握着火候,单手磕了三个鸡蛋。   还带着些许热气的雪白米饭滚入热油之中,和金黄的鸡蛋、淡粉的腊肉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这一次宋訾用小勺子尝了一口,不咸不淡,味道正好。他把热气腾腾的炒饭用大盆子装了出来,给阿言递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碗和一个白瓷饭勺:“想吃多少盛多少,保管够。”   宋訾现在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加上审刑司还有额外的训练,饭量激增,其实一整盆都能吃得下,还是让阿言先吃饱,反正自己要是吃不饱,还可以到外头吃加餐。   炒饭的香气十足,在这种初夏的季节非常下饭,但是阿言只吃了几口,动作越来越慢,仿佛小鸡啄米一般,一粒米一粒米的把饭往嘴里送。宋訾停下扒饭的手,问心上人:“怎么了,吃不下吗?”   为了控制油量,他特地没有额外放油,蛋炒饭用的油都是腊肉熬出来的。这个时代的猪肉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好东西,不腥也不油。   “有点腻。”其实炒饭是好吃的,第一口非常惊艳,可是司马彦多吃了几口,就感觉有些犯恶心。   宋訾又扒了几口饭,明明一点都不腻。但阿言最近的确是口味变化不小,不仅喜欢上了以前从来不碰的酸东西,对油荤也特别敏感。兴许是因为天气热,苦夏的症状比较严重。   宋訾叹了口气,看着阿言纤细的腰身难免有些忧虑,光吃蔬菜水果哪能膳食均衡,足够充足的优质蛋白和油脂才会让皮肤看着细腻有光泽。   “吃不下就别吃了,我去给你洗点樱桃,再给你打个番茄蛋花汤。”   他们这个小院子里除了梨树之外,还有一棵十几年树龄的樱桃树,大概五月份左右,樱桃树上就结了一颗颗的小果子,因为平日里没人打理,这些果子密密麻麻的挨在一起,看着是泛着珠玉光泽的漂亮,可个头很小,味道也很酸。平日里鸟都不怎么愿意啄的酸果子却成了阿言最近的心头好之一。   宋訾吃饭的时候,司马彦就换了个位置,选择坐在他身边椅子,然后捧着一大碗沾着水珠的樱桃吃,橙红色如珠宝一般的樱桃鲜嫩多汁,充沛的汁水都把他的嘴唇染上了偏橘的水果色,看着格外艳丽。   “吃水果要适量,你缓一缓,喝一点蛋汤。”   家里的鸡蛋不好拿,他在和阿言认识之后,特地购置了一个庄子,这些鸡蛋都是庄子上养的走地鸡下的,特别香。煮过的番茄是酸甜的口感,不过比起酸溜溜的小樱桃要淡了很多,但司马彦很捧场的把清爽的一碗蛋汤喝下肚。   吃饱喝足,司马彦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倒退回椅子上:“小七,肚子好胀。”   “我看看。”宋訾拉开椅子,靠得离阿言近了一些,他掀开美人轻薄的上衣,把自己的手覆在对方平坦的小腹上。肤白貌美的大美人被衣服遮盖住的皮肉更加细嫩,赛霜欺雪一样的玉白色,触碰上去的手感软绵绵的,丝滑细腻,像是上好的绸缎,手放在上面,像是能被这细腻肌肤吸住一样。   这么软的肚子,好像是一团棉花,仿佛稍微用大了一点力气就会碎掉。宋訾按摩的动作下意识放得更加轻柔,按照顺时针的方向给哼哼唧唧的阿言揉了揉:“这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少年的掌心温热,虎口处还带着练武和习字磨出来的薄薄的一层茧子,略微粗糙的指腹轻微的在柔软的肚皮上按压,带来比冬日里的汤婆子更舒适的温度。而且两个是恋人,肌肤相触的时候仿佛还有一阵细微电流蹿过,酥酥麻麻的。   阿言点点头:“舒服多了。”   宋訾松了手:“好了,应该只是吃撑了,不碍事。”真是的,吓他一跳。   看阿言哼哼唧唧的样子,他忍不住责怪了一句:“都说了凡事要克制,你不该吃那么多樱桃的。”   肚子上的温度突然消失,阿言顿时觉得凉飕飕的,他伸手把宋訾的手拉回来:“还不够,你再帮我按一会儿。”   宋訾只好继续给他按摩,司马彦不由满足的喟叹,潋滟深情的桃花眼都像是被成功安抚的大猫一样慵懒地眯了起来。   按着按着,司马彦好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宋訾轻轻推了阿言一下:“吃饱了就睡,会变成猪的。”   阿言半睁着眼睛看了年轻的情郎一眼:“你不是说我胖一点才好看。”他只不过是困了想睡觉,这人就这么说他,可见平日里说的甜言蜜语没几句是真话。   “你全身都胖一点好看,只胖肚子多奇怪。”   宋訾道:“不是不让你睡,稍微走一走,消消食,不然以后你还要经常肚子疼。我又不可能随叫随到给你揉肚子。”   其实阿言胖一点好看,但是吃饱就睡对消化不好,腹部容易囤积脂肪。   他瞄了一眼阿言的肚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言的肚子还是有腹肌的,不是他这种棱角分明,线条清晰的八块腹肌,是那种看上去不明显,但一摸就能够摸到的菱形腹肌,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但这几个月,阿言本来就不多的腹肌彻底变成了软绵绵的一块,再这么下去,搞不好会变成中年老男人的啤酒肚,这个时代应该叫将军肚。年纪轻轻的大美人,挺一个大肚子,多奇怪。   宋訾其实一点都不嫌弃,甚至还有点喜欢阿言的软乎乎的小肚子,因为捏上去手感特别好。可要是小肚子越来越大,到时候消不下去,伤心气愤的还不是阿言自己,毕竟赘肉又没有长在他身上。   他可以替阿言吃饭,替他做很多事情,也没那个本事帮对方减肥。   “不要,我困,就是一天没关系的。”阿言钻进薄毯,强行将把自己卷成一只猫猫虫。   “行吧行吧,你好好休息。”宋訾也不难为他,只想着过几天,他一定得拉着阿言一起早起锻炼,他自我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因为自己把比较多的家务事都干了,阿言才会懒得动弹。   之前他不在的时候,阿言为了生活,免不了要干这干那,现在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肯定怠惰了不少。生命在于运动,只做床上运动哪能行。   宋訾拿耍无赖的心上人是没半点办法的,眼不见为净,干脆继续出去收拾厨房。时间尚早,这时候他通常都在和阿言做睡前运动,不过看了看阿言睡得红扑扑的漂亮脸蛋,他也做不出来打扰人的禽兽事,便干脆从小院的书房里拿了纸笔,整理他负责的那部分卷宗。   他只是一个新人,分配给他的资料保密性并不强,但是性质要求,加上权限不够,宋訾不可以把工作带出宫去。好在他记性还算不错,翻了两遍,就把那些卷宗里的内容都记了下来,趁着碎片时间正好工整理归纳一下,把人物关系和线索图都画出来。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皇宫里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开始啼鸣,宋訾也结束了手上的全部工作。   阿言还在睡觉,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为了避免打扰他,宋訾没把人叫醒,蒸了一堆花卷馒头,留了纸条给心上人就走了:“临时有事,可能要走个三到五天,至少这三天不会过来,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不用等我。”   之前他胡思乱想,脑补了替身文学,一时间把话题偏到了奇奇怪怪的轨道上,但如果阿言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自己,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   宋訾父母俱全,家庭和睦,宋小七却家庭不幸,失去了父亲叔伯和兄弟。   不是阿言不在意他,正相反,是对方在意过头,私下里调查了自己,知道了宋小七是个没爹的倒霉蛋。而且阿言还对自己调查到的资料,深信不疑。   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住在冷宫里,和其他人没有什么接触的宅系美人阿言,并不像他表现得这么可怜,很有可能并不是只有他口中被人送到冷宫中的落魄琴师的身份。   宋訾选择这几日不见阿言,就是为自己一时的放纵收尾。   至于司马彦,他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枕边空荡荡,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宋訾留下来的温度。   “小七!”   这一声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看着空荡荡的小屋,他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被全世界抛下的孤寂感。   但是司马彦很快从这种孤寂感中恢复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懊恼。因为他今天换衣服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体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睡了这么久,吃下去的那些东西早就没了,但是他这样坐着,小肚子就有一点明显。司马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脱去上衣,摈退左右,赤着上半身,站在等人高的琉璃镜面前。   可以看到镜子里的美青年依旧偏瘦,衣袍系在身上宽宽大大,如果抬头挺胸,收腹吸气,横看侧看,自己的肚子仍旧非常平坦。但是一旦放松下来,软乎乎的小肚子就有点明显,他真的胖了!而且不是匀称的胖,而是胖在了肚子上,明明每一次那么辛苦进行睡前运动,好几次腰都要折腾废,他那么大一块腹肌怎么会没了?!   “宣曹魏。”曹魏是本朝的平南将军,腰练得很细。在小七回来之前,他一定要把自己漂亮的腹肌练回来! 第19章   平南将军曹魏,蜀郡人,正儿八经的寒门子弟,标准遭世家鄙夷的泥腿子出身,本是一员不起眼的小兵,侥幸得了先皇赏识,做了个不大起眼的小官,到司马彦登基之时,也只是个食百石的中郎骑将。   司马彦登基三年后,封曹魏为正二品的平南将军,命对方为国征战,攻打汹汹来犯的西南蛮夷。大大小小的仗一打就是足足三年,耗尽大半国库,曹魏率领的西南大军成功的将蛮夷逼退,最后于四年之前签下止战书和贸易往来合约。   曹魏受先皇赏识,又得司马彦提拔,是坚定的保皇党,当初在司马彦和摄政王的权力斗争之中出了很大一份力。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司马彦坐稳了皇位之后,曹魏的存在似乎就没有之前那么重要了。而且签订了止战书之后,国内休养生息,用不着再打仗,拥有军权还受到将士爱戴的高阶将领难免受到帝皇忌惮。   曹魏是个聪明人,并不想自己变得也和昔日的摄政王一般下场,主动交出了大半兵权,安安分分的在自己的将军府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结果今天正教自己三岁的小儿子习武呢,下人就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老……老爷!”   曹魏一脸的不高兴:“什么老老老老爷,你家老爷我今年还不到四十,年轻着呢。说吧,什么事情,能让你慌慌张张的。”   青天白日的,总不可能是见鬼了吧。   “是,老爷,宫里来人了,正在府外候着呢,说是传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入宫。”   曹魏看了下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大白天的,还真见鬼了!他忙问:“传令官可说了陛下有何要事?”   着急来传话的门房摇摇头:“没说。”   就是没说才让人更加忐忑不安,要是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好歹能提前做一下准备,有个应对之法。   曹魏垮下一张脸,正准备吩咐门房备车,就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一抬头,和自己小时候十分相似的小豆丁把给他的小木剑扔到了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了曹魏的腿,奶声奶气的喊:“爹……爹。”   曹魏看着儿子的小脸,不由得十分心酸,蒲扇似的大手把小豆丁捞起来,举得高高的,格外用力的蹭了蹭:“好儿子,爹今天可没空陪你了。”   小豆丁脸细嫩的很,一下子就被亲爹的大胡子刮疼了,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曹魏赶紧把哭泣不止的小儿子塞进一旁容貌秀美的妇人怀中:“婉娘,我马上要进宫了,你照顾好老四。”   他的妻子一脸愁容:“老爷,我送送你吧。”她是听说过那位的名声,所以虽然有个适龄的女儿,但是前几次大选当中,曹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女儿送进去博富贵。   可大女儿许了人家,其他三个孩子却年纪尚小,要是当家的出了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把这么大的将军府撑起来。皇帝突然急诏,如果不是要打仗,也绝对不会有好事。   “你也别太担心了,现在太平着呢,没听说哪里要打仗的。”   现在还在休战期,这两年也算是风调雨顺,蛮族有了固定的粮食来源,不会轻易的打破现在的局面。   “曹将军,杂家在外等了许久,陛下马车都给备好了,你还是快些随我入宫吧。”   宫外负责传旨的人已经进了府,带口谕来的还算是曹魏的熟人,皇帝跟前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冯吉。曹魏敢磨磨蹭蹭,他可不敢违背陛下旨意。还在远处,冯吉就听到了夫妻两的对话,他面上带了几分不悦,真是的,陛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只是入个宫而已,搞得要送死一般,就差没抱头痛哭了。   “这不是马上就来。”陛下这几年并不经常上朝,因为鲜少涉及战争,便是上朝,曹魏也跟透明人一样,根本不发一言,更别说递了折子主动求见皇帝。   自从班师回朝之后,他单独见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被后者召见还是这几年的头一回,一想到当今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饶是曹魏这种能动手就不动嘴的武官都忍不住感觉脑袋疼。陛下不是洪水猛兽,是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他看了眼冯吉,和三四年前相比,这位影响力颇大的权宦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将军且换身衣裳吧,这样见陛下,实在是有失体统。”   曹魏还挺骄傲:“我这衣衫是老妻做的,舒服贴身,哪里不妥?”   他身上的褂子灰扑扑的,一点都不起眼,但料子其实很好,里面柔软,外面粗糙耐磨。不然他还是经常来练武场耍弄刀枪,穿那种轻薄的绸缎褂子,舒服是舒服,动一动就破了。   冯吉拂尘一摆,指着曹魏衣服下摆一小块不起眼的白色奶渍:“穿成这样见陛下,实在有些不敬。”   这奶渍是曹魏抱自己的外孙蹭上的,冯吉不提还好,一提,曹魏兴冲冲的拉着后者往外冲:“就穿这个,陛下不是急召嘛,就说我急得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才不蠢呢,打扮得光鲜亮丽,皇帝看了岂不忌惮,还是有烟火气一点,没野心一点,这样陛下才会对自己放心。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曹魏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了后悔,为什么他没听冯吉的呢,到底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能够清楚揣摩陛下的心思,他现在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反正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早知如此,他就该把自己的腰侧的衣服换了,肯定是方才那奶渍,太过碍眼!曹魏瞄了一眼皇帝手边的一方砚台,脸上万分严肃,心中已经在思考待会要是陛下拿砚台砸他,他到底是躲还是不躲。   “脱了。”瞅了他老半晌的皇帝终于开了尊口,冷酷的下达指令。   还好还好……什么,脱了?曹魏大惊失色。   帝王俊美至极的眉眼中染上戾色:“还愣着干什么,把外衣脱了,难道你想朕替你动手。”   “陛……陛下,臣已有家世,儿子都生了四个!”不是吧,陛下对宫妃没兴致,对他这种老男人有了兴趣?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让他为大晋征战捐躯没问题,可这种献身,他曹魏实在是万万不敢啊。   可皇帝的命令,曹魏又不得不遵从。他的衣服放在衣扣上,动作磨磨蹭蹭,表情扭扭捏捏,明明是个快四十的大男人,愣是娇羞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司马彦看着他的表情带上几分诡异:“就你这副样子,你当朕眼睛瞎了。让你脱就脱,别磨磨唧唧的。”   曹魏看出司马彦对自己是真没特殊的兴趣,瞬间松了口气,要是没那想法,早说嘛。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了,扒裤子的时候被皇帝及时出声制止:“停,只让你脱上面的,没让你擅作主张。”   曹魏收了手,又听皇帝道:“你转过来,让朕看看。”   怎么听都觉得很诡异吧!曹魏硬着头皮,四肢僵硬的转了一圈,就见司马彦的眉头皱了起来,整座寝殿的温度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冷了下来,曹魏背后嗖嗖直冒凉气,只听天子用一种颇为嫌弃的口吻道:“曹魏,不过才几年,你的腰为何变得如此……”   司马彦停顿了片刻:“如此粗壮?”穿在宽宽大大的衣服里还不觉得,曹魏脱了衣服一看,好家伙,腰身快有他两个粗。虽然还是能够看得到结实的肌肉,但这也太壮了。   曹魏:???   他难以言喻的看了皇帝一眼,然后斟酌着语句说:“大概是大晋在陛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臣整日吃好喝好,自然心宽体胖。”   如果宋訾在的话,就会告诉司马彦,曹魏以前战场上吃的多,可是运动量消耗大,一点多余赘肉都没有,在家里待着,纵然还是坚持练武,训练量绝对不如从前,吃的还比以前多,摄入远远大于消耗,肯定会发胖。   这个马屁显然没有拍对地方,司马彦黑着一张脸:“够了。”   向这种水桶腰请教,只能把自己变得更粗壮。后宫里的嫔妃,倒是各个纤弱,但她们纯粹是把自己饿成这样的,没有学习的必要性。   “等一下,你如果把自己变成三四年那样,需要多久的时间?”   曹魏迷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臣不知?也许要三四年。”他警惕起来,莫不是天子在试探自己。   三四年,黄花菜都凉了,司马彦一点都不想再看到曹魏这张可恶的脸:“行了,你可以滚了。”   “臣告退。”曹魏如释重负,比起十年前,天子变得更加深不可测,难以捉摸,单独相处还是令他压力太大了。他如临大赦,忙不迭退出去,走了一半,觉得不对,宫里的宫女,为什么看到他就赶紧避开?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之前穿出了一身冷汗,曹魏被穿堂风一吹,上半身还有点凉飕飕的。又赶紧麻溜滚进来,把之前的脱下来的外衣给带走。   曹魏没能够揣摩出来的心思,安安静静的呆了全程的大太监冯吉却似乎摸到了一点,虽然觉得十分荒谬,但作为陛下的贴心人,为天子分忧解难是他份内的责任。   冯吉大着胆子道:“平南将军说的是,百姓安居乐业,才能心宽体胖,人要是消瘦憔悴,说明过得不好,身上长了肉,说明日子过得好,有福气。”   这话勉强戳中了司马彦的心思,是因为有宋訾,他才长出来这些福气的肉。   冯吉又道:“奴才听说,曾经宫中的陈淑妃,非常爱吃,她还是个爱长肉的身子,一下控制不住,就把脸吃得圆圆的,惹了先帝不喜。她就向太医院讨教,学了什么五禽戏,说是刚柔并济,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还能维持身段优美。”   过于丰腴不好看,瘦骨如柴同样不好看,论起最爱美的人,还要数宫里这些妃嫔。但拿来举例子的人选是个难度活,选了让陛下听着厌烦的人,他该死,例子没有说服力,那也不行。   陈淑妃是先皇宫中的老好人,圆圆脸蛋,看着就是福气相,但是她练舞,所以身段细。她的确爱吃,不过有段时间她发福厉害,差点胖成猪,也不全是因为吃,而是被人在膳食中下了药。   这种腌臜事,冯吉就不说出来脏了天子耳朵了,毕竟那位陈淑妃的的确确,是在太医的帮助下,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原来的身段,甚至更胜从前。   冯吉从来不去评判天子的想法对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喜欢细腰又有何不可,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解天子之忧。   司马彦回想了陈淑妃的模样,因为一直安分守己,主动攻击性不强,曾经的陈淑妃现在已经是陈太妃,性子比起十年前稳重不少。为了安稳度日,陈太妃平日里就缩在自己的宫殿中,吃斋念佛,安安分分,并不出来惹人厌烦。司马彦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这位陈太妃。   他问冯吉:“当年教陈太妃五禽戏的是谁?”   冯吉面上没有任何猜中天子心思的喜色,毕竟帝王多疑,贴心的程度一定要拿捏好分寸:“回陛下,是石芷石太医。”   司马彦眸色沉沉:“宣石芷进殿。” 第20章   皇帝宣召太医的同时,宋訾向审刑司负责人事的耿奇告了足足五日的假:“家中传信,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几日我不能来审刑司上值了,但若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耿哥你可以差人去七略书局给我递个口信。”   耿奇很痛快的批了条:“行,你待会和人对接下宫中轮值的事。”   现在整个审刑司的人,都在处理云香楼风波的后续,被抓进去的京城里跳脱的安分不少,陛下也没下旨意,看着是忙碌,但事情并不算重。   作为审刑司司长的凌夷一般都不管一级司员的杂事,却破例问了一句:“才进来几日便要告假,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没哪个部门会喜欢动辄请假的下属,更何况审刑司人手本就有所不足。   耿奇解释说:“老大,你不是安排他处理卷宗嘛,小七这两日花了大力气,已经完成了咱们往日小半个月的量。而且那些卷宗都是积攒了许久的陈年旧案,都放了几年,甚至十几年,不差耽搁的这几天。”   说罢,他抽出一叠厚厚的手稿,递到凌夷手里:“你看看,这都是小七写的。”   虽然宋訾已经有了心上人,没机会再做他的妹夫。可他个性纯良,又是个聪明伶俐的,耿奇作为带宋訾进门的师父和推荐人,还是很满意他的工作效率的,难免多替后者说几句话好话。   凌夷接过手稿,随意的放置一边,他问宋訾:“你告假的理由是什么?”   “岭南那边递了信过来,说是家父生了病,我得回去看望一番。”   “什么?你爹不是死了吗?”耿奇差点失手打翻桌上的砚台。   宋訾解释道:“当时家父的确是失踪,生死未卜,不过一个月之前,家中老仆传来消息,说是岭南找到了我阿父的踪迹,他伤到了脑袋,没了记忆,沦落街头讨了大半年的饭,因为牵扯众多,就留在岭南修养。”   怪他一时大意,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好让老爹仰卧起坐,大变活人了。他为这个家付出良多,当爹的多少也得出出力嘛。   “啊啾啾啾!”   同一时间,政事堂,左相宋明成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的学生,翰林院编修卢山卿十分关切道:“大人可是夜里受了寒凉,您为大晋殚精竭虑,千万要注意身体才是。”   初夏转盛夏的天,只有嫌弃自己身上这件朝服不够薄的时候,哪能着凉。   “无妨。”宋明成摆摆手,“我做的本就是分内之事,说不上什么殚精竭虑。”   还是学生好,聪明能干,比家里那个混账小子是强多了,偏偏夫人溺爱孩子,做姐姐的也护着,当真是慈母多败儿!   说到女儿,宋明成突然打量起眼前学生:“小卢啊,我记得你今年应该二十有四了吧,家中可有婚配。”   卢山卿家境贫寒,仕途算不上走得特别顺畅,年纪小小就考取了童生功名,没多久又取得秀才功名,本来是要一口气考下举人的,结果生父去世,为父守孝,耽搁了三年,硬是拖到二十岁来岁才考取了举人。   他的考场之路实在是命运多舛,碰到的主考官并不喜欢卢山卿的风格,再加上卢山卿当时身体不适,只是勉强够上进士尾巴,按照惯例,被分配到翰林苑,做了小小的一名编修。   翰林院虽然是上达天听的通天之路,但并非所学子都能混出头来,现在那堆边修撰修里还有二十年前的状元郎呢。心高气傲、不知变通,不经意之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金榜及第的那一日,就是人生中最辉煌的高光时刻。   卢山卿能做宋明成的学生,还是因为对方写的一篇赋,他家世低微,为同期所妒,明明颇有才华,却只能被别人占用自己的文章。   当时卢山卿终于忍无可忍,算计了对手一把,成功的在宋明成这边留了印象,一来二去的,他到底惜才,指点了对方几句,卢山卿顺势拜了他这个老师。   之前他只觉得卢山卿有点才华,现在看来,这小子年龄相貌都挺合适,如果未曾婚配,倒是蛮合适家中小女的。   卢山卿是个聪明人,哪能不知道左相问这话潜在含义是什么,宽袖下的指节微颤,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是,学生今年二十四,家境贫寒,尚未婚配。”   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显然还是能够加印象分,宋明成上下打量一番:“你这周休沐日可有时间?正好上次和你说的那本通鉴,我们两个商讨一番?”   卢山卿这样的条件他本来是看不上的,奈何家里的混账东西是个断袖,卢山卿这种家境贫寒又有些才华的人,反倒成了更加合适的人选。加上女儿也大了,他的确得花更多的时间为宋菁相看,当然,卢山卿只是候选人之一,他还是得看自家女儿喜不喜欢。   “有。”就算没有时间,自己也得把其他事情都推掉。不管宋明成将来如何,他如今就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无数人眼中的青云梯。   卢山卿本来以为左相是替别人做媒,去相府,难道是为了那位相府的大小姐。他点点头道:“有劳老师指点。”   卢山卿也没有太抱信心,毕竟不过只是相看而已,左相没明着说,他只能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宋訾并不知道自己出柜的言论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亲爹的想法,他向审刑司解释了几句,因为理由过于有说服力,假条当然没有被凌夷拦下来。   只是回七略书局的路上,他发现跟着自己的人似乎比平常多了一些。其实差不多在一年多前,跟着自己的人比现在还要多,那个时候,他以为是审刑司负责探查的人,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谨慎。   除了维护好宋小七的这个形象,宋訾出门在外也非常注意左相之子怯弱胆小的性格,只要出门,他就会给自己打一层薄薄的粉,然后眼睑下在画上青黛色的卧蚕,看着就像是达到大大的黑眼圈,甚至在公共区域还会特地佝偻一下身体,塑造成脚步虚浮,身体羸弱的废物公子哥形象。   宋訾当自己没发现跟着自己的人,进了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和打扮,又交代下去宋小七的爹仰卧起坐的事,这才顶着自己原本的脸开始处理这段时间积攒的事务。   宋訾专心致志伏案而作,时间过得飞快,等他处理完岭南和北境的事,天色渐渐昏沉,书童悄悄点了灯,确保屋内光线足够明亮。   还是底下的人敲了敲门,提醒宋訾到了应该用晚膳的时候,他才察觉腹中饥饿,望了眼窗外,月上柳梢,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大半日的时间。   厨子用木制的托盘把菜都端进来,一样样的放在书房里的小方桌上,宋訾望了眼外面的皎洁月光,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这两日,他这个点都在宫中陪着阿言,现在怀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陪伴。   宋訾拿起筷子,看了一眼今日厨房为他备的菜色,跟着他好几年的老人,不需要他费心点菜,也会安排上符合他心意的菜色。   今日的晚膳依然和往日一般安排十分丰盛,有花了几个时辰烤制出来的明炉烤鸭,鸭子外皮酥脆,鸭肉却汁水十足。除了烤鸭三件套,还有切的薄薄的白切鸡,鸡肉上面铺了一层葱姜蒜混合在一起的汁水,另外还有一碟当季的新鲜时蔬,一碗看起来非常清澈的菌菇汤,汤的层次感很丰富,使用了豆芽、胡萝卜多种食材调味,撇去了已经榨干汁水素材,只要了这一碗清清爽爽的素高汤。   大厨的手艺可要比他好上许多,而且这里面相当多的菜都是要花上几个时辰去做,他就算是有材料,也没有那个时间给阿言做。要是阿言肯出宫,日子肯定过得比里面快活许多。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叫阿言对他的提议面露难色。   说到阿言,宋訾吩咐负责为他研墨的书童:“把十三叫来,为我打听一个人。”   阿言这样容貌绝世的琴师,被送入宫中的时候,应该会有痕迹才是,虽然他的势力还不足以深入宫中,但是现在通过宫廷底层那些宫女侍卫打听一个小小琴师的基本情况问题不大。   宋訾吃着精心烹饪的食物,因为没有人分享,总感觉不如平日美味。他望了一会儿空中明月,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阿言在做什么,是不是又是挑嘴,没有好好吃饭,还是觉得日子过得无趣,早早上榻歇息。   宫中的阿言还没吃饭,因为御膳房还在准备,给陈淑妃调理身体的太医的确在调理身体方面很有一手,不然也不会在太医院混得如鱼得水。他聊了一大通食谱,对什么能瘦身,什么能够美容养颜,可以说是侃侃而谈。   所以御膳房临时改了菜色,全部都是美容养颜套餐,什么糖胶炖银耳,金丝燕窝,荤菜全部都被撤了下去,御膳房一桌子四十来个菜,这可能是几十年来,皇帝的餐桌头一回主要以绿油油的素菜为主。   石太医绞尽脑汁,几乎把自己的存货掏光,还演示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五禽戏,几乎把自己的力气耗尽,最后还补充说:“其实除了锻炼,还要配合合适的饮食,但是药膳这种东西,因人而异。”   望闻问切,只是前面三样还不够,一定要诊脉才能足够准确,特别是皇帝九五之尊,这样尊贵的身份,更是容不得半点差池。若是陛下要调理身体,他还要为皇帝诊脉,才能够对症写下合适的方子,而且还得避开所有可能相冲的食物。   只是他为皇帝悬丝诊脉半天,表情越来越微妙,额头上冒出一颗颗豆大汗珠。   陛下这脉象…脉行滑利,如入盘走珠。虽说有痰湿者同样会造成滑脉,可是作为出了名的妇科圣手,石芷把过的滑脉没有十万也有几万,普通滑脉和喜脉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他敢用自己三十年行医的经验做担保,陛下这脉象阴阳有些紊乱,可是细细把脉,分明是喜脉啊! 第21章   “石芷,朕的脉有这么难诊吗?”   因为石芷诊脉耽搁的时间太长,终于让天子失去了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   后者打了个冷颤,心中默念一百遍,男人不会怀孕,不会怀孕!石芷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小心翼翼的说:“陛下没有大碍,当是……当是有些体虚。”   他虽然伺候宫妃更多,却也并非没有为天子诊过脉,当今圣上年少时确体弱多病,那是因故早产,加上胎毒未清,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陛下的脉象都是男子。男人怎么会有喜脉!一定是他学艺不精,看岔了没错!   古书里的确记载过男子有孕的情况,可在今日之前,石芷一直以为那是和精怪狐妖一般编撰的传说。可万一呢?万一皇帝真有孕在身,到时候一尸两命,他这个看诊错误的太医还能保住自己项上人头吗?!   思及这种可能性,石芷不由冷汗岑岑,老脸发白,汗如雨下的样子,像是他才是那个得了大病之人。   一旁的冯吉看在眼里,当即厉声呵斥道:“石太医,陛下身体若是有碍,你胆敢隐瞒不报!”   这话正好戳到了石芷心中隐秘的痛点,给皇帝看病出了什么差池,单单是自己陪葬也就罢了,怕就怕株连九族,祸及子孙。   他心一横,干脆学了那无赖浪荡子的做派,一屁股坐在地上,豁出这张老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是微臣没本事,微臣学艺不精,微臣呜呜呜……”   石芷今年六十有四,进宫二十年,身材不胖不瘦,却还是头发乌黑,一张脸光洁得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明明年过花甲,看上去比四十出头的武将还年轻些。   但现在他脸上不起眼的皱纹都被这唱作俱佳的做派硬生生挤了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小猫咪撒娇打滚才可爱,这么大只还在地上撒泼打滚,完全让人没眼看。   司马彦只觉得耳边吵闹得不行,额头隐隐浮现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本就是喜怒无常之人,也就是对待年轻情郎的时候能有点耐性:“若是你当真这般无用,这双手不要也罢。”   当他花那么多钱养着太医院的人,是让他们吃白饭的不成。   石芷只是想卖卖惨,不是真的想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微臣,微臣有话要说!”   他看了眼四周,表情复杂道:“陛下,可否能屏退左右?”   司马彦看了冯吉一眼:“让他们出去,你去屏风后面候着。”   入宫着不可佩戴武器,石芷能带的只有小药箱,倘若他想要谋害天子,在他出手的瞬间,司马彦就会毫不留情的将乱臣贼子斩杀于剑下。   冯吉温顺应道:“是。”他临走前还给了石芷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掂量清楚。   等人都散了,本就空旷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石芷都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他掏出帕子擦了擦不断往下流的冷汗,结结巴巴道:“臣,臣想问,陛下这段时间以来,可有食欲不振、口味多变、情绪时有低落,控制不住情绪这些症状。”   肯定没有,绝对没有!石芷在心中祈祷,嘴上添了一句:“现在正直夏日,陛下食欲不振,心情波动非常正常!”没错,还有可能是苦夏症状严重,而且皇帝本就喜怒无常,控制不住情绪也不奇怪吧。   司马彦眸色一沉:“是又如何?”   完了,石芷心里咯噔一声,他再拿帕子擦汗,小小一块方帕已经被汗水浸湿,哭丧着脸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陛下脉象流利、圆滑如珠、回旋有力。”   这些词听着并不坏,就这样,还值得石芷这般大惊小怪,神经兮兮。   司马彦道:“所以呢,朕得了什么毛病。”   石芷小声逼逼,声音有如蚊呐:“就是说,是喜脉啊!”   司马彦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石芷,大有对方再胡说八道,他就立马让后者血溅当场的架势:“你说什么?!”   石芷以为自己声音太小,皇帝没听见,于是踏着小碎步往前挪了两步,他反正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也没什么不能说了,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大小,让自己说的话只有面前的天子才能听见。   “就是,陛下您可能有孕的意思。”他连忙补充,“不过诊断喜脉,也是要依据现实的。微臣曾在书中看到过,有男子深爱妻子,妻子有孕,但不显孕相,倒是为人夫君者,出现了恶心、呕吐,甚至是肚腹胀大的情况。这并不是说男子有孕,是男子过于紧张,出现了假孕的情况。”   越说石芷就越觉得离谱,假孕是有,可天子后宫形同虚设,哪里来陛下什么深爱的女子。   对哦,陛下又没有对象,总不可能凭空受孕,总不可能是神话故事书里那样,踩了什么神明留下来的大脚印,就怀孕了生了孩子。   石芷眉眼不由放松几分,颤抖的声音也镇定下来:“臣看脉象的结果是如此,兴许是臣才疏学浅,老糊涂了,看差了脉象,造成陛下这奇异脉象的,可能是什么罕见的蛊毒。”   石芷在太医院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是因为他钻研的是女子之道,得宫里的妃嫔看重。蛊毒是他的薄弱项,他说自己不行说得格外理直气壮。太医院上百人呢,总不能要求一个医正做到样样精通吧。   他非常机智的拉了自己的同僚下水:“夏春夏太医是岭南出身,对解蛊一道很有研究,陛下龙体贵重,臣一家之言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没错,自己怎么就差点忘了,这世界上还有奇奇怪怪的蛊毒,男人是不可能怀孕的,更别说皇帝这种“洁身自好”的男人。虽说他看陛下面若桃花,体内阴阳之气调和,真的是太像怀孕了。   石芷是心态放轻松了,司马彦却并没有他这么乐观。   “冯吉!”   “奴才在。”屏风后面探出冯吉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司马彦眸色沉沉:“移步翠霞宫,把所有太医院的人都叫来,为……”   说到这里的时候,皇帝卡了一下壳,他根本就不记后宫那些女人的样子和名分。   冯吉一听就知道天子着是忘了翠霞宫住着谁了,贴心提醒:“是李太妃,李太妃是明月公主的生母,和她一起同住的,还有哭嫔,是李司马大人的大女儿,本来她的封号是熹妃,您嫌她整日里哭丧着脸不吉利,就降了三等,变成哭嫔了。”   哭嫔是李太妃的侄女,虽然顶着哭嫔的名声不好听,可比起和她一同入宫的妃嫔,两姑侄待在一起,日子不算太难过。   在冯吉看来,这些娇弱美丽的宫妃能有这待遇,还是天子仁善。毕竟她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家中父兄站到了摄政王的队伍,轻则流放千里,终身服役,重则以谋逆罪论处,满门抄斩,哭嫔这样的,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日子过得也清静。   陛下刚登基的时候,摄政王连通党羽送了不少女子入宫,可如今偌大深宫之中,上了皇室玉牒的女子也就二十来个,其中一大把还是先皇留下来的妃嫔,当初摄政王安排进来的那一批,还顶着宫妃名号的,只剩小猫两三只。   司马彦当初嫌弃这些妃子麻烦,便直接打发她们去陪宫里那些长伴青灯古佛的太妃。这待遇相对其他人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要知道当初送来的钉子和眼线,早就拔出绝大部分,还活在世上的,基本上都寻了错处,送进浣衣局这种地方,日夜劳作。   早年国库空虚,晋国青壮死伤不少,皇帝不养闲人,遣散了不少到了年纪的宫人,让她们自行婚配。这几年大晋修养生息,国库充盈不少,司马彦也不想给自己的后宫多花一分钱。反正太妃手里有积蓄,少几个这样需要人伺候的主子,他能少养数百宫人。   对,是哭嫔,司马彦道:“转驾去翠霞宫,让太医为哭嫔看诊。”   说是为哭嫔看诊,但半个时辰之后,哭嫔和李太妃都被丢在小佛堂里瑟瑟发抖。   经历了这么多的磋磨,哭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怀着对摄政王的仰慕之心嫁给皇帝,却根本看不上皇帝的哭嫔了。   经过了生活的毒打,哭嫔长大了,懂事了!不过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皇帝,她也根本没想过要献媚,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帝压根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直接让身边的侍卫把她们抓起来,关进了小佛堂里。   “姑母,暴……包庇人的事情我没做过啊!陛下不会是要算旧账吧,咱们安安分分的,什么都没做啊。”   忘了隔墙有耳,她差点就说出暴君这个词了,不是她瞧不上皇帝,当今皇帝真的是有病。像她爹,后院里那些楚楚动人的小妾使手段,她爹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影响到自己,就大大方方受用美人的小意温柔罢了。   皇帝油盐不进,什么手段都不吃!哭嫔还记得,早年摄政王在的时候,有宫妃花了不少银两,买通了摄政王身边的宫人,穿得仙气飘飘的,在花丛中扑蝴蝶,试图制造一个美丽的邂逅。   这暴君倒好,直接来一句,窥伺帝踪,二十大板伺候,人没了半条命,直接打成洗脚婢,细嫩的手,没几天就和那些三大五粗的凶婆子一样糙了。还有人,试图给暴君下药,谁知道暴君是个药毒不侵的体质,喝了一口就打翻了汤药,试图爬床的宫妃上一秒还在搔首弄姿,下一秒就哭爹喊娘,尸首分离。   虽说后来她知道,这主要是天子和摄政王斗法,她们这些人,无非就是皇权漩涡中的一只小蚂蚁,可天子翻脸无情,极其狠辣的手段还是深深的刻进了哭嫔心中,天下最毒男人心,比起狠辣无情,没人比得过高高在上脑子还有病的皇帝。   哭嫔跟着姑母茹了几年素,吃了几年斋,在心里咒了暴君几千几万遍,本以为自己看开了,但今日再次见到皇帝,她头一次发现自己求生欲非常强大,她才二十四,还想多活几年呢。   李太妃年长哭嫔十六岁,没理哭嫔,只不断的转动佛珠,在小佛像面前念念有词,低声吟诵佛经。   太医院里正当值的太医都被叫来为哭嫔看诊,金线悬在素白玉手上,另一端捏在排队诊脉的太医手上。   石芷木着一张脸,用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同僚,一群傻瓜,肯定想不到吧,坐在隐隐约约模糊不清的纱帐中让他们悬丝诊脉的根本不是什么哭嫔,而是天子本人。   等看诊结束,一群白发苍苍的太医交头接耳:“是喜脉吧。”   “我觉得也是,脉象有些奇怪,但是的确是喜脉。”   “没错,而且好像都有四个月了。”   都知道天子鲜少步入宫中,但当今皇帝行踪捉摸不定,说不定哪天没被记录的时候,就正好宠幸了哭嫔,不然的话,皇帝不可能会喊这么多太医来给一个小小的嫔看诊。哭嫔家世衰败不少,倘若胆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直接安排一个人处理就够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太医们交流一番,和石芷起名的妇科圣手张太医拱拱手:“娘娘有喜,腹中龙子已经四个月了。”   若是哭嫔难耐寂寞,敢混淆皇室血脉,皇帝也不至于为了这事情处置他们这些太医。   他就说吧,怀孕了!四个月!   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石芷顿时热泪盈眶,他没说错吧,他为人医者的职业素养保住了。   “你们再说一遍。”   天子金玉一般特别的声音从帐内传来,没想到哭嫔这么受天子重视。也对,宫里十年没有喜事了,若是哭嫔怀了龙种,那就是大功一件。   太医们纷纷道:“不会错的。”“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纱帘被宫人缓缓掀开,玄色绣金的龙袍露出一角,衣袍上的金龙栩栩如生。   太医们连忙低头请安:“见过陛下。”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坏了,用压抑了复杂情绪的声音再要求了一次:“你们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金线垂落到地面,太医中有人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打好的祝贺腹稿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   金线,金线的另外一段,怎么会是系在皇帝的胳膊上呢! 第22章   除去不当值的,太医院所有的医正,一共来了六十三名,时常为后宫嫔妃们看诊的几个太医,还有石芷口中精通蛊毒的夏太医都在其中,一个人可能诊断错了,六十三名呢。   即便是有人能买通一名太医,也没有那个本事买通这么多人,更何况司马彦完全是临时起意,过来的时候还特地更换了被看诊的人选。   除了精通蛊毒的夏春夏太医,还有一开始的石芷石太医其他太医都被撵了回去,回太医院的路上,他们的表情还恍恍惚惚的。   第一个抬起头偷瞄到皇帝的那个太医道:“是不是我们的搞错了?帐子后面的,不是哭嫔啊。”   后宫里的妃嫔本就不多,就算是哭嫔不得宠,翠霞宫至少有个李太妃,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还是能够请得动太医院的人的。   “这不废话,两个月之前,哭嫔牙疼,我给她诊过了,根本没有身孕。”   孩子要是刚怀上十天半个月,他们还不一定能够拿捏得准,但是一个月之后,只要是身体还健康的人,脉象就会很明显,两个月之前哭嫔没孕,刚刚这绝对不可能突然怀上四个月的身孕。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这发言的太医立马就被自己的同僚挤兑。   说自己给哭嫔看过诊的太医哭丧着一张脸:“当时那个场景,你们也没机会给我说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都给炒热了,所有人喜气洋洋的,跟过大年似的,他混在里面,可不就被带的冲昏了头脑。再说了,两个月前的事情,他哪里一下子能记起来这么多。   这倒有些道理,而且就算是他说了,大家最多是联想到李太妃身上,若是李太妃有孕,那可就是宫廷丑闻了,这对医正而言,不是不能说的秘密,可谁能想到,谁会想到当今天子身上。   “那……那喜脉是怎么回事?”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嘁嘁喳喳讨论的一群人立马安静下来。   半晌之后,才有人说了一句:“陛下让夏春留下了,估计是咱们没见过的什么特殊的蛊毒吧。”   这一猜测如同落入油锅中的水,一瞬间沸腾起来:“蛊毒,也能让男人怀孕?”   “应该没那本事吧,肯定是假孕,假孕!”   “肯定是咱们见识少,没见过这种蛊!”   书里写的那么玄乎,可现实中的蛊虫哪有那种本事。要是稀奇古怪的蛊那么厉害,那只要掌握了神秘的蛊虫,不等于直接掌控了全世界。一位有些家学渊源的医正下意识要反驳,看着大家自欺欺人的面孔,最后还是点点头附和:“没错!”   没错,一定是他们见识少,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蛊!   太医院里,所有参与会诊的医正都决定把自己今天见到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翠霞宫内的两位太医可就没有他们这么轻松。在夏春再三把脉之后,他用极其笃定的口吻道:“陛下身体康健,没有任何蛊毒迹象。若是真有这等神奇的蛊虫,它一定会吸收大量生命力,让陛下变得虚弱。”   皇帝色若桃花,肌肤的光泽度更甚半年之前。况且……陛下元阳早失,日子过得应当比他们这些太医滋润许多。   作为岭南出身的太医,夏春比起石芷要从容淡定许多:“男子有孕一事虽是世间罕见,但并非没有。微臣年少时在外行医,曾经遇到过怀孕身孕的男子,男子体内有孕囊,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可以和同性孕育子嗣。只是生育之事,万分凶险。陛下万金之躯,更当慎重才好。”   “那这胎儿可能去了?!”听到凶险,一旁的冯吉立马着急发问。   见皇帝目光扫过,冯吉道:“老奴僭越,只是女子生产都格外凶险,陛下若是有什么闪失……”   冯吉拿袖子抹了抹眼泪,这偌大皇宫之中,可能除了司马彦自己,当属他最不愿皇帝出事。   权宦权宦,他所有的权力都仰仗于天子的信赖和宠爱,天子没了,他肯定也得跟着没。   司马彦却问:“这孩子平安生下来,能有几成把握。”   夏春道:“若是养护得当,陛下保持心情愉悦,在八月时取胎,用剖腹取子的法子,臣能有六成把握。”   男子生育,只能取偏门法子,自然不能等到胎儿足月再生。破腹取子虽然骇人听闻,但是当初他替那怀胎的男子生产,就是这般做的。这几年来,夏春在兔子、牛犊,还有其他的小动物身上做了不少实验,但是除了当初那人之外,他从未对人下过手。   毕竟世间女子接生,都是选择那种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哪里敢让男大夫进门。   说是这样说,夏春也没想天子会愿意让他在肚子上开刀,毕竟天子多疑。   司马彦问:“若是服药,朕有几成风险?”   “孩子月份尚小,服下药物的话,虽有损圣体,出意外的几率很小,半成会出意外。”   打胎毕竟伤身:“不过男子有孕之事着实罕见,臣也不能确定计量。”   给皇帝出主意,他不敢有半点隐瞒,好歹都要说个明白才行。   一直在旁侧的石芷立马补充道:“就算是再少的打胎药,服用了也伤身的,四个月,胎儿已经成形了。”   前三个月还好,一月份,孩子没什么存在感,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精心调配的一碗药下去,对母体,不,父体的影响也不算大。到了后期,孩子越大,需要的药越重,影响也越厉害。   “太重的药,指不定喝完以后就不能生了。”说完这句,石芷给了自己一巴掌,这破嘴,皇帝难道会想生这孩子。   他一脸愁苦:“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陛下让其他女子受孕的能力,但孩子若是格外坚强,到时候可能会生个傻子残障出来。”   呸呸呸,石芷又激动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呸呸呸!听听他说的什么晦气话:“陛下,您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您是真龙天子,自有真龙庇佑,肯定会安然无事。”   “朕是中了难解的蛊毒。”司马彦沉默半晌之后道。   这话的意思,天子是要把孩子给药没了?石芷没被责怪,稍稍松了一口气。   “微臣这就去给陛下调配药物。”每个小生命降生都不容易,其实石芷并不是很喜欢调配堕胎的药,但是他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谁能让天子冒险,即便是天子亲生的血脉。   司马彦补充道:“一个六个月后才能解的蛊毒。这段时间,就有劳夏爱卿留在朕的身边,为朕解毒。”   既然孩子长到了八个月之后就要出世,不过四个月罢了,眼睛一闭一睁,随随便便也就过去了,他死都不怕,不过是生个孩子,有什么不敢赌的。就像是石芷说的,要是没药成功,还是得辛辛苦苦把孩子生下来。   天子的眉目异常的平静,仿佛怀孕的是旁人,而不是他一样:“石爱卿,给朕开个安胎的方子吧,不用药,就食补。”   药对他的用处其实并不大,因为打娘胎里中了胎毒,他从小就泡药浴,对市面上绝大部分毒都免疫。正如夏春说的那样,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对那些娇弱的女子来说,可能一碗药,就能要了她们和肚子里孩子的命,而他需要的,绝对不仅仅是一碗汤药就能够解决的麻烦。   万分之一的几率,和男人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个异常顽强的幸运儿。根本没有什么半成无事的几率,对他来说,只有动手和不动手的区别。如果不动手,他有六成的几率会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动了手,九成的几率会生一个智障或者畸形的孩子。只要是个算学过关的人,就该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石芷大为震惊,半晌之后如梦初醒:“臣,臣还要再为陛下把把脉,方能对症下药。”   再一次诊脉过后,拿到了笔墨,写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真是没想到,他行医三十多年,竟然会有要替皇帝开安胎药。要是皇帝真的有孩子,要是孩子真的能出生,他石芷,将来肯定也是要名留青史的大夫了!   皇帝中了奇特蛊毒的事情,很快就在京都上层圈子当中传了开来。作为司马彦最为忠心的走狗,凌夷自然知道的是皇帝有孕的版本。   听到皇帝说的秘密的时候,凌夷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宋小七是女人?”   “孤能分清他是男是女。”女人能有那种东西,还有那个规模,司马彦的眸色郁郁,“怀孕的是朕。”   凌夷十分不理解:“陛下万金之躯,要这个孩子风险太大。”   对他来说,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肯定比不上眼前的天子重要,凌夷是铁打的保皇党,保的是司马彦这个皇帝,不是先帝,也不是未出世的皇子和公主,他并不是想左右天子的决定,只是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   “朕决定生,只是通知你一句而已。”对属下,司马彦并没有太多的话要顺,“你要做的,就是让朕能够顺顺利利,没有任何风险的生下这个孩子。”   “是,臣知道了。”虽然不理解,但是听从命令是凌夷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无从也绝对不会干涉陛下的选择。   只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孩子的另外一个父亲也应该在场:“那宋小七知道吗?”   “这就是朕要你来的原因,审刑司准的假,让小七给朕早些回来。”   这个消息,他本来是要第一时间和小七分享的,偏偏对方不在。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的缘故,知道这种情况之后,司马彦感觉没有情郎在身边的日子尤其难熬。哪怕是一天,他也不愿意去等。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见到自己腹中孩子的另外一个父亲。   “这……”凌夷道,“宋小七说是他的父亲在岭南生了病,是要回去处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京城。”   司马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后者立马改口,“他就算是出去了,我也一定把他追回来!至于宋小七的父亲,要是知道自己几个月之后就能有个孙辈,肯定会高兴的病愈,我会安排太医随行,保证宋老爷子安危。”   宋小七又不是大夫,去了也不能治病,自然还是要陪伴一个人背负着两条命的陛下更重要。   **   “三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半夜三更,庚夫游走在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里,时不时地敲一下手中的锣鼓,提醒百姓注意防火。   特别是现在快到了夏季,也是火灾的高发季节。各家客户的店铺都闭了门,七略书局也不例外。   但是几匹威风凛凛的骏马疾驰而来:“吁……”   为首的黑衣人牵住了缰绳,在大门紧闭的七略书局门前停下,砰砰敲门声作响。   这些店铺的上方很多都住了人家,马蹄声、敲门声,实在是过分吵闹,浅眠的孩子和老人惊醒,孩子啼哭声响起,大人悄悄的打开窗户,口中忍不住抱怨:“大半夜的,又是折腾什么。”   他们看到了黑色的制服,在月光下闪耀着特殊色泽的银色令牌,还有冰冷的佩剑,以及那只嘶嘶吐着蛇信的巨蟒。   毒蛇的绣纹,是审刑司的人!卷起的窗户和门帘齐刷刷地又放了下来,早知道的,这个时间点还能够纵马在大街上跑的,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不许再哭了,不然那群毒蛇,马上冒出来把你一口吃掉!”大人吓唬着不听话哭闹的小孩。   而七略书局也被敲开了门,打开门的是一个须发皆白,很有书卷气的老人:“几位官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宋小七呢?宫中有要紧事,叫他赶紧出来,回司里复命!”   “劳烦几位官爷等等,东家的事情,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老人表情僵硬了一下,又重新放下门帘。   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重新换了衣服,易容好的宋訾出来了:“我这不是告了五日的假,又出了什么事?”   他穿的是便服,衣服有些松垮,看着是睡眼惺忪的样子,结果看到来人,顿时整双眼睛都睁大了:“老大?您怎么来了?”   这是出了多大的事,需要凌夷亲自来见他。   “外面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你先换衣服,去司里说。”   他道:“你父亲的病,不用担心,我在太医院还是有些面子,他老人家得了什么病,我安排一下。”   宋訾摆手:“用不着这么麻烦,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不小心伤到了腿,在家中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他暂时还不需要一个可以活蹦乱跳的便宜爹,所以就让爹在讨了半年饭之后,重病在床吧。反正再过个一两年,他的左相亲爹也是假死,然后死遁去北境的人。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还有人经常反复性的编造关于父母的虚假苦难事迹呢。   假爹都仰卧起坐,直接复活了,现在只是伤了腿,宋訾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孝子了。   他匆匆换了衣服,跟着凌夷离开,两个人并驾齐驱,驶入了更加宽大也没什么人的宫城。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中了一种非常奇特的蛊毒,现在宫里需要戒严,还要排查,审刑司人手不够。”   凌夷硬着头皮撒谎,他保持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确保宋訾看不出来任何端倪,这是陛下吩咐下来的命令,他能够做的就是守口如瓶,不透露半个字。   毕竟这么重要的消息,天子当然是要亲口告诉自己的情郎,而不是让第三人传递。   蛊毒?!原著的里可没这一出啊!但宋訾也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书里没有写到,毕竟这个时间节点,故事才起了一个头。   女主和男主还没有见面,因为年岁不大的缘故,尚且局限在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里,跟后宅的姊妹争斗,整天就绣绣花,喝喝茶,和手帕交玩耍,参加一些女子举办的聚会,不一定能够了解所有的消息。   反正审刑司的头头都亲自来找他了,宋訾肯定还是要回去的。他值了一宿的班,可以感觉到宫城的的确戒备森严了,皇宫里也加派了不少人手,冷宫这一片区域,还是归他管的,顺句实话,宋訾感觉和往日没有什么变化。   第二天一大早,宋訾又看到了凌夷。对方见他,脸色相当不好的样子:“你昨天夜里,有没有轮值?”   一大清早,他就被皇帝传召,因为宋訾根本就没有去小院见他。   “我巡逻了大半夜,一宿都没怎么睡呢。”宋訾头一次这么认真,怎么能容忍别人的质疑。   “走了这么多圈,我脚上的茧子都要磨破了!”   “那你昨天……”凌夷差点要问对方为什么昨天不去小院,他根本就没让宋小七这么努力工作的意思。   “你不是说宫中戒备森严,我看冷宫这边人太少了,就多巡逻了几圈。”他也有想过自己要不要去小院,但是今日非比寻常,万一凌夷来查岗呢,他要去见阿言,那肯定就要担搁上许多时间,搞不好就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暴露了。   为了不被抓到自己在摸鱼,他可以说是三过小院门而不入。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之前说自己,要和阿言暂时的分开一段时间,说了至少三天,这才过去一天呢,哪有这么早就回去的。   凌夷万万没有想到,他精心设计的安排,结果却成了宋小七不去找皇帝的理由。是他思虑不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看了眼宋小七,他叹了一口气:“行了,昨天夜里你辛苦了,你现在先去休息,等到了晚上在照常值班,人选调派过来了,今天你巡逻的范围会重新调整的。”   宋小七现在这幅样子,其实也不太适合见陛下。反正都耽搁这一会了,还是让他修整一番,养养精神。   因为熬夜太累,宋訾入睡前倒是没再想阿言,后脑勺沾到枕头,眼皮就立马就给黏上,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   他这一睡,足足睡了六个时辰,一觉醒来,都直接到了黄昏时分,肚子饿得饥肠辘辘。   “你终于醒了,看你睡得香,都没忍心打扰你。昨天辛苦啦,你赶上趟,洗把脸吃点东西吧。”   这个时间点,各家各户都炊烟袅袅,审刑司的小厨房要准备的吃食多,更是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宋訾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东西差不多都做好了。   审刑司的伙食,肯定是比不上自家人给他单独开的小饭堂,但是胜在种类丰富,厨子的手艺也很不错。   宋訾这还是第一次吃审刑司的工作餐,他拿了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咬一口,又松又软,这个时代的大馒头都是老面发酵的,有一种老面特有的风味,就是用料比较扎实,咬了两口就觉得口干,得配着水或者是面汤一起吃。   食堂的供应管够,宋訾在耿奇的介绍下,喝了一碗非常具有西北风味的胡辣汤,还干掉了大半根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吃了整整三个肉夹馍。   这个肉夹馍是那种新鲜的肉做的,不像是腌制许久的碎肉,味道特别好,宋訾觉得,这是今天他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夏天吃这个有点热,不过味道好,上头。要是配上一碗酒,那味道就更妙了。”他们要轮值,是不敢沾一点酒的。事实上,进入了审刑司之后,许多人都把酒给解了,只有到了休沐的日子,才敢小酌一杯,解解馋。   “喝酒误事。”宋訾现在身体的酒量还行,主要是天生酒量还行,再加上亲爹有意培养,不至于三杯倒。   毕竟他是男子,当初宋明成很想儿子入仕,平日里绝对不能做个醉醺醺的酒鬼,可还是得稍微培养一点酒量,免得聚会中招,一点黄汤下肚,轻飘飘就着了人家的道。   但平日里,宋訾是滴酒不沾的,准确的说,他对酒、烟、嫖、赌几乎所有对身体有害的东西,那都是丁点不肯碰。书里的原主太短命了,他现在才十八,还没活够呢。   吃饱喝足,宋訾又得重复枯燥无味的巡逻。这一次他巡逻的地盘还真的变了,范围缩小了很多,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大。巧合的是,这个范围里,就有住着阿言的小院,准确的说,他新的巡逻范围,绕着小院外围那一亩三分地转。   “北门和西门都加派了人手,城墙上什么狗洞破损的地方,也都堵上了,你今夜悠着点就行,要是困倦,就找个地方先歇一歇,不用强撑。”   凌夷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试图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上司。他什么信息都不能透露,能说的能做的,也就到这里了,他只能在心中祈祷宋訾能够胆子大一点,不然陛下喜怒无常的性格,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   范围缩小了,宋訾用往常一样的时间,绕着小院足足走了十遍,十遍之后,周围静悄悄的,视野范围里一个宫人都没有。   今天是他们两个分开的第二天了,但是真要算起来的话,其实是一天半多一点,还不满四十八小时。   就像是近乡情更怯的游子一样,明明亮着灯的小院就在咫尺的距离,宋訾却犹豫着,徘徊着,迟迟没有进这座给他带来无数温情和爱意的小屋。   夜色茫茫,天公不作美的下起雨来。凌夷先前说过的话在宋訾的脑海中响起,要是累了的话,可以歇一歇。这么大的雨,他找个地方躲躲雨总行吧。   这一片宫殿楼宇之中,没有比阿言所在的小院更适合他歇歇脚的地方了。   宋訾到了门前,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院门:“阿言,你睡了吗?”这么晚了,阿言应该是睡了的。   谁料他手才敲了第一声,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阿言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墨发青衣,静静的看着他。若是阿言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也需要时间,更别说是带上一把伞。   只是一声就见到了阿言,若非心有灵犀,只能说明,阿言可能早就通过门缝,发现了来回巡逻的他,今夜他巡逻,而阿言却在门的另外一边,静悄悄的等了他许久。   宋訾在胸腔咚咚跳动着的鲜活心脏,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猛烈的撞了一下。   阿言看了他一会,把伞举过了他的头顶:“这么大的雨,你身上都淋湿了,就算是夏天,雨水脏,淋了一样会生病的,还是先进来,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夏日里的雨,淋了一样是要生病的。这话,还是宋訾曾经和阿言说的。   “我个子高,我来撑吧。”宋訾接过阿言手里的伞,把伞撑的高高的,雨伞不是很大,他默默不说话,只是撑着伞的手一歪,伞面的方向大半就歪到了阿言那一边,而他自己大半身体都暴露在伞外。   横竖他都淋了雨,衣服也打湿了,多淋一点问题不大,倒是阿言,身上衣服干干净净的,乌黑靓丽的头发浓密又顺滑,漂亮得都能去做洗发水的广告。弄脏了头发,到时候还得两个人一起洗,白白耽搁了休息的时间。   他提了木桶,混合了热水和井水,在靠近天井的地方洗了澡。这么热的天,再干净的脚,捂在那种长长的黑靴子里捂几个时辰,都硬生生的给捂臭了。宋訾特地泡了一会,还打了几遍香皂,穿在小院常备的木屐上,他低头动了动看上去还是白白嫩嫩的脚丫子,感觉自己应该能出去见人了。   “你怎么洗这么久?”   阿言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宋訾耳边,把他吓了一跳。可能是因为沐浴花的时间长了一点,阿言不放心,直接进来看了他。   宋訾注意到阿言手上还捧着一套竹青色的丝绸睡袍,看款式和他身上那套天青色十分相似。   他衣服还没穿呢!宋訾下意识捂住下身部位,立马从耳朵红到脸颊,阿言轻笑一声:“行了,又不是没看过。”   年轻的小郎君就是面皮薄,该做的都做了无数次,竟然还能为这种事情脸红,真是纯洁可爱。   “麻烦阿言了。”宋訾用毛巾包裹住湿漉漉的头发,双手一伸,顺顺利利的穿好丝滑宽松的睡袍。   “这衣服今日是干不了了,你换身备用的去吧。”   阿言弯下腰,低头去碰宋訾换下来的脏衣服。   宋訾出声制止:“你放在那就好了,我自己会洗的。”   阿言却从衣服当中,拿出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这个是什么?”   啊!看到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宋訾想起来了,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肉夹馍,审刑司的厨子是西北那边来的,这个味道做的很正宗,我今天晚上足足吃了三个呢,想着给你也尝一尝,就多拿了一个。”   碰到好吃的东西,他第一时间就想着和重要的人分享。只是夜里这场夏雨来的格外突然,他猝不及防见到阿言,急急忙忙来沐浴,一时间忘了这个肉夹馍。   衣服淋湿了,藏在衣服里的肉夹馍不知道淋湿没有:“放了这么久,现在也不好吃了。”   阿言低头把油纸剥开,一层,两层,三层,宋訾足足包了三层,一直揣在怀里捂着,肉夹馍还带着些许少年的体温:“包得很好,没事呢。”   到底是情郎浓浓的情意,格外挑剔的天子还是撕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的吃掉了一小块:“小七的舌头很灵,味道不错。”   只是对现在的天子来说,他并不爱碰荤腥,只细细嚼了些白面饼子,然后一点点撕碎了,一口口都喂给了宋訾,既然是辛辛苦苦带回来的,浪费了实在可惜。   宋訾两世为人,不到两岁就知道自己拿筷子吃饭了,这辈子也十八了,里里外外的是正儿八经的成年人了,又不是伤了手,哪里还接受过这种程度的投喂。他吃到第三口的时候,忍不住伸手自己拿:“我自己吃。”这样吃的效率未免太慢些。   阿言的手却避开:“我就喜欢这样喂你。”   而且他举着比羊脂白玉还细腻通透的手,“你看,我的手已经弄脏了,不要再弄脏你的。”   宋訾拿他没办法,他下意识看了眼窗户外头,小院的门好好锁着,还是自己之前亲自落的锁。反正没人看见,行吧,这是情趣,这都是情趣!他顿时压下自己莫名的羞耻感,啊呜一口,吃掉阿言投喂的爱心肉夹馍,冷了的没有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味道那么绝妙,但也依旧非常好吃。   肉夹馍味道重,宋訾只好再漱了一道口,还喝了薄荷叶泡的茶水清清口,才和细细净过手的阿言一道坐回软榻上。   阿言倚靠进宋訾怀中,像是骨头都被直接抽走一般,直接在后者身上摊成一团猫饼,他轻声抱怨道:“我昨儿个晚上,没见着你,都没睡好觉。”   才一宿的时间呐,以前阿言也没现在这么离不得人的。宋訾用手指理了理阿言披散的长发:“我昨儿个梦见你了。”   “你梦见我什么了?”没骨头的猫儿直起身来,乌黑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瞧着宋訾。   “大致梦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就梦见你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冲着我笑。”   阿言仰着头看他:“梦里的我好看吗?”   “好看,阿言什么样都好看。”对某些人来说,大红大紫大绿这些是灾难,但是阿言的脸太好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都能压得住。   宋訾道:“你要是喜欢,我明日就给你带件红色衣服来。”   “你多带一件,让我看看你穿的样子。”阿言道,“你先试,我都没看过你穿。”   那是做梦啊,梦里的场景模模糊糊的,睡醒之后只有大致印象,根本看不清楚。宋訾是不会和撒娇的情人讲道理的,他一口应下:“好,我要是明天还巡逻,就穿给你看。”   刚吃了东西,不能马上就睡觉。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宋訾拿了本之前购置给阿言的杂书:“我看看,你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他在现代社会读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记得的东西都讲完了,现在只能念书了。宋訾用的是前世备受欢迎的播音腔,阿言夸他的声音好听,字正腔圆,可以助眠。   “不听故事。”阿言的声音懒洋洋的,“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说吧。”他们之间的气氛温馨又融洽,仿佛两日前因为误会引起的隔阂已经彻底消失了一样。   宋訾的手,被阿言的手抓住,轻轻的搭在了后者的小腹上。因为是侧睡的姿势,可以看到,阿言的小腹一起一伏的,还有点软乎乎的小肚子。   大美人的声音又轻又娇,像是春风化雨,又好似蜜糖,黏稠甜腻:“小七,我怀孕了。”   “嗯……”宋訾习惯性的应了一声。   “嗯?”   阿言笑吟吟的,目光潋滟:“这里面,是我和你的孩子,你高兴吗?”   宋訾直接从软榻滑落下去,他有些狼狈的起身,双手搭在阿言的双肩,这肩膀,是如此的纤细。   因为情绪激动,他的手些微用力,捏住了阿言过于单薄的肩胛骨。宋訾一脸的痛心疾首,怪他,都怪他。他早该知道的,正常人一直被关在这么个小地方,肯定多多少少会出一点问题的。   只怪他平日里对阿言的关心还是不够,只顾着阿言的生理需求,什么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枕边人的心理健康出了毛病:“阿言,你清醒一点,你是个男人啊!” 第23章   “小七,你晃得我头好晕。”   司马彦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若是换做旁人,敢这么质疑他,肯定因为过分僭越被冠以欺君犯上的罪名问斩。他再三提醒自己,这是孩子他爹,要忍耐,忍耐!   宋訾一听他说头晕,及时收了自己摇晃心上人的手,一下子没了倚仗的司马彦像是被人摁倒的不倒翁一样,直接朝着宋訾的方向栽过来。   要是照往常,宋訾肯定就顺手将人揽入怀中,接了这个投怀送抱的大美人,可这一次,他却一拉,一推,一放,愣是用两只手捧着对方的细腰,让人靠着床榻坐好。   床后面木头硬邦邦的,微微凸起的部分对腰部受力十分不友好。宋訾站在榻前看了看,从角落里捞过一个灰色的龙猫靠枕,屋子里的靠枕基本上都是他利用闲暇时间动手缝的,说不上多精美,但是勉勉强强还算的上可爱。   宋訾把靠枕塞到司马彦身后,又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格子方形抱枕,这个是用简单的碎步塞了棉花做的,随便缝缝都很有几何艺术美。   身后靠一个,怀里塞一个,不对,宋訾维持着紧绷脸的严肃面孔,把懵逼状态下的大美人怀中抱枕抢走。   司马彦:……   宋訾接着把阿言的睡袍解开一角,露出对方白白嫩嫩的肚皮,然后轻轻的拍了拍软乎乎的肚子:“平的。”   他再拉过对方的手,搁在自己硬邦邦的腹肌上:“我的,也是平的。”   宋訾再拍了拍鼓鼓涨涨的棉花抱枕,把方形的枕头塞到腰腹的位置,然后聚拢身上天青色的睡袍,肚子立马胖了老夸张一圈:“怀孕肚子会像这样,塞了棉花一样涨起来,但是你就算是在肚子里绑棉花枕头,也不会有孩子生出来的。”   他一脸严肃的给阿言做科普:“女人和男人,做我们做的事情,才有可能怀上孩子。男人和男人……”宋訾双手交叉,在胸前划了个大大的x“多少次也不行。”   宋訾把放在肚子上,捂得热乎乎的棉花枕头拿出来,丢得远远的。   他重新靠过来,坐到阿言身边:“虽然我理解阿言你的心情,但是没有孩子这种事情,我当时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想好了。”   宋訾其实对孩子并没有什么执念,阿言不能生就不能生呗,生孩子又不能延年益寿。他不知道阿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但细细一想,估摸着对方是一个人待久了,不小心就钻了牛角尖。   说到底,是他给的安全感不够多,面对这种问题,不能一味的斥责对方荒谬,要对症下药,化解对方的心结,他放弃了最初生理卫生教育的腹稿,努力翘了翘唇角,“你要是想要养孩子的话,等咱们出了宫,可以收养一个小孩子,你要是喜欢,咱们可以多养两个。我保证老了以后,有人给咱们摔盆。”   这个时代因为种种原因,养不起把孩子扔掉或者送人的人家其实还是挺多的。他置下的那些产业,说不上富可敌国,好好十个八个孩子抚养成人是绰绰有余的。   宋訾抿直了唇:“之前不是说了,我带你出去住。正好这段时间,皇帝被下了蛊毒,到时候,就直接把锅推到那个下蛊毒的贼人身上!”   看着情郎清澈明亮的眼睛,司马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处处为他着想的话,倘若他不是真的再三确认,还叫了整整六十三个太医为自己看诊的话,他一定会为小七的真挚和体贴感动的。这孩子,都胆子大到要在他的宫城里放火了。   “小七,其实……”   “不,不用说了,事情就这么定了。”看看自己,整日里忙得不行,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就从来没想过孩子的事情。就是因为他一时心软,把人留在这么个小地方,给阿言困出心病来了!宋訾握紧双拳,目光坚毅,他不能再这么纵容阿言了!   是时候带阿言出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了,还得给阿言找点事情做,让对方体会到人生别样的精彩。   “宋小七,你听我把话说完!”   司马彦心想,等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到时候宋小七就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肯定也舍不得离开他们父子两个。他的小七实在是心地柔软又善良还重情重义,对司马彦来说,善良本是他嗤之以鼻的品质,但这些品质出现在小七身上,实在是太好了。   宋訾安静下来,默默的看着发怒的大美人:“你说吧,我保证不插嘴。”   “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有四个月了,再过四个月就会出生,我要在宫里养胎,不能和你一起出去。”   司马彦之前还烦恼拿什么理由来拒绝热情洋溢的心上人,现在倒是有了一个现成的理由。   “我出去之后,你又不在宫里当值,陪我的时间还不一定有现在长,而且出宫之后,万一有什么危险,你又在宫中,让我和孩子怎么办?”   宫里戒备森严,外头自然是比不上里面安全的。   宋訾竭力的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在脸上,避免恶化阿言的情绪。果然,阿言已经病的不轻了!让我和孩子怎么办这样的话从阿言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奇怪了。   宋訾眼睛一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提前回来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就是自己安排凌夷把人叫回来的,司马彦故意点点头:“难道不是因为想我吗?”   “想你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宫中皇帝中了稀奇古怪的蛊毒,你想想,连那么多人护着的皇帝,都会中奇奇怪怪的毒,你的小院里岂不是更不安全,万一有什么人闯进来,搞不好都没人发现。”   宋訾相当机智地顺着司马彦的话往下说:“这么一想的话,难道不是外面更安全。”   根本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蛊毒,那是他为了能够遮掩腹中的孩子编造出来的谎言。司马彦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这一瞬间,他都想要托盘而出,可尘埃未定,司马彦不敢赌。在别的方面,他从来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唯独在这件事,却控制不住过分谨慎。   “蛊毒也许只是流言,现在宫中增强戒备,只会比之前更安全。”   四月份的孩子,就算是贴在肚皮上,也不能够清楚地听到心音,只要等一个月,到时候证据确凿,小七就算是不相信都会信。   他又不好把太医院的全体太医拉到情郎面前,只能决定用细节说服自己的心上人,司马彦温言说:“我以前肚子上有肌肉,但是现在它们消失了,就是给孩子提供养分。而且我口味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喜荤腥,喜欢吃酸的东西,我还嗜睡……这些都是怀孕的症状,不是吗?”   宋訾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了,他只知道阿言病了,不知道对方已经病到这个程度,因为一直在心理上催眠自己,身体都出现了假孕的症状!   他当初为什么就没有把这些不对劲放在眼里呢,怎么会想不到这是怀孕的症状呢?!对哦,他也没怀过,上辈子也没有怀孕的老婆,没发现才正常。   宋訾深吸一口气,一改先前的态度配合道:“你说得对,要是不想出去的话,暂时就呆在宫里吧。”   反正他要离开这个地方还得过个两年,按照阿言说的,如果真的有孩子,过个半年,孩子怎么都落地了。   他决定给两人一个缓冲的时间,半年之后,无论阿言用什么借口,他都一定要把阿言带走,大不了到时候先斩后奏,直接放把火把小院烧了。   宋訾打定主意,努力地扬起灿烂的笑脸,决定发挥自己最精湛的演技,配合生病的阿言演这一场戏:“阿言,有孩子太好了,我超级高兴的!”   宋訾道:“养孩子可不容易,都四个月了,该把小孩子的衣服准备起来了,你接下来要辛苦了。”   大美人柔柔一笑,浑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母性光辉:“不辛苦,生的是我和小七的孩子,就算是受罪再多的罪,我也不觉得辛苦。”   “我明天就去书局,带些生养孩子的书来!”宋訾握拳,表示自己一定做好全力配合,照顾好“孕夫”。怀孕有诸多禁忌,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的,希望吃一段时间孕夫的苦,阿言就想开了。   呜呜呜,他的阿言太可怜了!要是阿言病入膏肓,不愿意从梦中醒过来,他就去抱养一个被人家遗弃的婴儿,当做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第24章   神秘蛊毒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公鸡还没有开始鸣叫,但是天色已经开始泛着鱼肚白。   “早,今天吃葱油饼啊。”还没有到正式的饭点,掌握着审刑司财政大权的耿奇,嘴巴已经提前叼上一块香喷喷的葱油饼,他手上还拿了一个又大又白的馒头,进门前,把油乎乎的饼子吃到肚子里,又拿干馒头擦了擦嘴,这才踏进办公的地方。   刚进门,他冷不丁地被垒得高高的书桌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没睡醒走错了地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桌子,还是熟悉的布置,凌乱的文稿,放在桌子上惯用的秃了毛的笔,一小方墨汁干涸的砚台,这才重新抬脚进了门。   耿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一块块的掰剩下的大馒头,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吃东西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看来今天他又是最早来的一个。   “让一让,麻烦让一下。”   一张生面孔推着一个一个木板和身体打造的小推车进来,小推车上还摞了几百本书。   宋訾嚯地一下从高高的书堆后面站了起来:“放在右边,右边的空地上。”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重新坐了下去,然后沾了朱砂,继续用朱笔在书上画圈。   好家伙,耿奇这才发现,屋子里原来还有第二个人,值了夜班的宋訾竟然比他来得还要早。   他站起来,围着宋訾的位子转了一圈,还踮起脚尖,把脚踮得高高的,这才能够看清楚被书包围的少年。   对方认真看着一本摊开的书,正小心翼翼的用笔划线,声音放得很轻,不知道是不是被书阻挡了,再加上自己刚刚咀嚼的声音比较大,所以才没有听见。而他方才坐在椅子上受到了视线的阻碍,根本就看不到位置上的宋訾。要不是后者站起来说话,耿奇估计要老半天才能发现对方。   “你把书堆得这么高,不会是想当着我和老大的面偷偷干坏事吧。”   耿奇、凌夷用的是一个屋子办公,宋訾作为后加入的新人,他的办公桌就在这两个人之间,可以说是随时随地都需要接受领导的审查绝佳死亡座位。   宋訾自然否认。“不是啊,这些书当然是我要看的,来回看太不方便了,我就把书都搬在这里了。”   “这也太多了吧,这么多书得花多少钱?”笔墨纸砚的价值都不菲,耿奇下意识在心里打了一个算盘,好家伙,感觉都能够抵得上审刑司全员一个月的俸禄了。   宋訾摆摆手:“耿哥你这么早就来啦,还好,其实没有多少,都是七略书局拿的。”   差点忘了,那么大的书局,就是宋小七开的,都怪这个家伙平日里太低调,他第一次体会到对方其实很有钱。   瞬间酸成柠檬的耿奇问:“这么多书,你能看得完吗?”   “我看书速度还行,一点点总能看完的。”宋訾道,“我时间不多,还要看书,就不和你聊了哈,耿奇哥你随意。”   朱笔画完圈,宋訾又换了墨笔,然后在一本空白书页上刷刷记录什么,都是整整齐齐的小纂,一行一行漂亮娟秀得像是印上去的一样。   耿奇眯着眼睛翻了几下封皮,口中念到:“《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怎么都是医术,你看这个干什么?是想转行做仵作?”   想做仵作,那要实践出真知,跟着师傅学的速度更快,光自己啃书有什么用。   “如果是你或者家里人生病了,找宫里的太医不是更方便,你放心,虽然很多人和咱们老大不对付,但要是咱们有人真的得了什么大病,审刑司的面子还是够各十个八个太医的。”宋小七的身家,又不是看不起病。   他们要是受伤的话,也是受外伤比较多:“你要学也要学跌打损伤、正骨什么的。”   “什么?正骨?我也有,放在左边那堆,你想要可以拿走。”   宋訾翻书的速度很快,他并非真的想要在短短几个月之内速成一代名医,主要是昨天回书局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大意了,现代根本没有专门描写照顾孕妇的书。   古代到底是比不了现代,现代可以用各种搜索引擎,什么详细的知识都有,连母猪的产后护理都能找得到。而古代匠人们吃饭的手艺都是藏着掖着,文人墨客也不稀罕去写低贱者的技术。   没有专门的书,那他就只能从相关的书籍里自己归纳总结,到时候还要去找擅长这些的大夫和产婆,提前问一问。不过也不能全听这些人的,毕竟按照他的记忆,很多老法子都是封建迷信,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对孕妇和产妇其实特别不友好。   他看这些关于人体医书,主要是了解一下饮食的禁忌,还有消除浮肿的方式。阿言的身体跟着他的心一起病了,他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出现萝卜腿之类都症状,万一真的有的话,到时候还要给“孕夫”按摩消肿。   除了这些医书之外,还有大量的食谱,孕妇要吃好喝,做菜就不能是之前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多少要变着花样。宋訾准备看书实践两把抓,自己先了解一下,到时候去和自家厨子学。   该配合阿言的演出,他一定进行到底,希望阿言吃了他精心烹饪的饭菜,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上的美好,妄想症的病情因此好转。   这里面还有很多书,是宋訾给阿言带的,什么《徐x记》《易经》《观星占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宋訾后来想了想,觉得阿言之所以会出问题,除了长时间待在小院里,主要还是闲的,没什么事情干。虽然不能出宫,冷宫里也不能随便串门子,但是宫城那一圈还是挺大的,风景也很美。   宫里那么多宫女太监,有些人在里头待了几十年,很少有人会有这种毛病,就是因为他们要时时刻刻干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乱想。   孕妇,不,孕夫不能做体力活,但能干的事情可多了,织织毛衣,算算卦,夜观夜观星象……这个时代没有大气污染,天上的银河可漂亮了,随便一个晴朗的夜里,都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璀璨银河,保证星星多得看不完。   列完清单,宋訾把笔一放,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不行,耿哥,我先去休息了,等到时候你叫我。”   等到下午进宫,宋訾只转了两圈就直奔小院:“阿言,我来了,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大宝贝?”他一边说,一边就解开衣服。   司马彦没忍住睨了他一眼,端是风情万种:“大白天的,这么猴急?”入夏之后,昼长夜短,这个时间点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不过要是小七想白日宣淫,他倒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当当当!看,我这次弄这些东西进来可费了不少劲。”   宋訾解开了衣服,鼓鼓的胸肌一下子瘪了,小肚子也没了,整个人就从壮汉变成了青竹一般瘦削的少年郎。   “一本,两本……二十本书…”   司马彦:……   原来大宝贝竟然是书,是他太不纯洁,把小七想歪了。   皇帝拥有全世界最齐全的藏书阁,对这些书兴致自然高不起来,但好歹是情郎费心带进来的,该捧个场还是要捧的:“都是些什么书啊。”   “什么都有,给你打发时间的书。”   宋訾道:“你不是想生孩子吗,胎教可是很重要的,为了能够生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聪明孩子,咱们两个人要一起努力。”   他要让阿言知道,不仅是生孩子不容易,养孩子,也是费得很多心思的!   “你看看这本,纺织的图案与花样,按照你的月份,四个月之后,差不多天气转凉,要给孩子准备秋衣和冬衣了,还有毛茸茸的小鞋子。我明天就给你带丝线。”   司马彦:……   他问:“不是可以从外面买吗?”   “当然也要买,但是外面买的,和阿言你亲手做的怎么能一样呢,你难道不想要看到自己充满爱意的作品,出现在咱们的孩子身上吗?”宋訾道,“这可是咱俩的孩子,用四个月的时间,给他勾一双虎头鞋,织一件小衣服,一点都不过分吧。”   司马彦:不,他不想。   他柔情万分道:“小七费心了,我会慢慢看的。”   到时候就把那些线团丢给制衣局,找个绣娘,做慢一点,做丑点。肚子里那个折腾人的小东西,不值得他这般费心。   糊弄完情郎,司马彦道:“咱们继续刚刚的事吧。”   宋訾藏了很多书,为了把这些书拿出来,现在可以说是衣衫不整,可这样半遮半露的样子,才更是勾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孕在身的关系,眼前修竹一般挺拔,迸发的岩浆一般充斥着生命力的身体,对司马彦来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说起来,为了这些杂事,他们最近四五日都没有行周公之礼了。   宋訾茫然:“什么事?”他拍了拍脑瓜,“对了,你是不是饿了,我刚刚从书里看了一个有食谱,可以试试。”   “我肚子还不饿。”司马彦的目光染上燎人的火,火舌贪婪的舔舐着少年完美如神明的身躯,“另外一个地方,倒是挺饿的。”   没想到,听懂他暗示的宋訾义正言辞地表示了拒绝:“不行,你现在才四个月!”   有件事情他就想吐槽了,按照阿言的说月份,他们之前那么激烈,头三个月孩子都得给做没了!   他退了一步:“为了孩子着想,至少要再过半个月。”   司马彦:……这个孩子他突然不想生了。   让宋訾担心的蛊毒事件,没几日就平息了下来。因为那个下蛊的人,第一时间就抓出来了,说起来还是先皇后曾经造的孽,对方的青梅竹马,曾经给摄政王递信,帮助摄政王秽乱后宫,然后死在了清算之中。   这人便对皇室耿耿于怀,精心谋划了将近七八年,终于找到了机会,给天子下了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弄来的蛊毒,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天子早年泡过许多的药浴,毒性被弱化了很多。据说蛊毒并没有太大的危害,只是会让人身体浮肿,性情多变,喝点药慢慢调理,大概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会彻底清除体内的余毒。   歹人抓到了,宫中又肃清了一番,还真的抓出几只陈年漏网之鱼。知道这些消息,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宋訾有一点可以确定,暴君和书中一样,在这个节点根本就没有什么事。   而重新排班过后,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的宋訾迎来了他的休沐日。本朝官吏,除了几个重大节假日之外,每五日一休沐,平日里有要事,可以递单子请假。   之前他因为蛊毒的事情,不仅是请的事假没了,还一连上了十一日的班,终于迎来了他第一个假期。   本来他是想要好好歇一歇,结果七略书局传了信,是他安排在丞相府里的知情人传来的消息:家中有要事,大小姐要谈亲事,速回! 第25章   “备车。”   看到这则短暂的消息的时候,宋訾习惯性上翘的嘴角瞬间下垂,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也没了温度。从七略书局正门出来到坐上马车的短短距离,他甚至都没多加遮掩,是个人都可以看出来此时此刻这位左相独子的心情非常不好。   时隔半个月,马车七拐八拐抄近路,很快进了宋訾熟悉的巷子里。宋訾掀开车帘一脚,吩咐车夫:“走侧门。”   今日受宫城动荡影响,朝野上下都连轴转了小半月,大部分官员都没能正常休沐,他不用刻意打听,也知道他爹八成在家。现在宋訾心情不好,不想同左相大人上演追逐戏。   “少爷回来了!”宋訾赶来的时候,天还尚早,他院子里的仆妇小厮正拿着大笤帚扫院子里的地,一见到自家郎君身影,简直是喜出望外,大笤帚重重砸在地上,顿时飞起阵阵尘土。   虽说他们的用度都是公中出的,可主子不在,他们能做的事情不多,手上的月银都拿着烫手。这几日,宋訾的小院里都被来回扫了十几遍,屋子里铺设的每一块木板都被擦拭得锃光瓦亮。   “司书呢?让司书来卧房来见我。”   宋訾点头示意,脚步匆匆入内,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离家时候的衣服,本是打算卖惨用的,都没浆洗过,可若是宋菁的成婚对象也在府上,这一身就不太合适。   等他换好衣物,问讯而来的司书敲响了房门:“郎君,我是司书。”   “进来吧。”宋訾舒展双臂,任由身后的小厮为他系好衣服上设计繁琐的配饰,直截了当的问,“阿姊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可是已经定下来了?为什么会这么快?”   消息只有几个字,宋訾之所以先回自己的小院,就是为了了解此事更详尽的情况。   司书吞吞吐吐,眼神略带闪烁:“姓卢,是翰林院编修,前几日来府上拜访过,我听人家说,他喊咱们相爷老师。”   宋訾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斥责传信的司书:“只是拜访,那你还道急事速回!”信息给的那么少,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是要事速回,这消息是我让他传的,难道你阿姊的事情不重要吗?”一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美中年不请自来,此人容貌俊俏,和宋訾有五六分相似,不是别人,正是宋訾回府时刻意避开的亲爹。   “阿姊自然是万分重要的。”   宋訾说的是真心话,阿言对宋訾而言是未来相伴一生的人,重要性毋庸置疑,可是他相处了足足十八年的家人在他心中同样重要。宋訾虽然是穿过来的,但是在八岁之前,他只能偶尔回忆起一些不重要的片段,和本地土著并没有多大区别。   因为他是在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持续高烧了几天后才拥有了相对完整的上辈子记忆,知道自己不是简单的穿越,而是穿书。在书中只占据着非常少的篇幅的左相一家,对男女主来说只是一个令人唏嘘的对照组,对他来说,却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真的家人。   也正是由于他八岁才完全恢复记忆,宋訾八岁之前表现得聪明伶俐,活泼大方,宋明成才会对儿子格外恨铁不成钢。而他的双胞胎姐姐宋菁,因为宋訾大病过变了不少,心中莫名愧疚,对这个弟弟从来呵护良多。受阿姊照顾太多,一家三口在宋訾心中的排位,宋菁和母亲并列第一,亲爹宋明成放最后。   左相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算你还有点良心,我还以为你阿姊都把你叫不回来。”   看他的神情,宋訾试图道:“爹,你不生我气了?这是准备给阿姊招赘了?”   左相向前一步,后背冒出个不大不小的鸡毛掸子,往亲儿子的屁股上揍了一下,宋訾没提防,被他偷袭了正着。挨了打的宋訾立马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警惕心上来。   宋明成知道这是打不着了,本也没真的打算把独子打个半残,便心满意足的收回手,脸上却还挂着意犹未尽的遗憾表情,臭小子,气了他几次,可算是教训过了。   宋訾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亲爹,没想到平日里这么稳重一人,竟然如此幼稚,阴险狡诈的劲还用在家里来了:“爹,您不会根本就没给阿姊相看,骗我过来,就是为了揍我这一下?”   “你这混账东西我还教训不得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叫你回来,自然是因为你阿姊出了事?”   难道是突然冒出来个渣男辜负了他阿姊,宋訾拔腿往外走:“阿姊呢?”   “等等,她好着呢,现在你母亲那里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她日后要嫁人,也是时候多学点东西。你一个男人,好端端掺和什么。”宋訾十八了,不是八岁小儿,须得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弟,有些时候同样需要避嫌。   宋訾停下脚步,也对,他离开是半个月,不是半年,他的阿姊被母亲教养得很好,不至于随便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哄骗了去。但亲爹的意思,是相看的确是有的,而且他姐应该很快就要嫁出去了。   他忙不迭逮着宋明成发问:“那个姓卢的全名叫什么,家里有几个人,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是不是纳妾过?家境怎么样,品性如何……”   这连珠炮式的发问问得左相直发懵:“停停停,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宋訾幽幽谴责道:“不打探清楚,就要把女儿嫁出去,您还是阿姊亲爹吗?”   宋明成一甩袖:“怎么说话呢,除了你娘,就数我最心疼你阿姊。你说的这些东西,我自然都调查过,这孩子品性不错,家中只有四十岁生母,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妹妹今年十岁,是个懂事守礼的。虽说家境是有些贫寒,可人有才学,肯上进。为父亲守孝,婚事一直耽搁到现在,尚未娶亲,也不曾定下婚约。比起你爹我,当然还是差得很远。配阿菁也差点,但你阿姊强势,他不失为良配。”   听这语气,那就是亲爹挺满意对方的。   “名字呢,叫什么名字?”宋訾还是觉得亲爹不够靠谱,打算自己再安排人细细打探。   “卢山卿,今年二十四,是我的学生。过两日人家来做客,你客气点。”说到后面半句的时候,宋明成还略显骄傲,他的学生,自然是优秀的。不过要是他亲儿子能这么优秀,那就更好了。   “不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宋訾脱口而出,“别的人都可以,卢山卿绝对不行。”   当爹的没有哪个会喜欢被小辈顶撞质疑,哪怕顶撞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宋明成一下子垮了脸:“为什么不行?”这是怀疑他看人的眼光,他宋明成活了四十多年,除了自己亲儿子之外,从来没有看走眼过。   “因为……因为他年纪太大了,大我阿姊六岁!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嘛,男的本来就没有女人活的长,到时候老了还得让我阿姊伺候他。”   宋訾真想摇着他爹的脖子,让他擦亮眼睛清醒一点,卢山卿,这可是原文中的男主啊!言情文里的男主,要是不苏自然是没有人看的,所以作者给娇娇弱弱的女主配了一个大靠山,将来一手遮天的权臣,卢山卿。   可说他爹眼光差吧,真不至于。卢山卿作为男主,谋略、皮相、手段,都不差。可是他克妻啊!书里安排的女主只是小官之女,能够嫁给权势滔天的男主,自然是因为男主丧了妻,她是嫁给男主做续弦,当人家后妈的。没错,这文还是个养崽文,男主前妻难产,生了孩子没多久就去世了。   宋訾根本不敢拿他亲姊去赌剧情大神的矫正能力,宋菁要是嫁给了男主,搞不好也是嫁过去没多久,就怀胎难产,就是后世都有死在手术台上的产妇,更何况是医疗条件更差的古代。   按照原书剧情,他阿姊成了皇后,还能活到二十,要是嫁给了卢山卿,搞不好十九就死了,还少活一年!   宋明成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宋訾后知后觉想起来,亲爹也是老牛吃嫩草来着,咳咳两声,连忙补救:“阿娘是郡主,爹你出身虽不如阿娘,可也是官宦之家,家中有仆妇伺候。卢山卿却是家境贫寒,他的母亲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心思全部放在儿女上。面上看着和善,可背地里难免容易敌视阿姊,搞不好就要因此磋磨阿姊……”   他顿了顿:“总之卢山卿绝对并非良配,而且孩儿夜观星象,掐指算过,此人有克妻之相。”   男主和女主在一起的时候,是他三十岁的时候,那时的卢山卿刚坐上了他爹现在的这个位置,孩子已经养到五六岁,是时候需要名义上的母亲照顾。   宋明成没好气道:“你都没见过,就能看相了。”   “没见过我也能算出来,不行,我得去见见阿姊。”嫁给谁都不能嫁卢山卿啊,和女主抢男人,那能抢得过嘛。   “宋訾,你给我站住!”   这话根本没用,宋明成话音落下,宋訾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没了踪影。   因着亲娘亲姊在说悄悄话,宋訾没有贸然闯进去,心里再着急,还是记得先敲了敲房门。   “阿姊,是我,宋訾,我回来了。”   “阿放回来了。”明安郡主的嬷嬷及时把房门打开,看到儿子,明安郡主立马迎了上来,仔仔细细打量,满眼心疼道,“出去这么些天,我儿瘦了。你爹也真是的,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呗,那么凶干什么。”   这半个月她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叫女儿招赘难,可是正常嫁人,但是多生几个孩子,过继到宋訾名下,继承宋家家业,可选择的余地就多了很多。这么好的事,应该没多少人会不乐意。   宋訾十八岁还在长个,少年人本就变化大,他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不少,整张脸看着越发轮廓分明,剑眉星目。   “孩儿没有受苦。”宋訾回应了母亲,又看向宋菁,“是我之前说的不好,阿姊不用这么急着嫁人,反正不能嫁给那个姓卢的。”   如果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没改变他阿姊嫁人早逝的命,那算什么。况且男主在后来,可是踩在他亲爹的尸骨上位的,这辈子倘若娶了他阿姊,俨知不会利用他阿姊来陷害岳父呢。   男主是女主的,书里描写得清清楚楚,卢山卿三十余年,从未对别的女人动过心,对妻子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只有女主才是能让他心尖颤的心肝宝贝。   “阿姊,你同我说真心话,可是已经认定了那卢山卿,喜欢他到非他不可?”   宋菁褪去了脸上女儿家略带娇羞的嫣红,缓缓摇摇头:“不是。”   只是见过几次面,觉得合适罢了,她这样的性格,注定不会那么轻易对谁爱得死去活来,如飞蛾扑火。   宋訾松了口气:“没有足够喜欢,那就不嫁。”   “不嫁也不行。”明安郡主道,“阿放,你忘了,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选秀女入宫了。京城里起了流言,压都压不下去,你阿姊若是不嫁人,怕是这一次,非得入宫了。” 第26章   “流言,什么流言?”宋訾道,“我就在京城里待着,没听说过对阿姊不利的流言。”   他一直安排手下的人时刻注意着京城的舆论动向,见微知著,聪明人就是擅长从瞬息万变的风向中捕捉到足够有用的信息,金銮殿上的那一位,脸上的一个微笑,一句话,都会被拆解成支离破碎的一个字,深挖出背后的意思。   左相府的相关舆论属于宋訾要求的被监控的重点,倘若真有对他阿姊不利的流言,底下的人应该第一时间会向他汇报才是。还是说他的属下办事不力,到了需要整顿的时候。   明安郡主摇了摇头:“不是坏的流言,都是夸你阿姊的话,夸的天花乱坠,就差没把你阿姊夸成了仙女。”   “夸她不好吗,阿姊一直都很,若是阿姊和我换一换就好了。这是事实,哪里能算得上什么流言。”   若只是夸赞,宋訾就可以理解底下的人为何不报,和他不一样,宋菁声名在外,是才貌双全的贵女典型。哪天京城里的风向变了,开始给宋菁泼脏水了,底下的人才会向他汇报。   “哪有你说的这么好。”虽然宋菁一直都很自信大方。可是被亲近的家里人这么直白夸奖,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阿姊聪慧貌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虽说绣工是差了点,但是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绣工好的绣娘。”对于身份高贵的京都贵女们来说,有一手好的绣工只是锦上添花,要是没有,那也不妨事。   他的阿姊学的是如何管理一个大的宅院,会算账,能用人,懂经商,做一个当家主母。   宋訾一直觉得自己的姐姐配得上更好的,但是一个人是很难同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去对抗的,他的阿姊很喜欢小孩子,也期待自己做一个成功的母亲,所以宋訾不会拿后世的那一套去刻意引导他阿姊什么,完全尊重对方发自内心做出来的每一个选择。   明安郡主可以说是从小听恭维声听到大,也就是刚嫁给宋明成那一会儿,被某些高嫁的小姐妹阴阳怪气了一段时间。但是到后面,随着宋明成官做得的越来越大,这种阴阳怪气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能够让人飘飘然的赞美。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些人在她面前,肯定是会变着法子夸赞她,夸宋明成,夸她的一双儿女。   因为夸的人多,她习以为常,起初也就没在意:   “你阿姊是优秀,夸她的人多,我觉得也很正常,可是我也知道,这天底下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叫所有人喜欢,以前一直讨厌你阿姊的人,突然在背后说起了你阿姊的好话,你觉得这对劲吗?”   宋訾配合道:“不对劲。”会和他阿姊明面上针对的,基本上是他阿姊的对手,父辈也和左相一派针锋相对。对你有企图的人夸你正常,和你有仇的人夸你,背后肯定有阴谋。他阿姊虽好,却没有书里人见人爱的女主光环。   “不错。”明安郡主给了儿子一个赞同的眼神,不愧是她的儿子,就是这么聪明,“为娘也觉得不对。所以就让人压了压流言,结果压不下去,反而越演越烈。”   明安郡主看了一眼女儿:“我早年不是去青灯大师那,给你阿姊算过命,大师说,你阿姊有凤命,我当初是有过送你阿姊入宫的打算,可是这两年,知道了当初那些女人的下场,为娘已经彻底打消了这种想法,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助推流言的事。”   宋菁握住明安郡主的手:“娘,您是我亲娘,女儿知道你一心为我。”   “娘,我是说这事情有没有一种可能,阿姊的流言压不下去,其实是阿爹在背后推动?他想给阿姊造势,好让她能当皇后。”   不怪宋訾这么想,他爹的确是一个权力欲很重的臣子,看着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是眼底深处蕴藏的是无法掩饰的野心,有野心很正常,在这朝堂中混的,没有几个官会希望自己混不好,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上爬。   “胡说八道!不肖子,尽在你阿姊和娘亲面前说我坏话!”左相也赶来了,正好在门外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到不孝子又在污蔑自己,赶紧跳出来给自己澄清,听到这话,他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都已经官拜丞相,用得着靠自己的女儿去博取荣华富贵嘛。   宋訾投了一个幽幽的眼神:没错,您就是这种人。这个家里最让他头痛,最难搞的就是他亲爹了。他爹都敢罔顾家里人的安危造反,还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后者被他这个眼神气得不行,不肖子!他刚刚怎么就只用鸡毛掸子打了这混账东西一下,真是反了天了。   明安郡主替丈夫说了两句好话:“这个和你爹没关系,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回来就和他吵了一架,他说不是自己干的,我信了。你爹他当天就利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去查了,是你爹以前的死对头干的。他们竟然还假惺惺的递了折子,在皇帝跟前鼓吹你阿姊,非要把你阿姊送进宫吃苦。”   明安郡主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之前你阿姊年纪小,不是正好错过了两次选秀,她现在差不多也到了年纪,我这次本来不打算让她去的。万一去了,也可以同你姑祖母说一声,想个不痛不痒的办法刷下来。但是他们递了折子,你阿姊到时候就不会再走这样的流程。”   选秀通常是三到五年办一次,大选是从民间选未婚的,适龄的女子。官员家眷,只要是符合年龄符合条件的,没有订婚的,就得进初选。不过皇帝一般都不会管那么多,这种选秀,那都是由太后、皇后、贵妃主持的。现在皇帝的宫中没有皇后,也没有其他身份高贵的嫔妃,就会由太妃来安排。   只要皇帝不开口留人,自家女儿不想进去的,稍微想点办法,就可以在第一轮把人淘汰掉。明安郡主有一位表姑母,在宫里做太妃,真要办选秀,还是能够做些什么的。   皇帝登基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初登基没多久,宫里就安排了一次小范围内的选秀,那一次还是摄政王出的手,天子以替先皇守孝为由,没有把后位许出去,但还是被摄政王安插了不少人进来。   通常情况下,秀女进宫,都是会选十三岁以上,小姑娘要来了初潮,拥有生育的能力。毕竟天子选妃,目的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延续司马家的血脉。那时天子十六,明安郡主的一双儿女才八岁,还是未通人事的年纪,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一些。   第一次够不上,然后过了四五年,宋菁年龄倒是合适了,结果昔日里把持朝政的摄政王人没了,太后也没了。天子拿着为母守孝的理由,停了一次选秀,宋菁在适龄的年纪,正好错过了这一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最优秀的姑娘,不管天子喜欢不喜欢,理所当然是应该入宫为妃的,而且宋菁的年纪,正好赶上选秀最后一波。   “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拿你阿姐当靶子,咱们家里简简单单的,哪里学过那种阴私的东西,当初我现在这个念头,把你阿姊教的太正,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教不会,真要是进了宫,还不是得被人算计着连骨头都不剩。”   她越说越气,失了大家闺秀的风度,直接娇言骂了起来:“你说那个老不死的,是他得罪了皇帝,才被免了官位。陛下让他一大把年纪回家含饴弄孙,那不是让他享福吗。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男人,自己又不是没有女儿孙女,对别人家的女儿这么恶毒,对付不了你爹,就拿你阿姊下手,呜呜呜……我的儿,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一群歹人。”   两行清泪不断从明安郡主美艳动人的脸上滑落,眼泪越落越多,简直水库开了闸,直接泄洪的架势。   宋明成是看不得自己娇妻这种肝肠寸断的哭法的,忙拿了帕子替明安郡主擦拭眼泪:“夫人莫哭,我不是正在解决这事情吗,菁儿办了婚事,自然就不需要入宫了。”   流言是很难完全止住的,这些人是在说好话,给宋菁镀金,他们又不可能为了止住流言,反过来给自己的女儿身上泼脏水。应对之策,自然是早些嫁人,皇帝虽暴戾,却不至于强抢自家臣子的妻子。当年摄政王就干了这种事情,想来当今圣上对此事应该是深恶痛绝的。   宋明成看着儿子,语重心长道:“卢山卿是没那么好,但他的确目前为止,最合适的。”   这孩子真是不会说话,他做父亲的,自然是再三衡量,精心筹谋,怎么可能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   宋訾问他:“卢山卿喜欢我阿姊吗?”   宋明成骄傲道: “你阿姊这么好,自然没有谁会不喜欢她。”   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然后一往情深的,大部分都是成婚之后,慢慢相处,相濡以沫。只要品性过关,可能是淡了些,没那么轰轰烈烈,但是日子总归还是会过得舒舒服服的。   一家之主一锤定音:“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瞎胡闹,你阿姊的婚姻大事,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主。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就进宫,去向陛下要一道圣旨,御赐的婚事,便是你爹我看走了眼,也不怕卢山卿胡来。”   “既然可以赐婚,天底下就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了吗?非要找卢山卿,哪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阿姊,将来会喜欢上别人。”   也不是没有别人,但是条件这么合适的,又不让宋菁反感的,根本不多。   “你又要说你算到的。”活了这么久,宋明成从来不知道自己小儿子有算卦的本事。   宋訾给的理由,实在是不合适,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不愿意自己的姐姐嫁出去,所以瞎胡闹。   宋菁抿了抿唇,她其实并不是很想把自己的婚事办得这么匆忙,可也知道,如果不想要入宫,就要尽快把这件事情定下来,这么短的时间,她要选一个,就不能慢慢的挑来挑去。   这个世道总归是对女子苛刻的,又不好一个的相处,耽搁的时间久了,还说她水性杨花。宋菁道:“阿放,我不讨厌他。”   入宫,死,嫁卢山卿,死,仿佛明明之中有一只手,安排好了一切,宋菁命运已定,他们一家的命运已定,怎么都逃不了一个死,宋訾私下里做了那么多,怎么甘心认命。   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直接把桌子砸出一个洞来,吓了全家一大跳。   宋訾脑子一热:“谁说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的,我就认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明安郡主打了个哭嗝:“谁?”   “审刑司司长,凌夷。”   听到这个名字,宋明成差点脚底下一滑。   “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   “我觉得很合适,卢山卿那是什么人,对陛下来说根本不重要的人,就算是定下了婚事,如果流言四起,说阿姊是凤凰命呢。”他道,凌夷就不一样了,他年纪轻轻,脸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而且深受皇帝的信任,他的妻子,陛下是不会夺人之美的。”   宋訾话题一转:“娘亲,你可以保证当初给阿姊算命的大师,不对外人说,阿姊有凤凰命的事吗?”   龙凤龙凤,有凤凰命的人,那就是皇后命,皇后自然只能嫁给天子,这天底下哪个男人,敢娶皇后命的女人。   明安郡主嘀咕:“青灯大师是高僧,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而且那些人肯定是不想让你阿姊当皇后的,哪里会帮着流传出这种流言。”   “暴君的皇后有这么好当吗?万一他们就用这种手段,让天子误会咱们家呢,以为这事情是阿爹干的。”   正常人都会想,哪有对手泼脏水,是给自己的敌人说好话,宋菁这么好的名声,肯定是他们宋家人吹出来的。天子喜怒无常,吹得这么过,他们不一定能够如愿以偿,反而搞不好适得其反。   宋訾道,“如果我说,我八岁那年就曾经梦到阿姊当了皇后,然后咱们全家就被抄家了呢。”   宋訾装不下去了,是时候和家里摊牌了。 第27章   如果说宋訾说出审刑司凌夷的名字,一下子就镇住了全家人,成功让所有人把注意力从之前的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他后面这一句,那才叫惊天响雷,直接把一家三口都炸裂开。   “呸呸呸!”明安郡主连忙用自己的帕子捂住儿子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赶紧给我呸三声。”   宋訾无奈的把亲娘的手放下,他本来做的打算,是要缓一缓,但是这一两年超出他意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在原来的剧情里,宋訾是个纨绔子弟,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宋菁就在选秀中入了宫,但是当时,没有对手好心给她造势,反而是泼脏水,所以宋菁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皇后。而是在入宫之后,凭借着高超的手腕当上了皇后。   他们这种无关紧要的背景角色,书里很多的细节都不会写出来,所有的描述都是女主的视角来的。他的阿姊进宫之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算计,除了她自己,不会有别人知道。   宋訾的穿书,其实已经改变了很多,就比如说,同样是面对大选,家里没有安排宋菁入宫,连原来稳稳当当坐在位置上的右相,都被他这只小蝴蝶扇动的跌离了原位。但是书里还是有很多的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发生什么变化。   “娘,你还记得我八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整整烧了好几天,您总是说,当时大夫都要说我不行了,但是最后我还是醒了。”   “当然,娘怎么不记得,都怪你爹,他当初非要你做那么重的功课,你就发烧了。”   小孩子本来就不好养,当爹的望子成龙过头,一股脑的把那么多的东西都试图教给儿子,培养出一个出众的神童。   她的儿子的确是聪明伶俐,但在念书上也没有那么高的天赋,又要学这又要学那,身体吃不消,就生了病,那可是整整三天三夜,她除了第一天吃了一点斋,后面几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当时她哭闹得厉害,差点挠花了丈夫的手脸,哭着喊着:“孩子都说很累了,你非要逼他,文武双全,要学这学那,这么小的年纪,要是儿子没了,我跟你和离!”   为了祈祷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明安郡主在佛堂前念了一夜的经。她不指望儿子这辈子有多大出息,就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后来宋訾在考场上晕倒两次,也是明安郡主闹了一通,说什么都不肯让儿子再考第三次。虽然她知道,宋明成也希望唯一的一个儿子好好的,并不愿意宋訾出事,可是十年前带给她的阴影太大了。   八岁之前,宋訾都是按照他上一世的性格,加上这辈子小孩子的身体行事的,这是非常开朗外向,聪明活泼的小孩子。宋明成望子成龙,对他的要求很高,在那之前,明安郡主虽然宠爱孩子,可也没有现在这么纵容。   可以说,如果宋訾当初没有生那么一场大病,那他不久出柜的时候,明安郡主是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站在儿子这一边的。   她能够想开,并不是她多么开明,单纯只是心疼儿子,顺着他顺成了习惯。每一年,为了一双儿女的平安,明安郡主都要去寺庙中烧香拜佛还愿。   “其实……那一次高烧,孩儿应当是去阎罗殿走了一圈。”宋訾当然不会告诉自己的家人,其实你们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书,故事围绕着男女主转,他选择了更加能够让父母接受的一种方式。   “我看到了很多东西,醒过来的时候,本来以为那是一场梦,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梦里那些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都存在这个世界上之后,孩儿害怕了。”   他说:“梦里的孩儿特别不懂事,整天在外面招惹是非,到了朝堂上,还屡屡犯错,害得爹娘为我操心劳累,阿姊为了咱们宋家,也入了宫……”   宋訾道:“阿姊入宫之后没两年,御林军就把咱们家包围住了,说是阿爹牵扯进谋逆大案,咱们全部都要满门抄斩。”   明安郡主立马怒瞪丈夫,后者忙说,“我这个丞相做的好好的,怎么会造反。”   “说不定是摄政王逃出来,许了父亲什么好处,他想着阿姊在皇宫之中过得也不好。”   宋菁震惊道:“摄政王,不是早些年死了吗?”   “他并没死,就关在审刑司的地牢之中。”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訾的目光是放在自家亲爹脸上的,后者的表情还有些微的不自然。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宋明成说过不少次摄政王的好话,听着那言语,甚至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向往。   他倒是没有什么谋朝篡位的心思,只是羡慕摄政王权势滔天,做臣子也算是做到了最高位。   曾经摄政王享受的权利,和现在朝堂上的臣子可相差太大了,可能是为了避免再出现第二个摄政王,以前的臣子上朝的时候,都是遵从古礼,大家都是坐着上朝,现在却都是站着,好在天子上朝没有那么频繁,下朝的速度也很快。   见妻子和女儿看过来,宋明成小声嚷嚷:“说不定就是他做的一个梦,又不都是真的,你姐现在这样,我不是也没让她入宫吗?”   宋菁却忍不住攥住了袖子:“若是阿放真的像梦里说的那样,我想我会选择入宫的。”   作为姐姐,她觉得自己有撑起这个家的责任感,要是弟弟不争气,她毫无疑问会选择入宫,让宋家能够延续辉煌。如同亲爹总是感叹的那样,她骨子里其实极其要强,比起宋訾,她更像自己的爹,喜欢争强好胜。   宋明成仿佛成了一家四口当中的罪人,忍不住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为自己辩解:“我绝对没有造反的想法,对天发誓行不行。”   “父亲不一定是真想造反,或许是被逼的,也可能是被骗了,上错了船,走错了道。我相信,父亲也不是要故意牵连咱们,他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每年都有栽了的聪明人,每一次皇权的更替,都意味着清洗和流血,有高高在上的官员被处斩,被流放,也有曾经低微的人青云直上,官员通达。当年摄政王何等威风得意,他甚至睡了先帝的皇后,年轻新帝的生母。一朝落败,也成了水牢里一条可以任由低贱狱卒痛打的落水狗。   宋明成能够年纪轻轻混到左相的位置,是因为他比摄政王聪明,比摄政王能干吗?不见得如此,只是他刚好站在运道这一边。   宋訾道:“我也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之前一直瞒着不说,到现在才来讲。但是我当时年纪小,说了那么多,好像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一直没说。”   他刚刚恢复上辈子记忆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恍恍惚惚,甚至跟这辈子的家人生出了一些心理上的隔阂。   受到时代的局限性,他这辈子的爹娘绝对不可能像现代那么开明,宋訾上辈子的父母,是愿意跟他平起平坐,如同朋友一样和他相处的人。   宋明成不是一个坏父亲,但是他有着权臣的职业病,威严、强势,对待女儿还好,对待儿子非常严格,一点都不温柔。   而且他刚恢复记忆的时候,也就只有八岁,八岁稚儿,就算是再聪明能干,也会因为表面过于稚嫩被人糊弄。   宋訾刚开始积攒自己的家业的时候,就算他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有成年人的灵魂和思维模式。可是因为过分年轻的外表,行动起来要难很多。   毕竟他到了更远的地方,很多事情为了不让亲爹发现,都不敢用左相府的名义,出门在外,还要专门找那种五大三粗的护卫镇场子。   好在他也就是最初的时候稍微麻烦了一点,找到了能够信得过的人选,后面绝远程操控居多,年纪见长一些,自由度更高了,再利用化妆术和合适的衣服搭配,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十岁,对底下人的震慑度也就嗖的一下上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宋訾在事业上的铺垫是很早的事情,但是他的小金库飞速增长,还是等他满了十四岁以后的事。   宋明成为官二十载,绝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一件错事,他扪心自问,倘若真有巨大的诱惑摆在前面,处在不同的场景里,他会不会上当,会不会选择错。   “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证据?”但不同于无条件信任宋訾的母女两个,宋明成作为害家里倒霉的“罪人”,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自己的儿子不相信,你还相信谁。”明安郡主瞪了丈夫一眼,“孩子当年发烧,差点死掉是假的呢,当年那么聪明大胆的孩子,一上考场晕倒是为了什么?”   宋訾这一次倒是打断了亲娘的控诉:“娘,爹怕我胡说八道也正常,梦里很多的事情,我记得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当初醒过来之后,就拿了一本本子,把能够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您和爹,还有阿姊,都跟我过来一趟吧。”   他进了自己的小院,然后从当初打的密室当中,拖出来一个沉重的大箱子,又从里面的小木箱拿出一本泛着黄的本子。   “爹精通书画鉴赏,应该能看得出来本子的新旧。”   宋訾把那本本子递给了父亲,故事基本是女主十几岁才开始的,描述的还都是她家里的事情,所有关于外部的信息,都是女主十一二岁才开始,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人祸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天灾不能,他当时怕自己时间久了忘记,觉得重要的全部内容都记在了本子上,验证和改变了的内容,在后面都添上了详细的记录。   当然还有很多的事情他是不方便写在本子上的,比如说他上一辈子的记忆,那是属于他私人的隐秘,宋訾不想把它们作为谈资,分享给任何人。还有就是男女主书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接受自己其实是书里的角色,也不能简单地用书里面的东西片面的东西来看一个人。书只是女主的视角,不代表全部的真相。   “真的,阿放在他八岁的时候,哪里认识这本子上的名字。”   明安郡主抢过了本子,跟着宋菁哗啦啦的翻看:“这是你弟弟小时候写的字,他的毛笔字总是学得不太好,你看这个笔锋,小时候就有点软绵绵的,现在长进许多,力气大了,手腕稳,就有风骨。”   八岁之前,宋訾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府上待着,有的时候会去外祖家,还去过嫁到江南的姨母家,上面的名字却是和宋訾不搭架的陌生人。   上面有几个人,明安郡主是听过的,而且儿子十年前明显要稚嫩许多的字迹,明安郡主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儿子躺在床榻上睡不醒的场景,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可怜的小菁。”明安郡主眼睛红彤彤的把女儿揽入怀中,她又握住儿子的手,“我可怜的阿放,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天知道一个小孩,怎么能够守住这个秘密这么多年。   宋訾有些不好意思:“娘,我都这么大了,而且现在事情不是还没发生,这就说明梦里的命运还是可以改变的,往好的一点方向想,是您多年行善积德,老天爷让我清醒一点,让咱们全家不要走了岔路。”   看到这种如山一样的铁证,宋明成自然无话可说,他本来想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但是转念想想,儿子那个时候年纪小,说了自己不一定会信,信了,好像和现在也没有太大区别。因为这上面有用的信息,对过去的十年来说,并不算是太多。提前知道了一些事,他就能够改变皇帝的想法吗?这显然不可能。   他重重的拍了拍宋訾的肩,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肯定赞赏的语气道:“不愧是我宋明成的儿子,能成大器。”   宋訾并不想成大器,他做这么多,目的只想保护好这个家,想要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然后就是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我没见过卢山卿,但是对他有些印象,他娶了第一任妻子之后,妻子没多久就难产去世了,后面又娶了第二任妻子照顾家里的孩子,他非常宠爱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其实女主和男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全家都炮灰的差不多了,所以在这个方面,宋訾特地把时间线模糊过去。   “不错,可能这辈子卢山卿换了一个妻子,他会爱上阿姊,就算是他后面不爱了,变了心,碍于父亲求来的赐婚圣旨,想来也不会让阿姊难堪。可是阿姊完全可以有第三种选择,为什么要去拿自己的幸福去赌。”   明安郡主说:“不嫁了,小菁,咱们不嫁了那什么卢山卿了。”一提到难产这件事,她就心有余悸。虽然她是生下了两个孩子,但是双胞胎出生,还是挺不容易。   女人生孩子那可是太凶险了,要是真的运道不好,那可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做男人的是好,妻子死了,哀痛一两年,那都叫深情,还不是照样要娶年轻漂亮的新妻。这死了人的屋子,便成了凶宅,都叫人忌讳的很,克妻的男人,凭什么要让她的女儿嫁!   她愤愤瞪了丈夫一眼:“你要是非要嫁,你自己去嫁。”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真的可能性,她就不可能拿自己的宝贝女儿去赌。   宋明成哭笑不得:“瞧夫人说的什么话,我之前又不知道这一点,知道以后,怎么会让小菁去嫁。”   明安郡主现在可以说是对自己的儿子异乎寻常的信任:“对了,阿放,你说的那个审刑司的凌夷,那是怎么回事?”   丈夫什么都好,洁身自好,不好女色,对她也算是尊重,可是男人的毛病也不少,在朝堂上当惯了威严的左相,回到家里老是对儿女摆着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像是阿放,作为小辈,更加懂事。   “啊。”宋訾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情急之下那么一说,毕竟这个名字冲击力比较大。”   审刑司凌夷,那可真是太有名气了,普通百姓可能对高高在上的天子,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毕竟皇帝杀的多是当官的,从来不深入市井。有些官坏的很,被皇帝杀掉了,老百姓听得都要痛快拍巴掌。   审刑司就不一样了,这个部门办案,那是会直接上门抓人的,而且他们不仅仅是抓官员,老百姓也抓,办的大多数还都是跟死人沾边的大案子,听了就让人心里发怵。   凌夷穿着的红眼巨蟒制服,也给很多人带来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在民间的某些传闻中,他甚至被形容成了那种长了三头六臂,尖嘴獠牙,身高九尺,面目丑陋的彪形大汉。   不过仔细想想,凌夷的条件,是比卢山卿好的。毕竟书里,凌夷好像一直都没有娶妻生子,这个人对皇帝非常忠诚,脑袋瓜应该也挺一根筋的。   “他长的挺好看,就是煞气有点重。”   明安郡主眼前一亮:“我就喜欢好看的。”   她推了推丈夫:“要不你想想办法,反正还没有跟你那个学生直接挑明,先看看凌夷。我记得他好像特别听皇帝的,那让皇帝赐婚,他肯定会对小菁好。对了,我记得他好像暗卫出身,父母双亡。”   没有婆母好啊,女儿嫁出去了,受了婆母的气,有时候做娘的还不好管,只能心疼。卢山卿是单身母亲抚养大的,这一点就比不过凌夷。   宋明成表情非常复杂:“你怎么会想到凌夷的?”   就算是乱说,脱口而出的肯定也是非常有印象的人,他的儿子怎么会跟审刑司扯上关系。   反正马甲脱了一层,宋訾也不介意多脱一点:“是这样的,其实儿子还有个身份,是审刑司的一员。”   他没有全盘托出自己在北境的势力,结了婚还知道要藏小金库呢,父子之间就更加该有各自的秘密了。   “阿姊不用担心,也不必现在就急于嫁人,实在不行,到时候你就假死吧,我带你出去。”宋訾笑道,“你弟我可能是没有办法给你挣个诰命,但是让你当个一城之主,管个几千上万人应该问题不大。”   一边是京都的繁华,贵族们非常在乎的虚名,一边就是实在,到时候让他阿姊自己选,喜欢哪个选哪个。终于说出来了,宋訾感觉心头卸下一块大石,顿时轻松不少。   宋明成深吸一口气:“行了,这件事情我会解决好,放心吧,我不会犯糊涂的。”已经知道如果谋反就是死,这种不成功就成仁的事情,那不管这一次前面诱惑有多大,成功性有多高,他都会的,他也应该更相信自己的家里人,而不是外人。   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也开始动摇其他一家之主的位置了,他要让儿子看看自己堂堂一朝左相的本事。   等到第二天,宋訾早起,又是要出门,在家里这边是摊牌了,他在审刑司的马甲还挂得牢牢的。   狡兔尚有三窟,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比如说早就有人盯上他们一家,皇帝早就想让他们宋家完蛋,那第二手准备就要用上,所以他现在的马甲不能丢。   “王婶早。”   “小七,今天来得这么早,这个大个的肉饼给你。”   “小七,你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啊。”   宋訾在审刑司的人缘还是挺好的,毕竟审刑司的人,看惯了人间百态,经常和一些负面的东西打交道,看到这种灿烂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心情好像也会跟着飞扬起来。“是不是昨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也不算是什么好事,休假就很开心了。”   宋訾抿唇一笑,看了看四周,“对了,咱们头呢?”   “头去做汇报了,之前抓的那批,差不多都审完了。啧,这个月咱们钱不少,抵得上好几个月的俸禄了,你小子有福了,刚来就能拿到这么多。”绝大部分银两,当然都是归皇帝的,皇帝手里养了相当庞大的军队,每年的开支都十分可观。   宋訾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假的,这么多?”   “当然好了。”到底是经常跟犯人打交道的部门,而且大部分犯人还挺富有,他们可以说是油水比较多的地方了,唯一不好的就是见血淋淋的场面比较多,有时候还比较危险。   好心的同僚透露的是真消息,休沐回来,宋訾就领到钱了,沉甸甸的银子,好大一笔。都是从贪官手里薅的。   薅青楼背后祸害的羊毛,他足足得到了一百两银子,将近十个月的俸禄,虽然完全比不上他的家业,但是这种奖金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白掉的钱就很快乐。   值日班的同僚,拿到钱就去给家里人买东西。喝酒吃肉,宋訾也趁机买了不少,借着这个好日子,光明正大的在手上拿了些吃的东西进宫:“去晚了就买不到,我买了带回家的。”   其实买这些东西他用的是别的钱,但是宫里的人不知道啊。就是审刑司,知道他是七略书局的东家之一的,目前其实也只有凌夷和耿奇。   到时候换班的时候,要是有人问起他那么多东西去哪儿了,他就说自己吃光了。宋訾带着自己买的一大堆吃的进了小院,然后把几锭银子摆到阿言睡着的躺椅边的小方桌上,整整齐齐十个银锭子,排成一字摆开:“阿言,你之前给我做衣服掏光了积蓄,现在都给你补上了。”   辛辛苦苦转正之后拿到的第一笔奖金,当然是要全部上交给大美人老婆啦。 第28章   阿言没动静,看上去是躺在塌上睡着了。冷宫里空荡,地处偏僻,院子里绿荫蔽日,相对其他地方更加幽静清凉,但炎热的天气总归是容易让人困倦,这个时间点犯困睡午觉正好。   宋訾轻手轻脚的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在床边上守了阿言一会儿,因为天气比较热,他又拿了一把折扇,坐在椅子旁给自己扇扇风。   后者觉浅,过了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然后习惯性的靠过来,宋訾上了榻,在他身边坐下,握住阿言还是冰冰凉凉的手,冰肌玉骨,夏日清凉无汗。在这种炎炎夏日,抱着阿言,简直就像是抱了一个人形降暑抱枕,冰凉柔软。好在阿言也不嫌弃他身上热,主动依偎进他怀里。   宋訾用手指帮他理了理落下来的碎发:“是不是我刚刚扇风太大,吵着你了?”   “没有,我是梦到小七了,感觉你来了,就自己醒了,结果睁开眼睛一看,小七真的在我身边。”阿言的声音懒洋洋的,听着像是夏日午后吹来的风,带着一点点太阳沐浴后的温度,温柔缠绵,“今儿个怎么来的这么早。”   “换班的时间调整了,我身上东西这么多,又没地方放,就偷偷先溜进来了,给你带了好吃的,再过大半个时辰,我就得走。”   他指了指桌子:“你看上面的银子,今天发的俸禄,一百两,养孩子的奶粉钱,不知道够不够?”   “奶粉钱?”   “就是喝奶的钱,小孩子生下来要喂奶,咱们也没那个条件自己喂,肯定得请奶娘。”大户人家,就算是自己可以哺乳,大多数都是要另外找乳娘的。   宋訾道:“只要我不休沐,以后都是早晚班……”   他休沐之后,就被通知自己的上班时间正式进行了调整,不同于之前的连续上夜班,他重新换成了一天白班一天夜班,白班是在府上进行文职工作,负责整理卷宗,还有随时被调配,辅助侦查案件。   白班时间短点,只要四个时辰,其中还有一个是午时去轮值。夜班则是戌初到寅末结束轮值,相当于晚上七点上到早上五点,连上十个小时的班。当然,像他这种巡逻的活,是带了很强的机动性的,只要交接的时候不乱跑,没有人强制要求他必须一圈一圈的来回巡逻。毕竟就那么点地方,要是连续走上十个小时不停,铁打的腿都能给废了。   “那小七还是能够像之前一样天天来陪我吧?”这样的安排其实是皇帝一手促成的,整个皇宫,只宋訾独一份,给他白班安排的宫里轮值的一个时辰,其实是为了确保只要他上值的每一天,都有空能够陪陪皇帝。   天子怀孕之后,对情郎的需求简直是达到了顶峰,一日看不到人,都没有什么食欲,若是有宋訾在,哪怕是短短一个小时的陪伴,他用膳都能香点。同样都是伺候,由年轻英俊又温柔的情郎来做,和满脸褶子的老太监做起来,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以,除了休沐日,以后白班的时候,我中午过来陪你吃午饭,一个时辰也够了。”   皇帝就知道宋訾愿意这样麻烦,冲着情郎甜甜一笑:“我就知道小七对我好。”   司马彦并不担心自个的安危问题,现在的小院外部看着没什么人,但是以自家情郎巡逻的这一小片区域为中心,加配了城门处将近十倍的兵力,确保皇帝的安全。当然士兵们不能离得太远,也不敢靠得太近,必定皇帝绝对不会想被别的什么人听到不该听的声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这就是男子做情郎的不便之处,承欢的妃子可以有贴身宫女伺候,去了根的太监也无所谓,宋小七是个正常的男人,皇帝根本不可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或者是男人看个精光,哪怕是这些人对宋小七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都不行。   两个人耳鬓厮磨一阵,司马彦忽然问:“小七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这一百两银子的缘故吗?”   宋訾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虽然宋訾总是脸上带着笑,但是大部分时候这种笑容都淡淡的,他只是天生长得甜。而这几日。因为阿言非要说怀孕的缘故,他心里装着事,尽管努力在笑,笑容却是不及眼底的勉强。   一个人的演技再好,装出来的笑容和发自内心自然流露的高兴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司马彦点点头:“很明显,小七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白日里屋子这么亮,你的眼睛比日光还亮,晃得我眼睛都被灼伤了。”   要是知道区区一百两银子能够让年轻的情郎这么高兴,他就让凌夷多给点,理由都是现成的,一个新人初来乍到,就被自己的上司牵连进了天牢,多出来的那部分就是给的补偿。反正这一回,这一次抓的人,光是白花花的银子,给他贡献了十万两,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相当值钱的黄金珠宝。   这其实也不奇怪,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云香楼,花魁之夜一日的流水都有好几万两,他们抓的可是所有的青楼,司马彦只是在他们身上刮了三层血肉,收入和抄了一两个巨贪之家其实差不了太多。   给情郎的一百两银子,在富有天下的皇帝手中,那就是从指尖缝里溜出去的一点小钱,更何况,看小七的架势,给出去一百两,他拿回来这么多东西和分文未曾用过一百两银,多给些似乎更赚。小七把俸禄都花在他身上,多余的银子还上交,这一百两银,对司马彦而言倒是比那十万两银子带了的快乐多一些。   宋訾瞬间绷紧了脸,不笑了,凑近了一看:“灼伤了眼睛,那可了不得,让我好好看看。”他凑近了,然后低下头,迅速的在美人微张着的红唇上亲了一口。   偷香窃玉成功,少年笑得格外明媚,眼睛里真的像是有星星一样,甜得不得了:“没错,我心情好。”   向家里摊牌,好处当然不只是一点半点,除了阿姊不用嫁给卢山卿,他也有了更多的支持和后盾。还有一件事,本朝有很多官员,工作起来的时候都是住在官署,忙碌起来的时候不能陪伴家人。   以前宋訾是临时工,一日也就工作两三日,两个身份换起来也比较轻松,变成正式工之后,工作时间加长,宋訾本来发愁怎么应对家里,审刑司的差事过了家中明路,这下子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这么多的好事叠在一起,他心中自然高兴。一百两银子只是锦上添花,真正高兴的事情不是这个。   但是司马彦不知道,他显然是误会了这一点。后者坐了起来,从桌子上拿了一锭银子过来,重新塞到宋訾手里:“我一个人呆在这院子里,也用不到这么些钱,这十两银子,就给小七你平日里花销吧。”   颇有点丈夫上交工资奖金,妻子给丈夫花零花钱的味道了。不过一百两银子,阿言给了自己十分之一,算起来可以说是相当大方的妻子了。   宋訾也不缺这个钱,但还是美滋滋地把银子收了下来,然后就听怀中温柔可人的大美人道:“这钱呢,小七平日里买些吃食,再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还可以请同僚吃饭,只是绝对不能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知道吗?”   男人有钱就变坏,主要是银子不好马上劈开,不然司马彦刚刚都想只给一两碎银,但是他转念又想,小七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他的小七值得更好的,还是大方了一把,足足给了十两出去。   现在是正午,中午的时间还是比较热,而且总共一个时辰,又要做饭又要吃饭又要巡逻,时间并不充裕。   虽然司马彦刚刚因为宋小七那一笑,馋的不行,到底还是忍住了。他熬了小半个月,等明日,明日怎么着都得把情郎攒了的粮一次性压榨干净。   “小七明天晚上过来,和我一起用膳对吧。”   “嗯。”   “明天我会备着吃食的,每次过来都是辛苦小七给我做吃的,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   “啊,不用这么麻烦,做饭挺简单的。”他上辈子一个人住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自己动手,而且都是些快手菜,两个人的饭,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做饭很麻烦的一个环节就是买菜,不过他小院就有种蔬菜,肉菜,都是直接带的熏肉这些,简单好做。像那种冬日里带的鲜肉,还有专门的厨子负责切好丝,他用油纸包着,把冻肉冲一冲往锅里一扔,简单便捷。   “别的菜我不做,我给你熬点汤,汤要熬很久才行嘛。”高难度的菜,皇帝也不会做,毕竟刀功不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炖汤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宋訾想了想,熬汤还是很简单的,往里面丢一些材料,大乱炖熬出来的也不会太难喝。   去年冬天的时候,宋訾特地仿照记忆里烧一个那种简易的土灶,类似于煤炉子那种,用那种比较耐烧的炭封在里面,下面开一个口子,用火钳更换烧完的炭,晚上的时候换新的炭,小火就能慢炖水,保证全天有热水用。   “那你就用后面的灶熬,当心一点,别伤了自己。”以前没有他的时候,阿言也是靠自己生活,就算是味道不怎么样,也不至于是个会把厨房炸掉的厨房杀手,他只是习惯性的叮嘱了两句,一口答应下来。   说是给情郎炖汤,但是绝大部分的活,还是御膳房的厨子们干的,包括前期的清洗材料,处理食材。他所做的,就是放一下食材,然后把锅端走。   宫里那些手艺好的嫔妃,包括司马彦记忆里的太后,大多数都是这么干的。只要是干了一点点,就算等于自己亲手做了。要是有哪个能够一直守着,基本上就是真情实意,感天动地的深情。   御膳房的厨子们,并不是第一次接到皇帝的单子,但是头一次被要求,刀工要刻意差一点,不能切得太漂亮。   精心烹饪一日的汤,被端到了小院里,老大的一坛子,就只取了一碗清澈透明的汤,还有一些宋訾带过来的食材。   次日宋訾过来,发现阿言已经把米饭煮好了,然后还准备了一小瓦罐的汤,有汤有饭。他动手炒了个青菜,然后凉拌了一碟皮蛋。   皮蛋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孕夫”当然是不能吃的。   小罐子打开的时候,宋訾被香到了:“阿言,你做的这个汤好香啊。”   他喝了一口,感觉舌头都被鲜掉了,里面还有一些腊肉之类的,已经彻底被炖化了,吃上去没什么味道:“这汤炖了很久吧。”   “炖了一天一夜呢,昨天你走了之后,就开始准备了。”皇帝自然不会忘了给自己邀功,他这话也没说错,负责准备工作的人不是他而已,但是他有出口指挥。   “阿言,你不喝吗?”好东西自然是要两个人分享才好。   “里面加了一些药材,所以我不能喝的。”   也对,阿言不说,他都忘了对方的孕夫设定。宋訾是个爱吃的,也不客气,喝下了一大碗汤,没有辜负大美人的爱意之心。   就是起身收拾的时候,啪嗒,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宋訾低头一看,是血。   司马彦失声:“小七,你怎么流鼻血了?太医!”   他要宣太医!   宋訾擦掉了鼻血,很快就止住了,鼻血是鲜红的,而且出的量不多。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浑身燥热,但是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问题不大:“阿言别急,你先告诉我,汤里放了什么东西。”   “也就鹿茸、人参……我把大木箱里的药材放了点。”煮汤之前,司马彦自然是召集了精通膳食的石芷,要求对方给了合适的方子,绝对不能对身体有任何损害,补精益气的方子,他都没让加太多鹿茸之类的东西。   理由也很简单,小七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实在是太辛苦,就是应该补一补。太医院给的补身体的药方,量应该是正好,他又只端了一碗过来,明明小七喝的也不多,居然会害得小七流血,一群废物东西。   宋訾明白自己为什么浑身燥热,力气格外充沛,某个地方热血上涌了:没事了,补过头了。   这汤,秋冬天喝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他年轻火力旺,本来就用不着补。   宋訾把之前急得扑过来查看他情况的阿言一把抱了起来:“不用麻烦太医,这病,咱们自己能治。” 第29章   两个人治毛病了一宿,宋訾身体叫嚣着急需发泄的精力消耗殆尽,终于沉沉睡了过去。等他苏醒过来,金灿灿的阳光已经撒进了屋子里。就算是白昼最长的夏至时分,他都是天不亮就醒,天才蒙蒙亮就走了,怎么看这明亮的天光,都不是凌晨五点钟的太阳能够拥有的威力。   糟糕,胡闹得太晚,他竟然没能够被生物钟叫醒,宫城里那只引吭高歌的公鸡也被他彻底忽略过去,值日了这么多次,他头一回破天荒的迟到了。宋訾猛地跳起来,急忙去穿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榻上的司马彦被宋訾的动静闹醒,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提醒他:“小七,地上那件脏了,你去柜子里换件新的。”   宋訾看了一地的狼藉,简直没眼看,只好踩着散落一地的衣裳取新的,抬胳膊的时候,他还轻微地嘶了一声,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背上都是抓痕,这要是衣服坏了,肯定就是社死现场。   他飞速穿好衣服,把面具牢牢贴好,转头对司马彦道:“阿言,我得赶紧走了,衣服你帮我泡水里,等我明日中午过来洗。”   等宋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院,司马彦转动床边的机关,他离开了被诸多将士护着的小院,抵达了冷冰冰装潢却十分金碧辉煌的寝宫。   以摇铃为号,宫人捧着他上朝的冕服鱼贯而入,大太监冯吉则捧了盛着温水的金盆和毛巾,跪在天子跟前为他擦拭沾到脏污的手足。   擦拭的时候,冯吉他撇到了天子衣领处一抹不规则的红痕,那红痕看上去是用嘴唇和牙齿才能啃出来的痕迹,因为一截齿印还挺明显。   不管是宋訾,还是司马彦都是爱洁之人,所以甭管多累,除了头脑发昏的第一次,事后清洁工作,宋訾都是及时做到位的。见人的时候,司马彦的身上穿着的正是宋訾为他换好的新衣衫。   里衣松松垮垮遮在身上,该遮挡的地方其实都遮住了,只是皮肤过白,这红痕尤其明显,偏偏半截里头,半截外头,若隐若现,格外暧昧。就是冯吉这种一个几十岁没了根的老太监,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在宫人替皇帝更衣的时候,冯吉看到皇帝后背男人按压出来的明显的指印,只是一瞬间,也足以他窥见昨日的疯狂,再联想到天子端过去的那一碗十全大补汤,他终于忍不住劝谏道:“陛下,龙体要紧,您腹中龙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这孩子是得多强大,能经得住亲爹这样疯狂的造。说实话,他虽然是知情人之一,可现在还是不能够完全相信天子腹中龙子存在这个事实,也难以相信,天子选择自己生。从半个月前到现在,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似的。   司马彦却浑不在意的样子:“让石芷来给朕诊脉。”   太医还说孩子三个月最容易掉,昨日只不过是次数多了点,他顾虑到孩子,小七还是很克制的。   他们之前比这激烈多了,这孩子不照样好好的,他司马彦的种,要是连这种程度的生命力都没有,早该在三个月前悄无声息的消失。   石芷皱着两条眉毛,细细为皇帝请平安脉。冯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石芷两条眉毛,焦灼的等了半晌,只见石芷舒缓了表情:“陛下和腹中龙脉都十分康健。”   司马彦没什么表情波动,好像本该如此。石芷自然也是看到天子领口零星红痕,他委婉劝了一句:“虽说适当行周公之礼,有助于陛下身心愉悦,不过孩子尚小,频率不宜太高。”   司马彦方要说什么,腹中被什么东西踢了一脚,踢得还有点重,他并没有因为这种疼痛感流露任何一样,只神色阴鸷的问:“怎么能让它安分点。”   石芷大惊失色:“陛下不可!”   要让孩子彻底安静,那就只有死胎了。   “朕是问你,怎么让它听话点。”他没生过孩子,自然只能问太医,“这小东西为什么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这个时候动。”   小七都没走多久,它就开始胡闹,偏偏小七在自己身边待着的时候,这小东西就安静得不行,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石芷擦了擦额上急出来的一头冷汗,用尽可能的通俗的语言给皇帝解释:“陛下,您腹中胎儿到了四个月半,胎动就会开始频繁,通常情况下,小殿下他会在辰时或者是亥时三刻到子时之间和您打招呼……待到七个月的时候,这种招呼的频率会比较高。”   子时,昨儿个子时的时候,司马彦还在协同情郎治疗气血过于充沛的问题,就算是有轻微的胎动,也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至于辰时,这个时间点,他的小七根本不在。   “行了,你下去吧。”司马彦下令,“喊凌夷来见朕。”   回想起今日小七慌慌张张出去的样子,他都有些心疼,小七这作息还是该调一调。历朝历代,那些宫妃宫嫔,在承恩之后,一日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管,他的小七未免太辛苦了一些。   且说宋訾这边,他慌慌张张跑出去,临到换门的地方,又逼自己镇定下来,不要露出半点端倪。   出小院门的时候,周围空荡荡的,肯定没人看见,他还特地绕了路,去小院附近外的宫殿里弄了点痕迹,往脸上蹭了点灰。   他在出发的时候,都打好了腹稿:“昨儿个家里太高兴,喝了点米酒酿,结果快撑到换班的时候,不小心睡过头了,对不住对不住。”   结果到了换班的点,宋訾的腹稿没能用上,他还看到了自己的熟人兼顶头上司。   “昨日忘了和你说了,你的夜班时间调整了,早上多上一个时辰的班,日班就少一个时辰。”   宋訾迟到了大半个时辰,所以离换班还有大概半刻种的时间,这延迟换班的时间通知一下,他今儿个就没迟到!   宋訾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迟到就就正好碰上调班这种好事,简直就好像是重要考试,正好比合格线多一分,排队买限量商品正好买到最后一份,有一种超幸运的快乐。   “怎么了,还是说,你对调班制度有什么意见?”见他呆呆的样子,凌夷有些没眼看。   宋訾立马道:“没意见,我没任何意见。”能晚起一点自然是更好了,冬日里他都要凌晨四点左右起床,夏天还好,冬日里京都寒风凛冽,他裹得再厚都冻得厉害。   以前是临时工的时候还好,现在编制转正,夜班频率变高,实在有点扛不住。   等了一会儿,一个宫人看见了凌夷,急急跑了过来:“凌司长,陛下有事召见。”   凌夷只好收起原本的打算,吩咐了一句:“等你换了班,就先回去,去耿奇那里递条子,重新打报告。”   见到皇帝第一件事,凌夷便是先认错:“陛下,微臣今日擅作主张,延迟了宋小七一个时辰的轮值时间。”   在小皇子出世之前这段特别的时间里,只要陛下到小院夜宿,他就会暂时回归到自己的老本行,以暗卫的身份为自己的主人站岗。   在时间到了,宋訾还没出现的时候,凌夷就临时去了城门换值处,以已经向天子打过报告的名义,直接更改了对方的新的轮值时间。这属于先斩后奏,他是该主动告罪的,自请罚三十大板。   “他哪日轮值,轮值多长时间,本就是你这个审刑司司长分内的事情,下次该考虑得更合理才是。”   皇帝本就有这个主意,现在倒是省了口舌,但先斩后奏还是要罚的:“用不着三十大板,就十板子吧。”天子没动怒,这十大板子也就是象征性的敲一下,根本不伤筋动骨,水得不行的那一种。   “是。”别说三十大板,就是真罚的那种一百大板,凌夷也是挨过的,这种程度的惩罚,对做了多年暗卫的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从容退下,告退领罚。   “等一等。”天子道,“今日就不要让小七去审刑司看那些卷宗了,让他按照更改后的夜班轮值吧,念你有功,功过相抵,板子就免了。”   “是……”凌夷情绪格外复杂的退下,宋小七对陛下的影响未免也太大了些,他握紧拳,再三警告自己,陛下的私事,他作为臣子,最多只能在天子过分昏庸时及时谏言,不能多管。除非陛下开口,或者是宋小七意图行刺,他才能对后者出手。   司马彦凝视着自己比先前更柔软更明显的小腹,语带警告:“今天听话一点,乖乖跟你父亲打个招呼。”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小七感受到胎动的样子了。 第30章   “宋小七,你明日还是值夜班,今儿个就不用你整理卷宗了。”   “啊?”宋訾扬了扬自己刚刚填完的单子,“可是我填完单子,临时改动是不是又要再填一份?”   凌夷道:“不用了,天子体恤诸位这些时日辛苦,奉天子手谕,从今日起,从近军中再加拨两千人进内城。所有负责宫中巡逻的,全部改两日白班,两日夜班轮值,耿奇,你赶紧拟新的条例,我还要同羽林军那边知会一声,时间要重新安排调整。”   皇城中,天子近军几万人,是不分昼夜,常年城门外四个方向镇守,他们的工作比较简单,也比较固定,就是分两班倒,夜班和白班分开,大概是一个月轮一次,一旬只休一次假。主要检查是否有嫌疑人等进出,不能随便放进生面孔。   内城巡逻的人少很多,也就千余人,把区域分成几部分,地位比较尊崇的人,比如说皇帝、皇后……守着的人就多一点,人员安排密集,冷宫这一片区域,不太受人重视,超级大一块地,也没什么人管,像是平常不住人的地方,都有些破败荒芜,毕竟皇帝不养闲人,空置的宫殿,只是定期安排人养护。   除非是有刺客冒出来,军队才会大张旗鼓的细细搜遍宫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宋訾在小院那边待着的时候,夜里周边总是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提着一盏灯顺着安安静静的石子路巡逻。所以他才能够趁着别人看不见,每次都偷溜进小院,去陪阿言,还能偷偷懒多睡一会。   其实这就和守夜的保安人员差不多,说是值夜班,有事的时候是得熬夜巡逻,没事的时候,就是关门睡觉别人也看不到。   宋訾新换的班,本来是一日夜班,下午上到早上,轮值后的白天属于他的自由活动时间,一直休息到次日凌晨,然后上白班到中午,下午可以短暂的休息三个时辰,接着又开始漫长的夜班。当然碰到需要加班的时候,就要辛苦一点。   说起来,他的轮值其实是三天轮动,所以夜班的时候他偷睡了觉,第二天属于自己的自由活动时间才能够去处理另外一份产业。   先前说是明天中午见阿言,但是连着上两天夜班的话,就是意味着今天夜里自己又要进宫,怎么算着好像休息时间还比之前短了呢,或者说,他进宫的时间比以前更长了。   全方位调整就意味着有很多东西会发生改变,宋訾想起什么,连忙追问:“加派人手之后,轮值的时间也会改吗?新的排班方式又是怎排,我还是巡逻原来那块地方吗?不会地点也要更改吧?”   天子本就多疑,前不久还把发生了神秘蛊毒时间,现在虽然说是平息下来了,可是余毒尚未解清,近期频繁进行人事调动都可以理解。他之前就改了巡逻区域,改的离小院更近了。怕就怕凌夷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太能干,转头把自己调到天子寝宫附近。   冷宫和天子寝宫离得非常之远,完全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块地,这也就意味着,他平日里在冷宫附近晃悠,不太可能在天子经过的地方露脸,也就比别人少了更多被注意和提拔的机会。   “地点已经细分过,不会再有改变,新加的人会加入轮班,你还是呆在原来的地方就够了。”虽然说是大范围调动,但是明面上就是增派了固定的巡逻人手,减少了人员巡逻时间,增加了整体换班的频率。   可能小部分人员会发生变动,但是变谁也不可能变宋小七目前的巡逻范围,“你今日夜里还有值班,先去休息吧。”   凌夷并不是温柔体贴的好上司,只是他要保证宋小七的精力充沛,免得对方到了天子跟前就犯困。整体的轮动是一个大项目,全部计划要安排下来少说也要几天的时间,但是宋小七负责的一亩三分地可以灵活安排,现在就按照新的计划进行更改。   宋訾顿时松了一口气:“耿哥,拟单子很辛苦吧,我先帮你,我现在还没这么困。”他昨晚偷偷睡过了,现在精神充沛着呢,年轻就是好。   几千人统计安排,那又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他们审刑司本来人手就不太够,因为从事武力活得多,能够做文职工作的更少。他要是不帮忙,耿奇能累死。   后者用力的拍了拍宋訾身板:“好兄弟!”   “嘶……”耿奇太用力,拍到宋訾背上火辣辣的伤口了,其实也没有出血,就好像不小心被刀子划了一道痕迹,没流血,但是有了口子,太用力还是疼。   宋訾小声抱怨了一句:“耿哥,你要是真感激我,那就动作轻点。”   凌夷就是来通知一下,下达命令又出去了,人员调派是大事,光是内部通知不够,他还得去找近卫军统领和羽林军安防方面的总负责人。   脚都迈到门槛处了,听到声音又转过头说了一句:“耿奇,改改你的毛病,不要动手动脚。”   这话并不是替宋小七着想,而是为了耿奇,就宋小七那小身板,要是打出个巴掌印或者打骨折了,他可不想耿奇出什么事。   耿奇讪讪收手:“我写新排班表。”等自己的老大出去了,他才小声嘀咕,“小七,你有没有觉得老大好像对你不太一样。”   起初他以为是凌夷对宋小七的初始印象不好,所以有意为难,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他平日里拍打其他人,也没见凌夷这么注意的,大家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能拍的。   宋訾道:“有吗?好像是有一点,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身子弱,老大怜惜下属,怕我给你拍坏了。”   不是他个子不够高,不够结实,他是标准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身材,主要是审刑司,除了他和凌夷之外,绝大部分都是高高大大的壮汉,身长九尺,肌肉发达,站在人群中存在感特别强。   “再说了,男男授受不亲,耿哥,我是有对象的人,虽然你这样子的我看不上,但是考虑到我对象会不高兴,还是不能被别的男人动手动脚,你是得注意点才行。”   耿奇装模作样地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呸,臭小子,你还嫌弃上我了,你对象是啥天仙啊,天天挂嘴上,吹得跟花似的。”   “那不行,万一你瞅我对象太好看,自己也心动了怎么办,朋友妻不可欺。”   “滚蛋吧你,老子喜欢的是女人,温柔漂亮的大姑娘。”   宋訾佯装起身:“那你计划你自己做吧,本来还想牺牲自己宝贵的的睡眠时间,帮你几个时辰,现在看我还是回去睡大觉吧。”   耿奇连忙道:“别啊,咱们不说了,赶紧干活。”   宋訾坐了回来,他本来也打算,就是不睡觉也要熬夜做轮值表,在今日之前,他只知道自己和极少数人的轮值范围,为了将来出逃做打算,也该了解一下其他人的,到时候才能更好的把阿言偷渡出去。   毕竟阿言可是个大活人,不像是别的东西那么容易带。很快就要过冬了,他都已经计划好了,到时候先放把火,把路上的守卫引开。冬天应该可以穿那种特别大的棉袄,到时候还要弄个大帽子大围巾,阿言特别瘦,可以藏在袍子里,跟他踩在一双靴子里,夜里黑漆漆的,看着不明显。跟路上的人打好招呼,到时候要是熟人,对方顶多会看一眼,不会仔细的盘查。   宋訾用手中的笔沾了沾墨汁,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飞速写着新的名单,一边写,所有的信息都被他默默地记在心里。   看的时候,宋訾偶尔还装作对某些特殊名字好奇的样子,从耿奇那里套到了不少重要的信息。   等到了晚上,他甩了甩自己酸痛的手腕,换了身衣服,临时藏了些吃的,又进宫了:“阿言,我回来了。宫里换了班,我今天又能陪你了,而且以后我夜班多上一个时辰,白班少一个时辰……”   进院子的时候,他看到院子里用简单几根木头搭起来的架子上还挂了自己和阿言昨夜换下来的衣服,在夜风中摇晃。他上前摸了一把,都已经晾干了。衣服上的脏污已经洗干净了,还散发着太阳暴晒之后好闻的皂角香。加班加得很辛苦的宋訾心中熨贴:阿言好像是变得越来越贤惠了。   宋訾顺手收了衣服,带着从审刑司的食堂捎过来的吃的进了里屋。   今天就试探试探阿言,看看对方愿不愿意走,说起来,冬天要走的话,可不能把阿言养的太胖了,不然到时候衣服里塞不下。   宋訾这会是万万想不到,今天他的心上人,还有老大一个惊喜等着他。 第31章   “阿言?”   “我在这呢。”大美人回应了一句,他的声音很近,显然就在呆在这个屋子里。   宋訾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阿言坐在屏风后面,屋内点了一盏小桔灯,明黄色的灯光,有一种融融的暖意,让这个本来就非常富有生活气息的屋子更加温馨。   阿言今天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衣衫,这种浅黄色,在夜晚的灯光下就像是月光一样的白。但是更白还是阿言的手腕,大美人是那种暖白色的肤质,灯光下就显得特别白皙通透,要是搁在现代娱乐圈,那就是典型的行走的打光板。   都说灯下看美人,阿言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安静温柔,但是和温柔外表相反的是,他的手里拿了一团针线,明晃晃的细针在一小块布料上用力戳戳戳,那动作,简直跟容嬷嬷扎小人似的,把宋訾给吓了一跳。   宋訾从屏风后探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阿言,你在干什么呢?”   司马彦抬起脸来:“这不是马上就快到七月,你之前不是让我给咱们两个人的孩子做衣服鞋子吗,我想我的手艺也不太好,可能要花很多时间,就试一下。”   道具当然是临时拿的,所谓的学做衣服,也就是在布料上戳洞而已。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对小七的重视,也是为了对这个孩子的重视,皇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表演一下。   对天子来说,做衣服这种杂活就像是昨天的亲手炖汤一样,缝制,绣线,打样,画图,绝大部分工作都有底下的人来完成,他先在布料上戳几个洞,到时候等一下的人做的差不多了,由他负责拿一把银剪,剪个最后的线头。到时候美其名曰,天子爱子心切,为将来的太子从头到尾亲手缝制了贴身衣物。   天子举起手中红彤彤的缎面:“小七,你看,这个就是你之前送进来的布料,我看这个拿来做鞋面很合适。”   宋訾闻言松了一口气,不是在扎小人,搞什么奇奇怪怪的巫蛊之术就行。阿言看起来缝了大半天,也没缝出什么东西来,一看就是手艺活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他也不指望阿言真做这个,只是之前顺着对方的话,给闲出病来的美人找点事情干,免得对方继续胡思乱想罢了。说起来,这些天两个人没怎么提过孩子,他本来以为阿言病情好转,已经忘了孩子的事情,看情况是自己想多了。也是,心理上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得好的。   “啊!”大美人惊呼了一声。   宋訾忙关切道:“怎么了?”   “没注意针,不小心扎到手了。”   司马彦刻意把自己的手指凑到宋訾唇边,食指的指腹上果然沁出一颗嫣红血珠,如汗毛一般粗细的银针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么细的针,哪里能缝衣服,阿言连针都用错了。宋訾有些无奈的想,他看着倔强举着手指的大美人,低下头来,将阿言手指上的血珠舔掉,把白白净净的手指还回去:“好了,不流血了。”   “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你真想做这个,可以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做。”宋訾说,“夜里做针线活,容易费眼睛。”   他拉了阿言起来,顺便还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床铺,生怕乱给自己加孕期buff的大美人会迷糊到撒了一床的针,真要是那样的话,睡觉可不得把自己给扎出毛病来。   好在检查结果十分令人欣慰,床铺上干干净净的,除了一床薄被,两个枕头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把针线收起来:“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你现在肚子饿不饿?”   司马彦道:“我午膳用了一碗粥。”   御膳房按照石芷开的药膳方子,花了七八个时辰精心熬制做了一大堆菜,给皇帝养胎补身子。   不管别的宫里如何,给皇帝的吃食,用的材料绝对是最新鲜的,而且一道菜就有几十个人准备。但是就像是司马彦说的,再好的东西,他现在都没什么胃口,也就是喝下了一碗粥。   宋訾一听就忍不住皱眉:“只喝粥那哪里行?天天清粥小菜会营养不良的。”   京都是北方,但是并不临海,今儿个天子用的,是用料极其丰富的海鲜粥,里面的虾,那都是费了老大劲,快马加鞭,从几百里外运过来的。一个箱子里大多都是水,挑的都是大个头,而且活蹦乱跳,两个大钳子挥舞起来的时候十分勇猛。   鱿鱼自然也是新鲜的,猪肉则是挑的乳猪身上最细嫩的一块里脊,统统洗净了切成漂亮均匀的细丝。等到浸泡了几个时辰的新米爆成入口即化的米花,用多道工序处理过的新鲜食材才会投放其中,保持着味道最佳的姿态到皇帝的桌子上。   就算是不吃别的食物,这一份粥,也足够提供为皇帝提供大半天充足的营养。但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就没有必要说了,司马彦深以为然的配合情郎的话点头,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只能吃上宋訾脑补的清粥小菜度日的小可怜儿,他有些苦恼的抱怨:“都怪肚子里这个小东西,一点都不听话,小七你不在,它就闹我,本来你不在我身边,我吃东西都觉得不香,有它在,我就更多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宋訾:……虽然十分心疼自家胃口不好的大美人,但是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一个怀孕的人设呢,这不就是在自找苦吃么。   算了,配合!他要全力配合阿言,顶多再等几个月,等到冬天到来,孩子生不出来,阿言肯定就清醒过来了。   宋訾先把从审刑司那里拿来的食物拿出来,然后把明明抱怨也显得很可爱的阿言搂进怀中,亲亲抱抱安抚一阵:“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做我新学的山药饼。”   夏天也吃不了太多油腻的食物,清清爽爽的山药饼就很合适了,这个不需要提前发面,捣碎了,捏的小小的,在锅子上煎个几分钟就好。   结果进厨房的时候,宋訾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就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厨房里放了一个小碗,碗里黑乎乎的,里面的东西很浓稠,看起来像是芝麻糊,但是闻起来又不像,仔细闻的话有一些中药味。   他低头闻了闻,隐隐约约从里面闻出了枸杞、桑葚的味道,不过因为碗里都是黑漆漆的,宋訾也看不出具体的成分。他立马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阿言,这个是什么?”   “安胎的药膳。”阿言表情有些苦恼,“今儿个小东西闹腾,太……太闹了,我怕是昨晚咱们两个人半宿没睡觉,它故意折腾我,就看了书,然后弄了这一碗药糊糊。”   这药膳是精心调配的方子,专门做这行的石芷当初也不管口味,但后面顾虑到嫔妃们都是娇贵人,嘴刁口挑,费了大力气来改善药糊糊的口味,别看它卖相不怎么好,味道绝对和难以下咽这个词是挂不上勾的。   其实在宋訾看不到的地方,天子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一小碗,剩下这些,他特地留了一小碗,就是专门准备给情郎看的,让后者好好看看,他为了腹中孩子可吃了不少苦。   “是药三分毒,这药可不能瞎吃啊!”昨天那还是补汤,没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都差点让自己补过头,这胡乱自制的药膳,一看就不靠谱,宋訾怎么敢让阿言乱吃。   他立马把药膳给倒掉了:“我马上给你做山药饼,山药吃了也对孩子好呢。”   过了大概一刻钟,新鲜出炉的山药饼出炉,宋訾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盘子中间还立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这是什么?”司马彦一眼就注意到了盘中间红眼睛的兔子。   “山药泥捏的小兔子,眼睛是红豆做的,可爱吗?我觉得很像阿言。”雪白雪白的,又软又甜。   宋訾突发奇想:“要不下次,我给你弄只小兔子来。”   猫猫狗狗比较活泼,攻击性强,兔子应该温顺一些,相对好养。而且后世不是有很多被萌宠治愈的例子嘛,有小兔子陪着阿言,他兴许就没那么寂寞了。   “可爱。”司马彦用筷子夹起小兔子,一口咬掉了山药兔子的头,剩下半个身子递到宋訾嘴边,“小七也吃。”   到底是情郎做的东西,天子很给面子的吃了小半盘,还是以“小七一块,我一块”这样的方式才吃掉的。   “好了,我先去把盘子泡一泡。”   宋訾刚要起身,司马彦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等一下。”   “怎么了?”   天子抓住了情郎的手,掀开衣摆,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你吃撑了,我给你揉揉?”   这才吃了多少东西,就撑着了,阿言简直是小猫胃,难怪他努力投喂了这么久,身上的肉也没见增多多少。宋訾轻轻动作,不,还是增加了一点的,肚子的肌肉都没了,软乎乎的,似乎是比初见的时候长胖了一点点。   “不是,你别乱动,好好感受一下。”司马彦提醒他,“是孩子。”   宋訾比了个了解的手势:他懂,他都懂,长胖是怀孕,苦夏没胃口是孩子导致,现在肠胃蠕动,胃部胀气,就是胎动嘛,肠道蠕动,还会产生肠鸣音呢。   他没有拆穿,而是选择配合阿言,露出格外浮夸的惊喜表情,还将自己的脑袋歪下来,贴到阿言软软的肚皮上,还别说,保持安静,仔细感受,肚皮随着阿言呼吸的起伏,他还真的感受到了,阿言的肚子一动一动的。   等等,没有肠道蠕动的声音啊!   这段时间的医书,宋訾不是白看的。虽然他还没行过医,理论上是个半个大夫了。肠道蠕动的症状和胎动的症状,似乎很像,但其实还是很好区分的,因为原理不一样,动的位置也不一样。   浮夸的笑容从宋訾的脸上消失了:“阿言,你去床上,别动,就躺着。”   宋訾握着阿言的手,轻轻的把脸枕在阿言的小腹上,他静静的等待,仿佛能听到心脏咚咚直跳的声音。   等啊等,倾听了大概将近一个小时,他感受到了三次左右的胎动,是被内部的小东西活动带起的腹壁颤动,没有咕噜噜的肠鸣声。   不仅如此,胎动和肠道蠕动的位置是不一致的,后者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单纯的心理作用,能够让身体配合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也会出现真实的胎动吗?   宋訾嚯地从床上站起来,他把桌子上的灯拿到床头柜边上,确定光线足够的明亮,然后屈膝半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去解阿言的裤腰带:“你让我看看,让我再看看!”   难道他一直以来瞎了眼,他睡的不是男人,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 第32章   “小七?”   宋訾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微妙,主要是眼神和表情都不太对,目光汇聚的地方就更不对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司马彦又喊了第二遍,往日里刻意放柔的声音都拔高几分:“宋小七,你到底在看什么地方呢?”   虽然不是没有看过,但是这种气氛就很古怪。宋訾表示自己不仅敢盯着看,他还敢直接上手验证。他怀着忐忑的心无比紧张的动手实践了一下。还好还好,不是假丁丁,也没有多一个不该器官,大半年了,他没有眼瞎,更没有睡错。   天子就算是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偏偏孕期格外敏感的身体被心上人撩拨得动了情,顿时心头一阵邪火蹿起,一把拍开情郎的手:“好你个宋小七,你给我滚出去!”   睡了这么多次,宋小七居然还在怀疑他是不是男人!听到他这么生气,宋小七竟然当真了松了手,匆匆退后几步,一句话不说,直接离开了床边。   他要是不听话,司马彦会恼怒。可是对方真自己听话走了,司马彦更恼,人在气头上,怎么想都不高兴。之前没让他碰偏偏乱碰,现在怎么这么听话,要他走就走,白白浪费了自己一腔情意。天子恼怒非常,又觉得格外委屈。   这家伙,但凡多哄一句,多说一句好话呢,他指不定就不气了。原来宋小七之前一直觉得他是在开玩笑,现在是发现他真的有孕,是个男子之身孕育生命的怪物,便连美色都不顾,迫不及待要逃离他么?!   宋小七他敢?!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玉面观音瞬间变成了玉面罗刹,但是天子的怒气值尚未能够继续满值释放,就被后者有些奇怪的动作打断了大招。   只见宋訾蹭蹭走到地毯面前,一屁股坐下,然后双手双脚伸直,像是裹春卷那样一滚,骨碌碌从靠近床榻的部位,滚到了长地毯的另外一边。   “我滚出去了……”   他换了个方向,从门槛处以同样姿势滚了回来,“我滚进来了!”   宋訾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回到阿言身边,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沾上灰尘的手,握住大美人白白净净的爪子:“阿言,你别气了,气坏身体就不好了。”   “不行,我情绪还有点激动,你再等等,就待在原地,别动,不要乱动!我出去跑两圈,马上回来!”   其实他还想嗷嗷叫,但是大半夜的,万一鬼哭狼嚎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外面圈子里巡逻的士兵就不好了。   宋訾也没跑远,围着小院跑了几圈,期间还时不时看被他震慑住的大美人一眼,一会儿从窗户里探出一张脸:“阿言你在吗……”   一会儿扒着门缝左边:“阿言……”   一会儿扒着门缝右边:“阿言……”   窗户、门缝、门框上方、屏风后面,简直就是神出鬼没,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宋訾喊阿言的声音。   皇帝陛下的一腔怒火,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一声声的全方位立体环绕音的阿言给浇熄了,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从年轻情人的反应来看,对方并不是嫌弃自己,只是被这个惊喜给震撼住了,亟不可待的需要抒发情绪。   第四次露脸之后,宋訾离开的时间有一点久,大概过去了有小半刻钟,刚刚还嫌弃吵闹的天子开始觉得空荡的屋子里过于安静,正要喊情郎名字的时候,宋小七终于从外头回来了。   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因为剧烈的奔跑,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不是过分的红,冷静沐浴之后,它正好是熟得正好的水蜜桃的颜色,浓密的鬓发也湿漉漉的,束发的簪子应当是被收进了宋訾的袖子里,乌云压雪一般堆在肩上,还带着井水微凉清冽的气息。   等宋訾凑近了,司马彦还能够闻到情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还有内里和皂角味道相得益彰的草木气息。   之前因为羞恼被压下去的念头蠢蠢欲动的蹿了头:“怎么这么早就沐浴更衣。”穿成这样,分明是在诚心勾引他。   他像是一条无骨蛇一般攀附上去,缠住了这棵挺拔青葱的小白杨,但妩媚妖娆的蛇胡乱的动作被“小白杨”多出来的两只手给及时捉住了,后者坚定的阻止了司马彦?   方才激动得无法自控的人不过是洗了个冷水澡,归来的时候仿佛就变成了庙堂中无欲则刚的佛子,坚定的拒绝了妩媚多情的蛇妖:“昨儿个已经闹过了,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能频繁做这么激烈的运动。”   蛇妖露出尖尖两颗蛇牙,泄愤一般在佛子的细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他斥责道:“我看你就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搞大了我的肚子就不想负责。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它重要?”   来了来了,经典死亡提问,孩子重要我重要。宋訾在睡了个男人之后,就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世纪难题。他没有半点犹豫的回答:“当然是你重要。”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还颇有些委屈:“睡你之前,我也不知道你会生啊。”   虽然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什么哥儿夫郎文学,可活了二十多年,这个世界就是正常结构,原著是正儿八经言情文,又不是生子文!和自己一模一样生理结构的男人也会揣孩子,这谁能想得到。   孕夫的情绪总是这般喜怒无常,看阿言动了怒气,桃花眼的眼尾都气得染了上微微的潮红,宋訾把人抱起来,调整了动作,换了个能让孕夫更舒服更不会受伤的姿势:“今天真的不可以。”   宋訾低下头,以唇封缄,安抚性质的吻化解了某位欲求不满的蛇妖的怒气,让对方从一块冷硬的寒冰彻底再度融化成了一滩春江水。   高高在上的皇帝被哄了大半天,终于被美色迷昏了头脑,看美人长得好看的份上,暂且饶过他这一回。   “阿言,我得走了,锅里做了红豆饼、花卷、馒头、山药饼还有青菜瘦肉粥,我还炸了小油条和麻圆,你喜欢哪个吃哪个,不过油条不要多吃,你照顾好自己……”宋訾顿了顿,到底是添了一句,“也照顾好咱们的孩子。”四个半月了,胎儿比之前稳固,可也不能过分大大咧咧的。   阿言什么都好,现在连孩子都能生了,就是娇气任性了一点。不过大美人嘛,本来就有骄纵的权力,更何况怀着孩子不容易。   宋訾打着哈欠换了班,交接的时候,和他搭配的是张半生不熟的新面孔,应该是禁卫军新增派的人手,对方见状还热情的问了句:“夜里巡逻这么累啊?”   “还行,都是为陛下做事,不辛苦。”宋訾习惯性说了句套话,哈欠连天的往外走。   昨儿个阿言是睡得挺好,但是他翻来覆去,怎么睡都睡不着。因为过分忙碌总是睡眠不够的人,头一回夜里失眠。大半夜的,他也没什么事情干,干脆就进了小厨房,提前做了一大堆早餐。   孕夫口味多变,也不知道阿言能吃的了多少。以前一个人,吃那么点东西都没什么肉,现在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不多吃点哪能行。当然,也不能吃得太多,不然到时候不好生,还是得运动运动,保证生孩子的时候有足够的体力。   不对,男人就算能怀孩子,生孩子总不可能是从后面吧,那应该要做剖腹产,这个年代有剖腹产技术吗?也就四个多月了,他是不是得找个大夫先培养一下技术。   万一没人肯上,他是不是得自己来,可他怕对阿言下不了那个手。现代的医生还不能轻易给自己的至亲做手术呢,就是怕手抖。   他原本以为阿言是开玩笑,现在阿言怀孕了,到时候肚子会不会膨胀起来,那么大个人,怎么好弄出去。可是孕夫搬动起来的风险大,阿言自己不乐意,万一来个应激就不好了,等孩子生了,到时候藏在襁褓里抱出去的可能性更大。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宫女侍卫什么的,把宫中嫔妃的孩子偷龙转凤,孩子就那么小小一只,裹在冬天的衣服里很好偷渡。可是阿言不出去,接生的大夫怎么才能弄进来。在震惊、狂喜过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宋訾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迟来的倦意如潮水一般袭来。不行了,撑不住了,他现在脑子里就像是被灌了浆糊,乱糟糟的,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明日里还得上白班,先回去休息。毕竟以后不仅要养媳妇,还得养孩子了,当家人更加要爱惜身体才行。睡个短觉,回一趟左相府吧。他爹那么聪明机智,兴许能有什么好主意。 第33章   “耿哥,我太困了,今日就不帮你整理卷宗了。”   耿奇头埋在卷宗里,手上的笔如游蛇一般走得飞快:“这种事情还要和我说,你吃喝拉撒是不是也得知会我一声,我又不是你娘。”   “不是,我回七略书局睡哈,审刑司房间的床太硬,我认床,睡不习惯,和你吱一声,免得你找不到我。万一有什么急事,你就去七略书局喊我。”今天他还得回一趟相府,就算是和亲爹亲娘都交代过了,他也不能顶着现在这张脸直接回去,必须要去七略书局中转一下。   臭小子落了难,也是少爷身子,实在挑剔的很。耿奇刚想说什么,扫了眼宋訾座位上小山高的书籍,想了想如今七略书局的规模,话到嘴边强行咽了下去。   他从成堆的卷宗中分出心思,抬头看了宋訾一眼,一下子看到了后者眼下大大的黑眼圈:“行了行了,回去睡吧,哪有那么多急事找你。昨日你辛苦了,明日白班你晚一个时辰再过来。”   “谢了耿哥,耿哥最好了。”宋訾愉快的走了,他坐上了七略书局外提前来候着的马车,马车的背影刚消失在审刑司外,一个令审刑司上下都十分意外的不速之客却贸然拜访。   紫色的朝服出现在审刑司门口的时候,门口打着瞌睡的老人家一下子睁开眼睛,然后伸出胳膊拦住了陌生的外人:“审刑司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   紫色的朝服,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穿,不过童老伯在审刑司这么久了,见过被抓进来的三品大员也不少,陌生人进出,他还是要按规矩办事的。   “放肆,左丞造访,你也敢拦。”   审刑司在偌大宫城的外围,有很多马车来来回回,宋明成来的时候,是从左相府直接出发,今日天子不上朝,他便先到了政事堂点了个卯,然后直接奔审刑司而来,坐的还是家里的马车,见他被拦,左相府的马车夫立马开口呵斥童老伯。   宋明成转头厉声斥责马车夫:“我也只是个普通官员罢了,这位老伯不过是尽职尽责。这儿用不着你了,你回府吧。”   马夫急了:“左相,可是这离政事堂还很远。”   “够了,给老伯道个歉,日后不许打着我的旗号,在外头如此张扬!”斥责完马车夫,宋明成看向童老伯,笑容和煦,十分亲切道:“请这位老伯通报一声,说是政事堂宋明成有要事寻凌夷凌司长。”   不得不说,宋明成这皮相气度还是非常能够唬人的,童老伯站起身来:“有事的话,得先登记一下。”   审刑司的地盘不算大,但也不是外人想来就来,随便到处能乱逛的菜园子。除了皇帝之外,各个部门都得按照自己的规矩办事。   宋明成表示理解,按照规矩签了自己的大名,他扫了眼应卯的名字,笑得格外平易近人:“真巧,这还有个叫宋小七的,和我正好是本家。”   童老伯听这话就来劲了:“小七可是个好孩子,勤劳又能干,要不是我家里没姑娘,我肯定把我孙女儿嫁给他!”   一群壮汉里,就数司长最好看,可司长煞气太重,童老伯都不敢看,还是小七好,热情和善,细心体贴,是个相当优秀的少年郎。   宋明成过来,一是有正事,可来的这么早,还想顺带吓一吓家里那个骗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混账不肖子,结果时间没掐好,正好和人错过。不过他也没算白来,从童老伯那问到了不少关于自己的儿子信息。   越问,他是又欣慰又好气,喜的是,儿子脑袋瓜没被小时候的高烧给烧坏,还是遗传了他的聪明机灵劲,气的是,这孩子一件这么大的事情,一瞒能够瞒家里人十年,而且居然还进了审刑司这么个地方。这地方是能随便来的吗,宋訾骨子里倒是真的应了他的名字,肆意狂妄,胆大包天。   以前他发愁儿子胆子小,现在又担心对方胆子太大,要是闯下什么弥天大祸,他这个做丞相的亲爹和他那做郡主的亲娘也不一定能够兜得住。   听到童老伯感叹宋小七亲爹死后仰卧起坐,不仅遭遇山匪打劫,还在岭南讨了大半年饭的传奇经历的时候,宋明成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他磨了磨牙:“是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就说自己为什么前段时间动不动打喷嚏,在朝堂上和老对手吵架都能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原来都是宋訾这个臭小子害的。要不是死对头被降职,他一世英名差点毁于一旦。混账东西,他上辈子得是欠了多少债,这辈子才生出这么个讨债鬼!   “左相请跟我这边来。”   审刑司很快有人来为宋明成带路,后者摆摆手,仿佛自己刚刚真的是和童老伯简单的唠了一下家常。   自己儿子来上值的时候,童老伯还没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那左相是个好官,就是家里的马车夫实在是吓人,嗓门那么大,把老头子我吓一跳。”   负责引路的人把宋明成带到了凌夷的办公处。凌夷不在,他就在屏风外的会客厅候着。虽然看不清内里,但宋明成有注意到角落里堆着的高高书籍。   耿奇同朝臣打交道不算多,但是大名鼎鼎的左相还是知道的,一见人来,他立马熟练地将相关重要的资料倒扣朝下,亲自给这位左相斟了一壶茶。   宋明成意思意思的喝了一小口,然后又喝了一口:“这茶不错。”审刑司也能喝这么好的茶?   耿奇笑眯眯的:“相爷多赞,不是什么名茶,就普普通通老农炒的茶。”   说起来,小七来之后,他们喝的茶味道都比往日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按照宋小七的说法,这茶价钱真不贵,是找山上几十年的茶农拿的新茶,数量不多,他就平日里自己喝,然后送点亲友。   耿奇倒了茶:“不知相爷找我司长有何要事?非要找他不可吗?”   宋明成看了眼耿奇:“你能替他做得了主?”   耿奇一愣:“瞧您这话说的,我在司长底下做事,自然是要听他的,哪能做得了他的主。只是司长很忙,若非有什么要事,审刑司也不多留。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   宋明成道:“我记得凌司长今年应当二十有四了吧。”   凌夷比当今天子还小两岁,不过他这个暗卫,已经做了快二十年。当年给天子做暗卫的,那都是从很小的孩子开始抓起,会走路了,认知和意识都没有完全形成,就开始以极其残酷的方式训练。   凌夷稍微特别一点,他是天子暗卫当中,唯一一个从暗处变成明处的人,藏匿在黑暗里的影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一把牢牢被天子握在手中的刀。   耿奇不懂这位左相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但他还是应了一声:“不错,我们司长年少有为。”   “凌司长应当家中无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婚约,至今尚未成亲吧。”   听到前面半句,耿奇心中不悦,听到后面半句,他睁大了眼睛,这语气,这台词,左相听起来,怎么像是媒婆来提亲的呢。他的大脑飞速转动,左相府上,好似有一儿一女,女儿还出落得格外出色。   宋明成当然并不打算提亲,人都没正儿八经的打过交道,不深入了解一下,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这么嫁出去。   他再啜了一口清茶:“我来找凌司长,当然是有要事。这京城中最近流言四起,涉及到诸多京城贵女,甚至波及到陛下,这是审刑司该管的范畴吧。”   流言压不下去,是因为有心人推动,单靠丞相府的力量,很难压得住那么多张嘴。京都的衙门,本就是右相,现在应该说前右相一个派系的,他便是报案,施压,也敌不过对方。   没关系,抓不到别人,那他就多加点浑水,衙门的人管不了右相,难道敢明目张胆的得罪他。把水搅浑之后,再请审刑司出手。   陛下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名刀,人人憎恶的审刑司,为什么不能为他所用呢,宋明成以前从未和凌夷打过交道,印象中,这群人不过是一群鬣狗鹰犬,靠着刀刃和拳脚杀人的莽夫。   作为文官,似乎天生骨子里就有些清高,看不惯粗蛮的武夫,偏偏自家那孽障把人夸得这么天花乱坠,家中爱妻也非得让他来看一看。正好也让他看一看凌夷的本事,看看审刑司的能力。   若是能解决困扰阿菁的流言,自然最好,还能慢慢挑,要是不行,那就选下下策,他进宫向陛下请旨。不能入宫,不能嫁卢山卿,有了准备之后,他总归能在事态恶化之前,找到合适的第三人,目前的凌夷,在他心中还是下下之选。   宋明成自己政务繁忙,当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着,他喝完了一杯茶,临走之前,正好在门口和向天子汇报归来的凌夷擦肩而过。   宋明成在不远处看了凌夷好一会儿,他到底还是不甘心的承认,宋訾那臭小子的眼光还不错,论起皮相和气质,凌夷是要超过他的学生卢山卿的。毕竟卢山卿目前还是个仕途并不得意的翰林院小编修,不够大气。   宋明成下意识想,要是这副容貌,和阿菁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好看,至少会比和卢山卿生出来的好看,呸呸呸,都怪夫人,只看脸怎么能行,还得看品行和能力才行。   宋明成心下懊恼,没有多留,甩袖就走。凌夷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只看到一片紫色的衣角,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第34章   宋訾原本只打算睡两个时辰,结果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都昏昏沉沉,有点今昔不知何夕的怅然感。   打开房门一看,正好对上了年轻书童的脸:“现在是什么时辰?”   后者回应道:“刚到戌时。”   “怎么都戌时了,还不叫我起来?”他分明事先吩咐过,两个时辰后来喊他,现在却足足迟了一个时辰。   后者忙解释了:“我叫过您了,您睡得熟,叫了一声没醒,张伯正好路过,说您是累得厉害,才会睡得这么熟,让我不要打扰你,让您多睡一个时辰,刚刚正打算敲门呢,您就醒了。”   说着,须发苍白的张伯过来了,他手上端着一盆清水,大热的天,里头还冒着一些白气,靠近了却感觉十分清凉:“刚打上来的井水,您洗把脸,一下就能清醒了。”   他笑眯眯道:“相府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这个点您回去正正好,前些时日您这般忙碌,难得能睡个好觉,我就擅作主张了一回,您要罚我几个月的俸禄,我也认。”   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子孙都不在人世,又无牵无挂的,书局里包吃包住,平日里他也用不到什么开销,钱攒下来没地方花,罚一两个月的月银,让宋訾能够多睡一会,他觉得值。   张伯就是在书局里常驻的守夜人,同时也是把七略书局发展成现在这样规模的重要成员之一。知道老人家是关心自己,而且也没耽搁事,宋訾自然不好太计较,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他也不能轻易破了。   “您的月银能值几个钱,我不罚您这个,罚您给我写份启蒙的字帖吧,三字经、千字文都行,嫌少不怕多。”宋訾想到刚刚做的梦,抿唇一笑,“您用不着太着急,一年之后给我也行。”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轻快:“说不定过个一年,这些东西就可以给我的孩子用了。”   张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东家,你说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宋訾用冰凉的井水拍了拍脸,美滋滋的照了一会儿,水面映出来的俊美少年又是朝气蓬勃的模样,难怪希腊神话里的水仙花少年会爱上自己的倒影,看久了他也忍不住自恋。   不过现在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时间不够了,我得走了,书局交付给您,我过个几日再来,这段时间还劳烦您帮我采买些小孩子用得上的东西,还有,给我准备一些柔软的布。”   先不说七略书局的人心中是如何掀起惊涛骇浪,宋訾从不对外开放的三楼直接下到二楼,再次走出七略书局大门的时候,便又成了那个气质有些阴郁的左相独子。   这次宋訾回相府,是光明正大走的正门,回来的时候来得巧,正好和宋明成的马车撞上了。   两辆马车前后驶进正门,等到朱红色的府门被关上,进了内院,宋訾特别开心的跳下马车,声音中都透着一股欢快劲:“爹!”   十年来,宋明成还是头一回听到独子用这样亲近活泼的声音说话,一时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感。   从八岁那年生了病痊愈后的宋訾,总是顶着一张厌世脸,一天到晚好像睡不够的样子,他从外面辛辛苦苦回来,只要宋訾在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摆弄一些没用的小玩意。   宋明成也不是没有反省过,是不是自己太过于严厉,导致独子胆子这么小,有的风吹草动就受到惊吓,但这几天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哪里是胆子小,分明就是胆子太大了。   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的老父亲黑着一张脸:“你爹不是在岭南讨饭嘛,还断了一条腿,我没那福气,可做不了你爹。”   “什么断了一条腿?谁断了一条腿?”就算是在家也打扮得十分华贵的明安郡主迎了出来,先看一下自己的宝贝儿子,两条长腿笔直修长,看上去像是棵挺拔的小白杨,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儿子没事。   再看自己的夫君,也好端端的在地上站着呢,不是被人抬进来的,她顿时杏眼一瞪:“夫君要是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一家人好端端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宋訾坦白之后,她这两天也没能睡好,当天晚上做了一个被抄家的梦,一大早上都是哭醒的,用冰块敷了半天,眼圈还是有点红红的,还上了厚厚的一层香粉,现在才看不出什么来。   什么断腿呀、死了的,这种丧气话,明安郡主是一个词都听不得。   挨了一个白眼的宋明成:……   他气的胡须都翘起来:“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的宝贝好儿子说的。”   宋訾一听这个,就知道自己亲爹八成是去了一趟审刑司,毕竟他的某些信息公开的,一下就能套出来。   如果只有他和亲爹在,宋訾指不定还要收敛一点,不过他现在的心情高速膨胀,就像是一个饱满的氢气球,整颗心都晃晃悠悠地飘在天上,仗着护犊子的亲娘在场,他立马替自己辩解:“这也不能怪我,宋小七的爹是死了,宋訾又没有。我心里就认您这么一个爹,总不能安排一个假爹来给您添堵对吧,我娘对您这么忠贞,我也不能败坏她的名声。娘,您说呢。”   明安郡主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说得不错,他又没有说左相死了,那么大点的孩子,你还要求万事都想得周全,你在阿放这个年纪的时候,有他这么聪明吗。”   为孩子的教育问题,她以前就和丈夫吵过好几次,宋訾和宋菁,就是像她,才是聪明又伶俐,漂亮又能干,懂事又贴心,不像宋明成,除了一张脸和脑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特别理直气壮道:“你这不是好端端活着么,说得你自己好像是什么没撒过谎的平直之人似的,孩子又不是故意咒你,计较这么多干什么,还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心眼都比你大多了。”   宋明成:他怎么就心眼小了???!!!谁被造谣讨了半年的饭能高兴?!当真是慈母多败儿!他这个当爹的要不严格点,宋訾还不给养废了,的亏他的种好。   虽然嘴上吵吵嚷嚷,但是一家人难得这样好好聚在一起,气氛总体还是相当和睦的。   相府里并没特别多的规矩,真要在餐桌上说两句话,倒也不会遭受训斥。尽管宋訾非常想要立马把消息说出来,但是怕这一桌子菜都给浪费了,到底还是忍耐下来。   等到菜都上全,宋訾站起来,拿了长长的公筷,先走到亲爹身边:“爹,您为咱们一家殚精竭虑,辛苦了,鱼头补脑,您吃鱼头。”   他又走到明安郡主身边:“娘,爹在外努力,您费心主持中馈,把咱们这个家打理的妥妥当当,您是舵手,鱼尾滋阴补肾,美容养颜,这鱼尾,归您莫属。”   公筷夹起了一块雪白的鱼肚皮,落进了宋菁碗中:“肚皮肉细嫩,没刺,这个好吃,阿姊吃这个。”   他绕了一圈,重新落了座,给自己舀了一碗熬的浓白的鱼汤,府上的厨子熬的鱼汤真不错,没有一点腥味,鲜度正正好,又不会让人觉得嗓子发齁,鱼汤喝了,好像对怀孕的人也很有好处。   孕妇要补充钙,还有叶酸,但是这个时代没有钙片和专门的叶酸,他要学学方子,或者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把做好的鱼带进去。   知子莫若母,这么多年了,还是宋訾第一次给家人布菜,明安郡主看着碗里的菜,不由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阿放,你是不是在外面闯什么祸?”   “闯祸,没有?”宋訾信誓旦旦,“我最近绝对没有闯祸,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得差不多了。”   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死,阿言肚子里的孩子都四个半月了,小半年前播的种,怎么能说是最近闯的祸。   宋訾非常熟练的转移话题:“爹,您不是说要出去解决阿姊的事,现在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宋明成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回来。”除了审刑司,他还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做了多方面的准备,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全部把希望压在凌夷身上,他过去审刑司,也只是为了借助凌夷的手,给自己的对头找点麻烦。   宋明成看了一眼屋内侍候的侍女和小厮,打断了宋訾的话,“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吃完了饭再说。”   一顿饭吃完,盘子都撤了下去,收拾的人也全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一家四口。   “我有话要说。”“娘,我有个消息要告诉您。”   宋訾在这个时候表现的特别尊老爱幼:“爹,您劳苦功高,您先说。”   宋明成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他还是能够保住自己作为一朝权臣的淡定从容:“小菁,我今日去了审刑司。”   他有些不太情愿的承认,“那小子的确有一副好皮相,胜卢山卿是胜的过的。不过凌夷此人,并不好掌控,你若是不喜欢,倒也不必在他和卢山卿中选,这婚事看得还是缘分。”   “就是。”宋訾道,“阿娘之前不是带了一本名册嘛,那上面的人那么多,我就是提个人选,阿姊你一定要挑自己喜欢的。”   婚姻对女儿家来说,是影响终生的大事,他阿姊幸运的是生在公侯之家,家里没有什么乌烟瘴气的腌臜事。但不幸的也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嫁娶反而不如升斗小民那么容易,有点动静就被人盯着看,如果嫁了同样的勋贵煊赫的人家,到时候牵扯众多,哪怕是貌合神离,也不会那么容易切割。   偏偏他阿姊骨子里其实极为清傲,宋訾最怕他阿姊落得书里那般结局。   他还道:“你要是不想嫁人,我也可以养你一辈子,之前不是说,我在北境有产业,那不是开玩笑的。有爹帮忙,到时候你就以养病为由,离开京城。”宫里的皇帝,总不会要一个病殃子做妃子吧。   只是那样的话,就意味着他的阿姊要暂时舍去左丞之女郡主女儿和亲王外孙女的身份。宋訾清楚,这对他阿姊来说,其实是下下之选。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舍去种种,在外地重新来过的。对他们一家人来说,京城就是家乡,若非万不得已,谁都不会愿意背井离乡。   宋明成咳了一声:“你爹我还没死呢,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来养。”   这一次明安郡主站在了丈夫这一边:“就是,阿放,你自己不想成婚就算了,你阿姊还是可以成婚生子的,不许咒你阿姊!”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儿子是个断袖的事实,就这么一双儿女,完全没办法接受剩下的女儿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正常结婚生子。   宋菁也笑:“我有自己的钱,还用不着阿放你来养我。”   宋菁出生起,外祖母外祖父就送了她不少产业,再加上各种金银首饰,还有娘亲传给她的一些胭脂水粉的铺子,宋菁在明面上的财产,可一点都不比宋訾这个做儿子的少。   宋訾忍不住嘟囔:“我也没说不成婚生子啊。”   他冲着宋菁笑了笑:“而且这一次,我肯定走在阿姊你前面。”   他的崽,都已经揣在大美人媳妇肚子里了,再过上几个月就能呱呱坠地,宋菁就算是立马闪婚,也不可能有他的速度快。   明安郡主情绪激动起来:“阿放,你这是想明白了?”   宋明成什么都没说,但是面容放松,眼露欣慰之色,他虽然比旁人更大胆一些,但到底是世俗中人,没有那么容易能够看得开。儿子能够成婚生子,女儿找个好人家好好出嫁,婚姻幸福美满,儿孙满堂,当然最好不过。   “不是啊,还是之前那一个。”宋訾道,“孩儿这是遗传了您的优点,像您和爹那样,彼此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明安郡主眼里的光又熄了:“这一点,倒也不必太像我。”   她咬咬牙:“你要是坏一点没关系,娘来做这个恶人!”儿女都是债啊。   宋訾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此事万万不可!我要是辜负阿言,那我不就成了天打雷劈的畜生。”   “阿言?阿放,你的心上人叫阿言吗?哪个言。”   “就是言笑晏晏的言,您听这个名字,是不是和我特别有缘分?我叫宋此言,说明当年爹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要我找一个叫阿言的人过日子。”   明安郡主怨念的睨了丈夫一眼,怎么当初就不换个别的字。   宋明成:他取的名字不是这个意思!   宋訾美滋滋道:“我今天特地回来一趟,就是要告诉您和爹这个好消息,阿言他怀孕了,孩子都四个半月了。”   明安郡主下巴都合不拢了,她的眼睛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   儿子在外玩弄小姑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还已经有四个半月了?可是宋訾又说,他喜欢的是男人。   宋菁看了亲爹和亲娘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阿放,你不是说你喜欢的是个男人吗?这个阿言,又是怎么回事?”   她弟弟,不应该是这种人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宋訾理直气壮道:“就是一个人啊,这件事情我也是想不到,谁能想到男人也能怀孕呢。说起来,有些事情愁死我了。”   女人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男人生孩子,那就更加的不容易了,高兴是真高兴,可是发愁也是真发愁,他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想着,咱爹这么聪明,阿娘你呢,是过来人,比较有经验,所以回来和你们商量一下。”   宋明成和妻子对视一眼,跃然而起:“别拦我,你们谁也别拦我,我要打死这小兔崽子!” 第35章   “别跑!你有本事说这种话,有本事别跑!”   宋訾在前面跑得飞快,宋明成形象全无,脱下穿着木屐,握在手上在后面追。   他第一时间就丢了一只出去,被宋訾轻而易举的躲开了,脚上也就两只木屐,剩下那只只好拿在手上,挥得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就连一向宠爱儿子的明安郡主这次也觉得宋訾过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够随便拿来开玩笑,她默默从半人高的大花瓶里拿出来一个特别漂亮的鸡毛掸子:“相公,你用这个。”   木屐打人多疼,砸到身上青了肿了,都有可能,还是鸡毛掸子好,打了人也不明显。   宋明成停下脚步,喘了几口粗气,默默的把鸡毛掸子拿在了手里,宋訾十分委屈的回头道:“爹,我说真的,没糊弄你!一开始我也不信的,但是我听到了胎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爹,你见多识广,你不能搞性别歧视啊!”   别看宋訾在家里的时候不怎么动,他在外面那么长时间的训练可不是白做工,这一场父子之间的追逐戏,最终还是以可怜的老父亲体力不支,气喘如破风箱一般告终。   看他实在没了力气,宋訾才靠近了一些,站在离宋父大概五六米的距离道:“爹,您老年纪也不小了,要学会看开一点,不能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他又不是大夫,这要是心脏病犯了,宋訾可没办法变出速效救心丸来救场。   明安郡主和宋菁站在一旁看了半天,也出来劝了:“是啊,夫君,你现在也四十了,不能再这么折腾了。”   儿子年轻,奔跑的时候非常矫健轻盈,就像是初生在森林里的一头小鹿,表情游刃有余,怎么看都活泼可爱,浑身散发着年轻生命特有的生机勃勃的魅力。   而宋明成擅长的本就是脑力活,加上这些年养尊处优,缺乏锻炼,身体大不如前。跑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面色还因为剧烈奔跑格外狰狞,一下子失去了平日里吸引她的那股儒雅神秘的气质,颜控晚期的明安郡主看着看着,心就不知不觉偏向了儿子。   至于宋菁,她是因为足够年轻,平日里爱看些奇闻异志之类的杂书,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比较强:“爹,你冷静一点,我相信小弟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咱们一家人都坐下来,好好说话。”   宋訾见宋明成神色重归平静,眼疾手快的把鸡毛掸子提前拿到手上,然后把木屐给他放回来:“我很快也是要当爹的人了,爹,我亲爹,看在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的份上,你好歹给我点面子。”   宋明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啊,继续说。”他要看宋訾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宋訾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首先,我必须强调一下,我的性别认知没有问题。”   他看了眼明安郡主和宋菁:“我看过有图画的医书,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在哪。娘亲、阿姊,这样的是女人,有胸,没有喉结,重要的是,下半身和咱们长得不一样,阿言的外表,绝对是和我一模一样构造的男人。”   宋訾清了清嗓子:“其次,在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男人会生孩子,但他的确出现了怀孕的症状,比如说,嗜睡、口味变化,本来不爱吃酸,突然爱吃橘子,闻不得荤腥……”   虽然觉得这事情非常离谱,但听自己的儿子说的有板有眼的,明安郡主又开始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开始摇摇欲坠。听到宋訾提到的孕期症状,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没错,我当初怀孕也差不多,不过我不爱吃橘子,我爱吃葡萄,把你们两个生下来的时候,你们的眼睛就和葡萄珠子似的,乌溜溜,特别圆。”   她在孕前也爱吃葡萄,不过喜欢的是那种纯甜无酸的紫玉葡萄,怀孕中后期的时候,口味突变,爱上了酸葡萄,越酸越喜欢。不仅喜欢酸的,她还喜欢辣的。   作为过来人,她还煞有其事的指点宋訾:“要是他爱吃橘子,你可不能纵着他,橘子吃多了,皮肤会变黄,自己黄一阵就算了,生出了黄澄澄的孩子可不行。”   宋訾等母亲说完,接着说:“男人怀孕这种事情,实在是世间罕见,我最初猜测是阿言生了病,心理,就是得了不能生孩子的心病,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男人,阿言他爱我甚深,心生内疚,才导致出现了假孕的症状。”   两个人要结合,涉及到家庭的问题,谁父母的问题,就该归谁解决,所以宋訾现在就趁机努力在娘亲面前给心上人刷好感度。   宋明成黑着脸:“小小年纪,尚未弱冠,什么爱不爱的挂在嘴边,不知羞耻!”   明安郡主是个浪漫的性子,却是眼角微红:“听起来是个好孩子。”没有哪个母亲会真的讨厌一心一意痴爱自家孩子的人。   一听到母亲的夸赞,宋訾表现得比听夸自己还高兴:“那当然了,娘,我敢向您保证,等您见到了阿言,肯定第一眼就喜欢他。阿言他不仅性格温柔,人长得也非常美貌。”   他看了眼老爹:“比阿爹当年年轻时候还要风姿出众,教人见之忘俗。”   宋明成犀利点评:“肤浅!”   明安郡主的反应和宋明成截然相反,听到宋訾说对象漂亮,她瞬间眼睛一亮,因为她就喜欢好看的。   “肤浅怎么了,要不是我当年喜欢好看的,我还不一定嫁你呢。”年年都有那么多有才学的才子,还有比宋明成更年轻的才俊,她选择宋明成选丈夫,大部分原因就是对方俊俏的容貌和儒雅翩翩的君子气质。   明安郡主嗔怒道,“你不许说话了,先听阿放把话说完。”   宋訾没搭理亲爹的话,很明显,他爹因为没能在他身上发作出一家之主的威风,正恼羞成怒着呢,他不和失去理智的人争辩。   接着道:“我怀疑阿言得了心病,就想着办法读医术,想找找有什么办法解决他这问题,结果过了没多久,阿言肚子里的孩子动了,我贴在肚皮上,感受到孩子踹它了。您知道,孩子和胀气那区别可大了,一个是肚子咕噜噜乱叫,一个是小生命在律动。医术里也说了,男子怀孕极其罕见,但并非没有。兴许是上天怜悯,念我和阿言的情意感天动地,才教孩儿遇到了这种数万里挑一呢。”   宋明成异常冷酷犀利的点评:“异想天开,虚情假意。”   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包括他,包括他的儿子。令他诧异的是,他知道妻子单纯,却不知道妻子天真至此,都是两个十八岁孩子的娘了,若是女儿早嫁出去两年,兴许都成了外祖母,竟然被这种荒谬至极的故事哄骗。这么离谱的故事,她居然信了。   妻子没救了,女儿看起来还是能抢救一下的。宋明成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和自己容貌性格更为相似的女儿:“小菁,我劝劝你娘。”   宋菁抿着唇,俏丽的面容严肃了半晌,最后犹疑道:“我认为阿放没有说谎。”   她有理有据辩驳道:“爹,您忘了,我和阿放是双生子,他若是撒了这么多谎,我不可能看不出来。”   宋訾多年来,的确做了不少伪装,可是他在家里的时候,从来十句话,九分真,一分假。做噩梦是真的,困倦是真的,担惊受怕是真的,不愿入仕同样是真的。大多数时候,他本就没撒谎,只是隐瞒了部分的真相。   宋菁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弟弟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说谎,若是他有心仪之人,直接请您和娘亲上门求娶便是。他今日把这话说出来,是想要向您求助,真要是说谎,他何必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呢。”   从细节、到动机,宋訾怎么都不像是在撒谎,更不是在说玩笑话。   宋明成的理智终于回了笼,不错,若是宋訾在说笑,他应当第一时间就告饶。如果他没撒谎,那八成是癔症发作,胡编乱造。   可看看从容淡定的宋訾,再看看狼狈的自己,宋明成顿时有种三个人都很正常,他才是那个癔症患者的错觉。   “你的那个叫阿言的小情人,他有没有怀孕,他说了不算,你说了不算。”宋明成道,“你看过几本医术,就敢大言不惭的说男人会怀孕。你若是想要说服我,便带他回来,我请当年给你娘诊脉的太医来为他看诊。”   “啪”宋訾鼓了下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阿言他住的地方比较特殊,我一时间不好带他出来见您和娘亲。”   “云香楼,南风馆?”   这种勾栏烟花之地的人是漂亮,而且指不定有什么龌龊手段制造出孕相,亏他还以为自己生了个聪明儿子,现在看来,这聪明劲根本使错了地方,随随便便就被这种不三不四地方出来的人糊弄的团团转。   宋訾听到这里就不高兴了:“爹,云香楼的管事前段时间才蹲了我们审刑司的大牢呢,您往哪里想了。”   不是他不说,实在是亲爹的反应太大,他怕爹应激,所以选择让对方自己猜。   宋明成冷笑道:“除了这种地方,什么地方是你不能带出来的?大家闺秀不易出门,哪里的男人是会被关起来的,你不要和我说是宫里的太监。”   宋訾出声反驳:“阿言绝对是完完整整的男人,不是什么太监。”他亲身检验过不下百次的,就昨日,还动手确认了一遍。   宋明成心里咯噔一声,不肖子只反驳了太监,却没反驳前面半句。   “你……你睡了宫里的人?”   宋訾不说话了,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宋明成……宋明成竟然比他自己想的更理智,之前的追逐戏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这个孽子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睡了宫里的人不奇怪。   不奇怪个鬼啊!他儿子连皇帝的绿帽子都敢戴,甚至搞大了宫妃的肚子。混淆皇家血脉,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在亲爹被自己的脑补气得中风之前,宋訾忙补充道:“阿言真的是男的,他不是宫妃,是外族献给皇帝的琴师,我发毒誓!否则我就天打雷劈。”   “轰隆隆!”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窗外乌云压顶,雷声阵阵。   明安郡主连忙去捂自己儿子的嘴:“这毒誓可不兴发啊,老天爷莫要怪罪,我儿尚未及冠,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宋訾哭笑不得:“夏季雷雨天本来就多,打雷很常见吧,冬天打雷您才要奇怪呢。”   对了,他站起身来,拉开门帘吩咐道:“司书,去为我取来一支炭笔,一叠白纸。”   时下流行的是写意画,意在传神,不在传形。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谁上学的时候,还没学过基础素描。宋訾不仅在学校上过美术课,上辈子的母亲还给他报了各种书法画画班,真正学到了脑子里的知识,就算是短暂的丢在一边,也能很快捡起来,更何况他这一世还在亲爹的培养下,跟着书画双绝的大儒学了一段时间。   “郎君,您要的炭笔。”司书察觉气氛不对,战战兢兢的双手奉上了宋訾要的东西。   宋訾盘腿坐下,看了看亲爹,又看了看亲娘,手执炭笔,在雪白宣纸上寥寥勾勒几笔。   “娘,你看看,这个像不像你?”   明安郡主看了眼酝酿风暴中的丈夫,到底还是配合的看了看画像,她惊呼一声:“还真像,阿放,你到底瞒着娘学了多少本事。”   “这算什么,还有更像的。”宋訾快速画了一下他爹的小像,找了找手感,然后开始一点点,无比细致的描绘阿言的模样。   他回忆着点滴,爱意倾注其中,选了阿言记忆里最为正经的模样,一点点把完整的阿言绘制于纸上。   衣服的褶皱阴影太耗费时间了,细节不用过分到位,反正到时候真把阿言带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肯定要换,脸能一眼认出来就行。   宋訾用国画写意的风格简单的勾勒了飘然如仙的长袍,重点绘制的是阿言的脸。   花了足足一个时辰,他用绘画的方式,画出来了阿言的“半身照”,他轻轻的吹去纸上灰色的炭痕:“娘,这就是阿言了。”   明安郡主只看了这画像一眼,立马就相信了自己儿子之前所说的话。这绝对是一张倾注了满满爱意的画,而且画中人眼神柔情万分,充满了圣洁的光辉,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那种烟花之地出来的人。况且画中人一点女子气都没有,正如宋訾先前所言,俊美万分,美得跨越了性别。   明安郡主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这样世间少有的大美人,和她的儿子生出来的小孩肯定非常好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美人多有相似的缘故,她总觉得画像中的脸,好像有一点眼熟,可又说不出哪里见过。   “夫君,你看看,这就是咱们儿子的对象,别恼了,你看看,看了这张画你就明白了。”   宋明成等了一个时辰,站在屋檐下,背着手,吹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风,夹杂着雨水的狂风冷冷的扑在他的脸上,这会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除非天崩地裂,没有什么能叫他脸上变色半分。   面对妻子的请求,他到底还是拿起了儿子精心绘制的心爱之人的小像。看到画像的时候,他和明安郡主生出来的念头差不多,这爱意浓浓,简直要溢出纸上。   等等,这脸好生眼熟,他总觉得哪里见过。   雷声轰隆作响,一道紫色闪电掠过天空,把灰暗的苍穹劈成两半。   宋明成看向了天空,他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天……裂开了 第36章   绘制着画像的宣纸轻飘飘从空中落了出来,少年脚尖一点,矫健的身形如同猎豹一般从内飞跃而出,硬生生在宣纸落地或者飘到雨中之前把它捞了回来。   宋訾检查了一下,雨滴被忽起的大风落在纸的边沿,泅湿了纸的边沿,好在画像的部分没晕开,他用袖子擦了擦水渍,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捂一捂,水渍很快就能干了。   他想好了,明日就把这副画带进宫里,送给阿言作为礼物,毕竟是他第一幅给心上人画的像,虽然是在这样一个有些仓促的场合,可能不够完美,但第一次还有特别的纪念意义。而且在那种紧张激动的情绪下,他感觉纸张上的阿言特别动人,就算是让他马上再接着画一副,可能也燃烧不出刚刚那样强烈的情感。   宋訾瞪了他爹一眼:“爹。这好歹是我辛辛苦苦画了一个时辰的画,你不爱看就算了,怎么能随便乱扔呢。我要是扔了你的得意大作,你不得把我打死。”真是的,不是自己付出汗水得到的东西,不知道心疼。   一旁的明安郡主帮腔道:“是啊,这画这么漂亮,要是被雨水打湿了多可惜。”作为枕边人,她比宋訾更快注意到自己夫君的不对劲,“夫君?明成,你怎么了?”   宋訾下意识看了过去,宋明成的脸在雨幕之中呈现出大病之人一般的青白色,仿佛随时要心梗发作,摇摇欲坠:“爹?”   自个说的消息是有些世间罕见,可宋家有后,怎么着都是喜事,宋訾不明白他爹气性怎么能这么大,他娘和阿姊都接受良好,哪能想到爹这么钻牛角尖呢,许是更年期到了,肝火旺盛。罢了,宋訾不和他爹计较了,真要把爹气出病来就不好了。   他忙伸手去扶他爹,就发现宋明成的身体硬邦邦的,心里有些慌了:“爹,我不气你了,你没事吧。”   宋訾靠近了些,一只胳膊强势的挽住他爹,避免他爹倒下去,他顺便把鸡毛掸子塞进了他爹手里:“爹,你缓一缓,想开点就好了,实在不行,鸡毛掸子给您,你打我出出气。”   宋明成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失去色彩的眼眸也再次灵动起来,仿佛从烈火地狱之中重新回归了人间。他低头看了眼手里蓬松的鸡毛掸子,对着眼前的不孝子高高的举起。   这次宋訾没躲开,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副英勇就义,引颈待戮的模样。打就打几下吧,反正他年轻力壮,皮糙肉厚,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宋明成看着自己的儿子,伴随着持续不断的雷鸣声,一道接一道的闪电照亮了外部的天空,也照亮了屋内。少年人俊美的模样沐浴在这璀璨天光之中,颇有几分献祭的圣洁之感。   鸡毛掸子被高高举起,伴随着破空之声,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宋訾没挨打,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他迷惑地看着他爹:“爹,你想通了?”   “画像给我。”宋明成似乎彻底恢复了平日里对外的模样,冷静的重复了一遍,“你方才画的画。”   宋訾观察了一下他爹的表情,铁青的脸已经恢复正常颜色,没有爆红,没有血管破裂的迹象,应该不至于突发心梗。考虑到他爹不年轻了,这次他乖乖听话把画像交了出去。   看了这画像半晌,宋明成突然动手把画像撕得粉碎。   “爹,你干什么?!”   这次轮到宋訾气血上涌了。   宋明成不仅要撕,他还要警告:“这画,你以后绝不准在外面作。”   “宋明成,你干什么呢?!”这下子明安郡主看不过去了,“孩子辛辛苦苦画的画,就算不是特别好,也不能这样。”   宋菁虽然还没来得及好好看那张画,却也知道自己亲爹做的不对:“爹,你!”   “就是啊,我又没说要在外面作画,也就给你看一看,这是我要送给阿言的画!”   宋訾气得不行,他也是个倔强性子,当即低下头,弯着腰,收拾被他爹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气死了,他就说为什么书里他爹,会做出造反的事情来呢,他爹看着和善,骨子里就是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大混蛋。   宋菁到底是女儿,作为小辈不好说得太过,她默默弯腰,帮着宋訾捡起来地上的碎纸片。然后小心地放进宋訾手中。   她压低声音,同弟弟道:“我修补书画的能力还可以,我帮你复原。”   作为京城出名才女,宋菁在书画上的造诣不低,当然也有很多自己心爱的作品,能够理解宋訾的愤怒和痛苦。   宋明成道:“你刚刚说这画要送给谁?”   “送给阿言,阿言,阿言!”宋訾气不打一处来,仗着自己翅膀硬了,特别大声的说了三遍,而且一声比一声大。   他又没有开画廊作画展的爱好,这种相当于打印机一样私人肖像画,当然是要自己好好保存,送给阿言,留给他们两个人将来的孩子。   在宋訾心里,这是和情书一样私密的东西,只有无聊的男人才会把自己漂亮老婆的画像到处传。要不是他爹,他画了还不给他看呢。   “你当初给娘也画过像,我觉得画的不如娘亲十分之一美,我也没看不顺眼给你撕了,爹你真的是太过分了。”   是,他的确不是什么书画名家,随便用两个小时画出来的画,也不是很值钱,用的还是后世素描的手法,可能对现代传统流派的画家来说,是奇淫巧技,一张小儿涂鸦的失败作品。   可他的画又不是来卖钱的,他自己喜欢自己珍藏的不行嘛?当初还担心婆媳关系,现在看来,公媳关系才致命,到时候他把阿言接出来了,绝对不要和亲爹住一块。   阿言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人,指不定被他爹怎么欺负呢,做男人的哪能让自己的媳妇受这种无缘无故针对的委屈。   宋明成也弯下了腰,跟着捡飘的更远的碎片:“这画,我帮你修。”论起修复书画的手艺,宋菁当然还是比她爹差一点。   宋訾却一点都不信任他爹:“不用你帮忙。”   他看向宋菁:“阿姊,要辛苦你。”   宋明成直起腰来:“你阿姊之前没看过那副画,她记不住原来的样子。”   做父母的,就算是知道自己开口做错了事,也很难直白的说出歉意,特别是像宋明成这样,非常传统,又常年掌握权柄的人,更加难以低头。   但是这一次,他破天荒道:“我刚刚情绪激动,应该先问过你再动手,是我做的不好。”   宋訾诧异的看他,又看了一下外面的天空,这是天上下红雨了?   宋明成道:“这幅画,你不能送给阿,总之你不能送出去”   在看到了阿言长什么样子之后,他实在是说不出阿言这两个字,总感觉自己说了,下一刻,就有一个砚台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砸的他头破血流。   宋訾就讨厌他爹如此,他没做声,但是表情分明写着,不想听你说话,就是要送之类的字眼。   看他的样子,宋明成就有一种无力感,他看过了那张画像,也很确定自己的儿子从来都没有进过宫,更别说有机会窥见天颜。   世人皆知天子暴戾,龙颜本就不可轻易直视,就算是他做了二十年朝臣,和当今天子共处成千上万次的时间,第一时间也不敢认画像上的人。   谁见过那样的天子,谁敢想象天子脸上露出如此和煦的表情。宋明成从未设想过,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会成了皇帝的入幕之宾。   他的世界摇摇欲坠,如同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处处都充斥着疑点。画像上的人,神态气质,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天子。比起让宋明成接受画像上的人是天子,倒不如让他相信,自己儿子脑袋有毛病。   毕竟,男子之身孕育子嗣,这种事情听上去就像是妄想,可是……可是前段时间,天子身中的离奇蛊毒,司马彦,阿言……宋訾频频入宫,天子这一年来对他若有若无的偏爱,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司马彦能够坐上这个皇位,可不是别人让出来的位置。当年皇后生产,也从来没听说过皇后生的是双生子。   真要是双生子,当今皇帝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卧榻之侧,有如此威胁。但是皇帝应该也不知道他这个儿子的另外一个身份。他的儿子实在是太稚嫩了,能够糊弄的过去,完全就是因为他本质上扮演的是自己。   宋明成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大半的真相,天子身中离奇蛊毒是真,宋訾和天子睡了也是真,但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孩子,他倒霉的儿子,只是被天子玩弄于鼓掌中的可怜儿。   他知道真相,但是他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告诉宋訾,自己这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儿子,肯定会失态。   自然纯挚爱意能取悦恶劣至极的天子,讨得后者的喜欢,一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宋訾指不定就遭了天子厌弃。   “他既然是宫里人,焉知贪图你什么。不许说你是我的儿子,就继续做你的宋小七。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拦着你,但是真要分开,好聚好散,不要闹得太僵。他要是厌弃了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像被抛弃了的怨妇一样。今日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只能等天子玩厌了这种把戏,把他的儿子抛弃了。   都说戏子无情,帝王更是无情,皇宫之中又哪里来的真情,只有他的儿子,是个被人玩弄的傻瓜。   宋明成到底还是觉得不妥,他把碎片都收了起来,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这幅画像,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我和你娘看过,你要想送,可以另外再画一副。”   他不好说太多,也不能什么都不说,语焉不详道,“这画上的人,对宫里的人来说,是禁忌,涉及到皇家密辛,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拳拳慈父之心,莫过如此。宋訾为了保住这个家,宋明成何尝不是如此。只是阿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入宫,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像了,事到如今他是该下决断了。 第37章   因为这些变故,宋訾本来是打算找亲爹出主意,想办法把阿言带出来的,亲爹如此反对,他只得打消自己之前的想法。   见宋訾失落,宋明成心中歉疚,到底是不忍心,主动添上一句:“他要是真的有孕,我会安排人陪你进宫,想办法把这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再把人接出来。”   “爹,真的吗?”宋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爹,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出说谎放大话的痕迹,“孩儿已经长大了,您可不能糊弄我。”   “只要他能生,你爹我就敢。”他说这个话,也不是假话。之前那句是为了宽慰宋訾,让他心里舒服点,毕竟是亲生儿子,养了二十年,总不可能真的说不认就不认。   他是这般想的,若是宋訾口中的那个阿言,并不是当今天子司马彦,而是对方的双生兄弟,因为特殊的体质,囚禁于深宫之中,真的有了他宋家的血脉,那就是冒天大的风险,他也敢去赌一赌。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天子是男子之身,到时候顶多糊弄一下他这天真的傻儿子,搞不好过几个月,天子就来个不小心摔倒,孩子没了的理由。宋明成心中直叹气,真是没想到,他宋明成的儿子,竟然会是个连这种瞎话都相信的情痴。   宋訾立马把他爹的允诺记在了小本本上:“今天的话我记下了,日后我来找您,您可不能不出力。”   一旁的明安郡主道:“娘亲给你作证,你爹要是不肯帮忙,娘一定帮你这个忙。”   不就是从宫里带个人出来吧,只要不是皇帝的妃子,她到时候恳请自己的姑母帮个忙,虽然这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都是为了儿孙,不做也得做啊。横竖她儿子要是被发现了和皇帝宫里人私通,也逃不了一个死,还不如大着胆子,这样保住的是两条命,不,也许是三条命。   “好啦好啦,这件事情先不说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阿放,你明日是不是还得去上值,赶紧去休息吧。”明安郡主给了儿子一个眼神示意,今天宋訾说的事情,信息量有点大,大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一下。   等儿子回小院睡觉之后,明安郡主让下人退了出去,夫妻两个人关上门,说起了私房话。   “宋明成,你之前怎么反应那么大,画像上的人到底是谁?”   明安郡主出嫁之前的确性格骄纵,而且十分娇气挑剔,但是她的娇和她的骄都是分对象的。虽然在名义上,她和皇帝还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但那么点稀薄的亲缘关系,根本就不足以让皇帝对她另眼相待。先帝在的时候,她还敢大胆点,当今皇帝不在这个范围内,所以她认不出画像上的人才正常。   其实明安郡主也知道,宫里的秘密很多都是要人命的东西。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现在家里人都和宫里扯上关系了,她哪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一听这话,宋明成就知道,明安郡主还没有能够通过画像把皇帝认出来,事实上,要不是他为官这么多年,每日都要费尽心思揣摩皇帝的想法,光是看到宋訾那幅气质格外失真的画,也不可能把当今皇帝和画中人联系在一起。   宋明成终于体会到儿子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明明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担心家里人,却只能把秘密死死的闷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说。他的妻子自然是有些小聪明的,可是被养得太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这么大的秘密说出去,她绝对捂不住。   宋明成道:“你不是还要帮你儿子照顾他的情人和孩子,都不知道是谁,你就敢胡乱应承。”   “不就是皇家密辛,一些乌七八糟不能说的事嘛,我看到那幅画了,那孩子看起来非富即贵,样貌气度,配咱们儿子应该还是配得上的。”   明安郡主也并不认为这个叫做阿言的孩子会是儿子口中一个平平无奇的琴师。但是她想到的,是天子的兄弟,太后的私生子。   “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先太后,和摄政王的私生子啊。”明安郡主记起来这张脸为什么眼熟了,她记得先太后的样子,太后是一个非常温柔美丽的女人,有一种菩萨一般圣洁的感觉。   先太后和摄政王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的,想到早逝的太后,明安郡主就不由得十分唏嘘。   都说太后和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先太后,似乎日子过得也没那么尊贵如意,丈夫死了,还被迫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最后还因为给皇室蒙羞,以一种不太清白的方式死去。   虽然宫里对外传出来的说法,是先太后因为过于思念先皇,所以抑郁成疾而亡,可明安郡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摄政王的强取豪夺,先太后现在肯定好好活着。   宋明成觉得自己的妻子想法非常的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先太后有孕的时候,那孩子才几个月,就算侥幸能够活下来,现在也最多八九岁,你看看你好儿子画的像,上面的人到底几岁。”   “画像哪里能够看得出来真实年纪,而且不是有传闻,说先太后同摄政王是旧情人,早在先帝在时,她们就好上了,说不定是在那个时候生的呢。”   这是另外一种私下里流传甚广的说法,说是先帝本来活得好好的,就因为这件事情,然后被先太后硬生生给气死了,也可能是摄政王给下的毒。一入侯门深似海,小小的侯府尚且如此,宫里的龌龊事情更是多着呢。   不怪明安郡主想不到天子头上,准确的说就算是天子站在明安郡主面前,她也不会认为前者和宋訾画出来的重度柔光滤镜下的阿言是同一个人。   想到妻子对当今天子的畏惧,宋明成到底没有说出口,只含含糊糊的糊弄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的确是个麻烦人物,你少护着你的宝贝儿子,就是因为你太宠他了,他什么都敢做,现在都捅破天了。”   听到这话,明安郡主就不乐意了:“不是你当初嫌孩子胆子小,还说长于我这个妇人之手,给孩子惯的太胆小了,现在又来嫌弃他胆大,敢情养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到时候等阿放的孩子出生,我搬出去给他带孩子去,你就一个人过好了。”   宋明成连忙认输:“好好好,是我不对,孩子当然是我们两个人生的,都是上辈子咱们两个人欠的债。”   他话锋一转:“我们过两天,让小菁去南江吧,让她去她姨母家住一段时间。”   “怎么好端端的,让她去南江做什么?”   “你之前不是喜欢南江那边,嫌这里干燥的很。我是想通了,只要我在这京城一天,那些人就会想办法拿阿言和小菁做筏子,这京城才俊,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咱们也不能拘泥这一亩三分地,小菁要嫁到南江去,到时候有你外祖母一家,还有她的表弟表妹,肯定受不了欺负,等我老了,隐退下来,就陪你回南江城养老。现在我走不脱,让她先去探探路。”   “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哪里合适。”明安郡主听着还真有些心动,南江城,是她外祖母一家所在,她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会带她回去做客,明安郡主很喜欢那个漂亮的江南水乡。她一母同胞的姐妹,也嫁到了南江,日子过得不错。   京城人心高气傲,找合适的不容易,去了南江,指不定能找到更加好的,而且京城人傲气,南江男子温文尔雅,可能更加适合骨子里强势的女儿。以前不往那边想,是因为不想女儿远嫁,但如果他们一家都搬过去,南江的青年才俊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宋明成道:“你不是好几年没回去过了,这次陪她一起去做客,到时候相处个大半年,把孩子们的事定下来。”   他也想过凌夷,但是知道自己的倒霉儿子可能有一个皇帝情人之后,他根本不可能把女儿嫁给凌夷,对方对皇帝忠心耿耿,真要出了什么事,肯定不会选择他们一家,卢山卿肯定是不行了。   “正好我这些天不算忙,先写信,过两天我送一送你们。”   宋訾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亲爹已经要安排阿姊避一避了,知道了他也会表示赞同。毕竟他小时候也去过南江城,对外祖母的家乡感观很好。   他给阿言的画被撕碎了,宋訾也没那个兴致再画一幅,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又带着大包小包进了小院。今天午饭他没做什么复杂的东西,就花了不到半刻钟,简单煮了两大碗从七略书局带过去的鲜肉馄饨。因为时间不太够用,他有个大工程要尽快做才行。 第38章   宋訾先捞了一小碗馄饨出来,放在那里等到变凉一些,又下锅炸了一份:“馄饨的味道感觉怎么样?”   虽然只有馄饨,他也尽可能做的丰富一点,一部分做成的水煮,一部分用了油,炸成金黄金黄的颜色,吃起来嘎吱脆。   他今天用的材料是从七略书局大厨包的小馄饨,因为本来上的是白班,中午是该在审刑司吃的,休息时间短,就特地让人掐着点,把工具和材料放在马车里带过来,现场包好了递给他,保证馄饨到宫里的时间短,不会在路上就被捂坏。   小馄饨都被做出了很精致的形状,用油纸包的整整齐齐的叠放起来,厨房还配有专门一个干料包,里面放着精挑细选的干虾皮、和裁剪成成薄薄一片的紫菜。虽然外形和大厨做出来的,有些一点点区别,但是宋訾尝过了,味道和他之前吃过的没什么区别,就是不知道阿言喜欢不喜欢这个风味。   司马彦两种馄饨都尝尝味道:“不错,炸馄饨更好吃。”   宫里的御厨来自天南地北,手艺自然是没得说。但宋訾家的小厨房,厨师也是精挑细选的。凭良心说话,比宋訾完全自己做的好吃。   “炸馄饨是香,但是吃多了几个腻,你悠着点。”宋訾说着,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了一堆布条,五颜六色的,看起来都是裁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当然,是那种好的边角料。   司马彦放下手里的筷子:“小七,你不陪我一起吗?”不管多好吃的东西,一个人吃没有两个人来的有滋味。   宋訾摇摇头,手上动作不停:“我已经在审刑司吃过了,中午时间不长,我还得把这些东西先包上。”   司马彦看了一会:“包这些布做什么?花里胡哨的,还这么丑。”   桌子的角、柜子的门、墙角……还有很多方方正正的地方,以前不觉得锐利,但是知道阿言怀孕之后,这些并不起眼的棱棱角角一下子就仿佛变成了一把把尖刀。   宋訾道:“我平常也不能在一边守着你,这要是一不小心摔一跤,撞到肚子了,孩子没了怎么办。”   他做这些的时候,更加想要把阿言接出来了,这要是在宫外,还有家里的人或者下人,可以可以随时照看阿言。   就算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出什么事情还能打电话之类的,很多人都不放心孕妇单独在家,联络的工具没有,照看的人也没有,他左思右想,只能自己在细节上做到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它哪有那么容易掉。”要是这么容易掉,他就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它生下来了。   见宋訾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司马彦把筷子往边上一摔:“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以前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本来一天也见不到几面,整天就孩子孩子,现在连陪我吃顿饭都不愿意了。”   虽然说,这个孩子生下来是他做的决定,看到小七开始时候犯傻的样子他也挺高兴的,但宋訾这样,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就变成了孩子的容器。   宋訾放下了手里的布条,手边的剪刀推选了一些,这才坐到司马彦身边,大美人生气自然也是好看的,甚至比平日里更加显得活色生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阿言,咱们好好讲讲道理,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孩子吗?如果不是为了担心你,我什么都不管不顾好了。你现在有了孩子,身体就会比以前更加脆弱。如果我生病了,你难道不会对我好点吗?”   司马彦不说话,一双含情目只幽怨的看着他。   宋訾又道:“我看了那么多医书,都不知道男人要怎么生孩子,出去找大夫问,那些大夫只会说我有病。女人若是小产,那是元气大伤,得花多少力气好好休养。你到时候孩子没生出来,把自己身子伤了,你让我多心疼。”   天子是很难说出我错了这种话的,司马彦依偎过来,感受着情郎身上传来的温度,只柔柔道:“小七,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不想发脾气的,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一想到那种事情,我就害怕,害怕你喜欢了孩子,就不要我,忽视我了。”   他怎么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需要和人争宠,这争宠的小东西,偏偏还待在他肚子里。小孩子天生羸弱、可爱、无辜,长了一张大人喜欢的脸。   司马彦深知,他的情郎,柔软善良,对那种糯糯软软浑身散发着奶香味的生物肯定没有任何抵抗力,孩子都没有生下来,他就已经开始做宋訾为了孩子忽视他的梦了。   天子最近嗜睡的毛病是好了些,没有之前那么容易困倦,但是胃口并没有因此好转,身体不舒服,就容易脾气暴躁。   只是发脾气,而不是把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打了,已经是他念着江山有后,念着小七会伤心极力克制的结果。   宋訾顺了顺大美人如瀑的青丝,握住了凝脂般的细腕:“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它刚出生,我肯定忍不住多关注一会儿,但是我向你保证,到时候我请十个八个奶娘,轮流带孩子,不让它吵着你,也不会为了它忽视你。”   其实比起刚出生的孩子,产妇或者产夫,才是更需要关心爱护的人。那么多得了抑郁症的产妇,自杀的,带着孩子跳楼的,他们是生活压力太大,或者被家人忽视,没有能够调整过来,一时间想不开。阿言是男子之身孕育子嗣,就更加艰难了。   反正小孩子一岁之前,也就是吃喝拉撒需要人照顾,都不会说话也不怎么会认人。什么换尿布、洗奶兜之类的,大户人家专门培养出来的奶娘不比新生父母做得更好,他这辈子小时候,那也是奶娘奶大,家中仆妇伺候长大的,不会因为喝了奶娘两口奶,就把奶娘当成亲人。   家里又不是没那个条件,宋訾不至于父爱爆棚,非要事实亲力亲为。他看得很清楚,心思细腻敏感的阿言,在他心里比刚出生的婴儿更加脆弱。等孩子长大一点,他们两个人可以和阿言一起带。   “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过,咱们两个人会有孩子,昨天晚上做噩梦,梦到你大出血,非要让我保住孩子,我心里很着急,说要保大,结果医……医正出来一脸悲痛,说大人孩子都没保住,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凄凉终身。”   司马彦捂住了宋訾的嘴:“不许再说了,不会有那种事情的。”   梦里的他,根本就不像他,真要到了保大保小的时候,司马彦肯定毫不犹豫会选择保全自己。   开玩笑,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死了,然后在地狱里看着自己的丈夫另找新欢,自己辛辛苦苦生的孩子叫别人娘亲。碰碰运气好的后娘,那是一家三口和和睦睦,运气不好,那就是有了后娘有了后爸。   别说外头,就算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宫里,哪个没了亲娘的孩子能好过,他是傻了才会做这种选择。   “所以当务之急,是我想办法把你带出去。”宋訾改了神色,他昨天个没和爹娘达成一致,这也不能怪他们。   是个人都会觉得,男子怀孕这种事情,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一开始也不相信,他爹从来都没有见过阿言,只听得他一张嘴讲,口说无凭,接受不了很正常。   但是不管家里人怎么说,他这辈子肯定是要和阿言一起过的。昨儿个做了这种梦,他早上都是心悸而醒的,生怕昨夜里的梦和之前那样,也是个预言梦。   这一次,不管阿言说什么,他都打定主意,把人带出去:“阿言,我家中虽然算不上是巨富,可是做了些生意,也算是略有薄产,养你和孩子养的起。我在京中也置有房产,你要是觉得不习惯,我带你出去之后,可以暂时住在京都,也离得不算远,等我下了值,我每日都陪你。孩子一出生,我就想办法把审刑司的活辞了,再过一两年,咱们就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一家人,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不好吗。”   宋訾说这个话的时候,就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包括对方出去之后的不安。怀孕的人本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而且很多人其实都没有改变现状的勇气。阿言看起来柔软内向,但是骨子里自有一种倔强,在某些方面再固执不过。   “我可以把宅院和田地,都转到你的名下,这样万一我……万一你哪天变了心,想要把我一脚踢开,拿着这些薄产和田地的日子,你的日子也会过的舒舒服服的。”   他本来想说,要是自己哪天变了心,话都口边,又及时刹车,怕对方就只揪住了后半句,说自己早就成了和他分开的心思。   事实证明,人要是挑毛病,什么话都可以杠起来,大美人脸色一变:“你怎么就想我变心,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对我们两个人的感情这么没信心。”   好吧,虽然对方走了从未设想的道路,但宋訾也不是吃素的,他还头铁直接杠上了:“对啊,人家都是媳妇孩子热炕头,我的一天到晚担心受怕,明明有办法可以一家人团聚,就是有人不愿意。”   他道:“等你肚子大了,更加危险。你之前不愿意走,怕改变,我也能够理解。可是你现在怀着孩子,就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你只想我陪你,你怎么就不替我想想,我天天为你担惊受怕,夜里都睡不好觉。”   宋訾道:“你还说我不相信你,我看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段感情的是你。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都不愿意和我走,你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非要留下来的理由,一定留在冷宫这个破院子里。”   都说老实人发火最可怕,宋訾大部分时候对他可以说是千依百顺,万般体贴,这还是司马彦第一次看他如此冷硬,一副被伤透心的模样。对方态度一硬,他自然软了。   司马彦开始反过来哄年轻的情郎:“宫里戒备森严,你带我走,要是出个意外,不是人都没了。”   “这一块区域看管的人本来就不多,不然我怎么每次都能溜进来和你私会。”宋訾道,“现在天气炎热,按照往年的惯例,天子应该下江南避暑,到时候会把大部分人力带上,正好天干物燥,我放一把火,你扮成宫里人,和我一起出去。”   宋訾说:“贴合你脸型的面具,我已经安排人在做了,我给你弄套宫女或者太监的衣服来,到时候再想办法弄个令牌。”   宫里的太监宫女,经常有奉了旨意进进出出的,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监视器,也没有面容识别和指纹比对。历朝历代,经常都有一些什么宫女侍卫私通的,还有宫女被什么进宫的王爷、将军,搞大了肚子的。   不是那些万众瞩目的主子,普通人哪会抓得那么严格。他已经把万事做的具备,其实要是阿言不同意,他也可以把人带走。虽然带晕倒的人比带很配合的活人难度要更大,但真的操作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成功。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来先斩后奏这么一招,一方面是有更好的选择,只要阿言肯配合,何必强求。   他好声好气的把话说开,是对阿言的尊重,也顾虑到对方的身体,怕对方气得动了胎气。   “你留在这里,一个人生孩子风险难道不大吗?是,凡事怕万一,可我对天发誓,如果到时候出了意外,到时候和你一起被抓了,大不了我就和你一起去死,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这么些年来,差不多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他做这种事情一旦身死,绝对不殃及到家里人,父母那边想要离开,北境那边,也早就找好了死刑犯替身,假死的尸体都安排妥当。   虽然可能会有些匆忙,路途中也有些颠簸,他留下来的人手,只要消息传递及时,保证一家人平安问题不大。况且他父亲如今也知道了。   他爹那么能干,在皇帝跟前那么得宠,只要不是造反的大罪,刑不上大夫。就算是没他,凭借着他爹的聪明才智,应该也不会祸及到家里人   这话是说的有些严重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做个不肖子,当然还是想要好好活着,最好是长命百岁,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可是事到如今,他只能强硬起来。逼一逼优柔寡断的阿言了。 第39章   细看之下,宋訾的想法根本就没毛病,可那是建立在他只是冷宫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人关心,可怜无助,没了情郎关照,都会因为生活不太能自理把自己养死的琴师基础上。问题的关键是,他不是琴师,也不是皇帝的妃子、男宠,更不是先帝的太妃,什么被囚禁在这里的将军,他是当今天子!   面对宋訾明亮而坚定的眼睛,司马彦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无比深刻的认知到,说了第一个谎,就得不断的用更大的谎言来圆。以前两个人恩恩爱爱的,不提出去的事情,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一涉及身份,气氛就凝滞紧张。   可他现在说自己是皇帝,情郎八成接受不了,指不定还会觉得自己怀孕都是谎言,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他想都想好了,等到自己生孩子的那一天,在那种非常重要生死关头,握住情郎的手,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小七心肠那么软,看在他这么辛苦把孩子生下来的份上,绝对就能原谅自己。   现在这个时机,绝对不可以。无论司马彦在宋訾的面前表现的多柔软,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能够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天子的暴戾源于他的独断专行,早就定好的节点,他就是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司马彦冷静下来,终于抓住了情郎计划的漏洞:“小七,你想的很周全,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   宋訾问他:“我忘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天子这两个月就会下江南?”司马彦心想,下不下还不是他说了算。   “天气越发炎热,每一年天子都会在这两个月份去避暑山庄。”宋訾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特别关注过皇帝,“你也知道,我进了审刑司,档案里面有写,陛下每年都去,而且都是夏至后,小暑左右。京都离避暑山庄也不算远,大概是四五日的行程。”   这个时代用的当然还是农历月份,夏至是接近六月,用现代的公历计算大概就是六月下旬,因为晋国的京都,设立在中部地区,也不算正儿八经的南方,反正冬天冷死,夏天热死。炎热的天气来的没有真正的南方那么早,但是到了小暑,天气就会变得格外炎热,空气干燥,时常缺水,闷热得非常令人难以忍受,不仅是身体似乎不够好的皇帝,办公的大臣也难熬。   所以基本上每一年,天子都会带上五品以上的朝臣前往避暑山庄,等到七月流火的时候,再归京都。宋訾对这种事情印象特别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避暑山庄建立的地方就是他的外祖母的家乡,南江城。   不过外祖母家的大宅院,是在比较繁华热闹的都城,离奔流的南江很近,避暑山庄却是建在山上,南江仙麓山,本朝的文人墨客。都曾造访过仙麓山,传闻有修道之人在仙麓山得道升仙。仙麓山的上的道观也非常灵验,去仙麓山,是本朝皇帝的惯例,不管是当今天子,先帝,还有上一任皇帝,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天子每年去的时候,还有一条必经的水路。因为从京都到南江城,有一条前朝修建的大运河。   不过天子出行,有时候也不一定走水路,可能会兵分两路,迷惑群众。毕竟皇帝出行,不可能把所有的兵力都带上,总是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豁出命来意图行刺。他整理了那么多卷宗,发现在天子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出来行刺的人特别多,皇帝出个宫,竟然能够遭遇四五波刺客。这两年好一点,路上基本平平安安,很久没有刺客出现。   “阿言,你在宫中,应该知道的,皇帝下江南,也不只是为了避暑,亦是为了巡查周围政事,陛下虽然不是日日上朝,政事还算勤勉,况且天高皇帝远,有的时候地方官员鱼肉百姓,逆行倒施,顺带就把这些处理了,所以没什么意外的话,差不多这半个月就得做准备了。”   司马彦道:“可是今年,陛下不是中了蛊毒,刚刚遭遇了这件事情,指不定就停了江南之行呢?”   宋訾摇摇头:“蛊毒的人,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也基本上已经没人再谈这种事情了,而且陛下要养身体,去南江城比这里更好,如果怕水路不安全,那就走陆路,天气越来越热了,待在京都,更是难熬,更应该去山上修养,宫里人员的调动可以看出来,大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去避暑山庄的事宜了,具体的时间不知道,但我肯定能接到通知的。”   避暑山庄上比这里可要舒服多了,按照后世的话,山上的空气中充满了负离子,住在这里能够长寿,很多有钱有势的人家,过暑假的时候都会拖家带口去名山上修建的山庄度假。没道理皇帝年年去,今年就突然不去了。身体不好,更应该换舒服的环境呆着才对。   再说了,皇帝又不是一个人走,每一次出行基本上都是浩浩荡荡一大批人,重要的大臣都带着呢,还有就是宫里那些地位比较尊贵的妃子。不像先帝,先帝似乎还微服私访过,本朝天子就没干过这种事。   京城中有军队驻守,皇宫的守卫肯定是要松懈不少,可南江城离这里也不算太远,真要有人敢抄家,皇帝的军队过几天就打过来了。早两年,他看天子频频遇刺,跟那个野心勃勃的摄政王脱不了干系。   摄政王被搞死之后,天子遇刺频率直线下滑,皇帝周围戒备森严,基本上刺客没能靠近,就直接被弓箭手射成刺猬了,这时代不怕死的人很多,但想直接送命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司马彦心情复杂,试探道:“旁人都说天子是暴君,小七你好像不这么想。”   “暴君不暴君,那是因人而异,天子高居庙堂,又不到百姓头上。” 他刚苏醒记忆那会儿,也不是没想过,借着现代人的本事,干脆就把造反弄成真的,说不定就成功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   虽说天子性格暴戾,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可能有很多缺点,但是在政事上,皇帝做的还是不错的。   就比如说,有些皇帝大兴土木,强征民女,本朝皇帝,连选秀都推了一些,还放了不少宫女出宫,早几年的时候是在打仗,后面止战,休养生息,境内还算平和。就是皇帝好像有点神经病,而且是间歇性发作的那一种,导致本朝的朝臣相对先帝在的时候,日子就没那么好过。毕竟那位先帝的谥号,可是仁帝啊。   说句实在话,宋訾成为了书中人之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爹会造反,明明皇帝这么强势,又不是那种任人操纵的傀儡皇帝。当初就连那么难搞的摄政王,占据着天时地利,最后还是造反失败了。   现在天子在这个位置上都坐了十年,手中兵权一直攥得紧紧的,就算是一时半会没有继承江山的子嗣,可是再撑个几十年,问题也不大。摆明了就会失败的事情还敢去做,他爹左相的日子明明过得好好的,简直就跟失了智似的。   如果不是剧情大神强行推动,给他爹加了一个降智光环,那就是背后有一些细思恐极的东西。比如说,因为他阿姊当了皇后,他爹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就动了歪心思。还有一种可能,皇帝钓鱼执法,年纪大了,又没有孩子,疑心病深重,看谁都像是来抢夺自己江山的人,就是故意设套,剪除权臣党羽。   如果阿言,真的是什么身份特殊的人,宋訾就更加不放心他留在宫里了,书中根本就没有阿言这个角色,说不定阿言和他差不多,皇帝发个疯,就早早死掉了。   这样一想,宋訾更加不放心:“等天子把大部分的近卫军带走了,宫中松懈许多,就是咱们离开的最好的机会了。”   “可是小七……你知道天子下江南,会带很多人去,你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也要跟着去。”   宋訾道:“不应该吧,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新人,天子出行不会把所有人都带走的。”凌夷肯定会去,他看了,审刑司至少会留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当地,“到时候我就和司长告假就好了,或者我可以提前回来,把你带走。”   司马彦道:“你是审刑司的人,要是你跟我说,让别人把我带出去,我不干。”   他动了心思,南江城之行,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小七,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就赌你能不能去,你要是也得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第40章   “打赌?你拿这种事情来打赌?”宋訾很不理解。   司马彦反问道:“小七说把我带出去的时机听起来不错,可那是建立在天子外出避暑的基础上,而且带我出去风险很大。小七不也是在赌,我愿意陪小七赌这一次,小七怎么就不能同我赌?”   宋訾沉默不言,只见阿言顿了顿,泫然欲泣:“我知道自己有孕,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在同老天去赌,这么大的事情我都做了,有什么风险是不能陪你冒的,只是我在小院之中,是自己承担风险,小七你带我离开,万一出了事,你要担多大责任,我知你为我忧心受怕,可我何尝不是如此。”   他轻抚小腹:“我腹中孩儿虽不能说话,想必也很赞同我的看法。”   美人这般表露心迹,同自己互诉衷肠,便是百炼钢也要被这绕指柔化成一摊水,宋訾因为激动而发热的大脑慢慢冷却下来:“是我顾虑的不够周全,不该逼你。”   “小七。”说出上面那些话天子难得有些心虚,他并没有被现在偏向于自己的局势冲昏头脑,若是今日得寸进尺,到时候真相揭露,他每一分得意,就会化作来日刺向他的利刃。   他靠近少年温暖且让人富有安全感的怀抱之中,抓着宋訾的手,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不管将来如何,方才我前头说自己冒险的话,若是这个孩子不是小七的,便是我命中不再有后,我也不会把它生下来。”   司马彦话音刚落,宋訾感觉手心震动,大美人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脚,似乎是在不满生父的说法。   “小七,我肚子疼,它欺负我。”司马彦软言抱怨,声音是轻轻的,但是他的表情直接将一分痛处放大成了十分,像是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疼痛。   宋訾忙动手要给他揉揉,突然想起来,医术上说,孕夫的肚子也不能乱揉,只好轻轻的放在肚皮上,轻声细语地跟肚子里不懂事的崽道:“你阿爸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你非常幸运,是我和他特别期待的小宝贝,他孕育你非常不容易,要比其他人花上千百倍的努力,你听话,心疼心疼他,别踢他。”   现在阿言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五个月,生命力逐渐旺盛,除了翻身喝水之外,开始拥有了能够踢人的能力。虽然这个时间点,它还没有那么活泼,踢人的力度不大,但是内部的疼痛感,肯定是要比外面用力一拳更痛。   宋訾哄了一会儿,他的手一直轻轻的贴在阿言的肚皮上,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十分难熬。等待了一会儿之后,小肚子里面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动静,只有阿言随着呼吸正常的一起一伏。   他也不敢直接说,凑到阿言耳边,轻柔的呼吸都扑在对方精致的耳朵上,小声地同阿言咬耳朵:“他没闹你了吧?”   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小东西还挺机灵的,虽然闹了一下,但也算帮他这事情给暂时揭过去了,不愧是他的种。   宋訾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阿言的腰身,怀孕都已经快五个月了,但是阿言的肚子也只是比之前稍微大了很小的一点弧度,可能是因为孕期消解了他的腹肌,让孕肚没有那么明显,穿件稍微宽松点的衣服根本就看不出来肚子胖了。   不是所有的孕妇体质都一样,阿言可能就是属于不容易显怀的那一种,但是就算是那种不明显的孕妇,有一些到了后期,大概七八个月的时候,肚子就会像吹气球一样变很大。真要是那样的话,阿言本来就心思敏感,到时候加上激素的原因,心态就更加难平衡。   生个孩子不容易,照顾孕夫也不容易。宋訾替阿言把衣服拢好:“说吧,你想赌什么?”   司马彦道:“我没想好赌什么,就赌你答应我一件事,一件你绝对可以做得到的事。我赌天子会安排你随行,你就赌你不会去。”   “天子怎么会注意到我,我从未和天子见过面,就算是按照流程安排,也应该是司长安排,到时候我就提前向司长告假,这样你就是一个必输的赌。”   除非是皇帝钦点他这个小兵,不然他就可以自请留下。   司马彦暗道糟糕,他一时情急,竟然没想到这一点,虽说凌夷是个知道分寸的,倘若他要下江南,再怎么样都会把小七安排上,可要是小七找了一个极其合适的理由,比如说亲爹死了之类的,凌夷不应该反常的不近人情。   就算凌夷可以给他背这个大锅,那日后他要求小七实现承诺的时候,今日的赌约,岂不是成了激怒人的笑话。虽然他这个身份就是等同于作弊,但是作弊情节有轻微严重的区分。而且做得太明显,等同于现在就让小七心生怀疑。   见阿言沉默,宋訾只道:“这样好了,你要是想要同我打这个赌,我们不赌我去不去,只赌天子去不去,倘若天子出行,不管我去不去,我会安排人带你走。天子不出行,那我就留在这里,努力多陪你点时间。”   他撩起阿言裤腿,对方的小腿看起来还是白白嫩嫩的,捏了捏,软乎乎的,没什么浮肿的迹象。   “疼不疼?”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宋訾接着道:“我这些天看了很多医书,也问了一些大夫,不知道你怀孕情况,但是怀孕,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到后面,你可能肚子会很大,行动十分不便,小腿会肿起来,不能穿不透气的鞋子,肿了的腿踩在地上都疼,硬邦邦的和冬天里的冻萝卜一样,你的肚皮会被孩子撑得很薄,夜里睡不好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需要阿言你生这个孩子。”   怀孕本来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就算是后世,很多人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在面对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哭。他年幼的时候不懂事,后面也看了不少相关的新闻,能够体谅母亲孕育生命的辛苦。一个男人怀孕,因为身体本来就没有相应的资质,可能就是难上加难。   阿言这么娇气,手指稍微用点力,皮肤都会留下红红的痕迹,多么怕疼一个人,宋訾都不敢想他将来生孩子的那天要怎么办。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盼着你和我出去,也是希望你身边有更多人照顾。”   “小七,其实……”少年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担忧的样子,到底还是触动天子那颗本来就不容易被温暖的心。   “其实什么?”宋訾接过恋人的话茬。   “其实我不怕吃苦,也没有那么怕痛,我就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司马彦道,“往日里你一心疼我,我才觉得委屈,刚刚它踢我,也没有多疼。”   他的马甲还是得牢牢捂住,但他是该做些什么,让小七安点心了。 第41章   宋訾摸摸怀中人的长发,只当对方是为了自己宽心才这样说。是了,小孩子跌倒了,如果大人不在身边,知道自己没人心疼,哪怕是摔破了膝盖,流了血,可能拍拍灰就爬起来了。   但这不代表疼痛是假的,阿言这么说,潜台词就是他以前习惯忍受痛楚,没人疼的孩子,才需要忍着,这样一想,反倒引他更加心疼。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美好的就像是一副画一样。直到穿堂凉风把屋子里的空气吹散,宋訾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馄饨都没吃呢,再放都要糊了。”   他忙松开手,拿起调羹捞了一个煮的馄饨,尝了一口,松了一口气。还好,厨子的手艺非凡,考虑到他带过来才煮,在面皮上下了一番工夫,没有那么容易泡烂。而且汤水热度降得慢,现在温度刚刚好,鲜肉馄饨也没有因为冷却变得油腻,只是口感没有刚出锅的时候那么绝,总体还是好吃的。   “小七。”司马彦趁着气氛融洽,还想说什么,就听情郎简单粗暴道:“先吃饭。”   宋訾把阿言拉回椅子上:“先别说别的了,你总是吃都没吃几口,让我怎么能放心。”   他把桌子对面的椅子拉到阿言身边,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我哪都不走,就看着你吃。”省得对方说他没陪他,只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被近在咫尺的情郎这么直勾勾看着,对方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司马彦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用筷子夹了一块子炸馄饨,慢条斯理的咬碎一个边边角。   咔嚓咔嚓,明明是脆香的馄饨,光听声音都觉得很好吃,可配上阿言的脸,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在吃猪食。   宋訾是那种吃东西很投入认真的人,他口味比较杂,对各类美食的接受度都比较高。虽然在吃上讲究,可吃相特别香,就让人很有食欲感,有一种吃东西是很幸福的感觉。司马彦喜欢让年轻的情郎陪着自己一起吃饭,就有这方面的原因。他看着情郎吃饭,眼前不那么美味的食物都会变得可口起来。   但对宋訾来说,那就不一样了,他吃饭的时候,因为吃的速度比较快,吃完了就会看看阿言,然后他就发现,阿言不管吃什么,都给人一种仿佛在吃毒药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宋訾还以为是对方觉得东西难吃,是在勉强自己,毕竟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他喜欢的东西,阿言不一定喜欢。后来他才发现,难吃的东西,阿言一口就吐出来了,根本不会入口,阿言只是单纯吃饭让人没食欲罢了。   凭良心说话,就算是他滤镜再厚,也不能硬着头皮说心上人吃饭令人赏心悦目,哪怕是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时至今日,宋訾看着看着,他都怕自己会看下不去,把阿言面前盘子里的东西给倒了。   一个,两个……阿言终于艰难地吃完了第三个馄饨!在这个时候。宋訾的注意力开始转移了。   虽然看阿言吃饭不能给人带来幸福感,但大美人的脸和仪态还是没得挑的。除了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像只慵懒的大猫猫,但平日阿言坐和行仪态都非常优雅,腰杆挺得笔直,椅背就算是加了靠枕,也根本用不上。   说到靠枕和坐垫,随着天气逐渐炎热,去年冬日里宋訾给椅子上加的毛茸茸软乎乎的垫子,在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就被他取下来了。就算阿言怕冷不怕热,但是天气不仅热,还很潮湿,坐在这种椅子上吃顿饭,一顿饭下去都能捂出一片红通通的痱子来。   不能用棉花垫子,夏天里可以换成凉席垫子,里面可以填充一些决明子之类的,都不需要他动手编织,直接从外头带就行进来就行。   明日里时间长,他可以多带一点。心里盘算着新添东西的清单,宋訾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发散的厉害,他的手自然垂下来,然后就被椅子的方角不轻不重的碰了一下。   生活中磕磕碰碰其实很正常,有的时候宋訾换衣服,才发现脚上或者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根本就没有磕碰的印象,只是现在是阿言的特殊时期,看着椅子的尖尖角,宋訾越看越不顺眼,等阿言吃下第六个馄饨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站了起来。   “阿言,你等我一下。”他从碎花小包裹里摸了一大把碎布条出来,从里面选出来四个经过裁剪的清新的绿色布条,眼疾手快的把阿言常坐的椅子的四个小方角给严严实实包上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回来,“好了,不用管我了,阿言,你继续吃。”   司马彦:……   因为中午的小插曲,他格外赏脸的吃下了大半盘炸馄饨,一个时辰的时间,大概只剩下四分之一。   宋訾没去管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吃完了,牵着阿言的手,硬是拖着对方,两个人十指交握,沿着院内的长长走廊,在没有日光的地方散了会儿步。运动完之后消消食,对身体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好处。   散步的时候,两个人吹着午后微微的风,偶尔有一缕阳光落在身上,气氛非常融洽。   司马彦终于把之前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小七,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但是都没有找到机会,可是看你这么辛苦,我觉得就算是你会生气,我也必须要说出来。”   宋訾心情还不错,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   “那你要先和我保证,你不许生气。”   “说吧,只要你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不生气。”   宋訾警惕起来,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死,要是阿言突然告诉他,其实他脑袋上戴了一自己不生气就能不气的。   “我当然没有对不起你了!我就是……有些事情没说,让你产生了一些误会”怕宋訾反应太大,司马彦不好明说,拐弯抹角的指着绿油油的菜地:“你看院子里,这块绿油油菜地,是不是长得还挺好。”   宋訾看了眼,在明媚的阳光下,这些菜叶子长得绿意盎然,看起来就很鲜嫩可口的样子,他种的菜其实不是很多,但是种类多,平日里就两个人吃,都不怎么能吃得完。现在毕竟是夏季,蔬菜瓜果不太缺,到了冬天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富贵人家,想要吃一口鲜嫩的蔬菜,那也得花大价钱去购买。   “你以前不能每天都进宫,菜叶子要是这么丢着,其实它也长不了这么好。”   宋訾听到这里还不懂阿言要说什么:“你是想说,其实你照顾这些菜,花了很多力气,不是随便浇点水那么容易?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当然不是!”司马彦道,“就算是这些小青菜,洒洒水就能活,你看看那些花。”   宋訾看了看和菜地相望相守的小花园:“花儿挺好看的。”   他对花感觉很一般啦,听说人年纪大了就会特别喜欢花,现在自己风华正茂,对这些娇嫩的花生不出特别的感觉,就很简单粗暴的想法,乍一眼看上去,还挺漂亮的,反正赏心悦目。   司马彦摘了一片花,娇嫩的花瓣在手心蹂出花汁:“这些花儿娇嫩,其实很难打理。”   宋訾看了看花,又歪头看了看比花儿还要娇艳的大美人,犹疑道:“阿言真棒?!平日里照顾这些东西太不容易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彦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扬起来,又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   “小七,你好好看看我的手。”   宋訾低头看着这手,阿言的皮肤白,十根手指长得刚刚好,修长白皙,不粗不细,骨节分明,手上没有一根多余的毛发,在阳光底下呈现出暖玉质感的白色,对着阳光看,仿佛能够看到里面静静流淌的血管。   “阿言的手很漂亮。”所以呢?   司马彦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碰了碰了宋訾手上的被磨出来的硬邦邦的茧子,然后再碰了碰自己同样的位置:“你觉得这是做杂事的手吗?”   宋訾摇摇头:“不像。”   所以他才说阿言娇气,看着就像是不事生产大少爷,导致他经常会有一种错觉,就是自己不照顾着点,阿言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说到这一点,他道:“还说呢,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阿言你真的是太瘦了,脸色苍白,把我吓一大跳。”   他们在滚到一起之前,其实是见过面的,那个时候他到冷宫巡逻,夜里的时候看到一袭白影,披头散发,穿着白衣服,神出鬼没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见了鬼。后来他才发现,这在深宫中飘荡的影子不是什么女鬼幽魂,是个男艳鬼。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阿言养胖一点。就是当初阿言的那种脆弱破碎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宋訾才对阿言的饮食尤为的上心,他操心自己亲爸妈都没有操心阿言一半多。毕竟爸妈看着健健康康的,到了点就吃饭,不像阿言,仿佛自己少看一眼,就不小心把自己饿死了。   “我那个时候只是生病了,托小七的福,现在好多了。”司马彦道,“你看,我总是照顾不好自己,让小七你操这么多心。”   宋訾应了声:“我乐意这么做,所以呢,你是想要告诉我,你生病是装的?照顾不好自己也是假的,其实你很能干?”   “不,当然不是这样。”司马彦道,“我的意思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得了这些菜、花花草草,你不在的时候,是有其他人照顾的。”   他添了一句:“平日里我不让他们进卧房,我也没有让他们动咱们两个的东西,只是让他们待在院子里,打理打理蔬菜,侍弄侍弄花草。”   宋訾沉默了,他看着司马彦,后者委婉道,“在皇宫里,只要花钱,可以干很多事。我不是陛下的人,只是住在这里而已。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我不能出宫去住。所以我花钱,雇了宫人,她们替我干这些活,就算是小七你不在,宫里还有能照顾我的人。”   他补上一句:“小七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而且有些事情,只有小七能做。要是没有小七,我过得也不快乐。我要说这些,就是想小七你太辛苦了,像什么锄地、种菜还有给椅子包布的杂事,都让别人去做好不好,你日后多陪陪我就好了。”   他不是皇帝的人,因为他就是皇帝。宫里所有的宫女都是他花钱养着的,拿钱办事,一点毛病都没有。   司马彦表示,他没有撒谎,只是灵活运用了语言的艺术。这样说的话,小七应该不至于生他的气才是。 第42章   “你给了他们多少钱?”宋訾很难想象司马彦刚刚说话的真实性,宫里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如果没有地位,可能付出大的代价,只能换来很少的东西。光靠一点银子,应该还是轻易使唤不了宫人,而且阿言这幅样子,看着也不像是能精明还价的。   司马彦略微思考,给了个稍微有些模糊的数字:“十两银子到百两银子都有,一个月一次。”   普通的花匠和宫人,也就是十两银子,守着他的暗卫,银子可以多一些,经常守着的凌夷,拿的钱最多。   好家伙,这么多钱,难怪宫人会心动,就照顾照顾菜地,给花儿浇浇水,能拿这么多钱,阿言简直就像是个冤大头,宋訾半晌不说话,主要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起父亲说的禁忌,犹豫着要不要问阿言,除了琴师之外,他到底是为什么住在冷宫里,为什么又不能出去。   “小七?”司马彦轻轻的唤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两个人手挽着手在一起散步的时候,基本上是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什么特别营养的话,宋訾也会哦哦两声,表示自己没有分心,有认真在倾听。   可是,自己刚刚说了十句话,他的小七只回了一句,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足足九百四十八下,就连一个敷衍的嗯或者哦都没有。   司马彦的心脏开始难受了,他感觉自己马上呼吸停滞,眼尾泛红,额头青筋鼓起,下一刻随时都要死掉。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的,这样的暗示好像也不行。   这个小院子里的点点滴滴,几乎都是宋訾亲自做的,以为他没有,所以付出了很多的汗水,修补了木板,清理了水井、开了一小块土地,现在他说其实不用小七,所以小七肯定觉得自己被玩弄了。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说这些,好好的气氛直接给搞砸了。   明明院子外的阳光依旧非常明媚,但是气氛却变得格外阴冷,站在那里的司马彦,却只觉得穿堂的冷风吹得厉害,把情郎脸上的笑容都吹没了。没了笑容的小七,冷酷得就像是个陌生人。   风真的好冷,阳光都照不到屋檐下方,他往前走,小七就一直往后退,他拼命的跑,可是怎么都追不上。   头顶上的太阳隐入了云层之中,突然就起了好大的风。真的好奇怪啊。现在不是夏天吗,为什么这么冷,司马彦如同站在冰窖之中,他看着眼前,感觉莫名的寒意开始在他的五脏六腑蔓延,他的眉毛上凝结了冰霜,寒风像刀子一般矜持着他的脸,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肉,行刑者还是一名擅长凌迟之刑的刽子手。   地上仿佛有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赤着脚踩在雪地上,寒冷从脚底而起,他努力的蜷缩起脚趾,感觉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要被冻僵了,怎么都捂不暖自己。   司马彦的牙齿因为过度的寒冷结了冰,上下不受控制颤栗着,真的好冷,好痛,他呼出来寒气都被冻住了,指节微微的卷曲,说不出话来。青年的眼珠因为极致的寒冷,都一寸寸染上了冰霜的淡蓝色,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要被冻死的时候,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种可怕的绝境。   阳光破开云层落了下来,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快下雨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咱们赶快进去吧。”   宋訾本来是想说什么,但是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突然起了大风,两个人的衣服还挂在院子里,虽然阿言说,会有什么人进来打理菜地,可看着这天空要下雨了,也没有什么人露脸。   求人不如求己,宋訾赶紧把院子里挂着的衣服收了起来,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阿言站在屋檐下,表情很是奇怪,脚上踩着的木屐都飞出去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喊了一声,对方抬起头来,表情茫然又无辜,还有一些不太自然的呆滞。   一握住对方的手,宋訾就吓了一大跳,阿言一向是身体偏冷的,冬天的时候,要是阿言从外面进来,简直就是一块冰。   但现在是夏天,阿言的温度还是升了一些的,虽然比正常人的体温稍微偏低一些,但大夏天的抱着,就好像是抱着一块偏凉的玉,不热不冷,可是刚刚那一瞬间,宋訾感觉自己好像握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冰,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抛到了后面。   “大夏天的,你身上怎么能冷成这样。”再看阿言,整个人跟木头桩子似的,瞳孔也似乎有些涣散无神。宋訾脑海里一时间冒出一个词来,失温症,按理来说,一般是运动过程中突然遭受降温,会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阿言又没有运动,外面是起风了,但是气温还说不上骤降,不应该出现失温才对。只是阿言本来就比一般人更容易怕冷,他今日衣衫单薄,刚刚在走廊上还把木屐都蹬掉了,还是孕期,比普通人更加脆弱,指不定就冻住了。   下一秒,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散发着晴天味道的衣服把阿言裹了起来,宋訾用自己热乎乎的手捂住了阿言的手,自己的怀抱用力捂住他,努力的传递着自己身上的温度。   宋訾靠近了一些,少年俊美的脸在司马彦的眼中骤然放大,映在后者瞳孔上的小小影像也瞬间放大,在这张青春无敌的脸上,不仅看不到半点瑕疵,反而因为放大数倍,美貌更富有杀伤力。   “小七。”大美人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着,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黑凤蝶,挣扎着抖动着自己脆弱的蝶翼。   “我在呢。”   宋訾听他声音这么有气无力,心下着急,干脆直接拦腰把人抱起来,又盖上了薄毯子,用自己的脸贴了贴阿言的冰冰凉凉的漂亮脸蛋:“有没有暖和一点?”   被裹在被子里的阿言,像是一只被雨水打湿了毛发,瑟瑟发抖的小猫咪,声音都是又轻又细的嘤嘤声。   “稍微暖和一些了。”宋訾的手一直和阿言紧握着,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有所上升。他要松开,对方却用力扣的更紧,明明整个人看起来那么脆弱,宋訾却觉得阿言用的力气,简直都能够把他手指给折断了。   “阿言,你先松开,我不走,我手心出了好多汗,会让你不舒服。”   宋訾轻声细语安抚:“你身上这么冷,我进被子里陪你,我衣服穿得厚,你让我换个衣服。”   他这样说了之后,握住他的手才松了一些,可怜的小猫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一双明亮清澈的桃花眼湿漉漉的盯着他看。   宋訾颇有些哭笑不得,三下五除二的解了衣裳,用自己滚烫的身躯给阿言取暖,源源不断的热度透过贴在一起的皮肉从他身上传递到阿言身上,没一会儿,后者的温度终于慢慢上升了。宋訾背后都捂出汗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糟了!”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好像又迟到了。   “阿言,我得走了,明天,我明天就回来陪你!”   “不走不行吗?”司马彦顿时烦躁起来,“我还觉得有点冷。”中午的时间怎么这么短,这才聚了多久,小七就要走了。   宋訾咬咬牙:“不行,我要是一直待着,指不定司长出来找我了。冷就多吃点热的食物,后面厨房有热水,要是那些人来收拾,他们会做饭的,就让他们给你做点热的汤水。”   他替阿言梳了梳散落下来散落下来的如墨长发:“你总是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得下心。”大美人实在是太太太难养了!就好像是一朵无比娇贵的花,伺候得稍微不那么精细一点,马上就枯萎了。   偏偏这朵花,还是一朵正在结果的花,这果子是他辛勤耕耘的惊喜,是娇贵的花颤颤巍巍奉上的礼物。宋訾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玫瑰花驯服的小王子一样,他总不可能不管这朵倾注了这么多心血的花,也不能不管那颗还很小很青涩的果子。   司马彦道:“那就不要放心,你放了心,心上就没我了。”就是要时刻惦念着他才好,他要是事事省心,情郎就会去照顾别的更需要照顾的脆弱的人。   “胡说八道,你生病又不舒服,健健康康的不好吗。”宋訾看他状态好了不少,又起身穿衣服。   “等一下。”司马彦道,“小七。”   他下了床,赤着脚在地上走。宋訾赶紧拿衣服给他披上,拿上木屐:“穿鞋子!”好不容易捂热的,别给他又冻上了。他叹了一口气,跟上阿言的脚步,反正已经迟了几分,再耽搁一会儿,问题也不会太大。   司马彦转动了屋子里的某个花瓶,他们所在的房间就出现了一个大概一平米左右的口子,上面还悬挂着软梯。   司马彦顺着软梯下去,宋訾赶紧跟上,怕就怕对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软梯其实很短,高度大概在三米左右,下去之后,宋訾发现这是一个储物间,大概是十平米左右,里面摆了四五个大箱子,宋訾粗略看了下颜色,应该有好些年份。   司马彦不知道从哪摸了一串钥匙,好像有四五个,看起来是应对这些箱子的。他对着光,观察了一下钥匙的样式,然后打开了中间第三个箱子箱子上挂着的机关,咔嗒一声,锁开了。   看阿言的细胳膊要去抬箱子的盖,宋訾忙伸手帮忙,结果盖子抬起来,里面金灿灿的颜色把他的眼睛都晃晕了。   这箱子里,有很多制作非常精美的金饰,看起来有些像是新嫁娘用的东西,不论金子本身价值,光是金簪、金冠精巧的程度,随便一件都是相当罕见的珍品,这拿出去,放在银楼里,都可以拿来当做镇店之宝。   凤冠那就更了不得了,利用拍卖会,再搞上一些噱头,绝对可以拍出比金冠本身值钱十倍,甚至是百倍的价钱。   司马彦可能是习惯了,并没有多看箱子一眼,收了手,又把另外一个箱子打开。宋訾忙收手,听到箱子砰得合上,他的心脏好像也跟着跳了一拍。   等到另外一箱子打开,宋訾一时间都失语了,好家伙,这一箱也是金灿灿的,而且比另一箱堆的更满,另外一箱主要是一个精巧绝伦的金冠,铺在红色的绒布上,周围散落了一些小巧玲珑的金饰和珠宝,而这一箱子,那一根一根,叠放的整整齐齐的,都是方方正正的金条。   虽然说,一两金,十两银,但是金子是硬通货,实际流通的时候要比银子更值钱。   宋訾虽然不缺钱,但是家产的庞大的数字写在账本上好像只是一个数字,冲击性不如实物强。他看到这么多金子,还是不可免俗的被震撼了一下。   他好像有点理解阿言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守着这么多金子,一般人都不愿意跑。阿言说自己拿钱换宫人伺候的事,本来十分荒谬,但在这两箱金子面前,好像变得合理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金子到底是谁藏在这里的,是曾经的主人藏的宝贝被阿言发现了,还是有人特地给阿言留的,如果是后一种的话,这人为什么不把阿言带走。   他正懵着呢,阿言把那个装着大金条的箱子的钥匙放到了他的手心。大美人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小七,这个箱子里面有两百根金条,一根是一两金,你在审刑司的俸禄,是一个月十两银,据说十两银,一两金。你之前俸禄都给我了,我没用,都给你存着了。现在我拿一根金条,换你陪我一天好不好?” 第43章   “啪!”   宋訾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书本都被他这一动作震得换了位置。   正值月底,疯狂算账的耿奇抬起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看到这么多单子没有,给我理一理,赶紧的,你还敢拍桌子!”   之前积压的账,欠下来的白条,还有马上要发的钱,都到了要结算的时候,基本上每次这个季度,他都特别的忙,因为要拿出来的账,到时候去问户部要钱,每次算账期间,耿奇都觉得自己的头发一薅一把。   宋訾的手掌挪开,掌心下方露出下方一根金灿灿的金条。   耿奇道:“你这是在干什么?炫耀你有钱啊!不就是一根金条,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啊?”   宋訾语气幽幽:“耿哥,我是说,如果你有个对象,性格温柔又体贴,长得还特别貌美。但是因为你很忙,没有多少时间陪他,他就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拿了出来,眼泪汪汪看着你,问你,能不能不要出去赚钱,他拿这些积蓄买你的一天,你能受得住吗?”   耿奇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账本:“这……我确实受不住,请问这样的对象哪里找?你给送吗?”   “想得美。”这样的对象他也就一个,怎么可能会往外送。   宋訾轻咳了一声:“耿哥,商量件事,我今儿个晚上还是去宫里轮值怎么样。”   “不行,你看看这些单子,之前让你多休息了一个时辰,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得做。你让我一个人做,怎么做的完。当初我招你进来,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他当初可是冒着老大的压力,坚持把宋小七招进来的,还在凌夷跟前,替臭小子说了不少好话。   “也就是一两金子,你当我没见过这么多钱,我跟你说,你耿哥我当初去抄家,见过的钱多了,别忘了前不久你的一百两银子谁给你的。”   耿奇冷哼一声:不过是一根小金条,还敢来到他面前来显摆,真当他耿奇没见过世面不是。   宋訾拉住耿奇袖子:“耿哥,耿叔,耿爹!我知道您财大气粗,心胸宽广,就跟您商量件事……”   “钱是小事,问题是排班麻烦的很,你这个事情我还得去交涉,你当羽林军和禁卫军是吃素的啊,行了行了,把你的钱收起来,攒着娶媳妇吧,我忙着呢。”   以前审刑司人不多,账目也比较简单,这几年扩张了人手,乱七八糟的人都增加了一些,有安排了不少司里成员的家属进来做工,其实名义上的俸禄并不多,但是本朝的官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补贴,堆在一起那就是烂账。   耿奇本来也不是擅长这方面的,但府里没有人做,他就只好捡起这个烂摊子,府上那些大老粗,让他们读书识字就喊头疼,勉勉强强会学一些什么兵书攻略之类的,看到账本跑路,想带都带不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带动的,他当然不想放手。   “让他去宫里上值。”宋訾这边磨人呢,冷不丁凌夷冒出来了。   “老大?”   凌夷道:“哪里没做完的,我来帮你。”   耿奇道:“行了,老大你多少年没碰过账了,你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而且你不知道,每次到了月中加年终,账就特别难算,要做可得一直做。”   宋訾问:“咱们府上怎么不多招几个账房?”   “审刑司的账,能随便让外人看吗?”耿奇道,“咱们府上人还是太少了,这些账本又乱糟糟的。”   宋訾道:“老大清清白白,有什么事不能看的,可以把不那么重要的部分分出去,涉及到隐私的,不能流露的账留下来。再说了,不能泄露东家的隐私,是账房应尽的义务,哪个账房那么没长脑子,敢把账泄出去。你让我做账,你就不怕我泄密啊?”   耿奇一拍桌子,那根孤零零的小黄鱼都震了震:“你敢!”   “我不敢,所以其他人更不敢了。”宋訾翻了翻,问耿奇,“耿哥,这些账本,你往日里要做多久?”   “少说十天半个月吧,今年的帐更乱了,还有些烂账都没收回来,等到了冬天,还有炭火之类的开销,那个时候才麻烦呢,户部一到了冬天就爱哭穷。最近这么忙,以前的账都没人做。”   对自己能干的下属当着新人的面这样哭诉,凌夷难得有些尴尬:“府上再请两个专门的账房替你打下手就是。”   耿奇突然变成了哑巴,嘴巴张的老开,像是有人往里面塞了一个大鸡蛋似的:“不是,老大,之前我老说往府中加人,你死活都不肯松口,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看你辛苦还不行,而且审刑司也不如以前那么艰难。”凌夷道,“找知根知底,性子稳当,家世清白的便是。”   “合适的账房哪有这么好找,很多大户人家那都是一开始培养的。”耿奇嘀嘀咕咕,“而且咱们账面上也没有多少钱,养不了太多人,最近这两年,要抓的人也不是很多。”   他们这个部门,虽然也算天子跟前红人,可是杀的官员太多,得罪的人不少,得罪文人尤甚。   别看审刑司上次大方,发的钱多,但是这样子的大鱼,那是百年难得见一次,当初数目拿到手的时候,他也很惊讶。府上福利是好,吃穿用度并不缺,甚至很多东西都是比肩宫里,皇帝还赏赐了不少御赐之物。但是御赐之物嘛,用可以,再值钱,也很难变现。   而且前几年还好,从去年开始,户部那边换了个人,还是和他们审刑司结过怨的人,这钱就很不容易拿了。   宋訾道:“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借书局的账房来帮忙,我书局账房做账还挺好的,嘴也严,耿哥你可以筛选出外人不能看的部分。”   他对凌夷道:“我们书局记账,有另外一种法子,算下来简单明了,理了这些账,日后简单轻松。”   说着宋訾就另外起了一张稿子,直接把后世的记账法教了一部分给耿奇,做了这么多年账的耿奇听了一会儿,眼睛顿时一亮:“你再讲讲。”难怪七略书局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光是这种记账的法子,就比人强上许多。   宋訾只讲了一些,又道:“这些我府上的账房都会,他们做的比我熟练,但是不能长期借。你可以选择去外面招两个人,如果不额外招人,我觉得府上的明悦、童岸都有算账方面的天赋,我让我家账房把他们教会了,以后就能直接帮的耿哥你的忙。”   耿奇看了眼凌夷,后者道:“选后者。”   宋訾小心翼翼道:“借账房,教法子,我都可以无偿,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两日我仍然和前两日一般,继续上夜班可以吗?”   凌夷问他:“你今日上了白班,能够扛得住?”   他当然知道,天子比审刑司更加需要宋小七,审刑司缺了宋小七,无非就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多少变化,现在的天子要是缺了宋小七,会有很多人要遭殃。   宋訾拍拍胸脯:“尽管放心,我年轻着呢,没问题。”反正他夜班也是陪阿言睡觉,而且这么多年,他早就养成了利用碎片化时间休息的好习惯。   在半个时辰前,他忍痛拒绝了阿言,但是许了承诺,今儿个一定想办法换班,尽可能早些过来陪他。   谁能够拒绝一个送钱同床还给你生孩子的娇滴滴的大美人呢,反正宋訾拒绝不了。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俗人罢了,做不了无欲则刚的神佛,就想多花点时间陪陪自己的老婆孩子。   不然等年纪大了,孩子大了,老婆心也凉了。这么关键的时刻,无论多忙,他都得想办法,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调班。   “可以。”凌夷道,“审刑司不占你这么大的便宜,不用你白给,耿奇,记他的功劳,等过完年,给你升两级。”   虽然审刑司的人都和和气气,平日里没有谁摆什么上下的架子,仿佛都是平等的兄弟,但实际上,每个人的编制都是有等级的,不同时期进来的人,身上担的职位不一样,拿的薪水俸禄和福利也不一样。   宋訾没想到自己来到这么一个特殊的部门里,开局不利,给顶头上司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结果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实现了旁人几年够不到的升职加薪的梦想,剩下的就差迎娶白富美了。   说到迎娶白富美,宋訾知道自己今天该做些什么了。   “我要是改夜里值班,现在就该休息了。”宋訾道,“我现在就去趟书局,替耿哥把账房叫来,顺便回去先睡一小会儿。”   他需要买一些东西,能让阿言安心的东西。说起来也是这段时间冲击性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虽然相处的时间有些短,但是他已经认定了阿言,就没有必要拖下去,而且阿言孩子都怀了,车已经上了,是时候该补票了。 第44章   宋訾的速度很快,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像是一阵风,直接从审刑司消失。回到七略书局,他立马点出两个性格稳重的账房,把任务三言两语安排下去:“不用担心,审刑司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你们只管教,把人教会了就回来,就按照正常轮值,该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   他知道在某些人眼中,审刑司这地方就跟魔窟似的,老百姓嘛,不管犯事不犯事,对这种人专门审重案,而且手段非常残忍的地方,总归是畏惧的。   “多谢东家。”   到底是在他手下办事的账房,突然接过这么一个听上去就压力很重的担子,神色仍是从容淡定。   “等一下。”宋訾把人喊住,问的确实和之前的话题毫不相干的事,“你们二位当初成亲的时候,是怎么安排的?”这两个账房招进来的时候,都是拖家带口,早早就成了亲的,大家都是文化人,应该比普通人更加讲究。   说到婚姻大事,年长些的账房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替我相看人家,交换了庚贴,就直接上门提亲。”   另外一个年轻些的也差不多,但是因为媳妇认识,提起来更兴奋一些:“上门的时候提两只大雁,然后送了聘礼,没多久之后就把贱内娶回家中。”   宋訾问:“这就成了,定亲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   年轻些的账房道:“三媒六聘,交换婚书,算是定亲吧。我们寻常人家,不好把婚事耽搁太久的,是要准备迎娶了,才会上门求亲。”   他们不比大户人家,早早就相看,定下婚事,再把疼爱的姑娘在家中多留两年。其实小户人家也有这么安排的,但那是少数。也不用担心姑娘家没准备好嫁妆之类的,正常人家,基本是在女儿出生没多久,就开始为小囡囡攒嫁妆了。   这听上去未免也太无趣了吧,一点都不够浪漫,宋訾失望的摆摆手:“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自己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主意,问了书局一圈人,给他做饭的厨子眼睛笑成一条缝,表情特别得意:“俺家婆娘特别好,当年我递了一根鸡腿过去,她就看上我了,后来我们两个人逃难,就顺带结成了夫妻。”   小老百姓在一起的人理由特别接地气,同甘苦,共患难,听起来其实还不错。可不适合他和阿言,他这小半年来,何止是给阿言带了一只鸡腿,饭都做了不止一次。   宋訾摇摇头,胖乎乎很有福相的大厨道:“东家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要娶亲?真要这样的话,您去问张先生啊,张先生以前不是大儒吗?他肯定知礼。”   好主意,宋訾眼前一亮:“记你一功,你今晚多添一个大鸡腿。”   “谢谢东家。”厨子憨厚笑了笑,等宋訾走了,才觉得有点不对,他就是当厨子的,真要做大鸡腿,哪能少得了他的油水,主子赏个鸡腿,还不如给他赏点银钱呢,   去问了白发苍苍,很有阅历的张伯,嫁娶的隆重礼节是了解得清清楚楚,可这也不是宋訾要的。阿言不是女子,不能完全寻常人娶妻的流程来生搬硬套。   而且他们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条件安排的那么隆重。不过宋訾还是把这些信息都记了下来,日后等阿言出了宫,多隆重的礼节都可以给安排上。阿言自带几个箱子的金子做嫁妆,他的聘礼怎么这都不能比这嫁妆少吧。   一圈问下来,耽搁了他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乱七八糟的信息攒了不少,宋訾理了理,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人选:“给我备马车,我要回一趟相府。”   他回去赶的正巧,宋菁和明安郡主的院子里热闹的很,马车拖到了院子门口,明安郡主的贴身丫鬟正指挥着身强力壮的护卫把箱子往车上抬。   宋訾到的时候吃了一惊:“娘,您这是做什么?逃难吗?”   他把所谓的预言梦讲完的那天,也没见他娘动离开的心思,他爹的左相还做的好好的,暂时没有要跑的理由。而且一家四口一个都不能少,真要跑路,好歹给他这个做儿子的知会一声。   明安郡主瞪了他一眼:“什么逃难,我和你阿姊要去探亲,天天待在这京城,多好看的风景不也得看厌了。”   宋菁自是不好当着丫鬟的面说此次出行是为了她的婚事,只含笑道:“母亲同姨母手足情深,很是想念姨母,此次是去南江城小住一段时间。”   对了,他的姨母是嫁到了南江城,而且亲娘的母族一派在南江城还算得上名门望族,京城在天子脚下,的确繁华奢靡,可南江是本家,对出嫁女来说,大多时间都是在宅院里打转,嫁到有兄弟族人庇护的地方,自然比京城更好。   宋訾忽然想起什么来:“非要这个时候走不可吗。”   明安郡主轻咳了一声:“你们好好收拾,阿放,小菁,你们两个跟娘进内院。”   等进了里屋,明安郡主才道:“不去南江城,你阿姊婚事怎么办,过几个月就要大选,你爹说了,咱们一家避避风头,他再安排自己的学生写写文章,吹吹风,把注意力转到别家去。”   宋訾道:“可是天子没多久就要下江南,若是无意外,避暑山庄就是安在南江城,您让阿姊这个时候去南江城,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他不怕别人误会,就怕天子和阿姊撞上了,他阿姊还是走了老路,被皇帝看上了,然后钦点入宫为后。就算是他爹,也不能忤逆皇帝的意见。   而且说句实在话,他爹虽为左丞,可给朝堂立下的功劳真不够,比起那种在丞相位置上待了几十年,势力根深蒂固的真权臣,那还是差一个档次的,他爹这些年为朝廷的贡献说不上太高。   况且当今皇帝喜怒无常,圣心难测,就算是真权臣,皇帝也不一定肯给面子。万一到时候一个不高兴,砚台砸下来,他就得比书里更早时间没爹了。知道这主意是他爹出的,宋訾不悦道,“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帝要去南江城,他阿姊也要去南江城,让人不得不多想。   明安郡主不得不替丈夫说一句好话了:“什么怎么想的,现在陛下不是没成亲吗。我去南江城,还不是为了早些定下阿姊的婚事。再说了,避暑山庄和你姨母的住处,离了小半个城,她又不胡乱走动,怎么会和陛下撞见。而且真要是有那缘分,现在陛下在京城,你阿姊一直在京城待着,他不得早就召你阿姊入宫了。”   她道:“阿放,我知道你被梦境影响,对你爹有些偏见,可你阿爹是真心为了这个家着想的,就算不信你爹,你总得信你娘我吧。而且真按照你说的那个梦,那也是你不争气,你阿爹和阿姊给你擦屁股,才会走向不归路。”   这话说的着实是有些重了,宋菁忙道:“父亲平日里忙碌,可能没想到避暑山庄的事情,瓜田李下,不能怪小弟想歪。”   她道:“是得谢谢小弟提醒,若是陛下同大臣去南江城,我就在家中待着便是。”若是忘了这一点,她频繁外出见客,的确是增加了见到皇帝风险性,还怕有些人自作主张,算计到她头上。   原本轻轻松松的南江城之行,因为这个消息,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命运的镰刀在高空隐隐约约悬挂着,似乎随时都会落地。   宋菁脸上的笑容浅了一些,还打起精神来处理家事:“不过小弟,你是该给阿父道个歉,阿父这些年为家中付出良多,他平日里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多有苛责,他若是对你完全不管不顾,没有尺度的纵容,那才是恶父所为。”   “我知道爹好,只是……”只是他爹看起来,就没那么重视他说的那些话。大人总是这样,仿佛小孩子是在过家家。他年幼的时候,隐瞒不说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年纪太小,根本没人会信。人总是这样,常常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来后悔。   明安郡主拍拍儿子的脑袋:“小孩子家家,想这么多干什么,你才多大年纪,不要操心这么多,天塌下来,有我和你爹在前面担着呢。”   “您说的对,是我操心太过。”他爹能够做到左相之位,本事自然不俗,都和家里说了这么多,他也该多给他爹一点信任。横竖他都做了最坏的准备,万一书里的事情发生了,那就假死脱身呗。有他之前的铺垫,到时候都不用他强行把父母打晕带走,有家里人好好配合,他们到时候离开只会更顺利。   “娘,你和阿姊好好游玩,我近日忙碌,不能陪阿姊和娘亲去南江城,先在这里提前祝阿姊找个如意郎君。”宋訾说服了自己,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想起来自己为何要突然回家,“娘,那我可来的正巧,您给阿姊准备了那么多嫁妆,不会没给我准备媳妇本吧。”   宋訾记得他娘在他小时候就叨叨过:“您是不是有个镯子,是您说祖母传给您,是给老宋家的儿媳来的。”宋家的底蕴,自然是比不上明安郡主府上,但这镯子的意义就不一样。   他娘和爹的故事比厨子的鸡腿还没参考价值,不就是他爹是被榜下捉婿,他娘亲主动,庚帖定了没多久,怕生什么变故,就直接嫁过来了。   但有些东西,还是得他娘这里拿,才能算是诚心诚意:“那镯子,您提前给我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还缺份婚书,还有我的生辰八字,您给我写一份。”   别人有的,他的阿言自然也要有。婚礼等孩子生了再补办,正儿八经的求婚仪式得先安排上。 第45章   “传家宝是你祖母给我的,也该由我给你未来妻子,哪有现在就给出去的。”明安郡主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她是有这么一个镯子,一个普普通通的翡翠镯子,还是春带彩冰种翡。放在宋訾所在的后世,这种带彩的镯子,因为数量稀少,价值相当高昂。但是在这个并不看重翡翠的时代,这种镯子再好看,都是低档的玉镯,卖不上价钱。   宋明成祖上一直都是那种比较普通的人家,这几百年来,就出了宋明成这么一只金凤凰,老宋家自然不可能像是皇家或者是世家那样拿得出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一只玉镯,据说还是他爹曾曾祖母那辈开始传给儿媳的,看起来普普通通有些粗犷的翡翠镯子,是老宋家一百多年前花了大半积蓄,能够买到最好的东西。传承了一百多年,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个古董。明安郡主一嫁过来,宋訾的祖母就把家里最值钱的镯子给了金贵的郡主儿媳。   因为传了好几代,翡翠里的杂质已经因为宋家媳妇们多年的蕴养慢慢消失了,原本成色不算特别好的的翡翠,玉石看起来十分通透漂亮,有一种羊脂玉的莹润感。但就算是这样,在明安郡主的首饰里,这镯子依旧可以说得上是很便宜的东西。   刚嫁给宋明成的时候,为了表示对夫君和婆母的尊重,明安郡主戴了几次镯子,但因为参加宴会的时候,被人取笑穷酸,她就不怎么愿意戴了。再加上多年以前,宋家的老祖宗,胳膊比较粗,镯子买的偏大,而明安郡主是什么活动没有干过的贵女,这镯子对她来说偏大了一些,镯子挂在她的手腕上显得空空荡荡,很容易就滑落。   当年宋訾还小,她就说:“这镯子我日后要留给咱们宋訾的媳妇,要是平日里不小心摔了就不好了。”   她就以镯子容易滑落为由,当着自家夫君的面,把这有些寒酸的传家宝给弄了个大盒子放起来,平日里就用特殊蕴养玉石的方式养着,要不是宋訾提起,她差点都忘了这玩意儿。   宋訾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您儿媳都变成男的了,这条规矩也可以变通一下嘛。而且他还怀着孕,我又不好带您去见他,这口说无凭,他怎么能知道您中意他。”   他是使出浑身解数说服亲娘:“不看在我的份上,看上您未来的孙儿的份上,您就把镯子给我嘛,不然您这去趟南江城,万一住的舒服了,待到过冬后才回来,您宝贝孙孙都出世了,孩子他阿爸还没得到长辈承认,这像话嘛。”   明安郡主听着觉得好像是有些道理:“的确不像话。”反正就是一个不值钱的镯子,她将来还有更好的东西给儿媳妇。   “你让我找找。”把束之高阁的镯子递过来的时候,明安郡主的动作顿了顿,“这镯子给出去,你可别告诉你爹。”   “您放心,从小到大,我什么秘密守不住。”宋訾小心翼翼接过。   他娘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来一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镯:“这镯子,是我娘留给我的,将来你阿姊出嫁,我要留给她。你非要这个镯子,要是将来你媳妇看见了,可不要说我这个当娘的偏心。”   宋訾笑嘻嘻的:“娘,您这话说的,您要是觉得老祖宗留下的这个镯子不合适,那就再给我添点东西呗。”   “小没良心的。”嘴上这么说,明安郡主还是取了一枚羊脂玉玉牌出来,是一尊佛像。   “男戴观音女戴佛,我本来以为你会给我娶个漂亮媳妇进门的。”她语气幽幽,颇有些怨念。   她当年购置首饰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准备了双份,女儿一份,未来的儿媳一份,免得一碗水端不平,到时候又生了间隙。现在儿子娶一个男人回来,给未来儿媳准备的东西好多就用不上了,又得花大价钱重新购置:“剩下的东西,等你什么时候正儿八经的娶妻,为娘再给你添上。”   宋訾笑吟吟接过:“阿娘现在的儿媳也是倾城绝色!孩儿先替阿言谢过您了。”   他看了下外面的天色:“我今儿个还得去上值,娘您赶紧给我写一份聘书,我替您磨墨。”   “聘书不该是由你父亲来写吗?哪有我来写聘书的。”催催催,明安郡主被催得头都要大了,“又不急着这一两天的。”   “您都马上出发要去南江城了,等您走了,我找谁来写。爹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在孩儿心里,您当年千辛万苦地把我们两个生下来,母爱比父爱更伟大,这三书六聘的聘书由您来写,再合适不过了。”   明安郡主还是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宋訾道:“您儿子是什么人,我说了阿言为妻,这辈子就只认定他一个人。什么时候风言风语都准备听着了,还怕别人说这些。”   京城中,时下文人墨客多好南风,但是他们是养娈童,照常找正儿八经的姑娘家当主母。毕竟是三妻四妾合法的时代,有的做正妻的,甚至希望丈夫只找男子,毕竟妾室有孕,生出来的子嗣就会分走属于嫡子的东西。   民间倒也有契兄弟,但便是契兄弟,绝大多数到了一定年纪还是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甚至双方都娶了妻还是会维持原有的关系。宋訾不想拿自己和阿言的情况和这些人做比较。   “您看,真要完全讲究传统,那还得阴阳结合,像普通男人一样娶妻生子,反正我娶的是男妻,由母亲来写正合适。”   一旁的宋菁听得意动,世人常说的如何如何才是好女子,重大的事情总是由男人出面,但从来如何,就一定是对的吗?她看的书多,几百年前,民风彪悍,风气开放,女子也不像是现在这样受到约束,甚至在一些禁书中,还道,有些地方是母系氏族,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她甚至在想,为什么自己作为女子,怕入宫,怕所嫁非人,就得忙不迭筹办婚事,把自己嫁出去。过了二十,就是难出嫁的老姑娘,四十五的男子却还是可以娶十四五的小姑娘。就连父亲,虽然疼爱她,却也总是感叹她是男子才好。   是女子,就一定比男子差吗?这样的想法让宋菁大着胆子道:“母亲,阿放从小最敬重您,对他来说,自己的妻子,被您接受,那才是真正的被家人认可。这份婚书,还是您替他来写才好。”   宋訾如愿拿了一份母亲手书的婚书,还有手镯和玉牌走了,临走的时候,宋菁低声问他:“阿放,你之前和我说过,如果去了北城,你可以让我当城主,是真的吗?”   宋訾愣了下:“当然可以,我对你的承诺,长期有效。”   他并不轻易许诺,说的大话多了,誓言就轻飘飘的不值钱了,只要是许下的诺言,就一定要努力做到。   宋菁含笑道,这张和宋訾相像,但是更加柔美的面庞,在阳光底下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我知道了,阿放,你是个特别好的弟弟,阿姊替你骄傲。”这一次前去南江城,她也要好好的想想,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宋訾用力挥了挥手:“阿姊,一路平安,一定要和娘亲玩得开心。”   除了从母亲这里要的东西,他还准备了些别的,本来是想要戒指的,但是太仓促了,他就想着,到时候弄一对成婚的戒指。阿言今日里的情绪实在是不稳定,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时辰,他有没有好转一点。   等到了晚班,差不多是天色将将暗沉,宋訾左右巡视,趁着无人经过,无人注意,一个闪身进了小院。   几乎是他刚出现,阿言就像是一只幽灵一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紧紧的抱住了宋訾的腰。   “小七,我等你等了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等宋訾的时间太难熬,他就直接批阅了积攒下来的折子,字写得那叫一个力透纸背,手里的狼毫笔都折了三支。   宋訾抱了一会儿,然后捏了捏大美人柔弱无骨的手,还好,手有温度,比起他走的时候暖和多了。   “你这几个时辰都做了什么?”他看了眼院子,“有人进来浇了花草吗?”   司马彦摇摇头,他把自己的手继续放在宋訾掌心:“小七,我手酸,有点累,你给我捏捏吧。”   宋訾忙忙碌碌到处奔波的这个下午,皇帝也没闲着,他回来一趟书房,把放在桌子上的那些折子都批了个七七八八。   当中提到选秀之事的一个官员,正好因为家宅之事被人上疏告了,这是个墙头草,摇摆派的,也算是寒门出身,但是爬上来之后,他就巴结上了尚书,娶了工部尚书的庶女做平妻,自己奋斗多年,辛辛苦苦的爬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他后来的妻子出身高,生的儿子也聪明伶俐,正妻则是商户出身,眼界有限,生下来的孩子又不够聪明,正妻和后面那个就拧上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官员虽然没有真宠妻灭妾,但是因为大儿子实在是太不争气,被人设局下套,他忍不住就动了休妻的心思。正妻知道这种事情,哪里肯干,右相一派的文官抓到了这一点,就拿这个做文章告了一状。   这要换做是之前,天子会先看这人好不好用,再决定对他的处罚方式。因为这很明显,就是左相和曾经的右相斗法,拿底下的人开刀,这人不好,他的正妻和长子也的确不是好东西。   皇帝现在心情特别不好,这人竟然还敢提选秀的事情,虽然文章说的和之前不是一个人选,但司马彦可不管这么多,他特别大方,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骂对方龌龊下流,自己的家宅都管不好,竟然还敢管到他的头上来。   皇帝还记得,上次云香楼抓人,礼部侍郎就在其中,因为当时本朝并没有律法禁止官员狎妓,司马彦就只是罚了这些官员半年俸禄,轻飘飘地放了过去。这一次他直接将人贬官,一个这么不知礼,不知廉耻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做礼部侍郎。对了,奏折里提到的工部尚书,他也一起骂了一顿,大概就是家风不严,连女儿都教不好,眼睛还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么个狗东西。   骂了几个时辰的臣子,司马彦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有人通知他宋小七上值了,他又从暗道里折回来,站在风中等情郎推开院门。   天子批折子批的酸痛的手被年轻的情郎好好呵护了,正面的情绪才一点一点地回到司马彦身上,让他的眼睛里多了明亮的色彩。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宋訾轻轻地碰了碰司马彦的肚子:“我好像听到你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了,是不是没吃东西?”   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来一个被油纸包包着的煎饼:“还是热的,赶紧吃吧。”   之前做的炸馄饨,阿言好像挺喜欢的样子,回来上职的路上,他就看中了老伯做的煎饼,加了肉,加了菜,还加了蛋。   “对了,还有酸梅汤,你不是喜欢吃酸甜甜的东西吗?这个是特地给你熬的。”很多酸梅汤中,是加了山楂,但是山楂对孕妇来说,属于滑利的寒性之物,并不适合怀孕的人食用。   小厨房秘制的酸梅汤,是他亲自盯着熬的,只用了酸梅、蜂蜜和桂花熬煮,简简单单,清爽开胃。   宋訾把茶壶里的茶从水囊里倒了出来,把过滤后清澈的酸梅汤倒了进去:“你现在肠胃比较脆弱,不能喝的太冰,这个温度应该可以。”   酸梅汤和夏日最配了,吃多了煎炸类的食物又容易上火,他特地用井水冰镇过,这样带过来的时候,酸梅汤里就还有些许凉意,而不是捂得过分热乎乎的。   宋訾赶时间,自己也没怎么来得及吃饭,又钻进了小厨房:“我给自己弄点东西吃,阿言你就在厅里吧,不然油烟还挺大的。”   “不要,我进来看你。”司马彦道,“我想和小七一起用膳。”   宋訾看了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的阿言,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快。   除了煎饼果子之外,其实他还带了包子来,是那种皮比较厚,然后馅儿特别多的肉包,当然还是半成品,因为鲜肉包有个缺点,稍微冷了以后,就会变得很油腻,宋訾不想亏待自己的嘴,就还是决定吃现成的。   他往锅子里撒了一点水,抹了一点油,往白白胖胖的包子上撒了些许芝麻,按照厨娘教的法子,直接做成了水煎包,灌汤包是不好带,冬天汤冻能被冻住,倒是可以考虑。   做水煎包的时候,宋訾顺带还煎了一个蛋,把蛋捞出锅的时候,他直接用干净的刀在蛋上划了一下,然后用筷子吃掉多余的边沿。心形的黄金煎蛋,还有白白胖胖的水煎包、方方正正香喷喷的脆煎饼,配上微凉的酸梅汤,也算是十分丰盛的一餐了。   喂饱了阿言,宋訾道:“阿言,我去把盘子泡一下。”   知道院子里可能会来其他人之后,用这些餐具之前,他肯定还是要多洗几回,还得用开水消一遍毒,怕有人在碗筷上抹什么东西。古代社会就是比不了现代治安好,吃了亏之后,宋訾在某些方面特别谨慎。   “包子的油都溅到衣服了。”宋訾低头看了眼,皱着眉说,“阿言,你去换件衣服吧,然后帮我也拿一件,我待会就过来换,就是之前那件红色的,说起来,这衣服带进来,咱们都没怎么穿过。”   他亲了阿言一口:“去吧,我手上都是油,脏。”   衣服换好了,宋訾道:“咱们出去走走吧,吹吹凉风正好。”   夏日里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很快,中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也就是一刻钟上下,雨就停了,太阳又重新从云层里冒出来,整个天空就像是被雨水涤荡过一样,干净得不可思议。   他来的这个点比往日更早,加上夏日昼长夜短,天空还没有完全变黑,反而呈现出一种漂亮的粉红色。   宋訾用来巡逻的宫灯挂在了小院的屋檐下,他带着阿言绕了一圈,草丛里冒出来星星点点的荧光,浅绿色的萤火虫飞了出来。   小院子里也有萤火虫,但是这是只有零星的两三只,这是他下午的时候,花钱雇了一群小孩,让他们抓来的。   白天的萤火虫不发光,大部分时候就趴在比较湿润的植被上休息,宋訾抓了一大袋子,往袋子上扎了不少孔,保证萤火虫的生命力,等到进小院,他说去放盘子的时候,就赶紧把这些小虫子放在了黄瓜藤附近。它们似乎很喜欢黄瓜藤,慢慢爬出来也不动,就在黄瓜藤上趴着。   天空繁星闪烁,地面点点流萤,宋訾拿出了婚书,捧上了那只春带紫的手镯。   “这翡翠镯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它的意义对我来说很特别。因为这是曾曾祖母给曾祖母,我的祖母再传给母亲的,给宋家儿媳的信物。”   “这聘书,是母亲为我写的,三书六礼,你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宋訾道:“阿言,以天地为证,你愿意同我结发为夫妻吗?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把这镯子给你戴上。”   他试过了尺寸,还好这镯子偏大,戴在他母亲手上空荡荡,不小心就掉,但阿言却能够戴得下,不然他都准备把这个镯子先敲开,用金镶玉的法子重做一遍,把它加大一圈。   皇帝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第46章   宋訾小心翼翼的动作,把镯子戴在阿言手上,大小正好合适,他心情激动的握住了这只手,清透的镯子在月光下闪耀着熠熠的光彩。   这还是他第一次求婚,求婚成功,是个正常人都会激动。少年唇角抑制不住的大大的上扬,他第一时间想把阿言抱起来转一圈,顾虑到对方腹中孩子,又忍住了,握着阿言的手,在手背上的位置亲了一口:“真好看。”镯子好看,人也好看。   看着他笑,司马彦的眼睛也像今天的月牙一样弯弯的,高高往上翘着,情郎身上纯然澎湃的喜悦传递过来,让他莫名也觉得好高兴。他低头看着这枚镯子,觉得它仿佛是一把玉石做的锁,把自己锁在了小七身边,他是不是也得去定制一把这样的锁,把小七锁上。   皇帝正这样想着,就听宋訾唤他:“阿言。”   “嗯?”他抬起头。   “我能不能亲亲你,我想亲亲你。”   这样说着,一个非常温柔的吻落了下来,像蜻蜓点水一样,很快又分开。   什么嘛,他都没有回答,就亲了,问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天子勾住了情郎,不,应该说他的未婚夫君的脖子,艳色的薄唇用力地印了上去。   宋訾备的红烛燃了一夜,这只春带紫的翡翠镯子因为多次撞击到床板,只好临时被取下来,放在了离床更远的桌子上,毕竟今夜小院里的床头柜,就像是在水波荡漾的一叶小舟,晃晃悠悠,实在是不太安全。   “小七。”   次日一大早,是司马彦先醒,他看着依旧枕在自己身边的俊美容颜,又轻轻把人摇醒:“小七,镯子呢?”   昨天晚上的情郎是极尽的热情,却也是极致的温柔,让天子如坠云端,一整晚都是轻飘飘的,到现在还是做梦一般。要是每天都像是昨夜就好了,他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才蒙蒙亮,启明星高悬于空中,月亮还挂在天上,偶尔能够听到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   他醒来的时候,手腕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看了眼地上,昨日夜里两个人临时换上的红衣纠缠的堆在一起,怕一切只是梦,司马彦才忍不住推醒了情郎。   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这么重要的定情信物,当然是应该由小七亲自为他戴上才像话。   “阿言,你让我缓缓。”宋訾睁开眼睛起了身,他看了眼外面天色,其实差不多他平日比现在起得更早,但是昨夜过于兴奋,他睡得比较晚。   男戴左,女带右,玉镯还有个说法,是左养心,右养颜,宋訾给阿言戴在了左手上,知道他这几天新鲜,又道:“我还有一个玉牌,也是我娘给的,这是她的东西,不过到时候咱们成婚的时候打一对,用更好的料子。”   身上带多了配饰,也不太方便,而且镯子现在是正合适,到时候等阿言孕后期,长胖了,或者是手水肿了,镯子可能就会卡住:“你戴着要是不习惯,我给你弄个盒子装起来。”   像这种玉镯,如果不戴在手上,就得用特殊的方式进行保养,他娘亲平日里不戴的那些镯子,都定期有侍女用白茶油进行擦拭。   司马彦满意地看着自己带上了镯子的手,又道:“玉佛在哪?小七也给我戴上吧。”   宋訾撩起他墨色的长发,量了一下阿言的脖子,发现玉牌自带的红绳有点短,他把红线绕了绕,玉牌挂在了阿言的右手上:“好了,先这么戴着吧,等你换了衣服,我给你挂腰上。”   他其实特别不喜欢颈肩戴坠子,特别是进入了审刑司,有的时候可能会面临打斗,更加不可能在这种特别脆弱的部位戴首饰,不然别人直接拽住绳子一扯,就有被勒死得危险。   况且阿言是孕夫,在宋訾心里,那就跟一尊精美绝伦的瓷器,一不小心就磕磕碰碰。万一他不在身边,阿言脚底一滑摔倒了,被玉牌勒死了怎么办。   他娘或者阿姊,身上可以戴琳琅满目的首饰,但是她们身边,那是有大大小小几十个仆妇随时贴身伺候着。有个什么意外,都会及时得到解决,他平时要上值,那些拿了钱办事的宫人,又不可能随时都跟在阿言身边。   马上要当爹的人。总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万一出事了。老天爷可不会再给他赔一个这么温柔的美人媳妇。   再说了,阿言以前脖子上也从来不带什么吊坠,突然多个硬邦邦的玉牌肯定会不习惯的:“戴在这里就很好看了,我家阿言戴什么都好看。”   司马彦对着晨光的清辉,看看左手,看看右手,表情看起来十分满意。他靠在新晋未婚夫温热的胸膛上,突然想起什么来:“小七,你昨天是不是还给了我聘书?”   昨日情到浓时,就只顾着亲热,那么重要的婚书都被他抛至一边。   宋訾道:“我马上去给你拿过来。”   明安郡主是直接套用的她当年聘书模板,从诗经里摘来的句子: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本来要先合八字的,但是像宋訾这种情况,不管八字合不合,他也不可能和阿言分开。   皇帝第一次看几行字看得这么慢,生怕自己看快了,这纸上的字就会飞走一样。他看着下方的名字,微微皱起眉来:“小七,这里的名字不对。”   “我看看。”宋訾道,“不会吧,我昨儿刚看过了,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宋訾看了眼,恍然大悟道:“小七是我行走江湖用的浑名,宋訾是父母为我取的大名。”   他笑吟吟的把那日对亲爹的说辞又说了一遍:“你看,我的名字拆开来,就是此言,说明此生认定阿言的意思,我们两个人是天定的缘分。”   宋訾说着,轻轻地碰了碰阿言的软肚皮:“老天爷都这么觉得,还送了我们这样一份了不得的大礼。”   在这个世界普通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怀孕生子的情况下,阿言肚子里崽崽的存在简直就是奇迹。   “说起来,我只知道你的名,不知道你的姓。”   阿言就说自己叫阿言,他们两个人一个喊小七,一个喊阿言,稀里糊涂也就在一起大半年,姓氏也许阿言说过了,但是平时不常用,他之前没上心。   明安郡主就只写了宋訾的名字,另外一方还得宋訾添上,本来他完全可以等问到了全名再来,谁让他等不及,又怕娘亲走了,耽搁上十天半个月的,这才火急火燎的先把聘书写好。   宋訾拿了笔:“我能写我娘的字迹,你说,我写。”   司马彦看了宋訾一会儿,接过了笔:“还是我来写吧。”   天子提笔写下司马二字,在写到名字的时候,动作略一停顿,还是落下了一个言字。既然小七说他的命中注定是阿言,那他就改名好了。   宋訾自然也是看到了司马彦的新名字,这天底下姓司马的人并不少,本朝皇室存在好几百年,宗族都姓司马,之前他爹说,阿言身份特殊,他估摸着,阿言可能和皇家有些关系,现在看到这个姓氏,也没有特别诧异。   至于天子,本朝人,提到皇帝,从来都不会敢提名讳,一般书里提,那也是xx帝,说的也不是天子本名,宋訾很少有机会听到别人喊天子全名,依稀记得,天子的姓名似乎取的是个生僻字,反正不会是司马言。   天子落笔的时候,特地看了宋訾一眼,两个人对视,后者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司马彦安了心,搁下了沾满墨汁的毛笔。   他端详了婚书许久,比起镯子和玉牌,这份婚书更得天子看重,他准备等墨迹干透,就把这份婚书给锁起来。   虽然知道宋訾的大名,司马彦还是唤他爱称:“小七,婚书上写的东西,你可要说话算话。”   宋訾亲昵道:“那是自然,等过几个月,孩子出生,咱们就办婚事。”越是浩大的婚礼就越繁琐,也更加辛苦,阿言现在的身子,可不合适这么折腾。   等天亮了,宋訾也该走了:“阿言,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司马彦把目光从婚书上移了开来,送宋訾到了小院门口。小院的门合上,皇帝从里面落了锁,带上那封婚书,去了他的正殿。   天子在正殿出现,还起得这么早,冯吉看了,就知道今日该上朝,但他还是再次确认了一遍:“陛下,今日可要上朝?”   “嗯。”天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看了眼琉璃镜中自己穿的衣裳,又道,“今日换身朝服,红边的那一套。”   他看了婚书许久之后,颇有些不舍得把它放在了安装了千机锁的匣子里,昨日批的折子,应该都放下去了。这样的大好日子,自然看看臣子们精彩纷呈的脸色,更开心一点。 第47章   天子一向来得比较迟,在他抵达中庭之前,朝臣们陆陆续续地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因为最近选秀的事情,朝臣们见面时带笑寒暄,可是字字机锋,仿佛有电光火石噼里啪啦作响,空气中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不过往日里跳得最厉害的几个臣子今日都安分得很,一个个化身锯嘴葫芦,便是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都吝啬给自己的对手一个。   毕竟昨日天子批了积攒了好些时日的奏折,几乎最近几日上疏的臣子,都被狠狠痛斥了一遍,今日上朝,也不知道天子会不会直接在朝堂发作,他们心中忐忑,此时无心和对手争论不休。   昨日那奏折下来,天子用词之犀利,角度之刁钻,简直要让一些面皮薄的文人掩面自弃,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还是相同派系的官员私下里对了对,发现受批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落了下来。可到底是刚挨了骂,今儿个到了朝堂上,他们还是忍不住心慌。   这当中脸色最难看的两个人,就要数礼部侍郎和工部尚书这对翁婿,不,前者现在已经不是礼部侍郎了,天子昨日就下了贬官的文书,直接换了人坐这个位置,换的新人同样是寒门出身,是上上届科考选出来的金科状元。   这位状元郎今年已然四十有三,因为早年就有妻有子,当上状元的时候,家中的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没有和哪帮势力有姻亲关系,算是纯臣。   虽然有状元之才,但此人性格刚直,所以一直在翰林院当中坐冷板凳,辛辛苦苦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六年,才从从六品的修撰变成正六品的侍读学士,现在却变成了从四品的礼部侍郎,一下子就实现了三连跳。单纯是升官不算什么,这可是直接从没有实权的岗位转为实权官员。   除了这一位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大半朝臣都笑不出来。左相宋明成同样在冷面人之列,他的老对手们只是被数落了,而他的盟友,工部尚书却被罚了半年俸禄,还扣了一个家风不严,不堪大用的帽子,这次是没降职,可是日子绝对不会好过,至少近段时间绝对要夹着尾巴做人。   至于礼部侍郎,这家伙本来是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但是因为娶了工部尚书的女儿,加上前右相撤职,本来是倾向于他们这一边,现在却成了一颗无用的废棋。皇帝不仅是将人贬了官,还将人外放到了琼州,谁不知道琼州是山穷水尽的偏远之地,先不说油水榨不出多少,光是性情粗蛮的刁民就够上任的官员先吃一壶的。   宋明成深深反思,是不是他太飘了,所以遭到天子敲打,权臣都想拥有当年摄政王那样辉煌的权力,但是皇帝绝对不可能再放任任何一方成长为当初的摄政王,他正揣摩着天子的心思,抄听到小黄门尖细却嘹亮的嗓音从外面传了出来。   “天子驾到!”声浪一声传一声,不管心里如何作想,诸多朝臣都收敛了神色,身姿挺拔地站在大殿之中,等着皇帝行至太和殿那高高垒起的玉台之上。   皇帝从百官之间的过道走过,低头行礼的官员可以看到天子走动的时候衣服的下摆,今儿个天子的朝服,依旧是玄色打底,但和上次不一样,往日是金边镶底,今日却是红边,看着像是宗庙祭祀时候那一套。   近期是有什么要祭祀的活动吗?诸位朝臣的脑子高速运转,但他们并没有想到什么重要的日子,一般来说要到秋日的时候才是丰收的季节,举办狩猎、验兵,也基本是在秋冬交际之时。   夏季是最难熬的季节,因为天气过份炎热,午后困倦的厉害,有的时候碰上灾害天气,还得劳心洪水救灾。但是今年总体风调雨顺,几处河堤还稳稳当当的待在原地,至少目前没有听说哪处绝了堤。   “诸位爱卿平身。”   胡思乱想中的朝臣们抬了头,虽然不敢大大咧咧的打量,但是大家眼角的余光还是能够撇到高台上天子的模样,皇帝的唇角向上翘,而不是向下弯,看上去似乎心情还挺不错。   不不,天子喜怒无常,笑不一定是好事,可能是皮笑肉不笑。他们的视线稍微往下,注意到天子今日朝服上,似乎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配饰,那是一枚羊脂玉的玉牌,雕刻的是弥勒佛的全身像,弥勒佛咧着嘴,笑的那叫一个慈眉善目。   它本是皇帝情郎送的一份小礼物,可是在诸位朝臣看来,这弥勒佛就是佛口蛇心,嘴巴裂的那么开,分明是在对他们讥讽冷笑。   天子不可能突然起了兴致戴个佛牌这绝对是别有用意!可是佛牌能有什么用意,对了!太后是一个信佛之人,当年太后在的时候,寺庙非常兴盛,摄政王为了讨好太后,在多地兴建佛堂。后来摄政王没了,多处的佛堂就被皇帝安排人砸了个稀巴烂,虽说还是有不少人依旧吃斋念佛,但比起早几年的巅峰时期,佛教已经落败了不少。   原本佛堂重地,可以减免一些税收,天子改了税之后,那些本来香火不够旺盛的小佛堂几乎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天子从来不信佛,怎么可能戴佛牌,这肯定是暗示!佛牌,八成是那位已经早逝的太后的象征。   联想到天子发作的最厉害的那些人,他们大部分奏折提的都是天子选秀,还有子嗣传承的问题。有些善长见微知著的官员已经有了论断,这肯定是警告,警告他们不要把手伸太长,毕竟当年太后的事情,在天子心中,始终是一个不能随意提及的禁忌。   真要是这样的话,天子这时间也拖太长了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太后那是天子的亲娘,又不是他的妃子,皇帝如今都二十有六,怎么着都得想办法为司马家延续香火,不然江山后继无人。   臣子们心中埋怨:如果皇帝自己因为身体不好,自己不打算生,想要从宗族当中过继,那至少也稍微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他们好早早开始做准备。   被众人揣摩的天子终于开了金口,他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还有一些低沉沙哑:“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做了出头鸟:“臣有事要奏。”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礼部侍郎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天子的头上,他先是说了类似于皇帝千秋万代之类赞美的话,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当今皇帝后宫中宫之位空缺,宫中需要补充新鲜血液。皇帝的家事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   不过他并没有推举任何女子,一个名单都没提,只是给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懂得诗书礼仪,要雍容大度端庄,能够担得起国母之位,容貌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良好的品性。   太勇了,真的是太勇了,并不是很喜欢这位曾经的金科状元的朝臣们都偷偷投来了钦佩的目光,他们多年来各种旁敲侧击此事,但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过是用雪花一般的折子将天子淹没,几乎没人敢直接在上朝的时候提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天子竟然没有斥责礼部侍郎,也没有拿手边的饰物砸新礼部侍郎的脑袋:“不错,中宫之位,只有德才兼备之人才担得起,但爱卿说容貌不重要,却有失偏颇。”   论品性,这世上有何人比得过他的小七,司马彦原本对选秀之事很排斥,但是昨日小七向他求婚,天子又觉得,成婚也没有那么可怕。他和小七理应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刻在皇家宗族玉碟上,记在青史上,死了也要葬在陵墓里的正经夫妻。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都躁动了。他们听到什么了,近日来的奏折不是白上的,天子竟然想开了。那可是中宫之位,一朝国母,若是有孕,生下来的八成就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天子。这么块肥肉吊在前面,有人忍不住立马进言:“王家有女,品貌双全,才思敏捷……”   哪方势力都想搏一搏这皇后之位,要是皇帝还没有先立皇后的打算,先把那些身份贵重的四妃之位定下来也不错。   结果名字才报一个,先前还喜气洋洋的天子就翻了脸,整个朝堂又重新回归到噤若寒蝉的状态。他们的脸是僵着的,心思却活跃的很。只有左相宋明成,本应该参与到这些人当中,脸色却显得很不好看。   因为没有什么太大重要的事情,天子当众把之前几个写的特别犀利的折子上的内容念了一遍,狠狠的骂了一通治家不严的朝臣,就很不耐烦的退了朝。他现在就看不得抛妻弃子的男人,当然有些其实是糊涂账,但皇帝可不管这个,做不好就是做不好,说再多都是借口。   天子又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字,都是朝廷重臣:“退朝之后,到御书房来”这些臣子都是三品以上的要员,各个党派的都有。   散了朝,有同宋明成交好的官员就同他道:“宋兄,恭喜啊,到时候给陛下上疏,要不要我……”   之前宋明成还找他压流言,可是现在皇帝动了这方面的心思,他们不免又觉得是宋明成早就预料到天子的想法,提前放风声给自己的女儿造势。毕竟他的女儿今年都十八了,这个年纪再来定亲有些迟,但是送到宫里正正好,毕竟皇帝今年也二十有六,还可以争一争中宫之位。   “小女已经在议论婚事了,还和她母亲去了南江城探亲,倒是谢家女郎不错,正当妙龄,风华绝代。”宋明成脸上挂上了虚假的笑容,把自己的女儿从此事中摘开,表示自己并无竞争的意思。若是同一党派的妻兄族人有意,他会大力推举妻兄族中的年轻女郎。   “陛下还在等候,本官不能同丰兄聊了。”刚言笑晏晏的和人说完,宋明成转过头来的脸上却毫无笑意:都说了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帝王向来无情,他那儿子怎么会这般傻,被人玩弄了都不自知。   皇帝先是喊了六部的人进来,问各部尚书:“你们觉得朕该不该去避暑山庄。”   大臣们十分茫然,这算是什么问题,去还是不去,还不是按照皇帝的心意,他们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斟酌着回答:“天气逐渐炎热,去避暑山庄,处理政事的效果更佳,臣觉得的当去。”   一个说该去,皇帝没什么反应,其他几个人便依葫芦画瓢,交出了雷同率百分之七八十的答卷。   皇帝听完了也没说什么,也没让他们出去,又命了其他的官员进来。说了几句之后,这些被宣召的朝臣才知道,天子让他们来,是要安排去仙麓山的避暑山庄的事。按照天子的意思,一切照旧,只两点和往年稍微有些变化:“今年不走水路,走陆路,加派人手,审刑司上下全部都需随行。”   听到审刑司的时候,宋明成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注意力也变得比刚才更加集中。宋明成的现在情绪特别复杂,天子一说去避暑山庄的事,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准备去南江城的妻女。到时候得先写上一封信,让妻子尽快安排好女儿的婚事,多相快踹,多看看那些年轻才俊,不要在不合眼缘不符合条件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方才在散朝的时候,和宋明成交谈的官员,忍不住就对左相挤眉弄眼,可以啊,刚刚还说自己的女儿无心争斗,结果早早就把女儿送到了南江城,指不定是要制造什么浪漫的偶遇邂逅,不愧是左相,走一步算三步,竟然揣摩天子的心思揣摩得如此准确,完美地抓住了时机。   他们这些天子松口之后才布局的人,肯定就是棋差一招,不过现在时机也未晚,就算是进了宫当了皇后,到时候生下龙种,笑到最后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接受到这种饱含深意的目光,宋明成的心情就更坏了。   皇帝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把方才朝着宋明成挤眉弄眼的官员吓了一跳:“丰卿同谁眉目传情呢?”   后者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天子手搭在了宽大的袖摆上,神色淡淡道:“若是眼睛不好使,直说便是,朕体恤你,让你衣锦还乡,回家养老,免得耽搁了国事。”   “臣眼睛好得很,就是热的,汗水落眼睛里了。”被点到的官员连忙用袖子擦自己急出来的热汗。   皇帝行事根本就不按章法,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很有可能不是真的玩笑,要是这就被迫衣锦还乡了,那也太惨了。   “户部尚书何在?”   “微臣在。”   皇帝终于提到了他今天的重点:“朕记得,有个小国,送了不少玉石进贡。”   “是,是平车国,进贡的玉石就放在国库之中,多数为玛瑙翡翠。”   天子的袖摆滑落,露出一截洁白手腕,上面挂着一个春戴彩的镯子,这镯子紫色和翠色分布得恰到好处,造型有一些古朴粗犷,和皇帝的手相得益彰。   天子似是漫不经心道:“朕的镯子如何?”   能被天子戴在手上的东西,自然是他此时此刻的喜爱之物,户部尚书忙赞美道:“陛下手上玉镯有个名字叫春带彩,这镯子成色绝佳,看这造型,这工艺,也是世间罕见。”   司马彦似笑非笑:“平车国有这样的石头吗?”   户部尚书道:“那些原石尚未完全打磨,多数为红色和翠色,若是蒙上天庇佑,兴许能开出陛下这样紫气东来的成色。”   时下并不兴翡翠,重白玉和红玉,但是皇帝喜欢的东西,那就是世间最好最贵的,天子收了袖摆:“把那些石头都开了吧,到时候奉上来给朕看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突然喜欢起了翡翠,但擅长经营的臣子知道,过段时间翡翠应该价贵,他们可以趁机敛一波财。还有的则是在畅想中宫之位,既然皇帝喜欢翡翠,还喜欢这种紫色的,那可以让自己的女儿打一套翡翠头面。紫气东来,象征确实不错。   众臣心思各异,只有左相宋明成,在看到那镯子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春带彩的镯子,第一眼看眼熟,再看一眼更觉得眼熟。   天底下有很多相似的玉石,但是不会有完全相同的镯子,皇帝手腕上刻意显露出来的那一节镯子,不是在他的祖母手上戴了几十年,母亲手上又戴了几十年,最后给了他媳妇的传家宝!宋家这一脉,只留给长子嫡媳的传家宝吗?! 第48章   “宋爱卿,可是对朕有什么不满?”进来的时候,司马彦就注意到了自己这位左相的异常,心不在焉不说,时而还暗暗咬牙,眼带怨色,像是被什么人辜负了一样。   他露出镯子的时候,宋明成更是瞪大了眼睛。皇帝表情看不出喜怒:“你是觉得这镯子不好?还是觉得它同朕不相配。”   “臣不敢!”宋明成的声音把其他心思各异的朝臣都吓了一跳,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只听宋明成看着天子袖口露出的那一点淡淡紫光,情真意切道:“红翡绿翠紫为贵,翡翠质硬,白玉质软。这翡翠镯子紫色居多,紫气东来,只有陛下这样尊贵之人,天降紫微星才能压得住。臣方才只是觉得这翡翠世间罕见,万万没想到和陛下竟是如此匹配,为陛下眼光绝妙惊叹震撼,才一时失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说的话和之前赞美的臣子其实差不了太多,但是说这个话的时候,宋明成的眼睛就根本半点不离那镯子,眉梢眼角都透着十足的艳羡,一副恨不得能把皇帝抠下来戴自己手上的样子,给人的感觉真诚度比后者高十倍。   在场众臣:真不愧是宋明成,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以前也没听说过这家伙这么喜欢翡翠啊。   司马彦本来刻意露出来一截的手腕缩了回去,对上左相的眼神,重新让宽大的袖摆把镯子盖得严严实实,就这样他还不放心:“行了,你们下去吧。”   行路上虽然也能批阅奏章,但肯定不如宫廷处理这么方便,该交接的事情自然得尽快交接。   宋明成大半天都有些恍惚,他本来是想直接去找不肖子,但对方现在呆在审刑司,两个人里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为了给人打掩护,他这个当爹的不可能主动去揭穿宋小七的另一层身份。   儿子这里没法下手,家里那边还有得责问。宋明成下了值就直接奔回相府,结果怒气冲冲推开屋门,屋内却是空荡荡的。   “夫人呢?”   被留下来的丫鬟道:“相爷,您忘了?夫人和小姐今儿个出发去了南江城,马车应该都已经驶出城外了。”   宋明成到多宝阁上去翻,结局当然是什么东西都没翻到,积了灰尘的多宝格中间有一块明显的痕迹,显然不久前这里的东西已经被人带走了。明安郡主带走的只是一些常用的东西,包括她非常喜欢的那个梳妆匣,其他的首饰和绝大部分嫁妆还是留在府上。   一直被束之高阁的传家宝,当然不属于明安郡主的钟爱之物:“那孽……你家少爷可有回来过?”   “昨日下午的时候,訾少爷回了一趟,还抱了一个红色的大盒子出去出去。”   没错了!那个大盒子里装的就是宋家的祖传玉镯!   到了这个时候,宋明成就算是不想相信也得信了,皇帝今儿个佩戴的镯子,就是他家传了百年的传家手镯,那种略为粗犷的画风,还有中间那块像云雾形状的紫色,他怎么可能会弄错!   妻女还未走远,可是小菁去南江城,是他早就和夫人商议过,不可能把人临时喊回来。宋明成在桌子上找了一支笔,一张微微泛黄的宣纸,颤抖着手给妻女写信。   怎么写大半天,一个字都没有。老父亲神色恍惚,瞪着干干净净信纸半晌,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忘了磨墨。   毛笔啪嗒一声落在了桌子上,反正四下无人,堂堂正一品大员,终于是忍不住内心的崩溃,毫无风度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丢钱丢人的不肖子,分明是要把家里掏空了去讨好皇帝,皇帝能缺他那一瓜两枣,缺一个破翡翠镯子戴吗?他上辈子到底是欠了这混账东西什么样的惊天巨债,真是造孽啊!   “啊啾!”宋訾打了个喷嚏,看到站在门口等着他的阿言,及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等一下,我手上脏,先洗个手。”   他打了井水,用冰凉凉的水拍了拍有些疲惫的脸,让自己重新焕发精神,又搓了搓手,洗干净手上不小心沾到的飞沫。   “阿言,我和你说件事,你不要激动。”宋訾说,“今儿个上头下了通知,说天子不日便要南行,去避暑山庄休养,初步就定在三日之后。”   他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不错,此次整个审刑司都得随行,除了扫地的老伯和厨房的厨子,没有人能不去,我问过了,司长说了,就算是长辈仙逝,也得听令。”   凌夷原话是这么说的:“天子下旨,你是想让我抗旨不尊?这将士在外征战,家里的爹娘死了,他们就能逃脱战场,赶回来奔丧?逃兵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你要是真有谁放不下心的,得了什么病,可以把家眷带上,但只能带一个。此次除了我们审刑司,太医院也要全部随行。”   这和打仗分明不是一个情况,但是凌夷非常强硬,再想到他对天子的忠诚度,宋訾就暂时歇了这方面的心思,也不好再行争辩。   这就是封建王朝的不好之处,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刚刚下令,职又不能随便辞,旨又不能随便抗,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让那个可以模仿他的宋七随着天子去避暑山庄,自己偷偷留下来陪阿言。但是那样的话,人就直接对不上。   宋訾想到自己同阿言才订了婚,这才过去没多久,就马上要分开,心中十分歉疚:“阿言,怎么办,我也不想走。”   其实按照正常的行程,骑马飞奔的话,可能四五个时辰,就能抵达避暑山庄,但是皇帝要带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起来就慢悠悠的,那些宫妃,太妃,还特别娇贵,根本就受不了高速的奔波,这次走的还是对大部队来说更慢的陆路,路上搞不好就要折腾七八上十天的。   这来回奔波,再加上皇帝呆在行宫中时间,可能要去两三个月,到了两三个月之后,阿言的肚子肯定都大了,他难免忧心忡忡: “要是我能和阿言一起去就好了。”   “司长说我能带家眷,要不然等换值的时候,我把你带出去。”   宋訾刚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让他手下擅长易容之术的人用他的身份入宫轮值,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面具,把阿言换出来,虽然他们两个人的身形稍微有些差异,但是提前带好易容的物件,还是能够把人换出来。到时候放火什么的,再等宫中戒备松懈,再由留下来的那个人完成移花接木的后半部分内容。   “阿言,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非常熟悉他的人,短时间内肯定能看出他和另外一个小七的区别,但是守城的护卫肯定看不出来,只是一天的交接,露馅的可能性很低。   这主意的确不错,要不是司马彦就是被瞒的皇帝,他指不定要夸夸自己聪明的情郎。   “可是小七,我本来就是要和你一起去行宫的。”   听到这话的宋訾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马彦道:“此次出行,宫里的人都要去,你忘了,我也是住在宫里的人。”   “你也要去?”   皇帝坦坦荡荡:“是啊,去年这个时候,我也是去了避暑山庄的,只是那时候小七同我不相识,不知道这件事罢了。”   小七能够顶着两张面孔在审刑司做事,他自然也能顶着两种身份待在行宫,只要不让小七出现在作为皇帝的他跟前就是。   决定去行宫,他就不可能不让情郎陪同,不然几月不见,他定要思之如狂,腹中的孩子也会格外想念另外一个父亲。   皇帝摩挲着手上的镯子,他已经预备妥当,几个月后,孩子出生,小七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第49章   转瞬三日过去,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行宫至京郊,前方有禁卫军开道,御林军的人负责在后方镇守,天子的马车位于正中间,宋訾和审刑司的人,则被零零散散分开,以三到五人为一小队,安插在如同长龙一般的队伍之中。   宋訾本以为能看到天子銮驾,但是队伍太长了,他只看到一片玄色的衣角。也是,那种空荡荡的銮驾,游街或者是在宫城中还好,走这种几日的行程,自然还是要坐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的。   马车缓缓的挪动,大部队不可能都坐车或者骑马,中间的马车队伍,皇帝就坐在最前方最气派的车子里,往后面的马车不仅看着小,外观也十分素净,分别是宫妃和宫女,还有一些朝廷重臣的车子。   像宋訾这样的守卫,自然是没有马车坐的,就是队伍里步行的人。清晨的时候出发,等到太阳高高升起,正午的时候停下来休息。   宋訾顶着面具,脸蛋也被太阳晒得通红,还好他随身携带了特殊的溶液,用的是那种木质的小瓶,能干的木匠做的按压式设计,方便他喷洒,确保脸部均匀湿润。他主要是怕自己面具掉落,当场就被周围的士兵抓起来。   审刑司一个都不能少,耿奇自然也在队伍之中,他不和宋訾搭档,处在比较靠近皇帝的前面的位置,这会儿大部队都停下来做整顿,耿奇就从前方过来了,看到呆在树荫下宋訾的动作,用手肘碰了碰他:“干什么呢,一个大男人还往自己脸上拍东西。”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这么臭美。   宋訾把随身带的喷雾小瓶快速收了起来:“没什么,太热了,补补水,免得晒脱了皮,回去了,我对象都认不出我来。”   他递了水囊给耿奇:“你脸大,我就一小瓶,不够你用的,借你水囊,浇在脸上降降温。”   有对象了不起呀,耿奇气得不行,把水囊拍开:“臭小子,留着吧你。”   宫里的贵人们都没下马车,只是卷起了帘子透气,皇帝那边还有专门的人撑起伞,宋訾坐在树荫下看了一眼,笑死,除了伞和乌泱泱的人头之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主子们当然不可能挤一辆马车,宫女们也身子娇弱,除了贴身伺候宫妃和太妃的大宫女,基本上都是七八个人挤在一起。   宋訾倒是想找阿言来着,但是他只能根据队伍安排来,全程听从指挥,根本就没有看到阿言上了哪辆马车,倒是看到了他爹宋明成。他有些怀疑,阿言是不是没来,但这样重要的事情,阿言不至于骗他。   大概原地休息一个多时辰,太阳躲进了云层里,队伍又开始缓缓行动。分散的审刑司队伍进行了调整,凌夷让宋訾往前挪了挪位置,跟着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走,这马车是中后的位置,看外观不是臣子坐的,也不是宫里身份比较高的妃子坐的。   马车带了车帘,一只雪白的手掀开帘子的一角,宋訾就在边上,自然注意到了这只手,虽然没有戴那只春带彩的镯子,可那粉粉嫩嫩干干净净的手指甲还是他前两日帮着剪的,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阿言的手。   本来还焦灼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宋訾往前走了几步,和马车保持着同一速度,车里的阿言掀开窗户上的帘子,只露出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眼,又把帘子放了下来。   没怎么经过锻炼的宫妃和部分大臣实在是太娇弱,有过经验的耿奇告诉宋訾,队伍大概是走两个时辰休息一次,等到太阳落山,夜里的时候原地安营驻扎,清早天不亮就继续赶路。   但这还是第一天,到后面队伍整体都会比较疲乏,他们走的速度只会更慢。不过慢一点,对只能走路,不能骑马或者坐车的士兵反而稍微友好一点。   大量的体力消耗让宋訾晚上的时候没少吃东西,全程坐马车的宋明成,其实状态也没有比自己的同僚好到哪里去。   他在中部的位置,自然是看到了自己乔装打扮的儿子,本来心里有一肚子气,看到宋訾通红的脸,不免有些心疼。   往日他总嫌弃儿子不能吃苦,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之前知道宋訾还另有差事,也没有太深刻的感触,现在看到儿子这幅模样,又忍不住想,这孩子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晚上分粮食的时候,他还特地经过,在周围转了半天,装作自己没胃口吃不下东西的样子,把自己的伙食硬是塞到宋訾手里:“这个小兄弟,我吃不下了,不要浪费,你年纪轻,都吃了吧。”   正一品的丞相吃的东西,自然是要比普通士兵好一些,饼子的面好,用的是细腻的白面,除此之外,他们分到的肉食也多一些。宋訾看了眼被塞到手心所谓没吃完的饼子,发现干饼子里还藏了半只鸡腿。   他心情复杂道:“多谢这位大人。”   宋明成却一副避嫌的样子,塞了饼子之后就背着手走远了。   原本分散的审刑司,到了夜里休息的时候,重新聚集到了一起,宋訾刚吃了亲爹投喂的半个爱心肉馅饼,凌夷又过来了。   “帐篷不够了,位置也不够。有几辆马车空出来了,你们几个去马车里挤一挤,今儿个夜里睡马车上。”   行军要消耗他们携带的大量干粮、帐篷、还有现搭的灶台锅之类的,装东西的马车自然就空了出来。   十几个大汉分了两辆马车,轮到宋訾的时候,凌夷指了指阿言在的车:“你去那里。”   他含混不清道:“那马车里的贵人道不舒服,叫你去伺候。”   因为天子吩咐过,他不可以直接说出皇帝的身份,但又得了安排,可以在细节上稍微暗示一点,这样日后天子表明身份,就是水到渠成,不至于让宋小七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要是伺候别人,宋訾肯定不乐意,但是换成阿言,他一听到不舒服三个字,立马一溜烟掀开车帘入内。   还别说,这辆马车虽然位于后方,车内倒是比他想的更加宽敞,而且还垫了软的垫子,装饰的像个小房间。   “阿言,你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孩……”宋訾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听到的嗓音问,“是不是孩子闹你了?”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掏出来肉脯、蜜饯、糕点,放到宋訾手里:“小七没吃饱吧,我把小院里的吃的都带来了,你尽量吃。”   他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宋明成塞饼子一幕,碍于自己现在的人设,又不好强势的让宋訾丢了饼子,只是软言道:“小七,咱们不吃嗟来之食,那种乌七八糟的人给的剩饭,就不要碰了。万一那饼子被吐了口水呢,而且你看这些官员走了没有多久,就脸色通红,搞不好身上就有什么病菌。”病菌这个词,还是宋訾提到过的。   “那不至于……”   宋訾本来想说那是他爹,但这个场合又不太合适,万一阿言一个激动,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还有就是他爹对阿言有偏见,之前也吩咐过他不许说,宋訾允诺了他爹这一点,只好表情复杂的点点头,但他到底忍不住给亲爹说了两句好话:“他还挺爱干净的,看着健健康康没什么病,我看那饼子是撕下来的,没口水。”   就算是亲爹,他也不爱吃老爹的口水,饼子上一点牙印都没有,只有一点点手撕开的痕迹。   司马彦语气幽幽:“知人知面不知心,小七不知道吧,他便是本朝左相,当年凭着一副皮囊,娶了明安郡主,别看他长相年轻,斯斯文文的样子,家中妻妾成群,一双儿女都同小七一般大了。”   天子以前看宋明成顺眼,是因为对方相貌堂堂,到底赏心悦目,后面因为宋明成和小七几分相似,便有些爱屋及乌。但现在看来,宋明成着实可恶,前几日想夺他的镯子,现在又不知道为何来讨好他的情郎。偏偏他的未婚夫,天真单纯,还真被这不要脸的老东西蒙蔽了双眼。   其实宋明成把自己吃不完的饼子送出去,这种举动并不算是出格,要是搁在其他人身上,司马彦也只会觉得这是上位者常用的收买人心的小把戏。   但谁让接受了好意的人是他的情郎,带着浓厚的滤镜,他看谁都觉得对方可能是自己的情敌:“小七,你年轻不懂事,不知道人心险恶。京城中多有这种衣冠禽兽、道德败坏的伪君子,随便施点小恩小惠,就让人感恩戴德。尤其是这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老男人,家中有妻有室,却好哄骗小郎君。”   宋訾脸都麻了,他爹哪有妻妾成群,就一个郡主正妻,仅有的两个妾室还是先皇赐下来的,跟供菩萨雕像一样供起来,先皇没了之后,那两个妾室就被他娘送到偏远庄子里。   除了他和阿姊,宋家没别人:“阿言,应当是你想多了,我脸上还戴着面具呢,就我这样的人,别人不会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的。”   这个世道还是喜欢女人的男人居多,像他这种和男人在一起的,终归是极少数。而且他对自己现在的形象很有自知之明,就普普通通清秀少年郎,也就是他家阿言多疑,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才会胡思乱想,生出这种十分离谱的猜测。   阿言不说话了,只用一双桃花眼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宋訾只好缴械投降,一两句话就能让阿言安心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做呢:“你放心,下次我不会乱接别人的吃食了。”反正有阿言的投喂,这一路上他也少不了吃的,还是让他爹把好东西自己留着罢。   马车内的空间到底是有些狭小,但是夜里抱着身上冰冰凉凉的阿言,宋訾意外睡得还算不错。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马车就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之前休息的时候,耿奇和他说,贵人们还会到镇上休息,但是这一次和往常每一次都不一样,除了必要的采买之外,整体大部队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观看过沿途的风景,就一直朝着目标的方向赶路。   中途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天子体恤朝臣,那些刚开始坐马车的高官,中途还被赶下来一次,和原本走路的臣子换位置,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权臣们,一个个走的那是双腿发软,脚底起泡。   宋訾骑在马上,高高的看着他爹辛辛苦苦走着,颇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荒谬错位感,不过这些大臣也没走多久,就还是被准许回了马车上休息,毕竟做到一品大员的,年纪大部分都不轻,腿脚不便,只会拖了队伍前进的后腿。   因为难得的高效率,原本预估要七八日的行程,只走了三日,他们就抵达了南江城的界碑处,站在界碑处,他们可以看到隐藏在云雾之中,如同仙山一般的仙麓山:“按照这样的走法,大家只需一日就能抵达避暑山庄了。”   听到这种话,原本有些蔫蔫的士兵抖擞起来,那些随行的大臣也不抱怨速度快,反而希望能够更快一点,好让他们到仙麓山半山腰行宫休息。终于在黄昏之前,宋訾抵达了这座建立在山腰上,却仍然十分恢宏巍峨的行宫。   其实一路走来都挺顺利的,毕竟他们声势浩大,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刺客前来送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眼被云雾笼罩的建筑,心中莫名有一些不安,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50章   “宋小七,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跟上。”走在前面的人发现还站在原地不动,又扭过头吼了一句。   “来了!”宋訾连忙加快脚步,管它这么多呢,反正没想起来,应该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抵达山上的时候,避暑山庄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累了几天的大汉们都挤在一个屋子里,虽然地方空荡,但是殿内立马充斥着强烈的男人味,汗味,浓重的体味、十几双臭脚丫子味,强烈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差点没把宋訾给当场送走。   和宋訾之前分到同一组的同僚用手扇着风:“小七,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穿得这么厚实,不热吗?”   “不热不热。”宋訾蹭蹭往后退了几大步,强烈表示拒绝,要是跟这些家伙睡在一个屋子里,他还不如到外面去打地铺呢,至少不要听人磨牙、打呼、说梦话。   “宋小七。”凌夷站在远处,他已经脱去了外面的兵甲,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整个人融入黑夜之中,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青年和那些三大五粗的糙汉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宋訾立马冲了出去:“老大,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呼吸了几口外头的新鲜空气,再看凌夷,哪里还有平日那种浑身煞气,这简直是慈眉善目,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凌夷下一秒说的话更是让宋訾看对方看出了圣父的光辉:“你不住这,跟我过来。”   凌夷引他去了行宫处的一方偏殿,前者推开木门,伴随着吱嘎作响,灰尘扑面而来,但是屋内的环境比宋訾想的好。   这屋子不算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一张雕花的大木床,一张单人榻,还有一张圆形木桌和两把椅子,除了有些许灰尘,比大通铺是好多了。   凌夷表情还是没有什么波动,冷着一张冰块脸:“你住这,我住你隔壁,附近就有从山上下来的泉水,自己把屋子收拾一下,接下来就住这。”   仙麓山上有泉水,瀑布从高处落下,落到深潭之中,山泉水清冽甘甜,而避暑山庄就建在泉水附近,生活取用十分方便。贵人们用的水要到山顶处上方更加干净的地方挑,普通士兵没那么挑剔,也没那个条件,就在山腰处的潭中直接泡着洗澡。   宋訾到底身份特殊,虽然是个男人,也不能被别人看光,不然天子发作起来,所有人都要倒霉。凌夷走了出去,想到这一点又折回来:“这会儿羽林军的估计在潭水下游洗澡,你去问耿奇要个木桶,自己打水,不要和他们撞上。”   宋訾下意识应声:“哦,好。”   他走到床边上,打开木匠精心打造的窗户,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温柔的散落在屋子里,让整个小房间都变得亮堂起来。   宋訾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发现他这个位置竟然还能够看到波光粼粼的湖,入眼的景色美不胜收,可以说得上是绝佳观景地,除了路上有些辛苦,来这一趟倒是真的像度假。   如果安排他的人是耿奇也就罢了,毕竟他还没有正式成为审刑司一员的时候,耿奇就待他如弟弟一般,等他进了审刑司,耿奇也是拿他当半个徒弟带的。而他和凌夷,却是素未相识,气场好像也不是很相合的普通同事。两个人还是跨了阶层的上下级关系。就算是耿奇,也没有能够体贴到凌夷这种份上,如此及时的为他解围,又贴心地安排了这么好的房间。   宋訾犹豫了一下,出声喊住凌夷:“等一下。”   凌夷已经走到自己的房间,都拉开了门,听到声音,又反过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宋訾既然都把人喊住了,当然还是决定直白的问出来:“司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凌夷的表情拽拽的,语气也是硬邦邦的:“没有。”   宋訾又说:“没有意见的话,您肯定不是喜欢我吧?我说的这种喜欢,不是上司对下属的赏识,是男人对男人之间的喜欢。”   凌夷绷不住了:“你胡说什么!”他下意识的看了眼隔壁,又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就是觉得,有时候您对我挺严格,但是有时候又关照的样子。”宋訾看着凌夷略显慌张的神情,心里更是咯噔一声,完蛋,他其实也就是试探一下,没想到凌夷反应有点不对。一下子宋訾之前预想的场景直接被打乱,打好的腹稿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宋訾忍不住强调:“我真的有对象,而且对他一心一意的那种,凌司长不知听说过对象的传说没有,对象这种存在,一个人只能有一个,我已经找到对的那个人了,您也会找到自己的命定之人的,但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   不怪他胡思乱想,凌夷自从知道他喜欢男人之后,态度就一直奇奇怪怪的。有的时候笑得还特别扭曲,明明不喜欢他的样子,可是总在这种特别的地方格外关照他。凌夷又不是他爹,也不是阿言,莫名奇妙对他这么好,除了对自己有特殊好感之外,宋訾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可能。   为什么顶着这张脸,他都能吸引这么多喜爱的人,宋訾也不懂,问就是怪他太开,就当是他自恋了一把,挑明误会,他日后也能自在点。   宋訾看凌夷的表情都变形了,像是被人抓包恼羞成怒,连忙补上几句:“我就是没想到,司长会特地把我安排出来,毕竟我只是一个审刑司的新人,实在是有些惶恐不安。”   他又没有用左相之子的身份,不存在被巴结的可能性,而且凌夷本身也不是会被巴结别人的存在。别说他只是左相家中不争气的独子,就算是他爹本人来了,也不一定能够在凌夷这里落多大面子。   “你不是说自己喜欢男人吗?”凌夷磨了磨牙,压制住自己的怒气。   宋訾啊了一声:“对。”   凌夷道:“那屋子里一屋都是清清白白的大老爷们,就算你不在乎,我这个当司长的还得替他们的清白着想。”   这次是宋訾绷不住了: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原因!   “够了,不要胡思乱想有的没的。”凌夷道,“你既然是审刑司的一员,我自然会关照你,你要是想回去住,我也不拦你。”   凌夷捏紧了拳头,骨节都捏的嘎吱作响,绷着一张脸道:“我喜欢的是女人,不是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污蔑我清白的话,我绝不饶你!”   他真是搞不明白,陛下怎么会喜欢这种自恋的臭小鬼。希望陛下不要误会,他对宋訾绝对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说完这一句,凌夷就黑着脸,冷酷无情地去了隔壁。宋訾探头看了眼,发现隔壁的屋子可比他的看起来好多了,而且早早就擦拭的干干净净,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是误会才好,不然他继续待在审刑司,都要担心清白不保。   哼着小曲擦了一会儿,宋訾拿着脏帕子敲响了隔壁的门,凌夷黑着脸投射过来死亡射线:“有什么事?!”   宋訾硬着头皮也要问:“老大,问你件事,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和我同乘的那一位住哪?他这几日对我照顾良多,我想看看要是他需要帮忙的话,就干脆一起把屋子擦了。”   毕竟阿言来的时候坐的马车小小的,一路上也没有看到任何宫女太监的来伺候,显然是贵人们身份中最低下的那一批。   这里的宫殿许久没有人住过,一同前来的宫人要先给皇帝和太妃们打扫,哪里会顾得上住在冷宫里的小可怜琴师。阿言姓司马,不单单只是琴师,但有些宫里,就算是皇子,住在冷宫没人伺候的一样是小可怜。擦洗不是什么累活,可是阿言还有孕在身,让孕夫挺着个大肚子弯腰擦地,光是想一想,宋訾都忍不住难受。   算他有点良心,至少时时刻刻能惦记着陛下,凌夷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门:“在那,不过他用不着你帮忙,里面的屋子有人打扫过了。”   虽然陛下乔装打扮了,但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委屈天子,住进来之前,就把屋内的摆设安排上,地面擦拭的一尘不染,还用不着轮到皇帝的情郎来干这种活。   宋訾看了凌夷一眼,转头先把自己的屋子清理过,去拎了一桶泉水回来,换了干净的衣裳,看着凌夷已经进了屋子里,没有要出来的意向,这才装模作样的在阿言在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我是宋小七,就是这几日与你同行的那人。”   门嘎吱开了,是阿言开的门,宋訾瞥了一眼,里面的屋子更大,摆设也可以,就是有些闷热。他没看到除了阿言以外的人,显然阿言并没有人伺候。   美人笑吟吟道:“小郎君有什么事吗,不妨进来喝杯茶吧。”   凌夷虽然在门内,空荡荡的走廊上也不见有别的什么人,宋訾却愣是要装作跟阿言其实并不算特别熟的关系,客客气气道:“那就打扰了。”   他一关上门,拉上门栓,大美人就软软贴了上来:“小七。”   宋訾用食指竖在唇边:“嘘,小声一点,隔墙有耳。”   扎扎实实的实木做的门,其实隔音效果还可以,但是窗是纸糊的,而且他这位上司耳聪目明,稍微大点声音,凌夷肯定听得见。   阿言纤长手指那么一勾,宋訾束住腰身的藏青色腰带轻而易举的就落在了他的手上:“小七也想的吧,你来的时候都特地沐浴过。”   虽然伪装多有麻烦,但是此情此景,岂不是别有滋味。美人一笑,可谓是勾魂夺魄,媚骨天成,莫过于如此。   宋訾:他只是因为身上出了太多汗,黏哒哒的不舒服,所以才特地洗了澡过来,不然顶着一身臭汗,来见心上人多不合适。   但孕夫合理的需求也应该得到满足,他紧张得轻捂住阿言的嘴:“舟车劳顿数日,不能太久。”   等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宋訾飞快的回了屋子,抱着一盆之前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潭中清洗。其实随行的有专门的浆洗婆子,不过和宫里的贵人和朝臣不一样,她们有专门的丫鬟单独用小木盆手洗。而将士们换下来的大量衣物,基本是被通通丢到一个大盆里,婆子们赤着脚进去踩来踩去。   两辈子都非常爱干净的宋訾可无法接受这个。这群老爷们皮糙肉厚的,搞不好就有什么皮肤病,把自己的衣服混在一起染上病了怎么办,万一婆子们有脚气呢,他宁愿自己辛苦点。   这个时辰,泡澡的大部队都已经上岸去休息了,只能听到夜里的蝉鸣和草丛里蛐蛐的叫声。过来的时候,宋訾好像看到远处的树丛里隐约有些黑影,像是有人蹲在那里:“谁?”   他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腰侧的佩剑上,就听到风吹动灌木丛,然后从里面跳出来一只绿色眼睛的野猫:“喵……”   小猫咪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跑掉了。避暑山庄有专门的人查看过,并没有大型的猛兽闯进来,这一片住人的地方还撒了驱蛇和驱虫的药粉。应该只是晚风吹动树叶导致的错觉,宋訾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终于安了心,重新坐回旁边的青石砖台阶上。   他拿了之前用来淋浴的木桶,一些黑色和藏青色的制服里还夹杂了一些色彩比较明亮的布料,是在阿言屋子里弄脏的。有他的,还有阿言的……   宋訾掬起上游的清水,用冰冰凉凉的山泉水拍了拍自己羞得发烫的脸,不用看水面的倒影,他都可以肯定自己的脸蛋绝对红彤彤的,还好凌夷好像睡了,不然自己都不好解释。真是的,他怎么能鬼迷心窍答应了这种事,还好他对阿言说过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等到自己的脸冷却下来,宋訾才重新冷静下来洗衣服,他看了眼阿言轻薄的亵衣。其实衣服都已经被撕破了,根本不能穿了。他在流动的泉水里抖了抖,把上面的脏东西洗干净了,从靴子上解绑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挖个坑,先把衣服埋了。反正是蚕丝织的布,在土里埋个几年应该就会被微生物分解了。   挖坑的时候,因为土质很松软,他轻易就挖出了一大块,然后匕首就碰到了硬硬的东西,再挖一块,宋訾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虫子,还看到了一条浑身发亮的大蜈蚣。   宋訾来的时候,身上就佩戴了那种驱虫的药包,是手下出自岭南的人专门给他配的,效果非常好,毕竟他细皮嫩肉的,比不了那些皮糙肉厚的士兵。   他两三步退出去老远,那些虫子可能是闻到了他药包的味道,也没有靠近他。宋訾解开药包,从里面取了一些材料,撒了一些药粉到虫子的聚集地。   过了一会儿,那些虫大部分都散开了,还有一些被药力给药倒了,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宋訾想了想,也没敢靠太近,用长剑裹了一块布料,然后把那些躺倒的虫子给挪开。   他看到了被虫子围起来的东西,那是一个绿油油的瓷瓶子,瓶子边沿有一点药粉,是浅绿色的,不是雄黄,也不是今天宫人们用的驱虫药。   担心药粉有毒,宋訾直接砍了一片宽大的叶子,然后用布料包着手,把瓶子放在了叶子里。直觉告诉他,这个埋起来的小药瓶可能有什么古怪。   他重新把土壤盖好,捡了一个鹅卵石做标记,然后匆匆带着小瓶子去敲了凌夷的门:“老大,老大,你醒醒。”   凌夷黑着一张脸开了门:“干什么?”   “我刚刚去水边洗衣服,发现了一个有古怪东西。你要是不认识的话,能不能请太医来看一看。”   最好是他多心了,但有个万一呢,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不仅是他自己在这里,阿言和他爹还在,就算是按照剧情的设定,皇帝现在没事,可受个伤也怪折磨人的。   对了,宋訾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来着,在原著的剧情里,男主卢山卿,好像就是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到天子跟前露了脸出头的,他在皇帝跟前立了功劳,入了天子的眼,然后实现了三级跳,这才真正被世家大族注意到,娶了他的出身煊赫的第一任妻子。   虽然卢山卿作为男主能力不俗,但是如果没有他第一任妻子家族的帮助,卢山卿也不会跳得那么快。后来他官拜左相,熬了几年之后才娶的女主,他第一任妻子的娘家,曾经的小姨子,也是女主的幸福路上一个很有戏份的反派角色来着。   只是政治上的事,女主作为一个后宅的人,了解的并不多,那本原著对男主的描写相对没有那么细致,就是夸男主如何权势逼人,如何宠爱她。   想起来这一点,如果说宋訾之前只是怀疑避暑山庄会出事,现在他可以肯定绝对会出事。   宋訾把东西强行塞到凌夷手里:“小心一点,你赶紧去找太医看看,我就在这里守着。”知道有事,他怎么可能离开阿言。   凌夷看了他一眼,到隔壁去喊耿奇:“去请几位太医过来,我去陛下那边看看。”   宋訾说的那种情况,的确有些反常。他们来的时候,避暑山庄并没有太多外人。   天子到南江城来,当地的官员自然是要提前安排迎接,把行宫清扫一遍,但是陛下生性多疑,不可能会容忍太多不熟的外人出现在行宫里,驻扎在此地的人,都是他们从京城带过来的。可若是这里早就被逆贼渗透了呢。   山上的虫蚁多,林子里也不缺乏猛兽,他们的军队虽然有对敌之力,可若是有心算无心,肯定会损失惨重。在外人看来,天子并不在此处,绝大部分人都认得他的脸,笃定他会守在天子身边。   凌夷看了一眼藏起来的暗卫,把自己常用的匕首塞到宋訾手里:“拿好,保护好自己和你该保护的人。”   趁着凌夷闪身,宋訾忙敲门进了屋子,把阿言衣服穿好:“阿言,赶紧醒醒,搞不好要出事了。”   他三言两语把虫子的事情说了,然后解下了自己腰侧的香包,挂在了阿言身上:“这个是岭南阿婆配的驱虫包,效果很好,你戴上。”   天子看着腰上系着的香囊,本来因为刺客和内奸存在而冷硬的心又软成了一团水:“驱虫包只有这么一个吗,那小七你怎么办?”   宋訾握紧了阿言的手,温柔地亲了亲心上人的额头:“不怕,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和孩子,还有我,都不会有事的。” 第51章   太医们本来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半夜门被敲响,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捂着耳朵不想理会。结果咚咚咚三声之后,屋子的门直接给人踹开了,审刑司那张修罗美人脸出现在月光之下,把太医们的抱怨直接吓回了肚子里。   “凌大人找我们有什么要事?”   石芷是里面跳起来最快的:“可是陛下有恙?”   凌夷却看向他的身边另一个人:“夏太医,麻烦看看这药瓶中的粉末。”   他递上了大叶子包裹的药瓶:“药粉兴许有毒,还请几位当心。”   “多谢凌大人。”不用他提醒,太医们一惯很有忧患意识,来自岭南的夏太医都没上手,就嗅到了药粉中熟悉的味道,“这药是引虫蛇用的,岭南很常见。”   岭南多毒瘴,虫蛇诸多,他们的蛊毒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玄乎,但是对付这些虫蛇的手段自然不一般。身上佩戴驱蛇的药包,再利用这种类似的药粉吸引虫蛇。毕竟很多虫子对岭南人来说是餐桌上的美味,而一些很难捕捉的蛇类药用价值非常高,是岭南许多百姓重要的收入来源。   听到这一点,凌夷心中有数:“夏太医可有备驱虫的药粉?”   后者点点头:“有是有,不过数量算不得多,而且大多数今日已经用掉了。”都知道山庄多虫蚁,来的时候宫人们就围着此处里里外外撒了一遍,他常备的药箱里倒是还剩了些,但是份量也就两三人的份。   凌夷道:“我知道了,还请诸位认一认这药粉,随我出来一趟,今夜许是要辛苦查看一番。”   太医们面面相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还是石芷仗着自己这些时日也算是陛下的御用太医,大着胆子问了句:“凌司长,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可是,有刺客?”   谁都不希望有刺客,因为那意味着流血和牺牲,要是埋伏的规模大,搞不好他们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凌夷面沉如水:“本官希望这是一场误会,但陛下的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不仅请了太医,还通知了禁卫军,连夜搜查这座山庄,禁卫军的人大多睡了,被喊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乐意:“我们之前都巡逻过了,没有问题,凌司长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   凌夷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块血玉雕刻的天子令牌:“见此令如见天子,此次避暑山庄换防事宜由我负责,我有权下此命令。”   知道天子同宋訾关系的人并不多,为了尽可能的不穿帮,凌夷得到了天子临时授权,有必要的时候可以见机行事,而不是时时刻刻都来打搅他。这令牌禁卫军的人都认识,只好起身出来巡逻。   但他们困得很,找了一圈没见什么异常,难免有人嘀嘀咕咕抱怨:“得了鸡毛当令箭。”大家累了这么多天,该做的都做了,他们看就是这凌夷同他们不合,故意折腾借机折腾。   “就是啊,他自己是精神,路上还骑马,当咱们这些小兵不是人。”说这话的人话音未落,就听得附近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树林黑影婆娑,把他给吓了一跳,整个人警惕起来,拔出长剑对准草丛,“谁,出来!”   “哇——哇——”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扑腾翅膀飞了出来,叫声粗嘎刺耳。   “什么嘛,就是一只乌鸦,晦气。”那士兵用脚踢起一颗小石子,抓在手心用力朝着过早的乌鸦扔了过去,准头不好,没能打着。他巡逻完,准备打道回府,结果在走廊的转角处碰到了一条拳头那么粗的大黑蛇。   “不是让人撒了雄黄吗,怎么这么大的蛇都游过来了。”这小兵举起长剑,冲着蛇头砍了过去,鲜血高高飞溅,倒下的却是抱怨不停的小兵,第一支从林中射来的羽箭擦过他的脸颊,只在小兵的脸上擦除一道长长血痕,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出警示,连着飞来的第二第三支箭就射中了他的喉咙和心脏。   林子里响起女眷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在夜里格外的尖锐刺耳:“蛇,好多蛇,还有虫子!”   太医们正指挥着同样被喊起来的宫人把地上混杂的黄绿色药粉冲干净,巡逻的士兵在有明显松动痕迹的土壤中挖出了和之前宋訾差不多的小瓶子,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除了被刻意放进来的各种毒蛇,还有个头小小但是杀伤力极强的毒虫游进来。现在是夏天,避暑山庄虽然比较凉快,但是走了那么久的路,那种炎热之气没有被完全驱散,意味着大部分人穿的衣服都很轻薄。   有站在外围圈的宫人不小心被咬了或者爬到身上,皮肤立马红肿一大块。   “好痒。”被毒虫咬上的人忍不住用力抓挠被咬到的地方,结果破了的脓水流到其他地方,大片大片的皮肤直接开始溃烂。   “这些虫子有毒,别乱抓!抓破了伤得更厉害!!”有冷静的人出声制止,“别慌,大家赶紧拿东西堵上门缝,它们进不来。”   天子带来的军队人数不少,山庄里就算能藏人,藏得也绝对不多。埋伏本就是冲着出其不意,因为他们开始连夜搜山,伏击在这里的刺客自然也不能再等所谓合适的时机,提前出了手——暴君一行舟车劳顿,不等几日他们被毒死或者迷晕,今夜兴许就是这几个月内最合适的时机。   “保护皇上!保护太妃!”   将领们很快反应过来,在最初的慌乱之后,立马组织起来对付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缩小包围圈,把那些地位比较高的大臣们也都围了起来。   文武百官人数不少,死了那么一两个没有太大妨碍,但是这里的朝臣可不止一两个,如果皇帝没事,臣子死了大半,对大晋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好在臣子们的脑子不是摆设,翰林院这一批臣子里,年轻的卢山卿直接拆了一个凳子,砸了一盏宫灯,用凳子腿包裹衣服点燃,用火去驱虫,虫蛇被火焰点燃,立马散发着烧焦的臭味,他们这种地位不高的官员,周围的虫蚁不多,遇到火光,虫子们立即退散,反应过来的人也跟着效仿,用火焰烧出一道包围圈。   刺客,或者说,逆贼是冲着天子来的,所以天子所在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安全在防卫非常强,一层一层围着,危险在那些被特殊药粉引诱来的虫蚁跟不怕死一样,被火烧了还前赴后继的扑上来,外围还不断有人被暗处飞来的羽箭射中倒地。   这次行刺的规模似乎声势浩大,而且队伍里显然有内奸,不知道哪个方向射来的箭羽密密麻麻的的扎在天子居住之处的木门木窗上,从纸糊的窗户飞入房间内,行宫用的几乎都是木头,还有人趁乱点了一把大火,火焰遇了泼下来的桐油,瞬间拔空而起,火舌无情的吞噬着木头,看起来完好实际上中间被虫蚁蛀空的横梁立马开裂,直直倒了下来。   火光映照着护卫们的脸,里三层外三层的往外挪步:“护着陛下出去!不要在屋内!”有人放了火,如果待在一个屋子里,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外头闹哄哄的,宋訾这边自然也遭到了攻击,但是没有“皇帝”在的地方那么激烈,他住的地方就是审刑司的大本营,一听到动静,很多人都慌乱的穿上衣服,拿上武器冲了出去保护皇帝。   宋訾这边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他看了眼阿言的屋子,除了一些吃的之外,什么能用的上的东西都没有,便和阿言商量:“咱们先去隔壁,去我那间小屋子里。”   刺客肯定都是冲着身份贵重的人来的,他那间屋子小小的,受到的火力应该会比较小。   司马彦点点头应了下来,结果宋訾拉着阿言的手刚出门,几个黑衣人立马围了上来,宋訾第一反应就是把阿言护在身后,正准备撒药粉的时候,阿言轻轻拽了他一下,“小七,他们是我父亲留下的,负责保护我的人。”   皇帝换了个身份之后,他身边只留了几个绝对能信得过的暗卫,都是从他出生起先帝就开始培养的死卫,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露过脸。   原来是自己人,宋訾松了一口气,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紧紧牵住阿言的手:“先去我房间。”   他们这样的护卫是准许带行李的,天子出行的队伍里,除了人之外,就是一车一车的物资,只是这些东西份量不能太多,多了就得自己背着。   宋訾因为十五六岁那两年偷着去北境的经历,很有忧患意识,他这次出来的时候,底下人还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包裹,以防万一。他带过来的时候有些辛苦,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想着之前看到的虫蚁,他给阿言套上自己的衣裳,把他手脚露在外部的地方都遮挡严实,防虫香囊系好,宋訾还把之前凌夷给他的匕首塞到阿言手里:“拿好。”   防身的武器是一定要给的,毕竟他后脑勺没有长眼睛,万一他没顾到的地方,阿言也能用匕首补上。   宋訾严肃着一张脸:“别怕,谁要是伤你,就拿这个捅过去,直接捅喉咙,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心慈手软,知道吗?”   阿言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火势开始弥漫,有呛人的烟雾飘了进来,宋訾看到了黑夜中亮起的火光,立马把架子上的水倒在合适布料的衣服上,他先替阿言严严实实的裹住漂亮脸蛋,赶紧拿着乱七八糟的药粉和武器牵着情郎转移出去。那三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三个暗卫把他们两个围在中间,三个人无时不刻的盯着四个方向。   反贼利用毒蛇毒虫制造出来的混乱优势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毕竟此次天子出行带来的人还真不少,慌乱过后,大家也逐渐冷静下来,慢慢聚集在一起。大臣们同样连夜跑了出来,除了极少数倒霉蛋之外,其余人选都被安全转移到了殿外相对空旷的地方。   看着反贼一个个倒下去,打斗的声音渐小,众人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禁卫军的一个小统领站了出来:“没事了,没事了,刺客已经悉数诛伏,大家清点一下人手,看看还有没有人混进来。”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屋檐的上方飞下来一支冷箭,竟然直接冲着被人群包围的皇帝而去。   被人引开又回到天子身边的凌夷纵身一跃,用投掷的短剑打掉了那支带着万钧之力飞过来的羽箭。   但弩弓射出的不是一支,而是连发的三支箭。高处站着的弓箭手瞬间被警惕的士兵们射成了筛子,直接从高处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人群再次躁动慌乱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皇帝身边的一个娇滴滴的宫妃脸色一变,楚楚可怜的表情转为决绝的狠厉,突然亮出了自己手里利刃扎向慌乱的天子:“去死吧,狗皇帝!”   “陛下小心!”年轻的臣子中有人挺身而出,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护住天子的万金之躯。   刺杀者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虽然有年轻朝臣用力推了那么一把,那匕首没有能够捅到皇帝的要害之处,却还是在天子的身上割了一刀伤口出来。   卢山卿看着天子手腕上迅速变黑的伤口,脸色顿时一变:“不好,这刀上有毒!”   “此毒无药可解,狗皇帝中了毒,很快就会死掉!”那行刺的“宫妃”拿着匕首猖狂大笑,带着笑意倒了下去。听闻天子遇刺,性命不保,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人再次沸腾开来。   很显然,天子周围因为混乱,还混了不少奸细,有人趁乱高声道:“你们的皇帝已经死了,不要浪费无用功了!还是想想自己怎么保命吧!”   哪怕在场有一百个人,只要其中混入一个手持利刃的刺客,就可以让这一百个手无寸铁的人四散开来。这次的行刺显然是早有预谋,而且背后的人下了很大的力气。   好不容易聚集过来的臣子们听到天子死了,顿时乱成一团,脸色变成灰白之色,左相宋明成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他一直在人群中找宋訾的身影,一边要保命,警惕身边可能随时会反水的人,一边还要替自己和儿子担惊受怕。   听到皇帝死了,宋明成心里咯噔一声,结果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自家儿子,还有被傻儿子护住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整个人就十分无语:皇帝要是死了,站在他儿子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哪个。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朝着儿子在的地方慢慢挪过去,宋明成是看明白了,队伍里的叛徒还没有清除干净,甚至还有些人隐隐有些动摇,听到皇帝死了,就有被反贼策反的倾向。一群蠢蛋,连真正的皇帝在哪都没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早就倒戈的二五仔喊了一句:“不只是皇帝,这里还有皇帝的走狗,他们都得杀了才行。”   这声音一出,平日里不算得人心,还位高权重的宋明成就成了众矢之的,他狼狈的滚了一圈,就看到有人拿着匕首捅了过来。宋明成额头冒出一身冷汗,他只是个文官,而且手上没有武器,哪里能够对付得了心怀叵测的刺客。   不仅是宋明成注意到了宋訾,宋訾也注意到了亲爹,眼看着亲爹遭遇生死危机,千钧一发之际,他飞身出去,把亲爹推开,虽然及时的杀死了行凶之人,可他挡刀的手上也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还来不及问亲爹有没有事,宋訾眼中的世界开始模糊逐渐模糊,最后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倒了下来。 第52章   老父亲见儿子倒下,一声惊呼:“阿放!”   那被宋訾杀死的刺客手里的利刃被宋明成一把夺了下来,握住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无比警惕的看着四周,俨然有谁敢上来他就和谁拼命的架势。   但人群中的叛徒其实没有这些身娇肉贵的高官们想的多,大概是几百号人里七八个的样子,在“皇帝”出事的瞬间,凌夷就及时地收割了一波人头。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潜伏在其中的人,稍微等待了一会儿,就看到左相宋明成鬼鬼祟祟的挪出去,正准备动手,就听到某个反贼喊了一句,然后一个他还有些眼熟的五品官拿着冒着寒光的刀子朝着冒头的左相身上扎去。   “反贼内讧?还是借机报复?”凌夷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手上利落地捅进喊那一句的反贼的心窝。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帮身份存疑的左相一把的那一瞬间,就见天子身边的宋小七扑了上来,把左相宋明成推开,然后被刀子割伤,不过是一个小口子,宋小七就软软倒了下去。   糟了,凌夷立马朝着天子所在的位置靠近,就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天子扯下来遮挡住脸上被水湿润过的纱布,露出了一双阴鸷至极的眼。   “给朕跪下。”   听到这如同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群臣顿时头皮发麻,条件反射一般齐刷刷跪了下来,只极其少数几个人迟了一拍,跪下去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看了眼假皇帝的方向。只有皇帝能称朕,那他们刚刚废了这么大力气,拼了这么多条命杀死的到底是哪个。   但下一秒,混在人群中的叛徒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并不应该看这么一眼。天子夺过了身边人的弓箭,高高举起,一箭穿心,力道之大,箭羽扎在反贼身上的时候,不仅半截穿透他们的血肉之躯,还硬生生拖着亡者的躯壳往后退了两小步。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羽林军、禁卫军,都进行了自我清洗,及时在此刻赶到,他们听到皇帝死了,很多人心里顿时拔凉,结果一看,天子正好好站在那,凌夷还守着呢,有些人冒出来的小心思又迅速消弭得干干净净。   这行刺之事闹得这么大,除了有渗透进来的内奸,指不定有天子在其中推动,刻意策划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潜伏多年的内奸被一网打尽。   天子远远看过来一眼,眼神冰寒,如同京都冬日大雪后上挂着的冰凌,尖锐寒冷,冷不丁就能夺走人的性命,他站在宋小七身边,手中利刃扎进那个已经死去反贼的喉咙,鲜血飞溅,有几滴落到了天子似冰雪一般的脸颊上。明明容颜绝世,却无人敢妄自凝视天子染了血的侧脸。   “除禁卫军之外,全部给朕跪下,手举过头顶。”司马彦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违令者,杀无赦!”   在天子绝对强力的镇压下,本来就没剩几个的叛军很快被清剿得干干净净,文武百官、宫妃和宫人约两千人,连着禁卫军近三万人,而此次来行刺的叛军其实只有不到两千人。只是他们趁着夜色,加上地理优势,敌我不明,借助虫蚁和毒蛇趁机搅动了一池浑水。   两千反贼杀了足足三四千人,有的是被偷袭,有的是被倒塌的房梁砸死,有的是火烧死的,还有的是慌乱中踩踏而死。行宫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不管身份多贵重,所有人身上都被重新抽检了一遍,什么匕首之类的武器全部搜刮出来。   拒绝接受检查者,甭管什么身份,就一个待遇,就地斩杀,有第一个人充当了儆猴的那只鸡,再自恃身份的人也不敢多言,乖乖配合。   外头大清洗,而空旷的大殿内,御医们则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   能进来的御医自然身上都是被搜刮过一遍的,别说是针灸用的针,就连头上能够伤人的簪子都被人给直接拔走。   因为此次行刺的反贼用的似乎是岭南的毒,擅长解毒的夏春夏太医自然被给予了厚望。   夏春诊脉后眉头紧锁,他也不敢废话:“陛下,这毒可解,只是得用上天山雪莲……”   他报了一串药材的名字,然后为难道,“这些药材宫里是有,可是带出来的不全,就算能骑马疾驰去拿回来,这毒扩散,怕对宋郎君有碍。”   夏春犹豫了一下:“我可以用金针先缓一缓,但也撑不了太久,若是及时砍了宋郎君的手,也能止住毒液扩散。”   被捆了双手双脚跪在天子脚边的宋明成闻言慌忙道:“如果真的要砍手,就砍吧,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天子踢了他一脚:“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这个话。”   “除了砍手,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得有药。”   司马彦忽然道:“用朕的血呢?”   夏春道:“以陛下的血为引,可以一试。”   司马彦毫不犹豫的取了匕首,在手指上割了一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口子流出,他迅速把手指塞进昏迷不醒的宋訾口中。   天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情郎撕掉面具后年轻俊美的脸,配合夏春金针针灸,宋訾发黑的脸缓缓转青,再转白,渐渐有了正常血色。   夏春眉眼舒缓些许:“可以了,不过最好还是取药材熬制汤药。”   等宋訾病情稳住,司马彦便让人执了刀剑来,他要亲手处置自己的左相。   “陛下,您不能杀我!”   “没关系,待小七醒来,朕会和他解释清楚的。”只要给宋明成扣一个乱臣贼子的大帽子,小七不会为了一个给他半个饼子的人怪罪自己的。   在皇帝屠刀落下之前,宋明成终于出声自曝:“陛下,我是宋小七他爹!亲爹!” 第53章   宋明成喊出来的瞬间,落下来的利刃停在了半空中。   站立在一旁的夏春看上去面无表情,内心早就惊涛骇浪,此时此刻心情复杂程度不亚于知道皇帝怀孕的那一天。   他看着这位往日春风得意,此时却格外狼狈的左相,忍不住瞥向躺在那里的俊美少年郎。今日其实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帝的情郎的本来面目,还别说,仔细一看,父子两个长得真挺像。看过来,看过去,夏春正好和凌夷的目光对上,立马垂下头,低眉顺目的瞧着自己的鞋尖,装作自己其实是个聋子和哑巴。   皇帝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素来宠爱的左丞,在几乎冷凝的气氛之中缓缓坐了下来,他坐在宋訾躺着的床榻边沿,手中锋利无比的弯刀却没有丢开,而是翻了个面,刀背的那一端紧紧的架在了宋明成的脖颈上:“说吧。”   冰凉的刀刃就贴着自己颈部的肌肤,似乎下一刻天子翻个面,移进一寸,他的脑袋立马就能人头落地。宋明成的热汗都变成了冷汗,他调整了跪姿,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滋润自己发干的喉咙,他以这样被束缚的姿态仰视着天子,尽量表现自己此时此刻的诚恳:“臣有罪,不该在半月之前,得知吾儿宋訾胡闹,背着我易容改名进入审刑司,犯下此等大罪,却妄图自己可以大包大揽,隐瞒陛下不报。”   先认错,点名自己知道宋訾另外一个身份不过月余,宋訾接近天子非是有意。   宋明成微微侧过脸:“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天子神色并未因此转和:“说。”   侍卫都在外,待在这里伺候宋訾都是知情人,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宋明成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脱皮的嘴唇,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踩到天子心中红线:“吾儿顽劣,在月余之前告诉我他有心上人,心上人还在宫中,怀有身孕,央求我帮他想办法把心上人带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偷瞥了一眼天子神色,虽然司马彦表情看起来和之前任何变化,但宋明成还是凭借着自己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力察觉到了后者心情应该在转好。   他接着道:“当时臣大怒,扬言要拿家法打死这孽障。”   说到这句的时候,贴着他脖子的刀刃更近了一分,宋明成语速加快了一些:“但及时叫他母亲给拦住了!夫人道,她当年千辛万苦就生下这一儿一女,若是我敢打断儿子的腿,她就不和我过了,是我多年做的不对,欠了儿子的债,罪臣想着,我同夫人多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狠不下心……”   说到这里的时候,宋明成还看了眼凌夷:“那时我知道了这件事,本是打算同凌司长说此事,如果凌司长记得的话,可以为我作证,那日我还在审刑司的登记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接待我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淮南口音,姓童,当时我同他打听了不肖子宋訾的情况。”   如果早就知道,那他根本不需要从别人口中知道宋訾的详情,他头一回庆幸自己为了给宋菁相看去了趟审刑司。   凌夷同宋明成没仇,自然不会撒谎:“不错,那日左相的确来过审刑司,但并非是为了宋小七的事,而是提及京中天子流言,这流言说起来同左相爱女还有些关系。”   想到那日耿奇对他挤眉弄眼的暗示,凌夷的表情还有些微妙,他压下自己心中对宋訾易容混进来的不悦,用克制冷静的口吻道:“当时宋大人还打探了罪臣的情况,似乎有意替臣做媒。”   他道:“臣亦有罪,没审查清宋訾的情况,放他混入宫中。”   宋明成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声了:“我儿就算不易容,一样可以进入宫中。”   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他降低声音:“他娘不是明安郡主嘛,小女宋菁和吾儿宋訾两三岁的时候也入宫陪过太妃,只是从未和陛下打过照面。只是宋訾,就是小七他八岁那年受了惊,落了水,醒来之后胆子就变得很小,阿菁要陪着她弟弟,自那以后就没再陪她们娘亲一起入宫过,所以小七他不知陛下的身份和模样。”   都不知道身份,何谈蓄意接近,冷宫里一个小小琴师,有什么值得左相和郡主之子如此劳心劳力,掏心掏肺。   凌夷实在听不下去了:“若是说贵公子胆小,这世上怕是没有胆大之人。”   宋訾多大本事,混进他审刑司不说,还做了天子的入幕之宾,不仅如此,还离谱地搞大了当今天子的肚子,距离他得知消息的那一日一晃过去一月有余,但凌夷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自己当时如遭雷劈的心情。   “此事说来话长,他生病之后,灵气不复先前,是我对他太过严格,期许太高,总是拿他同他阿姊做比较,说他不如他阿姊。”   宋明成苦笑道:“说句不怕人取笑的话,这孩子在十岁,十三岁那年,被我逼着参加了两年的科举考试,可他都因为过于紧张,直接倒在考场上,让人抬了回来,当时臣捂了消息,不让犬子怯弱不堪的名声传遍整个京都,但陛下要查,定然可以查的到。郡主她心疼孩子,便没叫孩子入考场一步,臣想,兴许是臣的多番斥责,才让这孩子生出只靠自己做出一番事业的念头,想着日后光明正大和臣一起站朝堂上,打一打臣的脸。”   宋明成道:“臣多年来,只一儿一女。若说臣没有过送小女入宫争一争凤位的念头,自是天大的谎言,可臣只想着儿子能继承衣钵,延续宋家香火,头一回听到他非要同男子一起过,差点没气晕过去。”   他再看凌夷,冷哼一声:“这孽障当时非逼着我给他阿姊找个入赘的姑爷,还道关爱他的凌夷司长生得貌美,无父无母,年少有为,同阿姊很是相配。”   看上去苍老不少的左相顶着一言难尽的脸道:“当时右相刻意推波助澜,正好小女符合选秀的年纪,臣妻心疼女儿,但臣不能抗旨不尊,犬子说什么凌司长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是能给他阿姊做个夫婿,陛下慈爱,定不会做出夺臣子之妻的事情来。”   宋訾说的什么造反之类的预知梦,他自是万万不能吐露一个字的,从他自爆身份到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可以得到佐证的大实话,但句句都颇有技巧的在为自己和宋訾开脱。   天子终于开了口:“你看到那个春带紫的镯子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朕的身份。”   “臣比那日更早知道一些。”宋明成在看到天子毫不犹豫的割破手给自己的儿子喂血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低估了天子对宋訾的情谊,事已至此,他决定再大胆一些,“当时犬子回家,说了些心上人有孕的胡话,臣只当他开玩笑,追着他要执家法,他为了取信于臣,绘制了陛下画像,那像叫微臣撕了粉碎,勒令他不要胡说八道。那日起,臣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见到我……见到陛下手上的镯子,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陛下和犬子之间的关系。”   听听,正常人都很难接受自己的儿子跟皇帝搞在一起,他宋明成踏踏实实做事,一步步的往上爬,做不出什么卖子求荣的事情来,一切都是巧合,是误会,只是他知道了这个误会之后,诚惶诚恐,又爱子心切,一时间没敢和皇帝说,虽也是欺君,可情有可原。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这个做了皇帝公爹的也不敢抖起来,只盼着天子看在往日的情谊上轻拿轻放,但放到什么程度,宋明成心里也没有底。   一滴汗水顺着宋明成的额头滑落,打湿了他的眼睫,一滴滴落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彦看了已经昏睡不醒的宋訾一眼,终于出声打破了这格外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宋爱卿辛苦了,为他解绑,来人赐座。”   皇帝不仅赐了座,还赏了一杯茶给宋明成解渴。后者舒展了一下发红的手腕,拿帕子擦了擦惊出来的满脸冷汗,才喝了一口茶,就听天子道:“朕记得,明安郡主生的是对龙凤胎。”   宋明成赶忙点头:“对,小女和犬子只差了不到半个时辰出生,是龙凤胎姐弟。”   皇帝没说话,只用失了血色的苍白手指细细描绘着情郎的轮廓。   宋明成撇开茶盖,又喝了口茶水压压惊,然后茶水就直接从口中和鼻腔里喷了出来,因为天子道:“宋爱卿的确罪孽深重,欺君犯上,本该是诛九族的死罪。”   宋明成脑子高速运转,恨不得张嘴大喊:晋国国律可没写欺君要诛九族啊!而且他好歹是一品大员,犯下的罪过也不至于如此深重。但天子向来说一不二,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还实打实的发生了叛乱,只要皇帝想,甚至可以给他扣一个勾结反贼、参与叛乱的大帽子。到时候他不仅死罪难逃,还要遗臭万年。   “朕有一法子,可叫宋家免了这欺君犯上的大罪。”司马彦转过脸来,是宋明成从未见过的和颜悦色,“只要宋家出一位皇后,宋爱卿便成了本朝国公,朕成了宋家的九族之一,此罪可免,爱卿觉得这法子如何呢?”   宋明成:……他有拒绝的权利吗? 第54章   宋訾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恍惚间听见有人说:“宋訾,醒醒,时间不早该起来吃饭了。”   他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起来,看到熟悉的窗帘,呼呼吹着冷气的中央空调,他还老半天没有醒过来。   穿上深蓝色的凉拖,打开门,正在二楼他就看到了在开放式厨房盛汤的他爸,还有戴着一副金丝平光眼镜的他妈。这不是他穿着古装的大美人郡主娘,也不是总是板着脸,一副威严模样的丞相爹,而是他当教授的爸和企业家的妈。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先去洗个手过来吃饭,今天炖了冬瓜瘦肉汤,还做了你喜欢的油焖大虾。”   他爸这样说着,用筷子夹了几只油光发亮的大虾到自己身边的盘子里,然后戴着手套剥虾,把粉红色的完整虾肉放到他妈碗里。   宋訾他妈是当地有名的女强人,把从外祖父外祖母那边继承的一个小超市做大做强,做成了全国性质的连锁超市,长得漂亮又能干。   他爸则是名牌大学生,长得比较斯文瘦弱,是个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除了有点洁癖和强迫症之外,没有别的缺点。毕竟他爸靠脑子吃饭,当年博士毕业之后就直接留校出任副教授,做了几年就成了很受学生欢迎的宋教授。   他妈打拼事业比较忙,平时基本上就没做过家务,偌大的房子有请保姆和保镖,但是他爸还是很注重家庭的仪式感,从小培养宋訾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只要有条件,经常会为家人下厨,准确来说是为他的老婆下厨烹饪爱心餐,宋訾这个当儿子的只是顺带的。   凭良心说话,宋訾其实宁愿吃家里请的厨子做的饭,他爸厨艺修炼多年,还是很一般。而且他一个单身狗,这么多年了,吃顿饭还得看爸妈秀恩爱。   宋訾坐了下来,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他习惯吃饭先喝汤,只是喝了一口,宋訾没忍住吐出来:“爸,你这买的什么冬瓜?怎么这么苦,这么腥。”而且还一股奇奇怪怪的药材味。   “哪里腥了。”他爸还不服气,用勺子捞了捞汤底,“我煮了这么久,都煮熟了。”   宋訾一看,简简单单的冬瓜瘦肉汤,里面加了什么当归、枸杞,而且还加了猪血!简直非常离谱:“这是对冬瓜的玷污!”   “怎么和你爹说话呢?!”穿着家居服和蔼可亲的老爸突然就变了一张脸,然后斯文儒雅的脸逐渐拉长,轮廓更加分明,光洁的下巴上有了胡须,过渡成了宋明成的模样。这是喜欢摆着威严架子,但是拿他郡主娘没办法的丞相爹。   他爹脖子上一道缝合的伤口,双目流下血泪,整个屋子变得很阴间,冷风阵阵:“不肖子,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你爹我可被你害死了!”   宋訾隐隐约约又听到什么招魂之类的词,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他睁开眼睛,原本模糊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他爹宋明成有些憔悴的脸,宋訾下意识看向他爹的脖子,还好,非常光洁,没有被缝合留下来的伤口也没有什么丑陋的红痕。   他有些怅然,原来自己没穿回去,只是做了个关于上辈子的梦,梦醒了,他还是要面对眼前的一切。宋訾有些释怀,这辈子的父母同样重要,而且他还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如果就这么穿回去了,他要惦记的就是阿言了。   “阿言呢?”宋訾脱口而出,然后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说话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口中有浓烈的残留的药味,难怪会做之前那种稀奇古怪的梦。   宋訾习惯性地动了动手腕,然后发现自己的手上竟然还插着一排看起来细如牛毛的金针。   “醒了,我……这位宋小兄弟醒了,太医,太医!”他爹看上去喜极而泣,可顾忌场合,都不敢捅开两人的身份。   看上去十分和蔼的太医进来了,宋訾习惯性打量了一番,很标准的身材,不胖也不瘦,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头发非常浓密。   “夏太医,劳烦您再给他看看。”   当着夏太医的面,宋明成紧紧握住了宋訾的手,声情并茂道:“小兄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今日的恩情,我宋明成没齿难忘,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都为你做到。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能再这样舍己救人了。”   宋訾想翻白眼,他怎么不知道他爹如此戏精。虽然平日里,他有时候是不太待见亲爹,但也做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亲爹去死的事。   “渴。”难得能使唤他爹一下,宋訾也不客气,而且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很渴,想要用水冲淡口中奇怪的味道,除了药味之外,他还感觉自己口中隐隐约约有血腥气。   “夏太医,他现在能喝水吗?”宋訾感觉他爹好像是被吓到了,变得特别小心谨慎。   被称作夏太医的人给宋訾把了脉,把那些金针拔了下来,然后同宋明成道:“宋小郎君体内余毒已清,并无大碍,只是药力尚未完全化开,而且之前同人厮杀也有些脱力,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卧床休养一番。”   宋明成给宋訾喂了水,表情特别的慈爱,动作也非常温柔:“慢点喝,别呛着。”宋訾注意到自己在亲爹瞳孔里的倒影还是易容前的样子,看来马甲没掉,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说到天子遇刺,宋訾总算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他动了动嘴唇,用无声的唇语道:“爹,阿言呢?”   他带了阿言出来,却不见阿言,宋訾很担心心上人的安危。   他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放心,他好得很。你睡了足足两天两夜,陛下已经处理了叛军,如无意外,今日就要启程回京。”张口闭口就是阿言,真是气死他了。   宋明成抬起手来,看上去重重的巴掌落下,只是在儿子的肩头轻轻的拍了那么一下,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后什么都没说:“你受罪了,好好休息。”   可能是因为中毒受伤的缘故,虽然宋訾觉得自己恢复了不少,回去的时候还是给他安排了一辆比较大的马车,说来也是唏嘘,他们本来没有那么多车辆,但是因为死了好几千人,所以不少马车又空了出来。   他回去的时候坐的这辆,比来的时候宽敞许多,可以直接躺下,里面还做了减震装置。   所以说宋訾最讨厌战争和流血,但是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不能祈祷别人发善心,想要活得好,还是得自己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他闭了闭眼睛,让自己不再想这种沉重的话题,也不知道审刑司的人在哪,凌夷肯定没事,希望耿奇也不要有事。   宋訾躺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翻了个身,其实伤的只是手,而且只有一道口子,看起来疤痕有点吓人,但他是那种不留疤的体质,等过几天脱落了,手背肯定又是干干净净的。   但是药力没有散去的后遗症就是身体有点麻麻的,四肢不如之前灵活,就在宋訾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动了,宽大的马车里钻进另外一个人来,那是一张宋訾熟悉万分的脸,他立马惊喜的起身,握住了阿言冰冰凉凉的手:“阿言。”   后者却用力抽开,美眸冷冰冰的看着他:“你说要保护我和孩子,结果就是这样保护的,我明明就在你的身边,你却为了别人以身犯险?!还差点被毒死,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就算是情有可原,但是一想到情郎生死未卜。而且还有这么多事情欺瞒自己,司马彦决心让他吃个教训。   “是我不对,但是情有可原,阿言你听我解释!”宋訾重新抓住了阿言的手,然后把人拉到自己怀中,像小孩子耍赖似的,“我不放开,我死也……”   他的嘴被人捂住,看起来还是很生气的阿言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道:“不许在我面前说那个字。”   “好。”宋訾贴着阿言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因为他是我爹,我亲爹,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这事情说来话长,我的情况有些复杂,本来早就想和你说的,但是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拖了这么久,是我不好。”宋訾见阿言冷若冰霜的脸舒缓下来,他那颗晃晃悠悠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宋訾本来是抓住阿言的手,用自己用手掌包住对方的手,见对方神色放缓,他便把手松开,轻轻地掰开阿言因为愤怒握紧的拳头,插进对方修长手指间的缝隙中,同心上人十指交握:“当时有刺客,我真的很担心阿言你会出事,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一定后悔一辈子。”   他其实也担心孩子,但是怕阿言听了不高兴,到底是没敢在这个时候提。   宋訾同比自己更加年长的情人撒着娇:“你醒来的时候不在我身边,我好难过。”   阿言却更恼:“你昏睡不醒我守着你的两日,我更难过,守了你那么久不见你醒,你爹守着你就醒了。”   “我错了。”宋訾乖巧认错,“下次不干了,咱们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马车颠簸,他抱住心上人,凑上去亲了亲阿言抿得发白的唇,一个又一个缠绵入骨吻,传递着他心中澎湃又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情绪,把那张唇色淡淡薄唇染上水润红艳的亮色。   现在是哄老婆比较重要的,爹什么的,先抛一边去吧。 第55章   前不久蛊毒风波未平,避暑山庄行宫遇刺事件又起,而且这是实打实死了不少人,当中还有几个年轻的官员,京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   为天子牺牲的将士,户部全部按照比他们原本的规格高一级的抚恤金下放,而所有牵扯到反叛的人员,不管之前官拜几品,全部连同家眷压入审刑司大牢,之前好不容易空了的牢房,再次挤得满满当当,几个空着的水牢里也关了人。   因为人手不够,宋訾也就是修养了两天,又跟着到地牢审案,有些是培养出来的死士,被活捉的当天就想办法自尽,但是还有几个当场就被卸了下巴,捉了活口。   上次青楼抓人的那一回,抓回来的大都是些养尊处优吃不了苦的人,都不用花费太大力气,吓一吓,那些人就自己屁股尿流的交代了。这些刺客却不一样,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不至于每个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但是想要从他们嘴里撬出来真话,肯定要比前者难许多?   这是宋訾第一次看到审刑司人审案的真正手段,那些简简单单的文字,换成极富有冲击力的血腥画面的时候,就算是他有心理准备,最后也没忍住出去吐了一回。   平日里大家都是笑呵呵的,但是这段时间,整个审刑司气氛都非常沉重,一向脸上带着笑的宋訾也不受控制的严肃着面孔,夜里做梦的时候,都是血淋淋的场面和惨叫。每次从地牢里出来,他就会生出世界格外美好的感觉来。   但是跟着审了几天,宋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感觉,凌夷好像对自己有意见,虽然对方没说什么。可他能够从对方的表情、举动还有言语的差异察觉出这种区别对待。   差不多审了四五天,审刑司大牢里的血腥气淡了些,还不等宋訾来问,凌夷主动约见了他,然后朝着宋訾伸出手:“审刑司的令牌,给我。”   宋訾下意识掏随身携带的银制令牌,准备递过去的时候,动作止住了:“老大,你要令牌做什么?”   “不要叫我老大。”凌夷冷笑道,“我们审刑司不过是一尊小庙,容不下你这座大佛。   宋訾手中的令牌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老大不是,你听我解释!”怎么回事,他的身份暴露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想解释什么,我长得貌美如花,无父无母,适合入赘宋家?”凌夷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讥诮。   听到这里,宋訾知道是谁坏的好事了,肯定是他爹干的,真是亲爹误我!   他尽量用真诚的眼神看着凌夷,弱弱争辩:“我说的也是大实话嘛,我阿姊非常好,才貌双全,年龄同你也相配,而且我看司长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不过是想给你找一个温暖的家。”   “放肆!你还敢狡辩,你可知道自己是欺君之罪!”   宋訾知道,他太知道了,如果上面真要治自己的罪,就不会让凌夷站在这里收走他的牌子,而是直接把他关进大牢,或者殴打一顿。   “这不是狡辩,是真心话。”宋訾当着凌夷的面,撕下了面具,“司长办案的时候,也经常伪装身份,我只是半生不想活在父亲的阴影下,阴差阳错进了审刑司,但是我从未犯过欺君之罪,入审刑司来,也是兢兢业业,除了在身份上有所隐瞒,其他事情我从未说过假话。审刑司不收世家子,只收普通人,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   他仰着脖子,像是一只引颈待戮的天鹅:“我知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是我真的很喜欢审刑司,喜欢在这里的时光。”   “行了,喜欢什么,喜欢看到天牢里的人,然后出去吐得天昏地暗。”凌夷道,“你本来犯下大罪,念在你此次及时发现异常,揭穿了逆贼的阴谋,救驾有功,功过相抵,便不罚你,只是宋小七的令牌,你是别想要了。”   凌夷把令牌收了起来,又添了一句:“审刑司没有强制只收寒门弟子,等案子结了,便会出招考的事,到时候能不能通过,就看你的本事。”   这意思就是,他还有机会再进审刑司,而且不是以宋小七的身份,而是以宋訾的身份,日后也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虽然考试可能会很难,但宋訾有信心!不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现在离开了审刑司,阿言怎么办?不能招呼不打一声就不见阿言。   “什么时候才开始考试,现在审刑司这么忙,很缺人手,现在就招考吧,我现在家底都被掀了底朝天,而且又有熟练工的经验……”   凌夷一点都不通人情,表现的十分冷酷:“时间安排在七日之后。”   七日之后,是距离现在最近的黄道吉日,天子安排了钦天监的人算过,宜婚嫁。其实天子本来的打算更早,但迎娶皇后,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礼部上下也需要时间布置。   宋訾还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我今日再去上值。”就算是七日,也得让他说一声,不能不告知阿言。”   “不行,你的事情以后会有人代你。”不过是七日就能见面了,这么心急干什么。   在挣扎无妨之后,宋訾表情复杂的离开了,他顶着的是易容前的脸,反正都已经暴露了,不如更加坦诚一点。只是这一次离开的时候也没人和他打招呼,大家都很忙,似乎无心顾及他的感受。   等宋訾走了之后,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耿奇才和凌夷说:“小七这孩子过得也挺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这样收了他的牌子,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知道小七是左相家的儿子,他们刚开始的时候的确很气愤,但是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等到冷静下来,他们又忍不住在心中为小七开脱。   宋小七平日是个什么人,他们都看在眼里。而且这次行刺,宋訾的提前预警帮了大忙,就连皇上都免了小七的错,他们老大显得是有些不近人情。   “就是啊,我刚刚看到小七了,那孩子长得可真好看。”之前就觉得宋小七眼睛清亮,身形挺拔,走路气势也特别有风度,只是长相和眼睛些许不符,现在一看,小郎君长得真的无比俊俏。   还有人大着胆子在门外偷偷听了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听说小七和他阿姊是龙凤胎,长得像,他阿姊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和司长你多配啊。”   他们不了解宋明成,但肯定宋小七是个好孩子,爱屋及乌,自然对宋訾的双胞胎姐姐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   想想宋訾那副模样的形状版本,再看看他们司长,嘿,这样一想,还挺相配。主要是司长孤零零的,大家平日里不说,私下里还是希望他能够成家生子,多点人间烟火气。   凌夷扫了一眼:“围着审刑司,全体跑三十圈。”   耿奇立马痛呼一声:“不要啊,老大,能不能少点。”   “五十圈。”   “三十就三十!”   宋訾还不知道自己幸运的少跑了三十圈,他离开之前,到底是想了想办法,塞了些银子到记忆里和他换班的侍卫那,也不让对方做什么太为难的事,只是去小院外头,往院子里塞一封信,信里没写任何不能让别人看的东西,也不敢有任何暧昧的词,就一句话:要考试,七日后归。   “放心,我肯定给你做到。”掂了掂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对方看了眼纸条,打下了包票。   宋訾也不可能跟着人进去,只能在心中祈祷对方说话算话,事情顺利。   他情绪有些低落的回了家,刚好碰上 他爹宋明成回府,宋訾本来要质问他爹,他当时救了人,他爹不帮他捂住马甲,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连他要给凌夷介绍婚事的事情也往外说,就算是不考虑他这个儿子,也得为阿姊的名声着想,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说了这件事。   “爹!”他刚一出声,另外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圣旨到!”   “左相,宋府有喜,陛下下旨,听宣吧。”   一般来说,接旨的人是要下跪的,底下的人跪了一片,宋訾下意识跟着也要跪。反正他这辈子经常跪祖宗,跪祠堂,只要不是侮辱性质的跪,都能接受。   一只手扶住了他,宋訾对上拿着圣旨的大太监冯吉的脸,对方冲着他笑的特别和善:“陛下特意嘱咐过,几位就用不着跪了。”   冯吉宣了旨:“素闻宋家有女,蕙质兰心、才貌双全……”夸了一通之后,冯吉看了宋訾一眼,接着把话说完,“特此钦点入宫为后,择良辰吉日大婚……”   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把圣旨塞进宋訾他爹宋明成手中:“左相,大喜啊,过几日你可就是国公了。”   他拍了拍手掌,一群禁卫军排着队走了进来,但是他们并不是来包围相府的,而是抬着一个个系着红丝带的大箱子,这些都是皇帝送人的聘礼。   听上去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宋家一家四口都笑不出来,还是宋明成反应过来,立马挂上营业性的假笑,用力的握紧了圣旨:“同喜同喜,有劳公公了。”   等宣旨的人走了,宋明成手里攥着圣旨,又摒退了下人,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   宋訾抬起头,看着外头有些昏暗的天空,他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会疼,不是在做梦。   难道他做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办法改变阿姊的命运:“爹,你快告诉我,我刚刚听错了,为什么阿姊突然成了皇后。”   “怪你爹,都怪你爹!”明安郡主也回过神,拿拳头捶打自己的丈夫,“本来我们在京都好好的,你爹让你阿姊去南江城,这次天子遇刺,你姨母嫁的是南江城的刺史,就见了天子,你爹早不见晚不见,非要这个时候来见你阿姊,你阿姊估摸就是那个时候被皇帝瞧中了。”   想到那个预知梦,明安郡主忍不住抹眼泪,又脑洞大开:“会不会是你爹卷进了刺杀案中,陛下要报复,想要引出幕后的主使。”   宋訾看向他爹,后者麻木的让妻子捶打,过了一会儿,又愧疚万分道:“这事情的确是我的错。”   “咱们该怎么办,这已经宣了旨,哪里还找得到人来娶你阿姊。”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訾想,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自己吧。   宋明成攥紧了手里的圣旨,又看了看皇帝亲写的手谕,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明安,别担心,事情不会像阿放说的那样的,小菁和咱们家都和不会有事,我有一个主意。” 第56章   三双眼睛全部都聚集到了宋明成身上,宋訾对自己的亲爹给予厚望,满眼都是期待。   宋明成硬着头皮说:“我有一个法子,阿放和小菁长得很像,可以代替小菁入宫。”   “姓宋的,你想的是什么狗屁主意,小菁是你的女儿,阿放就不是你儿子了。”明安郡主刚刚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愤怒。   宋菁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她不会接受自己的弟弟为自己牺牲,当然也不愿意因为自己抗旨,拖累了全家人。   “还是我入宫吧。”她道,“爹娘养我这么大,入宫也没什么,况且我是皇后,只要我不招惹陛下,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她看向亲爹:“不过阿爹,你可不能逼我生陛下的孩子。”   要是让她去给皇帝下药,他们一家肯定就会走向小七预言中的不归路。   “不行!”宋明成反应特别大,皇帝要的又不是女儿,是儿子,真要是送宋菁入宫,他们一家才凉了,这话一出,以至于他又挨了自家夫人一记头锤。   “宋明成,你怎么这么歹毒,你就这么恨小七,这么恨我们母子两个。”这一次明安郡主狠狠的拧了一把丈夫,用力的掐了他一把。   宋明成吃痛,但还是忍了下来,虽然他知情,知道儿子不会有事,可是说句难听话,他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卖子求荣,哪怕皇帝跟他的儿子两情相悦,现在孩子都有了,可帝王心思难以捉摸,谁知道将来到底会怎样。   他看向自己没有说话的儿子,问宋訾,“小七,你可是认定了宫中的阿言,一定要陪他过一生一世,就算他身份特殊,日后日子会过得很是艰难,你也不后悔。”   宋訾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但是想到阿言,他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无比笃定地回答:“是。”   “就由你扮成你阿姊。”宋明成说,“这个左相,我不当了,去你说的北境,做个简单的富家翁,我这辈子做到这个位置,已经值了。”   不管将来如何,宋家明面上出了一个皇后,皇帝有孕,生下来的还是他宋家的血脉,只要顺利,将来宋家的血脉,就会是大晋国的天子。   这本来也是他曾经的设想,为了这样的设想,为了不变成未来天子的阻碍,宋明成愿意做出退出朝廷的牺牲,他转而看向自己的妻子:“小七之前说过的法子,我同意了。小七代嫁,然后我请辞归乡,咱们一家离开,在路上的时候,被歹人劫道,一家遭遇不幸,你为父为母丁忧,可以以此拒绝皇帝的宠幸,明安,你愿意放弃现在的身份,和我一起离开京城吗?”   “爹。”宋菁道,“为什么不用弟弟之前的主意,直接放一把火,这样我就不用入宫,我们一家也可以从京都离开。”反正她爹都要请辞了,这样还能够和平的过渡。   宋明成道:“府上失火,其他人都没事,偏偏你出了事,天子难免会疑心,况且你弟弟还易容进了审刑司,在山庄的时候,他中了毒,被大夫撕掉了面上的易容,在天子那里落下了话柄,你娘亲和我没了,咱们明面上才能光明正大的和你外祖母家和宋家分割开。这样到时候你弟弟暴露,也不会太牵连他们。”   宋菁道:“既然是这样的方法,更应该让我入宫,不然到时候陛下要宠幸弟弟,岂不是欺君之罪。”   这事情就是皇帝一手安排,算哪门子的欺君之罪,就算是宋菁想,到时候上轿子的也一定会是宋訾。   只是如果能够平平和和的来,肯定比把儿子打昏强求好上一百倍,宋明成希望儿子是清醒状态入的宫,能够完成这场盛大的婚事。   他拿出了足够强有力的理由:“小菁,你和你弟弟不一样,你如果入宫,对宫中所有的事情都不够了解,你弟弟当时在审刑司当值,他才知道宫中布局,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去见他的心上人,你觉得他就会相信你,跟你离开吗。”   宋明成道:“陛下心中对我有所猜忌,见了小菁,也并非是因为心悦小菁。就像是小七说的,但凡陛下真的对小菁有任何的怜悯之心,都不会像是他梦中那样,直接把咱们家满门抄斩。”   天子对宋訾有情,能够毫不犹豫的放血救人,对宋家却是无情,他当时迫于压力答应此事,后面辗转反侧,也想了许多:“若是小菁入宫,大婚当日,陛下定然会冷落于她。与其让小菁受活寡,不如赌上这一把,宋訾,你不是一直很想把你的阿言带走,你代替你阿姊入宫,以皇后的身份更好行事,至于你劝不劝得动他离开,那是你自己的事。”   宋明成用和一个月之前一模一样的冷酷口吻道:“只要你能够把人带出来,我会动用自己剩下的所有的势力帮你,你的感情,我也绝对不会再干涉。”   儿子的这段感情实在是太过于惊心动魄,他当爹的完全没有办法行使任何长辈的权威,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我老了,不想管你的婚事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一向从来都不服输的宋明成头一次在家人面前认老,“陛下的掌控欲非常强,不可能容忍外戚弄权误国,我现在激流勇退,正好合适,只是苦了明安和小菁,要抛下现在的身份。”   人是宋訾招惹的,本来也应该由宋訾解决。他这个当爹心累了,也管不动自己这个儿子了:“宋訾,话我就说到这里,你怎么想。”   宋訾想了想,开了口:“阿姊,我送你入北境吧。”   “不行。”她们如果离开京都,前往北境,可能是背井离乡,最多是日子过得没有现在舒服,她甚至还可能得到自己梦想中的自由。也许北境并没有弟弟描述的那么好,但绝对不会比宫里差,他们也能平平安安的,可是宋菁做不到让弟弟为自己牺牲。   “爹说的不错,我之前就想过这个主意,他说得这种法子,比我想的更合适,这样你们离开的时候,还能够带上咱们家之前的东西,光明正大的走。”   宋訾道:“你们几位直接从府上离开,到时候出京城就打个照面换人,我会安排所谓劫道的人,等到你们南行过了一段时间,再安排。”   他道:“阿姊,还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和阿言一起,你们就不用背井离乡,离开京城,你还能继续做人人艳羡的京城才女。”   宋菁猛地摇头:“没有,这个京城才女的名头也没有多好。”   宋訾轻松道:“不就是穿个女装嘛,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当初审案的时候,还和我们司长一起去了云香楼,他扮花魁,我扮丫鬟,一回生,二回熟。”   他之前本来也做了胆大包天的打算,想着放火,偷天换日,现在主动有了家人配合,只是比他预计的多了一道代姐入宫的程序,反正都是冒险,书里面可没写皇帝当夜杀了皇后,他肯定没事。   扮一次女装,换来父母家人的心甘情愿,算起来还是他赚了。   宋訾看向明安郡主:“娘,我知道您最疼我,若是假死,最委屈的就是您了。”   明安郡主瞪了丈夫一眼:“不委屈,这事情都怪你爹。”   她叹了一口气:“你进宫,然后尽快把那个阿言和我的宝贝孙孙平平安安带出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在哪里过不是过,只要咱们全家在一起,哪里就是家。”   这一次刺杀案涉及的人中,有她曾经的手帕交,对方父兄涉及其中,对方作为外嫁女,直接被夫家抛弃。   明安郡主私下里去探视过一回,给对方送了点吃的,曾经养尊处起来都是虚的,现在这样挺好的。   “阿放啊,你答应娘,要是你那个阿言,他实在是不肯跟你走,你就自己一个人回来。”   未来孙孙和儿媳,到底还是没有儿子重要。如果可以的话,当娘的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痴情种:“你可千万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娘,不会的。”   “时间不多了,你们这几日好好休息,爹,你去请辞吧,娘,你去见见外祖母,说话算话,今日就要做准备,送嫁那日我就安排你们离开。”   宋訾一向是个行动能力非常强的人,他还庆幸自己此时离开了审刑司,不然的话还没时间准备替嫁的事情呢。 第57章   定下了正式的出逃计划,宋訾亲自去了一趟七略书局,召集了全部的下属,只宣布了一件事:“启动计划四,执行时间定在是七日之后。”   在知道自己是穿书者的时候,宋訾就为剧情的不可逆性设立了假死出逃计划,他用了足足十年的时间,一点点他打下将来出逃的基础。   这并不是一时间的头脑发热,而是足足十年的累积,除了他自己之外,共同为他付出努力的还有七略书局、城门守卫、宫城守卫、马车行、护送的镖局、以及北境接应的人选,他们平日里静悄悄的在岗位上待命,但一旦宋訾需要离开的时候,这些人就会成为他顺利出逃的重要一环,帮助他在天子的眼皮下提前离开。   这当然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但对于这个没有监控器、交通也不够便利的年代,只要能够打好时间差,提前预测到对手所为,宋訾就有九成的把握保证自己顺利的离开,剩下的一成,是考虑到家人掉链子以及无法预料的天灾人祸带来的意外。若是老天爷要他死,谁都逃不过。   在遇到阿言之后,宋訾把初步计划修改到了第二个版本,这个版本和只是在家人中多了一个阿言。知道阿言怀孕以后,第三版本多了一条饱受期待出生的小生命。现在是改进过后的第四版本,多了一个替姐代嫁的环节,难度似乎增加了一些,但想一想,和他原本的计划相差的地方,只是从在冷宫轮值的护卫变成被皇帝冷落的皇后。   看着他的眼睛变多了,可他同时增加了左相父亲和郡主母亲的助力,甚至还有他阿姊多年经营的人脉关系。这场逃生游戏的闯关难度增加了,可他的装备和伙伴战力也得到了提升。   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在宋訾宣布正式启动计划的时候,七略书局里的执行者们一个个脸上带着喜色,跟过年似的。   “我等着这一天好久了,一身骨头都养懒了。”   “偷皇后,这可比之前刺激多了。”   “就是,俺媳妇孩子还在北境待着呢,可算日后能天天团聚了。”   宋訾站在门外,听着门内讨论的话语,张伯推开门而出,见宋訾面有怅色,转头看向门内:“郎君可是舍不得离开京都?”   他道:“京都虽繁华,可势力盘根错杂,北境有北境的优势,郎君去了北境,日后便不用如此辛苦奔波,也能比现在更快活。”   宋訾看着窗外高墙上飞起的鸟雀,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方才坐了一个时辰有些僵硬的筋骨:“张伯说的对。”   在一点点布置的时候,他就设想过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他看向张伯:“七略书局放两日的假吧,大家也好好歇一歇。日后还是要正常生活,张伯想要和人分别的话,不要做得太明显哦。”   书局里的人并不会每个人都走,但张伯肯定是要和他一起离开的,毕竟张伯答应了,日后还要做他未出世孩子的教习先生呢。   张伯微微一笑:“郎君安心。”   “阿放,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宋訾回相府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宋菁和明安郡主,母女俩盛装打扮过,显然是要出门。   “本来也没什么事,我以前还要轮值,现在用不着,娘,你们两个现在是去哪?”   宋訾作为计划制定者和执行者,相当于只是按下一个早就制造好的精密仪器的按钮,启动机器,它自己会轰隆隆的开始运转,到大婚之日来临前,他用不着事事自己亲力亲为,从家里接到赐婚的圣旨到现在,他足足用了两日来安排这件事,现在适当的放松,是为了离开那一日有最好的精神准备。   “是去见你外祖母她们。”明安郡主笑得有些勉强,“娘不是要嫁女吗,府上这些人怪吵闹的,我带小菁去你外祖母那边避一避。”   她问宋訾:“你要不要一起?”   宋訾摇摇头:“不了,娘,我现在就想躺床上歇一歇,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再说了,您和外祖母想说体己话,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好掺和。”   “那行吧,阿放你好好休息。”   她去做不太明显的告别,宋明成还得入宫向天子请辞,一个女儿马上要做皇后的权臣,要这么快辞官应该也不是太容易。   明安郡主收拾收拾心情,带着女儿去了自己生长的安王府。   看到许久没来府上的明安郡主,安王府一家都迎了出来,就连之前不太待见明安的她的嫂子吴氏都显得格外亲热殷勤。   不过她这会可没什么心思搭理自己态度大变的嫂子,只和自己的娘亲说寒暄话,说着说着,明安郡主就哭了。   “明安,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和明安郡主有几分相似,但更为雍容的貌美妇人擦了擦女儿的脸颊,“你都快当外祖母的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似的。小菁还看着呢,你女儿都比你稳重些……”   她没忍住数落了一番自己的女儿,可明安郡主还是哭个不停。   安王妃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出落得大大方方的外孙女:“可是你爹欺负你娘了。”   明安郡主打了个哭嗝:“没有,就是小菁要出嫁,我想到她刚出生的时候,还小小的一团,怎么都舍不得她,娘,您当时也是这样舍不得我出嫁的吧。”   提到当初的那一日,安王妃立马搂住了这个娇养大的女儿,眼眶发红:“是啊,当初你还那么小,非要嫁给那宋明成,娘担心你过得不好,生孩子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吓死……”   天下父母心,虽然家里当爹的也疼宠女儿,可怎么会知道女子的苦。   明安郡主搂住女儿继续哭,宋菁自持冷静,眼圈也忍不住泛红,这哭着呢,外头说,宫里来人了,而且来的还是天子身边的大红人,冯吉冯公公。   祖孙三代哭着呢,只有旁观的吴氏主动迎了出去,她是热情给了笑脸,可对方只是点头示意,并没有搭理。只见冯吉直接冲着她的小姑子去:“唉,郡主姑奶奶,您怎么跑这里来了,陛下到府上宣召,请您进宫一趟,现在时候不早了,马车都备上了,您随杂家进一趟宫吧。”   世子夫人的笑脸僵在脸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嫁了给左相丈夫,也是小官出身,小家子气得很,她丈夫至少是未来的郡王。安王是异性王,当年也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但按照大晋律法,承袭爵位需要降上一等,她的丈夫现在是亲王世子,日后只能做郡王。   淡定,要淡定,不就是女儿入宫要当皇后嘛,现在她打好关系,皇后要固宠,还不是得找宗族里的人,宋家除了宋明成,都是些乡下人,小里小气,将来还不是得靠娘家侄女。   明安郡主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什么,皇上传召?小菁也要去吗?”   “不,陛下说了,您是长辈,只让您一个人去。”冯吉的态度非常的和善。   家里人还没跑呢,明安郡主总不可能临时找个替身入宫,她立马慌张起来,“我这样子入宫不太好吧。”   刚哭了一顿,妆花了,眼睛都红了,怎么好意思出去见人,更别说入宫见皇帝了,虽说皇帝名义上是她未来的女婿,明安郡主也忍不住心里直发慌。   吴氏立马出来解围:“没事,明安你这样也是极美的,小彤的身段同你差不多,她有些衣裳你也穿得了,再到我屋里补个妆。”   别看明安郡主嫁了人,这纤细身段还和当年少女时期差不多,瞧得她十分艳羡,眼睛没红肿,倒是显得颇有风情,只是当岳母的见女婿肯定不能这么不庄重,她要是丢了脸,安亲王府也没面子。   坐在马车上的明安郡主捏着嫂子给的帕子,还有些不安:“冯公公,陛下宣我入宫是为了什么事呀?”   冯吉宽慰道:“喜事,自然是大喜事,陛下好相处的很,您安心便是。”   明安郡主不问冯公公了,她觉得这老太监嘴里没一句真话,陛下很好相处这种昧着良心的话亏他能说的出来。   进了宫,明安郡主见的人却不是皇帝,而是她的表姑母宁太妃。   见到熟悉的人,她稍稍安了心:“姑母。”   明安郡主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姑母,您给我透个气,陛下让我入宫,所为何事啊?我心里慌慌的。”这什么都不知情,心里怪忐忑的。   宁太妃拍拍她的手:“不用慌,是陛下让我同你商议皇后大婚的事,你是他的母亲,天子的岳母,你慌什么。”   明安郡主:……就是这样才很慌。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听宫人通禀:“天子到。”   虽说她现在是天子未来岳母,可君权至上,就算是天子亲娘也不能在皇帝跟前肆意妄为。明安郡主立马低头,然后就看到了天子衣摆上一枚叫她格外眼熟的玉牌。   这不是她当初给未来儿媳挑的见面礼,她送给宋訾口中阿言的礼物吗,怎么到了天子身上。明安郡主没忍住,一下子抬起脸来,然后整个人直接瞳孔地震,手指用力的抓紧了身边的宁太妃。   “阿,阿……”   宁太妃被她抓得吃痛,表情还要维护住和煦,五官都有些许轻微的扭曲,“明安,陛下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手轻点。”   当娘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莽撞,和当年的小姑娘似的,看着娇滴滴,手劲这么大。   “还请太妃避让,朕有些话想单独对岳母说。”   宁太妃抽出手退了下去,明安郡主眼巴巴看过去,很是慌张。   皇帝给了个眼神:“您坐。”   明安郡主坐在了椅子上,但怎么都不自在,就感觉椅子上插了很多细针似的,好像逃离这里。   皇帝为什么会有宋訾给的玉牌,为什么长得和她儿子画的画像一模一样,手腕上居然还戴着那个被她嫌弃的春带彩的玉镯。难怪她说京城里怎么突然兴起翡翠,紫色的镯子还卖得特别贵。   “小七和我说过,您生养他非常用心,见了一定会喜欢我。”   天子的神情是明安郡主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煦,平和的嗓音一说话,明安郡主心下安稳不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小鸡啄米式的点头:“喜欢喜欢。”   谁敢说自己不喜欢皇帝啊,她儿子居然搞了皇帝。等等,宋明成也看过那副画,肯定早就认出来了,为什么他一直隐瞒着她这个枕边人!明安郡主气得不行,好像眼前的天子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您别害怕。”司马彦道,“我请您进来,一是想好好安排这场婚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民间有传说,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所以这里有一封信,代为让您转交,您一定愿意亲自交到小七手上吧。”   他柔柔一笑,神情竟然有些脆弱感:“我怕这信落到他人手上,他不一定愿意及时拆开来看,说不定丢到一遍,或者忘记了。但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对吧。”   明安郡主被眼前的皇帝迷花了眼,连连点头:“陛下放心。”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怎么出宫的,反正整个人就有些晕乎乎的,脑子一时间变成了浆糊,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忐忑,一会儿又笑,脸部表情精彩纷呈。   等回去的时候,明安郡主想起来宋菁还在安亲王府:“等等,先去安亲王府”   儿子的事情很重要,但是女儿同样重要。   冯吉来接的明安郡主,又特地送她出宫,笑道:“您放心,安乐县主已经回府了。”他提醒说,“陛下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等回了相府,明安郡主直接闯进宋訾的小院,然后气势汹汹的把咸鱼躺在床上的儿子逮起来:“有人托我给你送一封信,你自己看。”   “娘,能有什么信。”宋訾拿到信的时候,瞳孔一震,信纸上简简单单四个字:小七亲启,他不可能认错,这是阿言写的字。   他连忙拆开,信封鼓鼓的,但里面没装着什么信,而是封了一串钥匙,细细长长,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着几个序号,和简短的一句话:要按顺序打开哦。   钥匙格外的长,而且造型别致,似曾相识,电光火石之间,宋訾隐隐约约摸到些什么。   “娘,皇帝送到咱们府上的那些嫁妆呢。”   “应该在库房里吧,抬进来没动过。”皇帝送的聘礼,她是要给女儿添上嫁妆,出嫁那天再抬回去的。   宋訾一跃而起,直接冲出小院:“管家,开库房。”   等着库房的门缓缓推开,宋訾冲了进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绑着大红花的木箱子,它们外箱被擦拭过了,而且当时相府死气沉沉,根本没有人关心箱子,他没能认出来。皇帝送来的聘礼,一共是六个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大箱子,寓意着六六大顺。   宋訾拿着手里的钥匙,手有些抖的去开箱子,戳进去,没打开,他静下心来,深呼吸一口气,按照纸条上的指引,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第一个箱子,沉甸甸的,是一根根晃人眼的金条,不是那日一两装的小黄鱼,看上去应该是一斤重的大黄鱼,这个箱子当时是好几个人一起抬进来的。   第二个箱子,是他见过的那套金冠一套婚服,还有散落边上的珠宝,里面五光十色的宝石比那日他见到的时候堆得更满。   第三个箱子,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小玩意,宋訾认出来了,这都是他亲自打造的东西。   第四个箱子,空空的,只有一副画和一个令牌,和他被撕毁的画像一个风格的绘画,不过画中人不是阿言,而是他自己,一笔一划,是顾盼生辉、意气风发的宋小七。   第五个箱子,是银质的叶子牌,是凌夷收走的审刑司的身份牌,不过他仔细一看,叶子牌是新刻的,上面的名字不是宋小七,而是宋訾。   第六个箱子,静静的躺着一封信信,同样写着:小七亲启   宋訾小心翼翼的拆开了这封信,这次的信不再是薄薄一张,而是厚厚一叠。   一封信,一张红色的婚书。   吾爱小七: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相府接到赐婚圣旨的第二日,我在想,这两日你一定很忐忑不安,就如同你中了毒的时候,我守着你的时候一样忐忑。   不,我比你要更忐忑才对,我怕你一睡不醒,就此天人永隔。   那日你因为救宋明成中毒倒下,我的世界都昏暗无光,太医说,若是截了你的手,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宋明成毫不犹豫道,截了手,保住你的命。那一刻,我真想要提刀砍了他的脑袋。   但还好,我的血也是药,喝了我喂的血,你保住了手,也保住了命。顺顺利利醒了过来,比太医预计的还更早一些。   我守了你足足两日,才走开片刻,你就醒了,那一刻我真的好生气。巫医说你的魂魄飞走了,但叫你回来的人却不是我。   要是宋明成不活在这个世上就好了,开句玩笑,他是你的生父,只要他不犯下大罪,我不会杀他。   小七,我曾经辗转反侧,多次想同你坦白我的身份,可是怕你畏惧,怕你离开,多次暗示。   可是我的小七太迟钝了,或者,太过相信我,总是不爱往那一方面想。   是我的名声在外,让天下人害怕。天子却不知,我不愿让小七畏惧。   知道我有孕在身之时,我曾惶恐,但更多的是欣喜,欣喜它会将我同小七紧密相连在一起。   等到我生下孩子的时候,牵住小七的手,你便哪里都逃不开才是。可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头一次那样后悔,后悔让小七冒了这样大的险。   从宋明成口中得知你的身份,我生气过,动摇过,怀疑过。宋明成啰啰嗦嗦的,还吵得我耳边疼,但他说的对,你不知我是天子,我不知你是宋訾,宋小七的身份也许有虚假,小七对我的爱却是真的。   我甚至有些高兴,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这样你便没有理由再离开我。可是你两日两夜都没醒,梦里只喊着爸妈,却没有阿言,我忍不住生宋明成的气,生你的气。你答应过我,会为我和孩子着想,不会冒险,你别的事情都没骗我,说过的话都算话,只这一次骗了我。   阿言是个小心眼爱计较的人,你骗我这一回,那我也骗你这一回,装作不知道,让你爹也骗你。他说了,他早就知道了,因为爱子之心,骗了朕。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了许多,故作随意问起,小七却同我坦白,那一刻,我欣然释怀。司马彦是孤独的皇帝,他生性多疑,人憎人畏,但阿言有小七。   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要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同小七成婚。   小七可以为了孩子不生我的气,能不能因为对阿言的爱原谅我长久的隐瞒呢。   阿言很害怕,怕结局是不能承受的结果。但阿言还是想要赌一赌,赌赢了,换一个毫无芥蒂,心甘情愿的小七。   赌输了,朕绝不会撒手,哪怕将你从此束缚深宫,彼此遍体鳞伤,朕和皇后死也是要死一起的。   忘了同小七说,阿言的记性其实很好。同生共死,是小七对我许下的诺言,便是你忘了,阿言也不会忘。   ——听说未婚夫妻婚前不能随随便便见面,所以短暂的和你分开,依旧念你的阿言。 第58章   宋訾看完信后,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他想跑出去,到阿言身边,也不想说什么,就抱抱他,默默地传递自己的情绪,但是站起来之后,他走了两步,都到了门槛处,又重新退回库房。   他看着信、婚书、还有那副仿佛是出自自己之手的画像,在落日的余晖中,来回数了三遍那些闪闪发光的金条,一根,两根……足足三百五十五根,大晋用的是阴阳历,一年最多三百五十五天。   “少爷,老爷回来了。”宋訾把箱子锁上,拿走了婚书、信,还有那枚刻着宋訾名字的令牌,他走了出来,对上了神色有些疲惫的宋明成。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嬉皮笑脸,用一种温和的平静的语气道:“爹,陛下那日赐婚的圣旨,我能看看吗?”   他隐约记得,当时冯公公过来,虽然夸了一通宋家的女儿,但是全程都没有念宋菁的名字,反而频频看着他在的方向。在小院里的暗示,凌夷多次的欲言又止,还有马车的安排,小院的住宿,哪有那么多的所谓巧合,他能够一直呆在阿言身边,显然多次都是另一个人的精心算计。   “你要看这个做什么?”宋明成顾左右而言他。   宋訾道:“陛下让母亲给我送了一封信,您让我看看圣旨,我给您看看这封信写了什么。”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明成自然知道儿子说了什么,闻讯而来的明安郡主气咻咻的,直呼丈夫的大名,“宋明成!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把我瞒在鼓里!”   “娘。”宋訾道,“这里不适合说这些话,咱们一家人进去再说。”   听到响动出来的宋菁也在,宋訾看了她一眼:“阿姊也来吧。”   他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拿到了那一道只经过宋明成手的圣旨,缓缓展开明黄色的卷轴,一字一行的看过去,果然,前面是夸赞宋菁,夸明安郡主生了个好孩子,但是在特此钦点入宫为后,择良辰吉日大婚这一句,完整写的是,特此钦点宋訾入宫为后,而不是宋菁。   凌夷收走了宋小七的令牌,而皇帝的聘礼中,给他送了一份审刑司的身份令牌,上面刻着的是宋訾的名字,这意味着天子并不打算把他困在深宫之中,而是给了他一个正当出入宫廷的机会。   阿言说,他担惊受怕了两日,也要吓他两日,有天子授意,所以冯吉是刻意掠过了他的名字没念。赐婚的圣旨被冯吉递到他爹手里,然后他们就直接被亲爹带偏了,一家人丧着呢,要是可以的话,巴不得把这圣旨烧了,哪里会仔细去看。   明安郡主并不知道宋訾和皇帝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看了信,看到了画像,本来就有点红红的眼睛当即没忍住,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宋明成,你今日说去向陛下请辞,你成功了没有?”   宋明成叹了一口气:“没有。”   天子要用心准备的大婚,自然是要十全十美,若是娶宋菁,依照天子原来的性格,可能并不在意皇后的娘家来不来,毕竟君权高于一切,他甚至可以给皇后冷脸,世人也会苛责皇后,而不是怪罪皇帝,因为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人权柄。但是因为娶的是宋訾,天子自然是要尽善尽美,那怎么可能会准许皇后的“娘家”不来。   宋菁替母亲擦了擦眼泪,宽慰道:“这也不能怪爹,肯定是陛下吩咐不让他说,瞒着来这么一出,娘亲,君命不可违,您也不是不知道。”   为了活着,他们当然会想违君命,但也是关起门来私下里筹谋,就连自己的贴身侍从都不敢留下来。   明安郡主抽噎了一声:“这次是不知道,可是之前呢,之前他就知道了,他还把阿放给皇帝的画像撕了,但凡提醒我一句,我就知道了就是瞒着谁都不说。画像的事情我都不和他计较了,还有你爹让你去南江的事,搞不好就是他和皇帝早有预谋,联合别人骗我们一家子,他什么都瞒着我!哄骗我!把咱们骗得团团转,难怪阿放会说,你爹上辈子造反,害得全家都完蛋!”   “娘,南江城的事情,怪不得爹,他肯定也不知道刺客的事情。”宋訾虽然对自己爹有时候是挺不满的,但是公正话还是得说一句,“当时爹差点就被刺客杀了,而且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是引蛇出洞,陛下也不至于亲身冒险。”   说的是有道理,但是明安郡主立马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不仅怪宋明成,还怪宋訾,“你还说,你爹被刺客杀,什么事都没有,你呢,差点醒不过来,断一只手,你就舒服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当娘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是要我下半辈子都不好过!”   儿子见死不救,她当然也会怨。但要是儿子因为救丈夫死了,她会恨宋明成的。   宋訾无奈道:“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您要是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会主动说出来,让我们担心。”   人受伤的时候,无疑是脆弱的,但是受了点轻伤,可能会大声嚷嚷,让周围人心疼自己,真的得了大病,除非是瞒不下去,大多数人反而会瞒着亲近的人,报喜不报忧,不愿意让家人为自己担心。   可能别人不会理解这种别扭,但是身在局中的时候,那种忧虑的心情就是会推动当事人这样做。反正又没有什么大事,何必说出来让亲爱之人为自己担心难过掉眼泪呢。   宋訾道:“爹当时看到画像的时候,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吧。”撕画像的时候,觉得妻子是个靠不住的傻白甜,女儿年纪尚小,不应该参与风雨之中,担心他这个做儿子的露了马脚。就像是当初的他一样,觉得自己说出来不会被信任,娘亲做不了主,阿姊又是个身体只有八岁大的小孩,作为女子能够做到的事情就更少了。   宋明成显然没有想到宋訾会替自己说话,毕竟平日儿子表现得同他并不亲近,也不信任他。   好话说完了,宋訾又说:“爹觉得我们不信任体谅你,可你也没信任我们。”他看他爹就是一个固执倔强的臭老头,像是一棵高高的大树,努力的撑着这个家,可是小树苗也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看了眼明安郡主:“娘亲是有很多事情不懂,但是只要你好好说,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背后支持你。”   明安郡主立马抖擞起来:“对啊……不对,小孩子家家怎么说话呢,你娘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懂的事情多着呢。”   宋訾笑笑说:“我一直很羡慕爹,因为你有这么好的妻子,还生了两个这么聪明漂亮优秀的孩子。”   宋訾道:“爹和娘的感情,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会说什么爹不好,脾气坏,让娘和你分开,也不会说,娘娇气挑剔,还喜欢掉眼泪,爹需要更加理智能干的贤妻。因为是你们选择了彼此,我和姐姐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小家庭,陪伴你们到老的不是我和阿姊,是你们彼此。”   他顿了顿:“同样的,我自己选择的感情,不管日后如何,不管头破血流,我发誓,就算是我选错了,我也不后悔,不会怨恨谁没阻止我。”   宋訾低着头,手里还捏着那封来回看了好几遍的信:“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局面,我要是一早就知道了阿言是皇帝,或者更晚一点,我会生气,会愤怒,可能会一时想不开,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帝王之爱,似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因为两个人的地位,一开始就不平等,差距相差太大的感情非常难走下去。   如果阿言是在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告诉他,强行把自己绑在身边,他一定会无比的愤怒,就算是因为对孩子的爱留下,整个人可能抑郁,会千方百计地逃离这座牢笼。   但是皇帝没有,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把脆弱的、多疑的、像是琉璃一样的真心剖白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把决定权交在了自己手里。脆弱的阿言,狡猾的阿言,宋訾还是忍不住想要疯狂一把,可能帝王说不准就变了心,但自己还是想要试一试。   大概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没怎么吃过现实的苦,哪怕知道很危险,爱情可能转瞬即逝,他也想做一次扑火的飞蛾。   “爹,娘,这是我一个人的赌,我也不想牵连你们,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离开,我会努力……”   “努力你个头!”宋訾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记来自亲娘的头锤,“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年我要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外祖母外祖父他们也不同意。”   明安郡主道:“有人说,有那么多合适的,怎么就看上一个穷酸鬼,有的男人心眼小的很,心高气傲发了家,恨不得把自己的发妻踩到地里去,京城里那么多人家,有一家败落了,有多少男人能守得住发妻,大多数都是休妻,早早切割开来。我当时就和你外祖母说,要真的是那样,我也认了,我眼瞎看错了人,我为自己负责!大不了到时候我休夫。”   她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呀,你爹后来官越做越大,对我也还算不错,我还生了两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就算是想休夫,都不好休。”她用力的拍了拍儿子的肩,“你像我!”   宋訾:这分明是在炫耀吧……   说完自己的儿子,明安郡主接着看了眼宋菁:“你阿姊出生,我就替她未来的婚事操心,高嫁,担心她受欺负,低嫁,担心她夫君心高气傲,婆家难相处,总是想着,要是把我这个当娘的福气多分一点给她就好了。”   明安郡主最后看了眼自家夫君:“大不了,我就当我当初生的是两个女儿呗。那么多想女儿嫁进宫的人家,你看看有哪个和女儿分开的,老天爷要你的命,喝凉水你都能呛死。阎王不要你死,就算你跳崖都死不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儿是皇后,还是天子花了这么多心思谋来的皇后,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位置,当初你爹还想着送你阿姊入宫,现在换成儿子了,就吓得夹起尾巴要跑啦?怕被人说卖子求荣,卖女就没问题了?!”   她骄傲挺胸:“他不想当国公,我还想尝尝做皇后的娘是什么滋味呢。”   宋明成听到这里,往日里总是故作严肃的脸绷不住了,他低下总是抬得高高的头颅,头一回不是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认错:“还是夫人看得开阔,是我有所不足。”   见总是心高气傲的夫君低头,明安郡主也没有得寸进尺,一把抓住了自己儿子的手,又抓住女儿的手,一只细嫩,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放在一起:“这不就好了,一家人没什么是不能说的,把话都说开了,安安心心过日子。”   她还是有些心疼儿子:“我们倒是没所谓,倒是阿放,免不了要造人非议,你娘我哪里都不去了,就留在京都,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她可是未来皇后的亲娘诶,背地里肯定有人说酸话,但是那有什么,她出生到现在,酸她的人都能从西城门排到东城门,哪个敢在她面前酸的。   一家人看起来和乐融融了,但是宋菁却举了手,弱弱的说了一句:“娘,可是我不想留在京城,还想去北境。”   她的弟弟是皇后,不管天子将来会不会变心,但是现在她可以挑选更好的夫君,可是……嫁人有什么好呢?嫁了人,生儿育女,跟着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女子嫁了人,就要冠了夫姓,她一点都不想留在京城,过那种可以看到头的日子。也许她将来会遇到真爱的人,想要和他生儿育女,但是现在的宋菁,只想要去看一看大晋的大好河山,跃跃欲试的想做更多。   宋菁去了南江城,记住的不是南江城的青山绿水,而是她的表兄,南江城的刺史,只比她年纪大几岁的表兄们,他们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建功立业。   男子做得了,女子就做不了吗?她爹这么挑剔的人,都说她要比男子优秀,为什么不如她的男人们能做这么多,她却必须按部就班的嫁人生子带小孩:“阿放,你当初可是允诺的,让我去北境当城主!你就告诉我,你说话算不算话!”   宋訾顶着父母的死亡凝视点了点头:“算!当然算!” 第59章   宋訾定下的四号计划正式改成了五号计划,他是暂时不走了,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想逃离的那一天。但是他的阿姊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前往北境,时间定在他大婚之后,毕竟是弟弟的婚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怎么可能不参加。   不仅是宋菁要走,宋明成其实也想要去看一看儿子口中的新北境,但是他的官还没有能辞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警告女儿:“女子在外,就算有宋訾的支持,也没有那么容易,你此次前去,会很艰难。去了那里,事情也不一定有你想的好。”   其实哪里的空降兵都一样,不过女子肯定要比男子更难。宋菁会在那个时候说出那样的话,就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她下定了决心:“女儿不知道我日后什么时候后悔,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现在不去,肯定会非常后悔。”   她看向明安郡主:“女儿现在还年轻,要找好郎君也不是找不到,实在不行,到了北境,抓个看得顺眼的当城主夫人,拖久了的话。不就更成老姑娘了。”   明安郡主虽然很舍不得女儿,但作为无条件支持儿女的母亲,她还是说了句:“要是觉得累了,坚持不下去了,千万别自己扛着,不用把自己搞的太辛苦了。”   宋菁和家人约定了时间:“好,我给自己两年的时间,要是两年,我还是一点出息都没有,我就回京都,到时候娘亲可别嫌弃我。”   宋明成塞了一封信给宋菁:“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拿着这封信去找临山郡李文求助,你爹我在他那应该还是有些面子的。”   宋菁道:“爹也不用太担心我的安危。”她也不是一个人去,还会带宋家的护卫去,一些宋家的家生子,卖身契都握在她手上,零零散散的人要带上几十号,先去南江城,稍微做个过渡,再点头去北境。   “瞧您说的,别的地方我不敢保证,咱们北境,大小姐说二,除了东家之外,没人敢说一。”   七略书局的人还是和宋菁见了面,看到宋菁的时候,他们第一眼就对这位大小姐生出好感,主要是宋菁和宋訾真的长得十分相似。   “阿姊,到时候要时常书信往来,你直接托七略书局的这条线送信就好。”宋訾并没有打算完全放弃掉自己的多年来布置的家业。   “不过阿姊,我那座小城,城里人也不多,比不了南江,更加比不了京城繁华,对你来说可能也就是个大点的村子。”宋訾道,“我只能为你提供城主的位置,但能不能让他们服气,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宋訾道:“北境民风粗犷,那里的姑娘其实和京城不一样,女子做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但是肯定不容易。我知阿姊聪慧,到了事关当地百姓,不能只是纸上谈兵,还希望阿姊先到百姓之中多看一看。”   宋菁道:“阿放少瞧不起人。”   宋訾笑了笑:“先不说这些了,我过几日才大婚,阿姊你多留几日,这还没到分别的时候呢。”   “红姑,安阳,你们先跟着我阿姊,她劳烦你们两个费心。”宋訾当初是允诺了宋菁这件事,但那是在他本人在的情况下,有他压着,宋菁会顺利很多。   但他不在,有些事情他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先让两个人待在他阿姊身边,要是连这两个人都降服不了,他阿姊还是先从中下层开始做吧,基层太苦,过于高高在上又很难融入进去。两年的时间太短,他也怕阿姊灰头土脸搞得自己不开心。   宋訾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到底是忍住了,就算是爱操心,也不能事事都管,就像是他对亲爹说的,他长大了,阿姊也长大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家,上辈子他这个年纪,正是叛逆期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服管的时候。   他望向红砖琉璃瓦的高高宫墙,那里面住着的,将会是需要他事事操心的家人。   现代的婚事劳心费力,天子大婚更是无比慎重,和当初选秀不一样,这是皇帝头一回主动提出婚礼,整个六部都忙碌起来,尤其礼部,简直是连轴忙得陀螺转。   宋明成没辞成官,还要和妻子一起把儿子“嫁”出去,心情就特别复杂,在这茫茫碌碌中,眨眼就到了大婚前夕。   明安郡主来了一趟,看看自家儿子,眼圈还是有些红红的:“儿啊,你明日就要嫁了。”   她以前只是要嫁女儿,没想到现在还要嫁儿子,心里空落落的,十分难受。   “娘,过几日不是还有回门嘛,而且我也不是不能出宫,想要见您还是很简单的。”   虽然没有见面,但是他回了一封书信,请凌夷代为转交,他愿意原谅阿言,但是他不想要成为笼中雀,所以他要拥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而不是像真正意义上的皇后那样,事事都要守规矩。   阿言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皇帝,宋小七为什么又要画一个圈把自己圈进吃人的封建礼教里。他不只是要令牌的暗示,他还有一份手写的圣旨,虽然说天子可能随时都会反悔,可要是连写都不愿意写,那还谈什么信任可言。   作为皇帝的司马彦给了他这个承诺,盖着章的圣旨,宋訾已经拿到了手。   “过几天那就回来呀,那没事了。”反正宋訾十三四岁开始,就经常不着家了,三天两头没回来常见,这两年来,一走半个月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明安郡主要掉不要的眼泪,立马就收回去了,“明儿个还要早起,你早些休息吧。”   所有的愁绪、不安到了大婚当天,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紧张。婚礼前期的准备,礼部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几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到左相府,迎接宋訾这个皇后,在看到皇后的时候。他们吃惊的睁大了眼,虽然这位未来的皇后拥有这出乎他们意料的惊人美貌,但是似乎过于高挑了些,肩膀好像也比较宽,五官又过于英气分明。但是他们什么话都不敢说,脸上保持喜气洋洋的笑容,好像办喜事的是自己一样。   晋国皇后居住的是未央宫,司马彦身着婚服,就在前殿等候,宋訾从宋家宗庙辞行,坐在周围并没有多少遮拦的马车上,远远就看见了阿言,身着婚服的阿言,是他从未见过的天子威仪,但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司马彦的表情变化,唇角微微翘起,又从皇帝变成了他熟悉的阿言。   文武百官都站在旁侧,背景却全部虚化,宋訾眼中只看到了阿言。按照礼官的话,宋訾还要行三跪三拜的礼,祝贺天子千秋万代,他才能起来。   但是等宋訾才行完礼,天子就过来了,主动的扶起了皇后,一旁的礼官小声提醒:“陛下,这不合规矩。”   司马彦变了脸色,有什么不合规矩,他就是规矩。真要都按祖宗规矩来,他就不可能和男人成婚。   宋訾的手安抚的碰了碰皇帝:“陛下,今日是大喜之日。”   “对,大喜之日。”这样好的日子,皇帝自然不会发疯。但是因为天子要求,大婚的礼节自然简化许多,什么闹洞房之类的流程,那是万万没有的,宋訾在后世看到的什么,帝后共乘銮驾游街,当然也不可能有,他们按照规矩拜了天地,天子大宴宾客,款待皇后父母,剩下的时间就都是宋訾和阿言的。   到了内殿,侍候的宫人就被皇帝赶了出去,他放下了天子威严,又变成了阿言,黏糊糊的坐到心上人身边。   “小七,你今日真好看。”宋訾穿审刑司的装扮,本来就是少年英气,但是穿这种极致的盛装,他竟然完全压制住了,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顾盼生辉。   本来紧绷着的宋訾一颗晃晃悠悠的心落了下来,脸上一直紧绷的神情也绷不住了,他勾住了大美人的小指,温言道:“阿言也好看。”不管将来如何,他现在一点都不后悔。   宋訾从床上摸了一颗花生,相当熟练的剥开,塞进了皇帝嘴里:“生吗?”   皇帝含了一会儿他的手指,这才恋恋不舍地吃下花生,洁白贝齿一咬,嘎嘣脆,他不爱吃花生,只微微皱着眉:“生”   宋訾忍不住笑了,   “砰”外面突然发生一声巨响,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别怕。”司马彦紧紧拉住情郎的手,拉着到了窗前,他打开窗户,窗外一朵一朵焰火升起,在夜空之中绽放。   “小七赠了我流萤,我无以回报,便回满天烟火。”   皇帝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情郎的肩窝上,不,现在不是他的情郎,是他的皇后,将来要埋葬在一起的皇后,司马彦的手指勾勾缠缠的环住了情郎的腰,把脸颊埋了进来,贪婪的呼吸着他日思夜想的气息:“春宵一刻值千金,小七,我们做新人该做的事情吧。”   天子大婚,整座京城的布坊都在加班加点的做红布,普天同庆,为天子祝贺,包括牢房里,狱卒们都忍不住小酌一杯。   牢房外戴着面具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外面的满天烟火:“有意思,司马彦有点意思。”   狱卒们不胜酒力,有一个人倒了下来,听到底下传来咚的响声,青年举起手,释放了一个信号弹,彩色的信号弹绽放在漫天的烟火中,看上去并不起眼:“时机已到!”   皇帝大婚的好日子,他怎么能不凑一凑热闹,送对方一份“惊喜” 第60章   屋外京都的烟花放了大半宿,一朵一朵点亮天空,转瞬即逝,屋内绘着金线的龙凤喜烛静悄悄却长久的燃了一整夜,半透明的红色烛泪微微摇晃着,像是美人眼中被欺负出来的一滴泪,泪珠滚动,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可是无论床铺怎么摇晃,这泪摇摇欲坠,就是不曾落下。就好像夜风很轻,没有足够吹起床幔的力量,薄而繁复的大红纱幔却晃动的厉害,到后半夜甚至夸张得飘落下来,叠在散落在一团的婚服上。   日光从窗户透进来,宋訾被生物钟唤醒,睁开眼睛望了眼已经翻鱼肚白的天色,下意识要起身,一只素白的手把他拉了回来,声音沙哑音调粘腻:“小七,今日休沐,还早着呢。”   天子大婚。至少三日起步的婚假,什么杂事一律推后,除非天塌下来,否则没别的事情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打扰到他们两个。宋訾看了枕边人一眼,蹭了蹭美人软乎乎的脸颊,稍稍调整了姿势,眼睛重新阖上。既然是难得的放假,偷懒睡个回笼觉也不错。   不过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宋訾还是忍不住起了,他先坐起来,掀开帘子看了看屋内的计时器,再看了看太阳在天空的方位,轻轻推了推枕边人:“阿言,该起了。”   虽然小可怜变成了皇帝,周围宫人的氛围也让宋訾不太适应,但他还是决定按照往日的方式同心上人相处。约束自己,如履薄冰,这不是他想要的婚姻。倘若阿言因此觉得他以下犯上,用君权来约束他,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得远远的。况且他不是皇帝的妃子,是皇后。夫妻之中,皇后同皇帝在名义上本就是平等的关系,只看做皇帝的肯不肯给皇后尊重。   但司马彦显然并没有在情郎面前摆皇帝架子的意思,他若是要一个畏惧他的皇后,天下畏惧他的人何其多,何必小心翼翼的捂着身份:“小七,我还困。”   “睡多了不好,早膳是一定要用的。”宋訾在生活上堪称自律,这种原则上绝对不会过分纵容阿言,成亲前是这样,成亲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更何况阿言不比一般人,他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要是饿到了孩子,闹起来还不是他自己受罪。   宋訾接着把懒洋洋的“大猫”抱起来,拍了拍美人没骨头一般的后背,按着阿言酸胀的四肢,给了皇帝一个短暂的脸颊吻,“好了好了,辛苦你了。”   冯吉听到内里有了动静,敲了敲门,在外问:“陛下,可要奴才伺候梳洗。”   宋訾看司马彦眯着眼睛,但已经清醒,发声道:“进来吧。”也让他见识见识皇帝往日里是怎么过日子的,亏得他一直担心美人没了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现在想想,其实他当初的感觉一点都没错,皇帝可不就是让人伺候惯了,照顾不好自己的人。   冯吉领着宫人鱼贯而入,拿金盆盛着的温水的,拿毛巾帕子的,捧着衣服的,梳头发的,还有拿牙刷,捧着牙粉的,零零散散也几十号人。   宋訾倒没有大惊小怪,他娘生下来就是郡主,而且不像他喜欢大部分事情自己来,平日里也要好几十个婆子丫鬟伺候。   皇帝瞥了情郎一眼,从宫人手上拿了帕子,自己浸水洗脸,但他没拧帕子,丢到盆里,宫人熟练退了下去。   宋訾看了那捧着帕子的宫人,并没有被惊吓到的神情,显然这个步骤应当是由天子完成的,倒是比他娘亲勤快些。想想也是,天子多疑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帕子扔在脸上,迷迷蒙蒙的状态下,别人用力捂住口鼻不就没了性命。   等到了穿衣服的步骤,司马彦主动拿起衣物的时候,那宫人眼中就明显有些惶恐,只是神色还是强行保持镇定,不敢在天子跟前失态。   司马彦转头看着宋訾:“小七不帮我换衣服吗?”   宋訾问道:“这是皇后的义务吗?”   “但是往日小七会替我穿衣,还是说……小七得到手了,就不心疼我了。”这声音半嗔半怒,听上去不是在发脾气,倒像是在撒娇。   往日里伺候皇帝的宫人哪里见过皇帝这一面,听着这声音,这腔调,惊得他们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谁人敢这么大胆逾距的同皇帝相处,便是皇后……皇后也不该如此冒犯。但这批宫人是见过世面的,经历过皇帝频繁发疯的那段日子,别的优点可能没有,沉默寡言,知情识趣的本事养得一流,只稳稳当当的拿着手里的东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一声。   宋訾倒吸一口气,他捧了那衣服,衣着看着华丽,可是料子沉的很:“这么厚的衣衫,你平日里就穿这个。”   冯吉笑眯眯解释:“陛下畏冷,平日里辛苦。”   他话说完,就被皇帝冷眼刀剜了一眼,他都没说话,就你多了一张嘴。冯吉牢牢闭嘴,行吧,从现在起,他就是个哑巴。   司马彦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拿了下来,堆在宋訾手上,他摆摆手,示意宫人把东西放下,人都退出去,等殿内清静下来,他立马委屈上了:“小七替我穿吧,我们可是夫妻,你怎么叫旁人看了我的身子去。”   宋訾没好气道:“是是是,这里头的简单,外头的麻烦,你把宫人都赶了出去,这衣服这么复杂,我可不会。”   “那我先教小七穿,小七再帮我穿。”司马彦道,“我不让外人看了身子,小七的身子也不能让外人看了去。”在多数皇帝眼中,宫里的奴才其实算不得人,现在他们在霸道至极的天子口中又成人了。   说到底,皇帝的醋劲大的很,以前是身份不那么正当,现在名正言顺,那就理直气壮的醋海生波,别说有脑子会思考的人了,就是真的小猫咪都别想馋他家男人的身子。   宋訾做这种事情习惯了:“好了,我自己穿,你现在不方便弯腰,就这么站着吧,我帮你。”   他向来不爱人近身,端个热水之类的活让人干没什么,衣服还要人帮忙,很奇怪。看了眼宫人准备的服饰,虽是皇后婚服,可和皇帝差不多,还是按照男子的衣物设计的。   宋訾松了口气,很快利落穿好,司马彦那一套比了比,给人套上:“伸手。”他碰了碰皇帝的小肚子,五个多月了,比起一个月之前,阿言的肚子终于有了明显的凸起,其实腰身还非常纤细,但看肚子就是能看得出那种孕夫的感觉了。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阿言肚子里的孩子还安安静静的待着,没有要闹腾的意思。“乖啊。”宋訾手没忍住静静的放在美人的腰腹上,把腰带的位置往肚子上方上系高了几寸,特地系得松垮一些,只用配饰固定住。   新婚之际,因为正在房放假,好像两个人也没什么事情干,宋訾等用完了早膳,就拉着皇帝去宫中晒太阳了。   搁在后世,这就是小夫妻轧马路。皇帝态度特别坦然,宋訾心也跟着大起来,随侍的宫人都跟在后面,他就当人不存在。   结果走了大半圈,宋訾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旁人,正是凌夷。说实话,有点小尴尬。   见到皇帝,凌夷立马行礼,然后道:“陛下,臣有急事要禀。”   司马彦当即变了脸,他新婚,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几日再讲的。   凌夷看了眼宋訾,后者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要不然我退下去。”   和前上司待在一个空间,说实话,真的好别扭,一时间心态难以转移过来。   司马彦立马道:“有什么话是小七不能听的。”他晃了晃两个人交握的手,一点都没有放开的意思。   前朝说后宫不能干政,可也没那个皇帝娶男人做皇后,更没有哪个皇帝亲身上阵生孩子的,司马彦做的前人没干过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皇帝都这么说了,宋訾当然不会说什么非要走的话,他只是有些许不习惯身份的突然转变,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等宫人退开一些,凌夷只说了简简单单七个字:“陛下,摄政王跑了。”   话越少,事情越大,宋訾一阵恍惚,还是皇帝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小七,你抓疼我了。”   宋訾立马松了手:“审刑司戒备那么森严,怎么会跑了呢?!”   他深呼吸几口气,没事的,他现在入了宫,皇帝还揣了老宋家的崽,他爹一定不会像原著中那样被哄骗。   皇帝果然震怒:“早不跑,晚不跑,现在来跑,早知今日,朕就应该弄死那只扫兴的阉狗的!”   宋訾:……重点不对吧,是因为扫兴才想弄死摄政王吗?对了,他差点忘了摄政王好像是被他家阿言阉了,应该不会能翻起多大波浪吧。 第61章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显然并不想管这件事:“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陛下,兹事体大,是不是得先处理一下摄政王的事。”当着宫人的面也就算了,当着凌夷的面,宋訾还是把到嘴边的阿言给咽了下去,忍不住劝了两句。   他记得水牢里的摄政王,虽然形容枯槁,看起来十分狼狈,但想想对方被困在那么难的地方,都活了这么些年,生命力可以说是极其顽强。再想想其他人对这位摄政王以前的评价,宋訾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刚才还叫我阿言,怎么又改称陛下了?”司马彦的眉目染上几分不悦,但也怪不得小七,要怪只怪凌夷在不恰当的时机跑来。   皇帝凑近了一些,和宋訾咬耳朵,掰着手指同皇后开始算账:“小七,现在是咱们的婚假,本来也就三日,你陪我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现在一日已经过去一大半,到了第三日你还要回门,哪有时间管那只阉狗。”   他们也没做什么,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光是穿衣服整理头发,因为没有让宫人伺候,就不知不觉用了大半个时辰,腻腻歪歪吃饭又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出来消消食,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时辰,感觉眼睛一眨一闭,好像马上就要到第二日了。   宋訾总是很忙,他也有政务要处理,两个人也就办了一次这样的大婚,能够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完全抛开世俗,腻腻歪歪在一起的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凌夷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明明以前还挺聪明的,连这点机灵劲都没有。   听到这话,宋訾深深的迷惑了,如果是别的事情,他觉得凌夷也不至于这么不长眼色的来通禀,这可是审刑司被劫狱,摄政王逃走的大事。他总感觉阿言不像是个暴君,反倒有往昏君发展的潜质,阿言想要做昏君,他可不想做祸国殃民的妖后!   宋訾做好心理建设,换了种说法:“走了这么久,阿言你累不累?我觉得是有一点累了。”   他不断在脑海中催眠自己,这里是皇宫,阿言是皇帝,他现是皇后,就像是阿言说的,他们两个在自己的后花园好好散着步,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凌夷目前是他的前上司,真要不自在,也不该是自己!   皇帝刚想说小七陪着就不累,听完后面半句改了口:“累,感觉腿还有一点酸。”   他看了眼宋訾的背,眼带暗示。宋訾当自己没看见,要是阿言肚子里没有孩子,多远的路他都能背,可是现在皇帝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快五个月的孩子,难免就压迫到肚子。这要是没有别人,他倒是可以把皇帝抱起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面皮薄,还是做不来这种事。   背不能背,抱不能抱,宋訾往皇帝手肘内侧挤进去几寸:“要是觉得累,你就靠着我。”   他一向站得很挺拔,像是沙漠里立于风沙间的胡杨树:“冯公公,安排御撵过来,我……本宫同陛下要回去。”   帝后二人共乘御撵,车子拉得很慢,凌夷就迈着他那双大长腿跟在后面。   宋訾回头看了一眼在太阳底下晒着的凌夷,对方还是穿着他熟悉的那件黑色制服,巨蟒张牙舞爪,脸蛋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   宋小七的叶子牌是收起来了,宋訾的还握在他手里呢,把未来的上司就这么撂在身后,这种特别的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   大不了日后不去审刑司了!反正他原本进审刑司,就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天子的动向,想办法偷渡将来可能会成为皇后的阿姊,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破案审案。现在自己都成了皇后,可以说全天下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皇帝的动向,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待在那里。   见司马彦还是有些不开心,宋訾说:“反正闲着挺无聊的,人来都来了,好歹知道摄政王怎么跑的,早点把他抓起来,咱们才能安心。”   说起来都觉得奇怪,怎么之前皇帝没出过事,这两年却如此频繁。宋訾忍不住胡思乱想,会不会是他导致的蝴蝶效应,审刑司记录的卷宗,明明这几年已经很少见到刺客了,阿言有孕之后,什么反贼逆党却突然卷土重来了。可剧情大神作祟,也应该是冲着他们一家来,不至于转移到阿言身上。   “阿言,是不是宫里还有奸细?”想到这个可能性,宋訾不免忧心忡忡,“之前蛊毒一次、避暑山庄一次,现在摄政王又跑了,他在牢中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离开。”   提到避暑山庄,司马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想到守着宋訾几乎不休不眠的那两夜,他自然是不愿意再发生同样的事。   皇帝靠在了皇后的肩膀上:“蛊毒的事情,本来是我为了有孕设计出来的,是传言罢了。避暑山庄是意外,这次的事情,和上一回应该是一波人,他们一直都在,只是听到我虚弱,借着这个时机,想要趁机置我于死地罢了。”   他喃喃道:“小七,我好害怕,我不想死,要是他们想要害我,想要害我们两个的孩子怎么办。”   美人神情怯怯不安,一改之前在凌夷面前的强硬态度,脆弱得好像是一砸就破的琉璃:“小七,到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一定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宋訾揽住皇帝过分消瘦的肩膀:“不会的,到时候我肯定哪都不去,就守着你。”   “还是不要了。”司马彦又道,“我听人说生孩子很难看,血淋淋的,很恶心,我不想让小七看到我那副丑样子。”   “阿言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不丑。”类似的话,宋訾说过不止一遍,也不介意多说一次来坚定孕夫脆弱敏感又多疑的心。   他抓住阿言的手,亲了亲对方微微带着粉色的指尖,然后又贴了贴孕夫的脸,现在是初夏,现在大概是四五点,他们虽然大部分时间都顺着有荫蔽处的长廊走,但也没少晒太阳。   宋訾的额头都微微出了汗,明明在太阳底下走了那么久,阿言的脸蛋,还是有些温温凉凉的:“别怕,有我在呢。”   皇帝嗔了他一眼:“还说呢,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就那么哐当一下倒在我面前。”   翻旧账是人的本性,虽然说是让宋訾担惊受怕了两天,按理来说两个人扯平了,可每一次他想起来,都会忍不住耿耿于怀。   “要是你没了手,就是断臂大侠了,到时候都没有办法给我一个完整的拥抱,孩子生下来,你也不能抱抱他。”   “所以更要吸取教训,不能发生同样的事情,对不对?”宋訾紧紧握着阿言的手,“我听人说过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勇士,骁勇善战,生的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没有任何的缺点,他攻打下了很多城池,为了对付他,对方国度的祭祀,在开战之前祈求了神明,询问勇士的缺点,神谕说,他弱点在于肋骨,有一块软的地方,就是他的缺口。祭祀派出了美女诱惑这个勇士,成功的骗取了他的信任,找到了那块软的肋骨,从来没有输过的勇士,轰然倒下,他的国度也因此战败。”   听完这个故事,阿言表示了嫌弃:“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小七你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怎么会有这么蠢这么离谱的勇士。   软肋的说法,是他上辈子在网络上看到的,来源不记得了,故事则是他瞎编的,毕竟他看过的某某神话故事,比这离谱多了。   “《医宗金鉴上说》,软肋,胁之下之小肋骨也,是支撑一个人身体最重要的肋骨之一,也是一人身上的弱点。”   宋訾握着阿言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腔附近:“故事的来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言,对我来说,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想着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算我刀枪不入,也会被敌人寻到弱点,像那个笨蛋勇士一样轰然倒下。”虽然情话十分土味,但放在这个时代,应该还算新鲜?   司马彦定定看着他:“小七,你才是我的软肋。”这样听起来,笨蛋勇士似乎也没那么蠢了。   御撵停了,宋訾先下去,站在下方,展开双臂把皇帝抱了下来,腻腻歪歪说了一大堆情话,他现在有一点上头,见着凌夷也神色自然许多。打扰小夫妻恩爱是要遭雷劈的,凌夷自己都不担心遭雷劈,他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被情郎劝了一阵的皇帝终于正经起来:“说吧,审刑司守备森严,那个泡在水里的废物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的。” 第62章   如天子所言,行动能力缺失的摄政王当然不可能是自己凭空长着翅膀飞出去的,而是有外人接应,凌夷一字不漏的复述了昨日的情况:“臣回去的时候,审刑司并无异常,监牢里的囚犯也都在……”   昨夜天子大婚,审刑司因为算是皇后的“半个娘家,说不上全员出席,也去了将近大半,但是宫城外还是有士兵守护,如果大张旗鼓的劫狱,不可能不惊动审刑司的人。况且他们参加婚宴也就用了大概一个时辰,等到婚宴结束,众人各自散去,而凌夷仍然回了审刑司。   凌夷回去的时候习惯性地视察了监牢,和那些熟面孔打了一次交道,身穿囚衣的“摄政王”还安安分分的待在水牢中,披头散发,脸肿胀的厉害。   但是临走出来的时候,他闻到了空气中没有散去的酒味,再看水牢中的摄政王,总觉得有一些不对,他当机立断:“把他提出来。”   狱卒奉命拉起了锁链,把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的人拉了起来,对方立马吃痛的开始斥骂,如果说之前只是心中有所怀疑,听到对方的声音,凌夷瞬间确定水牢里关着的并不是前摄政王,他最后确认了一遍:“把他的头发撩开。”   头发撩开,看上去还是瘦的拖行的摄政王,但是凌夷审过对方很多次,他已经确定了这绝对不是本人:“把他下巴卸了,留活口。”   假的摄政王听到这个话就知道自己是暴露了,当场就咬破口中藏着的软囊,远远冲着凌夷喷了一口口水。察觉到不对,凌夷一个闪身避开了,但是混杂着口水的毒液落在地上,都在泥地上腐蚀出一个小洞,沾上这种腐蚀性很强的毒液,就算是不死也肯定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自己闪身躲避这一段凌夷没说,只道:“贼人已经服毒自尽,他能够进入水牢,的确是有内应,昨日微臣发现摄政王系假冒,便下令封锁了京都,但是需要陛下的手谕,后续如何,还请陛下定夺。”   他这属于先斩后奏,想着昨日是皇帝的大婚,无论如何也不能扰了陛下的新婚之夜,连夜封锁了京城,又查内贼,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才来问天子的安排:“此事因审刑司一个人被贼人重金收买而起,他谎称这酒是陛下所赐,天子与民同乐,带了美酒入监牢,请看守水牢的狱卒分食,狱卒昏迷期间,他们更换的人选,把摄政王带了出去。”   宋訾立马问:“这个被收买的人是谁?”   “是审刑司李程。”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凌夷脸色铁青,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失望,对李程,也对他自己。   宋訾知道李程,对方家境贫寒,家中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进了审刑司之后,非常努力的干活,耿奇对李程也多有照顾,只能说财帛动人心,有的时候人穷怕了,巨大金额之下,哪怕知道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也难以经受的起诱惑。   皇帝抓住了重点:“看守审刑司的狱卒能喝酒?”   “是臣御下不严。”凌夷认罪,“臣之过错,没有及时发现李程异常,他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包括那日值班的狱卒,也打入了大牢。臣认罚,但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找到摄政王之后再领罚。”   因为天子大婚,为了确保大婚万无一失,皇宫的守备程度翻了三倍,大牢就相对薄弱,没想到只是短短一个时辰,就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狱卒说自己无辜,也是相信了往日同伴听上去过于逼真的谎言。但就像是天子所言,他们的失察就是罪过,这次喝的是酒,换出来一个摄政王,那下次送来的酒里不是迷药,而是剧毒呢。   凌夷道:“微臣会彻查他们同贼人是否有关系,按照晋律进行惩处。”倘若那是喝酒的狱卒当真无辜,虽然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的,至少要挨上几十板子,就算养好伤,这些人也不可能再待在原本的岗位上。至于李程,在他被发现的那一日,就算是他能够交代出一些线索,也注定了死去的命运,交代与否,决定的是他亲人的未来。   宋訾本来想说,这也不能全部怪监牢里的人,古往今来那么多案子,就算监控设施那么严密的后世,也有人因为外面传来的消息畏罪自杀或者是被人谋害,凌夷被吹得那么厉害,但也只是两只手两只脚的普通人,没有传说中的三头六臂。   但这种时候,错了就是错了,他要提阿言提心吊胆,自然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审刑司开解。   “只是李程,就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吗?”喝醉酒的狱卒,替换摄政王的人,这种抱着必死的信念立马就服毒的替身,还有接替他们的人,就像是避暑山庄一样,绝对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临时起意就能到的事。   书里并没有描述太多关于皇帝的内容,宋訾这些年也在兢兢业业的发展自己在外部的事业,对于很多的陈年旧怨并不了解。卷宗里的确有透露一些信息,但那肯定没有皇帝本人了解的多。   “阿言,你觉得此事是哪方势力?上次避暑山庄是淮南王,可是淮南王旧部已经诛伏,摄政王身体也衰败成那样……”宋訾分析着,突然想起坊间的传闻,“是不是摄政王手中握了什么特殊的军队,那种杀人于无形中,还是藏了半块虎符,或者是什么可以得到了之后就能富可敌国神秘宝藏。”   书里面经常这么写,皇帝关押着曾经战功赫赫的反贼或者是皇位斗争失败的兄弟,为的就是对方手上藏有的价值。   凌夷道:“没有,他如今的的确确是个废人。”   司马彦留着曾经的摄政王,真不是为了什么神秘宝藏,他是父皇亲自立下的太子,而且当时整个皇宫,除了他之外,先王再无任何子嗣,就算是先王心有忌惮,不愿意那么早退位,也不可能拿他这个独子如何。   后来摄政王威胁到朝堂,先王更是想尽办法为他铺平道路,什么皇家特有的暗卫,早早就交到了司马彦手上,虎符也在摄政王死后被他收回来了。   司马彦也挺好奇,摄政王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早在摄政王落入他手中,就死了个七七八八,后面几个活着的,也被他以软刀子割肉的方式杀得七零八落,还站着中立的那些,他都把人留下了。一个琵琶骨被洞穿,没有任何子嗣后代,还被阉掉的废人,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全程捉拿摄政王,能活捉就活捉,要是不能,传令下去,朕养的兵比他的命贵。”这就是不用留活口的意思了。   皇帝摸了摸自己肚子:“若是人运气不好,你查过了就行,就不用带到朕跟前给朕看了。”   都说多看美人,肚子里的小孩就会长得好看,他天天看小七,看镜子,肚子里的崽一定得听话长成他们两人的结合体,万一要是看到摄政王那张丑脸,长得像摄政王怎么办。   宋訾听到这话,反而更紧张了。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还好,就怕对暗处的人丝毫不了解。   如果没有虎符,也没有宝藏,这些人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摄政王救出去,还安排一个以假乱真的替身来拖延时间,总不可能是为了做慈善。摄政王旧部也的确不合理,毕竟都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把人弄出来,干嘛要非得等到司马彦大婚这一日,早几年不能做嘛。   宋訾努力的想啊想,回想着书中剧情的所有细节,跳出国内的这些恩恩怨怨,突然想到了一方势力:“阿言,你说会不会是邻国干的好事。”   晋国地大物博,但是这一片土地上也并不只是晋国一个国家,他之所以会选择北境发展,就是因为北境特殊的地理位置,它处在三国交界处,是一个很微妙的三不管地带。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很多地方的军队分布都已经有大变化,但是摄政王当年也是权柄遮天的大臣,掌握了许多晋国的重要信息,比如说一些重要之地的军事分布图、地形分布图。   如果要行军打仗,这些重要机密很有可能就会左右战局的成败。   “小七真是聪明。”这种可能性的确很大,若是以前的摄政王,还不一定叛国,但是现在的摄政王就不一样了,曾经高高在上的权臣已经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如果被救出去的话,什么恶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以前司马彦可能不在乎这一些,他还乐得把浑水搅大一些,愿意陪疯了的摄政王玩一玩,但是现在他不是孤家寡人了,他决定温柔一把,行善积德,不做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免得狗发疯咬人。   宋訾有些不好意思:“也不一定就是这样,我就是随便猜测一下。”   皇帝下令:“继续封锁城门,严查外地行商,把近卫军统领叫来见朕”   如果是邻国,基本上都会易容成商贾,凌夷发现的及时,那群人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转移出京。   “加强京中戒备。”司马彦贴心补了一句,“丞相府那边也戒严。”   他当然希望只有自己是小七的软肋,但理智告诉他,宋家那些人对宋訾来说也很重要,这么喜庆的日子,皇帝不想再闹出什么差错。   宋訾本来想问皇帝,能不能把家里人接到宫中,但是想了想,世人并不知道皇帝待他到底多重,也不清楚他们家的情况。对那些心狠手辣的人来说,他们往往以己度人,区区一个皇后,对皇帝并没那么重要。皇帝连自己的亲娘都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在乎皇后的娘。   理智上分析,这些人费大力气挟持他爹的可能性不太大,宋訾只道:“劳烦司长同我爹娘知会一声,如果我娘不在府上,告诉我阿姊也可。”有提防就够了,怕就怕有心算无心。   “我替娘亲她们谢过陛下。”等凌夷撤了,宋訾才同天子道谢,他当然也可以安排自己的看着丞相府,但是有训练有速的军队护着肯定更好。   “小七不用谢我,永远不要为外人谢我。”天子道,“我不是为了他们,只是不想你替他们分心。”   他骨子里其实极其霸道,稍有剧烈的情绪起伏就会直接崩掉,但是宋訾拉住了他随时发疯那根的弦,让司马彦尽可能的保持镇定。   天子见宋訾神情动容,眼波流转:“虽然不要谢,但是我要补偿。”   他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作响:“小七你看,凌夷一来,就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还要担心无关紧要的人,为了安全,搞不好回门都得推迟。婚假三日实在不够,你觉得多补几日假怎么样?” 第63章   宋訾看了皇帝一会儿:“听上去真不错,那咱们再多放两日的假,等几日再去上朝。但是只能再多两日,不然文武百官都要闹了,阿言也不想我被人说成祸乱朝纲的妖后吧。”   “他们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掉了马甲,天子言语间颇有些肆无忌惮,“谁敢胡言乱语,就剪了他们的舌头。”   见自家皇后面色微沉,司马彦又软言道,“这些人的唇舌似刀,用言语也能杀人,我不是心狠手辣,我就是不想他们伤害你,忍不住先下手为强。”   没错,他只是柔弱无助的小可怜,都是别人逼他的。如果不是别人要害他,他也不会如此:“小七,你答应过我的,什么时候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宋訾能感觉到,阿言似乎有不轻的被害妄想症,但千古以来,帝王多疑,再联想到天子从小时候到现在的经历,他也不能说阿言有什么不对,如果没有足够的警惕心,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司马彦,而是在外狼狈逃窜的前摄政王。   他的声音不免更加温柔,语气带了一些怜惜:“对,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大美人眉眼弯弯,得寸进尺的试探:“等孩子出生了也会的,小七也会像今天一样,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收敛了笑意,看上去温柔又脆弱,明明对外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可对内,他又变成了可以付出一切的情痴,可爱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看着这双脆弱又敏感的眼睛,谁能拒绝得了他的请求。如果忽视掉阿言的身份,宋訾很轻易就会溺毙在这双分外深情的眼睛之中。   宋訾顿了顿:“没错,不过毕竟是阿言你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要是他没错,咱们也要对他好一点对不对?”   他道:“现在他还没出生,咱们就不说这种吓人的话,万一他被吓到了,不肯乖乖出来,到时候还是你吃苦。”   胎教实在是太难了,特别是孕育孩子的还是个男皇帝,就更难了。宋訾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心底深深的唾弃了自己一把,完蛋了,他也堕落了,再这么发展下去的话,他感觉自己非但不能够阻止阿言朝着昏君的方向发展,他也要变成颠倒是非黑白的妖后了。   宋訾盯着阿言宽松衣摆下只是微微起伏的肚子,看了一会儿,心中默念:崽!让你的阿爸心情好你才能真的好,你爹我已经尽力了!   “小七,我肚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多看看我。”他只是多看了一会儿,皇帝就不高兴了,“我的脸长得没肚子漂亮吗?”   “漂亮,都漂亮,阿言浑身上下没有缺点。”宋訾觉得自己的语言有点匮乏了,主要是夸了太多次,有点不太够用,土味情话说一次两次还行,说多了感觉好肉麻,他决定回去就多看看书,进修一下夸人的方式。   “阿言,我同你商量件事好不好?”他不再提扫兴的话题,毕竟没有抓到人之前,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是什么?如果是你后悔呆在宫里了,那我可不答应。”   宋訾有些哭笑不得:“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他道:“我只是觉得,审刑司有些不太合适我。”他敬佩审案的人,可是宋訾并不喜欢看那种血淋林的场面,特别是看到那些人被施加酷刑,他都吐了好几回。   “可是凌夷欺负你了?”   宋訾摇摇头道:“没有,司长和审刑司的大家都对我颇有照顾。只是审刑司的卷宗,我整理的差不多了,能做的东西有限,自己也发挥不上什么用处,就觉得审刑司不合适了。”   换工作也算是大事,自然要和亲亲老婆商量一下:“我之前每日来审刑司,是盼着能见阿言一眼,现在既然我陪在阿言身边,便没有必要和之前一般。”   宋訾有条有理地分析:“阿言,你想想,这人待在一个位置上,心里总盼着往上走,扫地的还想当管事,小账房想做大账房,跑堂活计盼着能做掌柜,我在审刑司一眼望到头,总不能让凌夷把司长的位置让给我当吧。”   审刑司的人是凌夷一手带出来的,就算皇帝可以这样做,那他挂的也是虚假的领导名头,宋訾根本不喜欢也并不需要这种虚名。   至于他的另外一个位置,后宫之中,除了皇帝之外就是皇后最大,太妃们在宫中没有多少实权,妃子,仅有虚名的妃子跟着太妃吃斋念佛呢,能好好活到现在的宫妃,宋訾不觉得她们会蠢到找上门来挑衅他这个新上任的皇后。   “小七多陪陪我不行吗?”   司马彦的话在宋訾温柔坚定的眼神下节节败退,好吧,他不能只顾着自己,还得考虑考虑小七的感受:“那小七入朝为官如何?”   天子问宋訾:“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文武百官那么多事情做,难道还不能挤出来个合适他家小七的岗位。   天子兴致勃勃道:“你爹前些日子向我请辞,不然我准了他的辞官,让小七你做这个左相之位,小七这般聪慧,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想左相退下来,辅佐你应当也很乐意。”天下多少人盼着子承父业呢,当爹的总不至于不尽心尽力的教自己的独子吧。   “不了,我爹尚且年轻,想必很愿意继续为大晋发光发热,鞠躬尽瘁。”挤谁的位置也不能挤他爹的啊,宋訾摇头摇得情真意切。   “那小七去翰林院,编书立传,我看小七很喜欢看书,不要担心钱财的问题。”司马彦的算盘打得精,史官总爱违背他的心意乱写,他让小七自己来,肯定都是赞美他的好话。而且编书不累,一个项目可以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   宋訾摇摇头:“我喜欢看书,但不爱编书。”说到钱,他想了想,颇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其实……我喜欢赚钱。”   他上辈子学的管理学兼修法律,本是打算子承母业,打理家族企业,这辈子在进入审刑司之前,他也花费了巨大钱财在事业上,看着小金库的数字一点点的变多,事业版图不断扩大,宋訾会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   少年本就生得极好,眼神干净清澈,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又纯又欲的性感,明明说着是挺铜臭味的话,可配上这天真孩子气的眉目,只教天子想立马把小金库都掏出来给情郎。   “钱是好东西,喜欢挣钱有什么不好。”天下谁不喜欢钱,养百姓要钱,养军队要钱,养皇后孩子都要钱,司马彦就厌恶那种明明比谁都贪却要故作清高的人,“朕的小七真坦荡,一点都不像那群老头子虚伪。”   皇帝道:“等婚假结束之后,小七就去户部上值吧,朕的国库就交给小七。”   “诶?”宋訾当场呆住了,他本是想说,自己还是私下里用宋小七的名义经商,继续把事业发扬光大,就像是他上一世的娘亲一样。   他消化了一下天子的话,不可置信的问:“可是国库不是由户部尚书打理?”   天子理直气壮道:“小七皇后都能当了,难道还当不好区区一个户部尚书。把之前的户部尚书调出去就可以了,钱交给外人,总叫我不放心,小七同我才是一家人,总不至于贪墨了我的银钱吧。”   别的官员贪墨银钱,肥了自己,他的小七贪墨下来的银钱,还不是得上交给他和孩子,司马彦这般想着,越发觉得合适:“就这么定了。”   宋訾本来要说这样不合适,可他转念一想,天子做的不合规矩的事情多了去了,若是他的阿言抗下巨大的压力让他任职户部,他这个做伴侣的难道还要站在外人面前拖自家人的后腿。   宋訾扪心自问,真的不想做户部尚书吗,顶掉原来那个和他爹作对的户部尚书,尽可能的为百姓做些什么。天子已经为他考虑至此,自家人还再三推拒就显得矫情了。他不应该拒绝阿言,而是要好好考虑怎么用自己的能力让人服气才是:“阿言,我想去户部。”   宋訾道:“不过我想先做一段时间的户部侍郎,若是我能适应的好,再掌管国库好不好?”   “都依小七的。”   偌大宫城中,夫夫两个甜甜蜜蜜的讨论着职业规划,宫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气氛却截然相反。   褐色瞳孔赤色长发的青年摘下了脸上如同鬼魅面具,露出了那张同摄政王有五分相似的脸。   他把玩着手中镶嵌了巨大宝石的弯刀,闪着了冷光的刀刃过了一道烛火,然后极其利落的戳进床上人的大腿,剜掉了一大块腐肉。后者吃痛吸气,瘦得脱形的额头不受控制的爆出青筋。   名为桑吉的青年看着刀尖那血淋淋的一块肉,用一种颇为心疼的语气道:“司马彦对晋国来说,就像是这大腿上的一块腐肉,不剜掉,就废了一条腿,舅父就算是心疼大晋百姓,可谁为你这个大晋曾经的战神想一想呢,他们都是跪在司马彦面前讨食的狗,谁给他们一口饭吃,就能朝着谁疯狂地摇尾巴。”   见男人听到司马彦的名字的时候眼露憎恶之色,桑吉的唇角大弧度的向上翘起,如同地狱中蛊惑人心的恶魔:“要是当年司马彦没有杀了舅舅你的孩子的话,我很乐意帮助我的小表弟坐稳王位。可司马彦那个疯子实在是太恶毒了,他竟然对一个没出生的孩子都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伴随着男人眼神逐渐阴鸷,桑吉却停止挑拨,温言细语道:“我不仅是古国的王子,还是我阿娘唯一的血脉,是舅舅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我得到晋国,你就是太上皇。舅父,你觉得呢。” 第64章   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男人声音嘶哑,听到这里竟是笑出声来,笑声尖锐又疯狂:“太上皇!我胥厉当了十余年的摄政王,曾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司马彦的亲娘都是我的枕边人,小皇帝也得看本王脸色,现在呢,我什么都没有了,连男人都算不上,我当这个太上皇有什么意思?”   虽然在牢狱中苦苦挣扎了十年,但一开始是他不想死,后来那是小皇帝千方百计地拖着他的命,他是想要杀了司马彦,为自己报仇,可现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昔日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大部分在当年就被皇帝清算,现在还留在这世上的,看到他出现,能够为他掩饰一二就不错,绝对不可能为了他伤了皇帝。   毕竟对这些人来说,他们忠诚的对象是大晋,是天下的黎民百姓,并不是他胥厉。   桑吉嘴角的弧度稍微变小了一些,他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男人被穿了琵琶骨,两条腿还在水中泡了很久,基本上这两条腿就等于废了。但是他们古国医术高超,把这两条腿截了,换上铁或者是特殊木头做的假腿,只要意志力顽强,还是可以靠自己的身子行走。   但是他没有想到,晋国的皇帝,竟然把他这个便宜舅舅给阉了。宫里的太监,个个都阴阳怪气,而且心里还挺变态的。司马彦果然心狠手辣,曾经赫赫有名的大晋战神竟然被折腾成这种鬼样子,十分让桑吉唏嘘。   不过唏嘘之余,他心中还有几分别样的喜悦,不能生孩子好啊,要是胥厉有了自己的子嗣后代,肯定会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他本来想着,可以替胥厉送美人,那种怀了他孩子的美人,这样胥厉辛辛苦苦的奋斗,也是为自己打拼。   现在省事了,他不仅是胥厉现在仅存于世上的亲人,未来也是对方唯一的子侄后代。   “舅舅,你不说我不说,司马彦死了,日后有谁会知道你这个秘密,你们晋国不是有一句古话,成王败寇,只要你赢了,史书上,你就是大晋战神,是晋国的王。”   胥厉阴鸷的眼神转到这张年轻的脸上,看到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充满生机的脸,他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嫉妒,嫉妒对方有着年轻活力的身体,而他却是一个双腿残废,连根都断了的废人:“你说的这么好听,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救我?!”   如果对方能够早几年来,他的身体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破败,说不定这两条腿也能够保住!如果对方再早一点,他断了的根……也许还能有机会接回去!此时的胥厉,就像是神话故事中被关了几百年的魔鬼,谁放他出来,他都想要狠狠咬谁一口。   桑吉无论嘴上说得多么动听,他毕竟也是皇室中人,怎么可能真的对这个素未谋面过的舅舅生出深切的感情,但是他想要大晋国的领土,想要做古国的王,就必须仰仗胥厉:“其实我早几年就想救你,但是那个时候我和母亲在古国过得太艰难了,母亲她差点就死掉,我年纪也小。”   桑吉可怜巴巴道:“舅舅,你别看我看上去像是快二十岁的人,可是我实际上才十六岁,您被关起来的时候,我只六岁不到,和母亲一起过着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后来母亲带着我认了阿父,我才知道我原来是古国的王孙。”   他的娘亲,并不是摄政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只是胥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而已,当年摄政王落败,连累了整个家族,基本上胥家的人,都死了精光。   他娘本来运气不好,当年胥厉作为摄政王风光无限的时候,他的娘亲却因为胥厉母亲的原因,被胥家发配往偏远的庄子,结果很不幸,他娘在去庄子途中被古国人掠走,几经周转,嫁了好几个男人,才奋斗成一个贵族的女人。   胥厉以前同古国打过仗,拉了不少古国人的仇恨,所以她虽然是胥家人,但一直瞒着自己的来历,不敢和胥厉扯上半点关系。   当初桑吉年纪小,他娘听到胥厉死了的消息,笑起来其实还挺开心,毕竟她就是因为胥厉那个狠毒的亲娘才落到这种地步,现在风水轮流转,胥家人都死光了,她这个曾经的倒霉蛋虽然没能够享受胥家荣光,却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对桑吉来说,亲情什么的并没有那么重要,就算是手足兄弟,亲生父子,都会为了利益相残,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而已,他当然不可能真的为胥厉着想,可他面上特别假惺惺:“我娘是去年过世的,她死之前告诉了我,关于我身世的秘密,也和我讲过胥家的荣光,说大晋有多么多么的美好,您又是多么像天神一样的人物。”   他道:“因为娘亲的心愿,我乔装打扮来到晋国,因缘巧合知道了您还没去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您的消息,一找到机会,就设法把您从牢狱中带了出来。”   桑吉看上去是那样的情真意切:“您也知道,司马彦疑心病很重,关押着您的审刑司大牢,平日里戒备异常森严,这一次我完全是运气好,碰上天子大婚,又花重金收买了一个审刑司的人。”   凌夷精挑细选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好收买,因为一旦查出来,他们自己也要送命。但是那个李程,最近家人生病了,负担就特别重,他这边又用美人计,又加上金钱攻势,才顺利把人啃下来,正好又碰上天子大婚,他们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把那些狱卒哄骗过去。   审刑司的人其实还是挺谨慎的,酒里还验了验有没有毒,他们没放毒,只是在上乘的好酒放了一部分特制的迷药,想着多拖一段时间。   “但凡差那么一点点,我们可能就没法把舅舅您救出来了,天时地利人和,只能说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选择眷顾了您。”   胥厉没吱声,而这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外,有人拼命的敲门:“开门,查窝藏犯,里面的人再不出来,我们可要直接进去了!”   桑吉没说话,示意底下的人去外头应付那些士兵,能糊弄得先糊弄,还得给这些人塞钱。   他们其实已经塞过一波了,因为审刑司的人反应实在是太快了,出乎桑吉意料的快。   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带着胥厉出京城,结果审刑司突然带着天子旨意下令封城,他们措不及防,就被拦住了,只好把人先藏在这么个小院子里,而且还要请大夫稳住胥厉的身子,别好不容易把人救出来,胥厉就直接死翘翘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手下脸色很难看,马上就折了回来:“不行,桑吉王子,这次来的人一定要进门察看。”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平常要是稍微贪财一点的,可能就靠金钱收买糊弄过去了,但是天子下了令,禁卫军查的特别严格,碰上审刑司,就更难对付,不过现在还好,这次来的好像仍然不是审刑司的人:“李程那边会不会已经出卖了咱们?”   桑吉道:“你怕什么,他又没有看到过我们的脸。”   他们当时就用了那种小范围的迷药,动作的时间又特别快,只是偷了一个人出来,又没有惊动什么人,要是闹了大动静,暴露了真容,那才不好离开。   桑吉来的时候做了充分的准备,自认自己行事缜密,根本没有被抓的风险,表情非常淡定,他看了眼床上的胥厉:“为舅舅他易容打扮一番,不要慌张,皇帝不可能一直封城。”   这里可是京都,本来就繁华热闹,容不了太多的人,大部分的食物,京都还是要靠京郊供应商,长时间只让进不让出根本不现实。桑吉也不担心摄政王不配合,他就不信都出来了,胥厉还会愿意回去受折磨。   他现在好言好语的劝说,许下那么美好的愿景,主要是怕对方心怀怨念,然后坑自己一把。毕竟真心实意地为他做事和被胁迫是不一样的。   桑吉把胥厉塞进床下的密室,又把之前剜下来的肉丢给了院子里栓着的大狼狗。   他稍微做了一下乔装打扮,和自己的底下人一起出现在了外面:“几位官爷,到底是有什么事?”   “让让,查窝藏犯!”   士兵特别的蛮横不讲理,直接闯了进来,有人嗅了嗅:“你这个屋子里怎么这么大的药味?”   桑吉笑道:“几位官爷,我们是收购药材的行商,本来囤了一波药材,正打算卖出去,结果就被关城里,都是小老百姓,做点生意不容易。”   他示意手下的人给塞点银子:“这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出城。”   “你这个口音,有点奇怪啊,不是咱们京都本地人吧。”那个为首的人收了银子,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没找到什么异常,脸色柔和一些,但是走之前突然又问了这么一句。   “对,我们是从外地来的。”   “看你们几个的眼睛,是胡商?不是晋国人?”   “对。”桑吉手下的人点点头。   “把他们抓起来!”刚刚收过银子的人立马翻了脸,“外地胡商,还有药材,很有可能是嫌疑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通通带走!”   桑吉当场懵住了,他根本就没有暴露,司马彦神经病啊,怎么就要把胡商带走了。   他底下的人立马就要暴起,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不是,几位官爷,我们都本本分分做生意的人。”   “不管你清白不清白,反正大牢里装得下!先审过了再说!”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要是清白自然会放出来,天子脾气实在是太坏了,说了要重点查胡商,他们就得听话,还是把人先抓回去冲业绩比较重要。 第65章   京城里到处抓人,宫城内看上去却依旧是风平浪静,皇帝宣召了礼部尚书,通知对方自己要再多放两天的婚假,闲杂人等不要不长眼的来叨扰他,然后他又宣召了户部尚书:“国库这几年的单子,户部的资料,都给朕送过来。”   宋訾要去户部,就算是空降户部侍郎,也肯定会遭受文武百官的百般阻拦,司马彦随便都能想出他们阻拦的话,无非就是后宫不能干政,还有就是宋訾年纪太轻,不能担当如此重任……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老话套话,他也没做过皇帝,十年前坐这个位置,不也做得很好。   那群老头总是这样,在一个位置上坐久了,就舍不得去,不愿意给年轻人机会。虽然司马彦可以强行把反对的声音压下去,但是用实力去啪啪打这群老臣的脸,岂不是更让人开心。   宋訾拿到了第一手还保真的资料,飞快地开始翻页,他看的专注,记录的笔也写得飞快。   以前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够多。宋訾没有见过司马彦上朝的样子,司马彦同样也没有见过自家情郎的工作状态。奋笔疾书的少年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认真的魅力,好像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司马彦看着看着,就有点不开心:“小七?”   宋訾嗯了一声,头都不抬一下,他工作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沉浸式状态,很少会被外力所打扰。   皇帝又叫了他第二次:“小七……”这一次他得到的回应更加敷衍了。   “宋小七!”宋訾飞快写完这一页的最后一个数据,抬起脸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皇帝捂着胸口直哼哼:“我心里不舒服。”   宋訾紧张起来:“请太医过来,要不然你躺着,你先躺好,不要乱动。”   司马彦直接躺在了自家皇后的大腿上:“你都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看我了。”   天子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决定,小七要是去了太忙碌的岗位,会不会沉迷于政事,根本不肯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小七,你爹一天有多少时辰陪你娘?”   宋訾想了想:“这个我没有具体的算过,但只要不忙,我爹都会回府,平常忙起来的时候,就连夜宿在政事处,剩下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陪我娘,平均的话,每日差不多半个时辰吧。”   “只有半个时辰,这么少?!”要是宋訾学他亲爹,司马彦坚决不同意。   “半个时辰不算他们一起睡觉,只是说单纯陪她的时间。我娘要照顾我们,而且也有一整个相府要管。”   他爹和娘,就是那种感情不错,但不算黏糊的夫妻,新婚的时候可能黏糊点,不过他那个年纪小的很,也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   以前他祖母在世的时候,他爹还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尽孝,分给妻子的时间并不多,分给他们两个孩子的就更少了,这也是宋訾和自家亲爹不如母亲那么亲近的原因之一。   上辈子他妈再忙,对他也是比较上心的,他爸是个搞教育的,在他这个儿子身上就花了更多心思。宋明成要是搁在后世,都能被称作为诈尸性育儿。   不过这个时代事业搞得不错的官员大多如此,自己混得风生水起,平日里就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刑部尚书家的老二纪武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宋明成至少有那个本事给他请来当代大儒给他启蒙,也不像刑部尚书那么过分严厉。比一比,他爹已经算是个好爹和好丈夫了。   宋訾知道丧偶式育儿一点都不好,他会努力平衡好事业和家庭,甚至会把重心倾向于家庭:“阿言,你放心,我和我爹不一样,孩子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照顾的。”   司马彦把自己翻了个面,从右侧翻到了左侧:“我没说孩子,这还在婚期,你就不理我了。”   宋訾有些无奈:“可是之前在小院里,我不也是这样静静的看书吗?”   “那不一样,你看书的时候,经常会看看我,虽然看的是书,心里想的却是我。不像刚刚那样,我喊了你两遍你都没理我,你眼里根本没有我,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宋訾把在自己腿上打滚的皇帝扶正了,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对方:“我眼睛里有什么?”   司马彦故意道:“有眼白还有瞳孔……”   “瞳孔上面呢?”   司马彦看了一会儿:“有星星,一闪一闪的,很亮。”   “没有星星,但是有阿言。”宋訾道,“我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很容易就忽略外界,因为投入进去效率会更高,不是故意不看你的。”   司马彦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听,我听不见。”   “我爹能挤出来半个时辰陪我娘,在这满朝文武当中,还算得上是好丈夫,因为他从来不踏足有小妾的后院,不像有些官员,妻妾成群,每日一回家,根本就不理他含辛茹苦打理家业的贤妻,整日就呆在温柔乡中,天天宠幸娇媚的小妾。”   宋訾故意学着平日里皇帝的做派,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道:“我只有阿言一个,阿言却还有好些妃子,谁知道哪日会不会去陪那些妃子,若是哪日阿言对我厌了倦了,好歹我还能有别的东西,来打发时间,聊以慰藉。”   天子立马坐直了:“我不会!我从来都没碰过那些女人!她们吃的用的我都没给一个铜子!”   当初的摄政王安排进来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子,绝大部分宫妃都有来自家族的补贴,还有出嫁前作为嫁妆的那些产业,但她们一个个都很能花,在家族落败之后,自然守不住那些能赚钱的产业。   没了银钱孝敬,刻薄的太妃们处处逼迫,有的宫妃脾气暴,直接和太妃干起来,有的被太妃搞死了,有的直接上吊。宫里能够活到现在的女人,本来也没几个,活下来的,个个都很安分,平日里避他如蛇蝎,绝对不会主动上来献媚。   看吧,这不就不聋不哑能听见了,宋訾接着道:“可是她们名义上就是你的女人。”   司马彦眼露戾色:“小七要是不喜欢,我就把她们都处……”   “不要随便把这种话挂在嘴上。”宋訾及时捂住了天子的嘴,当然他的动作很轻,就是虚虚的掩住,不会让人造成什么误会。   “小七,你想多了,我只是说把她们处置了,全部赶出宫去。”他现在怀着身孕,为了自己到时候能够平安产子,还要生个聪明健康的孩子,自然不好做太折寿的事,不会随便喊打喊杀。   “她们待在深宫中也怪寂寞的,朕先把她们降为宫女,再打发出去,归家就是。”   当年和摄政王牢牢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基本上都被清算,不需要他动手,那些和胥厉过分亲密的都被解决了,剩下几个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摸了摸肚子,是该做些善事,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儿祈福:“那些太妃,整日青灯古佛,想来也怪寂寞的,不然我让她们假死出去,让她们找个好人嫁了。”   “别。”这个鸳鸯谱可不能乱点,还活着的几位太妃,很多都是生育过子嗣的,人家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出去让人嫁人,搞不好会逼死人。   而且把自己亲爹的小妾安排出去,搞不好地底下躺着的先皇都会被硬生生气活过来。   宋訾把人扶正,直接搂在怀里,把自己列的表抽出来:“咱们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我知道阿言的心意就好?我圈了一些数出来,觉得这些地方算不太明白,阿言你最好了,替我讲讲吧……”   他们讨论数据问题,官府衙门也陷入了一个难堪的局面,因为各个部门出去巡逻的人员殷勤的抓人,他们的牢里挤满了,牢房完全不够用了!   京城里的胡商不管无辜不无辜,通通都被抓了起来,对外宣称当然不会说是摄政王跑了,官府只是告知百姓,有丧心病狂的贼人,手上沾了不下百人的命,连同其同伙劫狱,逃离了京城大牢,有可能会继续作案。   本来大部分人对城门突然关闭有很大怨言,现在可是天子大婚期间,前一日还在庆祝呢,突然就紧闭城门,不让随意进出,一听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跑了,一个个也不敢说什么了。   官府还张贴的告示,绘制了一张摄政王的画像贴在外头,欢迎京都百姓举报,提供重要线索的赏金甚至直接出到了两百两银。冲着这些钱,不少百姓通过各种渠道递交线索,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审刑司的、官府衙门的,胡商们把空余的牢房都挤得没地方下脚。   “不要着急,先记下来,一个一个的审,真没问题的再放出去,放出去再抓新的。”   这些人在天子的婚期搞事,他们底下的人也很难做,就算是到时候没能把人找出来,明面上一定要做得足够到位。   桑吉的脸色从被抓进来到现在都很难看,但是当时那个情况,他又不能强行突破,不然就等于直接自曝。   唯一庆幸的就是之前塞的银子起了点作用,他们几个被关在同一个牢房,没让人分开。   桑吉的属下把他尽可能的围在中间,用古国语言交流暗示,试图得到王子的指令:“主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后者表现的很冷静:“咱们又没什么问题,迟早会放出去的。”   他们的身份做得很完美,也的的确确来晋国做了生意,真要盘问,都能够对得上。就算是李程来,桑吉也可以确保自己短时间内不被查出问题,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走的时候动作匆忙,只把胥厉藏在那么个地方,万一这些人审的时间太久,胥厉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不过就算是要安排人捞他们出去,他们也不能做第一个。   几个人商讨的时候,外面又有动静传了进来。有叽里咕噜抱怨的声音,喊冤的声音,还有锁链被拖动的声音。   “让让,你们几个往里面走一走,占着这么大地方干什么。”因为牢房太小,外面又送了一波新人进来,大家做这种事情都觉得很烦了。   负责送人的狱卒脸色麻木,顶着一张鼻孔朝天的臭脸,特别不耐烦的把新人往里面一推,然后强行把牢房关上:“八号间,满了。”   新来的人为了能够舒服一点,自然努力的往里面挤,这些作风粗蛮的胡商们挤来挤去,一个屁股特别大散发着狐臭味的蓝眼睛胡商就怼到了桑吉身上,胡子拉碴的油腻老男人看桑吉漂亮,还特地往他所在蹭了蹭,虽然他立马就被桑吉的护卫隔开,还狠狠教训了一顿,但还是让高贵的桑吉王子膈应得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被亲爹找回去之后就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的桑吉捏紧了拳头:想杀人! 第66章   负责审查的人就那么些,一个个过来,哪有那么容易。但是被关在这里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牢房里这么挤,一些胖乎乎的胡商们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出去:“我们这几年一直和大晋有贸易往来,从来没有犯罪,我们是绝对的良民!”   “我们国家签署了和晋国的停战协议,要是我死在这里,你们就是点燃战火的罪人,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抓人!”   “我们是梁国的使臣,是来见天子的,不是胡商,你们抓错人了!”   还有人大呼冤枉:“天老爷,俺们是新郡那疙瘩的,是大晋百姓,不是这杀千刀黑心的胡商,俺婆娘和孩子还等着俺回家呢,官老爷您行行好,好歹给俺家里人传个信,报一个平安。”   拥有不同国家奇怪口音的外地人嚷嚷着,整个牢房比集市还要热闹,有的是这次抓进来的,有的是前段时间做了些小偷小摸的事被关进来的,根本就是想要借着闹哄哄的机会,浑水摸鱼逃出去。   “吵什么吵,都别嚷嚷了,你们不舒服,当我们乐意啊,别吵了,一个个来,再吵下去,你们就在这里继续关着,一个都别想走。”狱卒们甩动着手里的鞭子,破空声十分响亮,成功得震慑了不少人。   “先查本地人,那些小偷小摸的交了钱就先放出去。”胡商是上面要抓紧的查的,现在是给他们钱,他们也不敢随便行方便,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罪魁祸首放走了。   后台关系比较硬的胡商,有的自证身份,找到了担保人,签署了一些协议,过了一会儿就被放出去了:“出去了也别以为你们就能走得掉。”   桑吉听到狱卒用地方口音特别重的晋国官话警告:“现在城门封闭,你们做了亏心事的,该交代交代,不然等查出来,全部顶格处罚!都是出来做生意的,没了命赚再多钱都用不上,这个道理你们不会不明白吧。”   有一部分不知情的商人还真的被这话给吓到了,当即匍匐在地:“我交代,我都交代!”   桑吉听的眼皮子一跳,看了一下那人,确定不是自己的下属,这才松了一口气。被审查的商人交代的是他做假,糊弄骗人的事:“除了这个之外,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们太贪心!”   “好啊,原来我爹花那么大价钱买的那个平安果子,是从你这里买的!”说什么吃了果子,就能够包治百病,骗走了老人家多年的积蓄。   狱卒里竟然还正好有这胡商诈骗案的受害者,当即气得不轻,他直接冲上来,直接给这个肥头大耳的胖商人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你这个天打雷劈的东西!”   虽然骗人的商人非常可恶,但是他交代出来的东西和上面要狱卒们查的没什么关系,这恶毒骗子被带走,和天子大婚之前就进来的犯人们关在一起。   在这些鸡飞狗跳的场景过后,牢房里关着的人还是随着胡商们各显神通渐渐在减少,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背后有能够担保的人,大部分胡商都是做了多年的生意,拿得出实打实的证据。   这些商人来自不同的国家,贩卖的基本都是比较稀奇昂贵的玩意儿,为了能够打开当地的市场,又保住自己的财富,生意做得比较大的,背地里都有本地的官员撑腰。   那些衣着看起来很华贵,手上穿金戴银的大商人,基本上就是被放出去的第一批,近段时间进入京都就惨一点,还有那些生意小打小闹,含含糊糊,说不清楚自己具体来历的人,都被留了下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牢房里虽然还是很拥挤,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夸张到没落脚的位置。   有人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拍打着牢房的大门:“官爷,官爷,是不是已经到了大晚上了,我的肚子一顿不吃就饿得慌,该放饭了。”   “还想着吃饭呢,我们都没怎么吃。”狱卒们骂骂咧咧,没多久还是端了一些吃的进来,不过只是之前的犯人有:“今儿个饭就这么多,厨子没做你们的份,就这么饿着吧,谁交代了,你们就都能被放出去了。”   那些看起来就非常粗糙的伙食,不缺钱的商人们自然看不上,可是看着那些原来的犯人故意大口大口的做出吞咽的动作,把这种猪食一样的玩意都吃得特别香,他们更加感觉饥肠辘辘。   机灵点的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饿得难以忍受,从自己的袖口扣出来一锭银子:“官爷,我不求您放我出去,我手上的东西,换您手里的饭,这身上仅剩的银子您拿出,能吃几顿好的。”   官差吃的东西,可比那些犯人的好的多,甚至还有一只香喷喷的卤鸡腿,看着是油光水润。   没吃东西的官差就那么点,饿肚子的犯人却许多,除了开始几个,后面的犯人甚至为了抢夺一份像样的伙食卷起来了。   吃饭的咀嚼声在牢房里特别明显,让越来越响亮的咕咕声显得格外可怜。不过肚子叫一段时间,它也就不响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突然咚的一声倒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往桑吉身上蹭的那个油腻男人。   “不行,我们这里有人晕倒了,官爷,快来人呀,他好像是快不行了!”桑吉的下属用非常夸张的语气吸引官差的注意力,只见胖胖的男人倒在地上,肥壮的四肢抖动,口中不断往外吐着白沫。   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站得远远的生怕被这人传染什么可怕的恶疾。因为动静闹得实在太大,狱卒过来查看,而桑吉的下属们逮住机会,趁机给一个内里衣服洗得发白,衣服上还有补丁中年狱卒袖子里塞了一样东西。   来查看的狱卒皱起眉来:“好像是发了癫痫,先把他抬出去。”经商的要是胆子不大,怎么可能做得了生意,这人长得这么富态,没想到这么不经吓,他们还没做什么呢。几个狱卒合力把人抬了出去,请狱医看看具体什么情况。   之前的中年狱卒趁人不注意,走出监牢的大门,然后偷偷展开了袖子里的东西,他收到了一个看起来成色特别好的玉扳指,还有一张银票,这是一张足足一百两的银票,就是用的小钱庄的,得特地去兑开。   都知道上面查得严,这狱卒也没想着帮谁办事,左右看了一会儿,立马就出去当了扳指,然后把银票给兑了,这人接着就被钱庄管事拦了下来,“这位差爷,里面请。”   别的商人有渠道,桑吉自然也有,古国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吞并晋国的野心,所以京都很多年前就被安插了探子,有的甚至还做得不错。   现在桑吉被抓,如果主动地暴露他王子的身份,他其实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性命,但他来这里,是为了胥厉,并不想过分张扬。只能动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把消息传递出去。   至于为什么没写信,桑吉只是运气不好,又不是傻子,识字是奢侈品,就算是富饶如大晋京都,也不可能人人识字,他也不会去赌一个晋国狱卒的诚信。   等了足足两日,桑吉终于在审刑司查到他之前,被人放出来:“拿好这个条子,这段时间不要乱跑。”   基本是他刚出去,审刑司的人就进去了,之前那个癫痫患者,终于找到了前来认领他的人。   凌夷经过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他看着那个胡商,弯下腰来检查了一遍:“和他们关在一起的人有谁?都给我调出来!”这个药粉的味道,和迷倒审刑司的人的高度一致。   就在这个重要的时候,耿奇匆匆跑过来说:“李程家里发现了一根红色的头发,那头发红得很特别!”   桑吉回到小院之后,第一时间就查看胥厉情况,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人非常虚弱,但是没有死。   院子里有血拖行的痕迹,他养的那条野性未驯的大狼狗死了,是胥厉杀的,因为他没找到吃的,竟然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和才智,利用手边的工具引来了狗,帮助自己开了箱子的门,然后硬生生的杀死了这条无比凶猛的狼犬,他受了伤,没办法自己给自己做东西吃,拖着两条残破的腿,喝了狼血,吃掉了一些药材。   见到桑吉,胥厉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亮光,似乎和恶犬的搏斗重新的唤回了他的信心,这张瘦得脱了形的脸满满都是强烈的求生欲,主动示好道:“我知道京中有一条可以通往京郊的密道。” 第67章   几个时辰之前,因为司马彦不高兴宋訾沉迷政务,宋訾只好先放下手里的账本,先哄撒娇发嗔的大美人,天大地大,老婆孩子最大。   他主动的把那些账本推开得远远的:“好了,反正我也不急着上任,不看了不看了。”   反省一下,工作和生活还是得好好分开,放假就放假,开开心心的玩,除了陪老婆,别的都不去想,不去干。但是光吃饭也没意思,就算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喂,把一口米慢慢的嚼,嚼了几十下,那也变成糊糊了。   宋訾想了想自己以前的娱乐活动,放假就是打游戏,或者出去旅游,唱唱k,或者出去看电影,时间嗖的一下就溜走了。   可是这个时代也没有这么多电影让他们看的,至于吃喝玩乐,吃喝有御膳房,阿言身份过于特殊,现在还怀有身孕,也不好带人出宫。至于游戏,他倒是可以做出纸牌麻将什么的,但是两个人的玩法太少了,找第三人第四人来玩,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给他和阿言喂牌,会赢的局,没什么意思。   对弈倒是也合适,可是放在这么特殊的节日,把时间都花在下棋上,未免也太过无趣。他没有那个恶趣味,总不可能带着皇帝上门去挑衅那些宫妃,那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思来想去,还是“旅游”最放松,不好去外地旅游,就近的“旅游景点”就很合适。   “阿言,皇宫这么大,你带我去你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吧。”宋訾说,“我想看看你过去生活的地方,想要多多了解你。”   “只是单方面的了解我吗?小七不告诉我自己的秘密作为交换?这可一点都不公平。”   宋訾笑着道:“过两日回门,陛下要是愿意给我这个皇后面子,正好去相府看看。我前面十八年,基本上都是住在家里的。不过相府可没有这么大,走个几圈也结束了。就怕阿言觉得我的日子单调无聊,嫌弃我无趣。”   天子挽住了心上人的胳膊:“小七又冤枉我,我只希望能够多多了解你,每日都盼着你陪我的时间久一点,怎么会觉得你无趣。”   他当初可是强逼着自己不去刨根究底,就怕宋小七不高兴。如果花了大力气去查,宋訾这一层身份,可能早就被查出来了。   但是当时的司马彦被爱情冲昏头脑,给予了情郎充分的信任,只在初遇不久的那段时间安排了二十来个人跟着宋訾,后面就撤的只有两个,而且目的也不是为了盯着宋訾,而是保护他的安危。   他不免眸带怨念:“当初可是小七对我说,人和人之间要留有一定的空间,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尽了,我把你每句话都放在了心上,小七却原来只是拿甜言蜜语糊弄我。”   “哪有。”宋訾直呼冤枉,“我有时候是忙昏了头,什么时候没把你放在心上过,对你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何曾哄骗过你。”   司马彦挑眉:“真的?不骗我。”   “不骗你,以后也不会骗你。”宋訾勾住他的尾指,“拉勾上吊一百年……”   “谁骗谁是小狗。”   “谁骗谁吞一万根针”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来的话风格却完全不一样。   “阿言,吞一万根针的说法你听谁说的?”这也太狠了吧。   “宫里都是这么说的,说了谎又不能真的变小狗。”学狗叫多么轻飘飘的。   “好好好,谁骗人谁就是吞一万根针的小狗。”宋訾勾着尾指,两个大拇指亲密的靠在一起,许下誓言。   “说好了,现在带我去看看阿言你的过去吧。”   ***   大概是黄昏时分,终于搜查到线索的凌夷带人锁定了桑吉暂时停留的小院,嗓门大的士兵双手做喇叭状,朝里喊话:“里面的人出来……我们已经包围这里了!”   他们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倒是附近的居民出于好奇探出脸来。蒙住了大半张脸的凌夷一脚踹上大门,伴随着木门轰然倒塌,他同一时间下令:“捂住口鼻!”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先遣部队握紧了手中兵器,警惕的看着四周。   耿奇提醒:“进去搜!大家当心,他们可能有迷药。”   有嗅觉比较敏锐的人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那种隐约带着腐烂气息的腥臭味找过去,士兵们松了一口气。   院子里并没有死人,但是有一条死相十分凄惨的狼的尸体:“大人!这里有一条死狼!”   立马有人反驳他:“不是狼,是有人喂养的狼狗,它们的牙齿不一样。”   “管它死狼死狗,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赶紧去找人!”   大概半刻钟之后,士兵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结果空手而归:“没找到人,我们发现了一个床底的密室,边沿有血迹,但是没有人。”   外面一圈守着院子的人也说:“没有任何人跳出来。”   他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那个被放跑的犯人又趁机逃窜,但是令他们失望的是,根本没有人,犯人已经听到风声跑了?   “是不是谁给他们通风报信了?你们最好现在就给我站出来,否则等我查出来,有事的就不是你一个。”官府衙门的负责人脸色特别难看,哪怕他并没有故意放跑犯人,可是想到人是从他手上跑的,他就顿觉前途灰暗。   凌夷道:“劳烦李大人继续派人到处搜查,着重找红色头发还有缺了一双腿的人,如果有人身上重伤,把他们扣下来。”   他转头耿奇道:“有几条暗道通往京郊,你们几个跟我过来,分头去守人。”   对方从暗道走只是他的一个猜测,他也不能判断出这些人到底走的是哪条道,只好赌一赌,剩下的就看老天爷安排。   士兵们手持武器到处搜寻的时候,皇宫的地下密道里,天子因为灰尘咳嗽了两声,宋訾一只手提着灯,一只手递出帕子,“这里这么脏,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美人用散发着竹叶气息的帕子捂住唇:“不碍事,来都来了,哪能半途而废。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话还是小七对我说的,还是说,小七之前都是在哄骗,对我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我怎么不好奇。”宋訾用小刀割下衣服下摆的一块布料,“阿言,你低头,我帮你绑个头发。”   他也没带什么缝衣针之类的,走了这么远,又不好折回去拿帽子,干脆临时做一个布帽子。   他们随便走一下,到处都是灰,洗个头发也不容易,皇帝又怕冷,还怀着孕,要是着了凉,生了病,又不好随便吃药。   司马彦乖乖低头,任由宋訾动作,感受着情郎温热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脖颈,肌肤相触,像是在平静的湖面点出阵阵涟漪,颈部是一个人身上除了心脏之外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他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克制住自己的本能,憋得声音都变了调:“小七,你好了没有?”   密道里传来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听上去还怪响亮的。   “马上就好了。”宋訾顺手擦掉皇帝脸上蹭到的一抹灰,“瞧你,都从小白猫变成小灰猫了。”   “灰头土脸的不好看了?”皇帝对自己的美貌值格外在意,以前他不是这样,甚至有些嫌弃这张脸,但是陷入狂热的爱情之中后,他就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   “别说小灰猫,小黑猫也好看。”宋訾提醒司马彦,“阿言,你可不能往脸上抹那些粉,我就喜欢干干净净的,而且你已经够白了。”   时下的审美,就是喜欢那种飘飘如仙的,不仅是袖摆做得特别宽大,士子文人绝大部分以白为美,毕竟干苦活要晒太阳的老百姓大多又黑又糙,或者是营养不良脸色蜡黄,白象征着富贵。   一些不够白的文人,还会往脸上擦粉,含铅量很高的那一种:“那些让人短时间就变白的粉用多了,会烂脸,还有毒。”   “小七你知道的真多,竟然对胭脂水粉还这么了解。”   宋訾清咳一声:“我娘和阿姊都要用这些,难免有所关注。”别说他娘了,他那日成婚的时候,喜婆还想往他脸上糊一脸的铅粉呢,当然被他坚定地阻止了。   他想起什么来:“到时候以阿言你的名义,可以想办法告知天下铅粉的危害。”   以前他作为丞相府的公子,只能不让家里人用这个,他娘传播出去的小圈子有限,影响力也不够大。而且卖这种东西的,很多都是世家大族,出面阻止,有时候触碰到别人的利益。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当初主要就是为了明哲保身,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是皇后,格局就得放大一点。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皇帝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地面上厚厚的灰尘上,出现了一排陌生的脚印! 第68章   宋訾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叠在一起的凌乱脚印,他手上还举着一个火把,照亮了暗道里的路,如果是以前留下的脚印,上面会有一层薄薄的灰,但是这个脚印的痕迹很新,就和他们刚摆出来的一样,是新印的。   他下意识把皇帝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阿言,你往后退一点。”   不仅如此,宋訾还从自己这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些小药包一把塞进皇帝手里:“阿言,这个你拿上。”他给自己留了一份,也蒙上汗巾,遮挡住口鼻,充当临时的口罩。   “对了,还有这个。”宋訾从另外一个口袋翻出来一把匕首,准确的说,是请工匠仿照上一世的军用刀具特地打造的多功能小刀,“这个是给你防身用的。”   怕阿言不会用,他还手把手教皇帝:“这把刀要这么打开,这些小药包里是石灰粉,还有辣椒粉,要是有坏人出来,你就只管往他们眼睛上撒。”   见阿言绷着一张美人脸不说话,宋訾又说:“阿言,俗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不会主动去害人,但一定得保护好自己。”   要是他爹宋明成在,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被美色冲昏了脑袋,这是眼睛上糊了多厚的滤镜,还真当皇帝是心地柔软,人人迫害的小可怜了。   “小七,你哪来这么多东西。”跟着他出来,身上竟然还带了这么多防身之物,司马彦心里有微微的不高兴,这些东西难道是防备他的?   宋訾特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委婉道:“以前碰到过几次危险,养成的习惯。”   “以前有谁想害小七?”司马彦记得左相府只有宋訾和宋菁两个孩子,应该很简单才是。不像他,皇宫里处处都是危机。他当年做太子的时候,就有无数个人盼着他死。他刚登基那一会儿,日子也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宋訾说:“职业病。”见司马彦不解,他又解释,“就是做一件事情久了,容易因为这个事养成一些很难改的特殊习惯。”   “是因为审刑司吗,小七那一年出了六次外勤,最长的一次走了足足半个月。”天子把次数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每一次分离的日子都特别难熬,他好多次都想要让宋訾别去,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挽留自己的情郎。现在他们在一起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对方不能随随便便地离开。   “审刑司日后还是别去了,就在户部待着吧。”司马彦有些懊恼,为自己考虑的不周全生气,他早就应该让宋訾不去审刑司的。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带这个主要是野外用上,你想想,有的时候碰上荒山野岭的,可能就会有一些野兽出没。这刀子的功能很多,很多地方都能够用得上,削木头,割藤条,防身的功能是其次的,药粉也是,避虫蛇的。”   审刑司出外勤的确风险挺大的,但是在那之前,宋訾为了自己的产业,也是外出闯荡过的,虽然离开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路上却遭遇了好几次凶险。   第一次的时候,他和阎罗殿就差了一点运气,就算是护卫武功高强,也有防护不到位的时候,宋訾的武学天赋就那样,做不到什么以一敌十,以一杀百,只好在防身武器上多下功夫。   已经过去的凶险,宋訾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让阿言揪心,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其实也没事,你看我身上,都没有什么伤疤。”   他又举着火把看了一会儿那些脚印,从鞋子的大小和拖行的痕迹来看,这密道里走的人,至少有五六个。   他们两个人是临时起意,心血来潮,并没有多少人跟过来,而且密道比较狭窄,根本不适合打斗,虽然他们有武器,可是万一敌人凶猛呢。   “那条岔道口通往哪里?”   司马彦道:“应该是通向宫外。”他以前的时候,就曾经走那条道出宫。   宋訾隐隐约约好像摸到什么,如果是往宫外走,说明回宫的路不太可能和这些人撞上:“阿言,咱们先原路折返回去。”   宋訾道,“我不能看着你冒险,咱们先回宫找暗卫,让他们查看情况。”老婆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疯了的人才在这个时候冒险。   要是搁在以前,司马彦不一定会愿意听这话,但是他现在就特别乖巧回应,“好,我都听小七的。”   宋訾凝神静气,手紧紧的牵住司马彦,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按照原来的位置往回走,不断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在暗卫汇合之前同敌人碰上!千万不能!他愿意吃一个月的素,祈求幸运女神保佑。   “嘘。”宋訾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停了下来,火把插在暗道上,贴耳倾听,听到了不属于他和皇帝的脚步声。   那是和他们仅有一墙之隔的声音,与两个人不在同一条通道上,对方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有一个特别沙哑尖锐的声音说:“快点走!”   还有人用很蹩脚的晋国话发言,听起来带着比较浓的古国口音。   他觉得说快点走的声音有一点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宋訾的手掌心有一点儿痒,他稍微分心辨认了司马彦在他掌心写的字——摄政王。   好家伙,竟然在这个关节眼上碰到了!摄政王长年关在水牢里,肯定是行动有所不便,难怪他听到一个脚步声比较沉,应该是有人背着摄政王在走。   他们两人走的是不同的方向,宋訾把司马彦压在了墙壁上,暗道其实还是很安静的,除了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他还听到彼此心脏咚咚的跳动声,这个婚假,过得未免也太刺激了一点。   “等一下。”那个听起来古怪沙哑的声音说,“我想起来,这里有一条道,可以通往皇帝的寝宫。”   另外一个声音说:“你疯了,皇帝宫中戒备森严。”   “这个时候在暗道走的人,有八成是司马彦,而且很可能只有他一个。”   胥厉恨司马彦恨的要死,几乎可以说是最了解小皇帝的人之一,他道:“你怕什么,我自己去杀他。”   胥厉显然是一个疯狂的赌徒,虽然他以前赌输了,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现在继续赌。   虽然他们有两个人,而且赢面也不低,宋訾却并不打算和这疯子对上,胥厉显然是一个不怕死的疯子,他怕伤了砸了老鼠,伤了玉瓶。   宋訾深吸一口气,也不管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把就拦腰抱起了身娇体软皇帝,一路狂奔,一鼓作气的冲到了地面上。   有人一直守在出口的位置,见到他们出现,还投来疑惑的目光:“陛下?”   被皇后抱着的天子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神态自若地揽着宋訾的脖子,直接下令:“摄政王走了密道,吩咐下去,沿着他们的脚步,全力追捕。”   他人还搂着情郎,说出的话格外冷酷:“碰到了不用留活口。”   看了一眼还没出世的孩子,天子改了口,换了一种说法,“以你们的性命为重,不必强求。”   头一次得到这样关切的侍卫们格外感动:“臣等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宋訾把司马彦放了下来,看到了闻讯而来的护卫,心里总算踏实了不少,他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看着,心有余悸地同皇帝贴贴脸,“阿言,方才吓到我了。”   刺激是刺激,难忘是难忘,但是这种刺激还是来得少一点为妙。下次他绝对不同意两个人单独走这种甜蜜小道,怎么着都得多带一些人,“下次带几个审刑司的,再让暗卫跟着。”   他本来不太习惯有人这么跟着背后,现在想想,还是皇帝和孩子的安危为重。   司马彦旁若无人安慰起情郎:“小七不怕,不会有事的。”   大批人马手持武器进入了密道,还有更多的人守着新婚的小夫妻,但是过了半个时辰后,密道里的人冒出头,碰到的却不是摄政王,而是凌夷。   “凌司长,您怎么在这?”   凌夷面沉如水,手中还拿着一支沾了血的弓箭:“我们晚了一步,他们刚刚已经逃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接应摄政王的人,已经成功地骑上了马,马是好马,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人只有两条腿,自然没有马跑得快,他射出了箭,还是让人成功躲过去了。   这个出口对应的是一片森林,因为当初设计这些密道的时候,就是方便皇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以走这条密道顺利的逃走,这意味着他们的人想要追捕,几乎不太可能。   “你们看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没有?”冒出来的人摇摇头,“我们是听了陛下的吩咐。”   “陛下遇上他们了?!”凌夷的声音直接提高了八度。   “没有,陛下安然无恙,没有和贼人直接碰面,现在还有一批人马在密道内搜寻。”   “让他们不用进密道了,我去向陛下复命。”   只可惜除了摄政王之外,他并没有看清另外几个人长什么样子,不知道逃走的到底是谁。   “臣办事不力。”凌夷到了天子跟前,直接跪下请罪,“不过再给臣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把他抓到的。”   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地上,到底还是有些不太甘心。   “啊,如果是不知道他们身份的话,其实我听到了。”宋訾补充说,“虽然我没有看见他们的脸,但是我听到了他们说话,是古国人的口音。”   他当初为了做生意,也是为了发展北境,学了不少国家的语言,宋訾回忆了一下自己在通道里听到的其他声音,然后简单的翻译了一下:“我听到他们喊王子,桑吉王子殿下。” 第69章   “小七怎么还会古国话?”   宋訾谦虚道:“以前同各国游商做生意的时候学了一点,只是懂点皮毛。”   从凌夷口中得知摄政王早就有人接应,而且跑得特别快,他想到通道里的情形,不免有些懊恼,“我早该知道的,他们就几个人,怎么会反过来杀你,跑还来不及,那话八成是诈我,早知道我当时应该冲过去,抓住他们的。“   要是他当时再大胆一点,就会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日后阿言睡觉都能安稳些:“怪我当时心急。”   “皇后,在你看来,是朕的命重要还是贼人的命重要。”   宋訾不假思索:“自然是你的命更重要。”   “那就好了,不要为过去的事情后悔。”司马彦道,“朕从来不会做过的事情后悔,当时你遵从了自己的想法,保护了朕和孩子,你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这么多废物都没有抓到人,连帮助摄政王逃走的人是谁都没有查出来,他的小七做了这么多,还一语就道破了那些人的身份,谁敢责怪他的小七做得不够好。   “小七现在不是审刑司的人了,只是朕的皇后,本该由朕护着才是,小七护驾有功,理应嘉奖。”天子倚进皇后格外温暖怀抱之中,颇有些惋惜道,“可惜朕的小金库都上交给小七了,只能把自己奖给你了。”   宋訾轻咳了一声:“陛下,还有人在呢,咱们先处理正事。”   司马彦看着凌夷就变了脸:“还愣着干什么,去抓捕贼人,该做什么,还要朕手把手的教你吗?”   管什么丧鸡丧鸭王子,敢来他的地盘劫人,直接做死鸡得了。   “你同那摄政王打交道最多,此次由你全权负责。”   旁人只拿着画像,认出那个什么桑吉王子可能性不高,凌夷不一样,他同摄政王打交道十年,既然能够在水牢中第一眼认出假的摄政王,也能在其他地方辨认出伪装过后的胥厉。   凌夷深吸一口气:“是。”   宋訾直起身:“阿言,你是不是要写手谕,时间紧迫,我帮你磨墨。”他能够做的事情不多,又不好直接干政,但是这种类似于红袖添香的事情还是能够做一点的。   “好。”皇帝柔声应允,本来是可以给令牌的,但让皇后添香也不错,就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那些人也不可能马上逃到古国去。   天子的手谕就寥寥几句,还给了凌夷信物:“宣刑部尚书入宫,还有,让京兆尹滚来见朕。”   他待凌夷已经是格外温和,接下来其他人才要遭殃。   旧电灯泡离开,新电灯泡还没出现的这个时间段,宋訾被司马彦抓住了手:“我很高兴。”   宋訾不解看着皇帝,贼人都被放跑了,有什么好高兴的:“阿言,难道说,胥厉是你特地放跑的?”   “当然不是!”司马彦气恼道,“咱们的婚期没结束,我要真有心放他走,什么时候都可以,怎么会特地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说的也是哦,是他想岔了,“那你高兴什么?”   司马彦道:“我高兴小七想都没想就把我护在身后,高兴你答应过我,不会随便冒险,这次说话算话。”   宋訾看了他一眼,然后嘟囔了一声。   “刚刚小七说什么?”   宋訾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符:“这个是我学的第一句古国话,阿言想不想学古国话。”   他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学他们的语言吗?”   司马彦很给面子地接过话茬:“为什么?”   “商人重利,不管看上去多么憨厚,能够做得起大生意都精明的很,你要是不懂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会想着办法糊弄你。”宋訾说,“有时候你请了人替你翻译,你请来的人,有可能自己都弄不明白,要是造成了误会,生意就黄了。”   这是他以前跟着亲妈做生意得到的宝贵经验,都不说外国人,就是不同省份,外地人都容易遭歧视,他上辈子的亲妈就会说多地的方言,还自学了好几门外语,考不了证,但口语很流利的那一种。   宋訾受家学渊源的熏陶,也学了不少,这个世界的古国话和他上辈子学过的一门小语种有不少共通之处,学起来对他其实很简单。   “其实除了古国话,我还会别的。”宋訾又叽里咕噜的念了一句,“这个是岭南话,他们其实是一个意思。”   “阿言,我教你。”   宋訾重复了一遍,司马彦跟着念了一遍。   宋訾一本正经的教了司马彦好几种,然后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司马彦立马看着他:“这句话是不是在骂人?”很多人学一门语言,学会的第一句话都是骂人,或者说他是小笨蛋什么的。   宋訾摇摇头,他抿了抿唇,绷紧了脸:“阿言,是你刚刚那句话发音不够标准,再说一遍。”   司马彦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格外动听。   宋訾狠狠的在表情呆萌的大美人脸上用力吧唧一口:“我也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国人比较内敛,用别国的语言说我爱你可以说的大大方方,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就羞涩,哪怕是宋訾,说了很多次喜欢,也很少直白的说我爱你,不过如果对方先说的话,他就能很顺利的说出口。   这一次轮到司马彦装聋作哑了:“我刚刚没听见,小七再说一次。”   成功占到便宜的宋訾摇摇头:“不说了,说多了就不值钱了。”   皇帝的凤眸不悦的眯起:“刚刚小七说,这是你学到的古国语,是谁教你这种话的?”   阿言什么都好,就是吃醋的方式千奇百怪。   “是专门教人古国话的,她有对象,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宋訾说,“当时先生说,我们学会了这句话,可以说给自己心爱的人听。”   想一想,那个坐在教室里的自己,遥远得都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了:“我今天也有一件高兴的事情,想同阿言你分享。”   “是什么?”   “我当时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用到那句话的时候,现在用上了。”他一字一句的念了一遍,然后大大方方的说,“我爱你,阿言。”   天子啾咪了一口:“我也爱你。”这一次扯平了。   逐渐变得活泼的孩子踹了皇帝的肚皮一脚,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司马彦表情阴郁的看了肚子一眼。   “怎么了?”   “他又踹我,一点都不听话?”皇帝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宋訾,“你爱我多还是爱他多?”   宋訾安抚喜怒不定的孕夫安抚得特别熟练:“肯定爱你多!没有阿言哪有他!”   宋訾算了算日子,突然有点紧张:“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阿言,你是不是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第70章   刑部尚书和京兆尹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长桌前的帝后,两个人坐在两把椅子上,见他们过来,天子抬眉冷笑,面色如冰。   帝后并坐在长桌后面,两把椅子距离大概三尺之遥,长桌是那种上面抽屉,两边是柜子,中下部分镂空,前方有一个长挡板的款式,遮挡住了这对容貌上格外般配的帝后的下半身。   天子斜靠在椅子上,半对着他们的方向,而年轻的皇后手中握紧了墨笔,在空白的纸面上奋笔疾书,远远看过去,也不知道在勾勒些什么。   大殿内很安静,静到他们能够听到笔尖在纸上摩擦出来的沙沙声,心脏咚咚咚跳得很快,不管是刑部尚书,还是京兆尹,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重要犯人被放走,官府大牢的狱卒收受贿赂,他们查了那么久,竟然不知道京城中安插了古国的探子。   京兆尹是现官,毋庸置疑会被问责,刑部尚书作为掌管全国司法和诏狱的最高长官,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心理准备。   准备归准备,看到皇后在的时候,他们还是被打乱了思绪,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皇帝多年,身边没有女人,现在突然多了一个皇后,他们还怪不习惯的。   因为这份新奇感,两个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宋訾。   宋明成那家伙的嫡女养得好,不仅容貌美丽,也会外出参加一些年轻士子举办的清谈会,可以说是颇有才名。   但是大家闺秀大部分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是要出门,那也都会去姑娘家常去的地方,比如说卖胭脂水粉、各种首饰的金玉银楼,不像是做买卖的女子那般抛头露面。   不管是刑部尚书,还是京兆尹,在天子大婚之前,他们都是只闻宋家女郎其名,从来不见其人。大婚那日的时候,他们远远在外面看着,只觉得皇后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只是好像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太高了些。   当时他们也没多想,明安郡主祖上就是武将出身,也是贵女中比较高挑的那一种,女儿长得高了些。也不是很奇怪。虽然惊讶于天子的口味,但是每个人的审美本来就不一样,而宋家女郎光看脸,是个实打实的大美人!   皇后今日并没有着华丽的衣裙,而是做得和男子差不多的打扮,看上去格外英气逼人,就算是女子做男子打扮,那也是别样的妩媚,可皇后竟然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看什么看,谁准你们这么盯着朕的皇后看。”   扔了多次的砚台,天子的准头非比寻常,一方砚台直接擦过刑部尚书的衣角,摔成了四分五裂。   宋訾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刷刷的作画,两个人现在这种坐法,还是他提议出来的。凌夷就算了,反正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两个人秀恩爱的样子,多看几次也不会怎么样。   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要维护住天子的威严,不能让阿言老是这样不分场合的撒娇。别说是现在,就是他们那个时代,再怎么妻管严的男人,在外面的时候,做妻子的都会给丈夫面子。   显然阿言心里也有分寸,能够听得进他说的话,所以就造成了刚刚刑部尚书和京兆尹两人看到的场景。   两个官员立马低下头,连头上冒出来的冷汗都不敢去擦:“微臣纪堂,微臣陶黎,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放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天子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你们喊朕万岁,喊朕的皇后千岁,是想要让朕的皇后比朕早死几千年不成!”   “陛下,微臣冤枉啊!”皇帝看来是气得太狠了,连这种地方都要挑刺,就是吉利话,大家都是这么喊的而且喊喊就算了,除了乌龟王八,谁能活这么久的。   皇后停了手中的笔,温声细语劝了一句:“陛下,他们也没有恶意,兴许是说,陛下万岁,我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呢。”   那种位高权重的太监还称呼九千岁,没道理做皇后的还得少活八千年呢。   刑部尚书本来和宋明成不和,没想到生的皇后却如此通情达理,竟然一时间还有些感动:“对对对,皇后所言极是,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皇后的声音,听上去和长相不太符合,他们还以为是那种温柔的年轻女声,温柔是温柔,年轻也年轻,就是听上去像是男孩子,清朗动听的少年音。   “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也不行。”司马彦斤斤计较道,“是九千九百九十二年四个月零六天又七个时辰。”他比皇后足足大了八岁,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总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对对对。”宋訾无奈道,“陛下还是说正事吧。”   他不应该多这一句嘴,一说话就容易把阿言给带歪,凌夷是和他们两个差不多的年轻人,接受能力强,底下跪着的这两位,一个比他爹大十岁,一个和他爹差不多年纪,宋訾真怕这两位受不了刺激,突发心脏病。   皇帝抬起脚,轻轻的蹭了蹭宋訾的小腿,见宋訾面露无奈,这才看向两位朝臣:“你们还记得现在是什么日子?”   两个人的大脑疯狂运转,今天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日子吗?天子的诞辰?先帝的忌日?还是什么盛大的活动?好像都不是。是犯人出逃的一日!是他们遭罪的一日。   “臣知道了!今日是小暑。”京兆尹抢先发言。这该死的天气实在是越来越热了,他们头上的汗都滴到了地面,背后的衣服都打湿了。   “陶大人,明日才是小暑。”   “朕看你们日子过糊涂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是朕婚假的第二日,朕前两日才大婚,假都没放完,就得在这里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完了,他们怎么说呢,皇后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感情是因为新婚的婚假没放完:“纪堂,你掌管诏狱,朕大婚,刚刚大赦天下,平日里放小毛小病的都该放出去了,你为什么不放。”   “还有你,人都抓进来了,竟然还能因为牢房不够,把抓到的朝廷重犯放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两个人又砰砰磕头:“臣知错。”   “行了,朕不想听什么借口,纪堂,朕罚你一年的俸禄,你可有异议。”   “臣谢主隆恩。”只是罚俸禄,没有贬官,实在是大幸。   京兆尹脑袋上的乌纱帽自然是保不住了,直接连降三级,从正三品的直接降为了从四品的侍郎,“朕看你的日子是过得太舒坦了,都不知礼了,接下来就去礼部学学礼吧。”   虽然六部在名义上平等,但是因为各部掌管的内容不一致,像户部、工部、兵部,是属于重中之重,礼部虽然也掌管科举事宜,可是没另外五部重要性高,京兆尹低着头的时候哭丧着脸,抬起头还要勉强露出笑容:“臣谢主隆恩。”   看看在自己身边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砚台,他是该庆幸的,要知道被放走的不是普通人,而是那一位,天子曾经的眼中钉,肉中刺。比起刑部尚书,他的过错显然更大一些。   他没有察觉古国探子,没能够及时把人抓出来,而且还把人放跑了,可以说是严重失察。能够保住这条命,还是靠天子仁慈,可能是因为婚假期间,不好轻易见血。   “京城里别国安插进来的那些探子,该怎么查,不用朕手把手的教吧。”   刑部尚书惶恐道:“臣等定严查,早日戴罪立功。”   虽然只是罚了他一年俸禄,但这事情多多少少还是让他在天子心中留下了办事不力的印象,皇帝是个极其记仇的性子,他自然要努力将功折罪。   “成了,都退下去吧,人抓到了,就在牢里多关几天,不要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叨扰朕和皇后。”   宋訾后面全程都没有发言,等人都走出去了,宫人们熟练的捡砚台,打扫地面的狼藉,他才忍不住说:“阿言,我听说,你一直都有砸砚台的毛病,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司马彦看到了宋訾眼中的不忍之意,瞬间心浮气躁起来:“小七是觉得我不该罚他们吗?还是觉得我太凶了。”   掉了马甲之后,天子难免会有些肆无忌惮,没有人会想时时刻刻的伪装自己,虽然他仍然擅长把自己塑造成可怜柔弱的受害者,但他同样希望宋訾能够接受自己强势的另一面。   “小七之前还说,你同那些狡猾的商人打交道,若是不用心些,他们就要欺负到你头上来。这些人比商人更过分……”皇帝道,“若是我软弱可欺,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将我架成傀儡,小七体谅他们年迈,怎么不替我多想一想。”   政客的每一滴血都是肮脏的,老百姓敬重爱戴的青天大老爷有,但是很少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基本上也会出现在地方,而不是这如同大染缸的朝廷。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宋訾说,“阿言,我没来之前,你做这个皇帝也一直做得好好的,他们的事情我不了解,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事情,你就去做。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觉得特别不好,我可能会忍不住和你说,你可以听,不一定要改。”   他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客,相对来说比较理想化,对大晋的了解程度肯定没有皇帝高,所以宋訾根本没打算要插手太多政事:“当然,如果我提出了意见,阿言的想法和我想的不一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和我解释一二,我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和你有了什么隔阂。”   差点又被带跑偏了,宋訾清了清嗓子,重新把话题拉回来:“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是想说,你刚刚摔出去的砚台,是一方上好的端砚,你每次都是丢这么好的砚台,丢多了太浪费了。”   很显然,宋訾心疼的对象并不是跪在那里的两位官员,而是摔成了四分五裂的砚台,天子的脾气这般不好,怀孕之后更加喜怒无常,摔碎的砚台,那得值多少钱呢。   这个时代,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不仅是上私塾贵,笔墨纸砚也是一笔非常巨大的开销,他经营的书局,除了卖各种书之外,还兼顾文具,宋訾的书画造诣可能不太够,但是笔墨砚台的来源和价格他是如数家珍。   皇帝用的砚台,当然是好东西,就刚刚扔出去的那一方,宋訾算了算,差不多都抵得上七略书局十日的营业额。是营业额,不是扣掉了成本的纯利润!   要是只是扔出去,洗洗还能用,但是摔成刚刚四分五裂的样子,墨汁都留不住了,好好一方砚台就直接报废。   “阿言,你忘了,你之前还说要让我管钱呢。”宋訾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然后又拍了拍阿言的,他拍了自己一下,拍了皇帝两下:“一,二,三,我得养活咱们一家三口,虽然说养得起,但也不能过于铺张浪费。”   “你要是喜欢重的,我可以给你搜罗差不多重量的,好砚台咱们留着写字,将来还可以传给咱们的儿子。”有些东西是越老越值钱。   司马彦的眼睫颤了颤:“小七真的不是因为我太凶了,生我的气?”   “当然不是。”宋訾道,“你是陛下,好像也不缺这么几个砚台。”   皇帝嘛,铺张浪费好像是很正常的事,倒是显得他扣扣嗖嗖。   “没有。”司马彦说,“小七这样很可爱,不管小七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你,小七也不许嫌弃我。”   爱钱嘛,不寒碜,小七日夜奔波,辛辛苦苦挣钱养家的样子,非常可爱。他当初心疼钱,宫女都遣散出宫,老天都觉得他们心有灵犀,天生一对,将来等孩子出生,一定要教育他爱惜钱财,不能浪费了亲爹的苦心才是。 第71章   “阿言,你今日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随着天亮得越来越早,宋訾醒的也比往日更早一些,他拉开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床帘子,用手挡了一下格外刺眼的阳光,见皇帝还闭着眼,又留了一道小口子,把皇帝搭在他身上的手肘轻轻挪开。   “上朝……不上朝。”后者一个咸鱼翻身,露出一小截白白嫩嫩的肚皮。宋訾眼疾手快的把衣服拉好,遮住他的肚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阿言的肚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虽然没有吹气球那么夸张,但只是过完婚假,肚皮就大了一圈。   “陛下可要起了?”外面传来冯吉的声音。   宋訾道:“等半刻钟。”   等他把皇帝扶起来,差不多洗漱完毕,背着小药箱的石太医就进来了,宋訾熟练地把阿言的袖子撩起来,放在药枕上,男女授受不亲才要悬丝诊脉,直接把脉肯定更为准确。   片刻之后,石芷说出这些时日来讲了几十遍的话:“陛下和小皇子都很健康,只是陛下这几日体内有些燥火,食补的方子要稍微改一改。”   “有劳。”宋訾也没送客,反正石芷有腿自己会走。等人都出去了,他用手指抹了一把初榨的橄榄油,一点点给皇帝抹匀,白皙的肚皮一下子变得油光发亮起来,他再用这段时间向石芷请教学到的按摩手法拍拍拍。   等到橄榄油被完全吸收,司马彦差不多睁开眼睛:“小七给我抹这个油,好像是拿我的肚子做菜一样。”啪啪啪的,然后再一口把他吃掉。   “这是为了避免你肚子长得太快,产生妊娠纹。”阿言嘴上说着不在乎容貌,可宋訾知道他爱漂亮的很,而且有些人的妊娠纹实在吓人,他倒不是很介意,怕就怕天子到时候接受不了。虽然宫里有石芷这样的妇科圣手,调养的能力一流,宋訾还是不希望见到阿言崩溃生气的样子。   “生个孩子真麻烦。”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还有各种各样的讲究,身体还要遭受损伤。   宋訾亲亲他蓬松凌乱的发尖:“是,我们阿言非常不容易,非常了不起。。”   “所以你这么了不起,这么辛苦的阿言不想上朝行不行?”   “婚假已经延长到了十日,上朝的时间也推后了,阿言,按照起居注的写法,你登基十年。以前最长不去上朝的间隔也就十日,今日再不去就要破记录了。”   可能是因为他按摩的手法太舒服,司马彦还是懒洋洋的:“那就破纪录嘛,这是我和小七破的第一个记录,多好。”   “然后明天是不是因为要破纪录,再推一天?”宋訾早就摸清阿言的套路了,他痛定思痛,想到起居注上的日子,坚决不准备惯着懒散皇帝!   普通人不努力,可以做咸鱼,天子要是变咸鱼,遭殃的可是天下百姓!   心怀天下的宋訾强行把皇帝扶正,司马彦闭着眼睛,立马像被按下去的不倒翁一样倒到另外一边,宋訾及时的及时的扶住人,浑身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大美人就像是黏人的大猫一样往他怀里钻。   宋訾终于忍不住了,他直接把人抱起来:“阿言要是想用这个姿势去上朝,我奉陪好了!”大不了脸不要了,管史书怎么写呢,眼睛一闭一睁,人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皇帝偷偷睁开眼,看着自家皇后冒着些许青色胡茬的下颌线,明明小七吃得比他多,那么大的饭碗米饭都堆得冒尖,他的小七看起来还是十分清瘦,而且随着少年时期那一点儿婴儿肥的褪去,宋訾的五官轮廓逐渐分明,少了两分青涩,开始显现具有攻击性的俊美。   司马彦放轻声音问:“小七生气了?”   宋訾看他:“没有,我怎么敢。”   他这话说的可以说是毫无感情起伏,除非是真的傻子才听不出来这是反话。   皇帝本来对情绪就十分敏锐,当即跳了下来,双脚冰凉的地板上,他的脚趾因为寒意微蜷缩,不过下一秒他又赤着脚踩上宋訾的木屐,环上后者的细腰:“是因为和小七单独在一起,没人打扰的感觉太好了,我实在舍不得结束。不是刻意拖延,糊弄你的。”   宋訾叹了一口气,把他拦腰抱起来,重新放在软榻上:“坐好。”   这下子司马彦坐姿比谁都要挺拔优雅,他拖长了音调:“小七……”   “木屐那么硬,你直接踩在上面也不嫌硌得慌。”   名士风流,讲究肆意潇洒,时下不事生产的贵族子弟也多着宽衣,平日多踏木屐。以前宋訾要巡逻,穿靴子多,靴子大多是透气的缎面,踩着也就算了,木屐这么坚硬,皇帝细皮嫩肉的很,也敢乱踩。   的亏他穿的是那种比较普通的款式,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木头打磨的也足够的圆润。   “你抬脚我看看。”宋訾站远了两步,让司马彦自己把两条瓷白的细腿抬起来。   他看了眼,果然两道清晰红印留在上面,因为皇帝皮肤及其的白,红印转深,格外明显,司马彦飞快地缩起脚:“也不疼。”   平日里娇气得不得了,不小心手指被纸张划出一道没破皮的小口子都能呼痛半天,现在又不觉得疼了,皇帝这简直就是薛定谔的忍痛能力。   宋訾没好气道:“不要乱动。怕冷就穿袜子,别乱踩乱动,脚上神经多,不小心受伤怎么办。”   司马彦瞄了眼宋訾的腰,眼波流转:“那我平日里在榻上的时候,腿动得比刚刚厉害多了,小七怎么也没想着让我别乱动。”   宋訾塞了一个改进版的驴打滚到皇帝嘴里,耳朵尖发红,非常生硬地转开话题:“睡这么晚,肚子该饿了,用早膳吧,吃饱喝足再去上朝。”   糯米做的驴打滚,补气血的红豆馅,撒上一层金灿灿的黄豆面,被御厨做成小巧玲珑一口就能吃的大小,软乎乎,还有点黏牙,正好堵住天子这张肆无忌惮的嘴。   紧赶慢赶的吃完早膳,宋訾又用清茶漱口,帝后两人各自换新朝服和方便的鞋子,站在镜子面前整理了几次仪容,这才深吸一口气,迈出寝宫大门。   等到御撵上能够看到太和殿的时候,宋訾才拍了拍皇帝的手:“阿言,我得先走一步。”不等天子回应,他直接跳下了御撵。   木屐是家里穿的,宋訾穿着他在审刑司的那身朝服,踩着黑色缎面的靴子走的飞快,无视旁人的目光进入金銮殿,然后站在了他爹宋明成右后方的位置。   今日天子早早的通知要来上朝,但臣子们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天子,宋訾的到来多少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左相亲爹。   宋明成睁大眼睛,眼神分明在说:“你怎么来了?!”   宋訾也不说话,就在人群的后方站得笔直,眼睛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的高台。“陛下到!”   其余的臣子很快随着太监们尖细的通报音安定下来,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眼神也不再乱瞟。   今儿个是天子大婚之后上朝的第一日,也将是宋訾正是入朝的第一日。 第72章   司马彦是一个讲究高效率的皇帝,不喜欢那种大臣在下面窃窃私语,他听得枯燥,在上头昏昏欲睡的朝堂。他的龙榻不比硬邦邦的龙椅来的舒服,何苦委屈自己看这群成了精的老帮菜吵架,等到朝堂安静下来,天子道:“诸位爱卿可有何要事?”   工部尚书向前一步:“陛下,幽州三日之前洪水决堤,百姓亟待救援。”   司马彦毕竟也将近有十日不曾上朝,朝中还是积攒了一些大事的。听到发生洪灾的是幽州,朝臣们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幽州并不是富裕的州郡,因为靠西北位置,虽然靠着一条黄水江,但是到了秋冬季,黄水江江就会断流,一个时常干旱的地方,怎么会发生洪灾。   “幽州灾情如何?”   “五十年一遇,大雨连着下了三日,于前两日才停止,洪水冲垮了堤岸,百姓的农田都被淹了,还有好些建在河堤附近的屋子倒塌,目前据幽州刺史统计,倒塌房屋八百余间,五百余人溺毙,失踪人数尚有一百人余人。”   这还只是初步的统计,因为洪水冲了当地县衙,存放的一些村志都丢了,有些人家全家人都没了,不好统计具体的数字。幽州地广人稀,很多百姓都住得比较分散,找起人来就更加不容易。   每逢汛期,黄水江就会涨水,也是一年当中幽州水源最充足的时候,他们当地设了蓄水池,留住这些水。本来这一次,黄水江就涨起来,当地百姓还挺高兴,想着今年秋冬日子会好过一些,结果没想到,雨越下越大,幽州刺史是本地的世家出身,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洪水,自然也没有应对洪水的经验和能力。   “现在幽州的灾情如何?”   “信使送过来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飘的是小雨,幽州上下全力救灾,还请调了东州的军队。”   这灾情是昨日传信使昨晚连夜送过来的,信使着疾驰八百里,中途跑死了两匹马,只是具体什么受灾情况,他们不到本地,光听信中讲,和本地应该还是有出入的,只是出入是好是坏就不知道了。   “户部侍郎何在?”   “微臣在。”算得上年轻的户部侍郎出列。   “朕钦点你为此次监察御史,前往幽州赈灾。”晋国地大物博,就算是总体风调雨顺,年年都会有地方发生灾情,只是有大灾和小灾之分。晋国好歹也有几百年,赈灾的流程相对完善,通常情况下,当地的官员也不敢随意夸大或者隐瞒灾情。   “若是灾情属实,令当地官员直接开仓放粮,当地粮食不够的,调邻近州郡的粮食。”   洪水迟早会退,但是在退之前,救灾赈灾才是重中之重,除此之外还有灾后重建,不然有的百姓没被洪水冲走,却因为没有粮食被活活饿死。要保证朝廷赈灾的灾银能够发放到百姓的手里,这种时候就需要巡查御史,一方面是代替天子查验灾情,另外一方面就是要严查灾银的发放,避免贪污腐败,或者是官商勾结,哄抬当地粮价。   处理完了幽州赈灾的事,天子问:“诸位爱卿还有何要事?”   所幸除了这一件事之外,其他地方还算平安:“既然你们都没有话要说,朕有一事要提。”   “是件喜事。”天子表情十分淡定,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朕宫中的七美人,已经怀有身孕数月,只是之前胎像不稳,朕不好提此事,现在孩子已经有七个月大。”   他腹中的胎儿准备八月取出,现在已经快有六个月,准确的说是五个月二十天,按照原定的计划,还有不到七十天就会降临到这个世界,都说是十月怀胎,但是差不多九个月,就可以算得上足月了。   司马彦把孩子说大两个月,主要还是为模糊胎儿的生辰八字,免得有些人拿这个做文章。胎儿具体什么日子怀上,本来就是一种忌讳。   整个朝堂都震动起来,幽州百姓的灾害,的确让人揪心,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经历的太多,都没有直面灾情,这些上位者心中难免麻木。   但是皇帝的妃子怀孕,这就不一样了,皇帝登基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十年了,宫里一个皇子皇女都没有,好不容易皇帝前段时间开窍了,直接娶了宋家女做皇后。   各方势力犹豫着要不要趁着皇帝松口,把自家女儿也塞进去,可是顾虑宋明成的权势,在天子没有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做这种得罪皇后和宋家的事。毕竟得罪了皇后,也不止是得罪了宋家,还得罪了安亲王这一脉。   万万没想到,这新婚燕尔,宫里竟然又来了一个怀孕七个月的七美人,有人朝着宋明成投去同情的目光,女儿才做了皇后,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怀上孩子,这未来皇帝长子就要出世了。   虽然说这孩子生下来不一定是皇子,但是总归是十年以来,宫中第一个新生儿,第一个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天子又是个如此恣意的性子,到时候还真不一定传位给皇后生的麟儿。   有些家中没有合适女郎的,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投资一波所谓的七美人,一个没名没份的美人,要是生下晋国的皇长子,怎么都得封个妃吧。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七美人,说明此人可能出身卑贱,家族地位不高。   一个小地方出生的女人,当然很好拿捏,不像皇后,出身煊赫,有个当宰相的爹,还有个当郡主的娘,真要是上了位,他们也不一定能占到多少便宜。   宋明成的表情十分的僵硬不自然,他看了好几次宋訾,整张脸都写满了微妙这两个字。这一幕看在他的老对头眼里,后者强行忍住,让自己没笑出声来。   他们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自家女儿不能够进宫讨得皇帝的欢心,或者是运气不好,没能够生出皇子,他们就要投资七美人生的皇子,坚决和宋明成作对到底。   “七美人”脸红扑扑的,腰身绷的笔直,别人看不到的靴子里,脚趾头尴尬得直扣地,虽然说他之前就和阿言通过气,考虑到孩子和阿言的安全问题,在它出生之前,并不打算把完完全全的真实信息都说出去,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听到皇帝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耳朵发烫,不用上手摸,他都知道自己的耳朵和脸颊肯定红得厉害。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反应过来之后,诸位朝臣纷纷道喜,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被皇帝私藏起来的七美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来历,竟然一捂就捂了足足七个月。孩子七个月大,生下来都能够存活,看来天子当真是非常重视这个孩子。   天子道:“朕打算为麟儿祈福,所以打算将朕库房中积压的砚台都捐出去,卖得银两,便悉数拨给此次幽州百姓。”   “卢山卿。”   “微臣在。”   “工部尚书夸赞你擅长水利,此次就有你负责押送灾银,辅助张爱卿赈灾。”这样的大事,皇帝当然不可能只安排一个人去。而且幽州没有洪灾的经验,自然就要安排有经验的人去。   有人朝着卢山卿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赈灾乃是大事,押送官银更是非常重要的差事,若是做得好,卢山卿的前途显然坦荡无比。   他们还听人说,卢山卿因为上一次的山庄之行。入了天子的眼,这段时间在和工部尚书之女接触,虽然工部尚书家,只有一个嫡四女未曾出嫁,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配卢山卿这么个寒门弟子是绰绰有余。工部尚书会夸这卢山卿,肯定是因为这个小白脸未来会是他的女婿。   他们酸溜溜的想,这差事的确是个机会,但那是对于有本事的人而言,像卢山卿这种人,还指不定是福是祸呢。   除了这些人之外,工部尚书有一些懵,是吗,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向皇帝推举过卢山卿,不过接收到卢山卿感激的目光,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可能是他之前随意提过一嘴吧,毕竟他这么忙,不可能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是,陛下仁善,微臣领旨。”卢山卿出列领旨,表情从容镇定。   宋訾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一点都不嫉妒卢山卿。事实上,天子会这么安排赈灾人选,可能和他还有一些关系,因为他之前提过,卢山卿在水利上还挺有天赋。   小说里的原男主嘛,凭借着寒门的身份坐到权臣的位置,光是心狠手辣远远不够,还得自身有一定的本事。他当时的时候也就是随口这么一提,没想到阿言真的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住了。如果是卢山卿赈灾,有男主光环庇佑,幽州百姓应该会过得不差。   宋訾想着自家阿姊的事情,他所在的北境离幽州不算特别远,不知道有没受到影响,如果没有的话,北境为幽州那些受灾的百姓应该也能出一份力。   天子带头把自己的东西捐出去,臣子们当然也得有样学样,不像是两袖清风家境贫寒的卢山卿,就只会说一句天子仁善。   宋明成立马道:“微臣愿意捐出自己的一年俸禄,来帮助幽州百姓。”不过是一年俸禄,他还是能够捐得起,而且天子怀着的是他老宋家的孩子,散一些家财为他的宝贝孙孙祈福,家中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宋明成实在是太狡猾了,自己的女儿落了下风,立马就在这里狂刷天子的好感度。都第一个主动的人和后头那些跟风的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朝臣们一边感叹宋明成的老奸巨猾,然后纷纷卷了起来。   “微臣愿意捐两年俸禄!”   “臣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只能尽微薄之力,愿意接下来一年,每月捐出一半。”卖惨打感情牌,以凸显自己的真心实意,对幽州百姓的爱护之情。   后面那些没那么财大气粗,又不好继续卖惨的,象征性的也捐出去了一两个月的月俸,大家都在捐,导致其他人不能不捐,他们主要还是靠各种补贴,月俸算不上大头,而且过年又会有一笔丰厚的酬劳,捐了两个月,等到年前会松快许多。   等这些人说完了,天子道,“朕还得替百姓谢过诸位爱卿的爱民之心。不过户部侍郎前去赈灾,朝廷的政事却不能不管,这段时间就由宋訾宋爱卿代户部侍郎一职。”   户部侍郎不算是天大的官,但也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肥差,这个宋訾,又是突然从哪里跑出来的。   文武百官跟随着皇帝的目光,一起看到了站在所有人身后的宋訾,少年身上穿着审刑司的制度,看上去意气风发,还和当今皇后长得好像。   见过皇后的刑部尚书:救命! 第73章   皇帝把自己的安排说完了,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习惯性杠精的臣子下意识就要抗议,户部是重中之重,户部侍郎是仅次于尚书的二把手,就算是代理,也不应该由一个从来都没有正式踏进过朝堂的年轻人担任。   这人还没说话,身旁的同僚就拽了拽他的衣袍,示意他不要开口。   “臣没有异议!”又是熟悉的声音,抢在第一的又是宋明成。   宋明成一派的官员相继跟上:“陛下英明,臣没有任何异议。”“臣附议。”   等到这些人纷纷发言,准备反对的官员后知后觉的想起,宋訾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左相的亲生儿子,皇帝的小舅子虽然心有不忿,他还是闭了嘴。   天子的目光在宋訾身上停留了片刻:“既然如此,诸位爱卿处理正事去吧,户部留下,散朝!”   宋訾作为未来的户部侍郎,在看了他爹一眼之后亦步亦趋跟上户部尚书和现任户部侍郎的脚步。   散场之后,宋明成身边又围了不少人,大家没敢提七美人的事情,只向他道贺说:“宋兄,你总是说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这还叫不争气,我们家里的算什么。”   “就是啊,上次在避暑山庄的时候,救驾有功的也是贵府公子吧,我记得当时他为了救你,自己还中毒昏倒,忠孝两全,才貌双绝,若是我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们当时还惊讶,宋明成的儿子长得怎么这么普通,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有人从别的渠道知道当时宋訾和天子一样作了伪装。   事到如今,还有些人觉得避暑山庄的事情,是天子有意引蛇出洞,宋訾又寸步不离的跟在天子身边,他们也没有细想。   以往宋明成平日里一直都不太爱提这个儿子,说是对方性格腼腆,不太爱见生人,几个朝臣到相府拜访的时候,对方不是在睡觉就是不在府上,偶尔见到一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宋訾就像是见了光的老鼠一样嗖得不见了。   他们当时还心中感慨,可惜,宋明成如此出众,生个儿子畏畏缩缩,不成大器。现在一看,不是宋明成太过谦虚,就是他们当时眼睛瞎了。   宋明成呵呵干笑:“犬子年轻不懂事,性格鲁莽,差点就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倒是希望他胆小些。”   这些夸赞他的家伙,根本不知道他当初到底受了多少惊吓,还因为那个糟心儿子,差点被皇帝杀了:“这福气给你们,你们也不会要的。”   “瞧宋兄说的,一双儿女都这么出众,天大的福气我们盼都盼不来。”宋明成未免也太得瑟了。   “呵……”非常短暂的一声笑,但语气听着就是三分嘲讽,围着宋明成的人看过去,看到了工部尚书那张老脸,年轻气盛血些的当即不悦道,“纪大人可是有什么高见?”   虽然那位七美人是有了身孕,但是孩子能不能顺利生出来还另说,在他们看来,皇帝让小舅子上位,有四五成的原因是是对宋家对皇后的安抚。毕竟从那日大婚来看,当今天子对皇后还是颇为看重,显然皇后的赢面更大。虽然宋明成是嘚瑟了点,但真要换做是他们,他们能比对方更加嘚瑟。   “没什么高见,只是因为纪某前段时间被罚了一年俸禄,如今又牵挂百姓,捐了半年,有些忧心家中老小罢了。”   觉得自己可以支持七美人的那些官员也涌了过来:“就是啊,宋兄,你实在是不地道啊,一开口就是一年俸禄,这是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   这话说的,除了极少数部门之外,需要上朝的大多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做了五品官,还担心那点俸禄。   “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咱们大晋是高薪养廉,只要不大手大脚花钱,一个月的俸禄能分成几个月花。宋某拿了陛下俸禄,平日里省吃俭用,还能给儿女攒出嫁妆,幽州百姓遭了灾,可是连饭都吃不上,我宋某也没多少本事,平日里少吃两口饭,让百姓多吃一口饭,要是诸位同僚这般窘迫,完全可以不捐,陛下难道还会因此削减诸位的俸禄不成。   宋明成目光几个之前蹲过诏狱的官员身上身上扫了一圈,一点都不留情的讥讽道:“当然了,若是把钱都挥霍到云香楼,那确实再多钱都不够用。”   这话说的直接伤人了,之前因为狎妓被关的官员脸色顿时铁青,他们突然想起来,抓他们的人好像就是审刑司的,而宋明成的儿子就是审刑司就职。   之前说风凉话的刑部尚书也绷不住了,他虽然没有被抓,但是家里不成器的儿子蹲了几日的大牢,当时他花了不少钱才把儿子给捞出来,宋明成这一下子把他也给扫射进去了。他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怎么人家的一儿一女这么优秀,他那个二儿子就这个德行呢。   曾经的右相之子因为已经和宋明成基本是撕破了脸,听到这里怒气值基本上都积蓄到了满值,这次直接冷笑一声,嘲讽道:“宋明成,你别太得意,皇后尚且年轻,中宫无所出,陛下却即将有了龙子,想来天子后宫会越来越热闹,到时候还不知花落谁家呢。”   他这么说,其实也是为了激宋明成,最好是激得他昏了头,对那个所谓的七美人下手,让天子因此厌弃皇后。   提到未来龙子,已经调整过来宋明成抖擞起来:“我捐这一年的俸禄,不仅是为了幽州百姓,更是为了陛下皇子祈福,反正我儿是中宫皇后,这宫里的孩子,他一定会当成亲生孩子好好抚养。”   他笑眯眯道:“宋某在这里感谢各位,如此慷慨解囊,为幽州百姓为未来的大皇子如此付出。”   没想到吧!七美人是他儿子,皇后也是他儿子!皇帝的孩子是给他儿子生的,一句话,让满朝仇人掏空口袋为自己花钱,宋明成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爽过。   宋明成的笑容真心实意,任由谁来都看不出来半点不满。他的对手心里膈应至极,直接甩袖而去,可恶!被这个无耻的家伙装到了!   隐隐约约知道真相,但是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往深处想的工部尚书看了这几个人一眼,摇了摇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知道太多会折寿,他还是溜了溜了。   虚假的人生赢家和朝臣你来我往的交锋,真正的人生赢家却和未来上司一起进了御书房。 第74章   户部须要上朝的官员不多,天子也不可能什么人都召见,所以前往书房的就只有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和宋訾。   户部尚书看他一眼,对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不太满意,他用一种训斥的语气说:“你跟过来干什么?!”   宋訾道:“方才朝堂上陛下点我去户部做事,虽然调令未下,下官却也把自己当成户部一员,圣上的旨意,我人微言轻,自然不敢不遵。”   户部尚书姓张,他曾经也是墙头草,但是家里的孙子娶了前右相的亲孙女,和后者结成姻亲,自然就站到了宋家的对立方。宋訾并无意和人为难,但是有的时候,大家立场不一样,他注定是不可能和这位张大人和睦相处的。   户部尚书不吱声了,他严重怀疑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是因为他爹才敢这么阴阳怪气。不是说宋明成的儿子胆子小,上考场竟然还昏倒两次,看现在这个态度,哪里像是胆子小的人。   张尚书心中暗暗唾骂了一句,父子两个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在脑海中思考着对付宋訾的法子,是应该怀柔政策,明面上做面慈心善的老好人,然后把锅都甩给宋訾,还是干脆就强硬到底。   后者不太现实,毕竟他和宋明成不对付这种事情当爹的不可能不跟儿子说,宋訾心里肯定有所提防,还不如一开始就强硬起来,然后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规矩教宋訾做人。   三个人先后走着,宋訾年轻,长得又很高,步子走得快,他是按照自己的步伐正常走,但是户部尚书想着事情就放慢了脚步,导致宋訾过了一会儿竟然走到户部尚书前头去了。   “等等,你走得这么快做什么?”   明明是因为你自己走得太慢,虽然事实如此,但是出于对自己近段时间未来上司的尊重,宋訾还是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大半步:“陛下心中牵挂百姓,我担忧陛下等得着急,所以走得快了些。”   户部尚书板正了脸:“我不管你爹是谁,入了朝堂,大家入朝为官,你年纪轻轻,要知道什么叫尊敬长辈,什么叫做尊卑之分。你既然认自己是户部的一员,就要懂点规矩,不要总是我我我的自以为是,免得其他人看了你,误以为你爹教子无方。”   宋明成的亲生儿子既然敢来他手底下做事,他发誓定要让这个不知道世间险恶的年轻人知道什么叫做来自社会的毒打。不过到底是三品大员,顾及自己的形象,他用词还是比较克制,不会说什么有爹教没爹养这种刻薄话。   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宋訾也不是那种迟钝的笨人,从对方的语气和神态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张大人的恶意满满。   户部侍郎出来打圆场了:“张大人倒也不必说的如此严重,宋小郎君只是有些年轻不懂事,初入朝堂难免会犯错,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得多给年轻人机会才是。”   听起来像是在给宋訾说话,但实际上就是扣帽子,激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而且户部尚书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有将近十五年,比宋明成年长快二十岁,如今六十有五,是实打实朝中的老人。他曾经也有意气风发的时候,甚至因为长相出众,颇得先帝喜欢,人老了,就容易变得固执,看到非自己家的年轻人就会觉得讨厌。   户部尚书正是那种一点都不服老的人,平日里最讨厌别人提到自己的年龄,听到这句话,顿时吹胡子瞪眼,更加看宋訾这张格外年轻俊美的脸不顺眼。   宋訾看了看起来非常和善的现任户部侍郎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温和可亲的笑容下深藏的恶意,他只是简简单单笑了笑,从善如流的往后退了一步:“您二位说的都对说的对,两位大人年长,请先走。”   反正走得慢了些,到时候皇帝不高兴,怪罪谁,也不会怪罪到他头上。   从太和殿到御书房有一条长长的路,天子搭乘御撵,他们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等到的时候,天子等了已经有一会儿。   冯吉守在御书房外头,表情特别和蔼可亲:“陛下早已在内等候,几位大人请。”   冯吉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之一,虽然总是笑,但皮笑肉不笑的时候居多,这还是头一次这么友善,说明天子对自己十分看重。   户部尚书想到天子分摊下来的重任,身姿都挺拔起来,感觉整个人年轻了不少,结果刚走进去,皇帝就劈头盖脸砸了一本账过来,纸张打人并不疼,至少不像是坚硬的砚台,砸在脑袋上可能都会死。   户部尚书被纸糊了一脸,更多的是屈辱和丢脸,毕竟他刚刚在宋訾面前耍了威风,现在大脸盘子好像是被人扇了巴掌一样,生疼。   但是接下来叫他心中不安的事情还在后面,皇帝冷眼看着他:“给朕解释解释,这本帐里是怎么回事。”   对了,之前天子放婚假的时候问他要了账本,相关的资料一直都没有退到户部,因为不是那种急需要用的资料,户部自然不会有人去特意催皇帝,主要是也没人敢催。   户部尚书扑通跪下,手哗啦翻着书页,看到几个被朱笔圈出来的数字,原本还镇定的神情彻底消失了,但是罪是不可能轻易认的:“这本账是户部侍郎做的,臣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被甩锅的户部侍郎唇边挂着的习惯性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一眼,账的确是他做的,但是姓张的想要全推到自己身上,未免也想得太美。   来的就三个人,宋訾今日才来报道,他总不可能全推到没有接触过的宋訾身上,当即又甩锅给底下的人。   好家伙,宋訾就看这两个人甩来甩去,立马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皇帝忽然又问了一句:“之前文武百官说的捐俸禄的事,几位爱卿记了多少?”   户部尚书赶紧说:“臣记住大半。”   户部侍郎说:“臣亦然。”   宋訾道:“臣都记住了。”   另外两双眼睛都看过来,显然没想到这个小年轻这么清高狂妄,在他们都没把话说死的情况下,这个家伙竟然敢说都记住了。   他们要是记不住,真要去讨债的时候,有些地方就可以操作,高官可以少要点。太和殿上有本事的官员很多,但不是有才华就能够走得长远,当真是愚蠢。   天子道:“朕近来记性不太好,但也记了个七七八八,年长者先,就由张爱卿先说吧。”   户部尚书没想到天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有些磕吧,但是还是基本把每个官员都说出来了。毕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他可能对不上具体的数字,但是到底有哪些人上朝还是很清楚的。   “卓侍郎?”   户部侍郎又跟着说了一遍,他还特地说错了几个,免得户部尚书给他穿小鞋。   宋訾挺直了腰板,像是背书一样流畅,把每个数据都说了,而且是按照发言人的顺序一个一个说下来的。   “啪啪啪”皇帝鼓起了掌,他抽出一张名单,“这是上朝的时候,史官记录下来的,和宋爱卿所言分毫不差。”   先说的人当然会更吃亏,因为后面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查漏补缺,时间也更加充裕,但是人家说的分毫不差,说明就是比说错大半的人强。   皇帝道:“张爱卿年事已高,也到了该服输的年纪。”   这种话从皇帝嘴巴里说出来,就意味着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不保,张尚书慌了,他立马拉自己的下属下水:“陛下,方才卓侍郎说错的明明更多,而且臣有什么地方记错了,也会同诸位同僚核对,保证不出什么岔子,宋訾年幼,有很多地方可能执行不到位。”   “同同僚核对,是指你同他们串通,中饱私囊,从朕的国库中掏钱吗?!”   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张梁,朕对你很失望。户部掌控朝中财政大权,你总爱向朕哭诉钱不够,可是前几年大晋风调雨顺,这钱都被你花到哪里去了?!”   司马彦当然不可能任由他们这么糊弄,水至清则无鱼,他作为掌局者,对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只眼,这次发作,是因为他查出来的东西足够触目惊心,已经才到了他的底线:“朕知道你年纪大,有时候太过心慈手软,连看到国之蛀虫,都不忍心捉出来,把它们喂得白白胖胖的。”   皇帝冷了语气:“你要拿你自己的家产,你的血肉去喂,朕管不着,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国库的主意!全天下都是朕的百姓,蛀虫偷走了粮,朕拿什么去救济幽州百姓。靠朕卖砚台,靠每个朝臣捐俸禄吗?!雨季多洪灾,冬日里又有雪灾,朕还要养皇后,还要养皇子,国库被你们掏空了,朕拿什么钱去养这么多人,怎么安定得了司马家的江山?!”   皇帝劈头盖脸的骂完,稍微放缓了语气:“这样吧,户部侍郎暂时担任户部尚书一职,既然这账本是经了你的手,就你来查。”   天子看向自家皇后:“宋訾,即日起,你辅助户部尚书查清此事。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说是辅助,但实际上户部侍郎马上就要去幽州,这件事情还是由宋訾来主导,这是摆明了要给宋訾送政绩。   司马彦还特别冠冕堂皇的问了一句:“宋訾,你做得到这件事吗?”   这么关键的时候,该自信就绝对不能有半点谦虚,宋訾自然回答:“臣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摆明了就是要清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能够正常的退下来,就是给他留一个体面,但要是退不下来呢?!   户部尚书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皇帝道:“来人,送张爱卿出去。”   “等等陛下,微臣还有话要交代。”张尚书为官多年,是个实打实的狠人,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牵连的人何等一个,“罪臣愧对陛下信任,臣想戴罪立功。”   宋訾看了眼皇帝,后者道:“你们两个都听着吧,卓爱卿当引以为戒。”   卓侍郎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是。”   一日的政务处理完,宋訾不像某些朝臣,家也不回,直接呆在政事堂,他换掉了朝服,应了卯,坐上了回家的马车,然后从宫中的政事堂,回到了天子寝宫。   宋訾换了身衣服,见到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在门框上敲了敲:“阿言?”   “小七。”司马彦招了招手,“小七过来。”   等宋訾走近,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对方,然后询问:“今日去户部,可还适应?”   “还好。”宋訾道,“多亏了阿言前段时间给我开的小灶。”   有皇帝这个在高纬度布局的给他把情况都讲得清清楚楚,宋訾心里一点都不慌。   他又给司马彦捏捏肩膀:“阿言辛苦了!”   这才一日的功夫,司马彦的肩膀感觉就比早上更僵硬。皇帝嗔道:“是很累,所以小七多多体谅我才好。”   宋訾手法自然是无可挑剔的,皇帝的身子也软了下来,问了一句:“小七有没有觉得当时我太凶了?”   “没有!我觉得阿言当时运筹帷幄、敲打张尚书的样子特别威武霸气!”反正张尚书马上要凉了,宋訾趁机告了一状,“之前我来的时候,他还跟我讲什么尊卑之分,说我没家教。”   皇帝猛地坐起:“他好大的胆子!”户部尚书自然是比不上皇后尊贵的。   “也怪不得他,毕竟他也不知道我是皇后。”宋訾道,“先这样吧,我还得替阿言要钱呢。”这些官员顾虑重重,怕得罪同僚,他们怕,宋訾可不怕。   宋訾想到这一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是一家的。”   他亲了皇帝一口::“要是他们中伤我,污蔑我,陛下可一定要为我撑腰!”   被美色俘虏的皇帝拉住了皇后的腰带:“在我为皇后撑腰之前,皇后还是替朕松快松快,朕不仅肩膀酸胀,腰也酸着呢。” 第75章   张尚书在皇帝下达旨意彻底剥除他的官职之前,他就还是户部尚书,是一品大员,处理这个级别的官员,堂堂直接动用了三司会审。他本人被押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少卿、刑部尚书、审刑司司长三司会审,案子是贪赃枉法、挪用国库银钱的大案。   即将升任户部尚书的前户部侍郎本来也要留下来参与此次调查,但是他要去幽州赈灾,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由宋訾来接手。临走之前,这位前户部侍郎还特地和宋訾小谈了一会儿,用特别温和的语气鼓励说:“好好做,年轻人就是要像你这样锐意进取,不畏权贵。”   他主动示好,说了一大通暗示的话,等人走之后,宋訾发现自己桌子上方高高垒起的文件里多了一份特殊的资料。   宋訾见了一次凌夷,把这份递交的证据都给了审刑司,然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一烧就烧了不少人。   在朝堂工作,宋訾远比在七略书局和北境的时候更累,虽然那个时候他也经历了很多,但因为他是当东家的,势力也算是他一点点建起来的,他对后者的管控力远远胜于前者。   户部的水却深的很,势力盘根错节,再加上前任户部尚书和前任户部侍郎留的人手,虽然宋訾执行力强,下手够狠,还有明面上的当左相的爹指导和撑腰,他还是不受控制的感觉到了疲惫。其实身体上还好,他年轻底子好,体力比起这些官员来说好得多,更多是一种心灵上的累。   梳理户部的事情太累,宋訾当值一个月都没有正经休沐过,攒了几个休沐日,终于给自己连着放了一个稍微长点的假,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陪陪自己的媳妇孩子。   宋訾递交休假的条子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的不少,明明才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走出户部的办事处,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回去的时候,皇帝并不在寝宫,问了伺候的宫人,说是天子在御书房,被他问话的宫人有些惶恐道:“奴婢这就去请皇上。”   “不用了。”宋訾不安排人去通知,过一会儿也会有人告诉皇帝他的去向。   他看着等人高的琉璃银镜里自己的脸,有点被自己憔悴的样子吓到:“你们先去给我……给本宫准备一盆温水,剃须的刀,还有面脂,不要那种带香气的。”都过去一个月了,他还是不太习惯自称本宫,很容易会说错。   宋訾点的东西到了没多久,皇帝本人也到了:“小七突然回来,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宋訾捂住自己的脸:“这不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吗?”   “我这样子邋里邋遢的,阿言不要看。”宋訾看着皇帝,又赶紧把自己刮了一半的胡子暂时丢到脑后,上前把司马彦扶到软椅上:“你现在身子重,就不要走太久,先坐着。”   司马彦道:“没事,反正现在我也不用上朝。”他主动接过刮胡刀子,“我替小七刮吧。”   宋訾哪里敢让他碰刀:“这个我来就好了。”   皇帝不高兴了:“小七是嫌弃我什么都不能做?”   做孕夫的就这样,在享受呵护的同时,又经常会因为这种过分的呵护气恼,明明他有手有脚,是个正常人,又不是轻轻一碰就碎掉的琉璃,就算理智告诉自己现在的确是特殊情况,但是这种区别对待就是让人难以忍受。   “好好好,你来。”宋訾看了下刀,也不算特别危险,“阿言,我这可是把自己的脸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小心。”   皇帝的手稳的很,两三下就帮他把剩下的胡茬刮完,然后把小刀扔到一旁:“好了,你洗把脸看看。”   宋訾用清水浸了浸脸,又拍了拍脸颊,下巴十分光滑,脸上也干干净净的:“刮得很干净,也没有出血,阿言真棒。”   天子细眉一挑:“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朕还当什么皇帝。”   这话说的,做皇帝要会的东西很多,但是肯定没有会自己刮胡子这一条。宋訾把东西整理好,危险物品全部推得远远的,这才道:“我刚休了几日的假,接下来哪儿也不去,就在宫里陪你。”   司马彦黑眸像是浸润在水银中的黑曜石一般闪亮:“小七同我真是心有灵犀,我刚让礼部下旨,朕身体抱恙,接下来一个月都不会上朝。”   不上朝并不是太影响司马彦处理一些重要的国事,因为折子会先递到六部和中书省,鸡毛蒜皮的事情可以直接由朝臣处置,剩下那些权限不够的,能拖的就压到朝会上解决,事态紧急的足够紧要的事情,可以进宫及时汇报。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现在司马彦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七个月了,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它就要出生,天子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并没有变胖多少,所以如果把宽松的衣服脱掉,腹部的隆起就会特别的明显。   皇帝在宫中行走的时候,就挺着这么个大肚子,然后穿着那种木屐走来走去,宋訾有时候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上半身还是那么细,甚至腰也没有变粗多少,就是肚子特别的大:“你待在寝宫也好,到时候盖着毯子,可以遮一遮。”   美人眼带幽怨,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小七可是觉得我这副样子见不得人的,需要遮掩。”   “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宋訾道,“我只是想,若是阿言你不喜欢别人奇怪的眼神,挡一挡也没关系。”   他话锋一转:“是,我是不高兴,我不高兴别人盯着我这么貌美的妻子看。”   之前蛊毒事件在众人心中已经被淡化了,大家估计已经不太记得皇帝还中了什么蛊毒。宋訾记性好,倒是还记得皇帝当时说的解毒后遗症,是可能身材走形,喜怒无常,腹部隆起。   若是他的阿言见朝臣,或者穿那种比较宽大的袍子上朝,然后再在上半身塞枕头什么,做一些整个身子都浮肿的修饰,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毕竟他的阿言坦荡自然,一点都不扭捏。   阿言作为当事人这么自然,宋訾更加不能对这件事情表现过于夸张,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大肚子不是很正常嘛,你看满朝文武,十个里面有五个肚子不小,我看着有的和十月怀胎一般。”   很多病都会让肚子胀起来,比如说太久没有正常如厕,肚子里塞满了大便,或者肚子里长了一个巨大的肉瘤,以及神秘蛊毒的后遗症,还有些官员喝多了酒,吃多了肉,导致大腹便便,人看着挺瘦的,可是肚子特别夸张。   本来天子高高在上,就鲜少有人敢盯着皇帝看,更”别说是议论瞧不起皇帝。皇帝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男人又不能生孩子,除了几个知情的太医和宋家人,没有谁会脑子抽到揣测天子怀孕。   司马彦嗔道:“小七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   宋訾信誓旦旦:“我什么时候说过甜言蜜语了,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了。”   宋訾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不能够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笑了。他有笑吗?应该没有才对。   司马彦拉住宋訾的袖子,让后者低头凑过来,皇帝心疼的捧起了自家皇后的脸,洗了脸,刮了胡子,剃掉了有些扎人的胡茬,这张脸依旧非常的青春逼人,可是宋訾方才嘴角不自然的向上翘,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疲惫感,他也不吃醋了,不撒小脾气了,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小七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你的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第76章   皇帝坐在软榻边沿,宋訾俯着身子,低着头同他对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一下不自然的紧绷,然后放松下来。   宋訾轻轻地把自己的额头抵在阿言的脑袋上,砰,非常轻微的一声响,但是感觉脑袋里的水好像是晃荡了一下,整个脑瓜子嗡嗡的。耳边有短暂的耳鸣声,他闭上眼睛,又快速地睁开,紧接着又是片刻的眩晕,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过了一会儿,宋訾的视线重新聚焦,眼前的一切才变得清晰起来。   宋訾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感觉脸颊都揉得松软了,这才问:“阿言,我现在还有没有在笑?”   后者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了。”   皇帝刚说完,宋訾忍不住笑了:“那现在呢,我是不是还笑得好丑?”   司马彦摇摇头又点点头:“不丑,一点都不丑。”   宋訾立马不笑了,抿着唇,绷着脸,一脸严肃说:“阿言,我们两个人要彼此坦诚,要说实话,不准昧着良心说谎话。”   “真的,刚刚的笑比之前好看。”皇帝道,“你之前的时候,就好像是戴了一张面具,笑的很假,但是刚刚就很自然,是好看的。”他补充了一句,“不过没有小七大婚当天笑得好看,也没有以前在小院子的时候笑得好看。”   “好啊,陛下还说要和我长长久久,这才过了多久,就嫌弃我老了。”人嘛,永远都是喜新厌旧,喜欢年轻鲜嫩的肉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非常专一,从十八岁到八十岁,从一而终的喜欢十八岁的。宋訾学着阿言平日里略带哀怨的语气说,“我马上就到十九了,陛下就嫌弃我不如以前年轻貌美了。”   “你才不到十九,你哪里老了,朕都快二十七。”年龄是司马彦心中的一根刺,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气鼓鼓的,他很忌讳提到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有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两个人要白头偕老,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是如果他死在小七面前,他又不一定舍得小七为他殉葬。   宋訾看他的样子,没忍住直接动了手,他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捏了捏脸颊鼓鼓的小青蛙,一只手捏住一边,看到就“小青蛙”的腮帮子不受控制的瘪下去,他一下没忍住,扑哧又笑了。   不过只玩了这么一下,他就及时收了手,倒是皇帝看他高兴,主动抓住了宋訾垂下去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上,刻意鼓着腮帮子说话,“要是戳一戳,小七能变得开心点,你多戳两下没关系的。”   “略略略。”宋訾非常幼稚地吐了吐舌头,他一本正经地科普说,“才不要,这么戳容易让腮腺受伤,到时候口水腺受损,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流口水,到时候阿言上朝也流口水,史官一记,阿言做的那么多好事,后世的人都不记得了,就会记你是一个口水皇帝。我要是让你每天流口水,那不是成了愧对阿言的罪人。”   其实成年人的腮帮子不像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幼儿那么脆弱,只要不是很用力的捏,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坏的影响,但幼稚鬼宋小七就是故意这么说的,有的时候就是不要想那么多,做大人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是做小孩会比较开心。   听到这个描述的画面,皇帝顿时不太好了,立马把抓住宋訾的手放下来,但是下一秒他又抓住刚刚松开的那只手,再一次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那小七捏捏肚皮,没事,它不怕捏。”   听到皇帝说这么一句话,淘气的小皇子踹了一脚,它现在已经长得像模像样,观察仔细的话,还可以看到踹肚皮的时候,小婴儿的小脚丫,不是特别清楚的那种,但是看轮廓像是个非常有力活泼的孩子。   皇帝被踹了这么一脚,看起来是没什么神色变化,但宋訾观察仔细,能够从微表情看出来自家爱人是在忍受痛苦。他把脸颊贴上去,轻声细语说:“乖乖听话,别闹你阿爸。”这孩子活动变得比以前更加频繁,但也不至于一直找存在感。   他初次知道阿言怀孕,怀疑人生,然后激动不已,发现小宝贝会动之后,宋訾也像个傻爸爸一样激动,但是现在,胎动的次数比较多了,他就不会像之前那么兴奋,反而心疼起自家伴侣的不容易。   宋訾抱住了阿言,小心护住他的肚子,但是上半身紧紧和皇帝贴在一起,什么也不干,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彼此耳鬓厮磨:“阿言,你真好。”   皇帝满脸得意,嘴上却说:“你现在才知道。”   “没有,以前就知道,只是我发现你对我不止一点点好,而是很多很多好,所以现在比过去更喜欢你,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加喜欢阿言。”   皇帝因为怀孕变得更加细腻的肤质染上了桃花灼灼一般的粉色:“怎么突然这么肉麻。”   他身子往后仰,再次捧着宋訾的脸,然后手指在自家皇后耳边轻轻刮了刮:“让我看看,是不是朕的皇后被人冒充了。”   宋訾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谁敢冒充我,要是冒充了,陛下可不得第一时间抓出来砍头。”   他低下头,亲了皇帝嫣红的唇瓣一口,不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也不是那种黏黏腻腻的缠绵悱恻的长吻,是一个不带有任何肮脏的欲念,极其珍重虔诚的一个吻。   一吻结束,宋訾问:“阿言,刚刚是什么味道?”   美人的长睫轻颤,似乎还带着些许回味,听到这个问话,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似乎不太明白宋訾在问什么。   宋訾憋住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本正经:“你刚刚说我的小嘴抹了蜜,你尝过啦,是不是甜的?”   “好像是……有一点点甜,就那么一下,味道都没尝出来呢,”皇帝揽住他的脖子,啵啵啵亲了几口,他用同样正经的语气回答,“是甜的没错,比蜂蜜膏还甜。”   笑闹了一阵,宋訾说:“阿言回来的正好,我本来打算是去沐浴,你若是没什么事,不妨同我一起泡个澡?”   皇帝的宫中当然是设有温泉池的,有那种咕噜咕噜,看起来浑浊的硫磺温泉,是从山上引过来的天然温泉水,那种作为孕夫的阿言自然是不能泡的。但是宫里还有那种人工砌出来的大池子,说是温泉,不如说是私人大澡池,大概有五乘十米那么宽,每天都会打扫换水。   如果皇帝需要使用,池子里的水都是宫人们烧好了,一桶一桶倒进去的,热度可以自己调,水觉得不够热了,还可以随时加热水。现在是大夏天的,就正常的水温就可以,宋訾用比较冷的井水洗澡都没有问题。   不过因为这段时间很忙,每日应付这些工作就很辛苦,回到宫中陪阿言用膳,然后洗洗漱睡觉,就是崭新的一天,宋訾基本没有多少时间花在泡澡上。   难得他这么主动,皇帝怎么可能会有拒绝的道理,宫人备了换洗的衣裳,宋訾扶着大着肚子的皇帝小心翼翼地进了水池,两个人下去的时候,身上都是裹着那种非常薄而且不太吸水的纱衣,沾着水也不会觉得厚重累赘。   水池里的水非常干净,深度也不高,就是坐下来,也只是堪堪淹过腰腹的那一种,可以说是清澈见底,放眼一看,一览无余。现在皇帝怀着孕,本来就不能随便乱加东西,宋訾也不让人在里面撒什么乱七八糟的浴盐药材,免得像什么电视剧里那样,飘着花瓣或者是牛奶浴池中,自己好好洗着澡,结果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那种画面简直不要太惊悚。   两个人用的是温水,在冬天的时候会觉得微微有些冷,在夏天微微有一点烫。宋訾惦记着司马彦畏冷的体质:“会不会觉得凉了一点,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不用,现在这个温度刚刚好。”   宋訾看着池壁而坐,在水中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泡澡果然是人生的极大享受之一。   为了避免水中太滑,池子是用那种鹅卵石铺的,光滑的鹅卵石铺满了整个池底,因为大小不同带来的凹凸不平,踩在上面还有一种脚底按摩的奇怪酥麻感,他就这么坐着,两条长腿被水面拉伸,看起来长得有些诡异。   本来和他一样靠着墙壁,还挽着他胳膊的皇帝突然起了身,宋訾忙问:“怎么了?”   皇帝往前面走了两步,然后坐在了他身上,他小声抱怨:“小七,你骨头好硬。”   “哪有骨头?”他只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腿,本来他就锻炼比较多,肌肉那么结实,硬邦邦的能不硌得慌,宋訾强迫自己放松了一些:“现在呢?”   他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自己一点都没得到放松,泡个澡还得变相坐承重锻炼呢。   “那你打开点,让我坐在你腿中间不就好了。”还可以把自家男人当肉靠垫,不比靠着冷冰冰的池壁舒服多了。   宋訾道:“那你坐着不也硌得慌,要不给你拿个小马扎过来,直接放在水里,再给加个软垫?”   皇帝还当真思考了一会儿:“那样也行?”   宋訾对着守着的宫女道:“再去取两套我们身上的衣服来。”   他把这种特制的布料叠了叠,然后用手压住在水中飘飘摇摇的轻纱:“就这么坐着吧,保证你不咯。”   在水池里泡久了,皮肤容易皱,其实对身体也不好,特别是阿言是孕夫,这么久坐着对大腿不太友好,偶尔也是需要活动下。   就是水太清澈了,一有动作,池水剧烈的荡漾起来,明明是不深的池水,但是水就是有冲击力的。宋訾算计好了时间,很快就抱着皇帝出了浴池,后面他带进来的新布料也发挥了不曾想过的特殊用途。   从开始到出来,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帝后两个终于从浴池又回了寝宫,不得不说,泡澡有益身心健康,宋訾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感觉心灵的疲惫都被池水给冲刷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要甜甜蜜蜜腻歪了一阵,宋訾突然站起身来,然后走到镜子面前,怎么说呢,出水芙蓉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在水里呆了一阵子,他感觉自己直接从糙汉变成小仙男了。   可能是因为他端详的时间有点久,皇帝担心他,便不由得紧张起来:“小七,你怎么了?”   听到皇帝的声音,宋訾他重新折了回来,直接坐到了床沿,然后按住了皇帝的肩膀:“阿言,你抬头看着我……很好,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接下来你告诉我,现在我的眼睛里有光了吗?”   皇帝一把抱住自己的皇后,十分用力的在后者的脸蛋上啵唧一口:“有光,小七浑身上下都在闪闪发光。” 第77章   三日之后,司马彦习惯性的翻了个身,枕边没了熟悉的温热触感,他心脏忽而往下一坠,手扯下纱帘梭巡,金色的阳光从窗户落了进来,让少年乌黑的长发都镀了一层浅浅的金。   不远处生长百余年的榆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金色的光点随着斑驳晃动的树影在宋訾绘着仙鹤的深衣上跳跃,起风了,司马彦怔怔看着,滋生出少年随时都会羽化登仙,乘风而去的错觉。   他伸手去够那片光影,可宋訾离得他那么远,怎么都够不着:“小七!”   这一声三分委屈,三分不安,四分凄凉,自然惊动了光影之中的少年,宋訾立刻回过头来:“阿言。你醒了?”   他话音刚,后者就要踉跄地奔赴而来,看着司马彦一副左脚绊右脚,马上要从床上栽下来的样子,宋訾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及时的托住险些摔跤的皇帝:“怎么这么不小心?”   司马彦拽住了宋訾的衣摆,骨节因用力发白,声色惶惶不安:“我方才梦到你生我的气,不要我了。”   他仰着脖子,眼眸湿漉漉的,不是被抛弃的小奶狗那种楚楚可怜的感觉,而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天空,雨水将落未落,雾气蒙蒙,又像是深灰色的雾霭,忧郁脆弱,看着轻柔无害,转瞬把万物覆盖其中,吞噬殆尽。   宋訾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给猫咪顺毛一样安抚着:“梦都是反的,我就在这里呢,哪儿都不走。”   皇帝在这一刻化作一株金丝藤,紧紧的攀附在宋訾这棵大树上,贪婪的汲取着养分,他控诉道:“真的吗,你醒了都不叫我。”   “是我不好,我看你睡得熟,想着阿言辛苦,没忍心叫你起来。”   少年如同雨夜中行走的神佛,疾风骤雨都舍不得落在他身上,神明望了天空一眼,浑身散发着暖融融的金光,阳光驱散了黑色雨夜里的阴霾,天空中的乌云散了,天子那颗飘忽不定的心稳稳当当落了下来。”   司马彦不舍得分开半分,只静静的依偎着宋訾醒神,过来一会儿,他才颇有些不舍道:“小七,你的假是不是明日就要休完了?”   本朝官员是五日一休沐,宋訾足足一个月没休,攒下四日假期,现在已经放了三日,明明以前的日子这么难捱,可现在的皇帝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特别是小七什么都不做,推掉一切事物陪着他的这几天,如同白驹过隙,眼睛一睁一闭,三日的时光就没了。   “不,还有四日的假呢。”   皇帝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小七没有骗我吧?”   宋訾忍不住笑了:“我拿这种事情骗你干什么,阿言当真是日子过得糊涂了,你看看我身上穿的什么衣服,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司马彦就软言抱怨:“你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宋訾低下头:“不好看吗?”他觉得自己穿白色应该是很好看的,这件衣服也不是单纯的白,用金线绣了云彩,然后还用黑色和红色绣了振翅欲飞的仙鹤,绣娘的绣工了得,这衣服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   司马彦微微直起身,他很少见宋訾穿这种纯白色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可是这仙鹤飞得这么高,我怕它活过来,驮着小七就去了天上。”   “春青夏红,秋白冬玄,你忘了,后日就是中秋节,秋日本该穿这个颜色的。”   虽然已经到八月中旬,但是天气依然非常炎热,秋老虎连着耍了几日的威风,也就是夜晚和早上会比较凉快一点。   宋訾摸着司马彦有些冰冰凉凉的手,贴心叮嘱:“昼夜温差大,容易生病,阿言更应该照顾好自己才是。”   司马彦道:“有小七在,你会照顾好我的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对对对,我哪儿都不去,就陪在阿言身边。”这样的话说了千百遍,宋訾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司马彦这才反应过来多的三天假是怎么来的,他发现自己忘了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怎么就到了中秋,我感觉七夕还没过呢。”   “七夕怎么没过。”宋訾轻咳一声,“今年的七夕不是在婚假内吗。等明年,明年我们一定好好过。”   孩子是六月初发现的,赴避暑山庄是六月中旬,他中毒卧床两日,又折返回京城,大婚没两日就是七夕,本来就是初婚,头三日他们基本都是没下过床。   错过也很正常,七夕乞巧,鹊桥相会,基本都是未婚男女过的日子,他们是已经成了婚的,本来就没有必要非凑这个热闹,宫里的女子私下里倒是凑了,可是谁敢说来打扰皇帝。等结束了没羞没躁不让随便描述的糊涂日子,七夕也就过了。   “你忘了,假期结束的时候是中元节,现在满打满算过了一个月,自然就是中秋。”   大晋的官员假期还算可以,一年满打满算大概能有九十天左右假,中元节中秋都放三天,过年还能够有五日的假:“阿言,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突然增加三天假,皇帝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声音都轻快上扬不少:“小七说吧,只要是不过分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中秋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我想着那日我阿姊会回来,我每年都是和我爹娘还有阿姊一起过。”他补充说,“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这种团团圆圆的日子,留阿言和孩子在宫中当然不好,可是不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度过,宋訾又觉得自己没良心。他爹他娘虽然是还很年轻,但是中秋节这种重要的节日,是过一年少一年。   在他上一辈子,背井离乡的年轻人还会千里迢迢的赶回家乡和一家老小一起过节呢:“我们家也就四口人,要是少了我,少了阿言,少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多冷清。”   皇帝没有立即答应,但也没说不去:“中秋佳节是好日子,可是小七不担心你爹娘不自在?”   宋訾道:“我们是结发夫妻,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阿言是以我的伴侣身份去的,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去就好了。”   皇帝当然可以把宋家人都召进宫来陪伴自己,但那样子的话,宋訾可以想到他爹娘肯定别扭,但是去他平日里生活的地方,在宋家人的地盘上,他爹他娘感受就会好很多。   “阿言待我这么好,我也从来不怕你对不对。”其实还是看态度问题,如果司马彦拿捏着皇帝的架子,用上朝的态度同他相处,宋訾绝对受不了。   “之前因为胥厉的事情,都没能好好回个门,你不是想看看我住的地方吗,现在回去正好,我们就在府上住一晚,过一日就回宫。”   司马彦听到这里,哪有不答应的,当即应允下来:“好,我想看小七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宋訾陪司马彦用完早膳,等皇帝吃完,他才开口:“阿言,我得出去一趟,你先处理政事,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皇帝不高兴了:“不是还没结束假期呢,小七说了不离开我的。”   “我去趟政事堂,告诉我爹一声,免得突然带你回去,他老人家没个准备。”有些话托人带不太合适,他自己亲口说才好。   “走路多辛苦。”皇帝道,“我陪小七乘御撵一起去,你再进政事堂。”   宋訾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黏人了些。   皇帝振振有词:“秋季事务繁多,等下一次这样的假就要到冬至了,到时候孩子都出生了,小七说得再好听,肯定会分心给另外一个人。这样的假日何其珍贵,我就想小七多陪陪我,像这样只陪陪我。。”   “好好好,乘御撵,我就说几句话就出来。”   “你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宋明成听到皇帝要来,浑身都不自在,他花了好大的力气,也只是勉强接受儿子做了皇后。   “阿言都答应了,而且咱们一家团团圆圆的多难得,日后阿姊也成了家,也不知道日后的中秋能不能每年都团圆。”   他娘亲生下他们之后,就很少回娘家,只有过年那会儿才回去,中秋都是他们一家四口一起过,小的时候还有他祖母,可是祖母过世之后,他娘也不会在这种重要的节日带他们去外祖母家,只是会托府上的管家送去礼品。   “行了,我回去和你娘说一下。”   “爹,你自在点,拿出你上朝的气势来,只要把阿言当成我的妻子就好了。”宋訾问他,“阿姊回来没有?”   提到女儿,宋明成表情稍微柔和几分:“你阿姊昨日夜里回来的。”   宋訾松了一口气:“那让阿姊好好歇歇。”   “我这个当爹的不比你心疼,去去去,你放假,我可还忙着呢。”这儿子生来就是讨债的,宋明成不耐烦的赶客了,假期前他更是忙碌。   宋訾去了趟政事堂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皇帝停在外面的御撵边上多了一个人,快到中秋,不只是他阿姊要从北境归来,出去许久的凌夷也回来了。 第78章   车帘挽起,和自己穿得一样白的皇帝端坐在车厢没,凌夷一只手扶着剑,单膝跪在了御撵前面。他穿的还是离开时候的那一身黑,黑衣黑发,支撑他右手的剑鞘,也是纯黑色的,剑鞘上的花纹是宋訾熟悉的黑蛇,冷血残酷,闪耀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色泽。   宋訾注意到地面上有黑色的痕迹,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十分明显,如同落在白纸上的一团墨汁,走近了几步看,那哪里是什么墨汁,分明是滴落下来的血。   宋訾来的时候,凌夷显然早就到了,他就听到对方说了一句:“臣有罪,臣辜负了陛下信任。”   皇帝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了宋訾,他招了招手:“小七,过来。”   司马彦看了一眼凌夷,语气淡淡:“这种扫兴的事不要同朕谈,你回去吧,等中秋节的假放完了,再进宫。”   宋訾爬上御撵,马车的车轱辘往前转起来,他们和凌夷渐行渐远,宋訾往外看了一会儿,看到凌夷直起身,他才放下车帘。   “小七好像很关心他?”皇帝话都泛着一股酸味,仿佛刚喝下一口陈年老醋。   “我毕竟以前也在审刑司待了一年,颇受照顾。”孕夫心思细腻敏感,醋劲格外大,宋訾道,“而且他毕竟是可能成为我姐夫的人,多看两眼才正常。要是我刻意避开,反而显得我们两个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阿言你说对不对?”   “你这么想他做你的姐夫,那要朕给你阿姊赐个婚?”这样其实也可以,皇帝并不在乎宋菁嫁给谁,只要不是他的仇人就行,如果她嫁了凌夷,宋訾肯定不会对凌夷产生什么特殊想法。   宋訾连忙摆手:“别别别,阿言,咱们一家人,可不兴这么乱点鸳鸯谱,我阿姊喜欢谁,到时候就和谁成婚,万一她和喜欢的人有什么外力阻碍,到时候再求你一道赐婚圣旨,保她平平安安,生活幸福美满,好不好?”   他不知道自家阿姊将来会找什么人,但这个世道,有时候不是彼此相爱日子就一定能够过得和谐美满,女子的日子,总是要比男子更艰难些,除非是嫁了那种无父无母又没有亲戚的孤儿,不然就要处理婆媳关系,有的男人品性是很不错,可是有个不讲道理蛮横的亲娘,日子就不会好过。   过日子还是细水长流,不可能天天火花四溅,有的时候,再深的感情,也容易被这种累积下来的鸡毛碎皮的琐事磨灭干净,若是皇帝赐婚,多少会让婆家收敛些。   “阿言,感情的事,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我也不知我阿姊将来找的人家里好不好相处,她脾气其实很倔,一般人也很难劝得了她,虽然我不希望让她吃一点苦,但也不想替她做这方面的主。”   他是当弟弟的,不是当爹的,如果是亲爹,真心疼子女的,也很难下狠心强求,除非他阿姊跳的是肉眼可见的火坑,不然他们这些家人要做的,就是尽量的剪掉她人生路上的荆棘藤蔓,让她能够走得顺利点。   司马彦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自作主张,免得小七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同自己置气:“我听小七的,小七说什么都好。”   说到这种话题,宋訾突然担心起来:“也不知道阿言你腹中的是女儿还是儿子,若是女儿的话,咱们可得好好教。”   他们估计也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生了个小姑娘,可不能把她往香香软软的小公主方向教,宁愿自家人理智冷静点,坚决不能做那种为了别的男人把自家江山拱手送出的恋爱脑。   说句非常偏心眼的双标话,哪怕他女儿渣点呢,只要不做那种毫无底线的人渣,感情上渣点比被别人渣好。   “是皇子。”司马彦道,“石芷诊脉过,是个小子。”是男孩,所以特别淘气。而且就是因为怀了儿子,他那段时间才会特别的喜欢吃酸,酸儿辣女,虽然不一定完全准,但在他身上还是准的。   “是儿子也不错。”宋訾想了想,他们两个人是男人,按照染色体的概率来说,生男孩的概率似乎是女孩的两倍,而且男子登基为帝,受到的阻碍会小一点。   不管怎么样,做家长的就是会控制不住的替孩子考虑这考虑那。宋訾也管不了后代如何,大晋的江山撑个几百年肯定是要倒的,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把自家孩子管好点。   孩子还没出生,说多了,阿言就不高兴了,宋訾在皇帝变脸之前及时转移话题:“阿言,凌夷回来说的应该是胥厉的事情吧,你怎么不留下他把事情说清楚,同他说这件事也不耽搁我陪你。”   “他刚才已经说过了。”司马彦道,“又没有抓到人,拖个两日他也不可能把人抓回来,让他晚来几日没区别,况且他伤了腿,放他回去休息便是。”   宋訾声音都调高了几度:“他伤了腿?”他想到了地面上那一滩血迹。   “他也不是没受过伤,小七这么惊讶做什么。”对于宋訾之外的人,皇帝一向是吝惜自己的同情心的。他是大晋的天子,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愿意为他去死的人,而且很多事宁愿自己死伤,都不肯让他有一点伤痕,凌夷只是其中一个。   “我知道他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刀枪不入,凌夷不是神仙,从事这么危险的活动,受伤很正常。别说凌夷,他自己都受过不轻的伤。   宋訾忍不住关心了两句:“那他伤得严重吗?”   皇帝道:“受得住,看伤势养十天半个月能好,朕那些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   说的也是,术业有精通,宋訾虽然看了不少医书,也请教了很多,但是他现在只能说是妇产科方面的理论专家,学的还是营养学,要他给人看病那是不成的。   “还是请太医看一看吧。”宋訾问,“他走的时候不是带了那么多人去,怎么会是他受伤,难道又是出现了什么叛徒。”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那个什么桑吉王子带的人绝对不止两个,所以他们这边派出去的人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凌夷。不然两国交界的边境线上那么长,靠凌夷一个人去拦,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我记得他带了审刑司五十人,还拿了阿言你给的手谕和令牌。”   “他弄瞎了那只丧鸡的一只眼睛,这腿是被胥厉那只会咬人的阉狗弄伤的,箭射偏了,胥厉没死。”   凌夷告罪,是因为那两个人已经成功的逃离了边境,去到了古国的领土,他没有能够成功的把人带回来。   阿这……宋訾道:“受了箭伤的话,说不定就死了呢。”   他忍不住唾弃了一下自己,竟然变坏了,会咒人死掉,但是胥厉不死的话,可能就意味着战争和流血,到时候将会有更多的无辜者死去。   哪个国家都有统一世界的野心,古国又是出了名的好战,还是因为之前打输了,签了停战协议,这几年才安分下来。   “咱们朝中武将,若是再拖个几年,年纪也不小吧,新生一代好像没有特别厉害的。”宋訾觉的朝廷的文官还是可以的,但是厉害的武官好像都四五十了,人到了四五十岁,肯定比不上年轻时候的状态好,可是也没听说哪个年轻武将特别牛逼。主要是这些年国内休养生息,没有什么仗打,就算是那种有将相之才的,也得真的到沙场上操练才行。   宋訾想到了男主卢山卿,他就好像是个文官,书里没说他会打仗,那种小打小闹还行,征战沙场估计会死。   “小七别担心。”司马彦晃了晃他的手,“止战协议还有几年呢,至少这几年不会有战争的。”   宋訾点点头:“我知道,不过万一真的有仗要打,一定不能让将士们寒了心。”   军备不够充足是大忌,将士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结果一口热饭吃不上,兵器什么的也不行,很多国家就是毁在这上面。   “说起来兵部要的兵饷,之前的户部尚书一直压着没让批,我打算批了。”宋訾道,“但是这种事情,有时候朝廷给了钱,到下面用不到将士身上,我打算搞一个专款专用的项目,阿言你觉得呢?”   皇帝却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阿言你都没听我说完……”他还没说具体流程呢。   皇帝捂住他的嘴巴:“我不想听,现在是假期,只要不是着急的事情,你我都不许谈政事,一句都不许提!放假就好好放假,这些事情等到放完这个中秋节的假你再和说。”   说的也对,哪有打工人自己主动加班的,现在各个部门都在放假,等假期结束之后,把这件事情提上日程正好。“   宋訾把阿言的时候拿了下来:“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接下来去御膳房,为明天的节日做准备。”   过中秋怎么能不准备月饼呢,收到皇帝儿媳亲手做的月饼,他爹肯定会很感动吧。 第79章   宋訾和皇帝去的时候不是饭点,但是厨子们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御膳房里大概有七八十个人,洗菜的,备菜的,守着汤的,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一听皇帝过来,立马都丢下手里的东西来请安,还有的锅里正在烧菜的,赶紧拿盖子一盖,慌慌张张跟着同僚一起请安。   跟着过来的冯吉十分贴心的问:“陛下,可要清场?”这么多人,实在是有些吵闹。   司马彦看了一眼宋訾,后者摇摇头:“不用,让他们做自己的事情,给我们清一块地方出来就好。”   做月饼是个体力活,他也不可能全把时间耗在上面,还是需要准备的。而且御膳房准备的是宫里所有人的饭菜,宋訾也不好为了他们一时兴起让其他人饿肚子。   宋訾这么说,侍从们立马就给帝后二人清出一大块空地,尽管他让厨子们不用介意,但是他才牵着皇帝的手让他在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有帮工洗菜的时候都在那里微微颤抖。   虽然御膳房打理的干干净净,可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地方,皇帝基本上不会涉足的,暴君的威名很管用,尽管他们逼迫自己强制镇定,这些御膳房的人还是控制不了身体产生的生理反应。   宋訾想想上辈子,他要是做学生的时候跟超级严肃的校长共处一室,也会觉得不自在:“附近有没有偏殿或者是闻不到烟火味道的单间?”   御膳房里的烟火气息还是呛人的,阿言是孕夫,闻了也不好,而且他们做的是白案,主要工作没有必要非待在这种地方。   “有有有的!”御膳房的厨师长反应过来,疯狂点头。   “给我准备一张干净的桌子,擀面杖,月饼的模具,还有糯米、糖……”   宋訾报了一些材料,可能是因为皇后给人一种很平易近人的感觉,说到自己熟悉范围的厨子忍不住发言:“皇后殿下,您是想做月饼吧,可是月饼的皮子应该用面粉做才是,还有一种月饼,是用小麦粉做的,怎么都不……不。”   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这厨子卡了壳,因为一旁皇帝的眼神实在瘆人,搞得他恨不得直接扇自己一嘴巴子,主子要什么就给什么,多这个嘴干嘛呢?虽然皇后看着亲切,可是陛下实在是太吓人了。   “我不做那两种月饼,做冰皮月饼要用糯米。”他想了想,其实不必拘泥于一种,另外两种也可以试试,那就多拿一点模具吧,小麦粉和面粉,还有猪油之类的,也按照同样的比例给我准备一份。”   他问:“有没有擅长白案师傅?擅长做月饼的那一种。”   “有。”厨师长推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老实巴交的清瘦男人,“廖师傅是出了名的白案师傅,他雕刻的小动物那叫一个活灵活现,御膳房做月饼的模具都是他亲手做的。”   廖师傅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突然被推出来,整个人都有些慌张。   宋訾看他怪紧张的,就问了句:“现成的模具在哪?”   有机灵些的,立马捧了一大堆模具出来,宋訾随便拿起一个看了眼,模具非常精致,不过上面的图案因为是倒着的,光看着一个个木盒子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效果。   “现成的面团呢?”   “这个也有的!”厨房里备着各种各样发酵状态的面,宋訾随手捏了一团塞进去,啪的一下倒出来,出来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很好,雕刻模具的时间省了。   宋訾在一大堆模具里面挑挑拣拣,拿了四五个出来,又推到皇帝跟前:“阿言,你看你喜欢什么图案?”   “我喜欢小七挑的。”   还说他肉麻呢,宋訾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修炼不出阿言这种腻歪的功夫:“就先拿这一些,有没有没雕刻过的模具,给本宫拿十个过来。”   宋訾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礼貌,他到底是生活了快二十年,知道有时候不能和底下的人过于客气。   “那就这个廖师傅吧,待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帮忙,能做到吧。”   比较擅长为人处事的厨师长抢先发言:“能的能的!”他连忙掐了一把廖师傅,后者像是木偶人一样,脖子僵硬的点头,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来:“能。”   宋訾说完也没再看他们了,他又没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谁,总不可能和哄小朋友那样和声细语的哄一个三十好几的陌生老大叔吧。   他转过脸来看着皇帝:“阿言,这里味道重,油烟呛人,咱们先换个地方吧。”   “好。”皇帝对皇后简直是百依百顺,宋訾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两位身份最为尊贵的主子离开之后,厨房里的人才重新动了起来。   原本安安静静,大伙连气都不敢吱一声的厨房重新热闹了起来,有打开锅盖惨叫的:“我的菜,都糊了!”“火小了,灶膛都快熄了,赶紧加柴火!”   水上哗啦啦的又流动起来,案板上切菜声梆梆作响,两个专门的负责杀鱼刷虾的帮工厨娘凑在一起,忍不住嘀嘀咕咕:“皇后娘娘长得可真俊啊。”   陛下虽然也俊美,可是气质过于锋利,多看一眼她们都觉得项上人头可能不保。   另外一个厨娘用湿漉漉的手捂住了自己同伴的嘴:“怎么能叫娘娘呢,要叫皇后殿下,冯公公吩咐过,不能乱叫。”   “唔唔唔……你干嘛捂我嘴?一股腥味。”前头那个厨娘呸呸吐掉嘴巴里的鱼鳞,深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她有些委屈:“可是太妃娘娘她们不都是叫娘娘,以前那位……不也是这么叫的。”   曾经的中宫皇后,当今皇帝的生母,死了不少年头的太后,对宫里来说是个忌讳,她们也不敢随便挂在嘴上叨叨。   “你看皇后殿下哪里和娘能挂得上勾了,冯公公是陛下身边的知心人,他这么吩咐肯定有道理。”后头那个消息灵通的厨娘拧了自己的同伴一把,“别说话了,还愣着干什么,杀鱼,冯公公刚说了,陛下和殿下今日想吃鱼汤面!还等着熬汤呢。”   宋訾也没想让皇帝多做什么,他要了一根筷子,均匀的撒了一把面粉在案几上:“阿言,你画个模具吧。”   大厨做的模具,那叫艺术品,巧夺天工,精彩绝伦,如同艳压百花的重瓣牡丹,光彩夺目。但是他们做这个,又不是为了做到大厨那样的水平,毕竟人家也是花了十几年练出来的,他们只是为了情趣玩一玩。   “你来画,我来刻,咱们就按照你的模具做月饼。”他的雕刻功夫还是过得去的,不过要留一点大厨做的,要是一不小心翻了车,还能有个兜底。   皇帝手里拿了一根尖头细筷子,对着均匀面粉撒出来的“画纸”犹豫不决。   画个太难的吧,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而且他也觉得小七雕的辛苦,可是画太简单的,司马彦忍不住瞥了一眼廖师傅做的模具,皇帝胜负心强的很,完全不想自己被人比下去。   宋訾已经开始动手揉面团了,看他迟迟没动作,一下子就猜出来司马彦到底在想些什么:“随便画点就好了,阿言你画什么都好看。”   皇帝画了一条线,重新撒上面粉覆盖掉,宋訾看他这副选择困难症犯了的样子,放下手里的面团子,绕到了司马彦身后,握住了对方的手,然后用筷子蘸面粉上画了一个简单的q版小人:“看,就这样,简简单单的。”   简笔画小人线条少,几下就能够勾勒好,刻起来不费时间。   明明是奇怪的大头比例失调的小人,但是司马彦还是一眼就从上面的特征看出了这是自己。“好丑。”他的眼睛哪有这么大,身子哪有这么短的,而且连脖子都没有了。   “丑吗,我觉得明明就很可爱。”宋訾随手又画了一个三寸丁的简笔画,这次画的是他自己。   皇帝盯着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能够品味出这种奇特画风的可爱之处了:“小七可爱。”   他伸手也画了一个图案,模仿宋訾的画风,但是五官的比例更加自然,画的是侧脸,两个啵嘴的小人。   看到这个图,宋訾嘴角抽了抽,他决定了,这几个小人月饼做出来,他们两个自己吃,拿正常模具做出来的送他爹。   说是准备三种月饼材料,真做起来,宋訾还是选择了外观造型比较新奇一点的冰皮月饼,主要是看着漂亮,传统式的月饼有别的厨子做。   他做的分量并不多,揉好了送到外头上锅蒸,期间就拿了木头,雕刻皇帝画出来的画。一个画,一个雕,皇帝兴致勃勃,还画了不少过分的图,眼看着越来越离谱,宋訾撒了一把面粉覆盖上去,咳嗽一声:“难度太高,时间不够。”真是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站在帘子后头等待的廖师傅非常尴尬的沉默着,作为一个手工技艺顶尖的白案师傅,他看到宋訾几乎是玩闹似的做东西,差点就要像对待自己的学徒一样开口训斥,还是看到冯公公那张脸,想到这是皇帝和皇后,才死死的低头,什么都不敢看。   他好歹是在皇宫里做事的御厨,手底下不少的学徒,大风大浪的场面也经历过,唯独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差不多耽搁了半个多时辰,点心出炉了,宋訾把做得小巧玲珑的冰皮月饼倒出来,把自己的单面小人给了司马彦,他则吃掉了皇帝的那个。特地做的很小个,也就是一口一个的那种。   等到两人月饼的时候,宋訾本来打算分开,两个人一个人一半,结果司马彦不肯,伸手拦了下来:“不行,小七你不能这么分。”画上的人待在一起多好啊,被这么分离,他不忍心。   宋訾一言难尽的看着那个冰皮月饼,模具归模具,做成饼的样子其实有点失真,并不是很像他们本人。   宋訾拿了一把刀,横切了一刀,他把表面那个印着壳塞司马彦嘴里:“吃吧,到了肚子里,它们就直接融在一起了,咱们留着点肚子,到点再吃鱼汤面。”高热量的甜品点心还是不要吃太多比较好。   做完月饼,宋訾本来想给他爹带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新鲜出炉的好吃,准备吩咐御膳房多做点,明儿个去左相府的时候再带。   两个人玩够了,也该回去歇着,结果他们没走两步,那个一直站着没能怎么帮忙的廖师傅上前一步。   一看到他的动作,皇帝身边的人很是警惕:“护驾!”   宋訾下意识要护着皇帝,就看廖师傅对准了他的方向,扑通一声给跪下了:“皇后殿下,求求您!” 第80章   宋訾立马看向膀大腰圆的厨师长,后者显然也没想到廖师傅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反应过来之后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急忙去拖廖师傅:“你这是干什么?”   但是他费了老大的力气,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廖师傅底盘稳得不得了,他竟然一时间没能够拖得动,胖胖的厨师长立马瞪了一眼站在那里看戏的其他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他拉走。”   马上就到中秋节了,皇帝皇后开开心心多好,突然来个扫兴的玩意,廖师傅要作死,一个人出事就算了,不能牵连整个御膳房和他一起遭殃,其他人可是无辜的!   廖师傅再稳,也敌不过这么多人,在其他人来拖他的时候,他用力的砰砰磕了几下头:“皇后殿下,您大慈大悲,人美心善,求求您,帮帮忙吧!”   宋訾看到对方额头上砰砰磕出来的红印,打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先搜身,看看他身上有什么武器没有?”   他们来这里是属于临时起意,廖师傅就算是想要刺杀,也不至于做的这么明显这么愚蠢,不过阿言的安危比较重要,他也不能盲目同情别人。   廖师傅又不是来杀人的,侍卫们简单粗暴的把他身上全部都摸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以防万一,他们把人拉到隔壁的单间去检查,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查过了:“禀陛下,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藏武器也没有藏什么毒,指甲缝里连面粉都没有,毕竟他洗干净手后被喊过来,结果根本就没怎么帮上忙。为了避免藏污纳垢,厨子们的指甲都修剪得光秃秃的,一眼就能看到粉色的指缝,其实也藏不住什么东西。   宋訾拉了一把椅子,让皇帝坐下,还拿了一个小毯子,遮住司马彦坐下就特别明显的肚子。   “说吧,你有什么是要求我的?”   他也挺惊讶的,皇帝就在他身边,不求阿言,倒来求他这个做皇后的。   廖师傅说:“我家中有一女,本来子承父业,学了我这一手做白案的手艺,做了多年的学徒,好不容易当了个御厨,可是她在宫里做的好好的,前段时间,厨师长却说她不合规矩,愣是把我家小女赶出宫去,然后厨师长就换了他那个远远不如小女的侄子进御膳房。”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看起来十分老实的男人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爆出,眸色都有些发红:“其实出了宫,也没什么不好的,小女本来订了婚,打算出宫嫁人。但是小女的心上人的祖母硬是说她吹牛,明明只是打杂的学徒,却吹嘘自己做了御厨,品性不端,退了和我家的婚事,而厨师长却为了捧他的侄子,根本就不承认家中小女。我也是被逼无奈,只求皇后殿下做主,成全一段有情人。”   他的女儿本来就是那种比较骄傲的性格,一时间想不开,就上了吊,虽然及时的救了下来,没造成什么大碍,但是家里人担心的不得了,他的妻子更是以泪洗面。   前段时间,廖师傅守着闺女好一会儿,看闺女有所好转,勉强放了心,可是他越想越觉得生气,偏偏他嘴笨,平日里只会踏踏实实地干活,不懂得经营人脉,又找不能够帮得上忙的人,塞了钱出去,事情没办成,还被骗了钱。   那个给他办事的人透露消息说:“他女儿离开御膳房,其实是皇帝的主意,走的也不只他女儿一个。”   皇帝根本就不知道他女儿的事情,而且也没有下过旨意,后来他左右打听,说是皇帝吩咐了一句,长得年轻好看的厨子不要。御膳房里年轻的厨子其实并不多,毕竟要做到行业顶尖,手上没有多少功夫练不出来。   说句凭良心的话,他这个当爹的,虽然觉得自家闺女天下第一好,可她顶多就是个清秀看得顺眼,和美貌佳人是搭不上边的,宫里随便拎出个宫女,都比他家姑娘强多了。   “论年轻,厨师长的侄子也就比我女儿大一岁,我就是不明白,这个年轻是怎么算的,御膳房年轻的帮工也没走啊,而且不让做没关系,给写份证明的文书也不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人家一打听,还以为他闺女是骗子,他也怕死,可是为闺女,廖师傅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就是豁出命去,也想要讨一个公道。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皇后在皇帝心中分量这么重,如果是皇后说的话,他还是有机会让女儿得到清白的。   厨师长听到这里已经气成了一只河豚:“好啊,姓廖的,我好心推你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陛下明鉴啊,这个人这是空口白牙的污蔑!”   廖师傅更气了:“那是因为你侄子不行,你不就是怕他露馅,才把我推出来……”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是豺狼虎豹,这是皇后在场,陛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才没出事,别以为他不知道厨师长就是想要让他顶包,这样皇帝要是真动了怒,头一个完蛋的就是自己。   “皇后殿下,您二位恩爱非常,天作之合,比翼双飞,肯定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这位廖师傅也不敢看皇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宋訾身上,本来也不是很会说话的一个人,简直是绞尽脑汁去想一些吉利话。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也可以脱下这身衣服不做这个御厨了,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够了,闭嘴!”宋訾喝止了这场闹剧,闹哄哄的,吵得他耳朵疼。   宋訾看了两个人一眼,两方各执一词,说法大不相同,阿言说得对,他们的时间很宝贵的,也没有那个精力浪费在这些人扯头花上。   “冯吉,去安排人审一审,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审刑司出身的宋訾其实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重点,长得年轻漂亮的厨子都赶走,这种事情,的确像是阿言能够做出来的事,而且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观察,廖师傅说话的可信度比肥头大耳的厨师长要高一些。   摈退了看热闹的人,宋訾私下里和皇帝咬耳朵:“阿言,你和我说说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道:“阿言,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老是有人骗我,而且咱们都约定好了,不能随便说谎隐瞒。”   皇帝有了一丢丢的心虚,但是想到自己名正言顺,又无比坦荡起来:“朕是说了句,御膳房里不要这么多人,年轻的厨子需要再去练一练,遣散的时候,遣散费也是给了的,其他的事情又不是我指示他们干的,我连他们一面都没见过。难道我不想吃多菜,还非得养这么多人不成。”   他小声嘀咕:“书里不是有句老话,说什么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我当初说过的,只是不要未婚的。”   “我也没说让你非要养着他们。”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代,请的厨子做饭不好吃,还能开除呢,谁离了谁又不会死,御厨们为皇帝做事不容易,出去宫开个酒楼做生意,其实并不比宫里差。   而且说句实在话,廖师傅的闺女会出这事,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她闺女的婆家和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就很有问题。   宋訾促狭说:“我只是刚刚闻到醋坛子打翻了,仔细一看,竟然是几个月前的陈年老醋。”   他道:“阿言,年轻的厨子呢,有年轻的好处,不容易思维固化,可以多想一些创新菜,省得来来回回吃那几样,咱们不腻的慌吗?”   司马彦看他一眼:“年纪大怎么了,我长情,吃不腻。”   宋訾把那句老没关系及时咽了下去:“你年纪不大,你在我心里永远十八岁。”   至于这件事,说的要是真的,其实是底下人做事的问题,拿了个鸡毛当令箭,然后搞违规操作,只要人家是确确实实做过了御厨的,该开的证明就得开。   “廖师傅若说的是真的,御膳房还是换个厨师长吧,底下都是些阳奉阴违的人,阿言吃饭我都不放心。”   冯公公也是个有手段的,真要查起来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得出了结果:“廖师傅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事情不全是他说的那样。”   宋訾已经和皇帝把话说开了,正好提出建议:“真不真的不是有物证人证吗?让他的女儿进一趟宫,和那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比一比,看看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比拼什么内容,他都想好了。撒谎自然是要付出代价,但如果廖师傅所言句句属实,那也不是不可以给点补偿,毕竟马上要过节了,不为别的,问就是廖师傅夸得还行,他和皇帝高兴。 第81章   信息可以串通,身份履历可以作假,甚至证人的言辞也可以都是假的,但是实打实的手艺是做不了假的。   司马彦看了眼冯吉:“听到了吗,按照皇后说的做。”   宫人的效率很快,没过多久,廖师傅的女儿被带过来了,李厨师长的侄子也被带过来了,宋訾看了眼这位据说被情所困的年轻女厨师,五官端正,眼睛明亮,就是脸有点瘦得脱了形,李小厨则和厨师长非常像,从外表看起来,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只差了一岁。   “陛下,我能做的东西可多了,我擅长……”李小厨和厨师长一样自信,想着先声夺人,在皇帝跟前刷下好印象。要是能够用他擅长的东西,比自己对手的短处,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皇帝甚至都没有用命令式的闭嘴,只是眼波轻轻的扫了过去,后者嘴张了老半天,浑身的肥肉都在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后觉得让他们比什么好?”皇帝对身边的人温言询问,既然是他的小七出的主意,自然还是该小七来做主。   “就比做月饼吧。”宋訾说,“看谁的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做得最好。”   他对花里胡哨的炫技没什么兴趣,要是做那些难度很高的菜,得浪费不少时间:“给一个时辰吧,做两百个月饼出来。”   宋訾把他之前用廖师傅模具做的冰皮月饼拿出来:“就做这个大小。”   他报了几个口味:“蛋黄流心、双黄莲蓉、云腿、豆沙四种口味一种五十个,谁做得又快又好,谁就有本事留下来。”   马上就是中秋节,御膳房里多的是材料,而且白案的师傅,连个普普通通的月饼都做不好,也没资格留下来。   宋訾让人再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就在皇帝身边的坐着,顺带还叫人摆了一张长桌,备了笔墨纸砚,一些话本子,甚至还有瓜果零食。   等到双方都迅速在厨房的帮助和工人的监督下作完准备工作,宋訾让人确定了一下两边材料没问题:“好了,点香吧。”   他们呆的地方是空地,但是考虑到皇帝的身体:“香拿远点。”   两个厨子的手速都很快,直接揉起面团,小廖师傅看上去就没有她身边的人动作那么花里胡哨。宋訾看了几眼,又觉得有些无聊,内行看门道,作为厨艺方面的外行,他也看不出太多好歹。   宋訾听到有人的肚子轻微的咕了一声,想起什么来:“要你们准备的鱼汤面做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专门负责做鱼汤面的师傅,端了两碗大大的鱼汤面出来,猪油炸过的活鲫鱼熬出来汤汁浓白,闻上去香气扑鼻,吃上去却劲道可口。   宋訾用勺子先舀了一口汤,轻轻吹了吹,刚刚过来的面还是烫得很:“阿言,当心烫,你慢点吃。”   面条泡在汤里不容易冷,他又要了个小碗,动手用筷子把筋道的面条挑出来,放在一边吹凉了,才递到皇帝跟前:“现在差不多可以吃了。”   一旁的冯吉心中生出浓浓的危机感,以前这种伺候陛下用膳的事情,明明是他们这种宫人做的,皇后倒好,把他们的活抢了,总感觉对不起现在领的俸禄!   皇帝吃了一小碗,然后就停了手:“小七怎么都不问我好吃不好吃?”明明以前会问一声的,这种细微之处,是小七对自己的体贴和关心。   宋訾默默的看了几乎见底的碗一眼,这还要问吗,事实都摆在这里。他不仅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反而抛出了另外一个更加致命的提问:“我以前做的东西,阿言是不是因为不好吃难以下咽的?”   “没有,我只是因为胃口不好吃不下,石太医说的,像我身体这种特殊的情况,就是会有这种毛病。”皇帝装模作样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暗示这一口又大又圆又黑的锅应该由那个尚未出生的崽子背。   宋訾不是一个爱翻旧账的人,没和皇帝那些没吃完的食物到底去了哪里,毕竟他做的东西的确也只能是可以吃,算不上好吃:“胃口好就多吃一点,多喝点鱼汤,可以补钙。”   孕夫很容易缺钙的,还得补充叶酸,据说缺叶酸,对孕夫的身体可能损害不大,但是孩子容易残障。这个时代又没有那种专门提取维生素的药片,只能靠食补。   那节粗粗长长的香燃了一小半,宋訾掐着时间点道:“拿苹果来。”   皇帝看着堆的高高的一盘苹果不太高兴:“小七,我都吃了好多个苹果了。”   宋訾熟练地跟他讨价还价:“哪有很多天,两天吃一个,也就吃了六个,就吃今天,最后一个,吃了这个不吃了,换别的吃,七是咱们两个的幸运数字,你吃完这个凑个七,好不好。”   皇帝最喜欢的樱桃没了,那颗树上的果子没吃完的都烂光了,他们这个时代的冷藏技术不行,从另外一个半球运过来也不现实,基本上只吃现做的。   他在北境倒是培育了一些大棚蔬菜作物,但是没有大棚水果,主要是反季节的果树培育难度高,皇帝怀孕就这么八个月,他知道才两个月,临时来养也来不及。   “好,就吃这一个。”宋訾现在削的苹果熟练程度已经很高了,不到半分钟,就能落下来一条完整长果皮,但是这次他没削皮,把它们切成半月形,削去部分果肉,切出了一只小兔子,兔子的眼睛,他要了一点做月饼的红豆沙,一只,两只,小兔子紧紧挨在一起,摆成一盘。   少年低垂着眼睫,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在下眼睑投射出一层月牙般的阴影,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苹果兔子上。   皇帝的手指蠢蠢欲动,趁着皇后没有注意,偷偷地顺走了一个小个,皇后果然没有发现,他锋利的牙口喀嚓一咬,泄愤一般,一口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兔子。   明明都是一样的苹果,但是小兔子苹果好像就是比大苹果更好吃一点,小兔子本来越削越多,就因为皇帝不断偷吃,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宋訾收手的时候,司马彦发现,盘子里竟然只剩下了一只光秃秃的小兔子!   宋訾脸上浮出清浅的笑意,他捏住了那只最后幸存的小兔子的耳朵,递到皇帝唇边:“好了,一整个大苹果都被你吃下了,吃饱了散步消消食。”   宋訾牵着凶残的大兔子慢悠悠的开始进行参观,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正好绕去看看两位选手工作进行得怎么样,目前这些小月饼,都只是一个个的小面团,从外观来看,两个人捏的团子差不多,大小一致。   毕竟是职业选手,做出来的东西就是赏心悦目,宋訾一声感叹:“比我做的好多了。”   “哪有,小七做的比她们好,她们连冰皮月饼都不会做。”   宋訾听到这话看了皇帝一眼,阿言说这么离谱的谎话没脸红,他这个被夸的人都要羞红了耳根。   年轻的小廖师傅显然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手下一不留神,就把一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捏扁了。   宋訾看了一会儿,赶紧带着皇帝到别处溜达了,厨房里多的是蒸笼厨具,两百个月饼上锅蒸的时间是最无聊的。他又要了一把瓜子,在皇帝进行新模具的绘画设计的时候,用两根筷子开始剥瓜子,要营养均衡,全面发展,除了水果蔬菜,适量的坚果摄入也是必须的!   宋訾算了一下时间,没一会儿剥了一小把,只是简单用盐炒制的葵花子,极其的香气扑鼻。   他吃了一小把,然后又吃了一小把,把自己辛辛苦苦剥的都吃了个干净,然后刚满足的咀嚼完,就看到了一脸怨念的皇帝,司马彦的眼睛分明写着六个字,小七不爱我了。   “冯吉,喊个人来给咱们陛下剥瓜子。”宋訾道,“夹了那么久的筷子,我手疼,阿言也心疼心疼我。”   “不吃了。”皇帝道,“别人剥出来的,没有小七剥的香。”被喊过来剥瓜子的人瞬间不敢动了,一脸忐忑的看着他们。   宋訾敲了敲桌子:“剥吧,本宫想吃。”   经过锻炼的宫人有相当熟练的剥坚果技巧,没一会儿盘子里就堆起一小堆。   “够了。”他喊了停,然后用极其宽大的袖子挡着两个人的脸,亲了皇帝一口,亲到对方因为生气紧闭的唇关打开,才塞了一小把瓜子仁进去:“好了,这也算是经了我手的,香不香?”   被亲到眼角都泛起潮红的皇帝怨念的睨了他一眼:“香。” 第82章   一旦旁若无人的腻歪起来,时间过得很快,看守香的护卫敲了一声铜锣:“时间到!”   两边的月饼都做好了,两方的月饼都出了炉,一个个圆嘟嘟,黄澄澄,还有雪白雪白的月饼。   小廖师傅是个守规矩的人,和她爹一样,宋訾说要多大的月饼,她做出来就是多大个,李小厨则是投机取巧,搞了些花里胡哨的花样。他知道自己的基本功比不过对方,但是之前他舅说过了,皇后说,喜欢年轻人的创新,大胆!   皇帝根本不发言,还不是听皇后的,能讨皇后喜欢,还不就是他赢。果然,皇帝什么都没说,就听皇后道:“四种口味的月饼,各取一个过来。”   听到这里,小李师傅有些紧张了,怎么就只要一个的,他可是特地做了不少图案,虽然还借助了廖师傅留下来的那些工具。摆盘的时候,他还特地用了一些小心机,四种月饼四种颜色,他摆了好一些,花纹图案都不一样。   廖小师傅那边就不一样了,说要四个,她就很听话地拿了四个,相当简洁的介绍:“蛋黄流心、莲蓉月饼、云腿、豆沙。”   她鞠了一个躬:“冒昧用了您做的特殊的月饼。”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的蛋黄流心,做的是宋訾拿来做样品的冰皮馅,她其他三个月饼做的还是传统口味。小李师傅就不一样了,他不管是什么馅的月饼,做的全部都是冰皮。   宋訾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看起来规规矩矩一个人,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挺敢创新的。他也公平,两边月饼摆在一起,一种口味各咬一口,都很好吃。   他又递了自己咬过的月饼给皇帝:“陛下尝尝看。”   皇帝看着有过缺陷的月饼,手指捏住边沿,转了个方向,然后特地要咬在宋訾留了牙印的地方。宋訾看着那一个缺口,简直没眼看:这未免也太犯规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公平公正,八个月饼,宋訾都尝了一遍,然后和皇帝嘀咕:“阿言觉得哪个更好吃?”   他没有先说自己的想法,怕自己说了,皇帝就跟着他的意见走,结果司马彦问:“小七觉得呢?”   “阿言吃得宫里的点心多,你觉得哪个人配留下来。”宫廷的标准毕竟是根据皇帝的口味来定的,但是每个人的口味其实都有区别。   皇帝看了两个人一眼:“一个都不想留。”李小胖子笑容太碍眼了,喝鱼汤都不腻,看到这这个油腻的笑容,他有一点反胃。至于廖小师傅,今年芳龄二十二,女大三抱金砖,他就是看年轻的不顺眼。   “两个人留一个呢?”两个人的点心都好吃,但是宋訾判断,自然是小廖师傅略胜一筹,不,三筹,另外一个人的只能说好吃,她做出来的能够称得上惊艳。   想到什么,宋訾说:“不考虑其他方面任何因素,就单纯考虑厨艺。”   皇帝冷哼一声,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小廖:“她勉强算得上青出于蓝胜于蓝。”廖师傅可以说是御膳房第一白案师傅,事情到这里,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   墙倒众人推,立马有人跳出来检举李厨师长的黑心事,铁证如山,李家叔侄被拖下去了,走之前还不甘心说:“陛下,没有功劳我也有苦劳啊!”   他不就是捞了点油水,宫里谁不捞:“陛下,没了我你安排的人一样做不好啊陛下!”   “吵死了。”皇帝就抱怨了这么一句,冯吉立马安排上护卫用抹布堵住嘴,把人拖走的更快。   胜出的小廖师傅却跪了下来:“陛下,皇后殿下,我不想留在御膳房做御厨。”   廖师傅着急了:“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有陛下和殿下还你清白,你也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爹,我都看明白了,身份只是借口,如果我有了御厨的身份,他就又要和我好,喜欢到底是我这个人,还是这个身份。”年轻姑娘脾气非常倔,“我真的不喜欢他了,殿下,我听过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做厨子也是一样,我总是跟着我爹,学的东西太少了,请准许我离开,取百家之长。”她知道御厨的身份是恩赐,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宋訾看了眼司马彦,显然被忤逆,他并不高兴。很明显,他的阿言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梦想,不关心别人的自由。可能皇帝这辈子也做不到体贴别人,站在别人的角度着想。   能够为自己着想,已经是皇帝人生路上巨大的进步。他叹了口气,也不能要求阿言太多,作为恋人,他能够因为原来模样的阿言爱上他,本来就不应该逼爱人变成自己理想的样子。   在司马彦发火之前,宋訾说:“本来本宫今日,是想请陛下给你赐一块金月饼,上面写着四个字,天下第一。”   有了皇帝的御赐之物,不需要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证明,这金月饼就是最好的证明,对方有点生意头脑,还可以把题字做成牌匾。   “至于你喜欢的人,若是对方没有糟糠妻在先,而是先同你有婚约,你若是真心爱他,他又愿意娶你,我也愿意求陛下为你赐婚。”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子赐婚,分量自然十足。   宋訾看着眼前跪着的年轻女郎:“但是这些东西是在你开口之前,你开口之后,这些东西都不会再有,日后就是想进御膳房,也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天底下做饭好吃的厨子多的是,他们永远都不缺这一个。宋訾说这个话的时候,对方有惊讶,有动摇,但是最后转为坚定,表现得坚决不后悔。   皇帝的尊严和权威,自然还是需要维护的,小师傅厨艺很好,但不应该随随便便扫皇帝的兴:“陛下,她月饼是做得不错,但是做人上还是有所欠缺,的确需要到五湖四海看一看,修炼一番,现在不适合待在御膳房,你觉得呢?”   “就依皇后所言,朕看她到底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廖小师傅砰砰磕了响头:“谢主隆恩,谢陛下,谢皇后殿下。”最后面一句,她说的特别真心实意。她虽然年纪轻,刚刚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莽撞,若不是皇后,她可能要付出自己承受不起的代价。她感念皇后的恩德,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够有报答这位殿下的地方,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报恩的。   一场闹剧很快就散了,宫里不缺任何人,包括那位中饱私囊的李厨师长,也包括过于大胆的廖师傅。   “小七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心狠?”   处理廖师傅的时候,皇帝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有些规则,就算是朕也需要维护。”   廖师傅有很多的办法告状,他可以找专门处理这件事的部门,也可以找别的办法,或者他可以在自己立下功劳,皇帝要求赏赐的时候开口。   可是他没有,皇帝没说要赏他,他也没有经过告御状的考验,非要一时冲动破坏规矩,突然到皇帝跟前跪下,说到底就是一点代价都不想付。偏偏因为宋訾在,他最后还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这个宫里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传得很远,如果完全不管廖师傅,就等同于纵容对方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有人有样学样,会有很多人到宋訾这个皇后的跟前来碰瓷。   宋訾摇摇头:“我知道阿言为我好。”比起李厨师长,廖师傅的结局显然好的多,他只是失去了在御膳房的工作,但皇帝并没有对他进行多余的处罚,也准许对方用任过御厨的名义做宣传,有那么好的手艺在,廖师傅照样能够养家糊口。要是真那么在意女儿,他的独生女儿要出去拜师学艺,当爹的不得跟上。   宋訾对皇帝的做法没有任何指摘之处。阿言可以不守规矩,可以名声凶残,他却不可以。或许他可以,但是他心理上很难过得去那一关,阿言做这样的事情,是在维护规则,更是在维护他。   “阿言,咱们不说这些话题了。”别人家的热闹,看一看就好了,吃瓜群众图个乐,没有必要多上心。   “阿言,现在时间也不早,官员们差不多休沐了,咱们今晚就去左相府吧。”   他看了眼让人用油纸包好的月饼:“咱们还得给我爹娘送月饼呢。”   丞相府里百来个人,次一等的月饼一个人发两个,剩下的给他爹。   “不用带些别的节礼吗?”   宋訾摇头:“用不着,四百个月饼呢,阿言你的小金库是我管着的,多送了浪费……哦,我爹挺喜欢砚台的,阿言你仓库里的那些淘换下来的贡品砚台拿两个出来,咱们过节就送这个。你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给他老人家画幅兔子捣饼图。”   皇帝的墨宝多金贵,主要是成本比较低,都有现成的笔墨,也就是花个人工钱。   他之前同时做多个月饼,一方面是为了考验这两人的技巧,毕竟就算是能用模具,但是在做的时候,还是可以从过程看出很多东西……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月饼是他本来就打算拿来送亲爹的!勤俭节约是中宫皇后应该有的美德。   刚辛辛苦苦结束一天忙碌的宋明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来接他的马车夫说,“老爷,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衣服。天气转凉了,您得多穿点。”   宋明成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夫人的关爱,他摇了摇头,心下格外惆怅,难道他真的老了,身体不行了。   等马车在左相府门前停下,宋明成掀开车帘,看到熟悉的身影,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他不仅是身体虚了,变得弱不禁风,连眼睛都不行了,大白天的见鬼了! 第83章   宋訾指挥着左相府的家丁:“这些东西都往里搬吧。”   家丁们依次把盒子抱进去,宋訾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打算和阿言进去,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宋明成想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又不能真的装瞎,正犹豫着呢,就听自家儿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挥了挥手,还喊了一句:“爹,你回来了,正好我带了些月饼回来,您看看,该分分,该送送,随您怎么处置。”   “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礼物,这么破费干什么……”宋明成扬起营业般的假笑,看到那么壮观的礼物盒子,刚说了两句客气话,随即反应过来,他没听错吧,倒霉儿子出嫁的时候,基本上掏空了大半个相府,好不容易回趟家,就给他带些月饼回来?!   宋訾看他爹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样子,主动上前打破这尴尬局面,他拿了一个盒子打开:“爹,热乎的月饼才好吃,您尝尝看。”   宋明成看了眼月饼盒子,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枚月饼,用油纸包好,一枚雪白的,两个黄澄澄的外皮,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酥饼。   四个月饼被放在一层架子上,宋明成不信邪的抬了一个月饼,然后发现架子是镂空的,下面什么都没有。这么大的盒子,竟然真的就只装了四个月饼。   知父莫若子,宋訾的眼神看向另一辆马车:“不止月饼呢,我还带了些柚子回来。”宫里的柚子,自然都是各地呈上来的贡品,份量不算少,现在吃水分正正好。一马车月饼,一马车柚子,多么富有节日气息的搭配。   “君舅不妨试试看那个冰皮月饼,这是小七的巧思。”司马彦也开了口。   君……君舅?前面两个字如同一道天雷,把宋明成瞬间劈成外焦里嫩。这个时代,做妻子的会称呼丈夫的父母为姑舅,母为姑,父为舅,父母皆在人世,为君姑,君舅,否则是先舅、先姑。   他们这次来的比较低调,都没有穿皇后和皇帝的华服,是以宋訾和宋訾夫人的身份过来府上拜访。司马彦在此时不是皇帝,而是小七的阿言,喊一句君舅也没什么。   由于过分震惊,宋明成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个白色的月饼,表皮柔软,馅料口感特别,就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唇边流下来了。   “忘了说了,这是蛋黄流心馅,爹你小心点。”宋訾及时的递上了一张帕子,压低声音说,“嘴边上都粘到了,赶紧擦擦。”   还好他们家比较大,又是在家门口,都是自己人,不至于让非常在乎面子的他爹丢脸,反正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他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满院跑,什么气度之类的早就丢没了。   司马彦居然还追问:“君舅觉得如何?”   “挺……挺好吃的。”虽然口感有一些奇妙,而且甜了些,但的确不难吃。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听到动静的明安郡主穿了自己最华丽的衣裙,戴了金灿灿又繁复的头饰出来了,她轻瞪了丈夫一眼,“好啊,你还背着我在吃东西。”   她在内心中不断催眠自己,这是儿媳,儿媳!而且是身怀六甲的好儿媳,管他是不是皇帝呢,她是长辈,要态度自然才好。   不管心里多紧张忐忑,明安郡主表现的特别和蔼可亲,不过儿媳毕竟是男人,她不好直接和皇帝握手,更不可能有其他的亲密肢体接触,自然是提醒宋訾:“阿放,你也是,你媳妇身子重,还不赶紧带他进府!”   “是我考虑不周。”宋訾把月饼盒子直接塞他爹手里,他捂住阿言冰冰凉凉的手,“咱们先进去吧,我带你先去我住的地方,先添件衣服。”   走的时候,他转头和亲娘说了一句:“娘,今天有没有炸小肉丸,我想吃那个。”   “有有有!”明安郡主看了眼皇帝,“阿言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让厨房做。”   司马彦柔柔一笑:“谢谢君姑,小七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等那两道年轻的身影消失了,明安郡主才看向丈夫:“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呀?都回家过节了,赶紧去洗个澡换件衣裳。两个孩子第一次回家,咱们当爹娘不得隆重点?”   瞧着风中凌乱的傻样,明安郡主都不想承认。就是她精心挑选的俊美儒雅的丈夫。   “你刚刚没听到吗,他喊我君舅!”   明安郡主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他还喊我君姑呢,你儿子又不是真的嫁出去,他娶的漂亮媳妇喊你君舅不好吗,你要这么想做泰山,不是还有小菁吗。”   “不行,你根本不懂,他多来这么几次,我怕我会折寿十年。”别看他上朝的时候得瑟的不得了,但内心还是没有完全接受儿媳是皇帝。   “呸呸呸,这么好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有什么搞不懂的,我看我比你懂多了。人家都愿意屈尊配合,不就是看重咱们阿放,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就你一天到晚想着想那,想东想西的。我告诉你,人家还怀着我的宝贝孙孙呢,你客气点,别老是想摆当爹的架子。”   她的爹娘,当初就对宋明成特别好,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对宋明成比她还好,不是为了别的,不就是希望宋明成这个做丈夫的能对自家女儿好点。同样的,她对阿言好,也是因为爱屋及乌。   “对,夫人你说的都对。”宋明成难以言喻的看了妻子一眼,把月饼盒子塞过来,大步流星而去,“你儿子准备的中秋佳节的礼物,感受感受他的孝心,夫人慢慢吃吧,我这就去沐浴更衣。”   明安郡主看了眼手里的盒子,拿了她喜欢的酥皮,尝了一小口,然后不知不觉吃完一个,不愧是她儿子,从小就知道好吃的东西要和家人一起分享。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她啪得把盒子关上,不行,穿出来见客的这条裙子有点紧,她得少吃点才行。   宋訾虽然成婚了,但是他住的小院子还是每天都有人负责打扫,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不,还是有点细微区别的。   小院子到处张贴的红双喜都撕掉了,不过红色的床帐子还有大红色的床单的留着,枕头上绣的是鸳鸯戏水,龙凤呈祥是宫里才能用的东西,丞相府也没这个资格。   明安郡主安排人准备了两床新被子,都是新晒的,两天上去还能闻到阳光晒过之后那种特有的蓬松气息。   “这就是小七平时住的地方吗?看起来好简陋。”小小的一间屋子,没有太多的装饰物,寒酸得让皇帝十分心疼。   “屋子要是太大太空荡了的话,就没什么人气,我有很多东西都放在别的房间。”他的院子不小,但是住的房间不大,平日里总是摆得满满当当,富有生活的气息,不过现在这个房间比较空荡,多宝阁上也只摆了一两件东西。   “很多我惯用的东西,我娘都装进了嫁妆箱子里,一起送到宫里去了,只是住一天,我来的又突然,她就没摆。”   宋訾意有所指:“经常用的东西,我一向是宁缺勿滥。而且我又比较长情,用惯了的东西都舍不得换掉。”   他走几步就介绍几句,“多宝阁上摆了很多东西,有我收藏的一些小玩意,还有一些我经常看的书,我平常在这个桌子上习字作画,在我小的时候,我就是在这张书桌上完成我的功课。”   宋訾拨了拨灯芯,让灯光更加明亮,他用指尖指着桌子,“你看这里的字,还是我小的时候刻的,那个时候我也五岁。”   可能年纪小都有爱刻字的毛病,他在右上方还刻了一个早字,说起来那会儿他都没苏醒记忆,后来恢复了,才记起那个网络上特别火的梗,因为是和他上辈子相关的东西,虽然刻的歪歪扭扭有点丑,宋訾一直都没有舍得弄掉这字。   “小七真厉害,五岁就会刻字,还刻得这么好。”   “我的字哪有阿言的好。”论起书法方面的造诣,他肯定是不如皇帝的。   宋訾说着推开窗户,让月光的清辉撒进来,今天是八月十四的晚上,但是月亮已经很圆了,高高的挂在天空,像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月饼:“成婚之前,我给你写的回信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写的,那个时候的月亮没有现在这么圆,只有弯弯的一个角,我看着月亮,想着阿言在宫里是不是也在想我。”   “是。”皇帝的甜言蜜语像不要钱一般脱口而出,“不管有月亮没有月亮,晴天或者是下雨天,小七不在我身边的夜晚,都叫我翻来覆去的想你,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宋訾笑起来的时候,右脸的脸颊还会有一个特别浅的小酒窝:“现在你不用想了,我日日都陪在身边,走哪带哪!”   他握住皇帝的手,感觉对方的手冰冰凉凉,又吹了几口热气,顺手把窗户关好:“只盼着阿言日看夜看,别倦了我才好。”小别胜新婚,感情再好的夫妻间也是要有新鲜感的。   “小七……”   两个人浓情惬意着,外头的侍从敲门:“少爷,夫人说开席了,请您过去用膳。”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宋訾从柜子里取了一身自己的旧风衣,拿起来闻了闻味道,衣服也应该也刚晒过不久,他给皇帝系在外头,“走了,咱们先去赴宴。”   有情也不能暖水饱,还是填饱肚子最重要! 第84章   能上桌的就一家五口,准确的说是一家六口,因为皇帝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看到宋菁,但宋菁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和司马彦接触,两个人对彼此的双方印象都十分颠覆,宋菁可是听多了她爹的抱怨,记忆里都是皇帝的凶残事迹,哪里看过这种乖巧的和小媳妇一样的皇帝。   而宋訾和司马彦是差不多程度的震惊:“姐,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这哪里还是早年让宋家门槛都被踏破的白富美,不说黑成炭,至少也黑了八个度!不仅黑了,还变糙了,以前姐弟两个人有七八分相似,现在就感觉差别好大。   宋菁这也走了没多久,他记得自己成亲到现在好像也不过一个月,来回路上还要耽搁半个月,去北境估计半个月不到:“姐,你是不是被欺负了,你不要憋着。”   “是吧,我就说,一个女孩子家家,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才出去多长时间。”明安郡主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就头大,“你阿姊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更加离谱,灰头土脸的……”   她本来还想说什么要宋菁磨掉手上的茧子,对方都不肯,说什么,老茧是保护手,要是磨掉了,到时候还会长出来,不用白费功夫。   还是她这个当娘的以过节和宋訾带着媳妇回家为由,才让宋菁好好沐浴更衣,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想到这里,明安郡主好心疼,她美美的,乖巧懂事的漂亮女儿,怎么才出去这么点时间,就变糙了这么多!   “我没有被欺负,大家都很照顾我,是我去外头看了很多人,感受到大家的不容易,觉得外表也没那么重要。”说到这里的宋菁看了一眼皇帝,“我呆的地方正好离幽州不远,知道那边遭了灾,我就去那里施粥帮了一些忙。”   她没有说宋訾给她写信的事情,也没有提北境的同伴,仿佛一切都是巧合。   “天,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那里闹洪灾你也敢去!”明安郡主忍不住发了脾气。   宋菁说得轻描淡写:“我去的时候,那边雨已经停了,然后就出了好些天的大太阳,回来的时候赶路,就是娘看到的样子了,养养就好,也没什么苦的。”   其实是真的很辛苦,宋菁去北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令她震惊的理想化生活,小小的一座城,百姓的日子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她甚至感觉比京城还好。而且因为她这张脸,当地的百姓对她都特别友好,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   她没有和弟弟一样和这里的百姓一起经历过去,就算长得和宋訾一模一样,也不可能真正取代他的地位,也是这个时候,宋菁意识到,她的弟弟比她想象的要更优秀。   在她迷茫之际,弟弟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她,说是幽州闹灾了,希望她能过去看一看。虽然在那里呆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宋菁却感觉比自己在京城浑浑噩噩的十八年更有意义。她那里看了很多人间百态,也是真正意义的体会到,普通百姓的日子到底有多难。   宋訾夹了几个他心爱的炸小肉丸到宋菁碗里:“姐,你这段时间都累瘦了,多吃点。”   刚做完这个举动,司马彦就幽幽的看着他,送宋訾又赶紧用公筷夹了几个到对方碗里:“阿言也劳苦功高,你还要养两张口,多吃一点。”   他给了宋菁三个小肉丸,给了皇帝足足六个,直接翻倍。都站起来布菜了,宋訾干脆端水端彻底,亲爹亲娘碗里都夹:“爹娘养我们两个不容易,您二老也吃,祝您二位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宋明成和明安郡主看着一个人碗里两个肉丸子,再对比了皇帝的六个小肉丸,终于心有灵犀的感觉:这个儿子白养了!   司马彦动手夹起肉丸,却不是送进自己的嘴里,而是放回宋訾碗里,一个两个三个:“小七喜欢吃的东西,多吃一点。”   宋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真的很想说,北境也挺好的,难怪她弟弟一直说着要去北境,如果不是她爹娘,他肯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加轻松快乐,她看着宋訾,非常为弟弟不值,她的小弟,为这个家牺牲实在太多了!   这种奇特复杂的情绪让宋菁忍不住开了口:“说起来我在幽州,还是多亏弟弟你写的那封信,上面的一些措施很管用。”   “信?小七写了什么信?”司马彦恨不得是掌控宋訾的一切秘密的。   “也就是想到阿姊在那,怕她卷进去,提了一些防疫的建议,有些也是前人之鉴,不是我想出来的东西。其实我也有和户部侍郎说,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但是不知道他听没听,那位大人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其实很多时候,朝堂颁布下来的政策都挺不错,但是碰到那种贪官污吏,无恶不作地头蛇,甚至是一些实在没有办法教化的愚民,再好的政策都会化成砍向百姓的利刃,事情的关键还是要看执行者。   宋菁说:“水灾之后,容易滋生疫病。弟弟让我尽量的喝煮开的水,用热水煮衣物消毒,就是杀死可能的疫毒。施粥的时候,若是老是有人来占便宜,粥里面不要是纯米,撒一点干净的沙子进去,还有就是我是女子,带过去的米粮也不够。施不要钱的粥,就只让女子来领,舀两碗粥,当众喝一碗,带回去一碗。”   杀毒杀菌,是因为有的时候洪灾没死多少人,结果因为不讲卫生导致的瘟疫直接毁掉一座城,第二条不记得是哪个官员做的,他们能够提供的粥粮有限,只是作为朝廷赈灾的一个补充,为了尽可能的保全更多的弱者,撒把土很有必要。因为那种想要贪便宜的人会计较沙土,真正挨饿的人不会。   每逢灾祸,强者不担心活命,弱者永远是最先被放弃的,孩子还好,女人最是可怜,只让女子来领,这样那些瘦弱的女人就不至于被活生生饿死。   宋菁想到那些瘦骨嶙峋的女人,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不过她还是振作起来:“红姑她们安慰我,我不可能救下所有人,能救一条是一条。”   官府虽然也赈灾,可是刚开始的时候,还真没把宋訾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是宋菁来了,她做的好,官府便也跟着有样学样,不然风头都让这个小女子抢了,只一点他们没学,就是让女子来领的那一条。   她看着皇帝,到底是没称呼他为阿言,因为她很清楚,对方再温和,也是皇帝:“陛下,我弟弟他,真的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也有自己的操守和坚持,他绝对不会主动做出任何背叛你的事,还请您一定要多给他一点信任,万一你们分开……”   宋明成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在宋菁要说丑话的时候,赶紧出来打圆场,及时地打断了万一后面的内容:“吃饭吃饭,饭桌上说这些干什么呢?”   哎,他生的这一儿一女,看起来是聪明人,实际上两个人都是笨蛋,这种至情至性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饭后照常是消食时间,只是这一次散步的地点从皇宫改成了宋訾居住的小院,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皇帝折了一枝香气四溢的金桂,拨弄着上面金色的小花:“小七,你阿姊是不是针对我?”   宋訾惊了:“阿言,你怎么会这么想?”   皇帝低垂着眼睫,掩饰住自己的阴鸷之色,“我觉得她不喜欢我,觉得你不应该和我在一起。”他讨厌宋菁的眼神,讨厌对方的潜台词,如果对方不是小七的阿姊,他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那阿言喜欢我阿姊吗,像是喜欢我这样的喜欢?”   皇帝猛的抬起头:“怎么可能?”   “那不就好,她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你们两个本来就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因为我的缘故在一起,为了我才有机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你们对我都很好,想要我过得更好。”   宋訾说:“你们两个人的喜好不一样,阿姊的理想和阿言的理想也不一样,为我好的角度也不一样,阿姊喜欢吃苹果,她觉得苹果好吃,会想塞给我,甚至因为我没有办法吃到苹果难过,但是我喜欢吃橘子呀,就算是没办法吃到苹果,我也不会那么难过。我这么说,阿言懂了吗?”   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苹果,还是橘子?”   “都不是。”宋訾说,“阿言是果园,什么我要的果子都有,阿姊对我来说,是愿意把苹果分给我一半的人,阿言于我而言,却是能掌控我喜怒哀乐的人。”   “她离开京城很久,了解的是别人口中的皇帝,不是小七的阿言,所以才这样,她还不知道我当了户部侍郎的事呢。”宋訾眉眼弯弯,“明天告诉她,肯定能吓她一跳。”   “至于果园大人,你就不要和小苹果计较了好不好。”   皇帝像是咬掉小兔子苹果那样狠狠的哼了一声:“朕不同她计较。”不过他还是添上一句,“我们也不会有她说的万一。” 第85章   相聚的日子非常的短暂,宋訾同司马彦在左相府住了一夜,到了中秋节当日,一大家子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分食了月饼,当天傍晚,帝后二人还是要回皇宫祭祖。   离开之前,宋訾单独见了次宋菁,就在宋家的小花园里,熟悉的假山,潺潺的流水,还有非常适合赏月的观月亭,这里是宋訾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有太多太多他的回忆。   他没有说太多,只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你弟弟我不仅做了最年轻的户部侍郎,将来还会做最年轻的户部尚书,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宋菁没想到宋訾做了户部侍郎,还以为他继续做着审刑司的事:“弟弟这么厉害,户部尚书自然也是做的了的。只是朝堂复杂,而且陛下同你是伴侣,娘亲要是爹的下属,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和睦。”   “是复杂。不过我也能够学到的东西也很多,爹当年还只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现在不照样做起了一朝左相。我是爹娘的儿子,不能比他们两个更差吧。”   宋訾语重心长道:“阿姊,人的适应能力比你想的要好,有的事情你不去做,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脸,扪心自问,如果是几年前的你,能够接受自己出去一趟,变成现在这又黑又糙的样子吗?”   他家阿姊,在好几年前,还是那种比较标准的京城贵女,会为了漂亮的裙子漂亮的首饰争奇斗艳,像他娘亲一样,绝对不可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形象,更别说晒得这么黑,完全不符合京城上层圈子的审美。   宋菁哑然了,片刻之后,她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以己度人。阿放你总是尊重我的想法,我却犯了和爹当初一样的错误。”   宋訾笑了笑:“爹不是老说嘛,你比我更像他,阿姊这样的才正常,倒是我,对有些人来说可能太过理智冷漠。”   “要是你还冷漠,就没有咱们家的今天了,除了娘之外,就数你最心软。”宋菁意识到,自己的确变了很多,变得更加有气势,更强硬,更有领导者的风范,但也不那么容易换位思考:“我或许应该多反思自己。”   “别这么说,要是做一城之主,还是得有自信才行,要是连你都动摇了,底下的人还要怎么信你。”宋訾道,“怕自己一条走道黑,就自我反省好了,做一件事情之前,想三遍,能不能够承受住最糟糕的结果,如果可以,就去做,做了绝对不要后悔。可别像现在这样傻乎乎的说出来。”   宋訾笑道:“这是你弟弟我的前车之鉴,作为过来人的一点小建议,听一听就算了,能不能用还是看阿姊自己,毕竟我们两个人性格相差还是很大的。”   宋菁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还有多久你就回宫?”   宋訾道:“会晚一点,我和阿言约好,今日要去逛灯会,放灯船。”中秋节也是有灯会的,仅仅次于元宵佳节的一场盛会,虽然没有舞狮舞龙的热闹,但有燃灯助月,制灯船水戏。   “我过两日清早走,陪爹娘一起过完那个中秋。”宋菁举起手中的酒杯,晃了晃了琥珀色的佳酿,“家里酿的桂花酒,我走的时候你应该不能来送,也不用来了,今日饮了这杯酒,就当是饯别吧,毕竟咱们两姐弟下一次再见,也许要到四个月之后了。”   宋訾倒了一小杯,然后轻轻碰了碰宋菁的酒杯:“敬月神。”   因为答应过皇帝,所以差不多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宋訾就结束了这短暂的谈话,阿言不满的看着他:“你身上有酒味!小七都没有同我喝过酒。”   他们两个人的交杯酒,都是以茶代酒,因为皇帝怀孕不能喝酒:“你之前不让我喝,现在就不怕酒气熏到孩子了?”   桂花酒的味道其实更多的是香,酒味不重,更何况宋訾只喝了一小杯。   “那我先去沐浴更衣?”宋訾抬起袖子嗅了嗅,是有一点儿酒气。   “不了,本来时间也没多久,再耽搁下去不好。”宋訾身上的衣服是特地换的,设计就很是复杂,折腾一通,可能都逛不了多久就要回宫。   他安抚道,“等孩子生下来,我再陪你喝个痛快,把咱们交杯酒也补上。”   “不了,喝酒误事。”阿言睨他一眼,“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好好好,下次谁邀请我,我都不喝,只你例外。”宋訾牵住皇帝的手,两个人出行的时候,还戴了同款的面具,一黑一白,看上去让宋訾想到了黑白双煞。   中秋节的灯市非常热闹,天清如水,家家户户都点了灯助月,大户人家甚至堆了灯塔,瓦片叠放成几丈高的青塔,鱼龙鸟兽的精美灯笼悬挂上方,便是普通人家也用竹子立了一根长杆,简单朴素的两个灯笼挂在上方,一家人围在月下饮酒赏月,分食月饼。   宋訾和司马彦,两个人行走在满城灯火中,顺着人潮,走过长桥,在一家猜灯谜的摊子前路过,轻而易举的猜对了所有灯谜。   摊子老板脸色不好的取下那盏挂在最高处最大最为精美的灯笼,他今儿个用来揽客的东西这么早就没了,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们不要这盏。”宋訾指着另外一盏小小的兔子灯,“能不能拿这个换?”   “可以,当然可以!”兔子灯小巧玲珑,虽然造型也非常精致,兔子甚至可以说是活灵活现,但是造价可比大灯便宜太多,摊主立马喜笑颜开,赶紧把兔子灯取下来塞进宋訾手里,生怕对方后悔。   他还特地说了几句吉利话:“祝郎君和小娘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皇帝虽然穿的是宽大的男装,可是露出来的脸部轮廓异常貌美精致,加上人看起来不胖,腹部有着明显的隆起,摊主自然误会皇帝是宋訾娶的小娘子。   宋訾笑了笑,没有去解释这个误会,只把那盏可可爱爱的兔子灯塞到了司马彦手中:“走吧,这位花容月貌,沉鱼落雁的小娘子。”   他用无声的唇语补完自己没说完的后一句,我心爱的小娘子。   皇帝被掀起的怒气很自然的平复下去,毕竟小兔子灯实在是有点可爱,小七也很可爱。   外头的灯再漂亮,其实也比不过宫里人的手艺,两个人就提了这么一盏灯,又慢悠悠的过了短桥。   他们两个人的气质实在出众,毕竟少有“女子”这么高挑,虽然两个人都戴了面具,但眼睛是露在外头的,下颌的弧线,执灯的手,还有比例惊人的长腿,戴着面具也能看出来两个都是难得的美人。   有注意到他们的年轻姑娘拧了把自己的身边人:“看看人家,对自己的妻子多好。”   长身玉立的青年很好地护住了自己怀孕的妻子,用自己的臂弯把后者护在怀中,不让别人挤压到“她”,那双清澈皎皎如天上月的眼睛。比月色还要温柔深情,实在是让人艳羡。   突然被掐了一下的男人委屈的看了一眼浑身散发着甜蜜气息的小情侣,然后小声地吐槽了一句:“他娘子看起来也好美,要是我有这么美的娘子,我也能这么温柔体贴。”   “你说什么?!”   “没有,我说那边好像有卖冰糖葫芦的,你不是喜欢吃吗?我去给你买一个!”   宋訾。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这样的小插曲,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司马彦身上。灯会有意思的部分不多,他们能够参与的活动更少,两个人牵着手,按照原定的目标一路走到河边。   京都的河本来是一条护城的小河,并不算特别宽,后来和大运河连在了一起,才能够容纳下比较大型的船只通过。白日里的时候,这条河并不起眼,平日里的夜晚,也只是月光比较明亮的时候波光粼粼,大多数都灰扑扑的倒映着两岸的人家,百姓早早就熄了灯,河水也是静悄悄黑黢黢的,仿佛无人问津。   但是今夜水面的月光都被搅碎了,密密麻麻的小船顺着温柔的水波漂流而下,一盏盏的灯火承载着的是成千上万人的心愿。   宋訾也买了一盏灯,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然后和皇帝一起把这盏灯放了下去,望着灯船晃晃悠悠的顺利离开,不管是宋訾,还是皇帝,都不受控制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传说里,没有沉下去而是顺利飘走的船灯,月神才会实现上面美好的愿望。   “我就说了嘛,我们的船肯定不会沉的。”要是一盏灯沉了,他就再买一盏灯,不,十盏灯,一百盏,一千盏,直到有一盏不会沉为止。大不了就把水抽了,这段水没了,灯船总不可能沉下去了吧。   宋訾静静的没说话,他看了一一眼天空,突然说了一句:“今夜月色真美。”   皇帝显然不能够理解这个梗:“我觉得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宋訾突然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然后也把皇帝的摘了,按住对方的后脑勺,直接亲了上去。   被猝不及防的吻亲到的皇帝很快熟练地配合起来,因为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闭眼,他看到了情郎眼中那一抹圆圆的月亮,沉醉的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想,今日的月色的确要比往日更美。 第86章   过了中秋没多久,天色渐渐转凉,秋日本来是丰收的季节,但是因为皇帝身体特殊,原定的秋猎取消了,当初负责赈灾的户部侍郎在中途的时候出了一场意外,人直接没了,卢山卿也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他们做的还算不错,卢山卿回来之后,皇帝直接提拔对方做了工部侍郎,工部尚书想这件事情很久了,而原来的工部侍郎,则平调过来,做了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没错,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宋訾又升职了,从户部名义上的二把手,变成了名义和实际上的一把手。   本来皇帝的打算,是想让卢山卿做户部侍郎的,毕竟这个年轻人识趣又能干,但是宋訾听到这个任命就拒绝了:“阿言,还是不要比较好。”   “小七可是不喜欢他?”司马彦敏锐的察觉到了宋訾从心底里的抗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可是这卢山卿冒犯了小七。   “不是。”宋訾摆摆手,他和卢山卿并没有什么仇怨,只要对方不危害朝堂,不危害皇帝,他不会刻意和谁去做主,毕竟也是一国皇后,不能只顾着小家,要有大局观。   “只是他差一点就成了我姐夫,到我手底下做事,我会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宋訾道,“阿言若是觉得合适,就把他放在户部好了,反正我也需要聪明能干的下属。”   “不,小七觉得不喜欢的话,就不让他进户部,朝堂里的年轻人很多,有合适的你大可自己提拔。”皇帝道,“在这种事情上,小七用不着委屈自己。”   朝堂上,只有五品官以上人员的任命,才需要经过他这个皇帝的准许,很多事他也只是走个流程。毕竟皇帝也不可能每个小官见一次,审查他们是不是真有资质。当然,这些官员若是做的不好,捅出了大篓子,举荐他们的上司也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至于那位姓卓的户部侍郎:“他倒是没那个福气,运道不好。”   户部侍郎都不能算是为百姓献身的,纯粹就是运气不好,还没有抵达幽州。结果中途发生泥石流,他直接摔入悬崖,粉身碎骨,卢山卿就命很好,及时发现了危机,没有前进,顺利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因为皇帝只派出去两个人,卢山卿自然就成了救灾的主心骨,在当地有不小的威望。   宋訾都在想,这是不是卢山卿的男主光环发挥了作用,要让户部侍郎让位,把功劳都给卢山卿。他没有证据,又不好封建迷信,拿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说话。   “说起来,我阿姊当时也在幽州赈灾,不知道卢山卿发现没有。”   他对卢山卿和他阿姊到底是怎么相看的也不了解,应该只是他爹把人叫到家里来,让他阿姊在屏风后面偷偷观看,而不是直接把人叫出来迎客。真要是见过面,他阿姊也不是那么傻乎乎的人,身边红姑擅长打理,而阿姊晒黑变糙了那么多,和京城左相家的千金大小姐形象有很大的出入。   “小七是担心这个吗?”   “嗯?”宋訾一时间没听懂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没什么,我是说,希望能孩子顺利生下来。”有些话没有必要说的太早,司马彦还是想要到时候给宋訾一个惊喜。   说到孩子的事情,宋訾立马又紧张起来:“他最近有没有闹你?”   到了怀孕的中后期,什么孕吐、恶心的症状,几乎已经没有了,除了肚子太大弯腰不太方便,司马彦没有出现很糟糕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宋訾有积极的按摩,而且随时注意孕夫的情况,严重的水肿也不存在皇帝身上。   司马彦摇摇头,给了句中肯的评价:“还挺乖的。”   宋訾捂着他的手:“天气逐渐转凉,要不然请太石太医再看一看,咱们是不是得商议下,什么时候动手……”   他本来想说动手术的,突然想起来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说法,把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皇帝觉得宋訾实在是太紧张了:“他不是早上的时候刚来检查过,一个时辰前才看了,你就这么关心我肚子里这个孩子。”   以前石芷一日一次,大概是六个月的时候,改成一日两次,现在七八个月,就变成了一日三次。   “我是紧张孩子,但更是紧张你,反正石芷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干,多检查几次也没关系的,正好上朝的时间省了,就用来诊脉。”石芷领着这么多俸禄呢,私人大夫总该多上一点心。   皇帝道:“这段时间我也看了些医书,小七要是想帮忙,不如帮我助助产,我看书上说行周公之礼,对后期生孩子很有帮助。”   有个毛线的帮助,要不是现在皇帝的肚子太大了,宋訾真想摇着对方的肩膀,让对方清醒一点,男人只能做剖腹产,孩子是不可能从奇奇怪怪的地方生出来的!   算了,书上说,孕夫后期会有比较强烈的感觉,宋訾叹了一口气,“你乖一点,别乱动。”   皇宫里过了漫长的大半个时辰,宋訾要了一盆水,拿一块桔色的半透明的香皂洗了几道手。   “小七怎么换了一种香皂了。”皇帝的鼻子动了动,他总是能够注意到宋訾身上发生的极其微小的细节。   “这个味道闻得惯吗,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换之前那种。”   宋訾入宫的时候,带来的箱子里有很多水粉,包括新款的胭脂、唇脂还有各种各样的香皂,香皂主要是拿来洗手沐浴的,他以前用的是茉莉味,气味其实不重,一会儿就散了。   “好闻,我喜欢这个。”新品就是橘子味道的,香香甜甜橘子气息,和刚刚剥开的橘子一样好闻。   “喜欢就好。”宋訾捧了皇帝的手,也给他打上一遍滑溜溜的香皂,细细冲洗干净。   说起来这香皂还是他鼓捣出来的,市面上其实一直都有各种护肤产品,宋訾本来没有想到这行,还是和阿言在一起,想着对方极其爱美,才冒出来要做这一行,不过做产品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配方之类的都得摸索,然后还要改进,检验,他的人手没有那么多,初期不可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只做暴利的精品。在发奋图强要养老婆后,他在北境特别调派出一些手艺人,利用油脂再加上各种花瓣和水果的萃取物。提取出来的产业,他能够在短短时间赚的那么多钱,可不仅仅是靠七略书局这一处产业。   近几年世面上流通的很多小东西,都是他从北境培养人用工坊做好,然后通过游商卖进内地,一些比较新奇的小玩意,他都是用华丽包装,各种高价卖给富人,良心商人,不坑穷人的钱。   至于七略书局,不仅仅是起中转站的作用,里面很多大火的话本子,其实都是书局自产自销,一些新奇好物,也是通过书局的话本小软文带火的。毕竟哪家做高奢品的,都得会讲故事,吹得天花乱坠,才能卖得上好价钱。   “这香皂是我从娘亲铺子拿的新品,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就再拿一些。”宋訾当初卖这些小玩意的时候,特地安排自己手下的人找了明安郡主名下胭脂水粉的铺子牵头,自家人赚自家钱,放心靠谱还能双赢。   说到赚钱,宋訾想起几样不错的东西来,他往外卖高价香皂,然后还卖萃取的精油,然后还卖少量的玻璃瓶子。   其实别的好东西他这两年有钱也鼓捣出来了,但是宋訾不会什么都往外头卖。主要是有些东西太敏感了,一方面是投入大,研究的时间长,一方面是他本人不长期待在北境,有些比较特别的东西,自己不亲自监工,他也不放心。   “阿言。”   “怎么了?”   “没什么,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孕夫还是保持情绪稳定比较好,等孩子出生他再送上这份礼物?   不,好像也不太合适,阿言总是吃孩子的醋,万一他要觉得自己不够重视他怎么办?宋訾想了想,等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他们就到了相识一周年,就那日再说好了。   皇帝被成功的勾起了好奇心:“到底有什么话,小七不能现在同我说。”   “没什么。”宋訾道,“方才阿言不也有话要留着孩子出生以后说嘛。”   “陛下?”提着小药箱的石芷又来了,“您让臣来看诊,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   皇帝本来想说没有,眼珠子一转,直接伸出手腕:“爱卿先诊脉吧。”   石芷神色仍然十分舒缓,说出那句重复了百来次的话:“陛下身体康健,小皇子亦然。”   “它现在生下来能活吧。”   “啊。”石芷愣了一下,斟酌道,“八成可以。”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死了,毕竟生产就是会发生意外的。   “既然如此,不必拘泥于那一日。”反正也没几日,“诏凌夷入宫,朕要剖腹取子。”   他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当初说好就是八个月,现在也只剩下几日,可是一想到小七的欲言又止,想到自己打算给宋訾准备的惊喜,他便不愿意再等,一天都不行。 第87章   日日来诊脉负责调理的是石芷,但要剖腹取子,还是得有过男性剖腹产经验夏春夏太医。皇帝忽然起了兴致,夏春便被传唤入寝宫。   石芷平常负责给皇帝看诊,夏春则负责练习剖腹取子,然后缝合的技巧,这段时间被他嚯嚯的怀孕小动物都以千计,就前不久,他还给一只足足几百斤的母猪取了猪崽,母猪和几头猪崽目前都健康平安。   宋訾紧紧握住皇帝的另一只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春的神色,等对方松开诊脉的手,他道:“可以。”   听到这两个字,宋訾瞬间松了一大口气,结果对方又说:“但是……”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   宋訾失去了耐心:“但是什么呀,你赶紧说。”   “剖腹取子很痛,如果要用到麻沸散的话,陛下兴许会直接昏迷过去。”   夏春是个有经验的大夫,但生子的毕竟是皇帝,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事先交代一下,不然他一碗药灌下去,皇帝直接昏迷不醒,他怕自己被当成下毒之人,直接被咔嚓,脑袋没了。   宋訾想起一件事来,这个时代没有局部麻醉,只有全身麻醉,一般用的就是曼陀罗华花搭配其他一些有毒的药材,或者用到毒酒,所谓的麻醉,其实就是让病人中毒,然后昏迷不醒。等一觉醒来,手术便做好了。   司马彦道:“朕不用麻沸散。”   宋訾惊呼:“阿言,你疯了!那得多疼。”   平日里有点疼就受不住的娇气包,怎么能够忍受这种开膛破腹的痛苦。他光是想象那个画面都有点受不住,现代社会,医术那么发达,做手术都很让人害怕,麻醉都不打怎么行。   凌夷这个时候也到了:“陛下,石太医、夏太医的家里人,臣都已经带到宫中了,他们会在陛下平安之前,为七美人祈福。”   毕竟是给皇帝动刀子的大事,他们把这两个人身边的妇孺带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绝大部分人都怕死,但他们可能更害怕自己的亲人死。倘若有人拿着他们至亲的命来要求他们背叛皇帝,皇帝和尚未出世的小皇子可不能用自己的生命代价去赌这种忠心。   凌夷看了夏太医一眼:“两位太医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同自己的家人聚一聚,看看有没有哪个疏漏的。这也是为了两位太医的着想,毕竟这两年,京都确实不怎么太平,探子也不知道捉了干净没有,万一贼人盯上了二位,我们还能护上一护。”   历史上一些将士率领几十万大军出征在外,召回的关键时刻,做皇帝的还会以皇后的名义把对方家中妇孺接入宫中,当作就是变相的人质,主要是防小人怕造反。当然,如果相安无事,大臣的家里人会得到很多财宝甚至诰命作为赏赐。可以说是高风险,高收益。   夏春没存背叛的心思,自然神情坦荡:“不用了。”   石芷本来也想去看看的,听到这里犹豫着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不然她们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阿言,你放心了吧,还是上麻沸散吧,我会守着你的。”宋訾知道司马彦可能因为童年的经历非常多疑,总是担心别人害他,所以不敢保持昏迷状态,他贴耳对司马彦道,“我这段时间也有练习。”   这年头没怎么当兵,但是他找病人还是找得到的,知道阿言怀孕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确保有个万一,自己还能做候补。   “小七。”司马彦抓紧了宋訾的手,“我听小七的。”   他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两个太医身上,也不想体验那种任人鱼肉的无力感。   “还有一个问题。”夏太医的神色有些沉重,“麻沸散对陛下不一定有用,需要的剂量可能会比较大,但如果加大剂量,不知道会不会对陛下腹中胎儿有害。”   皇帝常年浸泡于药浴,当初的血液甚至可以作为万能的解毒药替宋訾解毒,一般的毒药对他起不了多少效果,但是皇帝腹中的孩子,因为发育还不算特别完全,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了这么强大的药效。   宋訾急了:“那怎么办?!”   皇帝当机立断:“那就不等了,准备东西吧。”越拖下去,孩子越大,对他来说危险就越高。   在宋訾根据后世的建议补充下,在场的人都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把自己的头发全部裹在干净的头巾里,做手术的手也酒精消毒过。   酒精是他想办法蒸馏提纯的,绷带、足够锋利的手术刀、医用酒精、缝合用的羊肠线,消毒的针……,这些说起来还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尽可能地制造了一个无菌环境。这也算是大手术了,宋訾最怕的就是术后感染。   准备这些东西一共花了一天,因为太医还需要休息,确保他们有足够的精神力,热水,产婆,孩子用的襁褓,奶娘,这些也是悉数到位,随时备着。   幸运的是,手术开始的很顺利,结束的也很顺利,从夏太医用刀划开皇帝肚皮,然后取出孩子,再把皇帝缝合好,全程用了不到一到半个时辰,大概就是三刻钟多一点点。   伴随着婴儿嘹亮的啼哭声,这间充斥着血腥味的特殊产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夏春和石芷轮流替皇帝诊了脉,然后还检查了新生儿的情况,两个人都控制不住面露喜色:“陛下,喜获麟儿。”   他们看向床上虚弱的皇帝,结果就怔住了。   “小七,别哭了。”皇帝都没怎么管刚出生的小孩,毕竟有一大群奶娘会围着孩子转,司马彦艰难的抬起手来,试图擦拭掉皇后的眼泪。   “我没哭,不哭。”这样说着的人,年轻俊美的面容上就是控制不住的清泪滚落,往日里十分清冷的声音都沙哑哽咽。   宋訾见阿言抬手,连忙用自己的单只手握住,然后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袖子拼命的擦,结果没一会儿,布料就被完全不受控制的眼泪打湿了。   他又怕眼泪造成感染,努力的吸着鼻子眼泪收回去,没一会儿眼睛就变得红通通的:“阿言……”   宋訾想问是不是特别痛,但是情绪卡住了嗓子,根本说不出来。   明明只有不到五十分钟的时间,宋訾却感觉是过一生那么漫长,他就好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一颗心提得高高的,要不是孩子不能塞回去,他真想大喊,不生了,直接不生了!   平常那么怕痛的皇帝,这整个过程中都没怎么吭声,宋訾怕他因为太痛了咬到舌头,拿了那种纯白的手帕让司马彦咬着,底下垫着的床单,都已经发皱,手指也是发白发青,手背青筋鼓起。   “小七别哭了,我就是生个孩子而已。”司马彦说,“其实也不是很疼,我都没哭,你别哭了,都当爹的人了,不能再哭哭啼啼的,我看着都心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宋訾哭,而且一哭就哭成这样,鼻头红红的,怪教人怜爱的。主要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小七哭成这样,而且手有点没劲,司马彦给宋訾擦眼泪都不方便。   宋訾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呢,可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先倒下:“能换个地方吗?”   这个房间血腥气太重,并不适合皇帝休养。   夏春反应过来,生孩子的可是皇帝,必须重视:“能,陛下无法移步,还请抱陛下换床。”   人自然是宋訾抱的,他的动作特别小心翼翼,如同古董爱好者对待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   换了张新床,然后又找了几个大汉,稳稳当当的把虚弱状态的皇帝连人带床挪了个干净的房间。   他也看了眼孩子,当然也很激动高兴,但是照顾孩子他肯定比不上奶娘擅长,为了孩子,宋訾还请了自己娘亲来,也不需要她干嘛,就是看着孩子,怕调包什么的。   这种可能性其实很小,可新爸爸脑子里乱糟糟的,多做几手准备总没错。   “阿言,我看过了,孩子很像你,看起来很健康。你累了,睡觉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宋訾让人再额外搭了一张床,就放在皇帝睡的这床边上,他怕自己不小心挤到司马彦的伤口。   睡觉是恢复元气,愈合伤口最好的方式了,睡着了也就不会那么痛。   司马彦这才说:“不睡,我睡不着。”   他没有用那种刻意撒娇的语气,就很自然的这么说了一句,结果宋訾的泪关又失守了,完全不受控制,也对,这可是破腹产啊,怎么可能会不疼的。手被割个口子都疼,就算是伤口被缝起来了,也没有后续感染,但距离完全长好,至少得有一段时间,自然是会疼得睡不着的。   “小七……”   宋訾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大美人发丝披散,有一种虚弱又凌乱的脆弱之美,他的声音轻软:“要不然你亲亲我吧,亲亲我,我就不痛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非常轻的吻就落在了两个人交握的指尖,然后绵密急促又极致的温柔的吻密密麻麻落了下来,额头,鼻尖,柔软的唇瓣,甚至是脆弱的喉结。   当然,敏感柔软的耳垂也没放过,温热的风拂过耳畔,能够让皇帝不安的心落下的声音轻柔道:“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这些吻,好像真的起到了镇痛的效果,腹部上的伤口,不再那么明显。司马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浓浓的疲倦席卷而来,他终于闭上了眼睛,坠入黑甜的梦乡之中。 第88章   司马彦是午时一刻的时候闭上眼睛,然后昏天黑地的整整睡了五个时辰,从明亮的白天直接睡到了晚上,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边沿,一直凝视着他的宋訾。   后者已经打理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见到他睁眼的瞬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阿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肚子疼不疼?饿不饿?”   看司马彦被自己问懵的样子,宋訾才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深呼吸两口气,温和的问:“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夏春和石芷的家人,都已经被送出宫去了,但是两位太医还随时在宫中待命,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要过来诊一次脉,查看司马彦的情况。   很幸运的是,因为司马彦本身的身体素质可以,而且孕期养护的很好,他的情况并不严重,目前没有问题,只是毕竟困倦睡着了。   司马彦睡觉的时候,因为失血的缘故,原本嫣红的嘴唇都发白,然后随着轻微的呼吸起伏一点点发干,宋訾又舍不得喊醒他,但不能直接喂水,便又用了干净的棉布沾了清水,尽可能的给他润润嘴。   皇帝漆黑的眼睫颤了颤:“不喝水……”   睡了十个小时,怎么可能不渴不饿,宋訾想到什么:“你是不是想解手。”   提到这个,司马彦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的脸颊立马涌上潮红色,宋訾忍俊不禁,又不敢笑,侧过脸去调整了下情绪:“这有什么,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我扶你去,你自己解决,然后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喊我。”   “不要,好丑……”皇帝的自尊心格外的强,他自己佯装的虚弱懒散是一回事,这种软弱无力,需要暴露难堪的另外一面,又是另一回事,痛楚的时候那是神志不清,现在他感觉好了些,陷入到了那种自弃的矛盾情绪里。   司马彦本来就是极其敏感的人,孕期和产后的激素更加是放大了他的敏感,左右了他的情绪。   “阿言……”宋訾又唤了一声,这次他表情严肃,格外坚定,“如果我脸上添了疤,或者不小心伤了腿,不良于行,你会觉得我是个废人,所以对我不管不顾吗?”   司马彦立马道:“当然不会!”   初相识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幽暗的想过,把小七腿打断,这样他就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被囚禁在自己身边,但是皇帝到底是舍不得,他就喜欢看小七开开心心的样子。   宋訾顺着话茬道:“那不就好了,咱们约好的,是要白首到老的人,要相互扶持走下去。虽然咱们两个肯定会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但要万一要是不小心受了什么伤,难道就要因为这种事情把另外一个人丢掉不管吗?”   宋訾珍重的握住皇帝的手,先安抚说情绪:“阿言,你别太激动,肚子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呢。”接着他又说,“孩子也有我的一份,要不是因为我,阿言也不会受这样的苦,我闯的祸该我负责。”   司马彦嘟囔说:“怎么能说是小七闯的锅,明明是那个小混球干的。”   “对对对,都是小混球干的,但是小混球还小,子债父偿,这段时间就由我这个当爹的好好照顾你。”宋訾的眉眼柔软下来,“阿言,你是我的伴侣,照顾你理应是我的责任和义务,要是因为你生孩子就嫌弃你,那什么相伴到老互不嫌弃都是假话。这段时间,你就当做是对我的考验,看我能不能说到做到。”   见司马彦面色还有犹豫,宋訾又换了一种极其严厉的语气:“你不让我帮忙,真要受罪,就要让其他人帮忙,你是我的妻子,身子也是属于我的。还是说你想让别人看到你难堪的一面,这种事情只能我来做,你的样子也不能让别人看!”   少年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相当冷酷又霸道的人“阿言,听话!”阿言软弱,他就要变强势,作为撑起对方的脊梁。   宋訾一强硬,大美人立马就软了,乖乖依偎进他怀里:“小七,我肚子好胀……你抱我过去。”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事情做了一次,后面也不会多别扭。司马彦下床后状态其实比两个人想的要好,回来的时候,皇帝是坚持自己走,不过宋訾还是搀扶着他,充当了皇帝的手杖。   两个人走得很慢,司马彦突然问了句:“那个可恶的小混球在哪?”毕竟也是他辛辛苦苦生下来孩子,他都没好好看看。   宋訾眼波似四月春风:“在偏殿,我叫人抱过来。”他擦干了司马彦后颈的薄汗,“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饿着肚子伤口会更痛。”   皇帝睡觉的时候,各种利于伤口愈合,对产夫好的东西就一直在做了,等他扶着司马彦到了软榻上,宫人就把早就备好的东西都端了进来。   辛辣刺激的食物是没有的,各种食物摆了一桌子,打开来基本上都是汤,香气四溢的乳鸽益气汤、黄澄澄的姜汁炖猪蹄、八珍茯苓汤,鲫鱼豆腐汤,还有各种炖的烂烂的粥。   司马彦看着清一色的汤水水,美艳绝伦的眉眼染上恹恹之色:“怎么都是汤?”   “汤汁和粥容易消化,对你的肠胃没什么负担。”宋訾说,“之前我养病的时候,不也是喝汤。”   他也不劝司马彦了,直接自己动手舀了汤,先吹凉一会儿,尝了口咸淡和热度,才喂给对方:“这个好喝,乳鸽的味道很鲜,油也撇了。”   药味比较重的汤,他没给皇帝喝,然后又喂了些炖的软烂的豆腐,太油腻的东西对肠胃也不好,宋訾挑了一些鱼肉,还有乳鸽肉,不像是之前哄孩子那样哄着,反正他递什么,皇帝也乖乖吃了。   这个吃一点,那个吃一点,差不多司马彦也就饱了,宋訾给他盛小米粥的时候,孩子被抱过来了,这个孩子虽然八个月左右,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还挺健康的,被清理了身上的污垢之后,看上去也相对白净,闭着眼睛一呼一吸着。   抱孩子的是早就准备好的奶娘,他娘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脸上带着无法控制的做奶奶的喜色。她傻乐一天了,脸都快笑僵了。   主要是好多年没抱小孩了,明安郡主进宫的时候又施了脂粉,身上的香味对刚出生的幼崽不好,奶娘就很素净,脸上什么都没涂。   但是她们都不重要,重要的襁褓里散发着淡淡奶香味的小婴儿,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司马彦简直不敢相信:“小七,你快告诉我,这个丑东西一定不是咱们的孩子。”   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受了那么多的苦,怎么会生出这种,头发稀疏,皮肤皱巴巴,五官紧缩跟没毛的小猴子一样的东西!   明安郡主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小宝贝眉眼像极了自己的儿子,将来绝对是个容貌出众的俊俏郎君,结果到了皇帝口中,就变成了丑东西……丑东西!   这个时候健忘的明安郡主已经不记得了,当年龙凤胎出生的时候,她因为两个小宝宝皱巴巴红通通的样子,超级爱美的她更是夸张到难过的直接哭了出来。   作为一个过来人,明安郡主特别有经验的说:“陛下,刚出生的小宝宝是这样的,过几天就白白嫩嫩,特别可爱了,你看这眉眼,和阿放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呢。”   司马彦看了眼宋訾,又看了看皮肤红彤彤,手指还握着拳的皱皮小婴儿,完全没看出来前者和后者有什么相似之处。皇帝还是难以置信,撇开脸去,被丑到的他都没胃口吃东西了。   宋訾无奈地笑了笑,他检查了一下孩子的情况,摆摆手说:“把宝宝抱走吧,让他多睡会儿。”   奶娘他们足足准备了十二个,分成三班倒,一班四个人,让她们彼此监督,全方位照顾保护好这个脆弱且宝贵的小生命。   小宝宝住的宫殿,离他们的不算远也不算近,毕竟孩子哭闹起来,会让人睡不好觉,不仅是刚出生的小生命需要人细心呵护,阿言这个生完孩子的更需要好好休息。   “小七,我不吃了。”司马彦他怕自己再吃下去可能会忍不住吐出来。   宋訾弯下腰,伸出手:“我抱你回去。”   他走得很稳当,等把皇帝放下来之后,出声解释说:“刚出生的小生命都这样,你看他别致了点,但主要是皮肤皱巴巴的。那其实是因为在羊水里面泡的比较久,然后刚出生,就会蜷缩成一团。你想想咱们把手泡在水,多泡一会是不是也皱了。过一段时间,他就变好看了。真的,阿言,我和你小时候都是这样的,你不相信我娘,能不信我吗?孩子抱出去的时候,我听她们都说,这是最漂亮的宝宝了。”   孩子的头发只是比较细软,然后颜色很浅的贴着头皮,但是看得出来,头发还是比较浓密的,从客观上来说,皱巴巴的小孩不好看,但是想到这是自己的血脉,宋訾怎么看都觉得越来越顺眼。   “我相信小七。”相信归相信,司马彦心理上还是有点难接受,“那他要多久才能变好看?”   “大概是三四个月吧,书上说小孩子要九十天,他就会长得越来越像咱们两个人了。”   皇帝失声:“九十天,那么久?!”   “小心点,别激动。”宋訾道,“咱们的崽肯定争气,可能不要那么久就长开了,你过段时间再去看看他,肯定会非常惊喜。”   “阿言,咱们得给他取个名字,你觉得取什么好?”   司马彦神情恹恹的趴在宋訾颈窝:“叫他丑东西吧,他长得太别致了,大名就叫司马别致吧。”   宋訾:……小宝宝要哭晕给你看的! 第89章   在宋訾这个亲爹的抗议下,孩子的小名最后还是没有变成丑东西,他据理力争:“潜移默化的作用还是很大的,天天叫他丑东西,万一真的越变越丑怎么办。”   司马彦觉得很有道理,按照这种说法,如果叫小孩子漂亮,说不定他越长越漂亮,但是每次对上丑巴巴的小脸,他实在叫不出口来,所以司马别致,就从大名变成了小名,小朋友变成了小别致。别致的本意是新奇特别,一个皇帝亲自上场生下来的孩子,担得起这么别致的名字。   至于小皇子的大名暂时还没定下来,这个也不着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完全可以慢慢想,从各种典故里挑一个合适的好名字。   普通的产妇,坐月子要坐一个月,有的甚至坐两个月,皇帝虽然是剖腹产,身体的构造和普通产妇也不一样,但考虑到他的身体,他也在宫中休息了一个月。   只不过知道孩子是皇帝亲自生下来的人并不多,除了极少数几个知情人数,这座皇宫之中,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皇帝有孕这件事,他们只以为是皇帝得了怪病,蛊毒进行到最后一个阶段。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男人生孩子这种事情,纵然百姓愚昧,不……正是因为百姓愚昧,宋訾才担心他们被有心人鼓动,把天子魔化成需要被火烧死的妖魔。   “阿言,我知道你的用心,但是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宋訾郑重道,“况且虚名我也有了,面子里子咱们都在,完完全全抖落出去,让别人指指点点的,反倒是吃了亏。”   他生活在网络发达的时代,深知舆论的可怕:“流言可杀人,就算是你把所有的真相说出去,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你想给我一个名正言顺,我不需要为了那种所谓的公开,把你和孩子置身在危险之中。”   人本来就是复杂多样的,有的人在外风度翩翩,人模狗样,到了家里又是另外一幅做派,有些事情自家人知道就好了,何必拿个大喇叭到处宣扬自己有两幅面孔。   夫夫两个商议了一番,做了最后的决定,对外的说法是,天子蛊毒已清,身体虚弱,需要养病一段时间,而小皇子司马别致,会在一个月之后出生,皇子冲喜,天子大喜,封他皇太子。   皇帝这辈子也就只会有这么一个继承人,当然不可能立别的小孩为太子,而且孩子已经生了,当爹的就得开始为臭小子铺平未来的道路。   差不多是两个月之前,司马彦透露的消息,就是不存在的七美人有七月身孕,到现在九个月,过一个月是正正经经的足月出生,那个时候羸弱的别致小朋友,看上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瘦弱。   一个月之后,他们会宣布七美人福薄,承受不起皇太子的福气,不幸难产而亡了,而这个孩子寄养在皇后名下。等别致小朋友大一点,能够守得住秘密了,夫夫两个自然会告诉他真相。   宋訾道:“这个事情还是有必要和他说一说的,万一他和阿言你一样,然后咱们又不在他身边,他胡来乱搞,搞出了不得的人命就不好了。”   司马彦听到这里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生孩子不好?”   “是不好。”宋訾这一出,皇帝的脸色就变了,在司马彦发脾气之前,他迅速的把后面半句话说完,“阿言受了这么多苦,一点都不好。”   宋訾道:“我在遇到阿言之前,也曾经想过孩子的事情,母亲当年生下我不容易,每年都有很多女子因为生孩子,死在病床上,阿言是男子,没有女子的产道,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能熬得过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   已经做了父亲的人,看上去比之前更稳重,可以说是介于少年于青年之间,又有少年的青涩,又有青年的翩翩风度。   宋訾靠近了几分,和皇帝的脸贴贴:“我去祈祷老天爷,生完这一个就够了。”光是祈祷老天爷也没用,他派人去找胡商,往那种偏热带的地方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天然的橡胶树,想办法先把避孕套给做出来。   司马彦爱极了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他不仅要贴贴,还想要亲亲。要不是现在养身体,他还想要更一步的接触。   宋訾也纵容他胡闹了一通:“阿言,我也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   宋訾却卖起了关子:“现在不能告诉你,你这一个月乖乖听话,好好养伤,等养好了再说。”   他看了一眼皇帝还是平平坦坦的胸,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有没有觉得除了肚子之外的地方不舒服?就是,上半身,会不会有什么涨涨的感觉。”   寻常给产妇吃的东西,除了有帮助伤口愈合,补充气血的功效,还有一个点,就是促进泌乳素的分泌,也就是所谓的产妇下奶。   皇帝虽然会生孩子,但是也不像女子那样会来月经,除了能生孩子这一点,他没有其他的女性特征。医术上说,男子理论上是可以泌乳的,只是那是得病,宋訾依稀记得,好像是那篇文章分析说,是长了什么瘤子,男人是不可能像女人一样给孩子哺乳的,最多也是起到奶瓶一样的作用,给孩子心理上的安慰。   “没有。”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着宋訾,目光流转:“不过小七想要喝的话,倒也可以尝试一下,说不定你多努力一下,就有了。”   宋訾脸色瞬间爆红,这是什么可怕的虎狼之言:“别胡说!”   都老夫老妻了,还是这么不禁逗,司马彦乐了:“孩子都出生了,小七又不是没做过。”   宋訾拿酸奶条堵住了皇帝的嘴:“不说这个了。”   他威胁说:“再说下去,我要给你念《清心咒》了。”   皇后的耳朵都红彤彤的,看上去可爱得让司马彦想要一口把他吞吃入腹,可惜他现在有心无力。   怀孕初期缺了几个月,生孩子又要休养几个月,明明少年别有风情,却只能看不能吃。   天子愤愤用酸奶条磨牙,等着他,等他好起来,他一定要把这几个月的份都给补上。 第90章   皇帝并不像他表面那么娇弱,休养了一个月,身体已经恢复大半。   就在司马彦卧病休养期间,七美人生下孩子死了的事,已经被一些自认手段通天的官员打听到了,他们不仅知道孩子已经生了,还知道是个男孩,而且这个男孩被皇帝安排给了皇后抚养。   打听到这个消息的臣子们又躁动了,之前试图和左明成对抗的几大世家,又找了个机会互相试探,暗地里谈论此事。这其中就有和宋明成多有摩擦的纪家人,听说七美人死了,恨透了宋家人的纪武立马嚷嚷:“那个女人怎么会这么没用,生个孩子就死了。”   听到这话,纪家老夫人拿手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自家的不肖子孙:“你当女人生孩子多容易,那是到鬼门关走一趟,就算是有人护着,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   纪武的脸色还是有些臭臭的,他们花了大力气打探七美人,试图和这个传说中怀了龙种的女人扯上关系,但是皇帝加派了诸多人手,可以说是守得密不透风,重金打听出来的消息,也是说七美人容貌绝色,年轻不懂事,又很爱撒娇,身子骨好像比较羸弱。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皇帝特别看重七美人,看重对方肚子里的孩子,因为皇帝不仅加派了人手,七美人居住的寝宫附近连着蚊子都飞不进去,负责照顾人的宫人还要排查,守卫里还有凌夷那个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   难度太高,打听得太仔细,他们又怕被皇帝逮着把柄,纪家人找了几个月,根本就没有找出来皇帝把人藏在了哪里。接触不到人,这些人只好耐心等待,等孩子生下来,一个大活人总不至于凭空消失,特别是对方要是因子得福,总需要到皇后宫里走动。   结果谁都没想到幸运怀了孩子的七美人会如此倒霉,孩子生了,人没了,等于他们这几个月白做工,这谁能高兴得起来。   纪文比自己的弟弟要想得更多一点,他用一种十分冷酷的口吻道:“不一定是她福薄,而不是皇后对七美人动了手,去母留子。七美人生产的时候,据说皇后也在。”   立马有人发表了另外一种看法:“不应该吧,她自己难道不能生,非要抢别人的孩子,皇后今年不是才十九吗?”   “就是啊,没听说皇后不能生孩子。”一般来说,若是女子有宫寒之症,可能是难有孕,但是宋家的家庭结构简单,当今皇后被算计然后导致宫寒的可能性不太高。   别人的血脉,哪有自家的亲,宋家筹谋这么多,肯定不会愿意只是让自己的女儿当个皇后,或者太后。要是皇后嫁进宫里多年,不曾生育还另说,可是现在帝后大婚也就几个月,要是把别人的孩子抢过来,记在自己名下,那可就是占了嫡长子的名头。   这一点的确是让人十分不解:“就是,立的是嫡长子,又不是庶长子。”   中宫皇后所出才叫嫡子,如果小小美人生的,就算是占了长子名头,那也只是庶长子,虽然说最后的胜利者不一定就是嫡长子,但是哪朝哪代皇位之争,正宫所出的嫡长子总是占据了最大优势的。皇后都能够做得出去母留子还不让皇帝迁怒的事情来,怎么可能会做把这么重要的名分让出去的傻事。   纪家人讨论几番,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高:“会不会是谢家告诉我们的消息是假的,孩子根本就没生,不然陛下真有龙种,还不得马上诏告天下。”   刑部尚书表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宋家现在春风得意的很,那群墙头草都倒向了他们那边,不管将来皇后能不能生下子嗣,若是陛下真的把孩子给了皇后养,她就是握住了大晋的江山。”   他们就算等大皇子将来继承大统,想要挑拨母子关系,那也得找到皇后戕害七美人的证据,问题是七美人他们都没找到,怎么可能找得到这种证据。   往更加狠毒一点的方向揣测,皇后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继承过来的大皇子完全可以养死掉,一个死了的嫡长子,当然不可能夺走皇后亲子的皇位。   “对,肯定不是真的,陛下不是那种人,怀孕七美人可是从来没去给皇后请安过。”   纪家人分析着当今皇帝对过往嫔妃们的态度,根本不相信司马彦真的对自己的皇后有多看重。这样子的讨论,不只是发生在这一座宅院,还出现在京都有权有势的好些人家之中。   本来就门庭若市的宋家,又是迎来了如雪花般飞来的拜帖,大家都是朝廷命妇,不可能去叨扰宫里的皇后,但是她们可以找明安郡主打探消息的真伪嘛   明安郡主正在宫中照顾自己的宝贝孙孙,当然不可能看得到这些帖子。而差不多各个世家大族得知这个消息两三天后,皇帝宣称自己的病已经养好,可以如往常一般上朝了。   两个月前还是烈日炎炎,天早早就亮了,站在太和殿内都出一身热汗,两个月后的今日,却是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今日乃是两个月以来,天子第一次迈进太和殿,朝臣莫名紧张起来。那些官职比较低的朝臣们把刮眉理须,把自己从头到整理得仪表堂堂,人模人样,紧张地想着接下来自己应该先说哪件事,要第几个站出来。   所有人到齐之后,天子姗姗来迟,和往日不一样,照常是小太监在前头开路,但是跟着上来的,却不是天子一人,而是两人。   朝臣们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可以扫到皇帝用了绝佳的衣摆,和前后脚走在一起的人,身上的布料花纹都差不多,绝对不可能是宫里的太监,看步伐和艳丽的布料,应该是一个女人。   “众卿平身。”   朝臣们抬了头,终于看清楚跟着天子的人是谁,是明安郡主,当今皇后的生母,龙椅上只有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虽然皇帝身边多了一把椅子,但是另外一把椅子是空着的。   皇帝坐在最高的龙椅上,而明安郡主站在他下方两个台阶的位置,怀中有一个小小的襁褓。   天子比起两个月之前,似乎多了一份令人难以形容的感觉,而长相明艳的明安郡主更让人瞩目,因为她怀中抱着一个软绵绵散发着奶香味的婴儿,一个安安静静睡着的小奶娃。   精心养护了一个月的时间,小宝宝已经不像是刚出生时候的样子,皮肤白白嫩嫩的,五官轮廓也能看出来和两个父亲十分相似,看了他几次的司马彦总算相信了孩子会变好看这件事。   虽然他还是不够满意这个奶娃娃的颜值,但这种白白嫩嫩的样子已经勉强能够拿的出手。   望着台下神色诧异的臣子,皇帝清了清嗓子:“朕今日召见你们,不为别的,便是为了立太子之事。朕抱恙在身,因病修养,大皇子降世之后,朕病体渐愈,可见大皇子是有福之人,是我大晋江山之福。朕欲立大皇子臻为太子,入主东宫,你们可有异议。”   至臻,就是达到极致的美好,因为孩子的小名是小别致,夫夫两个商量了一下,把孩子的大名定成了司马臻。说这话的时候,司马彦可没有要和他们商量的意思,那语气就是通知一下,他的皇位当然是想给谁就给谁。   “这……陛下”立马有人站出来说,“大皇子是长非嫡,似乎不太合适。”虽然说皇帝为江山稳固,一般都会立下储君,可是哪有孩子刚出生就立太子的,但是皇帝登基也有十年了,从这方面考虑,立太子似乎也无不妥,他们想了想,只好先拿小皇子的身份入手。   司马彦看了明安郡主怀中的孩子一眼,轻描淡写道:“这孩子就是朕同皇后之子,是朕的嫡长子。”   宋明成上前道:“大皇子钟灵毓秀,聪慧非凡,又是有福之人,是我大晋天赐的太子,微臣无异议。”   他能有什么异议?站在皇帝边上抱着孩子的女人是他的枕边人,马上被立成太子的是他的亲孙子,如果有尾巴的话,宋明成的尾巴此时此刻一定兴奋地摆动不停。   朝堂上和宋家交好的人立马上前,把一个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吐泡泡的小婴儿夸得天花乱坠,顺便夸赞了一下皇帝的圣明。   刑部尚书脸都白了,没想到传言那么离谱,竟然都是真的,皇帝竟然真的把孩子给了皇后抚养,而且皇后还承认这个孩子是她的嫡长子,更离谱的是,皇帝竟然还立了这么小的孩子做太子。   宋家怎么会同意这种事情,不,如果皇帝以太子之位做交换,皇后不可能不同意!   他低下自己的头颅,掩饰自己的忌妒,心中暗恨。哪有把刚出生的孩子就立做太子的,要么是爱极,要么就是当靶子!   可是皇帝口中小太子的名字,就意味着后一种猜测绝不可能。不管是珍宝的珍,还是至臻的臻,都是极其美好的寓意。   和宋明成不对付的几派各自暗暗咬牙,心底默默诅咒:人家都是给孩子取个贱名好养活,这么大的福气,也不怕小皇子折了寿!   但是反对的声音太小了,皇帝就当没听见,“皇太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还有一件事。”一雷未落,又一雷又起,皇帝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接着抛下另外一件大事,“朕欲封宋訾为王,一字并肩王。”   “纪兄,你怎么掐我?!”站在刑部尚书边上的官员因为吃痛忍不住瞪了身边人一眼,确定后者抬起脸来,表情呆若木鸡。   刑部尚书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今天不是在做梦,那就是皇帝得了失心疯,母猪要上树,天要塌下来了! 第91章 天大功绩   如果说,立太子是惊雷,雷声在天上,听得十分响亮,离大伙其实很远,毕竟皇帝就这么一个孩子,一高兴了,封刚出世的麟儿为太子,也并非没有过先例。   司马家有后,他们要争什么,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来触碰皇帝的霉头。但是宋訾不一样了,这可是封王,就算是虚名,这也至高无上的爵位。   大臣们立马上前纷纷谏言:“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宋訾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能得到爵位。"   就算宋訾是皇后亲兄弟,是当今左相的亲生子,皇帝想要补偿皇后,让太子挪到皇后膝下,难道不是最好的奖赏吗?!而且孩子根本就不是皇后生的,是那个倒霉的七美人,皇帝不去封七美人的兄弟,怎么能封皇后的亲兄弟。   退一万步讲,就算七美人是个孤女,认在了宋家,什么好处都给宋家,可以给宋訾封乡候,县候,宋訾有个郡主亲娘,勉强能够算得上皇室宗亲,乡候之流八成是看不上的,也不太合适。   礼部尚书掷地有声:“陛下,便是宋家有功,封皇后的兄弟为子爵,或者男爵已然足够,怎么能够封王……还是一字并肩王?!这与礼不合!”   其实按照爵位来算,户部尚书是一品大员,地位仅次于侯爵,但是爵位和官职不一样,官职不能够传给子弟,爵位却可以。   开国以来,封了一字王的情况极少,准确的说,其实就只有那么几位,一个是随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虽然没多久,就狡兔死,走狗烹,另外一个,是曾经在朝堂之上,掀起腥风血雨,差点动摇了大晋根基的摄政王胥厉。   一般来说,年长的皇帝,会立嫡长子为太子,其他子嗣封亲王,如果有特别出众的子嗣,实在是给不了更高的封赏,给个一字王也能勉勉强强,但他们都得不到并肩两个字。   胥厉是什么下场,那些威胁到皇太子登基的亲王是什么下场,其实也无需多废口舌。可是哪怕这个爵位上待着的人结局都不好,听起来不吉利,但到底是这么大的荣耀,他们怎么能甘心给一个毛头小子。   “宋訾并非皇室宗亲,若无大功,本就不该封爵,而宋訾本人,作为户部尚书,今日甚至都没来上朝!”明安郡主勉勉强强能够得上皇室宗亲,但是她是外嫁女,尚非宗亲者为驸马的公主都没办法让皇室认自己的儿子为宗亲,郡主的儿子就更不能。   是的,他们本来是想找宋訾对峙,结果往人群中一看,满朝文武之中根本就没有宋訾那张过份年轻的面孔。   别有用心者直接把宋明成也拉下水:“是啊,左相尚且健在,陛下要是欲封赏皇后亲眷,也该封左相才是。“   宋明成立马上前:“此事万万不可,微臣担不起王爵之位。”   “宋卿当真是糊涂了,话都听不清楚,朕什么时候说要赐予你爵位了。”天子丝毫不给情面的斥责道,“爵位给宋訾,自然是因为他担得起,而且此封号荣耀只予宋訾一人,不可承袭。”他们两个人唯一的子嗣,将会继承大晋江山,当然不可能去继续什么爵位。   大臣们这么激烈反对自然是有很大原因的,一般爵位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世袭,一种是罔代更替,还有一些规定了只能传三代,但就是没有哪个不能承袭的,不可承袭,意味着这爵位听着好听,但实际上就是一个空架子。   可能是皇帝做不讲道理的事情做得太多,诸位朝臣经受过千锤百炼,又受到之前的惊吓,听到这里的时候竟然觉得这样的安排还听得过去。   不,可以个大头鬼啊! 礼部道:“陛下所言的一字并肩王,便是不能承袭,那封地呢,俸禄呢?”只要宋訾活着一天,这个爵位,就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给他的子孙后代带来荫蔽。而且有时候,空架子到了有心人手中,会变成名副其实的东西。   就算宋訾是个草包,可他还有一个当左相的爹和一个当皇后的姐姐,宋家这是如日中天,权势太大,要威胁到皇权啊!   司马彦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耐心,冷言道:“朕看你们不是觉得封爵不合适,只是觉得这位置没落到你们身上所以不合适吧。“   这满朝文武,的确有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之人,但更多的是蝇营狗苟,野心勃勃的弄权者。   天子两个月未曾上朝,这段时间也甚少发作臣子,准确的说,这大半年来,对待犯了错的官员,天子多以贬职为主,就连后宫人员的更替都少了几成。皇帝脾气好了,朝臣的胆子自然大了。   但就是方才,天子眼刀一扫,他们终于想起来司马彦执刀时的狠戾。皇帝的底气,不是因为他这个皇帝的名头,更是因为他手中握得牢牢的兵权。   什么祖训礼法,对当今天子的约束几乎为零,有用的时候,就遵礼法处置,没用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条文礼法,于司马彦而言,就是—堆废纸空文。   他冷言似刀:“朕不过是觉得宋爱卿有功,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想要给他一个虚名,他的后代都无法承爵,你们也不肯。还是说你们就是要同朕作对,朕说什么,你们要否什么。到底这江山,是司马家的江山,还是诸位爱卿的江山?!”   他摆出这般态度,据理力争的朝臣就弱势下来,不敢像先前那么吵闹:“不,陛下误会了臣等,这大好河山,自然是陛下的。只是封爵者众,皆为功绩者,宋訾并无功绩,无法服众。”   天子的语气听上去略有缓和:“哦,只是如此,那若是宋訾有功绩呢,朕封他这爵位,你们又有什么异议?“   “若是陛下说他护驾有功,升宋大人为户部侍郎,那便是平了这功绩,查前任户部尚书有功,封他为户部尚书,已是行赏,行使户部职权,这是户部尚书的责任,算不上什么功绩。”   除非,除非宋訾突然提着胥厉的头回来,然后打下了古国的领土,但是这可能吗,这根本就不可能。一般的救驾有功,也不至于封这么大的功绩,至少得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才能叫有功绩。   听到这里,皇帝不怒反笑:“来人,把宋訾献上来的礼物,为朕呈上来。”   他的话音落下,消失在人群中的宋訾出现了,容貌出众的俊美少年是从台后的幕布出现的,他站得很直,手中推了一辆木板车,四个轮子在金銮殿上滚动作响,木板上放了一个方形巨物,足有七尺之高。   这七尺高的摆件被一块大红色的绒布遮挡,叫人看不清内里藏着的东西,把东西推进来之后,宋訾就站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司马彦道:“这便是宋爱卿献上的太子诞辰贺礼,也是他的功绩。"   在皇帝的示意下,大红色的幕布被掀开,露出了一座立体的,气势巍峨的江山雕像。   上面的山形状,还有河流的分布,稍微了解本国地理的,就能够看出来这是大晋国的江山。   这算什么功绩,找一个能干的工匠,他们能够做出同样的江山,什么金的,银的,玉的,木头,石头,竹子,要什么材料有什么材料,而且还比这江山好看,眼前的这座模具,灰扑扑,脏兮兮的,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美感。   司马彦道:“准能把这东西砸烂,朕赏他黄金万两。”   朝臣们蠢蠢欲动,却又不太敢,毕竟这可是江山图,砸烂这江山,不会是皇帝讵他们,然后转头又发火吧。   司马彦看向宋訾:“既然他们不信,就由宋爱卿来砸。”   宋訾从善如流,握起挂着的小锤,听医唯唯作响,然后只是砸了一些浮灰,雕像纹丝不动。   “若是陛下不怪罪,那臣敢斗胆一试。”有武将蠢蠢欲动,可是他们吃过皇帝的苦,赶紧把丑话说在前面。   “只要你能把它在半个时辰内彻底砸烂,朕便不封宋訾爵位,自然恕你无罪。”司马彦道,“朕说的是彻底砸烂,不是产生裂缝,就算是坚固的石头,也能水滴石穿。”   武将朝着这雕像,狠狠的扬起锤子,然后重重地落下,他成功的敲下了一小块缺口,武将见状大喜,用力的敲了老半天,那种有棱有角的地方被他敲下来一些,但是完整一块的,像砖头一样的底座,敲了老半天之后,只是出现了一些坑坑洼洼,整体没怎么坏。   倒是他身边的朝臣,都不自觉的退远了一些,恨不得捂上耳朵,怕自己被震聋。   司马彦喊了停:“够了,敲了这么久,符爱卿感觉如何?“   后者道:“陛下,这就是一块灰色的大石砖,石头做的雕像,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敲坏。”   司马彦道:“这座雕像,在前日时,不过是爱卿─锤子就碎的木制品,但不过一日,它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火烧不着,水淹不了。不仅仅只是这一座小小雕像,此物能让土墙木墙一夜化作坚固石墙,固我大晋江山,若是这算不上功绩,还有什么能算功绩。”   —夜之间木墙变石墙,这怎么可能呢,听着就是虚假的谎言。   工部尚书道:“陛下,这肯定是偷天换日的把戏,您可千万不能相信啊!“   司马彦冷冷看着他:“你是觉得朕是随意让人糊弄的傻子,还是觉得户部尚书撒这种—戳就破的谎。没见过的东西,就妄下论断,才是愚不可及的蠢货。“   这……当然两者都不太可能,被骂了蠢货的工部尚书还是有些不太服气。   就在这个时候,宫外骚动起来,有信使一路举着信件冲了进来:“报,报,西北叛乱!!古国撕破协议,于西北境进犯!” 第92章 科技力量   当初负责和古国签订协议的官员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我们可是定了十年的协议!他们怎么敢?”   一个和古国人打过交道的武道:“古国多以游牧为生,并不擅耕种,他们一直以来就对大晋领土虎视眈眈,他们怎么会不敢?”   说完这句之后,他向前一步:“陛下,臣请出战,一定要古国蛮夷赶出去。”   司马彦看着那个前来报信的信:“前方战况如何?”   那信道:“西北十二城被连着打下三座,且……且古国联合西北军叛乱,扬言要直接攻下西北十二城。”   就是因为前方吿急,情况危机,他才会如此。   朝廷有和驻守西北的领交好的官员,听这里立马着急道:“西北军怎么会叛乱,谎报军情可是大罪!”   司马彦看着那个发声的官员:“他心不认朕这个皇帝,认的是胥厉,自会乱。”   胥厉,在这些年来一直是朝堂上无人敢提的名字,现在有皇帝这么自的说出来,文武百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情况很清楚了,古国撕破协议,当是因为仰仗胥厉掌握的关于晋国的重要军事讯息。   详尽的山势向地图在这个时代属于军事机密,胥厉虽没有带任何实体的地图,还残了一双腿,但是他的脑子就是一个装载了无数军事机密的容器,什么地图、边关布防,包括昔日同僚的弱点,只要他手还在,眼睛没完全瞎,就能够丝毫不差的复述出来。   到底是曾经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胜军,胥厉人废了,指挥作战的能力没废,古国本来就是骁勇善战,且有相当强大的骑兵,在自己的敌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想要攻破几座城,并不是什么难事,从送来的战报上看,他攻下的本来就是防守力比较弱的城池,至于叛乱的那支军队的负责人,曾经是大名鼎鼎的胥家军的一个领之一。   曾经和胥厉有过交道的官员,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多发一言,生怕皇帝想来自己和“早死”的摄政王有过那么点交际。   宋明反应过来:“陛下,胥厉狼子野心,犯下如此通敌叛国的大罪,臣愿写征讨的檄文。”   他是一个标准的文官,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让他去带兵打仗肯定是不行,武官有武官的优势,文官也能以笔为刀,助前方士一战之力。   皇帝没说让不让他写,是抛下惊天大雷:“朕欲御驾亲征,镇压逆贼。”   天子说自己要亲征,自无数官员出来阻拦:“陛下龙体贵重,此事万万不可!”   宋訾当也不可能同意,他劝:“皇太子尚,还需要陛下照顾,且有您坐镇京都,才能有个安稳的后方。”   众人左劝右劝,天子借坡下驴,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他钦点了平乱的大将军,接下来没有多浪费哪怕是一点的时间,命令对方立刻整装待发,率军平乱。   在这些士出发之前,司马彦站在数万士之前,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鼓舞士气的演讲,以表他对此次战役的重视:“黄江河所至,皆为大晋领土,西北贫瘠,百姓多年为蛮夷所苦,如今古国虎视眈眈,和罪臣胥厉勾结,侵我大晋山河,杀我大晋百姓,只为狼子野心,让我大晋百姓流离失所,终日惶惶不安。朕本御驾亲征,但京城不稳,皇子年幼,只坐镇于朝堂,保诸位后方安定……”   司马彦特地亲自给率领军队的士穿上铠甲,以重赏许诺:“此次诸位是为大晋,保为父老乡亲安稳,诛杀胥厉逆贼,提反贼胥厉头颅来见朕着,封万户侯……杀蛮夷,战必胜!”   这些年轻的大晋儿郎一个个热血沸腾,整齐划一的高举手紧握的刀剑、枪,口齐呼:“为我大晋,杀蛮夷,战必胜!”   司马彦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亲自送这些士出了城,城门关闭,数万士的齐声呐喊似乎还在高高回响。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封皇太子的手续,很快了下来,天子以为太子贺喜的名义,免除了大晋百姓足足一年的赋税,此时此刻立储君,也算是无形的强心剂,昭告天下,也是告诉邻国,大晋后继有人,不要妄想司徒家会断了传承,毕竟皇帝还年轻,养个十几年,太子也能大人。   宋訾封王的事情,则暂时压了下来,按下不表。   “七,对不起,你可能需要再等一等。”司马彦知道,其实要给宋訾政绩,还有一种很快的方式,就是让宋訾也去平乱,不需要他前方去,只是在后方镀金,很多皇族勋贵都是这么刷的功绩,但是他不能容忍宋訾离开,也容不得宋訾出现一点闪失。   宋訾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刀剑无眼,且我也并不擅打仗。”   他握紧皇帝微凉的手:“战争要是拉得太长,对无辜百姓来说都是恶事,虽然我不能前线厮杀,但我一定做好后方的支援工作,不能让将士们缺了补给,寒了心。”   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九月份,西北境就已经开始转凉,有些地方甚至飘了雪,要是战争拖得时间越久,天气越冷,就会死更多人。   宋訾想了想:“阿言,若是不嫌弃的,我兴许能帮上一些忙。”   其实他不喜欢战争流血,也不喜欢主动去侵略,做出很多东西,主要是为了自保。但是现在人家都踩在头上来了,宋訾必须得尽自己所能的做点什么。   这个时代还是冷兵器时代,大部分城池都很破,很小,建筑物大多都是木头做的,放火就烧得差不多,他在北境的时候,对西北处十分了解,西北十二城,绝大部分城池的城墙都是又矮又小的土墙,石墙有是有,垒得也不高。   当地百姓穷嘛,穷苦百姓怎么可能会有资源去建那种高高大大的石墙。就算是城门紧闭,攻城的军队很轻易就能够从墙上爬过去,两军交战靠的主要还是简单的近身搏斗。古国骑兵多,占据优势更明显,碰到那种比较弱一点的土墙,可能直接冲就能冲塌。   “阿言,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水泥雕像吗?”   司马彦点了点头,宋訾道:“这种东西混合着泥沙,做成混凝土,可以在短时间内建一座高墙,制造出来也很快。”   宋訾接着道:“如果阿言信的过我,可以给我相应的信物和一定的指挥权,我可以提供大量的水泥,守住剩下的那些城。”   水泥其实不难做,比较麻烦的是要去寻找原材料,然后雇佣相当多信得过的人,这些材料给弄出来,然后还要说服守城的人,不然两军交战的时候,突然冲过去跟守城的人说,用水泥浇墙有用,指不定被当奸细抓来。   他北境的城池,藏了不少现成的水泥,现在就可以用上,然后天子这边调派人手,迅速把后续的东西弄出来,还可以。   且宋訾不仅是弄了水泥,他还有玻璃和酒精,这些玩意他本来是打算拿来用作民用,现在想一想,其实也可以拿来军用。这个时代已经有烟花和爆竹,当然也有火药,问题的关键,是要看这些东西怎么用。   宋訾想好要怎么说服司马彦,后者却毫不犹豫的给出了令牌和军队:“我信小七,这是我的一支私兵,人数不多,也就一千人,不知道小七够不够?对了,负责这支私兵的人,是凌夷。”其实这一千人,都是精锐。   “够了够了,就是送些东西,打配合。”主力军还是得靠当地人,还有前去平叛的援军,他们这一方,只要能够守住城池,保住当地的百姓,就已经是胜利。   差不多二十日之后,古国的军队已经攻下了第四座城,前三座城是因为他们有内应,而且比较容易,第四座城就没那么难打,而且要接收前几座城,他们也需要花一定的时间,不然刚打下来,城池立马被晋国人反夺走了。   此次负责带领古国军队的,不是别人,正是瞎了一只眼的桑吉,还有靠着两只木头做的假腿行的胥厉。   因为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桑吉身上已经没了那种明亮一些的少年气,整个人都变得非常阴狠毒辣,连着的几场胜仗,稍微让他多了几分喜色。古来王败寇,一个瞎了眼睛的王子,可能做不了古国的王,丢了眼睛又如何,他要狠狠的咬下大晋的肉,做大晋的新王!   打第四座城池的时候,他们的军队还是消耗了不少,稍作休息整顿,就准备开始啃比较难咬的骨头。   他看来意气风发:“舅父,这次我们一定要一鼓作气,打下西北十二城。”   胥厉只默默用刀刃削着羽箭,后在上面刷上一层绿幽幽的毒液,他虽不能骑着马前面去厮杀,但是他这两只手还能拉的开弓,杀的了人。   整装待发的古国军队,雄赳赳气昂昂的连夜行军,准备在夜里直接一口气拿下第五座城,只要他们拿下大半,再散布一些离间人心言论,后面攻城会越来越简单,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那些守城的城主直接缴械投降。   但是他们趁着月光举着火把,来到了第五座城池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的桑吉怔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舅父,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眼前这座看来高高大大,外表通体灰色的城墙,怎么和他们之前打下的城得完全不一样?! 第93章 告一段落   情报出现一些失误,这让桑吉莫名感觉有一些不安,但是连续的胜利还是压下去了这一种不安,不管怎么样箭在弦上,他们打到这里来,就只能继续打下去,他按照原本商计划,扬起战旗:“列阵,攻城!”   撞城门队伍,当然失败了!门后被水泥柱子封原有的城门,新的门只有城内人知晓,不可放敌军进来。   除撞门的,还有爬墙的,墙高一点有什么用,他们照样爬上去,盾兵顶着墙头下的箭,架梯子试图往上爬,毕竟守城人就那么些,他们双管齐下,只要攻破,底下的兵和那些无寸铁的百姓根本就不可抵抗得了古国大军。   但是哐当铁钩子试图扎进墙壁的时候,铁钩直接折了,运气不好的,铁钩飞出去。   “石头,这座城是用石头堆的。”石头墙也有缝隙,因为不可能有一座完好无缺的巨石凿成的墙,石头墙,那也是用一块一块砖石给堆砌起来的。但是这个城墙光滑无比,根本没有缝隙可扎。   “让开,让本王试试!”桑吉在盾牌的掩护下靠近了城墙,然后用力的用自中削铁如泥的匕首,狠狠的往墙中一扎,匕首没断,但是他的臂被震的发麻,而他面灰色的墙壁却只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一个比酒窝还浅三分的坑,这么小的坑,这谁爬?   而且桑吉里的匕首,可是最好的匕首,不是谁都够有他这样的武器。   在这个时候,古国军队闹出来动静终于惊动城池里面人,一个灰色小屋子里发出来铜锣声音:“古国军队来犯!快来人!”   城墙上瞬间灯火通明,然后大量油泼下来,紧接着是被丢下来的火把,往下面滚落碎石头,射下来带火羽箭。   伴随着火光,空中响起如同爆竹一样爆炸声,然后是古国人惨叫声:“眼睛,我的眼睛!”   虽然在面冲锋的战士大多数身上披了重重的铠甲,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刀枪不入,更不代表他们水火不侵。   爆炸碎片有扎进将士眼睛,有的直接扎到他们的要害,后面将是想要踩着前面累积尸体往上冲。   但是他们聚集时候,从城墙上远远抛出来,漂亮琉璃瓶子,带着火长箭射开瓶子,落下琉璃瞬间炸成巨大烟花,后面涌上来将士下场是被火点燃,然后被烧成火人。   他们试图扑灭身上火焰,可是到处都是火,火灼烧着肉体之躯,在城墙外似乎要点起一大片火海,原本用火攻也会倒塌墙屹立在火海之中,岿然不动,大晋将士毫发未损,而古国人却死伤无数。   “天火!这是天火!是天神在惩罚我们!”不知道谁在人群中用古国语这样喊一句,本来鼓舞士气一下子涣散起来。   火光映着桑吉仅剩一只眼睛,他连忙下令:“撤!赶紧往后撤!”   攻打第五座城池,古国失败,且是大败,虽然损失的将士不算特多,但是他们冲在前面都是精锐。   他们尝试掉头,然后去攻打其他城池,他们赶到时候,其他城池,竟然也变成那种令他们恐惧,灰色建筑物。这种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东西,成了古国人心中的阴影,他们没有在预计时间攻下城池,原本非常高昂士气瞬间垮下。   更要命是,足足有万人大晋援军赶来,没过多久,他们之前夺走没有完全接管的城池,竟然也在被夺回去之后,染上同样灰色,令他们看轻松恐惧灰色。   古国人发动这场战争,本来是要打对方一个措不及,结果因为“神庇佑”,他们仓皇后撤,之前好不容易霸占座城池被得胜后势如破竹的大晋军队包围住,不过短短时间内,局势直接逆转。   见多识广,解大晋胥厉,也不知道那种灰色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他只是沉默继续擦着箭,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射箭,看着曾被他护在身后大晋子民倒下。   这场战争前后一共持续三个月,前面一个多月,是古国军队狂欢,后面两个月,是大晋乘胜追击,反过来夺走古国好座城,他们在接古国城池之后,吸取他们训,直接封城慢慢接管。   没了一只眼睛的桑吉在战争中失去他另外一只眼睛,然后因为瞎,没多久失去自己生命,至于胥厉,他在成功出逃时候,死在凌夷里。   之前他的过错,让胥厉出逃,这一次,他绝对不可放走胥厉。其实当时交战,情况非常的精心动魄,毕竟这是胥厉,一个这么多还顽强活下来男人,但是凌夷只用句话,让胥厉分心:“陛下前段时间喜得麟儿。”   胥厉在这一瞬间愣神:“不,这不可,他不是靠近女人就不行了。”   他之所以够坚持活下来,是因为他知道司马彦的病,想着熬到司马家完蛋。   “这种事情上,我没有必要撒谎。”凌夷道,告诉你一个秘密,“陛下不仅有子嗣,是同他心爱之人孕育的子嗣,他现在过得很开心。”   说完这句话,他中的利刃直接捅进了胥厉的胸膛,完成了精神和物理意义上的双重扎心,然后一点都不留情面地砍掉了对方的头颅。   活着的胥厉,原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陛下出气舒心,但是现在,陛下已经够有了让他高兴的,胥厉失去了他唯一价值,为了以防万一,凌夷直接割下了胥厉的头颅,一颗来自反贼的,死不瞑目的头颅。这就算是他送给陛下,送给小太子的礼物。   天空飘飘洋洋洒洒落起了雪花,天气渐冷,快就要过年了,结束了战斗的凌夷望着天空,接下来从今往后的每一年,大家都过个好年吧。 第94章 正文完结   天气渐渐转冷,但随着前方捷报不断传来,晋百姓心,却滚烫火热。小太子降世,免了他们一赋税,正好赶秋收税时候,今冬天好像都没那么冷了。   酒摊喝着热酒王老三捂住热乎乎陶杯,忍不住感叹说:“要都有皇子降生好了,这样一免一个。”   “说这么话,你第一个儿子出生高兴,一茬茬生,后面还能这么高兴?那不得愁死。”   “皇和咱们哪能一样?”到底说皇家事情,他们言辞也不敢太过分,没让两三杯浊酒昏了头。   小老百姓絮絮叨叨着,外头传来巨喧闹,把他们给吓了一跳,酒摊子器具都隐隐震动:“这发生么了?”   这些人很快就外面激动叫喊弄清了喧闹原因:“平叛军队回来啦!他们打赢仗回来啦!”   王老三立马酒也不喝了:“真假,我侄子也去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酒摊人立马跟着掺合进热闹起来,有亲人团聚,有单纯为将士欢呼,京城街小巷好像煮开了水,人群逐渐沸腾。   高高围起宫城之就很不一样,这宫殿建很,明明很多地方没有住人,但就倔强维持着空荡荡,安静,寂寥,就算得了消息,有人进出宫,交接时候,动静也不如宫外热闹。   但有一处例外,那就天子居住寝宫之,来太子应该入主东宫,皇后也应该待属于自己寝宫,奈何太子纪太小,皇后放心不下,到底养身边照顾,而做皇帝个超级黏人精,根就离不得皇后,一家三口就和普通百姓之一样,挤一处宫殿。   准确说,帝后一处,还很吵闹小太子离了两间屋子,避免他夜吵闹,扰了爹娘清梦。   凌夷入宫时候,帝后就逗孩子,现天气渐冷,屋子已经燃了地龙,殿内暖融融,小皇子身穿也不多,方便他翻身滚动。   凌夷老远就听司马彦道:“小七,他怎么这么笨,话都不会说,就只会咿呀咿呀。”   这样换做普通妃嫔,孩子被皇帝这么埋汰,心指不定多慌张了,皇后音却照常温柔平静:“过几个月就好了,他刚出生时候还丑呢,现白白嫩嫩多可爱。”   小别致实太小了,到现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个月,比较早慧孩子,也多数要满了八个月才会说爸爸妈妈这种的话。孩子没足月剖出来,身体也没有么毛病,宋訾已经很满足了。   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时候,宫人通报道:“陛下,凌司长来了。”   凌夷被准许跨过门槛,他站得笔直,然后举起了手箱子:“陛下,微臣此次幸不辱命。”   司马彦敛去了笑容:“把他扔地上。”   宋訾闻言转过脸去,看到了那个被丢地方方正正木箱子,面有褐色痕迹,还有若有若无血腥味,虽然箱子没有打开,但他已经司马彦态度猜测出来面么东西。   看到信件时候,他那颗不安心的落了下来,但东被凌夷带到他面前,胥厉死了的这件事,立刻充满了真实感。   宋訾吩咐奶娘:“把太子抱下去吧。”小孩子不懂事,还是不要见这种太血腥的东西比较好。   箱子被凌夷打开来,露出一张宋訾熟悉脸,比起水牢时候,胥厉状态还要好一些,只对方充斥着红血丝眼睛死死睁着,一副死不瞑目样子,他下意识捂住了身边人眼睛:“阿言别怕。”   皇帝立马甜腻腻道:“小七,我不怕,你也别看。”   这张脸,宋訾可能并不那么熟悉,但凌夷和天子肯定不会认错人,明明掀起了那么大波浪的人,还这么轻易的死去了。   宋訾看了一会儿,就听到身边皇帝用一种轻飘飘口吻说:“把他带下去烧了吧,骨灰直接撒到胥家宅子,也算了朕同胥厉曾经的君臣之谊。”   凌夷没有任何犹豫回答:“是,臣遵命。”   “这次做得不错,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晚朕和皇后为将士们接风洗尘,论功行赏。”   凌夷音如释重负:“是,陛下。”   等凌夷离开之后,宋訾感觉握住自己手更紧了一些,很显然,皇帝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不意。   宋訾关切道:“阿言?”   皇帝仰着头看他,忽然道:“小七,你能抱抱我吗?”   宋訾善如流搂住了他:“你想说什么,我都这听着呢。”他一直都一个很好倾听。   司马彦就这么静静抱了他一会儿:“没什么可说,一个不重要的人而已,没了就没了,我就刚刚想起来,孩子出生以后,你老抱他,都没怎么抱我了。”他就只单纯想撒娇而已。   宋訾凝视着这张平静面容,确定了皇帝真不在意,既然无关紧要,他就不会不放心,他心松了一口气,听阿言道,“小七,你不是比之前高了一点?我感觉你比见面时候,长高了一点。”   “是吗?可能吧。”宋訾已经是个成人了,不可能像生长发育期小朋友一样天天量身高,不过他长高一点也很正常,毕竟他现都不到二十岁。   想到这一点,宋訾忍不住感慨万千,他才二十不到,竟然老婆孩子都有了,还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简直就人人艳羡的人生赢家。   “肯定。”司马彦怨念道,“书不说生孩子们长高,为什么我没长高。”   小破孩除了给他带来疼痛和各种糟糕反应,就没么好处。   “我快二十了,差不多也不能长了,而且阿言你已经很高了。”天子虽然看着纤瘦,但一点都不矮。   “万一呢,要是小七你长高,到时候我都没那么容易亲到你了。”天子浑身都散发着莫名怨念。   但很快,天子抱怨音停止了,因为宋訾把他抱起来,放了高一些台阶,然后轻而易举吻住了他:“真要那样话,阿言你像现站得高点就好了。”   这句话好像戳到了司马彦么,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天子静静看着宋訾,没说话。   宋訾忍不住出,打破这种略微微妙气氛:“阿言,怎么了?”   “没什么。”司马彦道,“我只想,小七及冠了,你的加冠礼,我该送么才好。”   男子二十及冠,就能够成家立业人了,但情况特殊,也可以提前加冠。今喜事这么多,冬日天气寒冷,也没么盛事,他之前就同宋明成商议过,打算今过之前,把自家皇后及冠礼给办了,至少要赶小别致周岁宴前。   宋訾对属于自己活动并没有太多意见,这就和过生日一样,生日宴应该由别人筹备,而不寿星公费心:“阿言送什么我都喜欢。”   当晚论功行赏宴过得很顺利,天子按照原来的许诺,以此给底下将士封赏。除了平叛官员,坚守城池官员将领也都受到了封赏。   觥筹交错之间,天子提给宋訾封王之事,受到阻碍就小了一半。因为谁都没想到,宋訾能够拿出这种战场出其不意的神物,他不仅保住了城池,而且还保住边城百姓的千千万万条命。   朝臣们终究拗不过皇帝,看着那些战场回来将士,他们非常识趣地选择了退让,给封号就给吧,反正只一个虚名而已,爵位都不能继承,宋家现权势滔天,搞不好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转头宋家就如同摄政王一般被清算。   宋家政敌们饮下香醇美酒,心却和喝了醋一样酸。这个时候文武百官绝对想不到,天子不给虚名,而来真。那把放龙椅边新添椅子,就给宋訾这个一字并肩王备。而宋訾因为对晋贡献良多,面越坐越稳,一坐就二十,直到司马彦退位让贤,太子司马臻继位,他才走下高台,和太皇司马彦游山玩水。   但那都未来事情,这会儿醉醺醺人没有一个能够预料到,等饮了酒臣子们都散了,跟着喝了两杯酒天子也主动执了皇后手:“皇后陪朕走一走吧,醒醒酒。”   宋訾被司马彦拉着,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太和殿前。没有文武百官太和殿很空,两边殿门打开,只有冷冷月光照进去。   太和殿这个时间段自然没有点地龙,宫人们进去点灯,鼻翼间都呼出缕缕白气。   司马彦松开了宋訾手,一步步走红毯,他站那汉白玉台阶最高处,站属于他龙椅前,他朝着门口宋訾招手:“小七,你过来。”   宋訾善如流走台阶,坐司马彦旁边,站皇帝边,陪他静静看着远处风景。   司马彦望着冷冰冰太和殿忽然道:“高处不胜寒,可我偏偏很怕冷。有人说过,朕坐这个位置,注定个孤家寡人,所以我想,给小七添一把椅子,就放我旁边,这样你就能陪着我,像今日一样。我不担心小七会长高,只怕有一天,小七高到看不见我,我被冻死了,小七也发现不了……”   站在台阶上,能够让他和小七保持同一高度,可若小七的心没有他,那他站得高,对方也看不见他。   宋訾无奈道:“阿言,你喝醉了。”   “我没醉,坐这把椅子,我比谁都清醒。”   司马彦坐了下来,太和殿很冷,这把威严龙椅像寒冰一样,刺骨凉,寒意深入骨髓,皇帝开始不受控制咬住嘴唇,红润唇色慢慢染乌青,他仿佛和这把椅子,和着冷冰冰太和殿一样,变成了一块晶莹剔透冰。   宋訾也跟着坐了下来,紧紧挨着皇帝,人挤人,肩并肩,十指交握,亲密无间。椅子那么冷,他手却极暖:“这样呢,阿言有没有暖和一点?”   美人眼睫好像雪黑蝶,蝶翼凝结了霜雪,他疯狂汲取着恋人身热气:“好像好了一点,但冷。”   下一秒,他被腾空抱了起来,青坐了椅子,解开了外衣,氅将司马彦裹了进来,暖意覆盖住了瑟瑟发抖美人:“这样呢,还冷不冷?”   氅结实挡风,而且暖烘烘,一下子就能够温暖冰冷僵硬四肢百骸,但美人绝色眉眼透露着不满足,他道:“还不够暖,还好冷。”   宋訾手指捏住了天子肩胛骨,温暖太阳一瞬间化作了染着火焰长矛,坚定准确直接戳进刺骨寒冰最薄弱之处:“这样呢,够不够?”火焰明明那么滚烫,却音连都极温柔。   巨冰块被撞碎了,碎冰相互之间碰撞着,听去有一种脆弱破碎感,贪婪音空荡荡宫殿回荡:“不够,还不够!”   冰落火焰,总会不受控制融化,地面流淌着潮湿水痕。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寒冰终于彻底变成了一摊水,没有消失,而有了同样热气腾腾温度,可以抵抗着冰冷冬夜温度。   金銮殿一次变得静悄悄,宋訾吻了吻怀人汗湿发尖:“阿言,夜深了,咱们该回去了。”   来日方长,今冬天,明冬天,十后冬天,往后余生,每一个寒冷冬夜,他们都会一起度过,岁岁,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