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时代的日常生活》作者:向家小十   文案:   我是乔恩,穿越异世七年,记忆刚刚回归,人已经被埋了。   随身金手指是脑内自带歌单,它现在正为我播放《命运交响曲》,大概是想告诉我别放弃……   有个P用啊!   救命!救救孩子!   【注1】第三人称,神话故事,在诸神隐退,英雄四起的神话世界,与神为战。   【注2】竹马成双,是竹马,不是兄弟,感情线会在解除领养关系后发展。   内容标签: 穿书 西幻 成长 史诗奇幻 轻松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恩,斯蒂文 ┃ 配角:可回收垃圾,有害垃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神话背景下的音乐生活   立意:认真生活的人理应获得成功和爱!   VIP强推奖章   乔恩穿越异世七年,记忆刚刚回归,发现人已经被埋了。好不容易被人挖出后,发现自带金手指是脑内歌单,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同人连接,随机播放诸如《小星星协奏曲》、《命运交响曲》《克罗地亚狂想曲》等各种著名曲目。等他了解到,自己穿越的世界是一个“诸神隐退,英雄四起”的神话世界后,金手指也随之进化成了可外放歌单……   本文讲述了古老年代里,人类同神明对抗的一连串故事,文中构筑世界的并非神明无上的伟力,也不是信徒年复一年的祷告,而是人类一代代传承的勤奋、勇敢和努力,当人类奋斗之时,闪亮夺目的灵魂之光,足以令世界为之动容。文章语言轻松,情节新颖,角色鲜明,形象地描绘出了一个与神为战的异世界图景。 第1章   窥探他人隐私让我兴奋。   ——贾德森   神庙祭司贾德森长年以来都有一个习惯:只要一到凌晨两点四十五分,他就会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所在的一间城郊偏僻神庙里,流传着一则神奇的传闻: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中间,虔诚地向神明倾诉自己的心事后,转天就有可能收到神明给出的回应。   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神明。   但高高在上的尊贵神明,绝不可能纡尊降贵地降临在这样偏僻、狭小又简陋的神庙里,更不会为一些身家性命加起来,总价值也不会超过四分之一牛的贫民们除疑解惑。   所以,传闻绝不可能是真的。   仅仅是贾德森祭司搞出来的把戏。   勤勤恳恳的祭司大人,通常会在凌晨两点五十分左右,提前藏进祭台上的神像中(没错,他早就偷偷将神像挖空),通过事先制作好的孔隙,一边仔细观察前来参拜神像的信徒脸上的表情,一边认真聆听对方的话语,并在第二天,有所选择地给出相对应的回应,多数是一张突兀出现在神台上的纸条。   这么一所地处城郊的偏僻神庙,前来祈愿的人大多出身底层,都是些没见识、甚至不识字的老农、工人、流浪汉、乞丐,乃至妓女,诉说内容不外乎是今天吃了个饱饭,希望明天多赚点儿钱来糊口一类微不足道的小事。   贾德森听完他们的话后,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就放置不理,这时,信徒往往会先自我怀疑不够虔诚,回家忏悔;如果遇到能够给出一二建议的,他会揣测对方的心理,给出一张符合对方想法的纸条。   比如,曾有一名妇女忐忑地祈求神明给出指引,要不要进城做工?   他在第二天给了“去”的回复。   不是胡乱回应。   那名妇女的家庭当时已经陷入绝境,如果不去城里做工,多半要遭遇更为不幸的事情。可若是去的话,虽有极大的失败风险,却也有一线生机。果然,那名妇女后来成功找到一份帮人倒马桶的工作,还高高兴兴地跑来感谢神明。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多,但隔十天半个月地出现一次后……   哪怕地处偏僻的城郊,神庙也渐渐传出了“灵验”的名声。   然而,这并不是贾德森祭司的目的。   他对这样的名声毫不在乎,对装神弄鬼的事儿也不那么上心。   他一直坚持这么做的原因,并不高尚,却足够单纯——仅仅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人来神像前倾诉,以满足自身难以遏制的窥私欲。   这也算是一种爱好。   有人喜欢唱歌,有人喜欢跳舞,还有人喜欢画画。   贾德森祭司喜欢听别人讲自己的私事儿。越私密,越兴奋。   如果万幸碰上什么隐蔽至极、不同凡俗、前所未闻的隐私,他甚至能兴奋到高潮。   这种爱好实在难以启齿。   哪怕他经常在内心深处为自己辩解“这很正常,同大众爱好没什么不同”,可在现实中,却心虚地只言片语都不敢泄露,并时不时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特意离群索居,选择了这样一座城郊偏僻的小神庙。一方面想尽可能地满足自己日渐旺盛的窥私欲;一方面又认真扮演悲天悯人,不在乎环境,不歧视穷人,乐意向所有信徒传递神明福音的仁爱祭司,借此掩盖那谈不上高尚的爱好。   好在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事。   这天也是如此。   贾德森一如既往,在凌晨两点四十五分起床,稍加收拾后,奔向神庙主殿,然后动作娴熟地钻进神像内……   由于已近初冬,祭司大人提前在神像中塞了些棉花保暖,然后,他就像是一头准备好过冬的熊一样,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地窝在洞里头,惬意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不道德爱好得到满足的那一刻。   “还是太偏僻了啊。”   祭司大人在心中暗暗叹息着:“这样的乡下地方,虽然相对安全,可实在没什么太多的新鲜事,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年,听到过的最劲爆的事儿居然还是上个月……几个粗野妓女互相之间争抢生意……唉,什么时候才能来点儿更新奇的事情呢?”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心怀期盼和忐忑地等待着。   凌晨三点,一阵脚步声准时响起。   这一天的月亮格外明亮,也格外清冷,近乎苍白凛冽的银芒,透过玻璃窗照射进简陋的神殿内,给地板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色,而在这样的月色下,响起了一阵金属甲片相互碰撞的轻声脆响,身着锁子甲,头戴水桶形的樽形盔,全副武装,完全看不到脸的骑士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贾德森透过孔隙,一时看呆了。   他从没想过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遇上这样的人物。   骑士并不像以往那些底层小民一样,一进神庙主殿,就立刻可怜兮兮地趴跪在神像前,毫不犹豫地将心中所思所想全盘托出,相反,他站在神像前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单膝跪下,姿态并不卑微,背脊也挺得笔直。   祭台上泥塑木雕的神像一如既往,平静地俯视着台下。   可藏在神像中的贾德森祭司,却被骑士的气势所慑,心虚地缩了缩身子。   “我刚刚杀死了一个男孩。”   骑士嗓音沙哑地对着神像开口。   贾德森祭司不禁吃了一惊。   他虽爱好卑劣,令人不齿,但也没到视人命如无物的地步。   骑士语气冷漠,自顾自地讲述:“那男孩约莫才七、八岁大,生得玉雪可爱,肌肤胜雪,发色如金,明明年龄尚小,笑起来却有一种近乎魔性般的吸引力……这样无暇的美丽,若是生在稍微富贵一点儿的贵族、商人家里,也许会有不同的命运吧。可惜,他只是个低下平民的孩子。”   神像中的贾德森祭司顿时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他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地痒起来,“魔性的魅力是指什么”,“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能有多美”,“为什么那男孩是平民的孩子就可惜呢?”   “……我所效忠的主君出身高贵,才华无双,英明神武又不乏一腔雄心壮志……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声名远播的英雄人物。”   骑士在说到这里时,不由压低了声音,似乎仅仅提及所效忠之人,哪怕在空无一人的偏僻神庙中,哪怕没有指名道姓,也要保持着一种极为谨慎和尊重的态度。   但这对于藏在神像中,越听越入神的祭司大人来说,就颇为不友好了。   他不得不将耳朵贴在孔洞处,屏住呼吸地细听,可声音依然显得断断续续起来。   “……这样英明神武的主君大人一见到那男孩,就仿佛着了魔,又仿佛被下了咒。”   “连续几日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后,命令我,请求我……让我用布袋,偷偷将那孩子套了回来……”   听到这里,贾德森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虽知道有些贵族性情恶劣,平素肆意妄为,并不将平民死活放在心上,可当街套走别人家的孩子,也有点儿太出格了。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骑士的声音渐渐阴沉:“……自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主君大人的性情遽变……每日每夜只顾陪伴那男孩,将过往雄心壮志抛在脑后……任由他如何胡搅蛮缠,依旧笑脸相对……”   “……那男孩的性子也十分令人憎恶,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之子,蒙主君大人宠爱,却丝毫不知感恩,每天光着脚四处乱跑、尖叫,阴森森地瞪人,疯了一样地打翻鱼缸,折了花枝,又跳进水池里,在水中乱叫乱打……我渐渐意识到,那孩子是个祸根,绝不能再留了!”   “主君大人贵如天上明星,而这男孩哪怕皮相美丽,本质却贱如地上污泥,我岂能再让地上污泥玷污天上明星……”   这……这……   太过震惊,贾德森此时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继续将耳朵紧贴孔隙,呆站在神像里,又用手紧紧捂住自己不由微张的嘴,生恐发出一点儿声音。   “既是我用布袋将他套来的,那就再让我用布袋将他送走吧!”   骑士暗藏杀气的低沉嗓音回荡在空旷的神殿中,那一刻照在盔甲上的清冷月光,也凛冽如刀剑之寒芒。   “我连夜将他杀死,重新装入布袋……又随意寻了个方向,策马奔走,至此地后,埋在附近百米之外……”   说到这里,骑士声音中的杀意方才缓缓退却些许,但语气竟变得庄重起来:“听说此地神庙极为灵验,本想求问一句对错得失,但思来想去……此行既非一己私欲,而是我尽忠之举,那么……”   “想来神明有知,也不会怪我的。”   他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于是,那些因杀人所带来的所有负面情绪似乎就随着这一口呼气统统消散在了空气中,紧接着,他原本紧绷的身躯也呈现出了一种放松的姿态,释然地朝着神像一拜,便站起了身,又如来时一般平静地走了出去。   许久,因为偷听太过专注,一直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以至于腿脚都站到酸麻的贾德森祭司才连滚带爬地从神像中钻了出来。   他先是发了会儿呆,接着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拿了把铲子,匆匆跑出神庙,寻到适才那骑士所说的“埋尸之地”。   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想验证一下这事的真伪……   他费了番工夫,找到地方,跺了跺脚,又咬了咬牙,拿起铲子狠狠挖了下去。   刚刚才埋过尸的泥土很松软,贾德森很快挖出了一个沾满泥土和血渍的布袋。   “死去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难道真如骑士所说的那样,有着惊人的美貌?”   “可无论再怎么美貌,也已经是具尸体了啊!”   纷乱繁杂的思绪一时齐齐涌上心头,祭司大人的手轻轻地颤动着,竟有点儿不敢伸手去解那个布袋。   此时,月亮已经隐去,可太阳还未升起,天地间一片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中,贾德森祭司的脸色十分苍白,额角还有汗滴落,身体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激动得一直发抖,最终,他鼓起勇气伸出了手,却在指尖触碰到布袋的一刻,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布袋中的尸体动了。 第2章   海伦娜相信神明。   因为她成功生育了五个男孩,且只有一个夭折。   这一定是神明保佑!   穷人家的婴幼儿普遍养不活,五分之四、还都是男孩的成活率,不管在什么地方,说出去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而且,不仅如此。   前不久她最小的儿子生了场重病,本来眼看着要不行了。   海伦娜不想放弃,就跑去神庙倾诉苦楚,哭着问神明“要不要带孩子去看治疗师”。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压根没有给孩子看病的钱。   这时候,躲在神像中偷听的贾德森祭司便很冷淡地给出了指示:“去。”   在祭司大人事不关己,或者说旁观者清的思考里:去,有希望;不去,无希望。那自然要选去了。况且,即使失败,难道这女人还敢怨恨神明吗?   海伦娜于是抱着孩子去寻治疗师了。   她厚着脸皮、战战兢兢、满心惶恐地向治疗师哀求:“请,请救救我的孩子,我虽然没什么钱,但他应该,应该只是生了一点儿小毛病,不费您多大力气的,可能,我们只要一点儿药就好了呢……”   治疗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忽然微笑着反问了一句:“你说你想要一点儿药?”   在得到海伦娜急切的点头回应后,这位思路清奇的治疗师当即心情愉悦地说:“巧了,你想要药却没钱,而我想要个女人却还没老婆。”   海伦娜身材消瘦,由于吃得少,劳累过度的缘故,脸上总带有浓重的疲态,显得整个人都灰扑扑的、不怎么起眼。但她天生丽质,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双时刻都在闪烁着水光的暖褐色明眸,哪怕没钱去化妆打扮,从出生到现在还都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可褴褛旧衣下,那种怯弱的、温顺的、如绵羊一样的、仿佛可以让人为所欲为、无论怎么对待都可以的柔弱气场,还是会时不时地招来男人的觊觎……   这次显然也是如此。   总之,过程不必赘述。   药拿到了,孩子也救回来了。   海伦娜没觉得多么屈辱,更没什么自尊受损的难堪。   她只觉得,这事很相宜。   甚至,还十分感激治疗师能“免费”治疗孩子,也感激给出“去”这个回答的“神明”。   她后来重返神庙,虔诚又感恩地在神像前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这份真诚又带着一丝荒谬的谢意,神明有没有接收到,没人知道,但藏在神像中的贾德森祭司大人应该是确确实实地接收到了,他从这桩隐秘私事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女人的思想很简单,想不了太复杂的事。   她只要孩子们都能活得好好的,就什么都愿意做。   这样一个女人,姑且不论行为对错,只作为母亲而言,自然是很令人放心的。   所以,贾德森祭司大人打算把那个死而复生的怪男孩,交给她养。   是的,死而复生。   在仅仅出于猎奇,或者也存有那么一点儿对惨死男孩的怜悯,而选择挖出那个布袋,还险些被布袋中的男孩活过来的景象吓晕后,祭司大人慌了。   有着那样令人不齿爱好的他,显然称不上好人;   可另一方面,平日既不欺压良善,也不作奸犯科,自然也不能完全归之为坏人。   最起码,杀人这事,他干不了。   这么一来,“莫名其妙活过来的男孩”就成了个麻烦。   他不愿意杀死男孩,又不愿意收留男孩。   至于说,帮男孩寻找父母什么的,那就更别提了。   且不说这事万一被那个会杀人的凶残骑士发现后,会不会来上一次灭口。   只说找人,根据那骑士的说法,是随意寻了方向,策马狂奔了几个日夜,可鬼知道他从哪个方向来的,具体路径又怎么走……   祭司大人不想冒着得罪骑士的风险,费心力去做一桩对自己无益处的事。   帮男孩找个容身之所,好好活下去,已经算是他最后的一点儿良心了。   至于说,容身之处是否靠谱?   那是命运才该操心的事情。   于是,海伦娜得到了神谕:夭折的孩子终将改头换面,重回你的身边。   她的男人霍普利斯气得在神庙门口吐了口唾沫:“瞎放屁,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但海伦娜对此深信不疑。   第二天,她就从神庙接回了男孩,并把他看作自己那个夭折孩子重回人间的化身,充满温情地拥抱他、亲吻他,还忍着盈眶的热泪说:“妈妈最亲的小乔恩呀,你终于又回到妈妈身边了!”   霍普利斯无法阻止自己的妻子。   他生得很魁梧,曾经是个身手不错的猎人,但在几年前的一次意外里,倒霉地摔断了腿,从此走路一瘸一拐,再也没办法进山打猎了。现在,他每日无所事事,偶尔帮人带个路、打个下手,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个短工,但往往拿到手的钱,还没妻子海伦娜帮街坊邻里缝缝补补赚得多,因此,他不幸地丧失了一家之主的权利,家庭地位还每况愈下。   尽管如此,男人依旧坚信,自己要比妻子聪明得多。   而妻子现在愚昧的行为,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儿。   他忍不住从旁冷嘲热讽:“你这个大傻货,海伦娜。这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你那个夭折的小宝贝儿,他多半是个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血管里留着一个肮脏男人和另一个下贱女人的血液。”   海伦娜假装没听见。   她继续温柔地抚摸男孩柔软的金发,并试图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对此,新鲜出炉、死而复生、夭折孩子的化身、海伦娜的新任宝贝儿子、完全搞不清眼前状况、目前被叫做乔恩的男孩,脸上是一种近乎梦游般的迷惘表情。   这孩子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突然苏醒,被布袋捆扎,深陷绝望的泥土之中,四周一片窒息般的黑暗、冰冷和死寂。   死寂到什么程度?   死寂到能用耳朵听到,一只只小虫子在土壤中钻洞的细细簌簌声音。   然后,无法动弹和挣扎的身体渐渐僵硬,血管中血液似乎也在缓慢凝固,身体的温度不断流失,鼻间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因缺氧而浮现出了诸多光怪陆离的幻觉,什么虫子正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什么灵魂渐渐升向了一望无际的天空,什么一身黑乎乎的死神正在空中朝着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狞笑,什么会自己奏响音乐的钢琴……   等等,最后一个!   好像真的有声音!   是了,有钢琴曲响起……   但不是耳朵听到,不是眼睛看到,不属于任何肉体感官所感知到的,是烙印在灵魂中的阵阵回响,熟悉的“噔噔噔噔——”,钢琴键被按下了,两个音和一个三连音,明明如此简单到极点的组合,却在一瞬间,带来了风起云涌、浩浩荡荡的辉煌之感,昭示着战争、独属于一个人的战争即将打响,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糟糕的原生家庭、耳聋、病痛、被坏透了的情绪日夜环绕,有些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操蛋。   贝多芬天天过着这么操蛋的生活,却创造出了命运,以至于每当命运之乐响起时,仿佛都有人在耳边反复不断地呐喊、鼓劲儿……   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痛苦是火,痛苦是茧……   只有灵魂足够坚定,才能赢来新生。   于是,在慷慨激昂的《命运》中挣扎;   再历经一场漫长到足以让人从生到死挣扎几百遍的煎熬等待。   终于,黎明前夕。   贾德森祭司大人把他从土里挖了出来。   解开布袋的那一刻,乔恩犹自放任灵魂沉浸在不可自拔的音乐幻觉中,漂亮的金发如鸟窝一样乱糟糟,只颜色依旧如日光般耀眼,还带着泥土和血迹的脸上是仿佛醉酒后的晕乎乎傻笑,在微微透亮的晨光中,确实呈现出了如骑士所言的那种近乎魔性的美,并且,更加迷离、更加梦幻,仿佛全然不属于这个世界般…… 第3章   告诉我,事情还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乔恩。   穿越异界,丧失记忆,稀里糊涂过七年,因生得好看,被人用布袋套走,被杀死,被埋进土里,死而复生,被挖出来,刚刚恢复点儿记忆,又被扔给一个陌生女人当儿子。   然后……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外挂,只有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斗志昂扬的《命运交响曲》,仿佛在说:振奋!振奋!接下来,全靠你自己啦!   谢谢,真贴心啊!   乔恩差点儿没泪洒当场。   幸好,事态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陌生女人海伦娜拉着他的小手,将他带回了一个简陋的家,好歹算有了个落脚之地。   乔恩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表现得像个真正的七岁孩子一样,乖乖听从了新妈妈的所有安排。   尽管他这时候的大脑活跃无比,各种各样的想法正像烧开了沸水,一个接一个地用力往上涌;尽管那该死的《命运交响曲》还在充满嘲讽意味地被反复地奏响;尽管灵魂亢奋地想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但年幼的身体终究还是拖了后腿。   一个七岁孩子的身体无法承受住如此多的变故,坚持到现在,已到极限。   他勉强吃了片硌嗓子的黑面包,又喝了点儿可能是什么野草熬制的所谓甜菜汤后,就在海伦娜温柔地注视下,躺在一张破旧床上,浑身难受,却很快人事不知地睡了过去,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疼痛唤醒了他。   一个黑色短发、灰色眸子的精瘦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扑到了他身上,正恶狠狠地对他拳打脚踢。   “你干什么?”   乔恩一边尖叫着问,一边将身体缩成一团来试图躲避进攻。   “你这个……杂种……”   灰眸男孩又是骂又是打地大喊着:”杂种!冒牌货……骗子!你他妈根本不是我弟弟!”   “这关我什么事!”   不太会打架的乔恩,只能倍感冤枉地用手臂抱住头,同时满是委屈地辩解着:“我也没想当你弟弟……”   “滚出我家!”   灰眸男孩不依不饶地继续挥着拳头,大喊大叫着:“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滚!滚出去……滚出我家!”   “够了,斯蒂文!”   在这样的混乱中,海伦娜的那个男人霍普利斯回来了。   他先粗着嗓子喝止地吼了那么一声,接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牛粪味儿,可能一早出门就是去捡牛粪了。   然后,他走到床边,像拎小猫一样地揪住那个灰眸男孩的后衣领,用力将他从乔恩身上扯了下来,满是不耐烦地嚷嚷着:“听着,别给老子惹麻烦。斯蒂文,你也不想让你妈一回来就哭哭啼啼地骂你吧?”   “可他根本不是我弟弟。”   名叫斯蒂文的灰眸男孩愤怒地仰起了头,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着转,却一脸倔强地说:“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断气的。”   霍普利斯说:“我他妈当然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个小杂……”   “喂!”乔恩忍不住抗议地瞪向这两父子,无端端反复被骂,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霍普利斯闻声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将已经到嘴边的“小杂种”咽了回去,重新换了个形容:“唔,他只是个漂亮点儿的小杂种。”   这特么有区别吗?!   乔恩更加愤怒地瞪向男人。   然而,年幼男孩的怒目往往就像狗崽呲起的两排奶牙,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让人更想去欺负一下。   霍普利斯摸了摸嘴边的络腮胡子,咂吧了两下嘴,按捺着想伸手过去把这气鼓鼓小子戳几个跟头的冲动,假装无事地转开头,继续教育儿子:“听着,斯蒂文!不管他是什么玩意儿,你妈说他是你弟弟,他就是你弟弟!”   “可他如果是扒手呢?”   “你弟弟。”   “那他如果是骗子呢?”   “你弟弟。”   “那他如果是强盗呢?”   “你弟弟。”   “那他如果是坨狗屎呢?”   “你弟……去你妈的!你弟弟是坨狗屎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我只是恨他……”   灰眸男孩斯蒂文用一种早熟到近乎深沉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我恨得想拿他去喂狗,然后让他变成一坨再也没办法冒充我弟弟的臭狗屎!”   乔恩忍不住露出了一种牙疼般的表情。   显然,刚刚恢复现代记忆的他,还没办法立刻习惯这个世界底层孩子的粗鲁,也分不清对方话语里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   “这是放狠话吧?这应该是放狠话吧?总不会是说真的?把人喂狗……”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嘀咕着想:“这种脑子有大病的操作,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来吧!等等,怎么好像确实在哪看到过这种有病操作?”   然而不容他细想,霍普利斯已经率先给予了儿子制裁。   “假如你这么干了,老子会先把你喂狗!”他大吼着,蒲扇般的大巴掌重重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将人拍得一个踉跄,同时用手按着桌子来支撑身体,抬起那只健康的腿,用力踹向孩子的屁股:“滚去找你哥玩蛋儿去,别搁这儿碍老子的眼。”   灰眸男孩斯蒂文捂着屁股蹦起来,气得涨红了脸:“你,你……”   但他显然知道,有父亲在场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便朝乔恩那边狠狠瞪了一眼,旋风般地冲出了家门。   另一头,霍普利斯打发走儿子,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目光复杂地看向还窝在木床上的乔恩。   “唔……”他微张了张嘴,似乎对目前状况很不满意,却又拙于言辞,有点儿想说些什么,可面对着那张与自家皮实孩子画风截然不同,看起来纤弱瘦小、雪肤金发、又极为漂漂亮亮的脸蛋,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最终纠结半天,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放弃地一拐一拐走开,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就弯腰坐在家门口的一把木头摇椅上,一晃一晃、无所事事地发起了呆。   此时,室内总算只剩乔恩一人了。   他努力适应着还在发昏的脑袋,撑起被灰眸男孩拳打脚踢后有些发疼的身子,同时,极力屏蔽那首一直被奏响,直到现在都没停歇的、见鬼的《命运交响曲》,睁大眼睛,打量着周边的一切,试图寻找到一些能帮助自己日后生存的线索。   破烂的房子,家徒四壁,屋顶似乎漏水,木墙不厚,能隐隐听见外头的风声,没有窗户,室内光线昏暗,地是泥土地,在他无意间看过去的时候,还有几只老鼠贼兮兮地匆匆溜走……   除了贫穷外,显然很难再找到什么具体的线索了。   那么,试试稍稍回忆下从前?   比如,穿越后,在没有恢复现代记忆的那七年里……   回忆完毕!   很好,是个傻子。   不,也不能说傻。   只能说,是一张白纸。   似乎是失忆带来的某种负面影响,看起来漂亮的金发男孩,多数时间过得浑浑噩噩。   具体表现在:家里大人刚教导点儿什么,不到半分钟就会忘个精光。而且,不管告诉他什么,都记不住。   总结一下就是:脸蛋漂亮,脑袋空空,行事全凭本能。   这么一来,相比起前世记忆,这一世的七年记忆反而更模糊。   唯一隐约还能记得的是,这一世的父母似乎没有从事什么稳定的工作,既不是伺候土地的农民,也不是掌握技艺的工匠,更不是贩卖商品的小商人……更具体的,想不起来了。   至于名字。   他现在被海伦娜视为乔恩的化身,可在此之前,他叫什么呢?   似乎也叫乔什么,有可能是乔治,也有可能是乔伊……   但不管是乔什么,同样想不起来了。   乔恩不由面露苦涩。   好在凭借这些还是能稍稍分析点儿东西,有平民,有贵族,有骑士,有祭司……   这听起来可不怎么宜居。   毫无疑问,这是个生产力落后,多数民众愚昧迷信,同时还有着严格阶层划分的糟糕世界。   更糟的是……   他现在所处阶层算是这座金字塔的底层。   乔恩开始发愁自己日后的生活了。   这时,脑子里那个始终存在、一直没有停歇的、见鬼的《命运交响曲》演奏到了凯旋的第四乐章,乐声开始模仿人潮欢呼,一派胜利狂欢的景象,仿佛自此以后,前方道路,再无阴霾,辉煌明亮!   对比惨淡无光的现实,实在别具讽刺意味。   “这该死的幻听难道就没完没了吗?”   乔恩气得捶了捶头,又拼命晃了下脑袋。   “小点劲儿,你快把脑浆晃出来了,小子!”   坐在门口的霍普利斯注意到他的动作后,重新站起,一拐一拐地走过来,神色不耐地问:“哪里不舒服?”   “呃……说不清,就是脑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响……你懂吗?”   乔恩没办法同这个男人解释什么是《命运交响曲》,更没办法同他说什么脑子里有音乐声这种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傻话:“算了,没什么,我很好。”   “行了,我知道了。”男人没好气地说。   然后,霍普利斯,一个虽然瘸了腿,但身形魁梧、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壮汉,张开大嘴,发出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麻雀叫。   乔恩:……??? 第4章   好比养猫的人喜欢对着猫学喵喵叫一样,成年人有时候也喜欢对着孩子学各种动物叫。   在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后,乔恩的第一反应是:“他这是在逗我?”   但下一刻,脑子里的“幻听”,那首一直没停歇的《命运交响曲》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神奇且短暂的卡顿。   有点儿像一个自信十足、挥斥方遒、雄辩滔滔的男人突然被一声“别玩了,去买根葱”给打断,盘旋上升中的崇高精神世界瞬间被拉回柴米油盐的无聊世俗生活中,令人沉默起来。   可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仅仅是一时路过、且没什么力量的微弱插曲。   作为抵抗,《命运》很快爆发出一阵更为宏大的能量,强而有力的旋律仿佛一只在滔天巨浪中不断地反抗、搏击的海燕,带着不可一世的锐气,傲慢地在暴风雨中穿行,然后,雄赳赳地冲向高空,毫无畏惧地去迎战闪电和雷鸣!   乔恩一时间被脑子里磅礴的音乐震得有些发懵。   “可以了吗?”   这时候,霍普利斯却停下了麻雀的叫声,不耐地问了一句。   显然在他的认知当中,这样是能够解决问题的。   可乔恩很想说“不可以,更糟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趾高气扬、自顾自打鸣的公鸡,现在则是被激怒的、一边喔喔狂叫,一边疯狂进攻的狂战鸡了。   但出于对未知事物的警惕和谨慎……   他选择隐瞒自己脑袋里的异状,假装无事地回答:”好多了,谢谢。”   霍普利斯没有怀疑地想转身离开。   “等等……”乔恩忍不住喊住他:“刚刚的那个……麻雀的叫声,是麻雀吧?那个是什么?”   “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是神明给予的福音。”   霍普利斯用一种毫无感情、单纯背诵的语气说出了上述话语后,疑惑地挑了下眉,反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你父母没教导过你吗?”   “呃……我前不久……唔,撞到了头。”   乔恩含混地找着半真半假的借口:“记不太清楚了。”   粗枝大叶的霍普利斯没什么怀疑,仅仅是不耐地哼了一声后,就一拐一拐地走开了。   这个男人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家庭成员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没太多善意。   他只是骂骂咧咧地接受。   然后,不关注,不在乎,稍显冷淡地给予了一些普通、又没什么温情的正常待遇。   可说实话,比起海伦娜被虚假神谕欺骗后,那份过于热情和充沛的母爱……   还是霍普利斯这种平常到近乎冷淡的态度,更让总是习惯保持彼此社交距离的现代人适应。   总之,在发现霍普利斯无意深究和盘问自己后,乔恩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不再将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命运交响曲》视作由穿越、或死而复生所导致的脑部幻听后问题了。   他转而开始思考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具体又有什么作用?   霍普利斯说“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显然,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至于后半句“神明给予的福音”,这就有点儿胡扯了吧!   什么神明能给出《命运交响曲》啊?   除非是贝多芬。   难道贝多芬也穿过来成神了吗?   乔恩一时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一直紧绷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松。   而恰在此时,当不再抵触、不再质疑、彻底接受了音乐可能是某种神奇存在后……   他突然发现,除了正被奏响《命运交响曲》外,脑海里还存在着一些别的东西,像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投影,再仔细去看,这投影还有点儿眼熟……   “咦?这不是歌单吗?”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舒伯特的《降E大调钢琴三重曲二号》,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李斯特的《死之舞》……   一首接一首的曲子在歌单中被排成了一列整整齐齐,仿佛正等待检阅的长队。   而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   “我的脑袋里却有一长串歌单?”   一时间,乔恩的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他犹豫了几秒,进行了第一个尝试——切换曲目,小心翼翼地在脑海中轻轻碰了碰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成功!   打从死而复生就一直没停歇的《命运交响曲》终于消停下来,而《小星星变奏曲》欢快地被奏响了。   但问题在于,切换完毕后,所有曲目就齐齐灰暗,再也无法触碰了。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一时,还是永久。   假如是永久的话……   把壮丽辉煌的《命运交响曲》换成童真可爱的《小星星变奏曲》,会是正确的选择吗?   目前没人能回答。   乔恩也没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也许是年幼身体太虚弱,也许是切换曲目时,消耗了某种神秘的精力。   总之,明明刚刚睡醒的早上,他却又一次被昏沉沉的睡意击倒,在叮叮当当的可爱《小星星》中,闭上了眼睛。   坐在门口摇椅上的霍普利斯察觉到什么地转头,恰好看到了他闭眼秒睡的一幕。   男人不解地看了看外头大亮的天空,继而又看了看蜷在床上已然睡死的男孩,顿时不满地皱起了眉毛,忍不住嘟嘟囔囔地发表了一番居高临下、自认为高明的见解:“见鬼,这孩子是个贪睡的懒蛋,海伦娜迟早会被自己的愚昧害死!”   直到太阳落山,海伦娜回到家里的时候,乔恩还没有醒。   霍普利斯故意没有叫醒他,大概是想让海伦娜看一看,这个她非要带回来的孩子到底有多懒。   可惜,海伦娜是个从不挑孩子错处的母亲。   而且她目前坚信乔恩是那个夭折孩子的化身,为此,还给出了一个逻辑自洽的解释:“从冥府重返人间是一桩辛苦事儿,我们应该给乔恩宝贝儿多点儿适应的时间。”   霍普利斯在门口吐了口唾沫,冷笑了两声。   同样不欢迎乔恩,一早还对其拳打脚踢,这个家庭的二儿子,那个灰眸男孩斯蒂文,也站在了父亲这边,虽然他出于对母亲深厚的感情没说什么,却还是翻了个白眼,一脸不高兴。   与之相反,家里最小的两个男孩贝安和吉安对这些矛盾一无所知。   这两个男孩是双胞胎,今年才刚满四岁,还什么都不懂,此时,他们正光着脚,穿着一块块破布片拼凑起来的破旧衣服,围着这个家庭年龄最大的男孩,十三岁的约瑟夫,叫着闹着:“大哥,大哥,我也想去抓兔子!”“带我们去吧!带我们去吧!”   年龄最大的约瑟夫长得很像他父亲霍普利斯,也是那种高高大大的骨架,只是碍于年龄和穷困的家境,发育得不是很好。   不过尽管如此,在同龄人中间,他这样比旁人高出一头的身板,也足够傲视群雄了。所以,家里两个小的都喜欢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出去玩。   作为这个家庭的长子,约瑟夫十分称职。   他天性敦厚良善,平日里尊重父亲,怜爱母亲,善待所有弟弟们,甚至连刚刚加入这个家庭的乔恩,都能报以淳朴又真挚的欢迎。   如果说这孩子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就只有脑子了。   他既不是笨,也不是傻,只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比如,海伦娜曾让他出门时,顺路捡点儿树枝回来当柴火烧。他会认真告诉海伦娜,不顺路。   如果能忽略这一点儿。   那约瑟夫应该算是个完美的长兄了。   好比现在……   他面对吵吵闹闹的两个幼弟,连一丝丝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语气始终平和地同他们解释:“不行,不能带你们去。你们太小了,要大点儿才能和我一起进林子抓野兔。”   “这不公平。”吉安抱怨出第一句话。   他的双胞胎兄弟贝安立刻熟练地接过下半句:“你小时候可以和爸爸一起去林子,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那时候我比你们大三岁。”   约瑟夫耐心地回答:“如果你们听话,等三年后,就像父亲带我那样,我也可以带你们一起去。”   “但三年后……”吉安语气失落。   贝安掰着手指头:“你就是十……十三,十四,十五,你就十五岁了。”   “笨蛋,是十六岁。”   二儿子斯蒂文没忍住纠正了一句。   “对,十六岁。”   贝安忙重复了一遍。   “十六岁怎么了?”   约瑟夫不解地说:“十六岁也可以带你们去林子里逮兔子。”   “十六岁就要开始找老婆了。”吉安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贝安附和地点头,还叹了口气:“到时候,你就只想带老婆玩,不带我们玩了。”   一时间,家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海伦娜好笑地问了一句:“你们知道什么是老婆吗?”   “老婆,会陪男人玩。“老婆漂亮,很漂亮。”双胞胎稚气地回答着。   海伦娜更想笑了,顺口又问一句:“有多漂亮?有乔恩漂亮吗?”   这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纯粹是金发男孩过于出色的容貌在海伦娜潜意识里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提漂亮,就忍不住想到他。   但这么说完后,家里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目光全部投向了乔恩……   坐在床上,早就睡醒,只是自觉格格不入,还是个外人,一直没发出声音的金发男孩,被迫迎上所有人或好奇、或鼓励、或嘲讽、或冷漠等各色视线。   他只觉得这场面可怕极了,一时如坐针毡,费劲儿地强迫面部肌肉露出一个不那么局促的笑容,同时思考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来缓解尴尬。   然而,这个世界的特色,脑袋里的那段声音,《小星星变奏曲》还在叮叮当当地添着乱,带着一股子不顾别人死活的欢快和天真。   在这种干扰下,乔恩完全想不到什么好一点儿的开场白了。   这时,海伦娜充满关切和温柔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乔恩宝贝儿,你还好吗?”   乔恩很不好。   乔恩紧张的脑袋一片空白,张嘴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第5章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胡言乱语。   尤其是当你脑袋里有《小星星》一直叮当、叮当地作响捣乱,这时候,你的嘴巴只要还能张开,就仿佛被洗脑一般,迫不得已地发出你其实并不想发出,但确实和脑海里回荡乐曲一样的声音……   此处应感谢简·泰勒。   是她给《小星星变奏曲》填了一首绝妙的词。   否则,乔恩难以想象当自己不由自主地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叮当,叮当,叮叮当”这样类似的拟声词时,场景会比现在傻逼多少倍。   虽然开口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听起来也不那么正常。   但天真可爱的七岁孩子突然想给大家唱首歌,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是吧?   室内一片安静。   乔恩有点儿拿不准这种安静是什么意思?   以及……   他到底要不要把这首儿歌唱完?   但始终没人开口打断,他短时间也想不出怎么解释自己突然开唱的古怪行为,干脆厚着脸皮,拍着手继续装疯卖傻:“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注】”   往好处想,迪士尼公主不也是这么张口就唱的吗?   可乔恩不是迪士尼公主,也不打算成为那么一个童话角色。   而且,相比起迪士尼公主……   他感觉自己更像种花每年春节,毫无自主能力,被父母硬拉出来,正在给亲朋好友表演节目的可怜小朋友:“来,给你大姨唱个歌,给你二婶跳个舞……对了,你不是学过那什么吗?快,给你三舅爷来段快板,再表演个跳火圈!”   对一部分人来说,当众表演堪比裸奔。   被所有人的目光牢牢注视着,被迫展露出一个无法自控的自己。   之所以说无法自控,是因为在表演过程中,非专业人士根本不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和声音。   而在这种失控中,他肯定会难以自制地胡思乱想:“我的嘴是不是张的太大?我刚刚吃了生菜,牙齿上会不会有残留的菜叶?我的笑容自然吗?我的动作会不会很滑稽?”   也许有些人并不在乎。   可对那些相对敏感的人来说,这些胡思乱想所带来的痛苦,就像被人拿着针,如同戳羊毛毡一样,在心脏上反复不断地戳来戳去。如果能戳成型,兴许一切会好转,可假如戳来戳去都不成型,恭喜,你很可能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   扯远了。   总之,这就是为什么仅仅是短短一首歌的时间,乔恩却紧张得险些忘记呼吸。   他后来差不多是结结巴巴把歌唱完的。   但到末尾几句时,由于忘记呼吸,还险些上不来气。   然而,面对着这么拙劣的演唱……   屋子里的所有人,却都流露出了一种“现代人第一次见到庞然大物的恐龙”时,那种“哇哦”的奇特表情:震撼、惊奇、仰望、呆滞……不一而足。   几秒钟后,海伦娜率先打破了沉寂。   她温柔又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地问:“亲爱的,这是什么?”   “什么?你是问那首儿歌吗?”   乔恩的情绪还停留在“我就是个倒霉小傻逼”的自我厌恶中,没能及时理解海伦娜的意思。   “儿歌?”海伦娜生涩地重复着这个词。   她接着用一种谨慎到近乎敬畏的语气再次询问:“儿歌是什么?这是你从冥府,或者神明那里学到的东西吗?”   “啊?”乔恩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困惑的神色。   他狐疑地望向海伦娜,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儿开玩笑的意味。   但显然,不是玩笑。   这位母亲的态度足够认真。   乔恩的目光于是缓慢地移向旁边:   先是年纪很小的双胞胎贝安和吉安,这俩孩子脸上的表情兴奋又满是好奇;   而霍普利斯和他的长子约瑟夫也是同款的惊奇;   至于一直敌视乔恩的灰眸男孩斯蒂文……   他此时的表情倒是颇为有趣,像是看到陌生人递来鱼干的野猫,明明很想去吃一口,却因为过高的警惕而应激到炸毛!   停!   现在不是欣赏大家表情的时候。   乔恩重新将目光移回海伦娜的脸上——这个陌生、温柔、善良,因为一则伪造神谕就坚信自己是她夭折孩子转世的女人,哪怕她迷信愚昧,可她没犯任何错误,态度始终友好。所以,哪怕他此刻心情复杂、情绪低落,很想找个洞钻进去躲起来,也依旧没办法拒绝她的问话。   况且,这个“儿歌是什么”的问题,也十分令人疑惑。   “儿歌就是一首歌,唔……怎么说呢?”   乔恩小心又试探地稍稍吐露了部分真相:“那个,霍普利斯说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一段声音,是神明给与的福音……这大概……唔,是我的福音。”   “啊?不可思议!”   海伦娜用惊讶的语气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脑袋里的声音是这样的。”   “别人不是这样的吗?”乔恩忙趁机追问。   “确实不太一样。”   海伦娜没在意他的无知,可能在她看来,母亲本就具备着“教导无知孩子认识世界”的职责。所以,她温柔微笑着,耐心地给出了解释:“你父亲霍普利斯的脑海里的声音很可爱,是小麻雀的叫声;你大哥约瑟夫,还有双胞胎,他们都随了霍普利斯,也是一些小鸟的鸣叫。而我和你二哥斯蒂夫不太一样。我们两个是一国的,脑子里藏了两只小猫。”   乔恩被海伦娜这个‘脑子里藏了两只小猫”的俏皮说法给惊艳到了。   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瞪大眼睛,配上那头乱糟糟的金发,看上去简直像个漂亮又蓬松的小可爱。   以至于连很讨厌他出现的灰眸男孩斯蒂文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当然,他也没忘记插句嘴,不甘心地嚷嚷着:“不是小猫,也许那是老虎,只是还没长大。”   “也许,也许是只小老虎呢。”   海伦娜依着他的意思重复着,但看那含笑包容的表情,她显然是在糊弄孩子。   “这听起来可真像个童话。”乔恩在心里嘀咕着。   他开始质疑这个世界:“难道我穿进了什么童话世界吗?”   正当他低下头,认真回忆这个世界目前出现的种种元素,试图从前世记忆的童话里翻出类似的、可供参考的世界样本时……   海伦娜那边已经和家里人快速地结束了一场短暂的,关于“脑子里出现儿歌正常吗”的讨论。   由于一家人都生活在底层,见识相对短浅,他们其实也没讨论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仅仅简单地将这事归结为“很正常,因为都是声音,虽然比较奇怪、和大家不一样,但依然是神明给与的声音”。   既然是神明给与的。   那么,凡人自然无法揣度神明的想法,只需接受。   海伦娜还给出了一个颇具哲理的说法:“生命总是充满难解的奥秘。”   尽管乔恩觉得,脑子里那一长串曲目单,和神明毫无关系,也很不正常。   但在陌生的异世界,坚持特立独行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默认了这个结论。   而整件事发展到现在,真正令他诧异的是……   海伦娜一家人不仅不知道什么叫儿歌,他们甚至不具备音乐这个概念。   由于这个世界的特色,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而人总会习惯性地忽略身边常见的东西。   所以,他们似乎意识不到,除了脑海中的声音外,还可以用别的东西来发声;更意识不到,将不同的声音排列、组合,同时令它们彼此融合、碰撞,乃至发生种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后,就能创造出一首首美妙动人的乐曲,反而仅仅停留在对脑海中声音的模仿上。   比如,霍普利斯高兴的时候,会惟妙惟肖地学上一段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应该和他脑海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至于之后……之后就没有了。   乔恩不确定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这样,还是海伦娜一家人受限于底层见识才这样。   不管怎么说,以他当前的状态,也没有办法了解更多了。   但止步不前显然不利于日后的生存。   为了更好的生活,乔恩决定从现在开始,努力适应和融入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家庭。   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第二天,为了庆祝“夭折”的乔恩“重新回归”这个家,海伦娜决定开展一场家庭的团建,带着孩子们去镇里看表演。   双胞胎为此欢呼雀跃,长兄约瑟夫敦厚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次子斯蒂文虽然依旧对乔恩没好脸色,但起码没有再喊打喊杀了。   至于乔恩,他同样蛮期待能见识到什么新奇表演的。   然后……   在简陋搭建的石头台子上,一个自称谐谑艺人的男子开始放屁。   据说他的绝招就是可以面无表情地在舞台上放屁,一个接一个地毫不停歇,声音还十分洪亮。   台下的人为此拍手叫好,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说呢?   生命确实充满了难解的奥秘。   当众唱《小星星》或许也不算多么难堪……   此刻,在一片欢笑声中,坐在最前排的乔恩默默地屏住了呼吸。 第6章   霍普利斯是一名猎户。   为了方便日常的打猎活动,他们一家人并没有居住在镇上,而是住在相对边缘、更靠近森林那边的偏僻地域。也就是说,每次当他们想去镇上的话,就需要走很长一段路,具体有多长呢?根据乔恩的大致估量,走完这段路最少也要两、三个小时。   对于被各种交通工具惯坏的现代人来说,走路走上两、三个小时简直不可思议。   但海伦娜他们习以为常,甚至才刚刚四岁的双胞胎也不会对此哭闹打滚抱怨,他们只是慢慢跟着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就要求歇一歇,或者撒娇让妈妈和哥哥们抱一抱……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一家人早早起床,跋涉两、三个小时,来镇上看一个自称谐谑艺人的男人,站在简陋石头台子上,一个接一个地放屁。   有那么一刻……   乔恩甚至希望,自己还在土里,没被挖出来。   此时,海伦娜正和旁边的一位夫人攀谈,没太注意到这场“精彩的表演”;   而年纪小、还不怎么知事的双胞胎在一旁,正傻乎乎地跟着周围人一起哈哈大笑;   长兄约瑟夫虽然没大笑,但脸上也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似乎同样觉得这是桩有趣的事;   次子斯蒂文脸上的表情倒是稍微有点儿不同。他一开始似乎也想笑,可不知为什么,那双冷淡的灰眸中却又很快浮现出一种嫌恶,以至于面部表情都显得格外古怪起来。   当然,还有别的表演。   毕竟,哪怕那名谐谑艺人再能放屁,他也不可能一直放个不停。   只是下场表演,在乔恩看来,同样精彩(离谱)。   那些艺人们表演了一场名为“捉奸”的滑稽大戏。   从某方面来说,这种题材倒是一直挺符合大众口味的。   哪怕是在现代文明社会,如果刚好碰上什么出轨、小三、绿帽、偷情等事故发声,也会有一堆人想要凑过去看热闹……   可尽管如此,石头台子上的表演也过于粗野和直白了。   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外出的妻子回到家中,看到脱了裤子的丈夫同另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滚在一起(此情节若是放在电视上,大抵会呈现出下身全都马赛克的奇景),愤而冲过去暴打二人,一边打还一边用种种污言秽语进行辱骂。然后,窝囊的丈夫很快就光着屁股溜了,台上只剩两个女人继续厮打,她们互相扯衣服、拽头发,最后近乎半裸地打成一团。   底下的人们看得眼睛大睁,同时笑作一团。   女人们尚且稍显矜持地遮住眼睛,假装骂上一句“呸,下流”;而男人们则全都放声大笑,甚至还跳起来开始起哄:“别只抓头发呀,笨姑娘,快,撕她的裙子。”“上啊,夫人,扯她的肩带……”   气氛火热到了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所有人似乎都在热烈地渴盼着,渴盼两名女艺人全裸一幕的出现。   石台子上的女艺人们也不在乎什么暴露地继续扭打着……   直到衣不蔽体,演出才算结束。   乔恩:???   然而……   “真是有趣!不知道他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过来表演?”   这样的演出散场后,还有很多人回味无穷地这么期待着。   乔恩不知该作何表情。   尤其是在回去的路上,当海伦娜关切地问大家“玩得开心吗”时,他只能表情复杂、口是心非地回复说:“唔,挺有趣的。”   而与他此刻想法截然相反的是……   大哥约瑟夫笑着随口回答:“斯通先生(那位有着放屁绝招的男人)不愧是镇上出名的谐谑艺人,他仅仅一本正经地站在台上,就够让大家笑的了。”   海伦娜不禁抿唇笑了下,又将目光望向次子斯蒂文。   这个灰眸男孩,在乔恩看来,性情十足的古怪,明明年龄也不算大,却完全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好比现在,他一脸无所谓地回答:“还行吧。”   单从表情来看,很难看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至于双胞胎……   完全不需要多问。   他俩兴奋地像两只小鸟,围绕着母亲和哥哥们转来转去,甚至还模仿起了那场“捉奸”戏码。   吉安尖着嗓子喊:“我要撕烂你的嘴,婊子!”   贝安不甘示弱地尖叫回去:“尽管试试吧,留不住男人的老巫婆。”   “唔……别学这些。”乔恩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地上前劝阻了。   尽管自觉是个冒牌哥哥,也缺乏立场来管教这两个小孩,但他实在受不了天真纯洁的孩子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此,他一手一个地拉住了双胞胎,捏了捏两只小手,又迎着两双疑惑的清澈眼睛,尽可能温和地解释着:“那是不好的话。”   长兄约瑟夫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多数平民家庭缺乏教育思想,对年幼孩子普遍持一种忽略态度,又因为孩子总喜欢模仿大人,学着骂人也算一桩常事。所以,在他们的认知里,所有孩子都是这样,无需特意纠正,等长大自然而然就懂了。   他没想到乔恩会开口阻止。   但生性敦厚温良的长兄没有出言反驳乔恩的话,反而想了想后,赞同了一句:“乔恩说得没错,那是骂人的话,能不说就别说了。”   双胞胎似懂非懂地看着两位兄长。   最终,摄于兄长的威严,他们不那么情愿地答应了:“好,吉安不学。”“贝安也不学了。”   海伦娜同样不明白乔恩的想法。   但她欣喜于兄弟间的和睦,便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不合群的灰眸男孩斯蒂文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乔恩。   他没说什么。   但双胞胎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变得沉闷起来。   他们被制止模仿那场热闹的“捉奸”大戏后,就有点儿不知道该玩什么了。   而没有了双胞胎吵吵闹闹的声音,赶路也变得乏味、单调起来。   要知道,这可是漫长的、足有两三小时的路程。   于是,乔恩又开始尴尬起来。   哪怕海伦娜和约瑟夫都没说什么,可他天性中的敏感却总觉得,是自己破坏了大家本来快快乐乐的氛围。   “咳,吉安、贝安,也许……”   乔恩迟疑又窘迫地提议:“也许你们愿意和我学首儿歌。”   双胞胎同时惊喜地抬起头。   他俩的眼睛清澈、明亮,十分活泼又捧场地嚷嚷起来:“是要学那个……”“学那个亮晶晶吗?”“那个是可以学的吗?”“别人可以学别人脑袋里的声音吗?”   “呃……是小星星。”   乔恩无奈地纠正了一句,又耐心地补充说:“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但一起试试,好吗?”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吉安贝安想学。”   海伦娜和约瑟夫有点儿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缺乏类似经验的他们一时给不出什么建议,索性只微笑注视,什么都没说。   而另一头,斯蒂文又一次越过兄长高大的身影,悄悄看向乔恩。   他的那双灰眸中,满是审视意味,表情也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但乔恩已经无视掉了其他人的目光,尽可能不受任何影响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双胞胎身上。   只是,明明昨天还在为“当众表演”局促到恨不得挖洞钻进去,到了今天却要主动提出……   唉,世事无常!   好在《小星星》本就是一首简单易学的儿歌,不需要乔恩反复领唱教学。   很快,回家的路上就响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   乔恩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现在的童音其实挺适合这首儿歌。   但他愿意为双胞胎的演唱而鼓掌。   有人曾说,孩童天籁般的声音能直通神灵。   现在,乔恩信了。   在经受了“放屁”和“捉奸”后……   天真清澈的童音版《小星星》和脑袋中恰到好处的配乐,为他的心灵带来了全新的慰藉,甚至让他感觉世界都重新变得美妙起来。   “啊,活过来了!”   乔恩在心中感动得热泪盈眶。   “唱得太好了,吉安、贝安。”   为此,他用超大的声音,毫不吝啬地夸奖两个孩子:“我真没想到你们能这么棒,唱得这么好!”   双胞胎被夸得脸蛋红扑扑,眼睛也亮得像星星。   他们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乔恩身边,骄傲的昂着小脑袋,又快乐得像两只小鸟了。   谁能拒绝孩子们真诚的依赖和示好呢?   乔恩忍不住挨个儿摸摸头,望向两个幼弟的眼神简直温柔得像春水,粉色的唇还带着笑意地微微弯起。   ——他真的很漂亮。   灰眸男孩斯蒂文不高兴地这么想。   “这不公平!”   “一个冒牌货压根不应该又漂亮又友好又善良又温柔……”   “他最起码应该把漂亮去掉。”   否则……   一向精明理智的自己以后要怎么面对这样一个人? 第7章   和大众印象中端庄严肃的音乐家不同,莫扎特天生就是个小精灵。   他鲜活有趣、爱笑爱闹,对任何事都兴致勃勃,这使得他的音乐独具赤子之心,宛如一场令人欣悦的春风,总是快快乐乐地吹过来,轻轻松松就冲破寒冬的封锁,带来春回大地,带来春神最温柔的问候,没有谁能抗拒,也没有谁愿意抗拒……   谁愿意抗拒活泼又灵动的《小星星》呢?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双胞胎稚气又可爱的童音一直在这个家中不厌其烦地回荡。   其洗脑程度堪比现代某些丧心病狂的无耻商家,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弹窗投放双十一广告,以至于到了后来,家里所有人都被迫学(听)会了这首儿歌,甚至经常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不由自主地唱出来。   起初,没人在意这个……   直到双胞胎莫名其妙就混成了周边孩子们的头儿,每天带着一群孩子搞起了童声大合唱;   直到约瑟夫设下的陷阱,成功抓到一只野鸡后,他兴高采烈地提着野鸡,一路情不自禁地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回家,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   直到霍普利斯心血来潮想逗逗小麻雀的时候,一张嘴不是习惯的麻雀叫了,反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然后,在“亮晶晶”后,他就戛然而止了,还粗鲁地在后头多加了个“操”字。   可以理解,愿意麻雀叫的壮汉,不一定愿意唱儿歌。   至于次子斯蒂文,一如既往地令乔恩倍感无语。   这孩子像个敏捷的杀手一样,从某处黑乎乎的阴影中突然跳出来,一把揪住乔恩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语气冷酷地问:“你对我下了什么咒?”   “啊?”乔恩一脸茫然。   斯蒂文恶狠狠地逼近:“听着,小子!我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满脑子都是星星和你。”   这可真是……   荣幸。   乔恩竭力冷静地思考三秒。   他用轻松的、近乎玩笑的口吻问:“我该为自己的魅力大而道歉吗?”   灰眸男孩脸上的表情不由扭曲了一瞬。   他看起来似乎想做一个吐的表情,却又有点儿想笑,但他憋住了,因为他自认是个冷血无情的硬汉,从今天开始要面无表情,要喜怒不形于色。   当然,以上这些无伤大雅。   真正影响他们生活的是海伦娜的遭遇。   那天,海伦娜和一些相熟的妇女结伴,去帮小镇治安官的夫人缝制一些衣物,由于担心个别雇工会偷布料和针线,这些活儿通常是不允许拿回家做的,所以,她们都坐在治安官家的大院子里,一起干活儿。   也许这活儿太枯燥,也许儿歌太洗脑。   总之,海伦娜干着干着,就不自觉地哼唱起来……   “你刚刚在做什么,海伦娜?”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院子里的治安官夫人突兀地开口。   “啊?我一直在干活儿,夫人。”   海伦娜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我没有偷懒……”   “不,我不是在指责你,亲爱的。”   治安官的夫人温和地说:“只是刚刚那个声音很有趣,可以再来一遍吗?”   海伦娜不敢拒绝治安官夫人,只好略带窘迫和羞涩地又唱了一遍。   不同于双胞胎稚气、天真、活泼的童音,她的音色更柔和、婉转、女性化,虽有一些胆怯和不安的成分在内,但还有一些崭新的元素,因为想到了孩子们,歌声中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个优秀母亲对孩子与生俱来的耐心、温柔和细致,而且,由于担心唱错,一边唱一边回想的缘故,每一句都被她唱得慢悠悠的,句子也被拖长后,整首歌就神奇地有了点儿摇篮曲属性,温馨又甜蜜。   尽管这个世界可能都不存在摇篮曲。   可识货的治安官夫人却似乎瞬间点亮了这个灵感,在得知这首儿歌可以通过学习掌握后,她立刻要求:“教我,我会付报酬给你,海伦娜。我想唱给我吵闹不休的一岁儿子听,不知道为什么,但我预感,这歌会让他安静下来。”   “不,不用报酬……”   生性老实的海伦娜连忙推拒,但治安官夫人不容拒绝地给出了一个银币的回报,并且,她还特许海伦娜以后可以把干不完的活儿拿回家去做。   海伦娜就这么既惊且喜地回了家。   她思想简单,从不多思多想,总是温顺地接受命运所给与的一切。   至于治安官夫人为什么愿意付报酬学那首儿歌?   她完全不关心,只单纯沉浸在“居然得到一个银币作为报酬”的喜悦中,并在进家门后,用力地拥抱乔恩,充满温情地说:“真好呀,妈妈的小乔恩回来了,带着神明恩赐的礼物回来了。”   当晚,他们加餐了。   一块小孩巴掌那么大的熏肉,要被不偏不倚地均分成七份。   这真是个技术活。   而另一头,治安官夫人正实践着刚刚学会的“摇篮曲”。   在此之前,她那个一岁的儿子有些过分敏感了,每天稍稍感受到一些风吹草动就要嚎啕大哭一场,有时候甚至哭得喘不上气来都不停息……   但当“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歌声响起时,这孩子居然神奇地止住哭声,同时竖起耳朵倾听起来。   治安官夫人大受鼓舞,当即用更加温柔的语调,模仿着海伦娜的样子,满脸爱怜地注视着怀抱中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唱起来。   于是,当治安官大人结束一天的公事,疲惫地回到家中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   假如这个世界也存在圣母玛丽亚的话,那么,治安官大人一定会有更明确的形容——仿佛拉斐尔·桑西创作的《泰拉诺瓦圣母》中圣洁、高雅、美丽的圣母,在这一刻降临到了人间。   这个世界没有圣母玛丽亚。   但并不妨碍治安官大人沉寂多年的内心,瞬间重燃爱欲之火。   他下意识地拉松领口,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发型,摸了摸还健在的胸肌,又咽了咽口水,这才“性”致勃勃地站在寝室门口,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夫人,放开那个孩子!让我们来干点儿快乐的事吧!”   治安官夫人十分惊讶。   她今年已经三十岁,虽然容貌身段都没有褪色,但在这个男人占据上风的世界里,早就在多数人眼中,失去了曾经少女时的迷人魅力。   而且,她和丈夫之间相处时间太长,彼此太熟悉了,熟悉地就像是亲人一样,恋爱时的激情自然早就退却。   尽管治安官大人忙于公务,并没怎么在外头沾花惹草,可如现在一般急吼吼如年轻小伙子,双眼中写满渴望的样子,已然数年没见了。   意外之喜!   这位夫人在心里“哇哦”了一声,面上却装出了矜持的样子:“可是孩子……”   两分钟后,一岁的孩子哭嚎着被仆人抱离了母亲的怀抱。   接着,治安官大人一个饿虎扑羊窜进了寝室,喘息声和呻吟声响起,偶尔还会有一两句断断续续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真是别开生面的助兴佳作啊。   音乐有时候就是如此万能。   但乔恩肯定不想知道这个作用……   莫扎特也不想。 第8章   女人很容易就能在床上伪装出快乐和满足。   但男人不行,他们双腿间有一个压根不听大脑指挥的告密者,站不起来就是站不起来,不管怎么诱哄、唾骂、拍打,哪怕有心想假装一下,没用就是没用。   所以,治安官夫人深知,治安官此刻激情似火的表现绝对货真价实。   她对此十分满意,同时还忍不住想得更长远一些:“我才刚刚三十岁,不算太老。也许我还能再给保罗(她一岁的儿子)生个弟弟,这年头膝下只有一个孩子,终究还是不够稳当。”   出于这种目的,这位夫人后来对《小星星》进行了一番极具想象力的改造发挥。   诸如,打扮成刚出生婴儿(大家应该知道婴儿刚出生时是什么样儿的)一般的模样,来一场天真纯洁地演唱;亦或者,在院子里,在仰头就能看到真正的星空下,一边看着星星,一边唱着星星,一边尽可能让丈夫再喷点儿星星……   事情发展到最后,这事已经和《小星星》没什么关系了。   因为众所周知,《小星星》绝没有什么促进夫妻关系的妙用。   它从头到尾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了一个正确的地方(寝室),又恰好地营造了一点儿正确(温馨美好)的氛围,再恰好地唤醒了治安官内心深处对女性的一些美好想象。   之后,那场正确(机缘巧合)的成功床事,又恰好使得治安官夫人重获信心,从此思路打开,转而认真研究起了各种play……   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从最后一个阶段开始,治安官夫妇后来那些恩恩爱爱的日常,其实完全仰赖于治安官夫人对那些play的费心琢磨、研究和努力。   这是人的力量,而非歌的力量。   《小星星》真的就只是一首好听的儿歌,它在两性之间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充其量也就是一点儿心理安慰。   但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治安官夫人已然盲目地将之奉为一贴夫妻生活和谐的绝妙方剂,堪比某国声名远播的爱情魔药,尤其是在两个月后,她成功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于是,不再仅仅是相信,而是信仰。   她信仰这首儿歌,如信仰神明一般。   当昔日闺中密友前来拜访的时候……   这位颇具分享美德的治安官夫人便大方地将这个秘诀传授了出去。   “我发自内心地感激你,艾莲娜(治安官夫人的闺名)。”   名为阿西丽亚的美貌妇人紧紧地握住治安官夫人的手,动情地说道:“你愿意将如此私密的事情同我分享,显然你对我的友情,恰如我对你一般真挚。真高兴那些分离的时光没有磨灭我们彼此之间的情谊。只是我不得不说,艾莲娜,我们的情况略有不同。”   这位美貌夫人稍稍停顿了几秒,似乎因为想起了糟糕的事情,而导致心潮起伏不定,甚至连语气都渐渐地低落起来:“你的男人格雷夫斯(治安官)是个难得的、不爱在外头乱玩的好男人,而格兰特镇虽然地方小点儿,却也称得上是民风淳朴,没什么坏玩意儿。可我的那一位……阿托斯他几乎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王城那边的风气又是出了名的放荡,他受身边那些不规矩的人影响,虽从不曾把事情弄到家里来,可我一直知道,他在外头起码要和那么十七、八个女人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长长叹息,甚至还有一滴眼泪,从点缀过金粉的睫毛上滚落下来:“艾莲娜,我感激你能传授我这样的秘诀,但却实在对此没什么信心。”   “相信我,阿西丽亚!”治安官夫人此时就像个狂热的、正同人传教的信徒一样,赌咒发誓地说这个儿歌绝对有用。   为了证明这一点儿,她还一把将好友拉到自己的身侧,又凑到对方耳边,详细讲述自己用这个儿歌制造出的一场场play,并在话语末尾,强势地建议着:“听着!不管如何,不管有没有信心,哪怕硬着头皮也要上了,阿西丽亚!你只比我小一岁,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继续等待了。你不能再矜持下去,你得试试。不,你必须试试,试试给阿托斯生个儿子。”   阿西丽亚后来在挚友的鼓励和出谋划策下,果然鼓起勇气尝试(浑身上下贴满星星一样的亮片,唱着亮晶晶什么的,真的就不必再多说了),并且成功了。   这事说到底全靠治安官夫人那些奇思妙想的play!   但总不能让治安官夫人承认自己很擅长琢磨床事吧?   于是,这就出现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结果——《小星星》莫名其妙地作为具备某种独特催情作用的神曲,在一个特定圈子中风靡起来。   幸运的是……   作为最初的传播者乔恩,在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发现这件离谱至极的事。   他这几天总算渐渐适应了脑海中不断有音乐在回响的事。   但暂时还没办法适应,或者说,永远都没办法适应——咬不动的黑面包、浑浊没有烧开的冷水、扎人的稻草褥子、破布片拼接的衣服、还有每天睁开眼就能在枕边看到的一只只老鼠……   然而,海伦娜却认为,最近的生活实在太幸福了。   夭折的儿子带着神明的赐福,以崭新的面貌重回人间,一家人得以团聚;兄弟和睦,哥哥们会照顾弟弟,连不懂事、吵闹的双胞胎都学会了唱儿歌;自己工作的时候,幸运地得到一个银币的赏钱;连续数日,家里每个人都能正常地分到一份食物,没人挨饿;偶尔还能有肉加餐,多么美好!   等等,提到肉……   神明虔诚的信徒海伦娜突然想起:“我还没有去感谢神明,感谢神明让乔恩重回我的身边。”   想到这里,她毫不吝啬地将一块最大的肉放进篮子,打算第二天一早带去神庙,供给神明。   乔恩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脸上可耻地流露出了一抹舍不得……   虽然作为猎户家庭,本不应缺肉食。   可正如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里说的那样,他们抓来的野鸡、野兔统统都要拿去卖钱,而不是煮来自己吃的。   连续数日不沾荤腥,只有昨晚才吃到薄薄一片熏肉……   乔恩不得不艰难地承认,自己馋肉了。   在曾经的他眼中,肉是引人肥胖的根源,是可怕的脂肪,是吃一口就要运动一个小时才能全部消耗的几百大卡。   现在,去特么的卡路里吧!   他想吃肉,只想吃肉!   不要黑面包,不要野菜汤。   只要肉,非常、特别、极其地朝思暮想。   于是……   “明早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神庙?海……呃,妈妈。”   乔恩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应该去感谢一下神明。”   当然,感谢神明是不可能感谢的。   但供给神明的肉却可以悄悄拿回来。   想必那位将自己从土里挖出来,又装神弄鬼把自己推给海伦娜抚养的贾德森祭司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对神明缺乏敬畏之心的乔恩如此想着。   海伦娜想了想,果然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四点左右,他们一起来到了神庙。   在神庙的大殿上,海伦娜先献上贡品,然后又耐心地教导乔恩怎么向神明表达感谢,无非就是跪拜、祈祷那一套,等完成了这一套流程后,她就像打发一个不懂事、又待不住的小孩子那样,打发乔恩去外头玩了,自己则继续虔诚地跪在神明前,一边絮絮叨叨地倾诉近期发生的种种事情,一边向神明祈求家人的健康和平安。   在此期间,贾德森祭司还是老样子地藏身于神像中,默默偷听着信徒们的种种隐私……   而只知道这个祭司会装神弄鬼地糊弄人,却对具体把戏不怎么知情的乔恩,则开始在神庙中四处寻找其下落。   毫无疑问,一无所获。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打算重回神庙主殿去寻海伦娜,顺便把贡品(那块肉)悄悄拿回来的时候……   一个身影突然从树上跳落,并将他重重压倒在了地上。   同时,一个熟悉的阴冷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你在鬼鬼祟祟、装模作样地找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你那个龌龊的同伙,此时正藏身于神像之中吗?”   “什么?什么?什么藏在神像中……”乔恩稀里糊涂地下意识反问。   他被压倒在地的时候,后脑勺撞上了硬硬的泥土地,一时疼得眼冒泪花,根本无暇细想对方话语中的含义,此时,也只本能反应地嚷嚷着:“放开我,斯蒂文!”   灰眸男孩审视地逼近了乔恩。   他这一刻颇有点儿像某种捕获了猎物的猫科动物,冷酷自得、游刃有余中,又带了点儿猫戏老鼠般的玩味,而居高临下的姿势,刚好给了他极佳的观测角度——这个金发冒牌货确实漂亮!皮肤雪白,睫毛又细又长又卷,挺翘的鼻子因气呼呼而微微颤动的样子,就和无害小动物一样可爱,除此以外,眼睛中闪烁的点点泪光,被一排贝齿紧紧咬着的粉色唇瓣,不太像男孩子,反而像在同人撒娇、置气的小姑娘……   “我能脱了你的裤子验验男女吗?”   他本不该这么说的,他原本想说的是“你今天跑来神庙想做什么,见同伙吗?”“你串通贾德森那个龌龊的家伙,混入我家到底想干嘛?”,以及“假如你让我的家人受到一点儿伤害,我绝对会拿刀割开你的喉咙,然后放光你全身上下所有的血。”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一时失口。   乔恩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这未免恶劣得有点儿过头了!   他不再是那种“倒霉碰上孩子打闹”的无所谓了,转而气急败坏地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小混蛋!如果你敢那么做的话,我,我,我发誓和你没完!”   切,更像小姑娘了。   连放狠话都这么软绵绵的。   忽然间……   多疑的灰眸男孩不那么担心了。   他慢慢放松压制的力道,任由乔恩从地上挣扎着爬起。   因为他坚信,这样的家伙哪怕干坏事,多半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冒牌货,你知道吗?”   斯蒂文摆出冷酷的表情说:“老虎狩猎时,往往极具耐心,只要瞄准目标就绝不会放过。所以,别做坏事。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的。”   等等,到底是谁在做坏事呀?   一天到晚阴阳怪气、莫名其妙找人麻烦、甚至还要脱人裤子的混蛋到底是谁呀?   乔恩气得火冒三丈。   他忍无可忍地回嘴:“你真是够了,斯蒂文!别像个被害妄想症患者,行吗?我什么都没做,你也不是老虎!海伦娜之前说过了,你脑海里的是一只小猫,不是老虎!不是老虎!”   灰眸男孩用坚定的语气反驳:“闭嘴,那就是老虎,只是它还没长大。”   “哈!猫长大了,难道会变成……”乔恩发出一声嘲笑,试图继续用猫这个话题来气死对方,以报之前被多次找麻烦的仇。   但下一刻,有什么熟悉的关键词突然浮上了心头……   藏于神像中的祭司,以及指猫为虎,有着一双灰色眸子的早熟男孩。   啊,原来是你!   沐浴鲜血、暴虐成性、妄图使猫成虎、点燃永生之火,却在最后功亏一篑的伪英雄——斯蒂文贝斯特。 第9章   ——震惊,某男子闯入数十壮汉群聚场所,被刺瞎双目,丢下悬崖!   当乔恩终于想起眼前灰眸男孩到底是谁的时候……   记忆中,这样一则令人见之难忘的标题,便如同网页自带的流氓弹窗一样,“唰”地一下,第一时间跳到了眼前。   怎么说呢?   现代人苦“标题党”久矣!   好在制作这则视频的解说阿婆主还有点儿良心。   在给出这样一则狗血标题后,他后来的内容介绍就平和中正多了:   【英雄时代】人物篇。   ——致“永远的无冕英雄”斯蒂文贝斯特。   以及……   ——别人都在开卷抄答案,只有你在闭卷答题,交卷时还被轰出考场。   ——猫咪想要成虎之心永远不死!   《英雄时代》是一部题材有点儿类似神话的小说。   不过,乔恩的现代记忆中并没有这部小说的具体内容。   或者说,对于现代人而言,能专心致志读下去还认真读完的小说并不多。   他当时应该仅仅看了一些有关这部小说的解说。   其中,有赖于那个过于狗血、惊悚的标题,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篇人物解说了。   故事要先从英雄这个词说起。   现代汉语里对英雄的基本解释是勇武过人,或具备英勇品质的人。   再引申一点儿,可能还会有诸如“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的人,才会被称为英雄【注1】。   但很遗憾。   这个世界的英雄,同以上解释毫无关系。   这是一个神话史诗般的世界。   在这里,英雄的含义很单调,仅仅特指那些具有神明血脉、生活在人间的半神子嗣。   因为在最开始,这是一个神与人共存的世界。   而且,神明还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有点儿类似于古希腊神话中的神明,兼具人性中的好与坏。   他们好战又呼吁和平,智慧又残忍,友爱又善妒,脆弱又野蛮,慈悲为怀却又睚眦必报,会对人类事物横加干涉,逼迫人类对其臣服和敬拜;   但同时,他们还喜欢在人间游玩,同凡人日夜厮混,不在意凡人偶尔的冒犯,甚至会和人类中的美人来上一场露水姻缘,传下无数血脉子嗣。   之后,世界迎来一场变化,诸神即将陷入一场漫长的沉眠。   由于乔恩看的不是原著,而是角色解说视频。   所以,这里有关背景的介绍不算详细,自然也就不知道世界具体出了什么变化,以及诸神为什么要陷入沉眠?   但总之,一群颇具人性的神明,在陷入沉眠前,居然非常有责任心地为那些遗留在凡间的子嗣们担忧起来。   神明们沉眠也就沉眠吧!   区区百年,不过一晃而过。   可那些留在凡间的血脉子嗣该怎么办呢?   他们的身体里虽有一部分神血,比寻常凡人更为勇武,甚至个别还具备了一些超凡的能力,但终究还是凡人,不是有着漫长生命的神明。   凡人的寿命有限。   也就是说,等大家睡一觉醒来,这些子嗣没准儿全死光了。   诸神为此忧心忡忡。   虽不至于伤心欲绝,但总不免有些不舍和难过。   这时,某位战争女神灵机一动,给出了如下建议:   ——去成为人世间的英雄吧!   ——建功立业,名传千古,点燃永生之火!   众神认可了这个建议。   他们很快把消息传递给自己的血脉子嗣们,鼓励他们尽快行动起来。   这个消息传出后的具体效果……   恰如海贼王罗杰临死前高呼“想要我的财宝吗?伟大航路!我把一切都在那里”,由此开启了“大海贼时代”。   同样,为了点燃永生之火!   一众英雄纷纷登场,“英雄时代”就此来临!   在此期间,灰眸男孩,未来会改名贝斯特的男人机缘巧合地掺和了进去。   但问题在于,他并不知道,神明也没公开说明过……   想要参与这场竞争,还有一个必备的隐藏前提:   ——所谓英雄,是具备神明血脉的子嗣。   如果说这是一场考试。   那么,具备神明血脉,才是获得考试资格的条件。   换句话说,斯蒂文贝斯特稀里糊涂地上了考场,却从一开始就不具备考试资格。   所以,他后来在一些民间传说中,也只能被称为“无冕之英雄”,或者“伪英雄”。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在当时,他毫不知情,天真地以为和大家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   于是,一场并不公平的考试开始了。   在这场考试过程中,除了隐藏的规则(考试资格)外,神明们还会偷偷给自己心爱的子嗣补课、递答案、当外援……   也因此,乔恩看到有关斯蒂文贝斯特的人物介绍里,才会出现那样一句话:   别人都在开卷抄答案,只有你在闭卷答题。   回忆到了这里……   想着斯蒂文那倒霉的经历,之前被怀疑、被欺负的怨气一扫而空。   乔恩望向灰眸男孩的目光渐渐变得同情起来。   尤其是考虑到人物介绍的后半句“交卷时还被轰出了考场”,他就已经不是同情,而是怜悯和心疼了。   《英雄时代》中的真正主角其实是那些神明子嗣,也就是那些半神英雄。   而误入考场的斯蒂文贝斯特在原著中,则被描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狂妄自大,以凡人之身,妄图和神明子嗣争锋,甚至还为此作出无数恶事(神明们给出的评价是暴虐成性)的反派角色。   反派角色,还是站在神明对立面的反派角色。   结局可想而知……   那位做解说视频的阿婆主对此也颇为叹惋。   在斯蒂文贝斯特这个角色即将彻底谢幕的时候,他还为此专门为做了一段手书:   浑身是伤的灰眸小人,跌跌撞撞地爬着那座传说中距离诸神之殿最为接近的高山。   那个夜晚。   天升红月,山路两侧隐隐有耀目金芒。   在漫长道路的尽头,是一片欢声笑语。   诸神举杯欢庆,正在为一众英雄庆功。   英雄们此时已完成了各自的毕生伟业。   他们将在此点燃永生之火,从此无惧死亡,得以尽享人世间的财富、权势,以及人民所赋予的极致荣耀。   这时,灰眸小人直愣愣地闯了进来。   他孤零零地迎着所有人锋利又诧异的目光,疲惫又倔强地质问:为什么没有我的位置?   “放肆!”   维护秩序的神明【注2】,暴怒之声响彻天际。   昔日和斯蒂文相交的半神英雄们面色难堪。   他们交头接耳、惴惴不安。   有出言劝阻的:“请息怒……”   有大声呵斥的:”还不速速退下!”   还有看出情况不妙的,慌张站起来高声大喊:“走啊!斯蒂文,快走!”   但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维护秩序的神明,早就看不惯底层平民不止想要逾越阶级,还想和神明比肩的狂妄。   他毫不犹豫地挥出一记无形之剑。   仅仅想讨个公道,从没想过会直面神明攻击的斯蒂文一脸茫然地想躲闪。   已经来不及了!   一张张黑白手书中……   只有这张被溅上了一抹红!   无形的巨剑,带着排山倒海的压力,骤然横扫而过!   在一片耀目银芒和翻涌的血色中……   世间唯一的凡人英雄发出一声悲鸣,仰面倒在了地上。   那双不管在多么艰难处境,都保持着冷静的灰色眸子被一剑刺瞎。   而在之后,他还被神仆们拖拽着,从山巅上扔了下去,跌了个粉碎。   乔恩难过极了,甚至连心脏都因这个悲惨结局而微微生疼起来。   他不计前嫌地紧握住灰眸男孩的手,诚恳、真挚,还带着点儿哭腔地说:“虽然你小气、自恋、暴躁、单蠢、无知、恶劣、嘴贱、傻里傻气、斤斤计较,还有被害妄想症、但你不该遭受那样不公平的对待!呜呜,斯蒂文,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一直活着。”   灰眸男孩如猫一般警惕地竖起耳朵。   他的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你似乎是在说好话,但我又觉得你在骂我!” 第10章   当你得知眼前人未来命运凄惨的时候,你很难不对他宽容一点儿。   ——乔恩。   斯蒂文表情古怪地看着仿佛快要哭了的金发男孩。   他发誓,自己真没想动手做什么,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金发冒牌货,顺便警告对方别做什么坏事。   毕竟,一个陌生人,突然顶替已经死透透的兄弟,还以兄弟的身份,出现在了自己的家庭中……   除了迷信的母亲、粗枝大叶的父亲、木头脑袋的大哥和不懂事的弟弟们,大概没人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其存在吧?   即使他看起来漂亮,性格也超赞!   可万一是伪装呢?   好看的蘑菇都是有毒的。   万一他只是看着人超好,背地里却打算把他们一家人全都打包卖掉呢?   所以,时不时恐吓一下,有错吗?   没错啊!   那现在这个眼泪汪汪的样子算什么?   假如斯蒂文能懂得“碰瓷”这个词的话,此时一定会坚定、理直气壮地认为这就是一场无耻的碰瓷,而自己则是压根什么都没做的无辜受害者。   然而,他现在只是一个看起来早熟(其实也才十岁),想法有点儿多(虽然大多没啥用),怀疑一切(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却还什么套路都不懂的幼崽,轻而易举就会因为别人的眼泪而变得手忙脚乱,以至于口不择言:“你最好不要在我妈妈面前摆出这副哭哭啼啼的表情!见鬼,我还没开始打你呢!”   该死!   斯蒂文说完就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说“我还没开始打你呢”,这不就是“我等下要打你”的意思吗?   眼前这个金发胆小鬼听了,不会哭得更大声了吧?   “海伦娜一定会骂我。”   本质上并不想惹妈妈生气的斯蒂文,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了一抹懊恼。   但乔恩却笑了,表情温和又包容。   在回忆起灰眸男孩未来那堪称悲惨的命运后,他已然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进化,并非幸灾乐祸,仅仅是“我不和倒霉蛋吵架”这种近乎阿Q似的自我安慰。   ——我知道自己顶替了他亲弟弟的身份,这让他难以接受,但我真的受不了他总是阴谋论我是什么大坏蛋的样子。   ——听起来确实糟糕,但别生他的气,亲爱的,你可是超棒的乔恩!而他只是个P事不懂的小破孩儿,再想想他倒霉的未来。   在心里进行了这么一番自言自语的对话后……   超棒的乔恩此刻在情绪稳定方面,自认已经无人能敌!   “放心,我没打算向海伦娜告你的状。”   金发的漂亮男孩心平气和地说:“之前也没想取代你弟弟的地位,这事打从一开始,我就也懵着呢。”   “对那位……你口中的‘我的同伙’。”   “说实在的,我对他的了解,没准儿还没你多。最起码在你说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正躲在神像里……”   ——不过……   ——在我回忆起有关于你的全部剧情后,我就知道了,而且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了。   乔恩默默咽下了后面这两句。   因为他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情报来源,也不想在自己身上制造出更多的疑点儿了。   但不得不说,那位喜欢窥伺他人隐私的神庙祭司贾德森,在斯蒂文贝斯特原本的命运中,确实算一个重要角色——正是那位祭司大人,将“考试”一事,告知给了斯蒂文。   否则,以灰眸男孩所处的阶层而言,哪怕神明并不怎么限制考试入场人数,也轮不到他那么早就得知这一消息的。   不过目前距离“考试”还早……   乔恩暂时先将这事儿放到一边,转而继续同斯蒂文对话,试图把事情解释清楚,顺便展现出友好一面,来化解彼此间的矛盾。   “我是被贾德森祭司从土里挖出来的。”   在回忆起斯蒂文在原剧情中的人物介绍,勉强算“认识”对方后,乔恩在提及自己的事时,也相对坦诚很多:“在此之前,我的脑子好像不太好,记忆也有点儿模模糊糊的,应该是被人拐走过,又被人杀死……唔,大概那人的技术不太行,没杀透,就直接把我给埋了。”   “贾德森从土里把我挖出来,算是救了我。可他压根不想养我,就把我推给了你妈妈海伦娜。”   “关于这一点儿,我很抱歉……”   灰眸男孩冷静地注视着他,似乎在努力判断他话语中的真假。   如果能够换成他成年的样子,这一幕大概会显得更严肃一点儿。   然而现在……   乔恩忍不住在心里给出评价:“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家庭守护者。”   “我很抱歉。”   想归想,他并没有停下话语,而是继续重复着表达歉意:“一开始是脑子不怎么清醒,大概是土里埋太久导致……后来,则是因为我无处可去。我无意占据你弟弟的名字和身份,但妈……唔,海伦娜认定我是。我暂时也没想到别的生存方法,只好先默认了。”   说到这里,他有一点儿沮丧了。   因为将事情脉络理清后,他自己都觉得这有一点儿过分——完全就是装神弄鬼混进别人家,让别人养活自己嘛!   乔恩于是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衣摆,半是辩解,半是歉疚地说:“我没什么坏心思,相反,我很感激海伦娜对我的收留。如果将来能有机会,我也一定会回报你们给予我的帮助……虽然现在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儿像假话,可我确实真心这么想,真的。如果你实在厌恶我,我以后一定躲你远点儿,甚至有别的落脚处,我发誓,肯定第一时间离开……”   “乔恩没你好看。”   “什么?啊,你是在说你弟弟吗?”   斯蒂文没有直接回答。   他此刻的表情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怀念,只是安安静静地陈述:“我的亲弟弟乔恩,没你好看,没你聪明,更没你健康。”   “相反,他有点儿笨,五岁还在尿床,从小疾病缠身,每天都在生死间挣扎。”   “家里人倒是没嫌弃他,却早已认定他难逃一死。可能是为了避免伤心,大家总是下意识地同他保持距离。”   “但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我一直都在照顾他。”   “他吃饭是我喂的,走路是我教的,仅有的一件玩具是我做的,甚至就连他最喜欢的小衣服,也是我拿自己的衣服改小后,给他穿上的,所以……”   灰眸男孩语气不容置疑地宣布:“你不是乔恩。”   “呃,好吧……”   乔恩对此有点儿难过,但也算稍稍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了:“对不起。”   “我永远都不可能把你视为乔恩。”   灰眸男孩还在用冰冷的语气继续说。   “……没关系,我能理解。”   乔恩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但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中,自己孤孤单单的,就忍不住用手臂把自己环起来,好像是在给自己一个安慰的抱抱。   斯蒂文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儿。   金发漂亮男孩流露出那么委屈、可怜的样子,让他简直没办法不为之心软:“好吧,假如你不会伤害我的家人,我可以试试把你看作另一个弟弟。”   “哎?”   乔恩诧异抬头,快速地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望了过去。   “只是领养的。”   “啊。”   “我没办法称呼你为乔恩,在我心里,乔恩只能是我死去的弟弟。”   “呃,没事,没事,只是名字而已。”   “但如果你愿意……”   斯蒂文的语气终于缓和,甚至还有一点点儿(只有一点点儿)隐藏的温柔:“我以后可以叫你乔,或者小乔,毕竟,你现在看起来还挺小只的。不过,前提是你得恭恭敬敬叫我哥哥才行。”   虽然有一部分内容听起来让人感动。   但最后一句……   “斯蒂文贝斯特,你也太会给自己加戏了吧?”   乔恩不禁瞪大了眼睛,暗暗腹诽道:“还恭恭敬敬叫你哥哥?我没直接喊你笨蛋小猫咪,都已经算是足够尊敬你了,好吗?”   他于是微笑不语。   总之,不管他们彼此想称呼对方什么……   在海伦娜从神庙主殿出来时,这对“兄弟”间的关系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不过,她还是有点儿诧异自己的二儿子居然也出现在了神庙里:“斯蒂文,我记得,你昨天说要和约瑟夫一起去林子里打猎?”   “没错,但我改主意了,妈妈。”   斯蒂文不想解释自己因为担忧海伦娜会被装神弄鬼的祭司和“已经混进家里,但当时还来历不明的乔恩”合伙欺骗,才匆匆追了上来,只是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觉得,偶尔TMD信一下神,没准儿会有点儿意外收获。”   海伦娜皱眉阻止了一句:“别说脏话。还有,对神明要足够尊重。”   “好——!”斯蒂文拖着长腔,不怎么真心实意地答应着。   而乔恩唯独在这一点上,和他站在了同一立场。   ——按照原有剧情来看,那些神明确实TMD不值得尊重。   但他丝毫没有展现出这种情绪。   相反,金发男孩狡猾地朝着海伦娜露出了一个充满信任、依赖的甜美笑容,轻而易举唤起了女人心中的母性,不再继续提神明的事,转而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问起“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等问题了。   斯蒂文不屑地斜了一眼过去。   然后,他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需要喝点儿奶吗,乔宝宝?”   ——总有一天,我会给他来个厉害的回旋踢!   乔恩忍不住这么恨恨地想:“假设他继续这么阴阳怪气的话……”   但当晚,在乔恩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   “张嘴!”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并且,在他吓得险些大叫出声的时候,一块肉被硬塞进了嘴巴,或者说,差点儿没直接塞进喉咙里,噎得他直翻白眼:“呜呜……阿呜……嗯?”   好不容易咽下肉后,乔恩胸口剧烈起伏,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灰眸男孩,压低了声音问:“你再搞什么鬼?”   斯蒂文毫不理会,继续敏捷地在屋子里窜来窜去,进行着他古怪的投喂兄弟们的行为。   黑夜中,大哥约瑟夫忍着笑意,轻声说:“谢了,兄弟。”   双胞胎也用软萌的声音,小小声地说:“贝安最喜欢斯蒂文哥哥了。”“吉安也喜欢。”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投喂告一段落,乔恩才抓着斯蒂文质问:“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独特家庭仪式吗?”   “不,这是神明给的一点儿意外收获。”斯蒂文回答。   乔恩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妈妈带去神庙的熏肉,傻子。”   “什么?什么?”   “别像个只会问‘什么什么’的笨蛋一样。”   斯蒂文温柔地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语气颇有些自得地说:“行啦,别装那么无辜,小可爱。你在神庙里鬼鬼祟祟的时候,哥哥就注意到了,你也想把它偷回来吃……”   确实如此。   但这不意味着偷回来后,什么处理都不做,只简单切成几块,就硬塞进人的嘴里。   而且还是在半夜……   有那么一瞬间,乔恩几乎以为自己又要被人堵住嘴杀死,然后暴尸荒野了。   不管斯蒂文会给自己的体贴打几分。   乔恩都决定给他零分,不及格,永远! 第11章   在正式同斯蒂文讲和后,乔恩发现,异世界的生活开始变得……   好吧,没什么太大变化。   尽管斯蒂文四处宣称自己脑海里的声音绝不是小猫能发出的“嗷呜嗷呜”声,而应该是还没长大的老虎。   可他在性格方面,其实和某些敏感过度、社会化不够、碰一下就炸毛的猫,没什么区别,永远保持警惕和审视的姿态,明明家里也没王位给他继承,他却时刻都是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架势。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的主要防备目标是乔恩。   而在讲和之后,他的主要防备目标暂时没了,但防备范围却再一次扩大,变成了乔恩身边可能出现的一切人。   “不得不说,你长得还蛮招蜂引蝶的,小乔。”   某天,在霍普利斯出门打短工、海伦娜则去镇上交一些缝补完成的衣物时,斯蒂文在家里突然发表了以上看法,并且还过分地要求说:“你每次去哪,最好都提前和我说一声。”   他很理直气壮地表示:“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之前同我说过的……你曾被人用布袋套走的事吗?说真的,能傻到无知无觉地被人用布袋套走也是一份了不得的本事。唔,我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很怕海伦娜会哭。”   “呃,虽然但是……我刚刚只是去那边林子里上了个厕所。”乔恩的表情难以言喻。   斯蒂文噎了一下,随后狡辩道:“那也得提前说一声,万一你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屎上怎么办?”   乔恩惊诧无比:“你TM说什么鬼话?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怎么不可能!约瑟夫就摔倒过!”斯蒂文随口回了一句。   正含笑围观两个弟弟斗嘴的约瑟夫,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二弟,满脸被背叛的绝望:“你答应过我会保密的,斯蒂文。而且你明明知道,我那次事出有因,纯粹是下雨地滑,还有一只突然闯入的野鸡……”   斯蒂文冷酷(心虚)地撇过头。   那模样简直让人幻视一只明知犯错,却仍倔强不肯悔改的叛逆猫猫。   在旁边玩耍的双胞胎拍着手地大笑:“摔屎里!”“臭臭!臭臭!”   向来淳朴、敦厚的长兄为此气急败坏。   但根本不怎么会吵架的他,最后气了半天,也只能无力地愤愤道:“你完了,斯蒂文!你完了!假如你下次还想偷偷溜去镇上,休想再求我帮你保密了。”   双胞胎在旁边又开始一唱一和地说话:“约瑟夫哥哥摔屎里了”,“斯蒂文哥哥偷偷去镇上玩了。”“他们都不带我们玩。”“吉安也想摔屎里。”“贝安也想去镇上玩。”   “不,你们不想!别提什么屎了……”   斯蒂文重新把头转了过来,恶形恶状地恐吓双胞胎:“镇上有人贩子,专抓你们这样的小孩儿,看到那个金发笨蛋没?他就被抓过!”   那个金发笨蛋:……怎么回事???   乔恩麻木地心想:“牛逼啊,斯蒂文!这话题对你来说是个回旋镖吗?离题八百里,还特么能重新转回来,准确地继续插我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为自己的“被抓”争辩几句。   起码不能被这小混蛋给彻底形容成一个傻子的时候……   “有人在家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院子外头响起。   兄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下子停住。   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   乔恩下意识地看向年纪最大的约瑟夫。   可哪怕是这个家庭的长子,此时的表情也流露出了一抹困惑。   对他们一家人来说,来客人这事,十足十令人意外。   要知道,他们居住的地方算得上是人迹罕至,哪怕往最近的城镇走,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   而且,虽然附近也有那么几家同样靠打猎为生的家庭。   但除了年幼的孩子还会偶尔凑一起玩耍外,平常已经很少来往了。   尤其是在霍普利斯的腿瘸了后,更没人来登门了。   倒也谈不上什么无情,只不过大家都只能勉强混个温饱,日子过得艰难,反正也是没那个余力伸援手的,何必上门自找不痛快,还不如干脆狠心躲远点儿,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所以,家里都好些年没来过客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大家甚至都以为幻听了。   “有人在吗?”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还伴随有拍打院门的声音。   看来不是幻听。   约瑟夫和斯蒂文同时站了起来,两兄弟默契地对视一眼。   随后,斯蒂文就将双胞胎赶回屋子,又示意乔恩看好双胞胎。   而约瑟夫则小心地走到院子里,一边向外看,一边谨慎地问道:“谁啊?”   出乎意料!   居然是认识的人。   院门外,站了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人。   他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肥大的花格裤子和粉色上衣,下巴处的胡子留得很长,用红色彩带绑了个蝴蝶结。   如果是在日常生活中遇到,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   可若是知道他的职业后,这样略有些夸张和滑稽的装扮却又变得颇为得宜了。   “斯通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约瑟夫愕然地脱口而出。   而听到他的这一声惊呼后,乔恩注意到,斯蒂文警惕的神色也稍稍放松了。   ——看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他稍稍放心,随后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个“斯通先生”。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是我认识的人吗?   是谁?   啊,想起来了!   乔恩很快就从记忆中挖出了这个角色。   曾带给他强烈震撼和无语,甚至为此还怀疑过这个世界人们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号称可以在舞台上连续不断放屁的谐谑艺人斯通先生。   约瑟夫这时候已经打开院门,激动地将这位镇上的“名人”让进了院子里。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从来没招待过客人。   他对此非常局促,即不知道招呼客人坐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至于说去找点儿什么吃的喝的款待客人……   对于每天都要把食物平分七份,尽可能填饱所有人肚子的家庭来说,那更不可能了。   他只傻呆呆地站在那,尴尬地来回搓着手。   至于斯蒂文……   他的警惕心值得表扬,可在正常社交中毫无用处。   虽然他比约瑟夫强点儿,情绪相对稳定。   但直愣愣地盯着人看,神色严肃中透着怀疑,始终闭紧嘴巴,不言不语……   好吧。   这不是在迎接客人,这是准备审问犯人。   乔恩于是叹了口气,从屋子里走出来,主动迎上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还装出孩童般活泼的语气打招呼:“你好,斯通先生。”   “你也好,小先生。”斯通先生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但顺着声音,抬头望过去时,他的眼神不禁流露出一抹惊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质疑:“霍普利斯居然生得出你这样的甜心?”   约瑟夫一脸茫然,压根没反应过来。   在他身后,屋子里的双胞胎悄悄好奇地探出了两个小脑袋。   但另一头,斯蒂文却像看到黄瓜的猫一样蹦起来。   他挡在乔恩的面前,表情凶巴巴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啊,我没恶意,那只是个玩笑。”   斯通先生忙举起双手解释:“事实上,我没想到海伦娜和霍普利斯都不在家。我这次来,只是想找他们商量点儿事情,我发誓,哪怕事情不成,这也绝谈不上是什么坏事。”   “什么事?”   乔恩不顾斯蒂文的阻止,好奇地继续问道。   斯通先生的目光转向约瑟夫身后的双胞胎:“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唐突,但我正是因为他们才找上门来的。”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解释:“最近很流行的那首《小星星》,听说是你们家这对双胞胎最先开始唱的?”   咦?   乔恩的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好不容易屏蔽了一段时间,或者说已经被迫习惯的《小星星变奏曲》仿佛终于逮到了露脸机会,一下子又在脑海中快快乐乐、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   “也许你们愿意让双胞胎去我那表演几场,钱的方面好商量。”   斯通先生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我在镇子上生活多年,信誉方面还是有的。而且,大家都很喜欢,我觉得,作为一个节目,它已经够格了。”   呃,怎么说呢?   这话虽然是赞赏,可唯独,唯独不想从一个能把连续放屁当表演节目的人口中听到!   乔恩心情一时复杂极了。   双胞胎倒是睁大眼睛,很是雀跃、兴奋的样子:“吉安可以去镇上唱歌?”“贝安也可以去?”“想去,想去!”   “等等,吉安、贝安,你们闭嘴!”约瑟夫急忙阻止。   适才谈话进展太快,这位敦厚的兄长一时没能跟上,这会儿谈到正事,他才总算回了神,为难地解释道:“很抱歉,斯通先生。您也看到了,我的父母目前都不在家。这事我们没办法做主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先回镇上?等我父母回来后,我们一家人商量商量,明天就去给您答复,可以吗?”   斯通先生很好说话地同意了。   只是在告辞离去时,他突然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我从事表演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像《小星星》这样优美的声音。方便的话,可否告知,这是哪位先生的作品吗?”   “是乔恩哥哥……”   双胞胎争着抢着地说:“是乔恩哥哥脑袋里的声音。”   “哈!这不可能。”斯通先生不禁失笑出声。   这位谐谑艺人用丰富的面部表情,故意做出了一副阴谋失败的逗趣样子,笑嘻嘻地调侃起双胞胎:“真是狡猾的小家伙们啊!年纪小小就已经懂得保守秘密了吗?”   “哈哈,你们这个回答倒是有趣。”   “若是没什么见识的人没准儿会信以为真,”   “可惜,我从没听说有人脑海里的声音是这样……这样连续、变化、完整,似乎自成体系,还能搭配上词句。”   “如果真存在这样的人,那大概只能是神赐了!” 第12章   双胞胎很迷茫。   斯通先生后来的那番话有点儿复杂。   他没有直接说信还是不信,反而借此发挥,啰里啰唆地说了一长串……   这就导致两个四岁的孩子,一时抓不住话语中的重点,满脸茫然。   但斯通先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儿。   这位狡猾的老艺人犯了‘以己度人’的错误。   他本想耍小聪明骗出《小星星》的真正创作者,却获得了一个在他看来完全就是谎言的答复。   于是,他认定这家人同样意识到了这首儿歌的价值,并且对此早有防范,故意教导双胞胎那么回答。   约瑟夫的脑子一向不怎么转弯。   他这时倒是回了句实话:“大家脑海中的声音,不都是神赐吗?”   斯通先生笑而不语。   在他看来,这句实话纯属是用来糊弄那些没见识普通人的。   所有人都具备的东西,又怎么算是神赐呢?   只有一个人独有、与众不同的玩意儿,才称得上是珍贵的神赐吧。   另一边,斯蒂文悄悄将还在懵逼的双胞胎往后拽了拽。   同时他又拉了拉兄长约瑟夫的衣摆,示意不要再继续交谈了。   约瑟夫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凭借兄弟间的默契,他立刻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了。   斯通先生没有起疑。   他见过太多类似性情的人,不懂怎么同人打交道,一开口就显得笨嘴拙舌,为了避免说错话干脆保持沉默,所以,他笑了笑后,就不再留恋地离开了。   望着斯通先生离去的身影……   乔恩尴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兄弟们(主要是斯蒂文,那个精明可爱又可恨的小怀疑分子现在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了)可能随之而来的审问。   ——我该怎么回答呢?   ——怎么回答我脑袋里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   ——问题在于我自己也不知道这TMD是怎么一回事!   ——该死的异世界!   但没有人问。   在斯蒂文交代双胞胎以后不要把“那首儿歌来自于乔恩的脑海”这件事说出去后,约瑟夫也表示了极大的赞同,而且,他们还商量着,等海伦娜和霍普利斯回来后,也要同他们谈谈保密的事情,然后……然后就没事了。   不!   还是有一点儿变化的。   接下来,斯蒂文就出门了。   等他在外头疯跑了有一上午,回到家中后,突然就对乔恩说了一大串:“玛莎大婶脑海中的声音是咩咩叫的小羊,她儿子脑袋里的声音也是羊,不过,据她说,她男人脑袋里的声音是嘎嘎叫的鸭子;还有亨特大叔,他脑海里是嗡嗡叫的蜜蜂,虽然我觉得蚊子也嗡嗡叫,但他坚持是蜜蜂……”   “你什么意思?”乔恩警惕地问。   “意思是……以前我没注意,但现在稍稍调查了一下就会发现,大家脑海里的声音多数都是动物,偶尔有一些特殊的,什么锯木头的声音,什么蛇爬行的声音,还有TM更离谱的是“砰”的一声,杯子摔碎的声音……但没有像你这样的,就像斯通先生所说的,成体系的、完整的存在。”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你与众不同,大傻子。”   “……”   “没听懂?我是说,你和大家不一样。”   “……呃,听懂了。”   “所以,你到底算是什么?是人类吗?”   “好问题,唔,让我想想,我是……想到了!漂亮无暇的肉体、善良正直的灵魂,再加上一串美妙动人的音符,然后组合而成。”   本来严肃的氛围被破坏掉了。   斯蒂文难得孩子气地瞪过去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你对自己的评价有点儿过高,小乔。”   “恰恰相反,我自觉已经足够谦虚了。”   乔恩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说:“其实,我还有乐观向上的精神、智慧无双的脑子、以及,被你质疑了无数次,依然能将你原谅的宽大心胸。”   “去你的!”   斯蒂文翻了个白眼:“行吧,我没打算探究你的秘密,更没打算审问你什么,小乔,你大可不必搁这儿含沙射影。而且,我觉得,就算问你什么,你也回答不上来。毕竟,以你惯常傻乎乎的表现来看,你自己都还糊涂着呢……我没说错吧?”   乔恩挠了挠头,想想自己那混乱的记忆,只好尴尬地默认了这一点儿。   于是,灰眸男孩发出一声早有预料的嗤笑,继续说:“我真正想和你说的是,藏好你的小秘密,小乔!”   “与众不同就像一个人突然得到一大袋金币。”   “乍听是件好事,可没能力保护的话,反而会变成一桩祸事。”   “想想你之前被人用布袋套走的事吧!”   “我接下来会告诉家里人,以后都对外声称,那首儿歌是你听别人唱过,学会了再教给双胞胎的。”   “至于‘别人’是谁,你就说是不认识的过路人好了。”   这一刻,男孩浅色的灰眸不再冰冷。   他早熟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和担忧:“你懂我的意思吧?”   乔恩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的心,他的灵魂都要随着《小星星变奏曲》一起欢快地跳起来了。   不得不说……   这感觉非常棒!   当你前一秒还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孤孤单单、无依无靠的时候……   有人却已经坚定地表示要站在你这一边了!   “斯蒂文!”乔恩发出一声矫情的抽泣。   他凑过去想要抱抱,还特意用软乎乎的夹子音说:“你人真好,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斯蒂文一方面觉得挺可爱的,另一方面又被恶心的有点儿想吐。   他不明白什么叫“以后不让你死”,这也算TMD祝福吗?就这儿水平,还敢自诩智慧无双的脑子?但不管怎么说,自从海伦娜领养了这个倒霉事儿逼弟弟后,日子好像过得越发有滋有味了。   当晚,海伦娜和霍普利斯回到家后……   约瑟夫和斯蒂文就互相补充着,将斯通先生这事告知给了两人,顺便提了提以后要保密乔恩的“与众不同”。   后者毫无疑问。   成年人多数时间比小孩子要想得多。   只听两兄弟提了个开头,这对夫妇就已经理解,还忧心忡忡地开始回忆,之前有没有在这方面说漏嘴过。   感谢神明!   他们的社交圈子一向狭窄,平素在外又都不擅长交际,这方面问题应该没有。   至于前者。   斯通先生的问题……   “让双胞胎去表演?”霍普利斯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他有点儿想赚这个钱,毕竟,只是让孩子上去唱个歌,不是吗?   但海伦娜一口拒绝:“不行。”   她态度强硬,有点儿像护崽的母猫:“我们还没穷到要四岁孩子去赚钱的地步。”   “呃……其实,我们可以让斯通先生自己找人,然后,我带双胞胎过去把人教会?”   乔恩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试图为这个家也出一份力地建议着:“这样拿到的钱,肯定比直接参加表演的钱要少,但好歹也赚点儿。”   这一次,海伦娜勉强同意了。   四岁的幼子不用辛苦工作,同时还能拿钱,补贴家用,顺便说,双胞胎想去镇上玩的愿望也得到了满足,可谓是皆大欢喜。   而且,乔恩还有点儿别的小打算。   出于对异世界的不了解,避免再次踩雷……   晚上临睡前,   他悄悄同斯蒂文请教:“那位斯通先生一般会收故事吗?”   灰眸男孩回以一个困惑的表情。   乔恩便解释起来:“比如那个‘捉奸’节目,你不觉得有点儿单调吗?”   斯蒂文蹙眉回答:“没有,很热闹。”   乔恩不甘心,认定他这样的表现,纯粹是因为没听过真正的好故事,当即信誓旦旦地说:“相信我,还可以更热闹,我这里有个好故事,说不定也可以卖给他,大概就是……”   他花费半个小时,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类似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然后艹蛋地发现——斯蒂文睡着了。   与此同时,同样的夜晚。   在距离乔恩他们万里之遥的王城,正灯火通明地举办着一场庆典。   其中,阿西丽亚,那位治安官夫人的闺中密友,正陪同她的夫婿阿托斯一起出席这场庆典。   但现在,事情的重点不在于阿西丽亚,而在于她的夫婿阿托斯马里诺。   阿托斯马里诺,这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快乐活泼的男人。   他仅比妻子阿西丽亚大一岁,今年正式步入三十岁,可因为生活一直无忧无虑的缘故,眉宇间还带着仿佛年轻人般的朝气。   人人都说他出身好,相貌好,命也好。   本来阿托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家世显贵(马里诺家族的某位祖先声称,早年曾同海中仙女春风一度过),却是备受宠爱的幼子。但凡有大事,皆有能干的兄长顶在前头,他万事不操心,只要规规矩矩不惹出什么麻烦,每天快快乐乐地享福就足够了。   可前不久,他靠谱的兄长突然病逝,仅留下一个女儿。   在此之前,他的父母由于上了年纪,早早就离开了王城的政治中心,将人脉资源统统留给长子后,过上了近乎退休般的生活。   可谁能想到呢?   养那么大的长子居然一下子就没了。   而且,长子没了也就没了。   更为关键的是……   仓促之下,马里诺家族找不到一个能接替长子位置的人。   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在外寻欢作乐的阿托斯就被急急喊回了王都。   大家也没指望这个玩了半辈子的花花公子能如他兄长一般能干。   目前只求他能占住他兄长原本的位置,等大家找到合适接替人后,就立刻把他换下来。   阿托斯对此心知肚明。   不过,他虽然胸无大志,只求日日享乐,却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立刻表示,绝对会乖乖听从家族的指挥。   于是,参加这场庆典,就是家族给他的第一个命令。   而接下来的第二个命令是——去交好一名今年刚满十二岁的男孩。 第13章   根据马里诺家族给出的情报,阿托斯需要交好的那名十二岁孩子正是国王的幼子莱奥尼。   这位博蒙特王室最小的王子,从小就生活在黑夜女神的神庙中,似乎颇有一些神异之处。   甚至还曾有过一种传言……   说他那个神秘的、无人见过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神庙真真正正的主人黑夜女神   阿托斯对此半信半疑。   因为在他自己的家族——马里诺家,也曾有过某位祖先同海中仙女春风一度的传言,可事实上,他从小到大也没在家中发现有什么神奇的事儿。   而且,这位花花公子虽然情人众多,但实际上却颇有自知之明。   “人是分阶层的,譬如我自己,一个只知享乐的纨绔,所以,身边环绕的情人们,多数都是一些小贵族、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人,再不然就是底层的艺妓,至于王城那些大贵族家的小姐,是压根就不可能看上我的。”   “那么,同理,一位神明和一个国王……”   “国王的身份在凡人层面确实贵重,可对于真正的神明来说,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阿托斯甚至产生“倘若黑夜女神真愿意为国王生育子嗣,那其中必有什么重要缘故”这样近乎不敬的念头了。   不过,生性胆小的他,很快就被这样不敬的念头给吓到,慌忙摇了摇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从脑海中赶走,重新琢磨起了正事。   此时,他骑了一匹性格极温驯的母马,正跟着盛大的游行队伍朝着黑夜女神神庙的方向行进。   他的心中毫无压力:“只是同一个十二岁孩子交好,我可以,完全没问题!”   “或许,我应该先去买点儿糖块。不管怎么说,没有孩子会拒绝甜甜的糖。”   马里诺家的花花公子以己度人地暗自在心里琢磨:“再或者,我还可以送点儿玩物,一匹小马?唔,前阵子好像还听管家说,有只猎犬生了七八只崽儿,我小时候还是蛮喜欢这些毛茸茸小玩意儿的,也许他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狗崽们……”   “如果岁数再大一点儿,我其实还可以同他讲讲美丽女人的妙处。”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莞尔:“哎,十二岁……”   “……才刚刚十二岁呀!”阿托斯一边感叹,一边下马去买了一袋硬糖快,随手挂在了腰间。   然后,他继续上马,慢悠悠地跟在游行队伍后头,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   此时,蜿蜒如一条火龙、高举火炬的千人游行队伍,终于行至黑夜女神的神庙前,停了下来。   神庙的大祭司早就身着华服,端庄肃穆地等在那里了,他将在接下来的祭神中担任主持工作。   阿托斯不打算参加这场祭神礼。   马里诺家族的人都信仰海神,并不信仰黑夜女神,他这次只是为了结交莱奥尼才跟过来的。   但正当他调转马头,打算绕过人群,从旁侧进入神庙时……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立刻转身离开。”   阿托斯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   然后,他迟疑地开口:“帕特尔老师?”   帕特尔博蒙特,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   他同王室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但已经是非常、非常远的血脉了。   所以,哪怕挂着博蒙特的姓氏……   他一辈子也没怎么沾过王室的光,一直都是靠自己来赢得人们的尊敬。   他是一个很出名的学者,曾教导过很多贵族家的子弟。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他也曾教导过阿托斯的兄长,捎带着,偶尔会给阿托斯上几节课(多数时间,阿托斯都听不懂)。   如今,他站在神庙前远离人群的一处小空地上,穿着一件粗糙的亚麻长外衣,腰间系着一条朴素的布带子,仰头望着骑在马上的阿托斯,神色担忧,语气温和地劝说着:“回去吧,阿托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么谁该来呢?我已经死去的哥哥吗?”   阿托斯试图用一种玩笑的语气来说这事。   但话出口的那一刻,他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地带了些抱怨:“帕特尔老师,为什么要阻拦我呢?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可也不至于废物到什么事都做不成吧?”   “你不是废物,阿托斯。”   帕特尔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尽管你总是在我的课堂上睡觉,但我始终认为,阿托斯,你比你的哥哥更令我欣赏。”   “天!你在说笑吗,老师?”   “一只小小的蜥蜴不小心爬进了屋子,你会将它赶出去,但你哥哥却会用棍子将它打死。”   “因为我比我哥哥软弱……”   “也因为你比他更尊重生命。”   阿托斯的脸因这极难得的夸奖而微微红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又回过神,困惑地问:“我不明白,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帕特尔的神色有点儿复杂。   半响,他才说:“莱奥尼是个非常、非常、非常争强好斗的孩子。”   这位值得尊重的学者连用三次“非常”,似乎想格外强调这一点儿。   但很遗憾……   “这很正常,男孩子都如此,我小时候也喜欢充老大。”   阿托斯没当一回事,脸上还露出一种“回忆起童年趣事”后,越发兴致勃勃了:“我那时候可喜欢带着奴隶们玩打仗游戏了,虽然我知道他们都让着我,但每次只要能打赢,我还是会奖励自己一块糖……”   他一边这么说,还一边随手从挂在腰间的糖袋里掏出一块糖塞进了嘴里,脸上是一种近乎无忧无虑的快活表情。   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帕特尔老师看得连连摇头。   他勉强再次开口阻止:“阿托斯,你真的不能回去吗?”   “帕特尔老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阻止我。”   阿托斯认认真真地说:“可我哥不在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不管多难,也没办法躲开。”   帕特尔老师一时无言。   他于是沉默地让开路,不再阻止。   阿托斯骑着那匹温驯的母马,哒哒哒地走进了神庙。   由于这个国家信仰黑夜女神的民众颇多,为了迎接广大信徒,神庙占地范围极广。   除了神庙前那个足以供千人聚集、活动的小广场外,还有长长的门廊和庄严的主殿……   而除此以外,在神庙后侧,还有一块面积不小的草地。   据说,这是经黑夜女神同意后,国王专门为幼子莱奥尔准备的游戏活动场所。   阿托斯还没走到那片草地附近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阵的骚乱声。   不太像是游戏活动所发出的欢笑和吵闹,反而隐隐听到有人在尖叫、痛哭,求饶、以及破口大骂。   “我不会撞上什么隐私事儿了吧?”阿托斯的思路一时间有点儿歪。   毕竟,多年花花公子的经历,导致他捉过别人的奸,也曾被人捉过奸,遇到这种乱哄哄的场面,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最为熟悉的事情。   “十二岁,十二岁,应该不至于……”   阿托斯不得不这么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咬咬牙地凑过去查看。   “啊!”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一个圆形物品突然朝着阿托斯重重砸了过来。   马里诺家的花花公子向来身手敏捷,此刻从容伸出双手,成功,一把接住!   然后,他微笑着低头查看……   一个表情惊恐、绝望的男人头,就这么停在他的双手之上,一股鲜血从断裂的脖子处猛地喷出,又顺着他的手向下滴落,缓缓渗进了草地里。   阿托斯:呆滞!呆滞!呆滞!   “喂,可以把我们的球还回来吗?”   十二岁的男孩莱奥尼站在点燃照亮的火炬下,神情镇定自若地问道。   他个子较同龄人要高,身材修长,肌肉饱满,看似纤瘦,实则处处都透着一种力量之感。   至于面部五官,淡红的唇略带肉感,鼻子微钩,长长睫毛下,是一双近乎纯黑色的深邃眼睛,他的整体面部轮廓很标准,但太标准了,就莫名有了一种近乎非人的奇特感觉,似乎有点儿像尊塑像。   此外,声音也不像普通孩童所发出的那种细音,而是像深夜一样静谧。   而正是这样平静的嗓音,才令吓懵逼的阿托斯终于回了神儿。   他惊恐无比地丢掉手里的人头,由于动作幅度较大,身子一时没坐稳,竟从马上直直摔了下去,挂在腰间袋子里的糖块也洒了一地。   十二岁的莱奥尼沉静地冷眼旁观。   他看到了一只狼狈不堪、被吓破了胆的孔雀。   等到阿托斯连滚带爬的逃离后……   帕特尔博蒙特老先生才重新回到神庙。   他注视着什么反应都没有莱奥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孩子,你既不通人性,也不尊重生命。”   另一头,庆典结束后……   阿西丽亚迎来了哭哭啼啼的丈夫。   阿托斯近乎崩溃地嚷嚷:“他们打球居然用人命,阿西丽亚!”   他放任自己脑海中孔雀受惊般地惨叫,同时将头埋进妻子的胸口,瑟瑟发抖地说着:“……二十个奴隶,身体被全部埋进土里,只露出一个头。然后,一边分配十个人头。他们分成两队,两支队伍要拿着长柄镰刀,策马相对,互相攻防,直到……人头先被砍光的队伍算输。呜呜,那片草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   阿西丽亚同样惊惧,好在没有直面现场,惊惧的程度相对低了一些。   她伸出手臂环抱住自己吓坏了的丈夫,竭力平复心情,然后,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用温柔的语气唱起了《小星星》。 第14章   “帕特尔?你来做什么?” 博蒙特国王懒洋洋地坐在庭院的树荫下,左手握着盛满了美酒的金杯,右手揽着一个柔弱无骨的美人,身前则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盛有罕见吃食的盘子、罐子和碗。   此刻,尽管他早就注意到了帕特尔的到来,却并没有将目光转移过去。   相反,他越发痴迷地注视着怀中美人高耸的双峰,仿佛那其中正孕育着什么奇妙的、吸引人的东西。   “承蒙陛下厚爱,但我恐怕不能再继续教导莱奥尼殿下了。”   帕特尔老先生无视了国王冷淡的态度,语气平静地说,只是唇边难掩微微苦涩。   “你敢瞧不起我儿子!”博蒙特国王瞬间翻脸。   他猛地站起,将怀中美女都吓得摔倒在地,又将酒杯重重砸在地上,过于粗暴的动作,使得红色的葡萄酒液飞溅到了身上和脸上,可他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抹,就恶狠狠地拔出腰间镶有宝石的匕首,指着帕特尔说:“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帕特尔,我现在给你反悔的机会!”   帕特尔的脸色略有苍白,但神色镇定:“陛下,有些人在出生以前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能令他们放弃,莱奥尼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放屁!”博蒙特国王暴怒地骂道:“这死崽子今年才他妈的十二岁!怎么就注定了?怎么就教不好了?老不死的,你他妈的是不是在愚弄老子!我告诉你,教不好也得教!莱奥尼但凡有什么问题,老子先砍你的脑袋!”   帕特尔气了个倒仰。   他心想:“起码在砍人脑袋方面,你们果然是父子啊!”   但比起莱奥尼真正的冷酷,博蒙特国王的叫嚣反而更有一种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感觉。   帕特尔没有丝毫畏惧地冷笑一声,当面怼了回去:“陛下自己也是怕的吧?”   “呸,老子怕什么?”博蒙特国王恼怒地说。   帕特尔眯着眼,缓缓道:“如果不是怕的话,您为什么不亲自教导莱奥尼殿下;如果不是怕的话,您又为何让莱奥尼殿下从小在神庙长大;如果不是怕的话,你怎么从不去神庙探望莱奥尼殿下呢?”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周围的仆人,还有适才摔倒在地的美人听得心惊胆战,再不敢多听下去,齐齐慌乱地弯着身子识趣地躲远了。   博蒙特国王颓然地坐了回去,手中镶嵌着宝石的匕首也被随手扔到了地上。   他烦闷地抓过一旁的酒壶,粗鲁地将酒液倒进嘴里。   帕特尔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莱奥尼殿下实在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孩子。”   “我真的没办法……”   博蒙特国王突然说。   “陛下?”   “帕特尔老师,你说得对,我很怕。我怎么能不怕呢?”   博蒙特国王脸上闪过一抹近乎扭曲的痛和恨:“那孩子的母亲,十二年前,化作一条黑色的长蛇,潜入王宫,将裸露着身体的我紧紧缠绕,冰冷又锋利的蛇鳞割破了我的皮肤……”   “黑夜女神,是的,是黑夜女神……”   博蒙特国王惨笑着:“她舔舐我的鲜血,强迫我与她欢爱……然而,她甚至不愿露出容颜,而仅仅以蛇身同我交媾,不顾我的反抗,强暴了我,丝毫不在意一名凡人的自尊,哪怕这个凡人是一个国家最为尊贵的王!”   “她带给了我极致的、被迫的、并不愉快的欢乐,以及无尽的痛苦和永远羞辱的印记。”   “我甚至一度想去死……”   帕特尔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博蒙特国王又开始泄愤地砸那些盘子、酒壶和罐子了。   他悲哀又愤怒地骂骂咧咧:“什么狗屁爱情,什么化作神女,委身于王……全他妈都是胡说八道。神明怎么会考虑凡人的想法?”   “莱奥尼……我不想承认的儿子,我此生最为羞耻的物证。”   “我那么恨他,恨不得从他一出生就直接掐死他,却因他那个可怕的母亲,不敢伤害他,还要让他占着这个国家王子的身份……”   “帕特尔老师……”   博蒙特国王终于将眼前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无力又疲惫:“再试着教导那孩子一下吧。”   “我对他绝无一点儿父子之情,哪怕他身上有着我的血脉。”   “但一国王子不该视他的臣民如草芥。”   同一时间,莱奥尼还在玩着他的球类游戏。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亲自下场,而是站在场边看别人“击球”   看起来像是用来割草的长柄镰刀,刀刃在日光下闪烁着雪亮的锋芒。   两支队伍你来我往地激烈战斗着,而处于两队后方的“球们”,此时,神色各异——他们有索性豁出去破口大骂的,有左顾右盼、涕泪交加不断求饶的,还有紧闭双目向神明祈祷的……   人类面临死亡时的种种丑态,展露无遗。   但最精彩的还是,当镰刀终于划过喉咙,人头伴随着喷射的鲜血飞起的那一刻……   莱奥尼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神秘的微笑,目光缓缓移向周围的人。   事实上,这孩子既不嗜杀,也没别人想的那么残忍,他只是如一只刚刚诞生、还懵懂无知的小兽,对世界、对人类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好比现在,不同的人面对鲜血所做出的反应也不同:   有不赞同却沉默的、有兴奋着拍手喝彩的、有厌恶转开头的……还有上前来试图阻止……咦?   刚刚从王宫中出来,又赶来神庙的帕特尔老先生,重新站在了莱奥尼的面前。   他干瘦的身体看起来脆弱的不堪一击,然而他此刻的目光和态度却强硬的坚不可摧:“殿下,您刚刚在观察人类吗?”   十二岁的男孩惊奇地挑了挑眉。   他似乎没想到会有人猜出自己真正的意图,但并不为此生气,反而难得好脾气地回答:“观察是最好的学习方式,帕特尔老师。”   “那您观察到了什么?”   帕特尔咄咄逼人地追问。   莱奥尼从容地回答:“很多,一时说不太清。但最起码,人类面对危险和死亡时的行为和反应,我应该已经总结了个七七八八。”   “听起来你自认已经足够了解人类了?”帕特尔故意这么问。   “谈不上足够,但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多数反应,我都能预测到了。”   “那么,打个赌吧,孩子。”帕特尼说。   莱奥尼饶有兴趣地抬眼,好奇地望着眼前老者:“打赌?”   “如果你赢了,我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同理,如果我赢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帕特尔耐心解释着。   “什么事都可以吗?”   “对。”   “那如果我赢了,让老师做我的‘球’也可以吗?”   这么说着的莱奥尼,脸上还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   “当然可以。”   帕特尔不动声色地回答。   “那我同意,现在可以说赌什么了。”莱奥尼说。   帕特尔平静地陈述着:“昨天被你吓走的那个男人,马里诺家的阿托斯,还记得吗?现在你来预测一下,他今天还会来吗?事先说,我赌他会来。”   “阿托斯?”   莱奥尼沉思了几秒后,笑了:“啊,你是说那只孔雀?他不可能来了。”   男孩深邃的眼睛里有着笃定的神色,语气轻轻松松地说:“抱歉,帕特尔老师。很遗憾,这个赌约我赢定了。哪怕你提前派人喊他过来,他都不会来的。”   “那只孔雀被吓破了胆,即使他人想来,一直在脑海中鸣叫不休、足以逼疯他的孔雀,也会阻止他、让他出不了门的。”   “是吗?”帕特尔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但他面上仍旧摆出信心十足的样子:“还是等等看吧。”   下午,约莫两三点的时候……   阿托斯就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了神庙。   莱奥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清楚地看到,男人脑海中的孔雀明明还是一副受惊的胆小样子,却奇怪地没有吵闹,更没有鸣叫,仅仅缩在角落里。   ——这不合理!   ——以那只孔雀当时受刺激的程度,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安抚好。   十二岁的半神男孩毕竟年幼。   尽管他对此充满了疑惑,却还是相对单纯地承认了这场赌约的结果。   “我输了。”莱奥尼平静地说。   然后,他漆黑的双眼里,却仿佛被点燃起了两簇火焰,戒备、好奇,又隐隐带着探究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呢,老师?”   帕特尔深吸了一口气。   他尽可能温和地提出了要求:“莱奥尼殿下,从今天开始,请试着接受自己身体里的另一半、属于人类的血脉吧。”   莱奥尼凝视着这位老人。   许久,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当阿托斯又一次全须全尾地走出神庙时……   他在街边哭得像个才七、八岁的孩子,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帕特尔无奈地看着这一幕:“真应该让你的那些情人过来看看……”   “我真的好怕,老师。”   阿托斯哭哭啼啼地说:“如果不是你非要我来,我今天一天都不打算出门,不打算下床的。”   “帕特尼老师,求你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   “现在,呜呜,我只想快点儿回到阿西丽亚温暖的怀抱里,然后,继续听她在我耳边唱《小星星》。”   帕特尔老爷子一脸嫌弃。   他对弟子的床笫之私毫无兴趣。   师徒俩于是就此话不投机半句多地分道扬镳了。   极有可能具备着某种神奇作用,但至今为止,仍被绝大多数人视作闺房之乐的《小星星》,就这么又一次成功从事件中隐身了。   也许冥冥之中有什么正保佑着那个将《小星星》带来这个世界的孩子。   不让他在最脆弱的时候,为人所发现。   此时,在距离王城万里之遥的格兰特小镇上……   乔恩还在试图把一个类似《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也卖给斯通先生。   在被断言拒绝后,他对此义愤填膺:“这不比捉奸好看吗?”   “你不懂,孩子。”斯通先生笑嘻嘻地说:“比起看贵族男女吃饱了撑的、唧唧歪歪地殉情,绝大多数人更喜欢看捉奸、打小三、以及耍流氓……”   “越狗血越精彩,越下流越勾人。”   说完,他逗孩子般地挤眉弄眼,还玩笑着说:“倘若你有既狗血、又下流的小故事,我保证高价收。不过,以你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大概对这些一窍不通吧!”   哈!   瞧不起我,是吧?   乔恩当即愤愤地正面迎敌:“巧了,你别走,我这儿还真有。” 第15章   乔恩后悔了。   因为向别人证明自己知道很多狗血、下流的故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儿。   如果是那个类似《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还好。   在未来的某一天,斯通先生可能会这么同人介绍:“啊,这位就是那部《贵族男女双双殉情》(暂时先编个名字)故事的作者。了不得啊,缠绵悱恻的爱情,让万人痛哭的悲剧大作,极具思想和内涵,真可谓是天才少年的杰作!”   这听起来多么让人高兴啊!   可倘若换成什么狗血、下流故事……   斯通先生的介绍大概会变成:“啊,这是那个七岁就能写出无比下流玩意儿的天生下流坯子!天赋异禀啊!其流氓和色情程度已经承受了市场的考验,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是我们镇上赫赫有名的、最无耻、最声名狼藉的色狼。”   这听起来就很不妙吧?!   基于这样的考虑,乔恩当机立断地打退堂鼓了。   面对着斯通先生好笑和期待的目光,他缓缓移开了视线,嘴里开始叽叽咕咕地说胡话:“唔……故事,也许有,也许没有……总之,你就说有没有吧!可能没有,可能有……大概率是没有吧……”   这孩子一定不知道他装傻的样子有多可爱!   斯通先生脸上的笑容不由越来越大。   但乔恩被他笑得有点儿发毛,感觉事情发展有点儿不太对头了。   他忍不住猜测,也许是自己出尔反尔的行为让斯通先生不高兴了?也许是刚刚在谈《小星星》的交易时,自己磨磨唧唧来回讲价,试图多要几个铜币的举动惹恼对方了……   当然,斯通先生不是什么坏人。   他多数时间只是有点儿促狭,毕竟作为一名谐谑艺人,甚至可以拿“自己擅长放屁”这种玩意儿充当表演节目,一定程度上,必然是个十分没脸没皮的人。   那么,偶尔他会开一些恶劣玩笑也就不足为奇了。   比如,现在……   面对乔恩的反悔,哪怕他对此早有预料,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一个七岁男孩能创作出什么故事来,可既然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夸口,之后还十分好笑地装傻,他不免就起了点儿坏心眼,想要逗弄、逗弄小孩子。   要知道,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儿童心理学。   甚至,还存在这样一个观点,即“未成年的儿童同动物的地位等同”。   也就是说,大家默认,没有成年的孩子,大脑发育不健全,压根就不具备自尊和思想,和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动物一样。   所以,斯通先生压根没考虑眼前孩子的想法,就开始行动起来。   他敲响了一面平时用来宣告“演出开始”的铜锣。   恰好中午。   虽然大家没什么午休概念,但这个时间,总还有些人正好闲着。   因为平时也没什么娱乐。   这些闲着的人听到铜锣声后,立刻凑热闹地围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在石头台子下头,好奇地嚷嚷起来:“斯通,没听你说今天有表演呀?”“是啊,怎么这么突然?”“哈哈哈,斯通,我还想看那个捉奸,你什么时候再让那两位姑娘过来呢?”   另一头,斯通先生不顾乔恩的抗拒,弯腰抱起他,就跳上了那个石头台子。   他稳稳地站在台上,笑呵呵地耐心回答着大家的问题:“各位,不要急!不要催!今天确实没安排什么表演,那两位漂亮姑娘也不在。但是……”   这位爱闹的男人就像“狒狒举起小狮子辛巴”一样,将乔恩高高举起。   金发男孩满脸生无可恋地耷拉着脑袋和四肢,幻想自己此刻已经死了,而对方举起的是自己的尸体。   “但是,这位小先生愿意为大家带来一个绝妙的故事!”   斯通先生这么兴致勃勃地举着乔恩,在台上转了一大圈,确保每一个人都看到这是一个小孩子后,才把人放下说:“他承诺,这个故事绝对狗血、下流……哈哈,多么有勇气的孩子,大家一起来给他点儿鼓励吧!”   台下的人开始笑着发出各种声音来起哄。   他们用力地跺脚、吹口哨,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来吧,小子!”“让我们听听你的下流故事!”“可千万别是撒尿和泥那点儿事啊!”   “倘若是在现代,欺负小孩的混蛋们们都应该被抓去警局。”   乔恩恶狠狠地瞪着所有人,这么恨恨地想。   他其实明白,这些粗鲁的家伙,包括斯通先生在内,压根就没想从自己这里真正得到一个故事。   他们只是无聊逗弄孩子、闲着没事找乐子玩儿,倘若自己被这阵仗给吓哭了,这群人只会鼓掌欢呼,然后笑得更开心。   “我真傻,我真傻。”乔恩反复地在心里想:“我怎么能指望喜欢看人表演放屁的观众,能欣赏类似《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的故事呢?他们现在只想看我出丑!可恶啊,可恶!这群人不配看好东西,他们只配看屁,不,他们屁都不配看。”   但不管心里怎么诅咒……   没必要的胜负心,不允许他灰溜溜地就此逃走。   无论怎么样,也不想被这群人当乐子看。   那么……   乔恩当即气势汹汹地一把推开斯通先生:“听听台下的呼声,先生!”   他板起那张犹带婴儿肥的俊俏小脸蛋,冷酷而嫌弃说:“有点儿自知之明,斯通,你已经人老珠黄,干瘪乏味得像个被啃光枣肉的枣核了,滚一边儿去,现在该轮到可爱又迷人的我登场了。”   人老珠黄?   干瘪乏味如枣核?   还有……   小子,你让谁滚呢?   我吗?   斯通先生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台下的观众也不由为之一呆。   但很快……   有人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也是一种表演,顿时爆笑出声。   然后,更多的人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的笑声响起。   这事换一个人来演,绝对没那么好笑。   可七岁孩子装大人,一本正经地斥责成年人,地位的颠倒和反差,就令人忍俊不禁了。   斯通先生目露惊奇地看着这个孩子。   但他有着多年的舞台经验,脸皮足够厚,也很擅长应付各种突发事件。   所以,他先是不慌不忙地配合着让出了舞台,接着,十分自然地摆出一副颓然样子,蹲在台子边,又假装手里拿了一把镜子,做作地顾影自怜,顺带唉声叹气抹眼泪,颇为生动形象的无实物表演,使得众人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名姿容老去,又惨遭抛弃的怨妇,于是,又有好些人笑了起来。   乔恩站在台上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抱歉,让大家失望了,我不打算讲什么下流故事。”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嘘声和抗议的声音。   “事实上,我是怀着无比崇高的目的,才来到了这里。”   “接下来,我要讲述一场即将发生的人伦惨案,并让大家从此引以为戒。”   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脸上浮现出愕然和疑惑的神情,一时有点儿摸不准这是真话,还是表演。   乔恩继续说:“斯通先生在格兰特镇上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为我们带来很多的快乐,然而,大家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   台下的人们表情更加迷茫了:“怀疑什么?”   斯通先生本人也有点儿云山雾罩。   他心想:“这小崽子在干嘛?是表演,还是打算借题发挥造我的谣?”   然而,不管这些人心里想了什么……   乔恩依旧板着脸,维持着一种严肃的、庄重的,堪比神殿祭司念祷告词一般的语气:“怀疑斯通先生这么多年为什么都一个人生活?难道斯通先生从来都没有过那方面的需求,从来不想有一个妻子、或者情人吗?”   “喂,小子!”   斯通先生好气又好笑地嚷嚷:“说话注意点儿。”   底下的人又放松了精神,开始哈哈笑起来。   乔恩快速地瞥了斯通一眼,假装解释:“我这么说另有它意,绝非是想说斯通先生有什么生理上的问题……”   台下有人恶趣味地大笑。   又有好几个男的交头接耳地说了一些荤话。   乔恩一概无视。   他顺着思路继续说:“正如我最开始说的那样,我这次是怀着崇高的目的,防止一场人伦惨案的发生。大约在几年前,斯通先生曾有过一番奇遇。”   “什么,我有过吗?”   斯通先生在旁边惊讶地问。   “当时斯通先生在外旅游,看到路边乞丐,就随手施舍了一块麦饼。”   镇子上的人们普遍贫穷。   此时他们听到说施舍了一整块麦饼,不由得也起了几声哄:“很大方嘛,斯通!”   “谁知乞丐接过麦饼,突然就变幻了身形,成了一个极为英俊潇洒的美少年。他微笑着对斯通说,为了答谢你的善良,我愿意许给你一个愿望。”   这年头还没出现什么“做好事有好报”的爽文开篇。   人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纷纷羡慕着讨论起来:“怎么乞丐还会变身?”“这莫非是……莫非是哪位神明?”“可没听说有喜欢变乞丐的神明啊?”   乔恩没理会下头的讨论。   他继续大声地讲道:“斯通先生当时勉强还算年轻,而年轻的男人就像是春天的野兔,或者交配期的公鹿一样永远躁动不安……”   底下的人被这个比喻逗得笑起来。   还有几个男人似乎颇为赞同地频频点头。   而在这个时候……   被乔恩连续编排的斯通先生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明明台上故事主角是自己。   可自己却压根不知道故事的走向,只好摆出苦笑的姿态,同别的观众一起,耐心等待着下文。   “所以,斯通先生许下了,希望拥有超凡的能够吸引异性的魅力。”   底下听故事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还有一些男人啧啧称奇道:“这可厉害了,岂不是得娶十个、八个大美女?”   但乔恩讲到这里,语气渐渐压低。   观众们随之察觉到故事似乎终于进入了正题,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位英俊的美少年同意了斯通先生的愿望。”   “斯通先生兴奋不已地离开了,但很快,一头母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身体。”   一阵零星的笑声。   乔恩看了看底下的人,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他尽可能保持着平静的语气,继续讲述:“年轻的斯通先生只当自己受到了动物的喜欢,还没意识到什么……但紧接着,又有三四头母羊也冲了出来……”   有观众听到这里已经开始笑了。   还有观众在下头喊:“妙啊,斯通!吸引异性啊!”   斯通先生无奈地摊了摊手,无话可说。   接下来……   “母苍蝇、母蛇、母老鼠、母蜜蜂、母蜈蚣……蜂拥而至。”   “斯通先生后悔了,他一边跑,一边向那位英俊的美少年祈祷说,只要女人,只要女人……”   乔恩的语气严肃、深沉:“那位不知名的、有着神奇力量的美少年说,好吧。于是,母苍蝇、母蛇、母老鼠、母蜜蜂、母蜈蚣……终于退去了。”   底下的人随之松了一口气。   毕竟,起哄归起哄,想象一下那场面,还是很吓人的。   乔恩看了看周围的人继续说:“因为斯通先生修改了条件,许下只要女人的愿望,于是,当他悻悻地回到镇子上时,身前突然出现了好多个姑娘,比如,菲丝小姐,琳娜夫人、格里芬婶婶……”   等等?   谁?   你说谁?   菲丝不是我女友吗?   琳娜不是我老婆吗?   格里芬婶婶?草!那是我妈!   台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下一秒,群情激愤:“草!斯通,你他妈的想死吗?”“是不是你教这孩子说的?”“居然他妈的拿老子开玩笑!”“有种你下来,老子打不死你!”   乔恩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   他悲天悯人地做着总结:“多么令人心痛的人伦惨剧啊!马上就要爆发了!”   斯通先生在众人的追答中,慌得爬上了桌子,跳脚大喊:“闭嘴!”   他冤屈地对着下头大喊:“我他妈就站在这儿,什么也没做过!我没许过这种愿望!你们都知道,镇子上的姑娘们也没跑到过我的面前,臭小子,你耍我吗?”   乔恩一本正经地说:“可那是你许的愿望啊,先生!”   他提醒道:“你当然是可以继续修改的。”   斯通先生在一片虎视眈眈中喊道:“我许……我只要我的女人觉得我魅力非凡就好了。”   乔恩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就对了嘛,从那以后,斯通先生单身到了现在。” 第16章   如果有外地人恰好在此时来到这座小镇上……   他们将看到无比古怪、堪比邪教的一幕:   一名年龄不大的漂亮男孩站在一座高高的石头台子上,俊俏的小脸蛋上满是悲天悯人的神色,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仿佛圣子降世,自带了一种庄严、神圣感。   然而,台下一堆人却东倒西歪,抱着肚子狂笑。   甚至,有的人已经笑得满地打滚、面容扭曲,让人忍不住心生怀疑——是不是中了什么剧毒?   以上描述绝不夸张!   要知道,在网络发达的现代社会,人们每天都在被层出不穷、花样百出的娱乐内容连环轰炸……   轰炸得多了,自身笑点不断被提高,情感阈值也随之不断被拉升。   这就间接导致,每个人都仿佛被专业训练过一样,一般情况下,不会被逗笑。   所以,类似乔恩所讲的这类笑话……   现代人在会意之后,顶多一笑而过,不会太放在心上。   可对于这个世界,从没见识过、更没听到过、连“看人放屁”都觉得有趣的人们来说……   其震撼程度堪比火箭筒袭击,一记破甲弹头下去后——没有人!没有人!绝没有人还能站着。   所有人毫无抵抗之力,统统被炸了个人仰马翻。   “啊,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天杀的斯通,哈哈哈……”   “单身到了现在,所以没有愿望,就没有女人会喜欢你吗?”   伴随着这样的惨叫和呻吟,场景真是越发不妙起来。   乔恩已经打算遛了。   但下一刻,他就被冲过来的斯通先生给紧紧抓住。   反应过来后,斯通先生同样没能停下笑容。   但毕竟是拿自己开涮,好笑归好笑,却没像别人那么笑。   “小子,你行啊,编排到我头上了!”   他一开始想装凶狠的样子,却自己都没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子,什么气势都没有了。   他干脆也不摆架子了,放软语气,好气又好笑,却也真心实意地夸赞说:“你可真是个天才!”   “那你要买这个故事吗?”   乔恩不忘今天出门的主要目的,立刻追问:“这可是天才的故事。”   为了卖出故事……   他还殷切地建议:“其实,你只要改编一下,自己来讲也可以。”   “比如,你开头可以这样说——我年轻的时候,曾许下一个荒唐的愿望,正是这个荒唐的愿望,才导致我单身至今……”   “啪”的一声,斯通先生的巴掌拍在了男孩的小脑袋上。   “编排我没完了是吧?”   他快被这孩子搞得笑死了。   那个漂亮的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随便一想,张口就来!   但是……   还真别说,换自己来讲这个故事。   只要想象一下,哈哈,已经开始笑了!   之后就是新一轮的交易。   这一次,乔恩没指望能有高价。   毕竟,故事已经当众讲出来,没什么秘密可言,对方给多给少全凭良心。   之前《小星星》的时候,斯通先生就曾以“儿歌大家都听过了”这个理由来进行压价,这次应该也一样吧。   但没想到,斯通先生这次没压价。   他笑眯眯地期待着说:“小乔恩,下次有类似的故事,千万不要忘记我呀!”   类似的故事?   类似的你被母苍蝇追赶的故事吗?   乔恩斜瞥他一眼,没说话。   他冷酷地想:“我聪明的脑子里没有下流的玩意儿……”   这时,帮海伦娜跑腿买东西,顺便把双胞胎也带去玩的斯蒂文回来了。   乔恩立刻抛弃某个没下限的成年人,快步朝着自己目前的兄弟们跑了过去。   “这里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斯蒂文疑惑地看了看,好奇地问。   哦,这些人都来听我讲下流故事了。   当然不能这么说!   乔恩露出超级无辜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也许斯通先生有什么计划吧。”   然后,他就催促斯蒂文赶紧回家,理由是“身上带着(卖《小星星》和故事)的钱,总感觉不安全。   斯蒂文没有起疑。   他们于是照常回家了。   只是接下来……   乔恩并没能顺利遗忘某人。   因为斯通先生火了。   还是享誉全国的火。   如果换做现代。   某人突然冲上了热搜。   不要慌!   现代人对任何事物的关注度,最多也就维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   热搜没准儿能换个三轮。   然而,在娱乐项目并不多,平时有个邻居吵架,都能被大家讨论一周的世界里……   一旦有人真的火了,那就是足以被拿出来说上两、三年,直至彻底成为一个常识,乃至几十年后,还能被反复提及的存在。   说真的,如果不是亲身经历……   乔恩哪怕做梦,都梦不到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态走向。   最开始,他仅仅是出于“别人想把我当乐子,我就把别人编成一个乐子”的坏心思,随口讲了个笑话。   之后,在乐子主角把故事买回去,并开始长期作为表演节目来表演的时候,也仅仅是引起了一些还在正常范围内的轰动。   小镇上的人很喜欢斯通先生新上的两个表演。   无论是孩童们轻快活泼地合唱《小星星》,还是促狭的“魅力非凡”,对他们来说,都是能带来快乐的“好”节目。   直到某天。   一些外地人途径此地。   他们驻足看了表演,也大笑过一场后,不约而同地将“魅力非凡”的故事记了下来。   等他们离开小镇,在其他地方同人闲聊,恰好谈及这个节目时……   他们是这样说的:“前不久,我在某地得知了一桩称得上有趣,却又有些悲惨的奇事。”   “话说有一奇人名为斯通,他能够吸引所有的异性,包括母老鼠、母蛇……”   等等!   这个抓重点的能力,绝对属于“让他们去做阅读理解,都需要倒扣分”以表判卷老师愤怒的程度。   可人类对谣言的接受度往往出乎意料得高。   毕竟,哪怕是现代人,有时也会对诸如 “新口罩含有环氧乙烷要晃一晃才能用”的谣言深信不疑。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   每当有人对此产生质疑“这事不可能吧!”“人类怎么可能吸引动物?”“应该是瞎编吧”的时候……   总会有人冒出来,坚定地表示:“怎么不可能!”“确实有这样的存在!”“你少见多怪,不代表没有。”   从这一刻起,斯通先生的名字已然成了最高魅力的代名词。   别人美貌是男女通杀,他是不分种族的通杀。   他以一种任何人都不敢想的方式火了。   在乔恩的记忆中,通常以个人魅力而火爆的人还是名标史册的嫪毐。   然后,嫪毐就被献给太后了。   同理……   某些贵妇们的目光也投向了这位奇人。   斯通先生吓得急忙改名通斯。   并在半夜敲响了乔恩家的大门。 第17章   大半夜,听到敲门声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海伦娜下意识地起身,紧张地将年幼的双胞胎抱在怀里,一双会说话的柔顺眼睛,惊惧又依赖地望向丈夫。   长子约瑟夫护着斯蒂文和乔恩,忍不住皱起了两道粗眉:“都这么晚了,会是谁?”   “别慌,兴许是迷路的旅人,你们好好待在家里,我出去看看。”   他们的父亲霍普利斯情绪相对稳定,也许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语气还算镇定。   “可能也就问个路的事……”   他小声嘀咕着,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约莫一分钟后……   大家全都熟悉的斯通先生,穿着一身滑稽鲜艳的演出服,愁容满面地跟在霍普利斯身后走了进来。   这位每次见面都笑呵呵的中年男人仿佛遭了一场大难。   明亮月色下,他此时嘴唇青紫,面无人色,满眼的血丝,明明腿脚也没受什么伤,可跟在霍普利斯身后时,却一副魂不守舍的狼狈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险些把自己绊倒在地。   “天啊,斯通,你这是遇上强盗了吗?”   海伦娜用手捂住嘴,惊讶地喊了出来。   “比强盗可怕……”   斯通先生咕哝着说:“强盗只是抢劫金钱,然而,某些人却要强抢我纯洁的肉体。”   众人面面相觑。   霍普利斯好心地倒了杯水给他,又示意他坐下歇歇。   乔恩趴到了斯蒂文的背上,好奇地探出一个小脑袋。   相比于其他人还停留在“神啊,斯通先生这是怎么了”的震惊时……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催促了——快!说出你的故事!   好在斯通先生不用旁人催促。   他倾诉的欲望很强烈,在坐下喝了口水后,就情绪激动地开始讲述了:“我只是想更出名一点儿,这又有什么错呢?”   “呃……没错?”   海伦娜和霍普利斯下意识地回应,他们的表情都很茫然。   作为土生土长、老实本分的普通人,他俩对“出名”这事毫无概念。   而且,过了半辈子苦日子后,他们早就认命,丧失了所有的进取心,也不觉得“出名”有什么好。   斯蒂文倒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怀疑一切的表情。   他双手环胸,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显冷淡的灰色眸子中,却带着一种隐约的疑惑。   相比之下,长子约瑟夫最正常了。   他倒是还有些年轻人的天真和朝气,只是碍于眼界见识,不怎么理解斯通先生的追求。   此时,他忍不住插嘴,却诚心诚意地这么说道:“您已经很出名了!整个格兰特镇,没人不认识您。”   “哎,谁说不是呢?都是贪心惹祸,我之前还想更出名一些……”   斯通先生一边附和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继续说:“我不满足于仅仅在这座小镇上扬名,我想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名字,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们……”   “你们知道吗?我每天做梦都在想,想着有朝一日他们会亲自派人来请我去表演。”   “……穿戴整齐的奴仆,驾着马车,恭恭敬敬地来到我的门前说——斯通先生,请上车。”   “每当想到这里!”   “我就兴奋、激动得难以自抑!”   霍普利斯一家人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们想都不敢想有这种事,被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恭恭敬敬地请走表演。   只能说——不愧是斯通先生啊!   连这样不现实的情景都敢想象。   然而,乔恩此时表情:   地铁、老猫、看手机.jpg   忽略前不久新鲜出炉的“魅力非凡”……   ——就问斯通先生……   ——你还有什么绝活儿吗?   ——哦,放屁啊!   ——有梦就是好。   另一头,斯通先生的讲述还在继续:“前不久,我的梦想成真了……”   于是,倾听他讲述的在场所有人,除了对此不感兴趣的斯蒂文外,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其中的差别只在于:   乔恩是惊讶于“这特么也行”;   而霍普利斯一家人大概是“斯通先生好厉害”这样类似的情绪。   “……我快乐地登上了马车,向着我梦寐以求的梦想前进。”   斯通先生出于职业习惯,尽管是在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依旧习惯性地将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让大家听得入了神。   没人说话。   全都望着斯通先生,等着下文。   “……你们绝对想象不到,这次邀请我去表演的人是谁?”   “我只能说,你们也许不认识她,但必然听到过她丈夫的名字。”   “一位德高望重、手握权势的大官。”   “我不敢说破,只能暗示地说,官职绝对要比咱们的镇长大人还大。”   “而那位夫人很喜欢玫瑰,所以,我这里暂时称呼她为玫瑰夫人。”   “玫瑰夫人想看我表演《男性魅力的巅峰》(原名魅力非凡)。”   “正如前面所说,这正是一场我梦寐以求的演出,所以,为了能让这位夫人看得高兴,我使尽了浑身解数。”   “……不仅仅是站那讲故事,我还加上了很多狂野的表演,好比被母牛和母蜜蜂追赶时的夺命狂奔……”   “我彻底斩断束缚,放飞灵魂,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地尽情表演着。”   霍普利斯一家人:懵逼!懵逼!   这次连斯蒂文在内,全都对斯通先生露出了不明觉厉的表情。   只有乔恩目光渐渐木然。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会是个什么表演,室内百米冲刺?   这时候,斯通先生无比失落地说:“但玫瑰夫人全程心不在焉。”   乔恩松了一口气,暗暗点头:“看来这世界的上层人士还没太离谱。”   “等到表演结束后……”   斯通先生闭了下眼睛,之后,才艰涩地讲述:“表演结束后,这位尊贵的夫人向我提出了,可以暂时成为我的女人,让我将那个未知存在赋予的超凡男性魅力展示给她看看。”   霍普利斯一家人:“啊?这个……”   乔恩:!!!   乔恩内心已经癫狂:“这哪里是没太离谱,这特么离谱到家了!”   “我大惊失色,又不敢草率拒绝,只好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斯通先生摆出一副诚恳表情,开始重新演绎自己那天的语气和话语:“尊敬的夫人,我是个规规矩矩的艺人,一辈子都没做过违反道德的事。此生,我只愿从永恒的精神上为大家带来欢乐,而不是靠容易腐朽的躯体来取悦大众,所以,成为我的女人这种事,请不要再提……”   “然而,玫瑰夫人听完,却说……”   ——亲爱的,假如你不愿用躯体为人服务的话,那你又怎么在精神上为我带来欢乐呢?   ——而且,什么叫做规矩的艺人呢?还有,什么时候不违反道德也成了值得夸耀的事了?   ——世间最受人重视的是利益,其次是能为人带来欢愉的东西。规矩有什么用处?道德又有什么用处?   ——当你贫穷、饥饿、寒冷、痛苦的时候,是规矩能拯救你?还是道德能拯救你?   这段话被复述出来后……   所有人目瞪口呆。   大概是歪理也算理吧。   总之,连乔恩都不知该怎么反驳。   斯通先生满脸悲愤地说:“我当时被问得无言以对,但你们知道我的为人,我肯定不能就此放弃贞操,一直坚持地表示拒绝。”   乔恩:……就很难评。   “玫瑰夫人这时候还相对温柔,一直安抚我说‘只是出于好奇,处一段短暂的缘分,以后绝不会多做什么的’。”   “但我还是选择拒绝,不管她说什么。”   “我的道德和做人原则都不允许那种事发生。”   “更何况,哪怕她承诺只是处一段短暂的缘分……可大家都知道,某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可挽回。”   ——最后这句才是真话吧。   乔恩暗自在心里嘀咕。   ——无可挽回?   ——确实,你那里存在什么超凡的魅力啊?   “我同玫瑰夫人说,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报答她今天的厚待。日后,无论她想看什么表演,我都愿意无偿地赶来这里,为她奉上最为精彩的演出。”   “可玫瑰夫人说……”   ——我对表演并无太大兴趣。   ——如你这样平平无奇的艺人,除了献出那未知的超凡魅力外,大概也没什么别的方式,可以报答我对你的厚待了。   ——所以……   “唉,我的泪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把门关上,竟然开始对我步步紧逼……”   “多么可怕的场面啊!闻所未闻的残忍和淫荡啊!在我生平里,这还是头一遭!”   所有人:……   “感谢神明!”   “幸亏我的绝活儿救了我。”   “当我开始一个接一个放屁的时候,这位夫人像是被神明唤醒了理智,她疯狂的举动终于停下了。”   说完,斯通先生发出一声凄凉的啜泣。   他红着眼圈,拿出手帕开始大力地擤鼻涕,样子绝对称不上好看,反而十分邋遢、狼狈。   可就是这样一个邋遢、狼狈的人……   刚刚讲述了自己险些被一名贵妇强迫的故事。   如果这不是真事的话。   大家真得恭喜斯通先生,他又多了个可以表演的搞笑节目。   唉,只能说……   艺术来源于现实啊。   此时,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荡(荒)气(谬)回(绝)肠(伦)的故事给镇住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   好在斯通先生的讲述也到了尾声:“在玫瑰夫人兴致全无后,我匆匆逃离了那座华贵的府邸。”   “但我知道,这事还没完。”   “也许就在明天、后天、大后天,玫瑰夫人又会重提兴致。”   “更可怕的是,除了玫瑰夫人外,也许还会出现百合夫人、桃金娘夫人、鸢尾夫人……”   斯通先生的表情忧心忡忡。   以至于海伦娜这个善良的傻女人居然真情实意地为他担忧起来:“哎呀,那可怎么办啊,斯通先生。”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所谓的超凡魅力根本不存在?”   乔恩忍不住地说:“你可以直接说,那是瞎编的!”   “什么话!”   斯通先生生气地说:“你这是让我否认自身的魅力吗?”   乔恩:……行吧!   “总之,我决定改名换姓,从今天起,我就是斯通先生的弟弟通斯了。”   斯通,不,通斯先生重振精神地握拳宣布着。   “啊,听起来倒是个办法。”海伦娜一如既往天真又乐观地夸了一句。   接着,她出于善意地习惯性发问:“那我们能为您做点儿什么呢?”   通斯先生似乎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却还是厚着脸皮地说:“海伦娜,在镇里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干不来除表演外的其它工作,所以……”   “所以?”   “所以,能不能让你们家乔恩再给通斯也想一个节目,最好火热程度堪比‘魅力非凡’,但麻烦能少一点儿……”   “啊?我不太明白……”   海伦娜满脸困惑:“这和我们家乔恩有什么关系?”   这时,全家脑子反应速度最快的斯蒂文突然矫健地一跃而起,转身将试图逃走的乔恩按倒在了床上。   “啊哈!”   他像逮到老鼠的老猫一样,露出了玩味、凶狠的残忍表情:“那个最近在镇子里传遍,甚至导致一堆傻逼男孩研究‘怎么给苍蝇、蜜蜂分公母’的恶心游戏,还试图拉我一起,下流又龌龊的起源——魅力非凡,居然TMD是你小子搞出来的!”   乔恩:……   乔恩想象了一下那个游戏场面。   再想象一下斯蒂文被邀请一起玩游戏时的表情……   糟糕!   他笑出来了。 第18章   据说,米纳德家的女人是天生的尤物。   她们的家族代代信奉纵欲狂欢之神。   所以,在情爱方面,这些女人从不扭捏做作,床笫间极为坦率、热情,往往既能如火焰一般灼热,又能如藤曼一般依人,全心全意地投入,力求让男人在感官上获得绝佳的销魂感受。   倘使有男人不在乎头上多几顶绿帽,乐意娶她们为妻的话……   其实,这是蛮划算的一件事。   一方面的好处在于,米纳德家是纵欲狂欢之神指定的祭司家族。   自身家族底蕴强大,哪怕是国王哪天想不开,打算动一动她们了,也要考虑这么做会不会惹怒神明;   而另一方面的好处则是,米纳德家女人们的“热情”性格,使得她们一生放纵任情。睡过的男人遍布朝野,人脉关系网之全面复杂,堪比纷繁交织的蜘蛛网,既找不到头,更找不到尾,且多数时间隐藏在暗处(其实是她们自己也记不得了)。   所以,一旦娶了她们,等于间接成功登录了这张关系网;   至于最后一方面的好处,相对现实:   随时可以在晚上获得享受。   就是日日如此,大概很快就会力不从心。   不过,累了就歇歇。   有了一个米纳德妻子后,哪怕不去床上卖力气,也依然能保证持续不断地收获孩子,完全不用发愁家族的繁荣和壮大问题。   只可惜……   多数男人不够聪明,看不到这些好处。   但卡滕伯格足够聪明。   这位王国的司法官大人是一个身材瘦高,乍看古板、死硬的中年男人。   他眉宇间常年保持紧蹙,因此形成了一道道很深的沟壑。   而这些深邃的沟壑在无形中为其增添了老气的同时,却又让他显得像是个很有思想深度的人,毕竟,看起来就是时时刻刻都在思考的样子嘛!   但与他的容貌相反。   卡滕伯格信奉利益至上,相当擅长钻营和投机。   在此之前,他出生在一个人丁稀少、日渐没落的家族。   当时人们对这个家族的看法就是——除了姓氏外,搜遍整个家族,都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了。   家族昔日的显赫和如今的落魄,使得卡滕伯格在性格上非常矛盾,极度自傲又极度自卑。   他从小就一门心思想要重振家族。   为此不惜出卖灵魂地四处寻找机会。   他早年最为出名的一个行为是——陪上厕所。   长时间站在某个厕所门口,看到某位贵族、或者某位有价值的官员走过来,他就佯装偶遇地出现,然后和人一起走进厕所,边聊天边(假装)上厕所。   一段时间后,他成功在所有人面前混了个脸熟,成为了大家的厕友。   千万不要小瞧厕友。   但凡能凑在一起交流便秘、痔疮、乃至更为隐私的,诸如阳那个痿等种种生理问题后,真的很难不成为对彼此都印象深刻的朋友。   于是,当某个不怎么重要的职位出现空缺后,那个恰巧负责选官的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位厕友,并把他的名字填了上去。   卡滕伯格如愿以偿地迈出了仕途上的第一步。   尽管后来这些混熟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送他一些关于肠胃方面的偏方……   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个家族没落,几乎快要沦落为平民的人,凭借自身的执着和努力,成功抓住机会,一步步从底层小官员向上……   直到如今,爬上了司法官的位置,这整个过程,还是十分激昂又励志的!   然后,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   他在三十三岁的时候,闪电般地迎娶了这一代米纳德家的长女,二十五岁的萨曼珊。   这位米纳德家的长女也颇为不一般。   据某位祭司透露,她从出生起,就受到了纵欲狂欢之神的注视,赐予了她在生育方面的超强能力,而且还可以不受生育之苦——只要她乐意,双胞胎、三胞胎、四胞胎……统统不成问题。   于是,她带着十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嫁给了卡滕伯格,并在婚后的第二个月,又成功产下一子。   卡滕伯格当时很震惊。   他忍不住提醒妻子:“我不介意那十一个孩子,也不介意以后会有什么孩子,但起码婚后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是我的吧?”   萨曼珊不慌不忙地笑着对丈夫说:“前十一个孩子,您现在也算是他们的父亲了,尽可随意对待。但这个孩子……”   “你待他,既要视如亲子,如父亲一般将他疼爱;又要做臣子,将他像君王一般敬爱;还要做奴隶,对他长存恭敬和尊重之意。”   “因为他是奉神谕而生。”   “他的父亲是世间所有纵欲和狂欢的主宰。”   “命运注定,这孩子将成就一番伟大功业。”   “到那时,他会与天上繁星同在!”   “而我们……”   “作为他在凡间的父母,也必将收获最为丰厚的回报。”   王城司法官卡滕伯格大人当即欣然地接受了这个孩子,为他取名西奥多。   同年,国王的幼子出生,取名莱奥尼,却被连夜送往了黑夜女神的神庙。   十多年过去了。   卡滕伯格大人的家族日益壮大。   他名下的孩子已经多得记不清,大概有五十来个了吧?   这事儿也没办法精确计算。   前不久,萨曼珊夫人出门旅游了。   谁知道她回来时,肚子里会不会又怀上一个。   很遗憾。   这次的萨曼珊夫人无功而返。   此时,在司法官大人的府邸里,她刚刚结束沐浴,正让奴隶用带着玫瑰香气的油脂来擦拭身体。   等抹完了油脂后,奴隶又为她披上了一件浅蓝色的长袍,将一件如月光般透明又朦胧的薄纱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和胳膊处,方才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空气中弥漫着各色香气,萨曼珊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张躺椅上,身前摆放了水果、鲜花,以及一些简单的吃食。   又有几个姑娘走进来,她们穿着样式简单的长袍,头顶花环,赤着双脚,装扮成林中仙子的模样,或站或坐,或微微走动,总之应该是保持令自己最为自在、方便的姿势。   然后,她们轻轻开口——有清脆的鸟鸣声,有徐徐的风声,还有泉水流淌的哗哗声,甚至还有鱼从水中跃起又重重落下的一声扑通……   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萨曼珊夫人险些就要睡着了,如果不是一阵喧闹声突然响起的话……   十二岁的西奥多奔跑起来的样子如同一只自由自在的牡鹿。   不同于莱奥尼早熟的沉静姿态,他看起来更像个闲不住的顽童。   大概是常年在外头跑来跑去地玩耍,他的脸和脖子都被晒得有些黝黑,脸上的两道眉毛还很不老实,像鸟的翅膀一样腾空向上飞着,为他的面部更添一份野性。眼睛的颜色随着光线变化,时而带一点儿黄,时而又仿佛变回了棕色,若是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就也没什么,可一旦他开始琢磨起什么坏主意时,这双眼睛就会透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残忍来……   “母亲,和我说说你的情人,他很有趣吗?”   这孩子语气肆无忌惮,且极为无礼地这么问着。   萨曼珊夫人不想回答。   某艺人在床上放屁这事,实在是一瞬间令她性趣全无。   但西奥多任性妄为惯了,压根不愿意接受“沉默”这种答复。   他固执地盯着萨曼珊夫人:“母亲,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明明才十二岁……   萨曼珊却已然被他盯得有些心惊。   她想起这孩子刚八岁时,天生神力,个子还没马高,就已经可以抓着马腿,将一匹马生生按倒在地上了。   当时,她的一个情人因为不愿回答他“你们在床上做什么”这样的问题,就被他拿石头砸破脑袋,险些丧命。   也因此,她对这个儿子的情感一直很复杂,想要疼爱,却因其身上的神性而畏惧;想要敬而远之,却又因他身上有着自己的血脉而心生怜惜和不舍。   萨曼珊想到这里,强迫自己露出同以往一样的迷人微笑,温柔地说:“不是不想回答你,而是这事说来有点儿丢脸。”   西奥多丝毫没有听说母亲丢脸而生气的样子。   他的眼中射出颇感有意思的闪光,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催促道:“快说,快说。”   萨曼珊夫人于是从头讲起。   为了避免太丢脸,她耍了个小花招,在讲述过程中,刻意加重了最开始关于《男性魅力的巅峰》的那个笑话成分,至于自己后来同艺人间的互动,则一语带过,及至到了最后床事未成的原因,只含糊地说了一句:“他放了个屁,这太扫兴了。”   西奥多放声大笑。   也许受那位神明父亲的影响,这孩子从小情绪就极为激烈——哭,就要扯着嗓子嚎到所有人都跟着寝食难安;怒,就要拔剑而起,伤人性命;笑,就是狂笑不止。   在这么足足大笑了好几分钟后,西奥多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亢奋又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挥着小拳头嚷嚷:“人类真有趣啊!不过那个乞丐也很有趣,他会是神吗?”   萨曼珊夫人含笑不语。   事实上她刚听到这个笑话的时候,同样觉得故事里的乞丐有点儿像神明,还是家族一直供奉的纵欲狂欢之神。所以,才会对这样离谱的故事半信半疑,并且亲自找上了门。   “母亲,我可以把这事讲给莱奥尼听吗?”西奥多突然抬头问道。   萨曼珊夫人没急着拒绝。   她只是委婉地说:“莱奥尼殿下大概不会喜欢听这种无聊的事。”   “没事,他会听的。”西奥多肯定地说。   “因为他答应帕特尔老头子要学着当人,哈哈……”   这孩子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时笑得都止不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一双眼睛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语气也颇为看笑话地说:“既然要学当人,自然应该多见识见识才行。”   “这个《男性魅力的巅峰》……我觉得,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学习素材嘛,人类男性魅力的巅峰,就是超越种族地吸引异性哈哈哈哈。”   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讲的地狱笑话,有朝一日还能混入某个神之子的学习素材里……   乔恩在被斯蒂文按在床上(轻轻地)捶了一轮后,正盘腿坐在床上,满脸苦恼地拒绝今晚新鲜出炉的通斯先生:“我真的没什么故事给你了。”   但在下一刻。   他脑海里的歌单亮了起来。 第19章   《猫之二重唱》。   焦阿基诺·安东尼奥·罗西尼,一位极有个性的意大利歌剧家。   在他早期刚开始创作的时候,曾粗制滥造过一批歌剧(非主观意愿,而是没名气时期,只能任由知名歌唱演员随意更改曲谱),因此遭到了不少人的批评(可能也有嫉妒)。   其中,他的一位作曲老师直接写信责骂:“别再作曲了,倒霉的你,给我们学校丢尽了脸。”   罗西尼彬彬有礼地回应:“敬爱的老师,请忍耐一下吧!我为了糊口,不得不每年写五、六部歌剧,手稿墨迹未干就给抄谱员拿去抄写分谱,连看一遍的时间都没有,将来等我不再这样忙的时候,我再开始写作无愧于你的音乐吧!”【注1】   后续他确实兑现了承诺,创作出了诸如《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威廉·退尔》等知名歌剧。   这里提到上述故事,仅仅想表达,这位大师的创作能力极为旺盛,如他所说的那样,不追求质量的话,每年写出五、六部作品完全不成问题。   所以,当这首《猫之二重唱》恰好出现在他的歌剧中,偏偏又没有明确署名的时候,被后人直接给归入《罗西尼作品集》中,就也不算是一件太奇怪的事了。   大家会想:反正他都写了那么多,说不定这首也是。   恼人的佚名。【注1】   不管怎么说……   这首可爱至极的二重唱并非罗西尼的作品,但它的命运却一直和罗西尼相连。   当脑海中歌单亮起时,出现的标题是:   《猫之二重唱》选自罗西尼歌剧《奥赛罗》。   乔恩神色凝重。   他至今不知道脑海中这些与众不同、来自前世的音乐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当他被深埋在泥土中,当他在生死间徘徊挣扎的时候,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唤醒他的肉体,支撑他的精神,帮助他的灵魂不再沉沦,教导他在痛苦中坚持,使他不至于刚刚想起穿越前的记忆,就要被迫开启下一场穿越。   至于《小星星变奏曲》,就像他的创作者莫扎特一样,是个轻快活泼,永远生机勃勃,永远乐观自在的小精灵。   看似幼稚的儿歌,却帮他成功融入了世界、融入了家庭,甚至还帮他赚了一笔钱(还默默促进了异世界的某些繁衍活动),至此,还能对它苛求什么呢?   如今,新的曲子出现了。   那么,要再试试吗?   当然!   前提是……   不是被迫尝试。   在乔恩低头沉吟。   实际上是在思索脑海中的歌单的时候……   新鲜出炉的通斯先生朝他扑了过来。   他扑倒在一个七岁男孩的脚下,夸张地大喊着:“乔恩,乔恩,求求你!拜托,别不理我,看我一眼,宝贝儿!”   乔恩受惊地向后一仰。   同时,他本就停留在新曲目上的精神力(或者是什么其它神秘的力量),重重点了下去。   陪伴他很久的《小星星变奏曲》立刻暗淡了去,《猫之二重唱》被点亮了。   几乎没什么间歇……   新曲目刚刚点亮,钢琴的前奏声就响了起来。   同时,一长串、一长串的猫叫,柔软轻细、拐着弯子、一应一和,也随之响了起来。   “说句话吧,孩子!和我说句话吧!”   通斯先生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接下来我必须改头换面,抛弃过往一切,从此一无所有,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神啊,这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点儿!亲爱的孩子,你是个天才,我知道,你就是个绝顶的天才!那些狗血的故事,对你来说简直轻轻松松、俯拾即是,所以,发发慈悲,帮帮我吧!”   霍普利斯一家人都看得呆住了。   尤其是长子约瑟夫,曾经在他的眼中,斯通先生是镇子里最有名、最风光的人,可如今,这个最有名、最风光的人却在哀求自己的弟弟?   乔恩刚刚被迫换了新曲目,还不适应,又被通斯先生一通话给吵得头疼。   他忍无可忍地张开口,本想说“住口”,可出口时,却变成了一声被新曲目洗脑后的、恼怒的“喵嗷~~!”   ——好吧!   ——这就是我每次在切换歌单前都那么慎重的原因了。   乔恩蚌壳一样地紧闭起了嘴巴。   他漂亮的小脸上流露出一种尴尬、气恼交织的表情。   但下一刻……   某个始终嘴硬,自称脑海里是老虎、不是猫的男孩却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   灰眸男孩斯蒂文先是困惑地歪了歪头.   然后,他张开口,没忍住也发出了一声:“喵~?”   这时候,钢琴伴奏声在脑海中恰到好处地切入了进来。   节奏温柔、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亲昵又美好的情感。   乔恩下意识地望着斯蒂文,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强烈到让他忽视内心中的羞涩,被蛊惑一般地慢慢拉长了声音:“喵——嗷——”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斯蒂文一脸迷茫地接了上去:“喵——嗷,喵——喵嗷嗷……”   “喵嗷——”   “喵!”   彻底停不下来了!   这有点儿像是一种声学上的共振。   当两个频率相同的音叉靠近,其中一个振动发声时,另一个也会发声。【注3】   于是,他们无比默契、一应一和地喵喵着,竟将这首《猫之二重唱》完整地复刻到了现实世界。   明明没有练习过,甚至斯蒂文从来没听过这首曲目,可就像是有什么玩意儿在灵魂中苏醒,完全出自本能、身不由己地发出了声音。   这一刻,整间屋子都被笼罩进了一种奇特氛围中……   按理来说,大家应该听不到乔恩脑海中的钢琴伴奏,可当身在这种氛围中时,所有人的耳朵就都出现了近乎幻听般的症状——那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音色美得让人心弦都为之颤动。   孕育无数美妙的黑白键,被轻轻按下……   音符跳动着汇聚在一起,像一束阳光静静地照射下来,透彻而明亮、温暖而平静。   在这束暖暖的阳光下……   两只毛绒绒的小猫,正头挨着头,你一句我一句、无比投入地互喵着。   稚气的喵喵声,幻觉般的伴奏声。   巧妙融合在一起后,宛如甘美的蜜浆,令人心中泛起幸福的甜。   及至伴奏的最后一个重音结束。   所有人仍然久久沉浸在乐曲之中,回不过来神。   有什么新的、陌生又奇怪的东西好像出现了。   乔恩莫名觉得,自己和斯蒂文在刚刚的《猫之二重唱》中竟然完美契合了。   很难描述。   大概就是——他的喵喵和斯蒂文的喵喵在所有人之上的苍穹中汇合,缓慢地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完整的、精神上的连接,且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还在默默回味着刚刚听到的音乐。   直到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   海伦娜拼命地拍着巴掌,脸上满满都是骄傲又激动的表情。   “真棒呀!”   她毫无保留地夸赞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是你们私下想出来的表演节目吗?太好了!太好了!斯通……呃,通斯先生,你看怎么样?多么有趣又好听的声音啊!”   通斯先生面露惊奇地连连点头:“绝佳的创意,绝佳的创意!明明是猫叫声,为什么却具有这么强的韵律和趣味性呢?乔恩,你果然是个天才啊!斯蒂文,你这次也配合得很好!不愧是兄弟,你俩脑子里的声音都是小猫吗?一应一和,默契十足啊!”   乔恩的脸一点点儿地红了。   当那种奇特的上头感觉慢慢退却后,他已经开始为之前喵来喵去的行为而感到羞耻了。   更糟的是……   斯蒂文炸毛了。   这孩子像是突然被拴上绳子的猫,慌得四肢都要打结了。   他表情扭曲,耳朵竖起,望向乔恩的目光迷惑又恐惧,仿佛在无声质问着:“你TM对我做了什么?” 第20章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在通斯先生没能成功讨要到新故事,但却幸运地欣赏到一首《猫之二重唱》第二天的下午。   乔恩不得不再次冲着斯蒂文赌咒发誓。   他一遍遍地重复:“我没有法术,我没有被妖魔鬼怪附身,我没有对你下诅咒,我没有给你吃毒蘑菇,我没有用什么邪恶的法子催眠你,我没有用任何方式操纵你的大脑、肉体、乃至灵魂和意志!”   “先不说我昨天为什么会奇怪地跟着你一起学猫叫!”   斯蒂文极力冷静地说:“现在,你现在先来解释一下这个……这个,我为什么会有爪子?”   乔恩眼馋地盯着斯蒂文的那双“可以来回在人手和毛茸茸猫爪间来回切换”的手,非常想告诉对方“你本来就有爪子啊,在原著小说里,你十七岁出场就自带爪子,只不过对外声称那是虎爪,而且,你就是靠这个与众不同的能力,才成功混进了‘考场’。”   所以,这完全就是命中注定会出现的能力吧?   虽然现在就出现,好像早了太多、太多……   而且……   糟心的斯蒂文现在已经把责任全推到了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导致他的爪子,呃,手变爪子的元凶。   对此,乔恩只想说:“你先给我摸摸,行吗?”   然后,被挠了个满脸开花。   与此同时,   另一头的王城里……   “年轻的斯通先生终于后悔了,他再次修改了愿望,喊出只有我的女人才能感受到我超凡的魅力。”   西奥多找来的民间艺人正站在不远处的庭院中央,绘声绘色地复述了斯通先生的故事。   在他讲到“斯通先生从那以后单身至今”的时候,周围的卫兵和仆人们都快笑得喘不上气来,甚至连奴隶们也都在拼命捂着嘴地忍笑。   “不该给点儿反应吗,殿下?”西奥多对莱奥尼微笑着问。   此时,他俩正坐在一处露天游廊里,面前还摆放了一些奶酪、鹅肉,以及一些新鲜的浆果。   但两个孩子都对吃食毫无兴趣。   莱奥尼安静地望着那个刚刚讲述完无聊故事的艺人。   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冷峻,这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孩子,甚至都不像人,反而更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相反,西奥多则是笑容灿烂,面部表情极为丰富,完全安静不下来的活泼样子。   他还兴冲冲地站起来,用手划了一圈,指着游廊外的那些人,幸灾乐祸地追问着:“看,大家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笑,您为什么不笑呢,莱奥尼殿下?”   莱奥尼沉默地低头喝了一口葡萄汁。   然而,西奥多并不罢休,仿佛一定要激怒他一样,伸手去拽他的胳膊:“是不懂吗,殿下?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这个故事是讲一位名叫斯通的先生,由于喜欢女人……”   这一次,莱奥尼开口了。   他平静地问:“你在嘲弄我吗,西奥多?”   “不,我只是想将各种各样的人类展示给你看,尊敬的殿下。”   西奥多笑嘻嘻地回答着,并且说:“事实上,还有更有趣的!”   说完,这位跳脱的神明之子,像只野兔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游廊,又跑到了院子里。   莱奥尼注视着他左边拉一个仆人,右边拽了一个卫兵,后来又挑挑拣拣了好几个女奴隶,接着,将这些人统统叫到了游廊附近,正面对着莱奥尼。   在做完以上这些行为后……   永远无法安静的纵欲狂欢之子站在游廊外,朝着黑夜之子露出了一个近乎恶作剧的笑容:“我听说,帕特尔那个老头子最近在教导你,强迫他人做违背其本人意愿的行为,都属于滥用权力。”   莱奥尼沉着脸点了点头。   尽管这并非什么特别隐秘事情,但自己的课堂内容被传得人尽皆知,总归让人不悦。   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他深邃的目光投注在了那个与自己同为神明之子的西奥多身上,试图猜测对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然而,西奥多在他点头承认后,却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这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不得不倚靠在刚刚才被他叫过来的一个卫兵身上,一副笑得都快没力了的样子。   好一会儿,他终于笑够了,用懒洋洋地口吻问道:“各位,让我们聊一聊吧!倘若没有命令的话,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呢?”   刚刚被他拉过来的那些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一会儿,这些人中地位相对较高,只是人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卫兵,用带着浓重乡下口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呃,尊贵的殿下,西奥多少爷,俺……不是,那个,我不明白什么叫没有命令,我的职责就是站岗,以及听候你们的差遣呀……”   西奥多立刻说:“没有啦,没有站岗的命令,然后呢?你会做什么?”   “啊,俺被开除了?为什么会没有命令?请不要这样,殿下,西奥多少爷……”卫兵露出惊慌和惶恐的表情,哀求道:“俺,俺,我没错事呀!我会好好干的,真的,一定会更仔细、认真地干。”   西奥多又一次狂笑起来。   他不再理会慌张的卫兵,转头看向一个男仆:“你呢?你会做什么?”   这个男仆倒是比傻憨憨的卫兵机灵了点儿。   他大概率是个马屁精,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讨巧地回答说:“无论有没有命令,我都听从殿下的话,殿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西奥多这次倒是没笑得那么夸张了。   他无趣地挥了挥手,目光又投向旁边的几个女奴隶:“你们呢?”   几个女奴隶迷茫地看着两个高高在上的孩子。   连自由都没有的人,又怎么会考虑这些复杂的事情呢?   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但又不敢沉默得太久,生恐惹怒两个喜怒不定、偏偏又位高权重的孩子,就勉强用极微弱的胆怯声音说:“我不知道,殿下。”“什么也不做,我们会乖乖的。”   “你瞧,莱奥尼。”   西奥多不再理会这些人,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后,就重新跑回了游廊。   他高举着双手,在原地快乐地转圈,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管什么人看了,恐怕都要夸这是一个活力满满的极可爱孩子,前提是要先忽略他嘴中吐出的那些恶毒话语才行。   “帕特尔老头子是错的,他的那些理念毫无用处。”   “绝大多数人类的智商都很低下,没有思想,只会叽叽呱呱,在他们的人生当中,根本不能没有命令,一旦没有了命令,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莱奥尼发出一声嗤笑。   他既没有表达赞同,但也没有表达反对。   西奥多便继续激动地说着:“动物也有自己的群体,比如狮群、狼群,它们同样也拥有自己的权威统治,被最智慧、最健壮的王来统治,成员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有自己的意愿,只需要服从上面的命令,谁都没有异议。这难道不正是大自然给我们的最佳示例吗?”   “什么叫违背意愿就是滥用权力?”   “哈哈,真好笑!外头下雨的时候,家里的狗想要出去玩,你阻止它,这算违背意愿吗?”   莱奥尼依旧没有回答。   他正望着游廊外不远处的一座喷泉……   在喷泉池子的池沿上,刚好停了几只小鸟。   一只神庙里饲养的小狗正鬼鬼祟祟地潜伏着向前移动,距离近了,近了,更近了……   它张开大嘴,猛地冲着那几只小鸟儿扑了过去!   “扑通”一声,它摔进了喷泉池子里!   而鸟儿们早就机灵地张开翅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它们还叽叽喳喳地叫着,在半空中徘徊,仿佛是在嘲笑小狗。   几秒钟后,池子里冒出了吐着舌头的小狗头。   它朝着空中的鸟汪汪两声,毫不沮丧,傻乎乎地开始狗刨,刨着、刨着就又快乐地玩起了水。   莱奥尼不由笑了起来。   他对西奥多说:“你说得对,人类确实像猴子一样反复无常,像野猪一样愚笨贪婪,像发情的狗一样下流且毫无节操可言,像孔雀一样愚蠢虚荣,喜欢夸夸其谈,又像大鹅一样目空一切、只知你争我吵……”   “我们大可以将其视为禽兽、牲畜等同的存在。”   “但这都不妨碍我征服他们、统治他们。”   “西奥多,你无需试探我什么。”   “我不会轻易被人所干扰。”   “我们既不属于神明,也不属于人类。”   “我们只需要我们该做的事。”   他倒了一杯葡萄汁递了过去,举杯道:“你无需焦躁,命运早已写好了剧本。”   “哈,去TMD命运。”   西奥多接过葡萄汁,唇角露出些许的嘲讽:“你知道那则预言吗?弑父的那个……”   “你是说,弑父的赫菲斯?”莱奥尼沉吟着说。   西奥多喝了一大口葡萄汁,舔了舔唇边的红色果汁,一脸不屑地说:“没错,日神之子赫菲斯,听说他前不久终于杀了他的人类爹,据说这就算是已经应验了预言……多么好笑!倘若预言真的准确,他的弑父难道不该应验在日神身上吗?”   “住口,西奥多。”   “得了吧,神明才没空天天盯着我们……”   “那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才十二岁。”   “唉,是啊,我们才十二岁!”   两个孩子停下交谈,肩并肩地站在游廊上,齐齐眺望起了未知的远方。   一群鸽子从他们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白色的翅膀在落日余晖下映照出了金红色的光泽。 第21章   贾德森祭司还有个生活在王城的母亲。   他父亲死得早,他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正常来说,这种情况下,母子感情应该很好。   然而,在女性地位相对低下的社会,单身母亲再带着一个儿子时,母亲往往会把孩子看得很重、很重。   如果仅仅是看重也无可厚非。   可偏偏他母亲是个极度好强、虚荣,且控制欲超强的女人。   所以,在贾德森祭司的成长过程中,耳边一直充斥着“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妈妈现在只有你了。你必须出人头地,你必须为妈妈争气。你是我的骄傲,你是我的一切,你是我这辈子最后的依靠”这样类似的话语。   如果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这样的念叨也许能督促其上进。   奈何贾德森祭司烂泥扶不上墙不说,还有着一旦泄露就会被所有人唾弃的无耻爱好。   所以,在长大成人、能够自主选择生活后……   他连夜逃离母亲身边,除了定期寄钱外,就打算混在偏僻小镇,一辈子不回王城了。   他母亲被这事打击得不清。   可因为一生要强,坚持不肯让人看笑话,她对外只能强撑面子,嘴硬声称:“我儿子生性就是这么的单纯和质朴,他从小就极为虔诚,发誓要用尽一生来侍奉神明。”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一时的利益得失和个人的前途,只在乎能不能为神明效力。”   “……放弃王城中更好的生活,选择去偏僻地域,其实都是为了完成他的梦想——为了向那些被遗漏在荒野的无知小民,尽可能地传播来自于神明的福音。”   在她的话语中,这个儿子毫无凡人私欲,为了宣扬神明的荣光,不惜抛家舍业,远赴边陲之地,堪称当代圣徒。   对此……   自打来到格兰特小镇,一次都没和大家提到过神明,还把主殿神像偷偷挖了个洞,藏在里面干一些龌龊勾当的贾德森祭司:呃……   总之,只要脸皮够厚,这些就也不算什么。   贾德森祭司保持着“没听见、没看见、不知道”的状态,持续性装聋作哑。   但这天,神庙雇佣的一名仆人突然告诉他:“祭司大人,一位自称您母亲的夫人,正在会客室里等您。”   “真见鬼!”   贾德森祭司心想:“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见面了。”   谈不上孝不孝顺。   只是相看两厌的母子实在没必要非得凑一起自找不开心。   按照他内心的想法来说……   这就是——你在王城吹你的牛,我在小镇糊弄该糊弄的人,我们都有幸福美好的未来。   可现在,母亲找上了门。   贾德森祭司在神庙的主殿里站了一会儿,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赶紧逃离神庙,避到一个母亲暂时不会找到的地方,直到其离开;   还是走进去,彼此争吵,互相诅咒、流泪,然后,再目送其离开?   他转头询问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像……   那其实是风神的神像,他家世世代代都是风神的信徒。   但贾德森一点儿都不喜欢风神。   因为风神是一位永不停歇之神。   这位神明总是飞来飞去,行踪不定地四处流浪。   他从南飞到北,又从北飞到南,高兴的时候,会带来和煦的微风;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带来毁灭一切的龙卷风。   信奉着这样的神明……   贾德森经常会产生一种“真糟糕,我可不想和他一样到处漂泊”的念头。   “我该怎么做呢?”   他随口问已经被挖空了的神像。   风神自然不可能回答。   贾德森祭司于是自言自语:“问你有什么用呢?你这个流浪神,你甚至都没有固定的家,更没有讨厌却无法摆脱的亲人。”   最终,他选择接受现实,强迫自己去会客室见母亲。   但在快走到会客室的门口时,他就后悔了。   此时,祭司大人的这位母亲大人正毫不见外地使唤着神庙中唯二的两个仆人,命令他们擦这儿擦那儿,又让他们给自己收拾行李,熨烫衣服、准备饭食。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还要一会儿抱怨仆人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粗鲁,一会儿又咒骂这该死的偏僻地方连点儿新鲜水果都吃不到……   及至看到贾德森的身影后,她才终于住了嘴。   然后,她略略定了定神,将一个虚假的笑容挂到脸上,眼睛中是难掩的算计和审视。   贾德森祭司艰难地走到她面前,勉强同她拥抱了一下。   不过,这个拥抱非常克制。   贾德森实在对这个母亲提不起爱意,而母亲也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同样恨铁不成钢。   所以,母子二人拥抱完了就立刻撒开,绝不多停留一秒。   接着,久未相见的两母子互相端详起来。   贾德森祭司无需多言。   除了满足他自身那罪恶、无耻的爱好外,他既不爱美食,也不爱华服,日常生活十分朴素,乍看还挺符合他母亲给他塑造的圣徒形象。   而祭司大人的这位母亲名叫瓦妮特。   为了称呼上的简单,这里暂时称其为瓦老太太。   她的打扮就花哨很多。   这位老太太的年纪已经过了六十,两侧脸颊已经下垂得快到嘴边了,看起来都有点儿像某些贵族喜欢养的某种斗牛犬了。   但她是极注重形象的人,所以,也相应地做了些补救——头发用力向后、向上梳着,以求能从各个角度,将松了面部皮肤拉得紧绷一点。   与此同时,她还化了妆,将两条眉毛画得很浓、很粗,嘴唇也用带花香的油脂给涂抹得亮晶晶的,整体来看,算是一个人老心不老的时髦老太太了。   “你看起来真够邋遢的,贾德森。”   瓦老太太在打量完儿子后,十分不满意地抱怨起来:“我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到这么大,可看看,看看!你都回报给我什么了?你把自己弄得像是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一样,又脏又臭又寒酸。更过分的是,这么多年了,你居然不知道回王城来看看我?”   贾德森祭司很自然地接口:“因为我又脏又臭又寒酸,实在不想让您看到。”   瓦老太太立刻瞪过去一眼:“但凡你听我的,又怎么会混成现在这样。”   贾德森不吭声了。   瓦老太太继续说:“算了,谁让我是你母亲呢!我这次来找你,有正经事。”   贾德森祭司不由抬头望着自己的亲妈。   说实话,他一听亲妈嘴里的“正经事”,就开始害怕,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瓦老太太先吩咐仆人们都离开。   然后,她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绝不可能有人偷听后,就用笃定的语气说:“儿子,你去一趟安东国吧。”   “我打听到,安东王一心求子。”   “为此,他三天前对着诸神发下了一个大宏愿,声称愿意拿出国库的三分之一,用于款待各个神明的祭司们,让祭司们在他的国家里自由地宣扬神明的威能,直至儿子成功降世。”   “这是一个好机会!目前知道消息的人还不多……”   瓦老太太兴奋地说:“不管安东王能不能如愿以偿地生下儿子,但为神明所传道,必定会受到神明的注视和赞赏。儿子,你本就有在边陲之地传道的经历,再加上这次去异国传道……”   “这样的履历!”   “这样的履历,别说仅仅是让你回王城任职,便是风神的大祭司之位,你都有一争之力了啊。”   “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你也在外头放纵得够久了,这回我们母子齐心!等你调回王城,我们先不动声色,接着,我找人慢慢帮你造势,你也多多参加祭神仪式,在大家面前露露脸,这样过个一、两年,不论是神明,还是信徒们,全都对你有印象了,你就去竞选大祭司的职位……”   ——不!   ——如果引起风神的注目,我绝对会死得很惨、很惨。   想想那被挖空的神像吧!   如果被神明发现……   贾德森脸色煞白,这一刻无比恐惧。   他恐惧得甚至都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产生怨恨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这样肆意插手、安排我的人生。   “我不会去的。”贾德森说。   瓦老太太尖叫了一声,像被猎人掐住脖子的野鸡:“为什么!”   “不为什么!”贾德森沉着脸。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个谎言,当即神色阴森地逼近自己的母亲,在她耳边低语:“我得罪了一个厉害的大人物,母亲。如果你想我死的话,尽管继续同人宣传我吧!让他发现我!杀死我!把我的身体砍成肉块!把我的头割来送至你的掌中!把我的皮剥下来挂在树枝上,随风飞舞……”   瓦老太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起初她怀疑这孩子再说谎,但母亲总能看出自己的孩子说没说真话。   而贾德森祭司那无比恐惧的表情,也让她没办法欺骗自己说“这是个谎言”。   她开始放声哭泣,又用拳头捶他的胸口:“怎么会这样?你这个该死的孩子,该死的孩子!你到底得罪了谁?”   ——我得罪了神明!   贾德森祭司苍白着脸,身子颤抖着,不敢发一言。   瓦老太太伤心欲绝。   她望子成龙的美梦再次残忍地破裂了。   贾德森祭司无能为力。   他窝窝囊囊地站在那,任由母亲咒骂的唾沫星子溅在脸上,一动不动。   瓦老太太骂到再也懒得骂了。   她厉声喊仆人们过来打包行李,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见这个令她失望无比的倒霉儿子了。   乔恩和斯蒂文来到神庙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这么乱糟糟的一幕。   华贵又时髦的老夫人提着裙子,眼圈红红地冲出来,将两个茫然的孩子险些给撞倒,却一句抱歉都不说,反而满脸刻薄地骂了一句:“滚开,下贱的小崽子!”   乔恩下意识地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斯蒂文已经飞快地还口:“呸,老妖妇!”   瓦老太太大怒,转身抬手就要打人。   却看到贾德森祭司一路追了上来。   她顿时停手,目露期待地看着儿子,希望他改了主意。   贾德森祭司假装没看懂母亲的目光,伸出手,将手中披肩递了上去:“您的披肩忘拿了。”   瓦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夺过披肩,也忘了再和两个孩子计较。   她转身踩着一名奴隶的后背,登上了马车,又从车窗探出头来,面容扭曲地诅咒:“你会后悔的,贾德森。终有一日,等你倒霉、落魄的时候,你会后悔不听我的话。”   马车开动了。   仆人和奴隶们慌里慌张地搬着行李,在后头追赶着。   这么一大摊子人……   眨眼功夫,就这么哗啦啦地全离开了。   贾德森祭司站在乔恩、斯蒂文旁边,目送着车队离开。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什么地问了一句:“唔,你刚刚骂她什么了?”   斯蒂文乜斜着眼睛,脸上犹带不忿之色:“老妖妇。”   贾德森祭司默默地点了点头:“骂得好!”   乔恩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呃,她是?”   贾德森祭司随口回答:“哦,我母亲。” 第22章   ——贾德森祭司真是个好脾(欺)气(负)的人。   斯蒂文大概会这么想。   如果换成别人当着他的面骂海伦娜……   他和那个骂人的家伙,两人之间,总得死一个。   不过,乔恩还是尴尬的。   同我行我素、猫一般性格的斯蒂文相比,他勉强算是有正常人逻辑的乖孩子类型,当面骂娘这种行为,不论前因后果,总还是……   “对不起。”乔恩立刻道歉。   “没事。”贾德森祭司一脸平(麻)和(木):“习惯了。”   ——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   ——习惯被人当面骂娘?   这回连斯蒂文都抬头看他了。   灰眸男孩还得寸进尺地发出一声嘲讽:“那你可真不怎么样啊!”   乔恩有时候很怀疑,这家伙被赶出“考场”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张破嘴?   只是当他想起那段近乎惨烈的描述时,又会立刻坚定信念——那帮神明是坏蛋。   不管怎么说,哪怕没考试资格,也犯不上杀人啊!   至于什么冒犯神明尊严一类的说法,抱歉,对现代人来说,神的尊严算个屁!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这次有他在,绝对不会再让斯蒂文傻乎乎地闯进不该进入的考场,让那群傻瓜神自娱自乐去吧!   我们不玩了!   哪怕有了猫爪也不玩……   对了,提到猫爪……   乔恩急忙看向祭司大人。   这位祭司大人在他的记忆里,正是斯蒂文参加“考试”的引路人。   当斯蒂文提前出现猫爪状态后,他下意识地就带着人过来询问了。   可惜……   斯蒂文一上来就先把人得罪个透透。   贾德森祭司恶狠狠地磨牙。   他虽然在瓦老太太面前窝窝囊囊、各种忍让,但对斯蒂文这种平民小孩却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开始上手赶人:“废话怎么那么多?你俩到底来干什么的?要拜神就去主殿,要献贡品……算了,我看把你俩卖了也榨不出几个钱,没事赶紧离开。”   “等等,祭司大人。”   乔恩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拦住他:“我俩有正经事找您。”   ——上一个说有正经事的是谁来着?   ——哦,险些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送的亲妈瓦老太太啊。   贾德森祭司大人突然激灵一下,浑身发毛。   他狐疑地看着两个小孩,慢慢咀嚼着一天连续两次都遇上的(正经事)这个词。   冥冥中,仿佛已经注定了他今天必定要遭遇点儿什么不一样的。   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命运的岔路口,必须选一个。   众所周知,但凡担任祭司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灵感。   这种灵感类似于人的第六感,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但在某些关键时刻,往往却会鬼使神差地出现,给人提示和警醒。   贾德森祭司此时就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他极力保持冷静地注视着两个孩子:   ——从泥土中挖出来的金发男孩,洗去污泥和血污后,更漂亮了,漂亮得让人想拿个布袋把他套回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摆放在厅堂处,也能让厅堂多增几分光彩;   ——灰眸的男孩相貌虽显逊色,乍看也很平凡,可细看,却有一种独特的、很难被人模拟出的绝妙姿态,像穿梭在森林中的猫科动物,警惕、敏捷、以及暗藏危险。   祭司大人好像沉默着发了几秒呆。   没人知道,他包裹在祭祀袍中的身体已经僵硬、战栗、出汗。   两个孩子明明看起来那么纯然、无害。   可在他的眼中,却仿佛是来引领着自己去选择那条通向深渊道路的小恶魔。   ——绝不能和他们多说一句话!   ——要像赶走母亲一样把他们赶走!   ——天杀的正经事!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正经事!   “我和你们没有正经事可谈。”   贾德森祭司飞快地开口。   同时,他用不耐烦的粗暴语气来掩盖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快走!快走!”   “等等,等等。”乔恩急忙喊着。。   同时,他一边给斯蒂文使眼色,一边大声争辩:“真的有正经事,不信你看一眼,就一眼……”   斯蒂文接到乔恩的眼色后,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   他曾在无意间发现过贾德森祭司大人的秘密——躲在神像中偷听。   自那以后,这早熟孩子的内心深处就对装神弄鬼的祭司大人嗤之以鼻、再无尊敬之意了。   对乔恩提议来神庙询问祭司关于猫,不虎爪这事儿,他完全抱着“那神棍知道个鬼啊”的态度。   而且,这世界上的人虽多数时间显得蒙昧无知,可在精神承受力方面却极高。   因为,一切异常的玩意儿,都可以将之归为神赐。   斯蒂文对待自己的猫爪……   不,在他看来那就是虎爪!   总之,他在对待自己的虎爪方面,一开始确实稍有惊慌,后来已经慢慢淡定下来。   再后来,当他发现猫,不,虎爪在捕猎动物时超好用后,简直如鱼得水、乐得不行。   他还自恋地认为,自己没准儿也获得了某位神明的另眼相待,才被赐予了这么好用的“武器”。   不过,出于对自家兄弟的纵容。   他还是答应乔恩来神庙找祭司问问了。   这时,无知者无畏。   他很自然地在祭司大人面前,举起一只小手,并熟练地将之转换成猫,不,虎爪。   贾德森祭司此时正弯腰驱赶他们。   他微微俯着身子,准备伸手去推他们,成年人相对孩子更为庞大的体型,刚好将斯蒂文和乔恩笼罩了起来。   这么一来,当斯蒂文的小手掌开始发生变化的那一刻……   别人看不见,贾德森视线正对,刚刚好看了个正着!   ——神啊!   ——我完了!   贾德森祭司的脸色瞬间白得像个死人。   他神色恍惚无措,仿佛看到了……   冥冥之中,巨大命运之轮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向前冲来,而任凭他如何躲闪,终究难逃一劫。   最终,只能任由命运之轮在自己身上毫不留情地碾压而过,同时将他拉入名为未知的恐怖漩涡之中。   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命运的岔路口,必须选一个。   这个是死路。   那个也是死路。   与此同时,瓦老太太提议的另一条路。   安东国内,安东王正举办着规模宏大的求子典礼。   整个国内的所有神明的祭司全都来到了广场上。   他们将在这里围观并见证这场浩大的仪式。   安东王将在这座广场上,为诸神献上一百头强壮的公牛和五百个奴隶。   奴隶的宰杀十分容易。   他们驯服地跪成一排排,一批侩子手像是割麦子一样地从后头挥舞大刀。   这一刻,人的头甚至不如麦秆坚硬!   只一刀,它们就齐刷刷地滚落到了地上。   几个仆人飞快地跑上前去,用献祭的杯子去接那些涌出来的鲜血。   与之相反,有些性格强烈的公牛却不甘心赴死。   它们发出哞哞的怒吼,拼命挣扎,绳子险些被扯断。   好几个卫兵扑上去,死命拽着它们的耳朵和牛角。   还伴随着旁边围观人群的混乱尖叫。   其中,一头白色的公牛,也许是牛群的统领。   它目如铜铃、四肢矫健、力大无穷,明明脖颈还被束缚着绳索,却依然在广场上奋力左冲右突,将好好的仪式闹得一团乱。   最终,王国中有名的大力士站了出来。   他举起沉重、巨大的石锁,瞄准那头公牛,用力掷了过去。   血花四溅!   雄壮的公牛倒下了。   仆人们继续拿着器皿去接血液。   但这次困难很多。   那牛死相惨烈,血溅得到处都是。   周围的卫兵浑身都淋满了血,头发、衣服、鞋子、甚至嘴里都是。   他们看起来十分狼狈,不自在地挪动着脚步。   最终因为到处都是血、根本无处可躲的缘故,停留在了原地。   这时,安东王突然大步走上前。   卫兵们顿时端正表情,如潮水一般向两边整齐地散开,恭敬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安东王停在公牛倒下的地方。   他拔出腰间宝刀,亲手割下巨大的牛头。   然后,他提着滴血的牛头走向祭台,一脚踢开刚刚才摆上来的几个奴隶头:“低贱之人,岂配作我儿诞生的主祭。”   接着,他双手高举牛头,亲自敬献至神明的祭台上:“只有凶猛的野兽,才配得上我儿未来的勇武之名!”   ——神明啊!   ——我款待你们的祭司和信徒,我为你们献上百头公牛和五百奴隶。   ——现在,到了你们回报我的时候了……   ——接受我的献祭,赐给我一个孩子吧!   白色的牛头保持着死前的狰狞表情。   它圆睁怒目地死死瞪着安东王,死死瞪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这时,仆人们又抬着一个盛满“早就分不清是人血还是牛血”的血液大盆,毕恭毕敬地放在了牛头的一旁。   安东王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让自己的血液也融了进去。   而在他做完这些后……   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诸神仿佛终于愿意回应安东王的请求了。   盛满血液的盆,像沸腾一样地不断翻滚,还发出了古怪的咆哮。   安东王满怀期待,紧紧地盯着……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女孩,赤条条地出现了。   她的身体像琥珀一样闪闪发光,明明生于血液,却滴血不沾,神色天真纯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像初生婴儿一样好奇地看着四周。   安东王的眼睛中冒出了熊熊怒火。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献祭时,说的是“赐我一个孩子”,而不是“赐我一个儿子”。   但神明无所不知。   这样的恩赐确定不是戏耍吗?   “啊——!”   安东王咆哮着,拔出了刀,像砍那头牛一样,朝着刚出生的女孩,狠狠砍了下去!   刚刚来到人世的女孩,正朝着父亲露出一抹笑容。   然后,她的笑容变得扭曲起来。   因为她感到脖子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她傻乎乎地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脖子。   却发现,自己的头从脖子上缓缓滑落,重重跌在了地上。   ——好有趣。   ——整个世界……   ——颠倒了。 第23章   当女孩彻底倒下的那一刻……   在场众人才意识到安东王究竟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奴隶们跪伏在地上, 头都不敢抬;   平民们瑟瑟发抖,惊恐却不敢言;   卫兵们茫然无措,心里觉得国王这样的行为已经有些疯狂了, 但脑子里早早被灌输过的,“要服从国王一切命令”的思想,却又让他们下意识地保持了沉默。   神明的那些祭司们倒是诚惶诚恐地站了出来几个。   他们都是双眼不敢置信地大睁着,嘴唇颤抖着,发出了虚弱的抗议声:“安东王,你……你……大胆!你竟敢斩杀神明的恩赐……”   安东王冷笑着。   他左手揪着女孩浓密的黑发, 以此来拎起她的头;右手握住女孩还没长大的小巧脚踝, 以此来拖拽她无头的身体。   然后,这位勇武的国王双臂用力,像屠夫将宰杀好的猪重重摔落到了案板上一样, 同样将女孩的头和身体也重重摔落到了祭台上。   因为过度用力……   女孩的头和身体被放在祭台上时, 还向上弹了弹,旁边则是那头怒目圆睁的白牛头。   没人知道!   这离奇、诡谲的一幕, 将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被画家用纸笔反复地描绘:   已近癫狂的安东王站在祭台前,张开手臂,朝着天空大喊大叫;   他身前的祭台上, 是他已经人首分离的女儿,和沾满血液、怒视前方的白色公牛头;   画的最上方隐隐约约可看到一些冷眼旁观、满脸讥嘲的诸神;   画的下方是一群惊慌无措、麻木不仁又愚昧无知的祭司、卫兵、平民们和奴隶们。   ——诸神, 我要再献祭我的女儿。   ——献祭我的女儿!   安东王肆无忌惮地大喊着:“这孩子既然是珍贵的神赐之物, 那将这么珍贵的她献祭后, 总该赐给我个儿子吧!”   如此不敬的言论!   祭司们纷纷面露恐惧。   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好的还好, 尚且硬撑着,耐心地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至于那些心理承受稍差的, 已然跪倒在地,对着天空默默祈祷、忏悔起来。   在他们看来,安东王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公然挑衅神明,是取死之道。   然而,神明们似乎压根就懒得理睬。   除了天气变得越发恶劣,阴沉沉的看不到一点儿光,时不时还有巨大的闷雷声响起外,再没有其它的反应了。   安东王深吸一口气:“如果这还不够的话……”   他朝着天空大喊:“我愿再献祭一次!”   ——两百头牛,一千个奴隶!   ——诸神有灵,赐给我一个儿子!   天气阴沉得更厉害了。   神明们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安东王彻底疯狂了。   他勃然大怒地冲上前,一脚踹翻了整个祭台,不管是他女儿的头和身体、还是那些个公牛头,以及更后面的一些奴隶头,全都掉落在地上,滚作一团。   “我看是天气不好,神明们听不清我的祈祷了。”安东王阴沉沉地说着。   他又一次拔出腰间宝刀,残忍地用刀尖指着那些祭司们:“我现在要你们亲自去向神明们禀报,替我讨要我应得的儿子,你们同意吗?”   祭司们目瞪口呆。   有脑子不太清楚地问:“可我们现在怎么向神明禀报?”   安东王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猛地上前,一刀砍下那个说话人的头:“当然是也将你们献祭上去!”   诸神的祭司们大惊失色,前所未有的狼狈逃窜起来。   他们惨叫着,一边斥骂安东王,早晚会受到神的惩罚,一边呼唤着各自信奉的神明,祈求神明拯救自己的生命。   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疯狂举动,终于令神明们为之动容了。   承载着血液的那个木盆,也再次晃动了起来。   只是,和女孩出生时的动静不同,不是里头的血液在旋转,而是盆在反复地晃动,晃动着晃动着,木盆碎裂开来。   一个同样十一、二岁的男孩出现了。   大概是由木盆所诞生的缘故……   他看起来有点儿木楞楞,还不那么漂亮,完全不像适才的女孩那么充满灵气,但他的双腿间,却有着安东王期盼了许久的男性特征。   安东王如愿得偿、心满意足,手中用于杀戮的宝刀“当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他激动地快步小跑上前,单膝半跪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了这个刚出生的男孩,还张开手臂,将他紧紧地拥抱。   然后,安东王重新站了起来,又将这孩子高高地举起,充满自豪又兴奋地大喊道:“欢呼吧!臣民们!安东国唯一的王子,安东国的下一任的继承人,终于诞生了!”   此时,还停留在广场上的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地露出“这下不用死了”的欣喜表情。   所以,他们压根就不是为了庆祝什么王子的降生,只是单纯为逃过“安东王发疯”而高兴。   于是,数以万计的人们发出了欢呼。   他们全都真心实意地欢迎着男孩的降临(好让安东王停止发疯)。   然而,在所有人的身后,在安东王和他怀中王子的身后……   是横七竖八、堆满了的尸体、已被血液浸红的广场,以及,被安东王砍掉头的女孩。   那个可怜的断头公主……   也许是神明们的怜悯,又让她活过来了。   无头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踉踉跄跄地摸索着走动。   在同胞兄弟尽情享受着父亲的宠爱和臣民们的欢呼时……   她孤零零地弯下腰,伸出双手,反复不断地去捡拾地上的头,试图重新安回到脖子上。   一个个奴隶的头、一个个公牛的头……安上去,拔下来……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这些都不是。   这一幕,后来同样被画家收入了笔下:   女孩无头、赤裸的身体居于画面的中央,她的左手托举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奴隶头,右手托举着那颗圆睁怒目的白色公牛头,仿佛在来回地比量,猜测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头。   然而,她不知道……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那一颗天真、纯稚的头,此时正在她脚边的土地上,一头黑发染上了血液的红,面部表情无比的哀伤,美丽的眼睛里,泛着盈盈的泪光,呆呆仰望着父亲和弟弟的方向。   没人知道这位断头公主在这一刻想了什么。   只知道,她此后一生都再未落过一滴眼泪。   不管怎么样。   安东王的这场轰轰烈烈的求子仪式,终于成功落下了帷幕。   忽略大批被献祭的奴隶和公牛……   这次损失最为惨重的大概就是祭司群体了。   好些个因他之前承诺,而赶来参加仪式的祭司,都惨死在了广场上。   倘若贾德森祭司大人知道了,一定会庆幸自己没听老母亲的忽悠,理(怂)智(怂)地没有跑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但贾德森祭司大人目前还不知道安东国发生的惨烈场面。   所以,在看到斯蒂文展露的猫爪后,他此时还有心思搁那无比后悔地想:“我还不如听老太太的话,去安东国帮安东王求子呢!”   很遗憾。   正如前文所说……   命运的岔路口,必须选一个。   这个是死路了;那个一定也是死路。   “不要慌,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贾德森祭司大人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着。   他虽然已经面色苍白到无一丝血色了,却还在努力让表情尽可能同平时一样,不至于因恐惧而显得太过扭曲、变形。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两个孩子谨慎地说:“这事不能在外头提,你俩先跟我进来。”   又是那间会客室……   贾德森祭司暗暗在心里道了一声“晦气”,迁怒地决定,等这桩事了结后,一定要把这间已经快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的会客室,改成堆放杂物的破仓库。   总之,他将两个孩子带进了会客室,又命令仆人们全都离得远远的,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过来。   接着,关好门窗,来回查看,确保周围绝对无人可以偷听、偷看后,才招呼两人坐下,客气地给倒了两杯水。   然后,他才皱着眉说:“再给我看看你的手,斯蒂文。”   斯蒂文满不在乎地从兜里掏出右手,又表演了一遍人类手掌和猫爪的来回切换。   也许是注意到身旁金发男孩眼睛瞬间放亮的可爱样子,他在手掌变成猫爪时,故意从乔恩眼前轻轻划过,却在对方伸手要摸时,又快速变回了人类的手掌。   ——这家伙真讨厌。   反复被毛茸茸的小山竹引诱,却总也摸不到的乔恩,气鼓鼓地不想理人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贾德森祭司没理会两个孩子之间的小花招,专注地询问着。   “唔,前两,不,前三天的事情吧,记不太清了。”斯蒂文随口回答。   “除了乔恩,还有别人知道吗?”贾德森祭司继续问道。   这回乔恩抢答了:“我们没有告诉别人。”   他有点儿小得意地炫耀说:“是我让斯蒂文先保密的,我觉得,没搞清楚前,还是不要着急宣扬比较好。”   “啊,你做得对。知道保守秘密,好孩子,你做得好,非常好。”   贾德森祭司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   “天儿很热吗?”   斯蒂文奇怪地问。   “不,还行,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贾德森祭司勉强笑了笑,继续提问道:“唔,刚刚我看了,对了,是右手吗?”   斯蒂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几秒,方才点了点头。   这时候,乔恩已经着急地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呀?祭祀大人,算是神明的赐福吗?”   “呃,大概,也许吧……”   贾德森非常不靠谱地回答。   然后,他站了起来,满脸透着心虚,紧紧张张又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等一等,我查查……我查资料,对,查资料。”   可在转身的那一刻,这位祭祀大人就表演了一个高难度的左脚绊右脚,“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呃,没事,没事,不用管我……我自己起来……”   他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连长袍上的灰尘都没能拍,就直接跑到一旁的柜子处,开始埋头翻找,同时还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着:“我记得是在这儿的……对,是这儿。”   “呃,真的有必要向他询问吗?”   目睹贾德森祭司一系列蠢到极致的行为后,斯蒂文很不耐烦地小声同乔恩抱怨起来:“你明明也知道,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整天全靠瞎编乱造和装神弄鬼,来糊弄人的神棍。真不明白,你对他的信任都是从哪得来的。”   “人不可貌相啊。”   乔恩对自己前世的记忆颇为信赖。   他自信又神神秘秘地预言着:“别小瞧祭祀大人,说不定他会是你未来的引路人呢。” 第24章   ——未来的引路人?   ——真给那个骗子脸上贴金!   斯蒂文斜了眼看乔恩,一脸的喵信喵疑。   他倒不怀疑乔恩会骗自己,只是单纯觉得,乔恩和海伦娜一样,都属于很容易被骗的类型。   这时候,贾德森祭司那边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他手里虽没拿什么,但袖子里却好像装了什么地走过来说:“斯蒂文,来,伸出你的右手,变成猫爪样子……”   斯蒂文冷冷地瞪着他。   贾德森祭司惨白着脸,双腿发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乔恩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有点儿困惑不解:“斯蒂文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小孩子吧!贾德森祭祀大人,怎么能吓成这样?”   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   他还是非常贴心地主动去解围了:“虎爪。”   “什么?”   贾德森祭司仿佛受惊一般,险些跳起来。   乔恩连忙露出一个安抚的甜甜笑容。   他可爱地模仿着小猫挥爪,又重复了一遍:“虎爪,斯蒂文的那个手,是虎爪。”   “哦,哦,随便什么爪吧!”   贾德森祭司胡乱地说:“快,伸过来。”   斯蒂文更加不满了。   但在乔恩的催促下,他还是挎着张脸,慢慢伸出了已经变成猫爪的右手……   谁知,一道雪亮的刀光从上划下!   如果不是斯蒂文生性多疑,又行动敏捷、缩得及时,那一刀正正好就是要砍在手腕上了。   “啊!”乔恩尖叫着蹦起来。   他随手就将手中喝水的杯子狠狠砸在了贾德森祭司的脑袋上:“你干什么啊!”   贾德森祭司被砸了一头一脸的水。   他紧张得浑身都在打颤,却坚持地握紧了一把短刀,神经质地絮絮叨叨:“我,我,我不会害你的。斯蒂文,只要砍掉,砍掉那个手就没事了!相信我,这么做,对大家都好……相信我……”   ——这TM怎么相信你啊!   乔恩继续在心里土拨鼠尖叫。   他完全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了。   明明记忆里,贾德森祭司就是斯蒂文的引路人啊!   ——怎么会出现这么个情况?   ——只不过是提前了十年而已啊!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贾德森祭司胡乱挥着那把短刀,开始死命追着斯蒂文跑。   乔恩一开始紧张得要命,想参与进去,又颇有自知之明,怕一不小心帮了倒忙。   他只好紧张握着拳头,站在一边,眼睛死死盯着两人,打算一找到机会,就过去帮忙。   可等耐下性子,仔细一看后……   完全不慌了。   贾德森祭司确实是个成年人。   但他这个成年人大抵就是传说中的战五渣吧。   哪怕他微胖的身型是斯蒂文的两倍大;   哪怕他还手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   可他在屋子里笨拙又毫无章法的挥刀行为,不说能不能伤到敏捷属性点满、满屋猫一般四处乱窜的斯蒂文了……   只单说让他小心点儿,别一不小心把刀插到自己大腿上,大概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屋子里团团转地绕圈跑。   贾德森祭司越转越气喘吁吁,越跑越是一副快断气的样子;   相反,斯蒂文越跑越精神。并且,伴随着对屋内地形的逐渐熟悉,他还可以上蹿下跳,时不时在贾德森祭司脑袋顶上来个超远距离跳跃……   贾德森祭司的脚步不由越来越慢了。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战五渣水平了,当即转换策略,开始劝降,试图说服斯蒂文停下来,乖乖让自己砍:“相信我,相信我,斯蒂文!”   “这么多年,我没有真的伤害过谁吧?”   “这个小镇上的每个人,我只要能帮的都帮了吧!”   “你听过我无缘无故的杀人、伤人吗?”   “没有吧!连乔恩都是我救回来的啊!”   “你更是我看着长大的。”   “如果不是……唉!”   “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砍掉那只手,这是为了你好!”   他说得情真意切,完全不像说假话。   别说乔恩了,连斯蒂文正玩上瘾的室内猫猫跑酷都停了几秒。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   尽管没有事先商量,可对有默契的人来说,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在贾德森祭司喘着粗气、迟缓地转着身子、寻找斯蒂文时……   只听一声猫叫,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同时扑向了他的双腿。   被抓住双腿的贾德森祭司本就摇晃的身体,更加站不稳了。   他失去平衡地扑倒在地,一张大脸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   斯蒂文松开他的腿,先一把抢过他手中短刀,接着,半蹲在他的后背上,又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冷淡地说:“你最好有让人不杀你的好理由。”   贾德森祭司却嚎哭出声。   声音极其难听,就像驴叫一样。   斯蒂文愣了三秒,没辙了,总不能真把人杀了。   虽然他未来也许会变成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的杀手猫;但起码,现在的他,只是个没经历过什么血腥场面,单纯简单、喜欢放狠话、嘴硬心软的哥哥猫。   于是,乔恩凑了过去。   他蹲在祭司大人的旁边,拿袖子帮他擦了擦脸,用犹带稚气的嗓音,温和地劝说着:“乖,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贾德森。遇到事情,只知道哭闹,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贾德森祭司大人哭得更惨了。   如果说,之前是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决定奋力一搏,却惨遭失败后的伤心,现在大概就是发现自己连两个孩子都不如,最后竟然还要被孩子安慰的羞耻心了。   乔恩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过于早熟的行为,已经令某个成年人羞愧地越发抬不起头来。   他一方面想帮斯蒂文问出关于那个猫爪的情报;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搞清楚自己前世的记忆究竟出没出差错——明明应该是起帮助和引路作用的人,现在怎么反过来伤害了呢?   除此以外,贾德森祭司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所以,乔恩的声音非常温柔,是斯蒂文这辈子都不可能发出的甜美:“说说呢,贾德森。别总是一个人去承担危险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来商量解决的办法。”   斯蒂文在旁边的表情很古怪。   他想做个恶心的表情,但又不想拆乔恩的台,只好强忍了下来。   但在他看来,这样轻描淡写的问话,毫无用处。   他转动着那把刚抢过来的短刀,在心里恶狠狠地嘀嘀咕咕:“还不如用刀划那骗子几道伤口,知道疼了,自然也就招了。”   然而,贾德森祭司在听到“别一个人承担危险的事情”时,就被触动得热泪盈眶了。   他或许做人没那么高尚,但他确实希望,偶尔能够得到多一些夸奖和理解,而不是无间断的批评,以及“你应该能做得更好”这类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夸奖的狗屁夸奖。   于是,他完全不复之前哭哭啼啼却死倔着一言不发的样子了,非常干脆地就开了口,用犹带哭腔的粗哑嗓音,吭吭唧唧地说:“你,你说得对……呜呜,好吧,我告诉你……”   ——啊这……   斯蒂文满脸不可思议:喵喵喵喵?   他的质疑并不影响贾德森祭司和乔恩的交谈。   祭司大人很快坦言了猫爪的真相:“是渎神……”   “渎神?”   斯蒂文重复着这个词,表情迷惑且费解:“我又没在神像里挖洞?也没对神吐过口水、骂过脏话。我怎么就渎神了?”   贾德森祭司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他继续同乔恩耐心地解释:“格兰特镇是我的辖区,辖区内如果有人渎神,连我也要受到严厉处罚,甚至有可能会被神明降罪和杀死。”   “所以,我才让他砍掉那个猫爪,只要砍掉了,没人知道,我们都会没事。”   乔恩困惑不解:“等等,你的意思是,出现这个猫爪就是渎神?而不是说,人的行为、语言或者其它什么玩意儿冒犯了神明?”   “人的身体一旦出现异变,就是招来了邪恶啊!”   贾德森祭司试着解释说:“曾经有个村子就是这样,起初只是一两个人出现异变,后来全村人都开始异变。”   “为此,诸神降下神谕,说那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瘟疫,必须将人全部杀死,才算彻底灭绝邪恶!”   “全部杀光?”乔恩震惊了:“不是,你刚刚说一个村子。”   贾德森祭司露出惨笑:“否则,你以为我刚刚为什么非要追着斯蒂文,砍掉他异变的手呢?” 第25章   乔恩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原本以为可靠的前世记忆, 此时也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于是干脆清空大脑。   从《猫之二重唱》重新开始……   轻快的钢琴声像小猫柔软、轻盈的脚步。   放慢速度,任凭旋律在耳边一遍遍响起, 就像冬天猫咪暖融融地缩在你的怀抱中,在清晨醒来后,用头温柔地蹭蹭你的胳膊,再亲昵地舔舔你的脸,提醒你:上班快迟到了。   艹!   根本没办法放松。   乔恩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伸出双手狂揉自己的头, 将一头漂亮金发都揉成了稻草。   而当事人, 不,当事猫,被指为“渎神”, 本应该最着急的斯蒂文, 此刻却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地望着这个突然犯蠢的便宜弟弟,灰眸中满是兄长般的包容, 轻描淡写地说:“别担心,小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没真的渎神。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像祭司大人说的那样, 把手砍掉就好了。”   这根本不是安慰!   拜托想象一下乔恩是怎样的感觉吧!   金发好脾气的男孩难得地生气了。   他恼火地喊:“闭嘴,斯蒂文, 你完全没帮上忙。”   “你在让我闭嘴?”斯蒂文满脸不敢置信。   他完全没想过, 自己眼中的金色小花瓶居然有勇气和自己发脾气了!   要知道, 在他还没正式接纳乔恩加入自己的家庭时……   无论怎么恶语相向、或者故意推推搡搡, 再或者气急了挥拳动脚,这个金发男孩都超好脾气地忍了下来。   以至于等到终于接纳了对方, 还一度担心这家伙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   结果现在……   ——他居然冲我喊闭嘴?   斯蒂文的灰眸写满了不可思议。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   他居然觉得乔恩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   然而,乔恩完全没心情理会斯蒂文那错综复杂的脑回路。   他试着复盘原本的记忆,并从中抽丝剥茧地分析——事情到底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只是差十年,就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吗?如果存在蝴蝶效应,那蝴蝶到底在什么时候,轻轻扇动了翅膀呢?   十年后。   十七岁的斯蒂文孑然一身地出场。   他受贾德森祭司的指引,踏上了一条成为英雄的艰难道路。   停!   孑然一身?   为什么会是孑然一身?   海伦娜呢?霍普利斯呢?约瑟夫和双胞胎都哪去了?   难道说……   都死了吗?   乔恩的心情沉重起来。   他之前也曾隐隐猜到过一点儿,但没往深处想。   因为小说总是围绕剧情和主要角色来写。   别说是一个反派配角的亲人家属了,只要不涉及剧情,连主要角色的亲人家属,有时候都不会在书中露面。   乐观地想,也有可能是“斯蒂文独自出门闯荡,海伦娜他们继续留在乡下生活”。   但现在……   他不敢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了。   这个世界已经逐渐朝他揭开帷幕,微笑着展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好吧,假设斯蒂文孑然一身地出现,意味着海伦娜他们全死了。   那么,再扩大一点儿呢?   格兰特小镇?   这个小镇还在吗?   贾德森祭司现在想要砍掉斯蒂文的手,一方面,应该是自身怕受到连累;另一方面,如他之前所说的“整个村子都被杀光”,恐怕也是担心格兰特小镇步那个村子的后尘,受到斯蒂文的牵连。   但十年后,他的态度为什么变了?   他为什么不再怕被连累?   为什么不怕格兰特小镇受牵连了?   不妨大胆地再次假设。   因为……   没办法再连累了。   格兰特小镇也没了吧。   不止是斯蒂文孑然一身。   那时候的贾德森祭司应该也没什么在乎的了。   想到这里,乔恩的胃部紧缩着。   他本以为斯蒂文的遭遇虽然足够惨烈,但只要避开,不再参与进去就可以轻松解决了。   然而,命运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这其中显然还隐藏着更多、更深层的真相……   原著中的斯蒂文真的不知道自己没考试资格吗?   一个普普通通边陲小镇出生的平民之子,性格虽然和猫一样,有着过多的、不必要的多疑、谨慎,可也如猫一般,天性热爱自由,不被惹到的时候,多数懒懒散散,所以,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去成为英雄?   可可爱爱的《猫之二重唱》似乎意识到自己该退场了。   钢琴声轻快地弹奏出了最后几个飞扬的音符,它就像是忙碌生活中一场浪漫的偶遇,又如课间休息时的一场小小调剂,在逗人一笑后,就毫不留恋地潇洒退场,将舞台留给了更适合的存在。   接下来明亮的曲目是——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来自某个战斗民族的作曲家,在收到朋友的自杀诀别信后,创造出的一首集噪音大成的名作。   极度刺耳、极度愤怒,也极度疯狂。   完完全全就是一场肆意地发泄。   当时乐界给出的评价是——比一只发情公猫在键盘上乱蹦所发出的声音还要难听。   甚至在首演时,观众们愤怒地以为,普罗科菲耶夫这混蛋在耍他们玩。   可如果真正理解这首曲子,会发现它是对仓皇、焦虑、紧张、愤懑的绝佳演绎。   它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阴影中,用琴键下深层的轰鸣来发出声声呐喊……   重压之下!   疯狂,唯有疯狂。   孑然一身踏上成为英雄之路的斯蒂文当时是否就是这样疯狂地去搏一个可能呢?   贾德森祭司还趴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这样懦弱、胆小,某些行为还有些卑劣的小人,却会在十年后,胆大包天地鼓动斯蒂文去和神之子们竞争英雄的名额……   乔恩的眼睛有些刺痛。   他反复思索着这些事情,“人体的异变”应该是个关键,而且,斯蒂文的猫爪提前十年出现也该是有原因的,或许……   ——我会不会就是那只蝴蝶呢?   ——我脑子里的那个该死的歌单,也许并不是个单纯配乐BGM,也许……   ——去他妈的!   ——天杀的没有使用说明书的世界!   但不管怎么说……   灾祸既来,恐惧无济于事。   ——等等!   ——斯蒂文,你TM在干啥!   ——你到底知不知道……   ——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好吧。   ——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恶的蠢猫!   乔恩目眦尽裂地瞪着灰眸男孩。   某个毫无紧张感的混球正拿一根不知从哪掰的树杈,无聊地朝着地上的贾德森祭司的屁股戳来戳去。   猫咪爪贱。   从来不分时候。   凯丝马里诺是看着父亲断气的。   如果还有人能记得阿托斯的话,应该就还记得那位花花公子已经去世的长兄,膝下还留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儿。   没错,就是她。   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凯丝马里诺。   她从小不怎么受父亲的重视。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很少有女儿能受到父亲的重视。   她运气已经算不错了,是父亲的妻子所生。   很多情人生的私生女,不被认可,甚至会被送去一些妓女学校,从小就学着怎么当个名妓。   兜兜转转十年后,没准儿一不小心服侍的客人恰好就是自己的亲爹   这事说来荒唐,但在这个倒霉的时代,却是时不时会发生的真事。   总之,小凯丝一直被忽视着长大。   她对此并无不平,甚至安于现状地等待着慢慢长大。   直到父亲临死前的一天……   那个陌生的男人病得很重,她其实有点儿害怕。   但周围人都说,她应该孝顺他。   所以,她只能留守在屋子里,坐在男人的床边。   夜色渐深的时刻,死神步步紧逼……   凯丝靠近父亲的头,心惊胆战地去试探他的呼吸。   然后,这个男人苏醒过来。   他在临死前说:“抱歉,我的女儿,我忘记你叫什么了。不过,女人有没有名字本来也没那么重要,将来你的丈夫会再给你取一个称呼的。”   凯丝害怕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男人虚弱地喃喃自语着:“原谅我吧,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命运对我实在太过捉弄了,我是马里诺家族的长子,我本该早早拥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可你的母亲,她实在太无聊、无趣了,我并不爱她。”   “世界是公平的,我没有给她爱,她就也没能给我一个儿子。”   “我忍受了很多年,每天向神祈祷,发誓如果她能生个儿子出来,我以后一定会善待她的,可她依旧让我失望。”   “终于,我决心放弃她了。”   “我故意带她去外头的店铺里闲逛,因为我知道那家店铺中有瘟疫之神刚刚到访……”   “我不给你母亲吃任何防范的药物,可自己却偷偷吃了药。”   “我希望她能自然、体面、不惹人嫌疑地病死,好方便我重新娶一个能够生儿子的妻子。”   “然而,死亡却先找上了我!”   “多么可笑!何其不公啊!”   “没吃药的人好好的,吃药的人却反而要死了。”   “难道神明也站在你母亲那一边吗?”   凯丝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男人冷笑着:“别哭,我的女儿!牢牢地看着你父亲这张卑鄙的脸,死死地记住这一刻!”   “看在你是我唯一血脉的份上。”   “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节课,也是最后一节课。”   “我作为你的父亲……”   “如此,也算对你不薄了。”   “记住,永远,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男人嘴上说的话。”   “去抓住你自己能抓住的一切东西,财富、权势,以及儿子!”   “去吧,我的女儿!”   “去吧!”   于是,凯丝打着“为父祈祷”的名义,来到了黑夜女神的神庙。   她想偶遇那位让自己的小叔叔阿托斯都要费心讨好的殿下莱奥尼。 第26章   莱奥尼习惯性地坐在露天长廊里, 眺望着远方。   在同帕特尔老师打赌输掉后,他就放弃了喜欢的“球类运动”,试着去体会身体里的那份人类血脉。   好比现在……   他举起小小的手掌, 让阳光顺着指缝缓缓地穿透而过——光照之下,掌心处能清楚地看到一条条细细密密的纹路,纵横交错,组成了一张独特,且神秘的图谱。而粉白色的皮肤下,还流淌着玫瑰色的血液。   ——这就是属于人的肢体吗?   ——柔软、脆弱、又美丽。   “你还好吗, 殿下?”   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羞怯地问。   莱奥尼抬起头来, 眼前出现了一张圆圆的脸,怯生生的眼,以及棕色的卷发。   她蹲在他的面前, 看起来像只急于讨好人、却找不到方式的卷毛小狗。   但莱奥尼暂时还无法理解和感受到这份讨好, 仅仅冷漠地问着:“你是谁?”   “我是凯丝马里诺,也许殿下您见过我的小叔叔, 他叫阿托斯马里诺。”   凯丝天真又急迫地介绍着自己,望向莱奥尼的目光满是期盼:“您有印象吗?”   “阿托斯……”   莱奥尼怎么可能忘记这个让自己遭遇有生以来第一次失败的蠢货。   直至今日,他都不明白那个吓破胆的蠢孔雀,究竟是怎么鼓起勇气, 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是的,我见过他。”   莱奥尼冰冷地说:“然后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凯丝愣了一下, 然后, 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   这和她来之前的脑补场景不太一样。   她以为, 在作为自我介绍后, 就可以和这个同龄的男孩进行友好的谈话了,如果谈得来,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顺利地成为朋友了。   在失去父亲,又被母亲忽视……   还被父亲在临死前教(恐)导(吓)了那样一堂课后,这孩子的心已经惶惶不安到了极点。   她现在还很小,并不是非要做什么,或者说,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单纯觉得,同龄人应该会比较好沟通,成了朋友,也许就能多个靠山。   然而,莱奥尼这样审问般的语气,让她顿时不知所措了。   “我……我……我只是想和您认识……”   这个笨女孩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莱奥尼惊奇地望向她。   他重复着那句话:“我们是一样的?”   “是的,殿下。”   凯丝终于找到了自己熟悉的话题,精神瞬间振奋。   她用诚恳又真挚的语气讲述道:“我的父亲前不久去世了,我母亲的心思永远在父亲身上,一向对我不管不顾……”   “所以,我在失去父亲的同时,也失去了母亲。只剩下我自己,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殿下,我听说,您从小就被国王陛下送来神庙。和我一样,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她的话还没说完……   莱奥尼已然猜到了下文。   他知道很多人都曾在背后议论过自己的身世,议论着国王对自己的冷淡。   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真的敢当面这么说,而且,还是以一种怜悯、同情、理解的态度,还声称自己和她一样!   何其侮辱!   愤怒的火焰瞬间从他的心中升起。   莱奥尼血管中属于人类的那份血脉默默消退,属于母亲黑夜女神的毒汁再次涌了出来。   刚刚在阳光下观察过的小手掌,握住了一柄摆在水果盘子旁的叉子。   他这一刻的神色冷酷得近乎残忍,已然决心要给这个浅薄可笑的蠢姑娘一个狠狠的教训——用叉子划开那张嘴,看她还敢不敢吐出这样恶心的言辞。   “殿下!”   一个急促的声音及时制止了他的暴行。   那个给他留下很深印象,却在他心中始终保持着软弱、愚蠢、虚荣又无知的男人,以一种义无反顾的气势冲过来,将那只卷毛小狗从自己面前拽开。   “殿殿下……”   阿托斯哆哆嗦嗦地重复着这个称呼。   他因为要挡在侄女面前,目光不得不正对上了莱奥尼那双深邃又带着点儿非人感的眼睛,一时间颤抖得厉害,脸上也是要哭不哭的表情:“请,请,原谅……殿殿下……”   太过窝囊,反而激不起人的敌意。   莱奥尼心中的怒气不由稍稍消散,对人类的好奇心再次升了起来:“你在保护她?为什么?”   “啊……请原谅……哦,哦,您在问,哦哦,那个,凯丝,凯丝是我的侄女,亲侄女。”   阿托斯怕得要死,完全是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她还小,不懂事……她什么都不懂,请不要……请原谅她。”   莱奥尼注视着他,仿佛在注视着什么神奇物种。   他缓慢斟酌着语言,才开口问道:“阿托斯马里诺,我记得你是个拥有很多情人的花花公子?”   阿托斯哭丧着脸,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   莱奥尼下定论:“你不是一个会尊敬女性的男人。”   阿托斯呜咽一声,仿佛丧家之犬,样子颇为丢人。   哪怕被护在身后,此时心情慌张、忐忑的凯丝,这一刻都不免觉得——小叔叔实在不像个男子汉!   “那你为什么会护着她呢?”   “呜呜,凯丝……凯丝是我的侄女,我大哥,唯一,唯一的女儿……”   ——因为血脉亲情吗?   莱奥尼饶有兴趣地思考:“人类既自私又无私,既懦弱又无畏,既无情又多情。”   “丑陋残缺的躯体中,同样会有崇高美丽的灵魂;淫邪丛生的泥潭里,也会孕育出远走高飞的鸟儿。真是无法定义,无法形容啊!”   最终,莱奥尼懒得再看那副叔侄深情的场面。   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人离开:“别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阿托斯紧紧抓着凯丝的胳膊,一直将人拽出神庙,才松了一口气地松开了手。   女孩稚嫩的手腕被抓出了一道深深的青紫痕迹。   但也许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缘故,她始终都没吭声。   阿托斯无措地看着她。   他确实是个花花公子,也有过很多漂亮的情人。   但那些都是成年且风情万种的女人……   对于如何哄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而且还是自己侄女的小女孩?   说实话,压根没什么头绪。   最终,他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凯丝垂着眼帘,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对彼此没见过几面,还颇为陌生的叔侄俩慢慢地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他俩都不知道该和对方说点儿什么。   只好一起保持沉默。   但在来到马车前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朝后望了过去——神庙沐浴着落日的昏黄,一大群飞鸟扑棱棱地飞了起来,翅膀上闪着金色的光辉。晚风传来了树木花草的浅浅香气,大概有桃金娘、柏树和榕树……   等他们登上马车,阿托斯才再次开口。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凯丝,等回去后,我请几个老师,教你学习吧。”   “学习?”凯丝猛地抬起头。   她惊讶地看向这个风评超差、人人都说不学无术的小叔叔:“女人也需要学习吗?”   “应该吧。”   阿托斯挠了挠脑袋,一副很不靠谱的样子:“虽然你不需要自己出门去赚什么钱,可能这辈子也很难找到什么适合女人的工作。”   “但帕特尔老师以前曾经同我说过……”   “学习能增添一个人灵魂的厚度,能开拓一个人的心智,能激发一个人的好奇心,从而让你对世界产生新的认识和理解。”   “比如……”   “当你看到榕树的时候,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榕树就只是榕树而已;可假若你学过相关的知识,你会知道,这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植物。”   凯丝疑惑地看着小叔叔:“了不起?”   “对,没错……有时候,土壤不够肥沃,周边植物又太多,为了更好的生存……”   阿托斯极力地回想着帕特尔老师当年讲过的话,努力将之复述出来:“为了更好的生存,必须打起精神,参与到残酷的竞争中……”   “榕树很有办法,它会长出许许多多奇怪的根,但这些根不是地下主根生出来的,而是从枝干上萌发,慢慢暴露在空气中的【注】。”   “这些独特的根会向下生长,一旦触及到地面,就像抓到机会了一样,越长越粗,不停地钻向地面,直到成为真正、崭新的根系。”   “这么一来,榕树的根系会越来越多,树木也越长越大……”   “更神奇的是,这些根还会排除异己。”   “在没扎进土里,还停留在地上时……”   “它们触碰到周边外物时,会像蜘蛛结网那样,将其缠绕、包裹,很多别的植物往往就这么被活活勒死。”   “这样一来,榕树就能成功霸占所有的地盘,无论地上,还是地下。”   凯丝满脸惊奇地望着阿托斯:“您居然知道这么多?”   来自侄女近乎崇拜的目光,让总被周围人斥责不学无术的男人,顿时有点儿飘飘然了:“哈哈,是啊,非常厉害。”   “所以,学习很有必要。”   曾经上课就睡觉的学渣,如今却苦口婆心地开始劝学了:“还是刚刚的话,倘若你什么都不知道,看到榕树后,那就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榕树。”   “可假如你选择学习,懂了很多、很多的知识后,再去看榕树,你就会知道……”   “——那是生命为了生存,努力创造出的奇迹。”   凯丝沉默了。   这一刻,女孩的心神全都被阿托斯口中的奇妙植物世界所吸引了。   她忘了今天跑来神庙的目的,也忘了那位冷漠又凶狠的莱奥尼殿下,一心只想尽快地去拥抱这个刚刚才发现、有趣又崭新的世界。   “……那个,凯丝。很多人都喜欢把女人形容成花朵,但其实,其实榕树也不错……”   阿托斯打断了她的思考,嘀嘀咕咕地开口说:“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花,我就挺喜欢树的,真的。”   这男人除了复述帕特尔老师的话时,还像点儿样子。   其他时间,依旧是这么词不达意,很不着调的样子。   这一次,凯丝没有在心里腹诽他了。   她抬起小脑袋,认真地听着。   但阿托斯很不适应太正经的氛围,十分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唔,你,你不用怕,虽然大哥不在,但我也会照顾你的。”   说完,他急忙又补充一句:“当然,要是你学习后,能自己照顾自己,那就更好了……”   “我会的!”凯丝重重地答应着。   然后,她悄悄转过头,任由忍了好久的泪珠从眼中滚落下来。 第27章   “那个……斯蒂文,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剁手吗?”   在乔恩和斯蒂文离开神庙的时候,贾德森祭司匆匆追了出来,试图进行最后的劝阻:“反正又不是锯头, 人没了手,不也还能活吗?”   ——听听这是人话吗?   乔恩翻了个白眼,扯着斯蒂文离开了。   于是,他们身后的贾德森祭司,面部表情就定格在“完蛋,要大难临头了”和“别慌, 说不定能混过去, 没人会发现”两者之间,十分割裂,是让人看了差不多能做噩梦的程度。   然后, 他维持着这种足以令人做噩梦的表情, 一直、一直目送着两个孩子离去。   乔恩和斯蒂文都没理他。   他俩沿着小路默默地往前走。   最终,还是乔恩更加沉不住气一些。   他率先转过头, 看着斯蒂文问道:“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算是未知领域。”灰眸男孩在这方面异常简单易懂。   他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负面情感,什么恐惧、愤怒、悲伤一类的,统统没有, 十分坦然和乐观:“我不想连累别人,但也不想把手砍掉。”   “实在不行, 我就先离开这里, 躲进山里、林子里。”   “那边有野菜、野果, 还有鱼、野鸡、野兔, 我总能找到吃的,活得好好的。等有空了, 还可以带着礼物,回来看看大家……”   乔恩听得都快哭了。   他仿佛幻视了从小养到大,已经养得油光水滑的傻白甜猫猫说:“既然不让养猫了,那我就先出门流浪吧。别担心,我生存能力很强,能抓小鸟,也能抓老鼠,偶尔有时间,还可以带两只美洲大蠊回来看你。”   想到这里……   他就忍不住用一种心都要碎了的表情,做作地看着斯蒂文:“不行,我不同意,你怎么能这么对你自己?虽然你小气、自恋、暴躁、单蠢、无知、恶劣、嘴贱、傻里傻气、斤斤计较,还总有被害妄想症,可斯蒂文,我不能忍受这个家没有你啊。”   斯蒂文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   尽管他时常觉得这个金发便宜弟弟可爱到要命、漂亮到要命、性格也好到要命,但前提是别开口,千万别开口!   无论是感情充沛到娇柔做作的恶心发言,还是念叨一大堆坏话的说好话方式……   都阴阳怪气地让人很想立刻冲上去,哐哐两拳捶死他。   ——看在海伦娜的面子上。   ——看在海伦娜的面子上……   斯蒂文默默地在心里默念两遍后,心态重新回归平和。   他努力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也不想离开的,小乔。但万一真如贾德森所说的那样……”   “没有万一,你忘了吗?你是可以自由切换的。”   乔恩用一种急切的语气说:“那个被杀光的村子,贾德森祭司说他们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异变,你只要不暴露出来就好。答应我,最近都别用你的猫,呃,虎爪!知道了,是虎爪。先别用它,好吗?”   ——我当然可以永远不再使用我的虎爪。   ——但这样,真的可以瞒过神明吗?   多疑的斯蒂文对此不抱希望。   但他暂时不想再加重乔恩的负担了,因为……   可怜金发男孩又在焦虑地揪头发了。   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揪下去,英年早秃恐怕不再是梦。   斯蒂文叹了口气,走过去,温和地说:“别琢磨了,放心,不会用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时间还早,就转移注意力地哄着乔恩说:“咱们去镇上转一转,散散心吧?听说斯通……唔,通斯先生搞了个新故事。”   “哈?饶了我吧!新故事……”   乔恩对此不报希望:“他就喜欢那些狗血的奸夫淫妇故事,要不然就是装出笨手笨脚的残疾人或者傻瓜,来逗人笑。”   “前者,会让我觉得十分下流和无耻;后者,同样让我笑不出来。那些人(指残疾人和傻瓜)本来已经够惨的了,还要再被拿出来展示在人前,让大家当笑话看。”   “可大家以往都是这样做的啊,没人介意这个!甚至,有些残疾人和傻瓜还很乐意参加这样的活动,因为这能赚到钱养活自己。”   斯蒂文有点儿困惑和疑虑地问:“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总有那么多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别人却连想都不曾想的念头?”   乔恩没办法解释自己前世的生活,和那些年受过的正规思想品德教育。   迎着斯蒂文那个充满了疑问的灰色眼睛,他又有些紧张,然后,一紧张就容易嘴瓢,比如,之前脱口而出的“小星星”和“喵喵喵”。   幸运的是……   这次脑子里的音乐属于“无心唱歌,专注干(发)事(疯)”的标准毛子作风,总算不至于让他一不小心,又唱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来。   但这也意味着,当他嘴瓢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拿自己曾经的死亡来开地狱笑话——我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因为我被人杀死后,埋进了土里;我之所以有那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是因为我被人掐死过一次,大脑缺氧,导致脑袋坏掉了,其实我也算是个傻瓜……   斯蒂文立刻收回了所有的怀疑。   他伸出双手,抱了抱乔恩,给予温和地抚慰,顺便愤怒、心疼又赌咒发誓地说:“等找到了那个混蛋,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小乔。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之后,这个看起来冷漠,有时候嘴非常恶毒的家伙,一路上居然反复不断地安慰了他好多次,虽然话语相对朴实(笨拙),什么“你不是傻瓜,你长得还是挺聪明的”,“以后别独自出门,容易被拐走”,“其实你真傻了,我也不嫌弃……”等等。   乔恩:呃……你听不出来吗?我只是开个玩笑。   乔恩:可以了,别说了,求你了,男人没必要那么肉麻,不是吗,斯蒂文哥哥?   乔恩:够了,够了,我当时在土里待得挺好,脑袋也正常。不信的话,你现在把我重新埋回去,我可以给你表演一遍。   乔恩:拜托,恢复正常吧,别再折磨我了!   灰眸男孩平静地望着乔恩,一脸“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的不赞同表情。   可在乔恩无奈转头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却闪过一个暗藏得意的狡黠坏笑。   ——不是只有你才会阴阳怪气地说乱七八糟话恶心人。   ——其实,我学东西也挺快的。   ——对吧,傻乔?   完全不知道身边小伙伴已然进化的乔恩为此烦恼了一路。   好在让斯蒂文一直保持那种状态也挺难的,简单报复一下后,很快就不玩了。   两个孩子在心里齐齐地松了一口气,并不约而同地决定把这事给忘掉。   他们来到镇子上的时候,通斯先生刚好在表演,不是大规模的表演,而是类似之前那种午间休息临时来一段的小型表演。   但尽管是小型表演……   这位可敬的谐谑艺人依然是十分敬业。   他换上了女装,站在简陋的石头台子上,假装自己是一名要去捉奸的妻子。   底下零零散散的观众在大笑。   隐隐还听到有人在说:“我老婆假如长斯通这模样,那我太能理解那个出轨的丈夫了。”   好吧!   万变不离其宗。   乔恩忍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然而,通斯先生看到他后,却兴奋地从石头台子上跳下来:“亲爱的,你想好要给我的故事了吗?我知道,你一定是来给我送故事的!”   乔恩:什么?什么?   “快来,快来!”   通斯先生扯着他的手,兴奋地说:“大家都等着呢!快,快让我看看你下流的小脑袋里又装了什么精彩的好故事!”   ——什么鬼?   ——怎么又玩硬赶鸭子上架这一套?   围在石头台子旁边的那些熟客们齐齐发出笑声。   他们显然看出了通斯先生暗藏的小心思,但确实很喜欢乔恩这孩子的笑话,以及看这孩子本人的笑话,就也在旁边跟着起哄。   乔恩这次说什么也不上去了。   但为了打发通斯先生,他还是勉强说了个笑话出来。   这事暂且以后再说。   值得一提的是……   当他和斯蒂文看完新笑话,返回家里的路上,又碰上了贾德森祭司。   这位祭司大人先是摊开没拿武器的手来表示友善,然后,才从衣兜里掏出带着刀鞘的短刀。   他诚恳地问道:“我回去想了想,还是决定来再问一次,你有考虑剁手的事吗,斯蒂文?”   “没有,不考虑,快滚。”   乔恩没好气地说,拉着斯蒂文的手跑开了。   但在当晚……   两孩子手拉手上厕所(其实是乔恩怕黑,一定要喊个人陪)的时候,祭司大人又一次阴魂不散的冒出来,还生恐被人发现,小小声地问:“剁手吗?斯蒂文?”   “不!”   乔恩险些尖叫出声,又一次拉着斯蒂文跑来了。   第三次,大清早……   贾德森祭司身上还挂着露水,就找上了门。   他同海伦娜敷衍着说:“是想问问两个孩子有没有时间去神庙那边帮个忙……”   可等海伦娜他们一离开,他就又从袖子里掏出短刀,殷切地问道:“剁手吗,斯蒂文?” 第28章   在接下来两周时间里……   贾德森祭司阴魂不散地开始频繁从各种奇怪角落中冒出来。   他会突然出现在斯蒂文和乔恩面前, 脸上挂着一种“仿佛已经拨打了两千个电话,却没能卖出去一件商品,独属于悲惨社畜销售的, 颓废、麻木和生无可恋的”表情。   接着,他还会再从袖子里、衣兜里、或长袍衣摆下方的裤子里,抽出那把其实也不算多锋利的短刀,宛如提前设置好程序的录音机一般,幽幽地发出那句固定台词:“剁手吗,斯蒂文?”   最开始的时候, 斯蒂文险些被他搞到应激。   这孩子的五感天生就比别人强, 等到身体出现异变后,各方面的身体特征已经渐渐向猫靠拢(尽管他坚称是老虎)。   具体表现在:身体柔韧,不管多大的缝隙都能挤进去;走路没声音, 经常从人的身后突然出现, 吓人一跳;跳跃力超乎常人的强……   最后一点,有那么几次, 乔恩看到他在几棵树中间,轻松地跳来跳去,身体还能在空中停滞好几秒,再伸上一个长长的懒腰。   总之, 在这样的斯蒂文身边突然冒出来……   这孩子真的得拼命忍耐、克制自身的生理反应,才没条件反射地伸出猫爪, 给这位祭司大人来一招见血封喉。   乔恩倒是相对好点儿。   他感官没那么敏锐, 开始被吓到过, 后来就习惯了。   只是如前文所说, 贾德森祭司是个战五渣。   所以,指望他这么频繁行动, 却还不留痕迹,那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   可能是他这个行为太吊诡,镇子上的人居然没人敢怀疑那就是尊贵的祭司大人本人,反而风言风语地传播起谣言,最终编造出了一个吓小孩的鬼故事。   ——如果小孩子太贪玩,一直不乖乖回家的话,就会有一个穿着长袍,拿着刀的人出现在眼前……   ——阴沉沉地问:剁手吗?   边陲小镇也没什么娱乐项目。   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小事都要被传得沸沸扬扬。   贾德森祭司此举,无意间为小镇创造出了一则独有传说,也算是为小镇文化事业做贡献了。   但关于剁手的问题……   两周后,也终于迎来了最终决定。   没法儿剁了。   不是说执着贾德森祭司大人终于选择了放弃。   而是斯蒂文的异变……   此时已经不是简单剁手可以解决的了。   那天早上,一个可可爱爱的不速之客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黑色宛如绸缎一般的光滑皮毛,肌肉紧实、纤细又充满攻击力的躯体。   圆润的头部,尖尖的毛绒耳朵,灵敏机警的眼神……   好吧!   它太黑了,光线弱点儿的地方,压根看不到眼睛。   但瞳孔收缩间,偶尔能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依旧可以让人推测出,它的眼神必定同斯蒂文一样,充满着警惕、戒备,精明和多疑。   等等!   它?   乔恩的目光缓缓从优雅黑猫身上移开,一点点儿移动到了斯蒂文的身上。   说实在的,他这一刻的目光极度失望。   “听着,小乔。”   斯蒂文冷着脸警告:“我命令你,赶紧把你脑袋里的那些破烂玩意儿统统删掉!”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脑补了你会变猫?还有猫耳、猫尾、猫肉垫、猫铃铛……”乔恩花容失色地反问。   倘若他的演技不是那么浮夸的话……   斯蒂文大概会配合地给他鼓鼓掌。   然而,现在……   他露出一抹狞笑地扑了过去,打算一定要给这个越来越不怕自己的便宜弟弟一点儿教训。   ——真TM好样的啊!   ——明明已经提前制止了,可这混账玩意儿却非要抓住机会把话说出来。   ——还猫耳、猫尾、猫肉垫……   ——去他妈的猫铃铛!   ——那是黑虎!   ——没长大的黑色老虎!   乔恩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他一边哈哈哈大笑着往前跑,一边戏精地大喊:“斯蒂文哈哈,你不能因为我更爱猫猫就胡乱吃醋呀!亲爱的,我也爱你哒!”   斯蒂文和那只黑猫齐齐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然后,猫懒得动了,人继续追了上去。   灰眸男孩发誓要追上去把人好好捶上一顿。   而黑猫却懒洋洋地舔舔爪子,失去兴趣地跳到了一旁大树上,悠哉游哉地晒起了太阳。   另一头,相比两个孩子的“其乐融融”?   贾德森祭司却一脸见了鬼般的表情。   他名义上信奉的神明——自然是那位永不停歇、四处飞来飞去的风神。   风神在凡间陆地的代表动物,是草原上的速度之王猎豹。   所以,每当这位神明出场的时候,他的身边总会跟随着一头细腰长腿的美丽猎豹(大猫)。   而就在刚刚,斯蒂文还没追着乔恩跑之前……   灰眸男孩坦坦荡荡地站在明亮阳光下,那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猫,状似慵懒,实则警惕地蹲坐在他脚旁,姿态优雅地摇晃着长长的尾巴。   整体画面看上去,竟同风神与猎豹同时出场时的画面,有着近乎不可思议的相似。   如果再忽略神明的独特身份……   那么,前者应该算《男孩和小猫》,后者大概算《成人和大猫》吧。   这种奇特的相似感,不可避免地会令人引发出很多不妙的联想。   但不管哪一种联想,都极为骇人、又极具颠覆。   ——凡人?   ——神明?   ——到底什么才算凡人?   ——又是什么才算神明呢?   贾德森祭司神思恍惚。   他甚至都不敢再往深去想了。   另一头,两个孩子玩笑般的追逐战。   最终以斯蒂文的胜利而告终。   但他也没真的把人捶死,只是轻轻地捶了几拳就算完事。   乔恩一点儿事都没有,还能继续嘻嘻哈哈地跳到他的背上,两条手臂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明明几步路,却非赖着让人背过去。   斯蒂文纵容了这一举动。   他身体异变后,力气变大好多,背着金发男孩就像背着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一样,丝毫没有什么负重的感觉。只是金发男孩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脖颈处时不时就能感受到阵阵轻微的呼气和吐气,有一点儿痒,并不难受。   ——他真的很轻,平时吃得太少,还挑食。   ——这样的重量,这样的重量……   ——假如有必要的话。   ——我可以一直、一直这么背着、走下去,完全不会累。   斯蒂文莫名其妙又简简单单地想。   明明一大堆的问题没能解决,甚至可能还有什么暗藏着的危险……   可只是这么背着人,稳稳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就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心感。   仿佛无论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不会再孤单。   这个曾经被自己不喜、抗拒,如今却也慢慢接受、认可了的小傻瓜,似乎永远都会这么热烈又亲昵地趴在自己背上,静静陪伴着自己。   在两个孩子重新回到自己的面前,询问起“这种异变还算邪恶吗”的时候……   贾德森祭司如梦初醒。   这位祭司大人已经被适才的一些不妙联想给吓得胆战心惊。   他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着,明明都是平时无比熟悉的地方。   但此时,这个熟悉的地方,却仿佛暗藏无限杀机。处处皆能藏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窜来个人、或者来个神,大喊着“受死吧”!然后,把他们三人统统砍碎、烧成灰,就地埋了!   贾德森祭司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一脸青白。   他已经不敢细想那个异变的问题了,只胡乱地摆了摆手,慎重地再三叮嘱两个孩子,千万不要同人泄露这些异常。   然后,他随便找了个“我得回去查查资料”的借口,就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斯蒂文和乔恩面面相觑。   两人都不傻,从祭司大人仓皇逃窜的背影中可以看出……   这个异变所隐藏的真相,一定非常麻烦!   以至于之前还想努力一番(指剁手)的贾德森祭司,现在第一反应居然是——快跑!   这时候,黑猫优雅地树上跳了下来。   它叼着只半死不活的鸟,矜持地、小幅度地晃动着尾巴尖,迈着轻盈的猫步走了过来,然后,施舍一般地将那只鸟扔在两人面前,似乎在说:“嗟,来食!”   乔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蹲下身子,细细观察着这个骄傲的小东西。同时,搜刮肚肠地想找点儿什么好听的话来赞美它,最终,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真黑啊!”   黑猫气得用爪子肉垫拍他,却被一把揪住,然后,直接抱了起来。   金发男孩不顾黑猫的挣扎,将它紧紧搂放在心口处,却朝着灰眸男孩大笑着喊:“我抓到你啦!”   斯蒂文注视着这一幕。   他突然想起日光照耀下的小溪流,也是这样自顾自地欢快流淌着,满含灿烂璀璨的光。   就在这一刻,大脑中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打破了。   轰然破裂开来的巨响、黑猫突然发出的一声软软猫叫、乔恩无意识的一句呼唤“斯蒂文”,再加上一阵突然响起,由不知名乐器奏响的古怪又激烈旋律,突然狭路相逢,交汇融合,一起构成神奇的四重奏,穿越空气,势不可挡地呼啸而来,瞬间席卷了他的耳朵、他的大脑、他的灵魂,将他猛地拽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第29章   从出生那一刻起, 人类就奏响了属于自己的音乐。   人体本身其实就是一个交响乐队,只是人们往往浑然不觉。   心脏每分钟要跳六、七十下;呼吸每分钟要十六、七、八次;   血液在血管中,如小河一样潺潺地不停流动着;每抬一下胳膊, 每动一下腿,骨骼关节也会发出微妙的回响。   这些声音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响着……   但没人注意、没人倾听、没人在乎。   所以根本不需要去问……   ——到底什么才是音乐?   ——音乐又在哪里?   因为答案如此简单:   ——音乐是一切。   ——音乐无所不在。   它们自带节奏和韵律,无需大声宣告,无需刻意提示。   它们藏在你的身体里,静静演绎着无声却激烈的旋律,陪伴着你从生到死。   一旦意识到这个……   世界就会变得与众不同。   非常迷人, 而且, 令人陶醉。   像生活在真空世界里的人重新回归正常世界,又像蒙在眼睛和耳朵上的遮蔽物同时掉落,一道光照射进黑暗中, 泄洪闸门被一下子拉开……   这个世界, 连同世界上的一切,统统活了过来。   一根小草、一块石头、一片树叶, 甚至是泥土,原本都该是沉默的死物……   可斯蒂文却惊叹又兴奋地发现,没有一样东西天生就该是灰色、呆板、乃至死气沉沉的。   它们同样美丽而充满了生机,甚至也拥有着独属于它们自己的悠然韵律, 时不时还闪耀出内在的壮丽。   “斯蒂文?斯蒂文?你没事吧?”   乔恩关切又担忧的声音突然响起。   斯蒂文艰难地将注意力从那个崭新的世界中收回。   平静,或者说, 他努力按捺下复杂又激动的情绪, 慢慢回答:“没事, 别担心, 我很好。确切地说,前所未有的好!”   乔恩不知道他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   可听到这样的答案, 总算稍稍放松,但还是忍不住地小声埋怨了一句:“既然没事,就不要突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啊,仿佛傻了一样!”   斯蒂文难得地没还口。   他抬手不自在地揉着太阳穴,此时,繁杂的、以前被忽略的、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声音齐齐纷涌而至,大脑暂时还无法适应这种变化,初时的惊喜和刺激消退后,反而感觉到了疲惫、不适、甚至不堪其扰起来。   乔恩这时也没再追问。   因为他脑内的歌单又亮起来了。   但这一次没有出现新曲目。   只是此前曾出现过的《命运交响曲》、《星星变奏曲》、《猫之二重唱》以及《第二钢琴曲》统统被点亮了。   四首曲目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脑海中,仿佛刚开业的自助餐厅里,那些被整整齐齐放在桌上任人随意挑选的美妙食物一般,充满了诱人的气息。   但是……   ——斯蒂文身体异变提前了十年……   ——到底是不是这东西搞得鬼?   乔恩的心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有心不再使用这个歌单,可这玩意儿一直待在脑子里,控制自己始终不去触碰一下,也太难了。   最终,出于对新成员黑猫的喜爱。   他还是轻轻地碰了碰歌单,简单地将之切回了《猫之二重唱》。   然而,在他切歌的那一刻……   斯蒂文猛地抬起头,反射性地发出了一声带有明显疑问情绪的“喵”?   四目相对。   一片沉默。   乔恩灵光一闪,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先是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伸出手指,慌张地指了指斯蒂文,又指了指自己,没头没尾地嚷了起来:“你听到了?你听到了,对不对?别装傻,快说,对不对?”   灰眸男孩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紧张和不安。   他于是伸手握住乔恩的手,安抚地捏了捏,然后,才用不怎么中听的反派口吻郑重宣布:“没错!从现在开始,你再也没有什么小秘密可以隐瞒我了,小乔!”   乔恩一怔,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浅笑。   他默默将曲目切回最初的《命运交响曲》,伴随着熟悉的“噔噔噔噔——”,悲壮的战曲就这么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不至于!不至于!   斯蒂文几乎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思路,险些喷笑出声。   ——好吧,我承认了。   ——我喜欢这个便宜弟弟。   ——漂亮,聪明,以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一点儿小幽默。   ——不管他有什么秘密……   ——我都乐意接受。   他在心中无奈又温情地这样想着。   另一头,安东国王正在为他费劲儿求来的儿子霍尔姆斯筹备一场盛宴。   盛宴的客人,不止本国达官显贵,他的邀请函甚至还发送到了周边各国,尽情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神赐之子”。   赶上这样的“喜事”……   各国也纷纷给面子地派出了使者,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送上。   其中,来自阿瓦罗尼亚的前国王之子赫菲斯最为引人瞩目。   这位王子的年龄是此次前来使者中最小的一位,而且,身上还蒙着一层“弑父”的阴影。   很难说,阿瓦罗尼亚现任国王(这位王子的亲叔叔),派这位王子前来为安东王送礼,到底是无意识派错了人,还是故意恶心人,纯粹让人过来给安东王添堵。   但不论出于哪种可能,小小年纪就被安排了这样不讨好的差事……   大家都意识到——这位赫菲斯王子在本国国内的待遇怕是不怎么好。   在“弑父”传闻出现前,这位王子就极不起眼。   他的父亲,阿瓦罗尼亚那位目前已经死去的前国王,早先对这个儿子的态度就很暧昧,既不对外宣告其身份,但也没说要将人隐藏起来,而是单纯地进行了放置——不许目光和他对视,不许开口同他交流,不许听他发出的声音,更不许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于是,这位王子一度活得像空气一样。   明明存在,却不被察觉,不被感知,不被碰触。   如果说是讨厌,或者恨……   这位前国王又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到他。   总之,这事透着蹊跷和古怪。   没人知道前国王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到他离奇死去,这事也就彻底地成了一个迷。   但因为制定那些规则的人死了……   这位王子起码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   只是新继位的国王是他的叔叔。   碍于王位的继承权,尽管他叔叔对他可能没什么恶意,甚至一度同情他曾经的遭遇,却不得不对他心生防范,持续着“一边善待,一边打压”的行为。   而此次派人来安东国祝贺,倒也没什么外人揣测的那些阴谋,纯粹是国王拿不准怎么对待这个侄子,一时脑抽下的决定。   对此,赫菲斯王子并无异议。   他坦然接受了自出生起所经历的一切厄运,安静地带着国王派给他的礼物和使者,来到了安东国。   在来的路上,使者很担心这个王子因为年幼无知,一不小心做出点儿什么有损两国邦交的事……   所以,他特意找了个合适时间,专门过来,小心翼翼地为王子介绍安东王的情况,以及那位新生王子的情况。   “……据传言,安东王极有可能是个天阉,他讨厌,不,应该说憎恨女人。”   “所以,咱们这次的礼物当中肯定没有女人的……唔,这兴许也是他执着向神求子的原因……”   赫菲斯英俊的脸上隐约闪过一抹讥嘲的笑。   但那笑一闪即逝,快得像流星,以至于使者很快就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接着,使者又提了提那位现在很出名的断头公主:“无需介意那位公主。”   “尽管她和霍尔姆斯出生在同一天,是安东王唯二的两个孩子之一。”   “但安东王应该不会让她出来露面。”   “实际上……”   “直到现在,她连个正经的名字都还没有。”   对此,赫菲斯没给出任何回应。   他的思绪仿佛漂浮在空气中,眼睛也没有看人,而是望着未知的地方,整个人都像不存在一样。   使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脸上挫败之余,又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烦恼的神色。   但不管怎么样……   这位尽职尽责的使者,还是念念叨叨地将一切注意事项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直到说到口干舌燥,再也说不下去了,方才忐忑不安地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谈话。   令使者庆幸的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位倒霉的王子拥有着不符合自身年龄的理智。   当他意识到自己身上所带的传言会令人不喜后,就全程乖乖待在屋里,一直闭门不出,完全没有添乱的意思。   什么像别国使者那样四处拜访、交际、昭示自己乃至国家的存在感……   完全没有!   直到安东王送来了必须参加的那个晚宴的请柬,这位宅了快一周的王子才不情不愿地迈进了王宫的大门。   也许是前国王的那些规则导致……   这位王子殿下尽管曾有过“日神之子”的一些传言,脾性却半点光明也不见,反而更接近于某种幽灵生物。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混入人群,再一点点儿地挪进了阴影里……   最开始的时候,生性暴虐的安东王还在为邻国的这一挑衅而愤怒,打算等到正式碰面的时候,就拿这个不受重视的王子撒气,可一转头的功夫,已然找不到那位王子的身影了。   接着,更多的人凑过来献礼、祝贺……   安东王顿时忙得也顾不上再去找人了。   名为赫菲斯的王子就这样无人理睬、安安静静地走进了宴会厅旁边的花园。   他沿着长长的柱廊静静地向前,将自己幼小的身影藏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之下。   一直向前走,走到能看到宴会厅影影绰绰的灯火,能听到热热闹闹的喧嚣,却完全不会被人所发现的隐蔽角落,方才停下了脚步。   ——安东王费尽心思,所求不过是一个儿子。   ——那么,我呢?   赫菲斯静默地站在原地,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他回忆着空荡荡(对他来说)的王宫,回忆着态度忽冷忽热的国王父亲,回忆着面露恐惧的预言师,回忆着那个跳进水池里肆意发疯的金发男孩……   ——我所受的最大的苦,就是受的苦还不够。   赫菲斯猛地咬紧牙,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第30章   “那边好多人啊……”年幼的公主突然也来到了花园里。   她拽了拽身边侍女的衣角, 仰着头,小小声地问:“今天是有什么节日吗?”   “不是节日,是陛下正在庆祝霍尔姆斯王子的诞生。”   旁边站立着的侍女弯下腰, 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小公主沉默了。   她松开拽着侍女衣角的手,习惯性地去摸自己脖颈处的那一道深深的、红线般的痕迹。   那是甫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砍断头颅的印记。   也是她不受欢迎、更不被人喜爱的最佳证据。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这事儿并不容易想明白……   她后来曾揽镜自照,暗自思量:“我的头发虽然变成了红色,但难道不是像火焰一样温暖的红吗?我的肌肤难道不是像琥珀一样温润吗?我的长相应该不算丑陋,称得上可爱吧?还有我的头脑,虽然不知道算不算聪明, 但我懂得学习和思考。”   “所以……”   “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个性别, 就被否定了一切呢?”   这样的疑问聚集在脑海中,得不到解答。   她倒是曾尝试向身边人询问……   奴隶们听了,吓得跪下来, 根本不敢说一个字。   宫中身份较高的女官倒是会回答:“因为女人同男人与生俱来的命运不同。”   “男人生来就是要做一番事业的, 无论是继承,还是开拓, 无论是务农经商,还是为官做宰,这些都需要男人去做,而女人没办法做这些, 只能陪伴男人、服侍男人、取悦男人。”   至今还没有名字的公主对这样的答案很不满意。   她忍不住再问:“你的意思是,女人天生比男人低下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公主殿下, 你这个真是孩子话!”   年长的宫中女官一脸无奈地笑了笑, 又温柔地解释起来:“没有什么谁比谁低下的说法, 倒不如说女人反而更珍贵一些。”   “女人就像美丽又娇弱的花朵, 那要如何保护一朵花呢?”   “当然要好好地种在漂亮的花园里,避免被风吹、雨打、日晒, 让她安全地长大,被呵护,被观赏,让人喜爱,让人夸耀……”   ——可我并不觉得花园里的花很美。   ——它们被修剪得都很呆板。   小公主没再反驳女官的话,只在心里默默反对着。   ——而且,那些花永远都只能停留在那里,等待别人来观赏。   ——如果没人来的话,它们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着。   此时,她就站在没有灯火、也没有人的花园里,仿佛如那些不被人观赏的花朵一样,被彻底地遗忘在了黑暗中……   一阵稍凉的晚风吹过。   穿着单薄的公主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身子。   侍女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职。   她在尝试劝说公主回屋被拒绝后,只好请求公主先去回廊那边避避风,自己马上回去拿一件厚披风过来。   小公主好脾气地同意了。   在侍女离开后,她就走向了回廊。   正躲在树荫下的赫菲斯犹豫着要不要站出来。   但他不太喜欢同人接触……   可这时,一抹月光恰巧照进了回廊,驱散开他背后的树影,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行踪。   小公主看到树下居然悄无声息地站着个陌生男孩后,吓得惊呼了一声。   “抱歉。”赫菲斯立刻道歉,打算离开。   “等等。”年幼的公主喊住了他。   她好奇地问:“你也是客人吗?为什么不去热闹的大厅。”   赫菲斯抬眼瞥了她一眼:“因为我并不受人欢迎。”   “啊,和我一样。”小公主脱口而出。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古怪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一个不被父亲喜爱,当了十来年隐形人;   一个刚刚出生,就被父亲砍掉脑袋献祭。   ——要交谈吗?   ——要互相交谈彼此被讨厌的经历?   赫菲斯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对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料,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不得平静,所以,压根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安慰。   不会有快乐,不会有幸福……   幸福是牛羊才配拥有的东西,因为牛羊不用思考。   只要大脑还在思考,就会带来痛苦。   所以,痛苦才是永恒。   尚且天真的公主率先开口了。   她才刚刚出生没几天,虽然出于神明的恩赐,似乎能跑能跳能说话,和普通十一二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可实际上,她心智单纯,毫不设防。   当见到一个同龄的男孩,凑巧又撞上一句“我不受人欢迎”这样令她感同身受的话,立刻将对方视为好人……   她傻乎乎地将自己之前关于男女的那些疑惑和盘托出,还坦然询问:“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该听她们的吗?从此做一朵娇弱又漂亮的鲜花,乖乖地被养在花园里?”   赫菲斯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这是他控制情绪即将失败的征兆。   他冷漠地给出了一个粗暴地回答:“没人能替你做决定,公主,问问自己想要什么。”   “我……我想和弟弟一样,受到父亲的喜爱和重视。”年幼的公主下意识地喃喃说。   但这样真诚的回答,却换来了赫菲斯的一声冷笑。   “准备摇尾乞怜了吗?”他懒得多言,语调轻蔑地从牙缝中吐出这样的形容,却已然将心中鄙夷展现得淋漓尽致。   年幼的公主呆住了。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措的神色:“我不懂……”   赫菲斯垂下眼睑,适才那种逼人的锋芒又被重新收敛了起来。   他刚刚突然反应过来,眼前女孩按年龄只能算个婴儿……   这时,明亮的月亮又被厚厚的云层给遮住了。   刚刚才亮了那么一会儿的花园重新回归了黑暗。   赫菲斯沉默着后退了一步。   他悄无声息地又一次躲回阴影中,重新变成了之前那个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   “殿下,公主殿下?你在哪呀?”抱着厚厚羊毛披风的侍女急匆匆地回来了。   小公主又看了一眼藏在阴影中的男孩,隐隐察觉到对方似乎并不想和自己继续交谈。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朝着一直陪伴自己、更亲近些的侍女跑了过去。   赫菲斯不想再被那个无知又天真的小公主找到。   他随后也离开回廊,回到了安东王款待客人的大厅里,又仗着不起眼的孩童身体,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回到人群中。   那个被取名霍尔姆斯的小王子,此时正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   比起那个语句通顺、善于思考,只是稍显天真和心软的小公主……   这位王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大龄巨婴。   他甚至连话都还没能说明白。   当安东王想拥抱他的时候,他一边嚎哭着大喊别人听不懂的话,一边用健壮有力的两条小腿拼命蹬踹着他的老父亲。   “看看我儿子,多有劲儿!多健壮啊!”   安东王笑呵呵地说:“他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勇士。”   宾客们纷纷附和。   无论是本国的权贵,还是他国使者,全都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向安东王表示着祝福。   但赫菲斯却觉得,这孩子的未来,比起勇士,反而会更像头野猪。   他扫视大厅中的人群,目光所及,尽是阿谀奉承之辈、平庸无能之徒。   ——安东王毁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年幼的邻国王子低头啜饮起了血红色的葡萄汁。   与此同时,乔恩无语地发现,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某人的专属音乐播放器,还是会被挑三拣四的那种……   这事要从斯蒂文能力的“超进化”说起。   那天,在神秘的黑猫出现后,某个灰眸男孩突然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之后,他不仅兼具了猫科动物的某些诸如敏捷、爆发力强等优势,身体素质还上升一大截。   而以上这些,仅仅是肉体上发生的变化。   在精神上,他也有所变化,耳聪目明尚在其次。   最为关键的是,他居然神奇地能够听到乔恩脑海中播放的音乐了。   根据乔恩私下里的分析,过程有点儿类似于现代的蓝牙配对、链接。   在自己没有拒绝的情况下,他们在精神上可以进行一段时间的链接。   在这个过程中,他可以把自己的歌单分享给对方。   一开始链接成功的时候,两个孩子比较兴奋。   他们百玩不厌地尝试着链接、断开,再链接、再断开这种无聊的游戏,直到两个人都头昏脑胀,耗尽精神为止。   然后,生性大方、又爱分享的乔恩就二话不说地将歌单共享了。   斯蒂文感动坏了。   他当场宣布:“小乔,你现在是我最喜欢的金发弟弟了。”   乔恩很开心。   直到他想起,双胞胎都是黑色头发,斯蒂文的金发弟弟其实就自己一个。   这也没什么。   乔恩生性豁达、大气,才不跟小心眼的猫计较。   但众所周知,猫是一种懂得得寸进尺的生物,很快……   “只有四首曲子吗?”   斯蒂文皱着眉:“说实在的,小乔,你或多或少有点儿不够努力吧。”   “我?不够努力?”   乔恩有点儿懵了。   斯蒂文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还指指点点地分析起来:“对呀,按照你的那些说法,这玩意儿一直在你的脑子里,之前只能单曲循环,后来慢慢发展成可以切换下一曲目,再之后……唔,也就是昨天,变成了四个曲目可以来回换着听,我没说错吧?”   “呃,没错。”   “那就是了,证明这东西也是在逐渐进步的。可是,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它的进展这么慢、这么小,你难道不该找找自身的原因吗?”   乔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久,他才问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当然。”斯蒂文丝毫没察觉到某人的气恼,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乔恩于是也认真地回答:“它至今没有进展的原因在于我对你太好了。”   “啊?”   “我既没有在你听歌前,先播放五分钟广告,也没有在你听歌过程发出‘全场八折’的各式弹窗,更没有逼迫你去购买会员……等你买完普通会员,再推销你购买高级会员;等你购买完高级会员后,再推销高高高级会员;等你继续买完高高高级会员后,就把没版权的歌曲统统下架,让你滚去听空气!”   “呃……我没听太明白。”   斯蒂文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小乔,你生气了吗?   “是啊,你是不是很惊讶?原来我还会生气呢,哈哈哈,真好笑!” 第31章   短暂的斗嘴, 并没有让两人关系变糟。   相反,更亲密了一些。   斯蒂文很快就道歉了。   他的道歉方式,就是去森林里抓小鸟, 用火烤熟后,再拿去送给乔恩。   这事搁过去还算有点儿难度的行为。   可自打他进化后,(猫)抓鸟已经变得轻而易举。   但重要的不是送了什么!   重要的是态度。   乔恩虽然不爱计较。   但他最近敏锐地察觉到,斯蒂文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了太多、太多。   从一开始“我不接受你这个替身”,到随后“我可以试着认可你的家人身份”,再到“你是我最喜欢的金发弟弟”。   最后, 则是现在“说错话了, 立刻送烤鸟来讨好”。   ——真是一步步后退呀,斯蒂文!   想到这里,金发男孩的脸上露出一抹奸笑。   他当即决定, 要把之前受的气一点点儿地还回去, 包括并不仅限于——半夜三更爬起来,悄悄“链接蓝牙”给某人放一首《命运交响曲》;在对方经过的路上放小木箱子, 尝试进行“封印猫的最有效做法”;时不时从对方的碗里抢东西吃;以及,坐地上耍赖地表示“今天不摸到猫猫就不起来”。   斯蒂文这个小气猫,通常会立刻报复回去。   但他现在舍不得对人拳打脚踢了,顶多就是将人用力压制住, 放放狠话,什么“再这样, 我下次一定会揍你”。   下次?   下次之后还有下次。   得了吧!   这狠话放得连贝斯特都不信。   乔恩多数时间都能笑嘻嘻地逃之夭夭。   对了, 贝斯特是那只我行我素的神秘黑猫。   有些名字可能是命中注定。   乔恩记得, 在原著小说中, 斯蒂文混进英雄的阵营时,身边没有黑猫, 却给自己随便取了个姓氏叫贝斯特。   大概是因为平民没姓氏,他为了“合群”,只好胡编了一个。   可在黑猫出现后……   他偶然问了一句:“猫有名字吗?”   斯蒂文毫不犹豫,张口就是:“有!它叫贝斯特。”   再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回答就变成了“唔,感觉”。   只能说,异世界的玩意儿,多数是讲玄学,不是讲科学的。   而近期,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改变,来自于贾德森祭司。   曾经追着斯蒂文喊“剁手”的祭司大人似乎已经彻底认命。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胆战心惊了好几天后,发现神明压根没注意到斯蒂文的异变,从而出现了某种侥幸心理。   毕竟,敢躲在神像内偷听他人隐私的家伙……   这个胆量嘛,大抵也是走玄学路线的,时而胆大包天,时而胆小如鼠,毫无道理可言。   总之,祭司大人调整好状态,干劲儿满满地跑来找两个孩子了。   他认为,既然事情已经不可改变,那就想办法尽可能地苟下去,苟得长长久久一点儿。   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倘若能苟到七、八十岁,在这个落后的时代里,其实比寿终正寝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祭司大人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两个孩子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样才能好好听话,好好苟下去。   事实上,哪怕他不来。   乔恩也不会放过他这个原著中的“引路人,以及重要情报来源”的。   如今既然能主动送上门,那就更不能轻易放过了。   所以,双方一碰面……   场面立刻呈现出:   ——我来了(祭司语气沉重)。   ——哎嘿,来得好,正等着你呢(乔恩语气欢快)!   两个孩子看状态挺好。   计划了一堆,事到临头却P用没有的贾德森祭司开始慌了。   明明是成年人,在两个孩子的目光下却渐渐怂成了一坨。   他软弱无力地问:“你们两个想知道什么来着?”   “我们想知道什么,你都会说吗?”   斯蒂文没直接问,目光透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怀疑。   下一秒,这个超级怀疑分子就被乔恩用力地撞开了。   金发男孩活泼地高举着手,兴冲冲地凑过去嚷嚷:“我!我!我!我想知道好多,可以先从神明最早的记录开始说起吗?”   “喂!我还没问完呢!”   斯蒂文恼怒地喊了一声。   但乔恩只当没听见。   他继续在那念念叨叨:“我早就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历史了,可惜斯蒂文是个毫无半点儿自觉的文盲。可恶,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很骄傲。海伦娜倒是知道点儿故事,但都是一些大众流传的、听起来就像是人们自己编造出来的说法……”   另一头,“文盲”斯蒂文已经对他怒目而视了。   贾德森祭司则是低声嘟嘟囔囔:“什么嘛!你倒是会挑,挑了最麻烦的……”   不过,他还是选择满足一下乔恩的好奇心:“关于神明早期的记录不多,因为年代久远。而且,各家神庙记载的内容还都有所不同。大家都认为,自己的是真的,对方的是假的,所以,一直没能有个统一的言论。”   “比如,据我所知,纵欲和狂欢之神那边的记载是——在狂喜的漩涡中升起了夺目的神明。”   “可等到了我们风神这边,记载就变成了——在狂怒的漩涡中升起了法力无边的神明。”   “如果说这两家的记载,勉强还算有相似之处……”   “日神那边的记载就又不同了,那边直接就是——驾马车从空中飞过,光辉夺目,普照万物。”   “不过,在这些话后面的部分,倒是还有一点儿相同的记录——在大破坏中,诞生了世界。”   乔恩不禁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因为这和前世蓝星的那些神话相比,太不一样了!   前世,不管哪个国家。   神话的第一章 节通常都是创世。   比如,东方盘古开天辟地;西方上帝创世纪。   这些神明不管性情如何,起码在最开始的时候,都要先辛辛苦苦地把世界给创造出来。   所以,有时候人类尊重、敬仰神明,其实更像是在尊重、感恩创造自己的父母。   但在这个异世界,压根就没有神明创世的传说。   一上来就是神明出现,顶多加一句出现在什么、什么地方……   这些神明既不创世,也不造人,整体仿佛和世界完全割裂。   而之后的进展也很神奇,世界居然是从什么大破坏中诞生的。   乔恩听到这里,忍不住地问:“那人类呢?”   “什么?”贾德森祭司没听懂,下意识地反问道。   “我是说,人类怎么出现的?会是神明创造的吗?”乔恩继续追问。   贾德森祭司的表情很古怪:“啊?你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人类当然是随着世界一起出现的。”   “那,世界和人类都不是神明创造的?”   “呃……这么说也对。”   贾德森祭司的神色渐渐犹豫起来:“我不确定,但从没人这么想过,也没人研究过,更没有相关记录……我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不太明白。”   乔恩的脸上满满的困惑表情,仿佛遭遇了宇宙级别的难题。   而他的这份困惑又极具感染力,以至于对他们之前讨论毫无兴趣的斯蒂文,这时候都不禁抬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乔恩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这些神明既没有创造世界,也没有创造人类,那他们对人类做过什么好事呢?人类为什么要信仰他们?”   这话他说得稀松平常。   可换到这个世界人耳中,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猛地炸响?   贾德森祭司两眼一翻,险些厥过去。   甚至连斯蒂文的脸上也闪过一抹愕然。   “何等……何等悖逆的言论啊……”   祭祀大人垂死挣扎着坐起,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乔恩,一叠声地喊:“你快闭嘴!快闭嘴!你怎么敢持有如此功利之心?你怎么敢,敢这么同神明讨价还价……”   “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神明是狂暴的!”   “日神曾一怒之下用火焰焚烧世界,使得大陆崩裂,无数人死于烈焰;水神也只因有趣就掀起波涛,淹没大片大片的土地后,让人在水中永远的安眠,却留下了江河湖泊……还有瘟疫之神,所过之处,无数生命湮灭……”   然而,越是听这些传说,乔恩的表情越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冷静到极致地打断祭司大人的种种举例,非常简单地给出一个总结:“所以,神明从来没为人类做过什么,人类只是在……恐惧?”   贾德森祭司瞬间仿佛得了帕金森一般地哆哆嗦嗦着。   这一刻,他悔恨万分:“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早前,没见两个孩子前,他虽被母亲给吓了一跳,但心中还不算太害怕,觉得能躲过去;   见了两个孩子后,他虽然害怕,但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剁手”之后,一切就能恢复原样;   “剁手”失败后,他怕到了极点,可躲几天后,又觉得还能苟一阵子。   等再见两个孩子,才没交谈几句,他就发现,死亡简直如影随形,而且,很有可能会死很惨、很惨。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自己每次都想得好好的……   ——事情却一次比一次变得更加严重了呢?   贾德森祭司痛苦地揪住了头发。   然后,他想起来了。   ——从把这个金发倒霉孩子从泥土里挖出来的那一刻开始!   ——事情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发展到了现在。   “结果……”   “追根溯源!”   “全他妈都是我自找的?”   贾德森祭司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非常希望能够就此长眠不醒。 第32章   在贾德森祭司还在为自己的一时“手贱”而后悔莫及、躺倒在地, 默默垂泪的时候……   他们还不知道——金发男孩的“死而复活”,所引起的蝴蝶效应还远远不止于此。   格兰特小镇的治安官格雷夫斯先生是一个贵族。   他出自一个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庭,年轻的时候, 和17章提过的现任司法官卡腾伯格大人的境遇有些类似:同样的贵族之家,同样的家族没落。   但他比卡腾伯格又强那么一点儿。   他的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又没落魄到连一个职位都没办法为他提供的地步。   所以,格雷夫斯不用像卡腾伯格那么毫无底线的四处钻营。   他一路都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比如,刚刚学完了一系列相关课程,就能在家族的举荐下, 成了一名王城的基层办事员;等认真做了一段时间后, 又能抓住机会,顺顺利利地被安排成一个外派的小镇治安官。   按照他家培养人才的一贯策略。   接下来的道路应该是——治安官先当个七、八年,在此期间, 尽可能地建立一些功绩, 或者,没功绩, 熬够一定的时间也可以;之后,他将会被运作着,调回王城,看情况选择进入一个比较重要的部门;然后, 依旧从部门的底层开始做起,一步步迈入这个国家最为关键的政治中心。   这大概是来自古老贵族家族特有的沉稳持重。   他们从来不会轻易送孩子一步登天, 往往力求稳扎稳打, 最好能从头到尾都不引人注意地缓步上升。   既不会招人嫉妒, 也不会因急于求成而留下一些没必要的隐患。   这样一来, 等到这个人才终于被注意到的时候——曾经一掐就死的幼苗早就已经顺利成长为一棵轻易不能撼动的参天大树了!   足以自保。   还能庇护家族。   当然,正常情况是这样的。   但现在出了一个不太正常的情况。   艾莲娜, 那位极其“有才”的治安官夫人。   她前不久收到了闺中密友阿西丽亚的来信。   信的一开始是一些固定的寒暄。   之后是介绍她和丈夫阿托斯的一些近况。   接着,一语带过马里诺家族现在面临的尴尬处境,略提一提脾性古怪的莱奥尼王子殿下。   (她这里应该也不敢说太多,只隐隐提了一句“殿下太过年幼,对生命似乎缺乏应有的敬畏。但在帕特尔老师的引导下,已经大为改善,未来想必也会成为一个贤明、有为的王子殿下”。)   等这些废话都说完后,才算到了真正的重点。   在新的一页信纸中,阿西丽亚重点感谢了治安官夫人此前的“热情分享”行为,间接告知好友,自己同丈夫的感情与日俱增。   同时,她还委婉地发出了“催更”信息:   ——亲爱的,你最近有什么新奇、有趣想法吗?   ——如果想到了,请及时、马上、一刻都不耽搁地写给我!”   ——因为无论什么时候!   ——我都在热切地期盼着你的来信”。   治安官夫人看到这里的时候,不由伸手捋了下鬓边的发丝。   她此时春风满面,颇为自得地一笑,当即蠢蠢欲动地拿起了笔,打算立刻就为自己的好友展示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   但下一刻,她又想起,那信似乎还有一小段,便暂时放下笔,又重新拿起信。   在信快要结束的最后一段里……   阿西丽亚再次表达了她对朋友的思念。   这不稀奇,算是常规的写信方式。   但随后,她话锋一转地问道:“亲爱的,你家格雷夫斯近期有没有回王城的计划呢?”   治安官夫人眉毛微微一挑,开始重视起来。   阿西丽亚在信中写着:“亲爱的艾莲娜,你是知道我们的,我也不瞒你。”   “阿托斯荒废学业多年,又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去玩乐,当时天真地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愁吃穿的。”   “可当初轻忽的可怕后果出现了——他现在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些力不从心。”   “在阿托斯的哥哥去世之后,他勉强算是马里诺家族的临时家主了,已经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四处招蜂引蝶、寻欢作乐,反而要担负起责任来了。”   “所以,马里诺家族安排他当了一名营造官(负责建造,以及举办各种祭祀神明典礼活动的官职)。”   “但他并不是一个很精通庶务的人,日日犯难,时不时就会红着眼圈回来,一头扎在我怀里痛哭……”   治安官夫人看到这里,脸上不禁流露出了一抹无语。   她暗自忖度:“阿西丽亚可真会给她那个废物丈夫描补,什么叫‘不是很精通庶务’?我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吧!”   可能就是因为“一窍不通”的缘故……   阿西丽亚在信中诚恳地表示:“倘若格雷夫斯也计划调回王城的话,刚好可以让阿托斯将他调至王城的营造部门,这样一来,两个男人也好守望相助。”   然后,她还展望了一下未来:“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俩之间的感情,也能如我和你一般亲密无间,彼此信任。”   但其实,所谓的“守望相助”就是“互利互惠”。   也就是说——阿托斯帮格雷夫斯从偏僻小镇调回王城,而代价就是格雷夫斯需要帮阿托斯处理一些工作上的庶务。   至于后头的那句展望未来。   也是在暗示——双方毫无利益冲突,完全可以结成政治上的同盟。   更简单的翻译就是:   阿托斯太废了,完全不会抢你丈夫的功劳,挡你丈夫的路,只要帮他应付过这段时间,他绝对二话不说地支持你丈夫在营造部门站稳脚跟。   这些话,肯定不能在信里说得太明白。   但治安官夫人艾莲娜向来聪慧过人,加上她和阿西丽亚相交多年,彼此知之甚深,自然完全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她略微思考了几秒,首先将中间那几页涉及“夫妻感情交流”的信纸抽出来,叠好后,藏进了自己的首饰盒里。   然后,她将剩下的信放在桌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在信上。   提前调回王城,不用在边陲小镇慢慢熬资历。   确实有利于丈夫格雷夫斯未来的前途发展。   但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讲……   艾莲娜其实十分厌恶王城的风气。   她出生在一个非常有钱的商人家庭。   而她的丈夫格雷夫斯选择娶她,很难说不是看上了她丰厚的嫁妆。   正如司法官卡腾伯格选择了莎曼珊米纳德一样。   这些对自身政治前途存在一定野心的男人,很少会选择纯粹的婚姻。   他们多数会将婚姻视为能让自己距离目标更近一步的阶梯。   只不过有的人会做得过分一点儿,而有的人会相对良心一些。   治安官格雷夫斯就属于后者。   他正直坦诚地承认自己受了妻子很大恩惠,婚后对妻子始终心怀感激和敬意,哪怕爱意随着年龄而有所消减,也很少弄出什么事来让艾莲娜伤心(近期爱意重燃,那就更不必说了)。   而他选择外放到边陲小镇,固然是为了熬资历。可其中,也有艾莲娜的一小部分原因。   当时王城中有一部分人瞧不起出身商人家庭的艾莲娜。   她们拉帮结派,惯常做的事,就是在各种社交场合中让她难堪。   直到格雷夫斯一怒之下,选择带着妻子离开王城。   艾莲娜对此万分感激,自觉没有选错人,甚至一度产生“哪怕他花光我所有嫁妆,我也不在乎”的傻乎乎想法。   幸好,格雷夫斯治安官不是个坏人,才没让艾莲娜遭遇到什么不幸。   来到格兰特小镇后,两夫妻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艾莲娜在此地顺利地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保罗,并且,重新振作精神,放弃了那些无聊的所谓贵妇生活,解雇了手脚不干净的管家,接手家里的账簿,迅速地将这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   她聪慧能干,通情达理,不管是面对底层的平民,还是有钱的商人,都能耐着性子,好好与之交流。   她甚至一度迫使小镇上的居民注意起镇上道路的卫生问题,最起码不能,一脚落地,满脚牛粪地抬起……   偶尔,她还会抱着一岁的儿子,带着几个仆人们,在街上溜达。   那些生在王城的贵族孩子,压根没机会看到这些底层平民的生活。   但艾莲娜认为,倘若儿子未来如他父亲一般,也选择走上政途。   那么,这些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才是他最应该了解的。   她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让儿子见识更多的东西……   却没想到现在就需要面临选择了。   是继续留在格兰特镇?   还是应阿西丽亚的邀请,回王城?   她实在猜不出丈夫会做出的选择。   正当她为此烦恼的时候,突然侍女前来禀报说:“夫人,海伦娜来了。”   “啊!”艾莉娜拍了拍头。   被这事闹得,她完全忘记自己还约了海伦娜,想要询问除了《小星星》外,还有没有什么新的……   考虑到治安官大人要忙碌公务到晚上才回来。   治安官夫人立刻将烦恼的选择抛到脑后,将注意力重新转向自己擅长(??)的领域,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说:“快让她进来,我正想着她呢……” 第33章   治安官夫人一见海伦娜就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凑过去询问,最近有没有学到什么新曲目。   在此之前,海伦娜已经按照家中商量好的话语, 没有泄露乔恩的存在,而是推说《小星星》是一名过路人教给家里孩子们的。   如今,又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她虽然还记得一点儿《猫之二重唱》的旋律,却犹豫着并不敢将这首曲子教给治安官夫人,只含糊地说:“抱歉,夫人, 并没有学到什么新曲子呢。”   治安官夫人不疑有他, 但脸上难免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尽管她最近已经渐渐解锁了某种“天赋技能”,却还始终坚信那是《小星星》的功劳。   可一首曲目哪怕再经典,翻来覆去地听, 也会渐渐让人觉得单调。   所以, 她迫切想要再来一首,给自己激发点儿新灵感。   可海伦娜既然说了没有……   她也没办法蛮不讲理地强逼人家, 只好无奈叹息一声:“唉,果然好事不能长久。”   海伦娜想到那首可爱的《猫之二重唱》心虚极了。   她至今都不知道眼前这位高贵的夫人把《小星星》用在了何处,还以为是上次的那个理由——为了安抚她敏感、容易受刺激的年幼儿子。   同样作为一名母亲,她非常理解对方看到儿子大哭时的紧张和担忧。   想到自己出于私心不能提供帮助, 这个善良的女人就不止是心虚,已经自顾自地瞎愧疚了起来。   幸好治安官夫人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她本来也不指望好事天天有, 主动找海伦娜固然希望能得到个新歌。   可哪怕没有, 她在没事做的时候, 也愿意同这个善良、淳朴的女人聊聊天。   所以, 她顺口闲聊地问了一句:“最近镇子有什么新鲜事吗?前阵子保罗有点儿咳嗽,我总有点儿放不下心, 一直看顾他,就也没怎么出门……”   海伦娜正为适才的说谎而愧疚,恰好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尽管是别人随口问的,但她还是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镇上近期发生的事情,想要说给这位好脾气的夫人听:“发生的事情……”   “啊,对了,斯通先生!”   “呃……他现在改名叫通斯了。夫人,您知道他吗?”   “哦,是那位有名的谐谑艺人啊。”   治安官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知道的,他很有名呢。”   但实际上,她对这位艺人的观感比较一般。   无论早期的“放屁”还是“捉奸”,甚至后来那个流传甚广的“魅力非凡”,受众群体多是一些底层民众。   虽说这种低级趣味,确实为那些辛苦劳累了一天的民众们带来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快乐,可艾莲娜本身,显然并不能欣赏这种艺术。   无奈海伦娜并不懂看人的脸色。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题,生怕冷场尴尬,赶忙就讲述了起来:“通斯先生前不久刚得了个新故事,最近正在镇子上讲……我断断续续地听了几次,大概是说,有一位贵族家的小姐,从小养在深闺,不谙人事,天真纯洁……”   ——这位小姐天真纯洁到什么地步呢?   这时候,穿着女装的通斯先生站在石头台子上,也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   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徐徐向下一扫,在看到前排某名男观众后,却假装猛地后退一步,露出惊恐至极的表情,同时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尖叫起来:“啊,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吗?”   好些人笑出了声。   通斯先生也微笑着。   然后,他稍稍收敛继续往下讲:“后来,这位小姐听从父母的教导,同一位青年订立了神圣的婚约。”   “但直到婚礼前夕……”   通斯先生挤眉弄眼地暗示着:“她才被母亲教导了一些她该知道的知识。”   底下的人哈哈笑着。   有那么几个不正经的混混还起哄地嚷嚷,要他具体讲讲什么叫该知道的知识。   通斯先生假装没听见地笑着继续往下说:“然而,她母亲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   他板起脸,活灵活现地扮演起了严肃的母亲,模仿着对方的语气,一板一眼地说:“我亲爱的女儿,按照某些行为规范,有些事情,我不能够详细说。”   ——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当你的丈夫上来要碰你的时候,你要坚决地说“不行”!   观众们顿时哈哈哈大笑。   通斯先生在一片笑声中,不动声色地继续板着脸:“好人家的女儿,就该是这样坚贞不屈。然后,你要这样一直拒绝,三四后,你才可以……”   正在同治安官夫人讲述这个故事的海伦娜,脸微微红了。   但治安官夫人反而来了兴趣,催促地问:“接下来呢?”   “我想,那位母亲应是好意……”   海伦娜习惯性地为人说着好话。   然后,她继续道:“但她接下来的话被打断了。因为举办一场婚礼,乱糟糟、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有人将她叫了出去。”   “她本来是想去去就回的,却一时被事务绊住了脚,直到婚礼开始,都没能再回到女儿身边。”   治安官夫人愕然道:“啊,这下可麻烦了!”   她随即担忧地问:“那傻姑娘可怎么办呢?”   另一头,通斯先生也在讲着这一段。   但他比海伦娜干巴巴的讲述要趣味横生很多,尤其是在讲到“新婚之夜,新郎高高兴兴地准备和新娘亲热一番”时……   他专门模仿新郎,摆出一副欢喜无限的表情,又伸出两个胳膊,夸张地撅着嘴,做出要去拥抱新娘和亲嘴的动作。   等观众们又是口哨又是起哄的时候……   他立刻站到另一边,化作冷若冰霜的贵族小姐,模仿那位坚贞小姐的口吻,义正辞严地夹着嗓子,用娇滴滴的女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呢,先生!我是绝不会和你做那种下流事的。”   全场大笑。   通斯先生又站回到另一边,继续装成傻眼了的新郎,木愣愣地喊:“我当你是我的妻子,而我则是你的丈夫啊!”   接着,他立刻又走回之前那一边,继续扮作谨守母亲教诲的贵族小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那也不能做不合规矩的事啊!”   “亲爱的,这并不是下流的事。”   “不行!”   “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啊!”   “不行!”   “夫妻应该做这种事的……”   “不行。”   “妻子应该满足丈夫的需求。”   “不行!”   简直像是海浪反复拍岸一样!   一波又一波的“不行”反复涌现。   而每当一个“不行”出现,底下都会爆出一阵笑声。   等到一连串的“不行”不停地出现后,好些人都笑到站不稳了。   场面虽比不得当初“魅力非凡”那般夸张。   大家却也是一个个笑得快不行了。   这时候,通斯先生还在来来回回地假扮着新婚夫妇。   他先是继续扮演可怜的新郎,仿佛已经受刺激到了极点,剧烈地挥舞着两个胳膊,声音悲愤地呐喊起来:“可如果不做这样下流的事情,我们以后该怎么生孩子啊!”   下一刻,他就收敛过于激动的表情,又站到另一边,扮演起了天真单纯的贵族小姐。   只见这位坚贞的贵族小姐仿佛拘谨地端坐着,一脸无辜,努力睁大眼睛,一副万分惊讶的表情:“孩子不是从花盆里种出来的吗?”   一片笑声中,通斯先生站直了身体。   他笑呵呵地朝着台下一鞠躬,在掌声中潇洒地退场了。   与此同时,海伦娜的复述也到了尾声。   她自然没有通斯先生讲得那般绘声绘色、热热闹闹,又妙趣横生,但有赖于记性不错,最后也算是完完整整地讲述了出来。   治安官夫人同样听笑了。   可随后,她却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这个故事确实夸张,但也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我印象中,有一部分人在教育女儿时,只知教她们自爱、贞洁,却完全没有教导应该懂的知识……现在想想,真是可悲啊!”   这位聪明的女人还对此评价了一番:“通斯先生的这个故事,倒不算完全哗众取宠之作了。”   “虽然题材仍不离夫妻房中之事,但与他曾经那些过于粗鄙的作品相比,勉强也算稍胜一筹,能让人稍稍思考了。”   “如果有类似家庭听到了这个故事,能改一改教育方式,也算帮了好多姑娘的大忙了。”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通斯先生。”   “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我都想请他来家中常驻了。”   海伦娜没想那么多。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故事又是自家便宜儿子乔恩随口瞎编出来的,仅仅为故事中的小姐默默祈祷着:“希望她能快点儿醒悟呢!也许之后还能再次受到相关的教导,只是可惜了新婚之夜。真希望新郎能大度一点儿,千万不要怪她。”   治安官夫人看了看海伦娜,越发欣赏这个善良、淳朴的女人了。   她忍不住发出了邀请:“海伦娜,如果我要离开这个小镇,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是说,和我一起离开这里,继续为我工作?”   “啊?您要走?”   海伦娜十分惊讶地问:“可您要去那里呢?”   “也许是回王城吧。”   治安官夫人没打算同她说得太清楚,简单地解释说:“我丈夫可能会有一些职位上的变动。”   海伦娜对什么职位变动完全不懂。   但她近段时间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来自于眼前的这位治安官夫人,若是对方离开,就意味着她需要重新找工作了。   至于说“跟着一起走”这个邀请。   海伦娜迟疑着:“可我的家人……”   “可以带着一起。”   治安官夫人诚恳地给出了建议:“你的丈夫虽然有一条腿不方便,但简单的杂活依旧能干。你的大儿子年龄差不多了,教一教,应该也能为我做事……”   海伦娜一时犹豫不定。   治安官夫人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亲爱的,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再和家人商量下,我这边并不着急。” 第34章   在海伦娜正被治安官夫人邀请一起前往王城的时候……   乔恩还在和贾德森祭司讨论着关于神明的问题。   事实上, 这世界人类(哪怕是神庙祭司)对神明的认知少得可怜。   他们既不知道神明的来历,也不知道神明具体有什么能力,更不知道神明平时会做什么。   乔恩对此很疑惑:“你们居然信仰一些连自己都不了解的存在吗?”   贾德森祭司听了这话, 当场厥了过去,躺地上,一动不动地仿佛死了一样。   “见鬼!你怎么又把他弄晕了?这都多少次了?”   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交谈的斯蒂文只好熟练地跑过去,开始猛掐祭司人中,试图将人重新唤醒。   “呃,你也看到了, 我什么都没做呀。”   乔恩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辩解着:“我也很奇怪, 他怎么动不动就晕?难道是身体太虚了?”   “你都不反省一下自己说的那些话吗?”   “啊?我说什么了?你不是也在听吗?哪里不对?”   斯蒂文沉默了几秒,一双冷清的灰色眸子近乎审视地看了他一眼。   在察觉到这个便宜弟弟面上的表情是真的无辜,而不是装的无辜后, 就彻底无语了。   显然, 这孩子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随口说出的那些言论,对这个世界的人, 或者说,对这个世界中,本就对神明心怀恐惧的人,到底具有着多大的冲击力!   但在乔恩看来, 自己说的话一直都挺普通的,对神明有一定了解, 难道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好比前世, 在东方, 但凡提到了三太子哪吒, 人们的脑海里就会立刻浮现出乾坤圈、混天绫、风火轮,陈塘关李靖三子, 闹龙宫、削骨还父,割肉还母,莲花化身等关键词;   若是在西方,提到路西法,人们也会立刻想到六翼炽天使、明亮之星、天使堕天、地狱之主等等。   无论出身来历,还是人生经历……   哪怕偶尔出现记录和流传上的疏漏,以及版本不同导致的些微差异。   但整体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宛如一份个神履历,全都清清楚楚地被呈现在了人前。   可这个世界的神明就透着一股子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儿。   没有来历,也没有什么个人经历。   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已经具备了超出常人的威能,并且,非常顺理成章地就开始对人类进行了严苛的思想统治。   比如,在刚刚那个导致祭司昏厥的问题之前……   贾德森祭司还讲过一则关于风神惩戒凡人的故事:   ——奥菲士,一位英勇善战的男人,曾率领自己的部族,英勇奋战,战胜了远方而来的侵略者,成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   ——然而,在胜利后的祭神仪式中,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功自傲,认为自己才是这场战斗的最大功臣。   ——于是,他擅自拿走了要献给风神的祭品,并自作主张地进行了分配。   ——风神用一阵狂风回敬了他。   ——将他以及他的军队,乃至他所建立的城邦,连同居民一起,彻底毁灭。   这个故事按照贾德森祭司的解释。   应该是:凡人的傲慢和不敬神,引来了神明的惩戒。   但在当时,乔恩听完后,却忍不住问了三个问题:“风神真的有帮那个什么奥菲士作战吗?奥菲士拿走和分配的那些祭品,难道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吗?惩戒凡人,杀了奥菲士一个不够,为什么还要毁灭整个军队和一个新生的国家,甚至连里头的居民都不放过?”   贾德森祭司听完问题后,就仿佛心脏病发作,紧紧捂住了胸口,痛苦地翻着白眼,向后仰过去了。   就这样,谈话不得不反复地延长时间。   具体内容也没说多少。   所有时间都差不多被用来看贾德森祭司表演各式各样的晕倒了。   除此以外,如风神那样的类似传说还有一些。   比如,那位在神明中间,也属实算是一朵奇葩的狂欢纵欲之神。   据说,这位神明较其他神明更为亲人一点儿,他曾向某个女孩求爱。但女孩心有所属,就拒绝了他。   结果,在女孩和心上人的新婚之夜,这位神明闯进来,当着女孩的面,强X了女孩的新婚丈夫后,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乔恩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不是,等等……他强了谁???   除此以外,还有些不涉及凡人的传说:   比如,日神为了设宴款待众神,烧毁了一大片森林;   乔恩:所以,这些神没事也喜欢组织芭比Q吗?   比如,黑夜女神恼怒日神竟然没有邀请自己,跑去日神庇佑的国度溜达,导致那个国家度过了完全黑暗的七天。   乔恩:不是,大姐,你都不考虑一下的吗?你俩神职截然相反,干嘛非凑一起玩啊?而且,溜达七天?哈士奇都没精力旺盛到这地步吧!   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说!   统统令人无语到了极点,却又透着一股肆意妄为的劲儿。   所以,当贾德森祭司随口给出“千万不要触怒神明,没事不要谈论神明,有事也不要轻易向神明求助”的劝告时……   乔恩真的一点儿都不惊讶了。   回忆结束。   这边,斯蒂文已经通过“掐人中,揪头发,用树枝戳来戳去,以及用手(爪子)拍”等种种糟糕方式,成功地又一次把已昏倒过无数次的祭司大人给唤醒了。   可怜的、受刺激过多的贾德森祭司这次索性都不再站起来了。   他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身躯,狼狈地倚靠在了一棵树上,仿佛是战场上耗尽心力,奄奄一息的重伤患者一般,喃喃自语着:“神明喜欢看我们匍匐在地上,任由他们往我们的头上随意倾倒粪土或是鲜花。”   ——唉,我们无论胜利,还是失败;   ——无论获得荣耀,还是受尽羞辱……   ——皆不能擅自做主,而应由他们一言而决。   ——他们可以对我们视若无睹。   ——我们却必须献上全部灵魂来虔诚地信奉他们。   ——否则,早晚有一天,必将招致惨重的祸患……   “那完蛋了,祭司大人。”   乔恩满不在乎地接口说:“咱们三个现在大概已经上了黑名单。”   贾德森祭司闻言,停下自言自语。   他目光缓缓望向乔恩和斯蒂文,面上却露出了一抹古怪的表情。   那表情看着让人瘆得慌,乔恩都有点儿害怕了。   他刚刚对谈论什么神明毫无畏惧,这时候却开始害怕,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祭司大人给刺激疯了。   好在贾德森祭司很快就重新开口,也不像是疯了的样子:“我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遭遇噩运。”   他尽可能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陈述:“我荒废了祭司的职责,在来到这座小镇后,没有一日去宣扬神明的威能,没有一日向镇民们要求他们日日来神庙祭拜,更没有要求他们向神明祷告,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的灵魂……”   乔恩这会儿还是有点儿担心祭司大人的精神状态。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搭腔,试图宽慰祭司:“工作久了,偶尔偷懒挺正常的。”   贾德森祭司没理他:“我自暴自弃,怀揣着终有一日会惨死的恐惧,尽情满足着自己那点儿……你们知道的,无耻又卑劣的爱好。”   乔恩很想继续宽慰他,但良心不允许,只好弱弱地说:“呃,你既然都知道无耻了,还不能改改吗?”   贾德森祭司听而不闻,但为了不被这倒霉孩子反复打断思路,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但我本以为距离那一天的到来还远……”   “因为王城的一位预言师,曾在三年前预言,神明们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沉眠做准备,暂时无暇理会凡间了……”   “沉眠?”   乔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词。   他这次总算没多说什么,却低头回想起了前世所看的那个视频。   在那个视频的解说里,整个《英雄时代》故事发生的大背景,就是以“神明即将陷入沉眠”为前提开始的。   ——原来现在就已经有预言师开始预言到这一点儿了吗?   ——那这个预言到底是人类自己察觉到的,还是神明提前给出的暗示?   贾德森祭司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难得坦率地剖析着自己:“我从小自认聪慧过人,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残忍,也看透了神明视人类如牛羊的本质。”   乔恩反射性地开口:“这算什么聪慧?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但我又懦弱胆小,并不敢将之宣扬。”   贾德森祭司的眼皮抖了抖,强忍着没还口,继续说:“更何况,做牛羊又有什么不好?只要保持足够温驯无害的态度,就不会引来神明的怒火,甚至还有可能会得到一些神赐和庇佑。”   乔恩不满意地哼哼了两声,还想发表看法。   斯蒂文却不耐烦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别闹,先听他说完。“   “本应该一直这样的,本应该一直这样的……”   “但无意中得知的预言,却激起了我心中本不该存有的叛逆。”   乔恩这回真忍不住了:“不是,你的叛逆就是躲神像里偷听别人隐私吗?”   “你给我闭嘴!”   贾德森祭司终于受不了了。   他暴跳如雷地蹦了起来:“偷听别人隐私只是个表象,重点是亵渎神灵,你这个蠢货!”   “而且,你TM没听到我前头还说了什么吗——荒废祭司的职责,没有要求镇民们向神明奉献全部的灵魂。”   “啊?”   乔恩呆住了:“什么意思……”   “你这个蠢货、没见识的文盲、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贾德森祭司抓狂地跪倒在地上,宛如泼妇骂街一般,彻底崩溃失态地捶着地:“我TM怎么知道那个祷告居然那么重要,我只以为那是个普普通通、可做可不做、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仪式。”   ——我向世界发誓,愿将灵魂献给我尊贵的主人,至高无上的神明。   “这TM不就是一句普通的、正常的祷告词吗?”   “我以为自己只是因卑劣的爱好,稍稍亵渎了神明,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我怎么会知道,无意间的偷懒,居然会导致那么严重的后果!”   “该死的祷告词!该死的祷告词!”   “TMD居然真的涉及到了灵魂……” 第35章   第五首被点亮的曲目——《克罗地亚狂想曲》。   马克西姆·姆尔维察, 新时代的钢琴天才,一秒钟可以弹奏16个音符的钢琴圣手。   据说在他年少的时候,不幸赶上战争爆发。   当时在他的家乡, 每天都会有上千颗手榴弹爆炸,而他正是在这样枪林弹雨的轰炸声中,执着地进行着自己的音乐学习。   这种战火中成长的经历赋予了他的音乐一种独特的激情。   尤其是《克罗地亚狂想曲》,当音乐奏响的那一刻,人们仿佛看到了那座饱受战火摧残、断壁残垣的小镇,昏黄的夕阳倒映在血泊和尘埃之中……   乐曲的开端, 明快却缓慢, 其低沉的旋律中蕴含着对战争的悲痛、愤怒,以及战后人民心中的哀伤;   然而,当音乐速度加快、反复变奏、力度逐渐加强后, 整首曲子变得狂野、激昂、甚至疯狂!   一个接一个的音符被用力地丢出来, 仿佛战场上出现了一支只能进不能退的敢死队,什么都不管地昂着头, 向前冲锋!冲锋!再冲锋!   一口气冲到了最高潮,满怀着命运的悲情,气势恢宏地向前、向前,顽强地拼搏到底!   ——这个曲目说不定比《猫之二重唱》更适合斯蒂文。   在解锁了又一新曲目后, 乔恩忍不住地胡思乱想着。   而另一头,贾德森祭司一通发泄后, 再次瘫倒在地。   无论斯蒂文怎么戳他, 他这一次都不打算给出反应了。   在鼓起勇气拆穿了神明“看似普普通通祷告词, 实则暗藏玄机”的把戏后……   这位祭司大人已经耗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勇气和叛逆, 彻底进入了断电状态。   但他透露的这些……   对乔恩来说,已然足够串起来了。   他现在终于能半回忆半靠猜地将事情捋顺个大概了。   原著剧情中, 斯蒂文十年后会孤零零地踏上成为英雄的道路。   正如他之前分析过的那样,斯蒂文之所以孤零零,很可能是因为亲朋好友都不在了。   而亲朋好友们都不在了的原因……   根据贾德森祭司所说“有村子出现异变,神明会将之毁灭”的说法,可以盲猜海伦娜他们,甚至整个格兰特小镇,都是因此而消失的。   那么,假如以上推论是真的。   “异变”为什么会出现在格兰特小镇?   祷告词,灵魂。   贾德森祭司刚刚提到了祷告词。   他说一时偷懒,打从来到格兰特小镇之后,从来没有强迫小镇居民去神庙念诵祷告词:   ——我向世界发誓,愿将灵魂献给我尊贵的主人,至高无上的神明。   乍看正常的祷告……   可谁能想到这TMD居然是真的要将灵魂奉上的意思呢?   幸好贾德森消极怠工……   整个格兰特小镇的居民,除了个别虔诚的信徒,应该没人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去神庙念诵这种祷告词。   也就是说,格兰特小镇的居民绝大多数人都没将灵魂奉给神明。   这样一来,自然也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异变”。   如今看来,所谓的异变会招来邪恶,完全是无稽之谈,恐怕也是神明们给出的谎言吧!   那拥有了灵魂的格兰特小镇居民们,是不是后来都和斯蒂文一样,出现了被神明所忌惮的“异变”?   灵魂献给神明,不会“异变”;   保留灵魂,就会“异变”。   这不会是小镇后来消失的真正原因吧?   但神明竟然不允许人类保留自己的灵魂吗?   这世界的神明也太危险了吧!   乔恩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抹紧迫感。   ——小镇上大家的异变,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或者说,大家的“异变”是在什么时候暴露的?   斯蒂文在十年后出发去参加那场该死的“考试”……   刚出场时,只有他和他的引路人贾德森祭司。   所以,会是十年后暴露的吗?   原著里,格兰特小镇最后应该只剩下斯蒂文和贾德森祭司两个幸存者了,难怪后来他俩的关系变好很多。   还有,斯蒂文执意参加“英雄考试”,有没有可能是暴露后,无处可去,只能被迫混入“考场”,借此寻找出一条生路?   只可惜……   那也是一条不归路。   ——神明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他们用恶毒的眼神,   ——观察谎言对凡间的效果有几分。   ——当看到又一个傻乎乎的牺牲者撞进了罗网,   ——他们会发出一阵残忍的大笑,   ——将真正英雄的墓志铭,   ——写在任人践踏的泥土中来取乐。   一路思考到现在,乔恩感觉脑袋都有些发烫了。   他突然就理解了贾德森祭司的无助和恐惧。   生活在这样一个“连自身灵魂都要献出去才能苟活”的世界里;   面对着“随时会对人类展露出恶意的”神明……   那种感觉……   想象一下自己在学校被人欺负后,却有口难言、无力反抗,再将之放大百倍、千倍!   是想杀掉一切的愤怒和绝望!   这种世界,恐怕只有真正无知无觉的蠢货才会觉得幸福吧。   新曲目《克罗地亚狂想曲》还在脑内摧枯拉朽地演奏着。   以至于乔恩脑袋中的思考变成了这样——草TMD傻逼神明,斯蒂文还活着,克罗地亚狂想曲真够劲儿啊,草TMD傻逼神明,单曲循环!就要单曲循环!单曲循环两百遍,把想不出法子的笨脑子听爆炸,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一片沉默中,贾德森祭司终于缓过来一点儿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扶着之前倚靠的那棵大树,声音有点儿哽咽地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我本来不想说的。我亵渎了神明,早就做好了一死了之的准备,但我从来没想过去连累、甚至害死别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擤了一把鼻涕,心如死灰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斯蒂文:“异变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现在神明可能还没发现这里,可神明一旦发现……我们都逃不了!你,你,我,还有整个小镇,我们这回全完了。”   乔恩不赞同这种悲观的看法。   如果真的逃不了,斯蒂文十年后怎么还能幸存,并且成功闯入“考场”?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是大家目前猜不到的。   而且,原著中没有自己……   自己的出现,好歹也会改变一点儿什么吧?   总不能自己连蝴蝶效应中那个“只会扇翅膀的蝴蝶”都不如?   这时,那只神神秘秘的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溜溜达达地出现了。   它当着三人的面,闲庭信步地走过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优雅地蹲坐下来后,还抬起后脚在喉头处挠起了痒痒,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贾德森祭司恶狠狠地瞪了黑猫一眼。   他本就因为“自己偷懒,导致整个小镇都可能因此遭殃”而情绪濒临崩溃,又刚好看到这个“最大的异变”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时迁怒,居然气冲冲地上前一步,抬起脚去踢那只黑猫。   然而,让乔恩愕然的一幕的出现了:   黑猫灵巧地躲过那一脚,转身,压低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   与此同时,它的身体居然泛起了微弱的光亮。   随着它咆哮的声音一点点儿拔高,身上的光亮也越发强烈起来。   这种光芒绝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它身体内部发出的。   远远看过去……   它优雅纤细的身躯,几乎化作一团燃烧着的黑色烈焰,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贾德森祭司吓了一跳,不由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见此,名为贝斯特的黑猫,脸上居然露出了近乎人性化的戏谑笑容。   乔恩目瞪口呆。   他下意识地抓住斯蒂文的手,指着猫,语无伦次地嚷着:“你……猫……光,发光……”   “是老虎。”斯蒂文继续睁眼瞎一般地纠正着。   而且,他还一本正经地指指点点:“贾德森祭司踢老虎,坏;老虎吓唬他,没咬,好!”   好你个大头鬼啊!   乔恩气得简直想捶死他算了。   “说,为什么贝斯特突然会发光了?”   金发男孩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审问着。   “也许是听到了喜欢的曲子。”   斯蒂文一点儿都没吊胃口地回答了。   ——什么?   ——新曲子?   ——超火辣的《克罗地亚狂想曲》吗?   ——哦,见鬼!我又忘关蓝牙了!   “唔,我好像也忘记告诉你了,小乔。”   灰眸男孩眉宇间有着难掩的浅浅忧虑,却语气温暖地说着:“虽然咱们现在处境可能有点儿糟,但你一直都能带给我勇气。不要急,冷静下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克罗地亚狂想曲》继续在脑内激情无限地演奏着。   它行云流水般的明快节奏带着人穿越枪林弹雨,走过战火纷飞,向着远方,向着希望,毫不迟疑地前行。   ——恐惧是勇气的前提。   ——只有朝着恐惧前进,并战胜恐惧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想想在狂轰滥炸中练琴,后来还写出《克罗地亚狂想曲》的马克西姆。   再想想自己被埋进土里时,耳边响起的是英勇抗击命运、永不屈服,属于多灾多难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乔恩突然有所明悟了:“也许我这只蝴蝶早就煽动了翅膀……”   ——那个神奇的歌单,一定是促成斯蒂文提前十年出现异变的原因吧!   ——或者应该说,帮助他提前觉醒了灵魂深处的力量?   ——所以,从来没有什么招来邪恶的异变。   ——有的只是……人类源自灵魂的自我进化! 第36章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提议。”   治安官格雷夫斯放下了阿西丽亚寄来的那封信, 脸上流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只是‘看起来’吗?”   他的夫人艾莲娜敏锐地追问。   格雷夫斯微笑着回答:“我很想说不是,也很想说‘那确实是个好提议’。”   “但抱歉,亲爱的, 王城那边的情况,可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危险。”   “我不太理解。”   艾莲娜困惑地说:“阿托斯的兄长已经去世,而阿托斯……”   “尽管这么说,很对不起阿西丽亚。”   “但我还是要说,那男人素来轻浮、无知又过分放纵自己,在他这个暂代家主下台前, 马里诺家族应该都处于相对低调的状态。”   “所以, 我真的想不出,同现在的他们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危险。”   “确实,你说得对。因为家主方面突发的变故, 马里诺家族最近一直都很低调。”   “他们安静地简直像是躲在地洞中的耗子, 生恐发出一点儿动静,就被外头的猫给抓走。但是……”   格雷夫斯笑呵呵地说:“亲爱的, 你搞错了一点儿——这种家族的‘低调’同你理解的那种‘低调’可不太一样呢。”   “怎么讲?”   “这类家族的‘低调’一般不过是短期内的蛰伏,他们可以碍于目前的势弱,暂时忍住贪婪,先放弃近在眼前的利益。”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愿意彻底退出利益方面的争夺。好比这里……”   格雷夫斯展开信纸, 指着一处说:“你的朋友阿西丽亚只言片语提到的这位莱奥尼王子殿下。”   艾莲娜稍稍回忆了一下说:“似乎是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小殿下。”   “莱奥尼殿下是国王陛下的幼子,从小就在黑夜女神的神庙中长大。”   “这孩子极为特殊, 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 身上就笼罩着一层神秘的传说。人人都传他是黑夜女神之子, 是神与人所生的半神。”   “听起来很尊贵。”   艾莲娜不禁赞叹了一句:“神之血脉。”   “确实尊贵!”   格雷夫斯先赞同了一句, 接着又精明地补充了一句:“但艾莲娜,你别忘了, 他只是陛下的幼子啊!”   “唔,我记得的。”   艾莲娜露出了回忆的表情。   这个女人向来聪慧,很快就将相关情报一一复述了出来:“除了这位幼子外,国王陛下应该还有三个儿子。”   “长子萨诺斯是已逝的先王后所出,今年已经十七岁,听说已经开始学着参与政事了;”   “次子尤金,是现王后的孩子,今年十四岁,虽然本人没什么消息,但听说现任的那位王后已经开始为他造势,还准备为他再请一位来头大、影响力也大的老师;”   “还有一个名叫麦托斯的孩子,应该也有十一、二岁了。可惜,他生母的身份据说极为低贱,甚至还曾有人怀疑是一个女奴隶……所以,这位王子暂时没什么人注意。”   格雷夫斯赞赏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   他向来尊重自己的夫人,而艾莲娜也从未曾辜负他的期待。   好比生活在这样边陲的小镇……   有哪个女人懂得要时时刻刻地收集这些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来自王城的情报呢?   但艾莲娜会。   这是个有见识,同时对丈夫有着充足信心的女人。   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她的丈夫会被困在这个边陲小镇一辈子。   她对此有着坚定的信心,还为此暗自努力,确保不拖后腿。   仅仅这一点儿就弥足珍贵了。   当一个人暂时困顿,但还在默默积蓄力量,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边若是只有一个安于现状,或者什么都不懂,专门拖后腿的女人,那该有多糟心啊!   这年头,很多男人喜欢娶一些无知、庸俗,只有漂亮的花瓶女人来装点门面。   但在治安官大人看来,只有蠢货才会喜欢娶傻瓜,因为傻瓜永远不会嘲笑眼前的男人有多蠢。   而聪明的男人大多愿意找聪明的女人。   因为思想交流和碰撞所带来的满足,是那些永远只知道研究女人裙子底下玩意儿的蠢货们无法想象的极乐。   当然!   咳,偶尔做一做蠢货也没什么。   格雷夫斯的脑海里又一次响起了《小星星》以及自家夫人妩媚动人的胴体。   但现在不是想这事儿的时候,他凭借超强的自制力,很快收回了险些跑偏的心神,重新回到这场事关自己未来前途的谈话上:“据我所知,王城目前主要的矛盾就大在于大王子萨诺斯和二王子尤金……”   “是的,这一点儿我也能看出来。”   艾莲娜很自然地接口:“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不明白你说的危险。莱奥尼王子殿下年幼,按理来说,还牵扯不进这场纷争。”   “但他是神之子。”   治安官大人略有保留地说:“马里诺家族很可能就是看到了这一点儿,才凑上去的。”   艾莲娜下意识地反驳:“可神明已经有近百年没再干涉凡间了……”   “神之子出现了,艾莲娜。”格雷夫斯再次重复地暗示:“之前百年可没出现过神之子。”   艾莲娜终于反应过来。   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凝重许多:“你是对的,我被能回王城的消息冲昏了头,竟然没有考虑到其中的风险。”   说到这里,她的思路已经完全打开,当即分析道:“如果我们答应阿西丽亚的邀请,就这么回王城,再同阿托斯结盟……那就同马里诺家族一样,也将自己归为莱奥尼殿下那边的阵营了。”   “短期内,或许碍于莱奥尼殿下目前的年龄,不至于引起别人的忌惮,可只要再过那么两三年……”   格雷夫斯立刻接口说:“无论大王子萨诺斯,还是二王子尤金,都会视这位殿下为眼中钉。”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艾莲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想得不够长远了,亲爱的。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去信拒绝阿西丽亚吗?”   “这倒没什么,她和我关系极好,解释几句,就不用担心她会因此不满……”   “不。”格雷夫斯笑了起来:“恰恰相反,夫人,我想要你答应她。”   “哎?”艾莲娜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愕然的表情:“可我们刚刚分析……”   “亲爱的,分析出前方存在危险,仅仅是为了让我们不要过分乐观、保持谨慎,而不是裹足不前。”格雷夫斯又一次愉悦地笑了起来。   这位治安官大人现在已经算不得什么年轻人了,眼角边有着很多细细的纹路。   可当他望着艾莲娜的时候,表情却一如新婚之时,充满了热烈和深情:“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艾莲娜,一个人想要有所作为,一点儿风险都不沾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倘若我不答应这次邀请,那下一次的邀请,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难道我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小镇上吗?机会稍纵即逝……”   “所以,亲爱的,你愿意陪我回王城闯一闯吗?”   “也许会遇到很多的困难,还会存在一些危险。”   “但我发誓,艾莲娜,不管面对谁、不管面对什么,我都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儿子保罗。”   “当然。”艾莲娜毫不犹豫地答应着。   她伸出手握住丈夫的手,面上笑盈盈地充满了温柔的光彩:“从结婚的那一天我就说过了,亲爱的,你去哪,我就去哪。”   格雷夫斯忍不住脸红了。   他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妻子之前唱《小星星》。   ——艾莲娜的眼睛好像星星啊!   ——如果是艾莲娜的话,我很愿意当一个蠢货的。   这一刻,治安官的聪明才智仿佛临近到期没有续费,直接惨遭卸载,瞬间进入蠢货领域,开始专注研究起妻子的裙子了。   与此同时,海伦娜也同家人提到了治安官夫人的邀请。   一家人面面相觑,显然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到了。   长子约瑟夫虽然性格忠厚老实,但在考虑事情方面却很少能提供什么有用的见解。   他左右看了看父母,犹豫着问道:“我们有必要去王城吗,现在的生活不是挺好?”   双胞胎倒是对此很兴奋,可惜年幼,意见不予考虑。   但他俩就像两只小鸟一样,在屋子里叽叽喳喳地说得热热闹闹:“去王城?”“王城在哪?”“王城好远啊!”“有多远,像去镇里那么远吗?”   斯蒂文和乔恩对视一眼。   怀有秘密的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尤其是乔恩……   他表面不动声色,可内心深处却又一次掀起了波涛:“又是原著中不曾出现的事件。”   “这时候去王城吗?原著小说中,十年后的斯蒂文才第一次踏进王城,当时他还土鳖地站在城门口,暗自感叹了一番王城的繁华。”   这时候,家中唯一的成年男性霍普利斯突然开口:“海伦娜,你怎么想?”   海伦娜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犹豫不决的神色,语气迟疑地开口:“我其实并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但是,亲爱的,冬天就要到了。而且,如果治安官夫人离开,我现在的工作大概率也没办法继续干下去了……”   她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但家里的人全都明白了她还未出口的话语。   尽管现在的生活较之以往好了很多(有赖于乔恩带来的几笔意外之财),可长久的生活,终归还是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源。   而在此之前,海伦娜早就取代丈夫或普里斯,成为了家庭的主要支撑者,一旦她失业,这个冬天就要难过了。   “假如要去的话,我们一家人能以什么身份跟过去呢?”   霍普利斯冷静地开口问道:“总不能是奴隶吧?”   “不不,不是奴隶!”   海伦娜连忙摇头:“艾莲娜夫人说,让我过去帮她做事,只是比现在的事复杂一点儿,不再是缝缝补补衣服什么的,涉及到一些管事……具体的,因为我还没有答应,所以没有细说,但只是工作而已。”   除了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的乔恩,家里其他人听到“不是奴隶”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值得考虑……” 霍普利斯相对现实地发表看法:“治安官大人和他的夫人在镇子里的风评一直很好,做事仁慈又不失公道。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他们压榨过镇子里的苦命人。”   “倘若是别人,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但他们的话,应该还是值得信赖的。”   “只是……唉,王城太远了。”   是啊!太远了!   想到这里,大家都有点儿胆怯。   最终,还是海伦娜看天色已晚,才连忙赶着大家去睡觉,随口说了一句:“早点儿睡吧!这样好了。明天一早我起来去神庙,问问神明的意思吧。”   ——问谁?   斯蒂文和乔恩同时抬头,又默契对视。   然后,他们用眼神默默交流着……   ——贾德森祭司今天好像晕了二十多次?   ——没错。   ——那他明早还起得来装神弄鬼吗?   ——我相信他起得来,他在‘不忘初心’这方面向来做得非常好。 第37章   贾德森祭司确实做到了“不忘初心”。   或者说, 他已然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早晚都要死……   那还担忧什么?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好了。   但尽管如此。   海伦娜这次的问题,依然令他有些犯难。   对海伦娜来说,这个问题的重点是——应不应该远离家乡, 跟随治安官夫妇去王城工作?   但对贾德森祭司来说,重点却是——该不该让已经“异变”的斯蒂文离开这个相对隐蔽的边陲小镇,去往繁华却人员更加复杂的王城?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贾德森祭司一方面担惊受怕地想,另一方面又有些踟蹰不定:“可是,一直躲在小镇上也不是办法。王城那边据说藏龙卧虎,兴许能遇到点儿转机。”   转机?   对了, 转机!   贾德森祭司飞快地给出了“去”这个神谕。   然后, 等海伦娜领走神谕、拜谢神明并离开后,他同样收拾、收拾也匆匆出了神庙,跑去找两个孩子了。   说来好笑, 明明他才是成年人。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几场交谈下来后,两个早熟的孩子反而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   而他自己, 则变成了一个 “晕倒——醒来——再晕倒——再醒来——继续晕倒——继续醒来”的搞笑角色。   “两个该死的小鬼,一点儿都不懂得尊敬大人。”贾德森祭司想到这里,就惭愧地老脸一红,恨恨抱怨了整整一路。   可等见了面后, 他面上却又透出了点儿擅作主张后的心虚,一上来就老老实实地交待了自己给海伦娜的神谕, 以及给出“去”这个神谕的原因:“唔, 我其实是想让你们去王城找找预言师。”   “预言师?找预言师做什么?”乔恩疑惑地问道:“你确定真的存在能够预言的人, 而不是像你这样, 呃……”   他停住了,没好意思把后头的话说完。   然而, 斯蒂文却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地接口:“确定不是像你这样装神弄鬼的家伙吗?”   “拜托,我是祭司,不是预言师。”   贾德森祭司翻了个白眼地纠正着:“而且,我也没有装神弄鬼,我只是解答了大家的一些问题。”   他自觉已经在两个孩子面前暴露了本来面目,索性也懒得继续摆架子和装模作样了,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本来没注意到他们,在此之前,一直当他们的能力也是来自神明的恩赐。”   “但前不久,我翻阅资料,除了发现那个祷告词的问题外,突然意识到……有些预言师居然能够预言神明。”   乔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展开说说。”   贾德森祭司清了清嗓子地咳了两声。   他似乎想吊吊两人的胃口,以挽回一点儿属于成年人的可悲自尊。   然而,在看到斯蒂文身边那只阴森森、恶狠狠(在他看来)的黑猫后,却又莫名地萎靡起来……   于是,他重新有气无力地说:“在稍微久远点儿的历史里,有一名预言师,曾预言过正义女神的死亡。后来,正义女神在一次神战中,果然落败身死。记录上有写,各地正义女神的神庙内,神像在同一时间碎裂到了拼都拼不回来的程度……”   等等,谁死了?   你说谁死了?   乔恩这一刻彻底懵逼。   虽然就这个世界而言,那些个神明全杀了可能会有冤枉,但隔一个杀一个没准儿还会有漏网之鱼,总之,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正义这个神职还是稍微有点儿意义的吧?   毕竟,是正义啊!   那可是正义!   结果,这位祭祀大人一上来就说……   这世界的正义早就死了。   谁受得了?   这真的是发生过的历史,而不是什么冷笑话吗?   然而,无论是贾德森祭司,还是旁边的斯蒂文似乎都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触。   正义女神的死亡对他们来说毫无特殊意义,似乎那只是众多神明当中,并不重要的一个而已。   乔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地问:“那这世界从此以后就没有正义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   贾德森祭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问神职吗?正义女神战败消亡后,神职自然也会被瓜分,怎么能说就没有正义了呢?”   乔恩不禁追问:“那现在正义的神职在谁那?”   “好像是秩序之神吧。”   贾德森随口回答:“我是风神祭司,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多。如果你感兴趣,还想知道更详细的,唔……那你大概需要找找秩序之神的祭司才行。”   “秩序……”乔恩沉默了。   他忍不住想:“从此,只是维护秩序的正义,那还是正义吗?”   ——况且,这个秩序又是个什么样的秩序呢?   ——像现在这样有奴隶主,有奴隶,有贵族,有平民的秩序吗?   乔恩这时又想起来了,原著小说里,斯蒂文就是被秩序划瞎了眼睛。   多疼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承受着不公待遇的他,心里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既觉得恐惧、绝望,又充满愤怒?   但没人救他。   那帮神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高处被丢了下去……   “小乔?”   斯蒂文有点儿不自在地低声开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表情困惑不解,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既没有因为爬树而刮坏了衣服,也没有因为在草丛里逮兔子而沾满泥土,一切明明都看起来很正常的:“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看着我?”   “我只是觉得,斯蒂文,你的眼睛很漂亮,真的。非常漂亮。”乔恩真心实意地赞美着。   同时,他还在心里想:“一切都没发生,眼睛也还在,真好。”   可斯蒂文灰色的眼睛里,却透出了震惊和窘迫的神色——怎么会有人觉得灰扑扑的眼睛好看?   他不好意思地压低嗓音,有些粗鲁地骂道:“你在说什么P话呢!”   如果忽略那双红透了的耳朵……   乔恩大概会真认为他生气了。   但现在,算了吧!   黑猫贝斯特那扭开的小脑袋,以及身后竖起来的尾巴和轻轻摇晃的尾巴尖,早就泄露了灰眸男孩真正的内心世界。   明明就是很开心嘛!   呸!死傲娇!   乔恩懒得和他计较地转开了头。   在他身后……   灰眸男孩抿了抿唇,有心想要道歉,又觉得尴尬,一时间,神色很是挣扎。   贾德森祭司没注意到两个孩子间这样简短的交流。   他还在认真讲着预言师的事:“约莫百年前,也是预言师那边最先出了一则预言,说神明们即将陷入沉眠。果然,足足近百年,几乎没怎么再见神明踏足凡间了,目前普遍认为这则预言应该是真的。”   “再近一点儿的预言,还有一条没有实现的,目前也不知真假——预言日神之子将会弑父。”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预言有点儿夸张,要不然别有隐情,要不然就是假的……这个也没办法判定。”   “总之,到目前为止,预言师和神明有关的事,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还有一些案例,都是预言的凡人,暂时没什么探讨的价值。”   说完这些,贾德森祭司的神色变得郑重其事起来:“从这些案例当中……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预言师的存在很特殊……”   “特殊?”斯蒂文好奇地重复着这个词。   乔恩则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说:“神明似乎不介意预言师的存在?”   “没错,这些预言师自成一个体系。”   贾德森祭司开口说:“他们既能预言神明,也能预言凡人,平时作风古怪,给出预言总是很隐晦,有时候似乎还半真半假,导致出现了很多‘预言会时准时不准’的流言,以至于……明明有着真实的能力,但无论是神明,还是王室贵族,都没把他们当一回事。”   乔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贾德森祭司继续说:“你们这次去王城,可以试着去找预言师碰碰运气,他们虽然普遍神神叨叨的,但没准儿知道些什么,说不定能给出点儿有用的建议。”   祭祀大人长叹了一口气,十分丧气地说着:“反正我们难逃一死,但死之前,总还要挣扎、挣扎。”   ——听起来真可怜。   ——但不是等死,而是想着“挣扎”就很有进步嘛!   乔恩不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放心,一定有办法的,祭司大人。”   他用手拍了拍胸口,伴随着脑内激情澎拜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自觉无所不能,昂首挺胸,坚定地撩起袖子,大声发表演说:“你忘了吗?我可是你从土里费劲儿挖出来的,那么艰难的情况,我都能活下来,总不能才活不到一年就轻易死了吧!相信我,祭司大人,既然命运让我有了这样传奇的出场,我肯定会活得很长、很精彩,才不枉你救我一回!你说呢,斯蒂文?”   灰眸男孩这会儿终于放弃了之前的纠结。   他指了指耳朵,纵容地微笑:“我听着呢,小乔。” 第38章   尽管已经决定去王城寻找转机了, 但乔恩对格兰特小镇还有些牵挂。   他询问地看向贾德森祭司:“除了斯蒂文外,最近应该没人再出现异变吧?”   贾德森祭司压根没被他适才的话语所鼓舞。   他保持着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听到问话后, 反应略迟钝地回想着,半响,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没有。”   “如果有的话,一定早就跑来神庙,向神明求助了,我每天都在, 不会不知道。”   说起这个, 祭司大人的脸上还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斯蒂文异变的这么快?”   他思索着:“根据我查阅的历史资料显示,那几个被毁灭的小村子,在异变前, 通常都得有二三十年没参加祷告, 可我偷懒也就是这三、五年的事,难道说……”   祭司大人的目光狐疑地看了看乔恩, 又缓缓转向了斯蒂文。   有那么一瞬间,乔恩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蓝牙又要链上一个人了——这位看起来平庸实则敏锐的祭司,难道又发现了什么吗?   然而,贾德森祭司的想象力还是受限于这个世界了。   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 他压根不可能想到什么脑内歌单的存在,仅仅是认真又笃定地盯着斯蒂文, 下了个定论:“天生的叛逆啊!你小子怕是生带反骨, 打从出生那天开始, 就没想过敬畏神明吧!”   “啊?”斯蒂文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虽说没怎么敬畏神明这事是真的, 但天生叛逆也谈不上吧?   在此之前,他懵懵懂懂, 对神明压根没概念。   但贾德森祭司已然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望向斯蒂文的目光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这怕是一个生来就要和神对着干的存在吧。   祭司大人暗自思量着:“这孩子若是顺利地长大,说不定能在神明的那些传说故事中混上一席之地。唔……作为不敬神明,被神打死的反面角色。”   然后,他越发悲观,且无意中真相了一把:“唉,说不定我也一样待遇,只是戏份少点儿,属于挥手被灭的小角色。”   这么想着想着……   祭司大人不免又长吁短叹起来。   斯蒂文有点儿恼火。   他隐约猜到,自己这么快异变,很可能同乔恩有关。   但出于保护这个便宜弟弟的想法。   他自始至终都把嘴闭得严严,任凭祭祀大人如何推测都一语不发。   甚至被评价为“自带反骨,天生叛逆”,也仅仅露了个愕然的表情。   可现在……   他忍无可忍地开口:“你能不能别拿那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还不停地对着我唉声叹气?”   “唉!”贾德森祭司又叹了一口气,转开了视线,但刚转过去一会儿,忍不住又偷偷看一眼,叹气,再看一眼,继续叹气。   斯蒂文尚且还勉强忍耐。   但身边的黑猫已然磨起了爪子,一双眼睛黑黝黝地盯着祭司。   幸好乔恩熟练地将黑猫捞进怀里,用力撸了两下,及时阻止了某祭司满脸开花的命运。   他现在也算是知道了一堆有关这个世界的隐秘。   但至今为止,都是“听人说、自己猜”的状态。   哪怕明知道前方极有可能存在着数不清的危险,依旧缺乏实感。   所以,他毫无畏惧心理,一如往常地乐观,又站出来鼓劲儿:“好啦,反正斯蒂文是特殊的。其他人暂时没出现异变不是也挺好?说不定不等他们异变,我们就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呢。”   ——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   乔恩也不是说空话,他一直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格兰特小镇出事,八成是在十年后……”   原著已经改变很多。   这个时间不一定准确,但起码两三年内应该不会有变化,否则也变得太多了。   而且,待在原地除了焦虑等待,也没办法解决问题,肯定要先走出去……   乔恩放弃思考那些过于未知的未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同贾德森祭司问起王城的情况:“王城那边是什么样儿的?繁华吗?有很多人吗?好吃的、好玩的多不多?”   贾德森祭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就只想到这些吗?”   他又转头看了看斯蒂文:“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不劝他想点儿正事吗?”   斯蒂文露出了猫一般的无所谓表情。   大概对绝大多数猫咪来说,锦衣玉食是生活,风餐露宿同样是生活,哪怕冻死饿死街头,哪怕身体恐惧地已经膨胀成毛球、内心世界也波涛汹涌,面上也依旧是那副蔑视众生的矜持样子。   至于乔恩……   金发男孩笑得非常灿烂,只这么简单地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光一样,漂亮得都有点儿晃眼了。   贾德森祭司有那么一瞬间,完全理解了那个曾经半跪在神像前忏悔(或者说陈述)的骑士口中的主君”。   ——人不总这样吗?看到珍宝就想不顾一切地拥有。   ——如果没了限制,自然是直接将之抢走。   ——毕竟……   ——谁不想抓住一束‘光’呢?   ——这孩子跟在那个“天生叛逆”的身边,是否又代表了什么呢?   ——命运大概已经为每个人都提前写好了剧本……   “唉,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   贾德森祭司持续悲观地想着:“无非就是一死。”   他也没什么心情同乔恩聊什么王城,摆了摆手后,就转身回神庙去了。   斯蒂文和乔恩则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就这么目送着祭司摇摇摆摆地离去。   “他是不是压力有点儿太大了?”   “呃,小乔,你有时候真的缺点儿自知之明。”   “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的压力都是谁带来的?”   “呃……你?”   “……所以,你自己超级无辜,是吗?”   “好吧,也许还有我。”   “你就不能说‘我们’吗?”   乔恩笑了。   他用肩膀撞了撞斯蒂文的肩膀:“嗨,开始发现离不开我了吗?”   斯蒂文露出一个猫咪吐毛球的前摇表情,当即恶心地表示:“这种自知之明,你还是不要有了。”   同一时间,黑猫贝斯特也从乔恩的怀里凌空窜起。   它那两只带有粉色肉垫的后爪,借力踩在了金发男孩的脸上,一左一右,保持对称地留下了两个梅花爪印,并在稳稳落地后,回头露出一个嫌弃表情,然后迈开四腿,速度飞快地跑没了影儿。   之后,海伦娜一家人迎来极度兵荒马乱的时光。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格兰特小镇了。   此刻,要去万里之遥的王城。   海伦娜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打包带上。   女人总会考虑得多一些、细致一些,这也不算什么。   真正让乔恩震惊的地方在于:“你拿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刚拆下来的床板。”   家中最靠谱的长兄约瑟夫淳朴、敦厚地回答着:“是上好的木头呢,我们都离开,放在家没人用的话,不是坏掉,就会被偷走,不如带上……”   乔恩无言以对。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椅子、桌子、吃饭用的碗、杯、勺子、锅,所有的衣服、鞋袜,甚至还有双胞胎的玩具、以及曾经用过的尿布……   乔恩一直忍耐。   直到霍普利斯打算把大门也卸下来背身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停!我们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所有人都停下了。   乔恩对海伦娜认真地说:“妈妈,我们拿不了那么多的东西,治安官大人也不可能派人帮我们搬。”   海伦娜总算不再继续往包裹里拼命塞东西了;约瑟夫把床板放下,霍普利斯也不拆那扇大门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   大家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是昏了头了。”海伦娜突然说。   “艾莲娜夫人确实提过,不用拿什么东西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就什么也没说。”   她说到这里,突然捂住了脸,声音里竟然有了哭腔:“我只是害怕,要大家跟着我一起离开,放弃家里的一切。可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那么远的地方,我……”   霍普利斯从来没听过自己的妻子说出这么软弱的话。   当年,他不幸摔断腿,卧床不起,没办法出去打猎,家里孩子多,年纪小,一个个嗷嗷待哺,一家人的重担统统压在这个女人身上。   海伦娜四处找能做的工作,用尽一切办法来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   她困苦无助,她惶惶不安,她夜夜失眠,她怕霍普利斯从此一蹶不振,她怕孩子们没粮吃会全都饿死,她只能努力坚持不倒下,然后,一遍遍地向神明虔诚地祈祷:“求求您了,伟大的神明,请保佑我们一家人顺利度过难关吧!”   那时候的神明大概成了她的某种精神寄托。   等到苦日子终于熬过去,海伦娜却傻乎乎地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反而将之归于神明的伟力,越发虔诚(迷信)起来。   但事实上,假如她愿意问问自己的孩子们……   那么,不论是老实的长子约瑟夫,还是那对满肚子淘气的双胞胎,亦或者他们家最大的叛逆分子斯蒂文,甚至是她的丈夫霍普利斯,这些人大抵都会告诉她一个答案:“你妈妈就是我们家的神明啦!”   就是这样,对神明虔诚的海伦娜……   拥有了一群压根不信神的家人们。   可不管怎么说,海伦娜一直都很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庭。   如今她却用了“害怕”这样的字眼,霍普利斯知道,她内心一定非常忐忑不安。   于是,他伸手将海伦娜抱在怀里,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难得温柔地说:“没关系,决定是我们一起下的,无论什么事,大家一起面对。你不知道怎么做,那我们就商量着来。凡事都有第一次,问题总能解决。”   海伦娜含着泪点了点头,努力调整好了情绪。   后来,在乔恩的建议下,她去找治安官夫人身边的侍女请教,出门通常需要带什么。   然后,再回家重新收拾。   接下来的事情,总算变得快速又顺利起来。   大约又过了十来天。   治安官大人成功等来了他的调令,而海伦娜一家人也等到了“出发”的通知。 第39章   “当人类开始思考……”   帕特尔老师温和地对他的学生说:“往往就会开始想‘我要什么’。”   “通常在懵懵懂懂的年龄, 会本能地想要吃的、喝的和玩的;”   “等到年纪稍大一点儿,除了这些基本的需求外,要的东西会更具体一点儿, 好比想要父母的拥抱、朋友的关怀,乃至长辈的夸赞;”   “等到了成年,想要的东西就又不同了,想要他人的尊重、想要获得了不起的成就、想要自由的生活……”   “抱歉,老师。你的这份讲解太过理想化,于我而言, 并没什么参考价值。”   莱奥尼打断了他的讲话:“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 你所谓的自由生活,起码我敢断言,奴隶无论做什么, 都不可能得到自由, 也没人会给奴隶自由。”   帕特尔老师沉默了几秒说:“虽然我认为,一个理性正义的国家, 理应将自由赋予他的国民。因为只有生活在自由的空气中,一个国家才能持久、兴盛。”   “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奴隶的存在,确实足以令‘自由’这个词成为虚言。”   “但我坚信, 早晚有一天,世界上将不会再有奴隶。”   “哈?”莱奥尼王子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老师, 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而且, 你这是在劝我将奴隶放归成自由民吗?   “不, 殿下!”   帕特尔老师不卑不亢地说:“我只是在向你分析人类的需求, 同时向您展示了一种先进的思想,无论你想采纳, 亦或者想驳斥,只要你为之思考,那就是你这堂课的收获。”   “况且,对王室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因为奴隶的存在,对王室并非那么重要……”   “尊贵莫若王室,不管是不是奴隶,谁又能在陛下和您面前不低头呢?”   这位尊敬的长者尽可能谨慎、委婉、不引人忌惮地表述着自己‘危险’的思想:“至于奴隶,这么说吧,殿下。倘若真的出现战争,您难道能指望一个一无所有、身无恒产的奴隶愿意为你舍生忘死地战斗吗?”   “这是不可能的,奴隶无所谓忠诚,谁都可以是他的主人。”   “所以,只有属于你的、并受你和这个国家保护着的合法臣民,才会真心实意地愿意为你、为这个国家而战。”   莱奥尼沉思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狡猾的老头。   他非常怀疑对方在授课过程中夹带了不少私货,但碍于自身年龄,一时还想不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只好暂时放下思考:“也许你是对的,老师。但我暂时仍然想不出解放奴隶对我有什么好处……”   “而且,你真觉得给予自由是好事吗?”   “王城已经算是这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城市了,可街道上依旧没少见干坏事的人。”   “你曾经质疑我对生命的轻忽,但我敢再次同您打赌……”   莱奥尼用肯定的语气说:“倘若随便找十个人出来,赋予其所谓的自由,你会看到,这些人对生命的轻忽,绝对更甚于我。”   “承认吧,老师。人同野兽并无区别,用再多好听的修辞和话术,也难以掩盖他们受制于肚子和下半身的事实。”   “人类从始至终需要的都不该是什么自由,而是一个强大的、可以管理他们的统治者。”   “殿下,那谁又为那个统治者负责呢?”   帕特尔老师连续地提问着:“如果统治者胡作非为,该由谁来负责?”   莱奥尼疑惑地扬起了眉毛,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突然反问了一句:“我似乎从没问过您,老师,您信奉的是哪位神明?”   帕特尔老师的神色变了。   他注视着这位年幼的黑夜之子,缓缓而沉重地回答:“我信奉正义,殿下。”   “正义,公平,用天平两端来进行称量……哈哈,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认为统治者也应该被管理……”   莱奥尼的微笑变得既尖刻又傲慢:“但你应该知道,老师。正义女神的神像已经碎裂,甚至她在王城的神庙,最近也已经被商议着要拆除了。”   帕特尔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神色平静地说:“殿下,正义从来不在神庙内,正义在人的心中。”   ——正义从来不在神庙内,正义在人的心中。   西奥多放声大笑:“这老头还真会讲一些冠冕堂皇的P话!”   这孩子在这么说的时候,人还闲不住地在庭院里跑来跑去。   也许是受纵欲狂欢之神的影响,他永远没办法如莱奥尼那般安安静静地坐着,无时无刻地都在寻找各种各样的乐子。   尽管他自己有时候也不喜欢这样。   想想吧,每时每刻都处在亢奋的状态。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受。   但体内躁动的血脉,却让他没办法停下。   事实上,莱奥尼也有一点儿类似的问题。   只不过和西奥多恰恰相反,他的情感波动极少,必须受到刺激,才能稍稍感受一二,所以,他才总是喜欢不断地探索人类、研究人类,看着人类被逼爆发出强烈到极点的情感。   “你应该不会信了那老头的鬼话吧?”   西奥多怀疑地看了过去:“你不会每天被他洗脑洗得脑子坏掉了吧?”   莱奥尼的脸上闪过一抹怒火。   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同伴,私底下认为西奥多“毫无自控能力、情绪不稳定、而且凡事只凭直觉,从不用脑”。但目前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同类”,也只好勉强忍受。   可对方频繁质疑自己的选择,还公然口出妄言,依旧让莱奥尼心生不满。   他于是给出了冷淡的回答:“我相不相信他的话,都同你没什么关系,西奥多。而且,你口中的老头,是我现在的老师,请放尊重一点儿。”   西奥多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明明被呵斥,他也没有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地拍起了手,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用一种说不出是赞赏还是嘲笑的天真语气,大声地喊着:“有趣!有趣!莱奥尼,好有趣啊!你刚刚冲着我生气和说话的样子,有点儿像人了呢!”   莱奥尼微微一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算是好话,还是坏话。   但不等他好好反思一下这件事……   西奥多就又心血来潮地嚷嚷起来:“莱奥尼,等正义女神的神庙被拆除的那一天,我们约上帕特尔老师去看拆神庙怎么样?”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兴奋了,简直恨不得立刻行动起来,情绪亢奋到了极点:“哈哈哈,太有趣了!”   “让正义女神的信徒,眼睁睁看着正义女神的神庙被一点点儿地拆掉,这不是超级好玩的事情吗?”   ——来吧,莱奥尼!   ——来吧,我们一起去!   ——这肯定会是一出绝妙好戏!   莱奥尼的眼睛不由亮了一下。   尽管他刚刚维护了帕特尔,但那仅仅是因为西奥多对他自身的冒犯。   至于说,对老师的情感,可能有,但不多,起码不足够让他放弃看一出这样的好戏。   ——当信仰被摧毁和践踏的时候,人类又会做出什么样子的反应呢?   想到这里,莱奥尼那双深邃的眼睛中就浮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唇角也勾起了一抹饶有兴趣的微笑:“你总算提了点儿有意思的建议,西奥多。”   另一头,刚刚才在营造部门任职营造官的阿托斯也在为此事发愁。   他不敢在外头露怯,一直装得很胸有成竹,可一进家门就呜呜呜地扑倒在老婆的怀里:“阿西丽亚亲爱的,怎么办啊!大家都说要把正义女神的神庙拆掉……”   阿西丽亚无言地搂着(没用的)丈夫,耐着性子帮忙分析:“呃,倒是能够理解,正义女神的神庙占地范围极广,可女神据说已经……已经陨落多年。神庙勉强维持到现在,也是极限了。如果没什么人有异议,拆掉也未尝不可。”   “就是有人有异议啊!”   阿托斯哭哭啼啼地说:“有人给我写恐吓信,威胁如果我敢拆神庙,就要来暗杀我。”   阿西丽亚是个普通的女人,和她的丈夫一样,对政治毫无敏感,听到居然有暗杀威胁,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改口说:“那要不然你反对拆除?”   “可我反对没用啊,大家都说要拆。”   阿托斯无力地说:“而且,黑夜女神的大祭司和秩序之神的祭司还都想要那块地,想在那块地上再建个神庙……我哪里敢反对他们的意见。”   “啊,那怎么办呀!”   阿西丽亚对此也傻眼了。   这时候,阿托斯搂着妻子的腰,脑袋拱啊拱地拱到了肩膀处,在妻子耳边,小小声、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阿西丽亚,你的好朋友……那个……格雷夫斯什么时候到呀?等他到了……到了,你说……呃,我把拆神庙的活儿交给他去办……你觉得,怎么样呢?”   阿西丽亚不禁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也许……也许可以。我听说,格雷夫斯是个好人。”   同一时间,前往王城的马车上……   昔日的治安官夫妇也在聊着天。   “多亏你这个朋友。”   格雷夫斯微笑着:“否则,我兴许要熬上七八年,才有机会调回王城。而且,我已经提前打听了,阿托斯虽然纨绔了点儿,但大家都说他人不坏,是个好人,一起共事,应该问题不大。”   “没错,阿西丽亚也是好人呢。”   艾莲娜也露出了愉悦的微笑:“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就是她了。” 第40章   透过马车的车窗, 海伦娜遥望着曾经以为此生都不会见到,如今却近在咫尺的王城。   远远看过去,那并不算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   由于建造技术一般, 加上时日已久,尽管已经反复修缮过多次,可依旧像一个人到中年的可怜男人,虽能隐约看出它也曾有过青春飞扬、朝气蓬勃的风光时代,可此时,却只剩疲惫和沉重。   它高高的城墙依旧结实、雄伟。   可惜色泽已经变得灰突突, 还多处沾有不知是什么的斑斑点点污渍, 阳光下显得十分暗淡无光;   它的城门也许在过去的岁月中,也算是高大、气派又宽广的。   可现在,当那些被驱赶着的咩咩叫的山羊、绵羊、大鹅和鸭子们从中穿行而过的时候, 那拥挤又纷乱的场面, 却只显出了它的窘迫和无奈;   它的条条街道或许在初建的时候,也曾被规划的井然有序。   可随着常驻人口越来越多, 已经有多处遭到了严重的损坏和侵占,以至于现在的街道,显得既狭窄又凌乱,而且七拐八弯地朝着蜘蛛网方向进化起来。   城门口附近还聚集着几个拿着武器的懒懒散散卫兵, 和一批赶早进城做工的农民。   卫兵们虽则有点儿困倦的样子。   可偶尔对话交谈的时候,还能看出他们都挺精神的。   与之相反的就是那些农民们了。   他们为了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 早早进城, 多数根本来不及在家里好好收拾和吃饭。   此时, 这些人随意地蹲在街道两侧, 灰尘满面,破衣烂衫、举止粗俗, 啃着生硬的饼子或面包,间或彼此随口闲聊几句,丝毫不在乎空气中弥漫着的厕所和牲畜粪便的臭气。   虽说这个城市整体比格兰特小镇热闹、繁华了百倍、千倍都不止……   可才刚刚进城,海伦娜就已然开始怀念起安宁又平静的格兰特小镇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治安官夫……不对,现在已经不是治安官,只能称呼为艾莲娜夫人了。   艾莲娜夫人看着外头的景象,忍不住轻轻地感叹着。   同时,她不忘扭头同海伦娜微笑着解释了一句:“别急着失望,亲爱的。”   “这座城市虽则被一些人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但住久了,你还是能发现它的一些美丽之处。”   “虽然乍看起来乱糟糟,但这里毕竟是整个国家的文明之源。这座城市极为包容,民众们受教育的程度比较高,你能在这里见识到各式各样的思想,学到很多、很多的东西。“   “不过,也正因此……”   “不同于你们格兰特小镇的居民那么容易被说服,这里的居民普遍具备强烈的个性和主见,可谓是相当难搞……”   “你瞧那边的广场,时不时就会有司法官在那边公开审理案件;偶尔也会有一群人聚集在那里展开辩论;还有人会在那里表演,以及做一些公开的演讲。”   “海伦娜,等到住久了,你也会慢慢爱上这座城的,这是一座充满了活力和思想的城市。”   海伦娜在今早就换到了这位夫人的马车上。   据说因为格雷夫斯要同手下的一些幕僚们商议正事,暂时没办法再和妻子在马车上恩恩爱爱了,所以,就请了海伦娜过来作陪。   海伦娜其实在“作陪”方面并不擅长。   她既不懂得逢迎奉承,也不怎么会溜须拍马,面对问题,只会认真思考,认真回答,并且,从不虚言欺骗。   好在艾莲娜夫人是个聪慧的女人。   她没有找一堆狗腿子的嗜好,反而很喜欢海伦娜的真诚和淳朴。   好比此时……   面对她的话,海伦娜没有像一般的侍女仆人那样顺着她的意思说一些未来对王城生活很期待的话,反而想了想,慢慢地回答着:“也许您是对的,但我应该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家乡。”   “我不太懂什么思想和知识,格兰特小镇也确实贫穷、落后。唔,人也确实无知盲目,如您所说……呃,没什么头脑和主见。”   “可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同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过交谈,只要在那里,它就会让我很安心。”   “安心吗?”艾莲娜夫人思考了几秒。   然后,她微笑起来:“你说得对,海伦娜。我不该让你拿格兰特小镇和王城来进行比较,对每个人来说,自己的家乡都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这时候,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车厢里坐着的两个女人哪怕及时抓住周边的东西来固定自己了,也险些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格雷夫斯大人不满的声音从车外响起。   海伦娜搀扶着艾莲娜夫人,有些不安地倾听着车外的动静。   “大人,前头的路被堵了。”   “路怎么会堵?该死,今天又有什么节日活动吗?”   “不太清楚,好多人都堵在那里了,已经派人前去打听了。”   “真见鬼,怎么刚回来就赶上……”   格雷夫斯随后似乎又在外头低低骂了几句脏话,但隔着马车隐隐约约地听不太清楚。   接着,他俩那个一岁的儿子保罗,本来已经睡着,由侍女抱去后头的车厢休息了,此时也被吵醒了,正扯着嗓子地嚎哭起来。   艾莲娜夫人顿时着急,忙喊着让把孩子抱过来。   于是,车外混乱,车内也跟着乱了,海伦娜见帮不上什么忙,又担心自己在这儿反而给人添乱,就先告退离开,也去看自己的孩子们了。   她的孩子们倒是都挺好。   在此之前,他们的长子约瑟夫看什么都稀奇,一直高高兴兴地盯着外头看;   次子斯蒂文倒是装出了稳重的样子,可惜眼神跃跃欲试,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冲下车,亲身体会一番王城的风土人情。   与他俩相比,乔恩居然显得靠谱多了。   他一直都在耐心地陪双胞胎说话,还给他们讲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子认为自己是大人了,不听话地偷偷溜出去玩,然后被人用布袋套走,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哥哥们了。   怎么说呢?   极具现实意义?   约瑟夫不知道乔恩以前的经历,以为这是他编出来吓唬双胞胎的。   但考虑到王城确实看起来又大,人又太多,也担心弟弟们乱跑的他,干脆也跟着添油加醋,什么被人抓走的小孩要被关进小黑屋,还会挨打、挨骂、不给饭吃……   双胞胎被吓得连连保证:“吉安不乱跑。”“贝安也不跑。”   然后,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子还可怜巴巴地拥抱彼此,互相又来了一番细细地嘱咐:”贝安别乱跑。”“吉安你也别乱跑。”   约瑟夫和乔恩都看得哈哈笑起来。   唯有不合群的斯蒂文,不禁露出了‘你们都是傻子’的蔑视表情。   而且,他不引人注意地悄悄观察了一番乔恩,直到确认某个笨蛋相当得没心没肺,并没有感到丝毫伤心,相反,心情愉悦得不可思议(那轻快的《猫之二重唱》足以证明这一点儿),还在喵喵喵的歌唱声中,肆无忌惮地讲述自己的倒霉经历,并将之各种改编、找乐子后,方才勉强表露出一种“我不赞同,但你随意”的纵容神色。   只是他仍然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可以拿出来随便说的有趣故事。   在街上被抓走,(很可能)被糟糕对待,还被埋进土里,险些死掉……   ——草他妈的!   ——如果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干的,一定宰了他。   斯蒂文在袖子里的猫爪蠢蠢欲动,尖锐的爪尖闪闪发亮。   他在心里诅咒着那些伤害过这个傻瓜弟弟的人,恶毒地诅咒着他们从头烂到脚地惨死。   于是,当海伦娜过来的时候,除了不好意思吃白食,已经一瘸一拐主动走出车厢,去外头帮忙的霍普立斯不在外……   整间车厢里,只有斯蒂文这个难以捉摸的孩子,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摆出了一副阴晴不定的脸色,其他孩子们,倒是都乐乐呵呵的可爱样子。   海伦娜露出安心的微笑。   她走上马车,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先伸出手臂,搂过年幼的双胞胎,接着想了想,索性现学现卖地将艾莲娜夫人适才讲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我们能在这里见识到很多思想,学到很多东西,遇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人,听说这里的人都很有主见……”   “杀了他!”   车厢外传来一声呐喊,吓了众人一跳。   斯蒂文眼睛亮起来,猛地坐起,霸道地独占一个车窗,朝着外头看去。   乔恩没办法,只好和约瑟夫挤在一起,从另一个车窗往外看。   海伦娜抱住乱动的双胞胎,不让他们也跟着哥哥们去凑热闹,同时担心地对着另外三个儿子说:“你们小心点儿,仔细有危险。”   “没事的,我们不下车。”   约瑟夫安抚了母亲一句,又好奇地向外看去。   斯蒂文一声不吭盯着外头看个不停。   乔恩倒是体贴地边看边解说起来:“街道上出现了好多人……穿着纯白色的袍子……他们没说话,刚刚那一声,好像是卫兵气急败坏的喊话……”   “不过,这些白袍子的人也很古怪,虽然没攻击谁,也没拿武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   “说实话,人数有点儿多,脸色看起来也不好,齐齐站在那,一动不动,有点儿像幽灵一类的玩意儿,很瘆人。”   “奇怪,这算是静站示威吗?唔,或者说,聚众抗议?”   说到这里,他刚好想起适才海伦娜的转述,一时不禁露出既惊奇又赞同的表情说:“王城确实不一般啊,妈妈。”   “你说得对,这里的人都很有主见。我从来没想过,居然能……”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默默将(在异世界)这个定语咽了下去,重新说:“呃,我没想过,居然能看到这一出。” 第41章   刚刚回到王城的治安官一行人, 最后只能选择了绕路。   那些穿白袍子的家伙将城内最重要的一条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哪怕有卫兵威胁要杀了他们当中的主事人,他们依旧坚持不动,沉默地站在街道上, 如同一群无声无息的幽灵。   格雷夫斯派出去打听情报的人回来禀报:“那些人是正义女神的信徒,平时行事都很低调,这次是因为听说政府近期计划 ‘拆掉正义女神的神庙’,这才聚集起来抗议。”   听到这个消息,格雷夫斯和艾莲娜全都沉默不语。   这对聪明的夫妇对视一眼,一致认为, 王城近期都不会平静了。   尤其是当他们一行人好不容易绕路、绕路, 费了半天劲儿才来到自家宅邸,都还没安顿好,就见一名仆人慌慌张张地前来禀告, 说马里诺家的阿托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操作直接把两夫妇给干懵了。   按照他俩的设想, 本该先礼貌地递上一份拜帖,经过允许后, 最好是在安顿好的第二天,不慌不忙地动身,一起去马里诺家,拜访阿托斯和阿西丽亚夫妇。   一方面是朋友间正常的走动;   另一方面也是为 “帮忙调职”一事表示下感谢, 顺便让男人们有机会凑一起碰个头、聊聊工作、以及,谈谈日后有可能结盟的事儿。   结果现在, 不等他俩先登门拜谢……   阿托斯居然不打招呼地主动上门, 还提前等在了大门外!   两夫妇都不是那种单纯的性子, 不会想什么好朋友太热情了, 只会觉得这事太不对头。   “看来有麻烦了。”   艾莲娜夫人当即蹙着眉下了定论。   格雷夫斯倒是相对镇定,反而主动安慰说:“咱们决定来王城前, 不就讨论过吗?别担心,哪有什么事儿是完全没风险的?亲爱的,你接着收拾,我这就去会会他。”   阿托斯和格雷夫斯的这场会面……   这里就不详细描述了。   怎么说呢?   一个心怀抱负,打算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一展拳脚;一个心存摆烂,只求来个人帮帮忙。   两人虽然话不投机,却也一拍即合。   阿托斯哭啼啼地将锅用力扔出,格雷夫斯沉稳地一把接过,开始研究用这口锅做个什么菜。   总之,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另一头,海伦娜一家人也在进行着安置。   前文曾提到过,格雷夫斯同样出身显贵家族,只是近年来逐渐没落。   后来,他选择娶现在的妻子,就是因为艾莲娜夫人有着极为丰厚的嫁妆。   而这笔丰厚的嫁妆,除了金钱和一些商铺外,就包含有王城的一套房产。   之前是主人不在,房产就拿去出租、赚取了些微利润。   可等格雷夫斯调职回王城,自然要收回自住了。   又因为艾莲娜夫人商人之女的身份,房产并没能位于王城最繁华的中心地带。   而选择了稍偏远的地区,平时在购物和办事方面不免有一定的劣势。   但偏远地区同样有偏远地区的优势。   那就是相对没那么拥挤,房子占地面积较广,看起来非常开阔、大气。   海伦娜一家人下了马车后,入眼是好多棵挺拔又郁郁葱葱的柏树,后头则是一排白墙,墙上开满了大片红红紫紫的小花。   大门口有侍卫扛着武器站岗,进门是一条碎石子搭成的小径,两旁又有错落有致的花圃。   主屋非常大,还建了两层,外头有长长的露天回廊,每隔几米,就有一根高大的廊柱矗立着,显得气势非凡,而在中庭,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喷泉。   “王宫也不过如此了。”   霍普利斯惊叹地脱口而出。   然而,旁边引路的侍女却笑了出来。   她耐心地解释了一句,这样的宅邸在王城压根就不算什么。随后,又郑重叮嘱一句,王室可不是我们能随便提的,什么比王宫怎样怎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   海伦娜一家人听前半句话的时候,都有些吃惊。及至听到后半句嘱咐,又有点儿胆怯。   他们可能这时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在格兰特那个“天高国王远、随便怎么说都没人会管”的小镇子里了。   想到这里,刚刚的兴奋和激动就消失了大半。   随后,一家人忐忑不安地跟着侍女走到了分配给他们的房屋。   房屋位于主宅的后方,有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屋,相较主宅,肯定相对简陋。   但较之他们以前住的破旧小木屋,能分配到这样的房子,也算豪华了。   “好啦,总算到地方了。”进屋后,海伦娜率先打破了沉寂。   她温柔地微笑着,捋起袖子,拿起一块抹布:“一起来把我们的新家收拾一下吧!”   听到“新家”这个词……   刚才升起的忐忑总算消退了。   大家重新燃起对崭新未来的向往。   霍普利斯无声地端起木盆,一瘸一拐地出门去接水。   家里能干、靠谱的长子约瑟夫忙追了上去:“等等,爸爸,我来帮你。”   双胞胎也跟着凑热闹地往外跑:“贝安也来!”“吉安也可以。”   斯蒂文搬了把椅子,已经二话不说地跳上去,开始收拾屋角隐蔽处的一些蜘蛛网了。   乔恩陪在海伦娜身边,也拿了块抹布出来,跟着四处擦拭着。   等到下午,一切安置得差不多了。   海伦娜也不再拘束孩子们,而是放任他们出门去探索和交际。只因为是在陌生的地方,才多嘱咐了一句:“都别去太远,注意安全。”   因为格兰特小镇的居民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养孩子的。   他们迷信地认为,男孩子如果总被拘束在家里,等到长大后,就会丧失面对真实世界的勇气和力量。   所以,尽管海伦娜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十分看重孩子的母亲了,却依然敢于在陌生的地方放手。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颇为信任自家这些早熟的孩子们,相信他们足够谨慎,能够分辨善恶,且不会到处乱跑。   长子约瑟夫确实如此。   他老老实实,又负责任地带着双胞胎一起,在这所宅邸内,允许他们行动的地方,大略地逛了逛,熟悉着环境。   但斯蒂文和乔恩却迫不及待地偷偷遛了出去。   他俩也没打算乱跑,只单纯地惦记着贾德森祭司所说的话——要找预言师来寻找转机。   那总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干等吧。   反正早晚都要四处去走走、看看的,干脆从第一天开始。   于是,两个人手拉着手出门了。   第一天没跑太远,只打算在周边看看。   但没想到的是,周边居然也挺热闹。   显然,尽管格雷夫斯大人的这座宅邸并不在市中心,但这么多年下来,居住在王城中的人越来越多……   所以,哪怕是偏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荒无人烟的说法了。   相反,在宅邸附近还有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   在这条街道上,有卖各种小食的、有织布的工坊,有卖小型珠宝(很可能真假掺半)的商人、还有卖花的摊子、以及变戏法的、耍杂技的、施展巫术和搞占星的……   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且,这些小商小贩为了生活,全都卖力气地吆喝着。   街道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有围着摊贩激烈讲价的,有凑一起看热闹叫好的,还有一些人站在街道旁边吃着刚买的熟食。   耳边是嘈杂不休的吵闹。   空气中更是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味道——面包、葡萄酒、汗水、烤肉、煎鱼……   这些声音和气息……   在没进街道前,还仿佛隔着一堵墙,只遥遥地传过来。   可等走入街道的那一刻,却宛如一股热浪,瞬间扑面袭来!   斯蒂文仿佛被迎头痛击!   他下意识地踉跄了一步,脸上浮现出了近乎痛苦的神色。   先是用手去捂耳朵,接着又想去捂住鼻子。   可两只手根本做不来那么多的事,只好抱住了头。   在此之前,他知道自己在‘异变’后,五官较常人变得更加敏锐。   可也许是格兰特小镇人烟稀少,他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偏僻,又靠近自然的缘故。   这种敏锐的感官虽然有时候也不怎么适应,却从没给他带来过真正的伤害。   而之前的旅途,一直待在马车上。   有时候也觉得不舒服,却还以为是晕车的缘故。   没想到……   如今,王城繁杂的氛围,一上来就给了他无比沉重的一击。   ——声音太吵、太吵了!   ——强烈的音波化作极度锋利的锥,朝着耳朵深处狠狠钻了进去。   ——气味也太难闻了!   ——各式各样繁杂的气味,像是往一大坨狗屎里加了胡椒、孜然,又加了整瓶香水搅拌均匀后,塞进了鼻子里……   ——痛苦!   ——太痛苦了。   耳朵和鼻子的痛苦,牵连到了大脑,而大脑又牵连到了肠胃……   斯蒂文吐了。   并且吐完后,他头晕目眩,完全站不稳了,身子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一般。   乔恩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   没想到力气不足,反而被压倒在了地上。   而更糟的是,这家伙吐完就晕了。   乔恩:茫然、无助、不知所措.jpg 第42章   斯蒂文醒过来的时候, 大脑里还在“嗡——嗡——”的作响,像一千只蜜蜂在干枯龟裂的土地上狂飞乱舞。   好在耳边很快回荡起了那首熟悉到极点的《小星星变奏曲》。   曾经被他嘲笑幼稚的曲目,此时却仿佛一条条涓涓细流以一种温柔又无害的态度缓缓地滋润着、或者说按摩着他几近枯竭、干涸的大脑。   “还不够!”斯蒂文近乎贪婪地想着, 直觉这样的涓涓细流并不足以缓解自己头部的不适。   但怎么得到更多?   他却毫无头绪。   身体,或者说灵魂深处的某种本能告知他——他的便宜弟弟乔恩或许是一个关键。   应该抓住他,抱住他,控制他,一分钟都不让他离开自己……   可这样突如其来的本能,却与他一贯的的本性相背。   一个如猫般自我的男孩, 通常会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珍重自由:   ——没谁能控制我, 所以,我也不会去控制谁。   于是,他很快强力地压制住了本能, 忍耐着无处不在的噪音, 和各种纷繁的气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处指甲那么大小、看得出已经遗留了很久的油漆污渍。   如果换成以往, 这样的小污渍根本不会被细看。   但现在,感官上的敏锐却让他牢牢盯着那块污渍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鼻子间近乎幻觉地闻到了多日前那种刺鼻的油漆味道……   糟糕!又开始了!   斯蒂文竭力控制着自己转开注意力,不去联想, 望向别处,可是……灰尘、金属片、颜料、石头碎屑……该死!   然后,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将他从这种恍惚中惊醒。   “斯蒂文, 你没事吧?”   乔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一脸担忧地站在他旁边问着。   这个金发男孩烦恼地弯下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 又摸了摸他的肚子:“你不会真的吃坏肚子了吧?脸色怎么看起来完全没好转呢?这会儿还想吐吗?要不要喝口水?”   这感觉就像溺水很久,快喘不上气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水里揪出来,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气了!   斯蒂文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这个便宜弟弟,默默肯定了那个源自身体和灵魂的本能指引——乔恩是个关键。   ——可那又怎么样?   ——难道他不是那个关键,就不是自己重要的家人了吗?   斯蒂文在心底嗤笑,完全不打算屈服于本能。   他直接无视内心并不理智的叫嚣,只顺着自己一贯的思路问道:“这是哪?我刚刚晕在街头了吗?你有没有告诉海伦娜?如果没有,先不要同她说……”   乔恩满脸无奈地看着他,似乎对他一醒来就问了这么多问题有点儿不满,却又理解这家伙别扭的性格,只得好脾气地回答着:“是的,你不止晕在街头,还压在我身上了。”   他为此念念叨叨地抱怨着:“说真的,斯蒂文,你该减肥了,好沉啊!”   “幸好旁边雕塑店的老板看到了,过来帮忙把你搬起来,还好心同意我们在他的店里休息一下。”   “对了,等下你得和我一起过去好好谢谢人家。”   “至于海伦娜……好消息是你昏迷的时间不长,就刚刚一会儿,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   “但如果你再不醒的话,我说什么都得通知她了,这种事可不能瞒着。”   斯蒂文皱了下眉。   他能理解乔恩的话,却还是不怎么赞同:“不要告诉海伦娜,她会害怕的。”   乔恩又有点儿生气了。   他抿着唇,双手叉腰,表情像在看什么不懂事的小猫小狗一样,指指点点地训斥:“生病不可以瞒着家人的,有病就要想办法看病。不许忍耐,不许自作主张,万一情况拖得严重了,你只会让大家更担心。”   “我只是一时不舒服……”   斯蒂文辩解了一句。   他此时终于感觉好了许多,敏锐的感官虽然依旧持续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信息……   但乔恩的存在,或者说,他脑内那些神奇的曲目,极大地缓解着自己脑部的不适。   斯蒂文索性试着在脑内主动模仿那些曲目,那些灵动又神奇的音符也居然回应了。   伴随着一遍遍的演奏声,帮助他构筑了一层有点儿薄,却勉强够用的屏障,暂时将那些繁杂却不需要的信息挡在了屏障外。   总算不至于让它们如洪水一般地没头没脑地疯狂冲进来,直接一鼓作气地冲垮整个大脑。   于是,之前信息过载导致滞涩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   而他头脑甫一清醒,立刻自然地找到了一个足够合适的借口:“大概是水土不服,我之前听人说,很多人第一次离开家乡,到陌生地方都会有一段时间不舒服。压根不用管,只要多待一阵子,自己就会好。”   “是这样吗?”   乔恩还有些迟疑。   但他发现斯蒂文的神色确实好了一点儿,而且站起来走动也没什么问题了,便有点儿相信这个说法:“好吧,但假如还有不舒服,你不可以瞒着,一定要告诉我。”   斯蒂文敷衍地点了点头。   乔恩信了,交代他再休息一会儿,就跑出去找那位好心的店长了。   斯蒂文一开始还坐着缓了缓。   但很快,他就坐不住地站起来,开始来回转悠着,观察起了这间店铺。   如乔恩适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一间卖塑像的店铺。   屋子里全都是些各式各样的雕塑,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材质也各不相同,有木头的、石头的、青铜的、象牙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金属……   此时,最为显眼的塑像是被放置在屋子中间的一尊还未完成的女神像。   她一袭古朴的长袍,英姿飒爽、昂首挺胸地站在一个形状像是书本的基座上,左手持长剑在胸前微微垂下,右手则将一个天平高高举起。   天平度量一切不公之事。   长剑为公平提供力量的支撑。   没有天平,只有长剑,意味着赤裸裸的暴力;   没有长剑,只有天平,又意味着公正将变得毫无威慑力。   如此显著的特征。   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正义女神的塑像。   这个塑像是大理石材质,被制作得极为精细、栩栩如生。   女神紧紧握着天平和长剑的手腕,甚至能从皮肤处感受到一种动态的张力,而从侧面看,衣袂翻飞,仿佛有风吹过。   可惜的是……   当走到正面,想细看时,却发现女神面部容颜一片空白。   “很可惜,不是吗?”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斯蒂文转过头,发现是乔恩和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正从外头走进来。   稍稍想了想,他就猜到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乔恩口中那位好心的塑像店店长,于是礼貌地走过去道谢。   店长随意地摆了摆手,没将两个孩子的感谢放在心上。   他一进来,目光就始终沉迷地停留在那尊女神像上,自顾自地感叹着:“这尊正义女神像,已经是我近几年最好的作品了……”   斯蒂文挑了挑眉。   他暗自猜测,这位店长是纯粹沉迷于雕刻塑像的艺术?还是说,他也是正义女神残留的信徒?   自从知道“异变”和“祷告词”的秘密后……   曾经虽谈不上虔诚,却也勉强称得上有点儿敬畏的神明们,就在斯蒂文这个叛逆份子心中,彻底跌下神台,并被划归为强大、危险、需防备的敌人那一栏了。   所以,哪怕是已经陨落的正义女神……   依旧不能让他卸下防备心理,而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审视地看向了这尊女神像。   乔恩没想那么多。   他对异世界的神明始终缺乏实感,有问题更喜欢直接问:“店长你也信奉正义女神吗?不过,既然是你最好的作品,怎么不雕刻脸呢?”   店长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不信奉正义女神,这是她的信徒托我制作的。至于说雕刻脸……”   他说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你们应该听过类似的传说吧,正义女神陨落后,所有的神像都碎裂了……”   两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店长就继续说道:“这传说是真的,后来,信徒们也想重建神像,可仿佛是受了什么规则约束一般,不管用什么材质来制作,只要一雕刻完脸,立刻就会碎掉。”   如此神奇的事情,让乔恩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真会有这种事吗?”   “当然,不信可以给你们看看。”   店长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把刀:“我正打算干活儿,唉,适才说可惜就是这个缘故。这可是我近期最好的作品,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碎掉……”   “啊?那干脆别雕刻脸了。”乔恩下意识地劝说,还试图把前世“断臂维纳斯”拿出来当例子,残缺也是美嘛。   但店长唉声叹气地说:“不行啊,这是正义女神信徒们的委托,他们求我务必再试一次,我已经收了钱……”   说着,他拿起一把刀,就开始雕刻起了塑像的面部。   斯蒂文和乔恩不由自主地注视起了这一幕——那刀子非常锋利,店长的技艺也十分娴熟,像切黄油一样轻松地在塑像面部处挥舞着,只一会儿功夫,小小的面部轮廓就开始缓缓浮现出来,隐约可见是一个颇为端庄、严肃的面貌……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雕刻神像。”   店长这时候突然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但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请我这样没名气、出身又低的雕刻师。”   “可我总幻想有一天,我也能被邀请去雕刻神庙中那样巨大的塑像。”   “看着自己的作品能被放置在恢弘的神庙之中,被无数人参拜和欣赏,将会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你们知道吗?”   “阿瓦罗尼亚那边的日神神庙,据说神像都是由黄金打造,璀璨夺目到让人不敢想象……”   “我也好想参与这样伟大的创作……”   “所以,当正义女神的信徒找上我,拜托我制作神像的时候,我明知道这是完不成的委托,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因为除了目前已经落魄了的他们,是不会有人再来委托我了……”   “万一……”   “万一我真的能制作出不会碎裂的正义女神的神像呢?”   说到这里,店长的脸上有些悲哀,似乎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极少。   他于是叹了一口气,又一次忐忑、期待地划下了最后一刀。   然而……   这世界不存在奇迹。   雕刻完整后的正义女神像,果然轰然脆裂,瞬间化作一堆碎石块。   店长沉默地站在碎石块前,难过地闭上了眼。   哪怕已经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辛辛苦苦雕出来的作品,又一次碎裂,显然依旧将他打击得不清。   见证了这一幕的斯蒂文和乔恩既惊奇又有些尴尬。   乔恩还试图上前安慰店主,却被斯蒂文拉着手,直接同店主告辞离开了。   “他这会儿大概只想自个儿待着。”   灰眸男孩颇为贴心地解释说:“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再来看他。现在,先给他一点儿时间整理心情吧,小乔。”   乔恩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探险,转身回家去了。   而在他们身后,塑像店内。   店主唉声叹气地清扫着屋子里的那堆碎石块。   只是扫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正义女神的长剑和天平部位,这一次似乎没有碎得很厉害。   他捡起了长剑和天平,或者,现在应该算是长条的石块和圆形的石块。   出于不想浪费材料的心理……   这位店长想着今天来到店里的那两个孩子,尤其是非常漂亮的金发男孩,略思量几秒后,随手拿起刀,又专心地雕刻了起来。 第43章   来到王城的第二天, 格雷福斯就被阿托斯马里诺这个纨绔急吼吼地拽进了营造司,并迅速从治安官转职营造官,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副手。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甭管什么正副。   从今以后, 但凡有事,只要找副手就行了。   至于阿托斯……   只能说,放这个纨绔自由地出去吃喝玩乐,没准儿对大家工作效率的提高会有很大帮助。   每每想到这里,大家都不免对无辜前来背锅的格雷夫斯报以一番真挚的同情。   格雷夫斯表面一脸苦笑,实则心里却觉得这样也还好。   虽则开头有点儿困难, 可事情无论如何总会过去, 只要顺顺利利熬过这一相对艰难阶段,那么,日后的工作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当然, 前提是能顺顺利利地度过。   他离开营造司回家的路上, 一直思索着正义女神神庙的事情……   到底要不要拆?   目前绝大部分人都倾向于拆除。   毕竟,正义女神的神像全都粉碎。   其陨落的事, 也已经被传得人尽皆知。   既然神都没了,那还留着神庙做什么?   更何况,黑夜女神的大祭司和秩序之神的大祭司又都站出来表示想接手那块土地……   这么看来,神庙的拆除多半势在必行。   那么, 接下来的主要难题恐怕还是怎么解决两位大祭司的争地问题。   这中间应该还有很多可操作的地方。   暂且先放一边……   至于说,正义女神的那些信徒们……   格雷夫斯计划着祸水东引, 等确定了地产归属后, 直接让他们去找黑夜女神的大祭司, 或者秩序之神的大祭司去, 他们营造司只负责建造和拆除,不关心神明间的争斗。   将事情在心里慢慢捋了一遍……   格雷夫斯大人自觉没什么问题了。   然而, 他刚踏进家门,换了个衣服,打算找艾莲娜说说话的时候……   一个仆人就前来禀报,正义女神的大祭司找上了门。   “王城真是个没秘密的城市啊!”   格雷夫斯不禁脱口而出了一句。   他实在没想到,刚接手烂摊子,还不到一天,就能被人精准地找上门。   正义女神的大祭司是位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但他态度从容、淡定,眉眼间还透着一丝机警。   格雷夫斯大人将大祭司请到了自己的书房,按照礼仪接待他,请他就座,又叫人端上了点心和葡萄酒,以示尊重。   这位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格雷夫斯的一举一动,面上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然后,他突然问:“格雷夫斯大人,我能问下,你信奉哪位神明吗?”   格雷夫斯微微一怔。   他思考了很多个开头,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这也不算他疏忽。   实在是格兰特小镇与世隔绝,又由于贾德森祭司长年消极怠工,所有的镇民也都没有谈论神明的习惯,更别提讨论什么信仰了……   治安官大人起初还坚持供奉神明,可入乡随俗,一不小心就懈怠了。   而人就是这样,哪怕坚持很久的习惯,一旦断掉,也很难继续。   所以,格雷夫斯大人已经好多年没想起自己信奉的神明了。   他内心颇为尴尬,急忙努力在心里唤回曾经的虔诚,装着认真的样子说:“我信奉风神。”   “哦,风神啊。”正义女神的大祭司微微一笑。   他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表情变得越发神秘莫测。   格雷夫斯咳了一声,试图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过去,按照原计划祸水东引:“我很抱歉,祭司大人。我知道您这次前来,是为了正义女神的神庙拆除一事。”   “但您瞧,这并非我们营造部门该为之负责的事情啊!黑夜女神和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都说,他们接到了神谕。”   “呃……我们总不能违背神谕吧?”   老人微微垂下眼睛,并没有去拿那份文件。   格雷夫斯又推了推文件:“怎么?您不信我的话吗?”   老人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你的话。”   他保持着镇静,但眼中却闪过微微痛苦的火花:“神明间的争斗,向来比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还要惨烈。”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他们不会容忍正义女神还有痕迹留在人间。”   “拆掉神庙、除去名字、等我们这一批信徒都不在了,世间也就再无正义女神之名了……”   书房里一阵长长的沉寂。   没想到对方会直言神明间的争斗,格雷夫斯对此稍稍有点儿心惊,一时不敢搭话了。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说:“神庙可以拆,但不能给黑夜女神,也不能给秩序之神。”   格雷夫斯不禁惊奇地扬了下眉毛:“那您的意思是?”   “他们有神谕,我们也有……”   老人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说:“正义女神的神庙从此以后,将会被彻底开放,毫无保留地接纳所有孤寡老人、无依幼儿、残疾、智障、病患,还有遇到困难快要活不下去的人……”   格雷夫斯极为震惊。   他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一决定。   但作为负责此事的官员……   他又不得不抛弃个人情感,眼神闪避地提醒道:“若是真的有正义女神的神谕自然可以如此。”   “但您知道的,现在您根本没办法证明那是正义女神的神谕。”   “这事只要提出来,肯定会有人对此质疑,因为正义女神……”   格雷夫斯顿了顿。   他终究没忍心在这个正直的老人面前说出“正义已死”的话。   大祭司站起身来,缓缓而沉重地在屋里走了一圈。   然后,他停在格雷夫斯的面前,一双眼诚恳地望了过去:“我需要怎么证明那是女神的神谕?”   格雷夫斯为难极了。   他原计划是要通过‘干脆利落地解决这桩事’来展现才能,积累政治资本的。   而且,无论最后是讨好了黑夜女神,还是得到了秩序之神的接纳,亦或者左右逢源,都能让这件事变成一桩不错的差事。   可如今糟糕的是……   他的良心居然不听使唤,被正义女神的大祭司给蛊惑了,迟疑很久,却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呃……其实,其实我也不清楚,也许你们有什么仪式,或者什么其它能证明的东西……主要是得大众认可……您应该知道,有时候民众的力量……”   “我明白了。”大祭司露出了一个微笑。   格雷夫斯有些不甘心地抿着唇:“我想,我也没有说什么。”   “是的,你没有。”大祭司理解地说。   接着,他又盯着格雷夫斯看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神秘地笑了笑:“格雷夫斯大人,你其实也没那么信仰风神吧?”   然后,不等对方回答,他起身告辞了。   相比起那些得到神明眷顾的大祭司,这位已经失去了信仰神明的老人此时显出了几分老态,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格雷夫斯望着他离开,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他心里想:“我不该心软,这下可好,事情又变复杂了。”   可想归想……   他似乎又不是特别后悔。   大祭司慢慢地走出了府邸。   他对格雷夫斯的印象很好,有干劲儿,有头脑,还有未曾泯灭的良心。   尤其是那个所谓的“信仰风神”。   这是最让他想笑的地方。   也许一般人看不出……   但正义女神陨落时,确实还遗留了一些东西,使得大祭司一眼就能看出,这位新任营造官大人,口口声声说着信仰风神,可身上一点儿风神的印记都没有。   如果换做以前……   大祭司会将之视为渎神的狂妄之徒。   但在正义女神陨落,又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隐秘后……   大祭司面对此种情况,就只会沉默地为之叫好了!   在他看来,除了正义女神,其它神明根本不配得到信徒虔诚的供奉。   所以,他发自内心地祈祷着,如格雷夫斯大人这样有趣的狂妄之徒,能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   这时,一阵欢笑声传来。   老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两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正在花圃那边打打闹闹。   其中一个男孩有着比阳光还绚烂的金发,笑容灿烂,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天真可爱又漂亮的孩子。   ——若是女神还在的话,也会为之微笑驻足吧!   “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大祭司不禁暗暗地想着。   下一刻,他就为自己迷信的想法而好笑起来。   可当他转道前往塑像店,不抱希望地询问雕刻师,关于正义女神的神像有没有雕好时,雕刻师却激动地拉着他,走进了店铺。   等笼罩在雕像上的防尘布被揭开后……   大祭司倒抽了一口凉气。   神明的光辉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曾经关闭的命运之门再次打开。   老人热泪盈眶地问:“是您吗?是您回来了吗?”   正同斯蒂文打闹的乔恩奇怪地停住了脚步。   他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道:“有人在说话吗?” 第44章   大祭司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金饼, 爽快地扔给了雕刻师。   等待了太久,又失望了无数次,突然间如愿得偿的喜悦, 如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反复冲击着他的大脑和灵魂,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些神志恍惚了。   但无论多么恍惚……   这位老人都没忘记小心翼翼地带上那尊被防尘布笼罩,又严严实实包裹着的珍贵神像,如同抱着一块易碎玻璃制品一般,极其仔细地踏上了马车。   自正义女神陨落后,就一直颓唐、衰败的大祭司, 突然间神采奕奕地又活了过来。   他坐在马车上, 紧紧地抱着女神像,像是抱住了一生的信仰和希望。   然而,在马车离去的身后……   雕刻师, 也就是那位塑像店的店长, 面上却明显浮现出了一种心虚又忐忑不安的神色。   他紧紧攥着那块金饼,在大祭司带着神像离开后, 就慌里慌张地转身,转得太急,头还不小心撞到了门上。   但他都顾不得了,匆匆关上店门, 就往屋子里跑。   明明是非常熟悉的店铺,可这位店长往里走的时候, 却像是喝醉了一样稀里糊涂, 接二连三地被杂物反复绊倒……   直到他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到最里头的屋子里, 方才泄了一口气般地瘫坐在了地上。   之后, 他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坐了很久。   耳边隐隐能听到外头街道上传来的喧闹声。但店铺里,却拉着遮光窗帘, 油灯也不点,漆黑又沉静地宛如坟墓一般。   这么足足过了好几个小时……   店长才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稍稍舒展了一下僵硬酸痛的身体,细心地感受着,凝滞的血液重新在血管中欢畅地开始流动。   ——没有暴露!   ——没有神罚!   ——成功了!   “费克尼斯,你终于创作出神像了!”   他大喊着自己的名字,开始欢呼大笑。   笑声一开始还比较温和,但慢慢就变得疯狂、刺耳起来。   由于太像有什么疯子在尖叫了……   这位名为费克尼斯的店长,不得不弯下了腰,用双手去捂自己的嘴巴,生恐被人听到笑声,引起了外人的注意。   可尽管如,他却还是忍不住地拼命咧开嘴去笑,眼睛里也全是笑,以至于整个面容都显得扭曲、可怖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笑完了,又一次放松地坐到地上,方才从怀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小人像。   那是由早前碎掉的那个正义女神像的长剑部位和天平部位的碎石,雕琢出来的人像,原型是昨天来他店里的两个小男孩:   其中,灰眸男孩是站立的姿势,这个小孩如猫一般警惕地望着四周,手中握着长剑;而金发那个漂亮的男孩是半蹲着的形象,手里握着一个玩具一般的小天平,头微微仰起,露出了一抹灿烂又信赖的快乐笑容。   正是这两个无意间雕刻出的小人像……   才让雕刻师突发奇想、铤而走险地再次尝试雕刻正义女神的神像。   在新一次的雕刻中……   他改变了正义女神的容貌,不再是曾经的稳重和端庄,反而变成了脑海中那个金发男孩长大成熟、再稍稍女性化一点儿后的容颜。   “原谅我吧!我只是……我只是太想雕刻出一尊神像了。”   店长反复摸索着两个小人像,喃喃自语地忏悔,或者说辩解着:“这么多年以来,我拼命地干活。”   “我去石料场一个一个地亲手选材;那么多沉重的石头,没有钱雇佣助手,我就自己驾车去拉;我日以继夜地凿着凿着拼命凿着,磨练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只等待技艺成熟的那一天!”   “我每天靠几口面包和葡萄酒来维持生存,只为有朝一日能雕刻出一尊我心中的神像……”   但雕刻神像总会有一些潜在的规则。   哪怕是无神的现代世界,往往雕刻师也会在选材、时辰、仪式上讲究一些。   而在有神的异世界里,雕刻神像就更麻烦了。   首先,必须是由神明的祭司提出邀请;   其次,要取得神明的同意(这方面反而是最为简单的一项,因为神明为了传播信仰,很少会卡在这里,不让人雕刻自己神像);   最后,必须在接下来的雕刻中,一直认真、虔诚地想象着神明的模样,与神明进行沟通,取得神明的同意,再将之化为实体的神像。   据说,只有这样雕刻出的神像,才会具有神奇的力量。   并且,由于有了神明的加持,神像往往会成为创作者一生的巅峰之作,成为超乎常人想象的杰出作品。   也因此,在雕刻师群体中,雕刻一尊神像,已经成为了雕刻师毕生的追求。   可能够雕刻神像的机会,极难得到。   神明永远只要最出名的、出身最高贵的、技术最高超的……   费克尼斯店长的出身既不高贵,名气也不够大,虽然技艺相对高超,但也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他等了很久很久,才得到一个雕刻神像的机会。   然而,正义女神却陨落了。   雕刻师无论怎么祷告、祈求,神明都不会给予回应。   甚至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   正义女神的神像根本无法被完整地雕刻出来。   ——难道要放弃吗?   ——不甘心。   于是,雕刻师一时冲动,做出了渎神的选择。   其实,若是乔恩知道他的这一系列心理活动后,应该会帮他换一种更容易被理解的说法:源于一种艺术冲动……   也就是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创作者突然被某个元素所触动后,爆发出了,一种强烈地想要创作的欲望,这种创作欲望高度亢奋、激情四射,令任何人都难以抵抗。   ——试一试吧!   ——试一试吧!   这是来自魔鬼的蛊惑。   ——哪怕没有神明的加持……   ——但凭借自己巧夺天工的技艺,难道还创作不出一尊真正的神像吗?   如此狂妄的、试图与神明比肩的想法。   让雕刻师陷入了一种超凡又激越的情绪当中……   那一晚,他没想什么正义女神,甚至压根就没想什么神明……   他翻出之前备用的(因为正义女神像总在雕刻完好后碎裂,担心到了交货时间,什么都交不出来,不得不针对此做出了各种防范措施)半成品——另一座才刚雕到一半的正义女神像,就迫不及待地在上面倾泻出身体中的所有情感,将自己想象中的、无与伦比(他自认为)的影像细细地在上面修改并精雕细琢,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崭新的雕像创作出来,供所有人观赏和赞叹。   他成功了。   在雕刻完成的时候,他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手也不停地颤抖着,双眼更是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岁不止。   但新雕刻出的神像却如此完美无瑕。   依旧是正义女神的左手持剑,右手持天平的造型,但容貌却不是曾经的沉稳端庄,反而带着抹不去的盈盈笑意,不像是公正严明的裁决者,更像是一个乐意倾听别人一切烦恼并给予真诚安慰的朋友、亲人。   ——这确实不是被神明加持过的神像。   ——因为它是来自凡间,出自凡人之手,有着人类的亲和、快乐和生气勃勃。   ——人们不会想着跪在地上,敬畏“她”、祈求“她”。   ——而只会想亲吻“她”的额头,爱戴“她”、拥抱“她”。   如果将这样的神像交给大祭司。   只需一眼,他的渎神行为就会暴露。   可如果不将神像交出去……   雕刻师费克尼斯又怎么能甘心?   ——我的虚荣,我的自信,我的骄傲,我的荣耀……   ——我辛辛苦苦创作的作品,难道要锁在屋子里独自欣赏吗?   ——倘若表演者不能获得观众的掌声和赞美……   ——那表演又有什么意义呢?   雕刻师至今仍记得那晚自己的疯狂……   他用尽一切办法去伪装这尊神像,试图将根本不属于正义女神的容貌和气质给遮掩住。   但太难了。   已经雕刻成型的作品,又该如何在不破坏整体的前提下,进行修改呢?   直到他灵机一动——为“正义女神的神像”雕上了一层栩栩如生的蒙眼布。   这层蒙眼部成功遮挡了并不符合女神的容颜和气质……   接着,他在大祭司跟前,面不改色地扯了谎:“这也是女神给予的神谕,蒙住眼睛,意味着公正的裁决不应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扰,无论面前所站之人是谁,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无论是贵族还是贫民,都应一视同仁、平等对待,不分私情、不论贵贱。”   这样瞎扯的神谕,居然出奇地符合了正义女神的神职……   连雕刻师自己都觉得,这次扯谎简直如有神助一般,冥冥之中,正义女神似乎就是应该蒙上双眼的。   大祭司信了。   也许换做年轻的时候,他不会这么容易相信。   但在正义女神陨落了这么多年后……   这位老人终于也学会了自我欺骗。   很难说他到底信没信。   只从他对待神像的珍视表现来看,他似乎确实信了。   老人一路蹒跚地抱着沉重的神像回到家中,然后,他对着神像开始祈祷:“神啊,在您离开后……”   大多数人老了都喜欢唠叨,哪怕是正义女神的大祭司在这方面也不例外。   他像是要一口气把攒了十多年的话全说出来一般,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毫不停歇地讲了整整一晚上。   内容包括,正义女神那些已经流失的信徒、黑夜女神和秩序之神对他们这些残存信徒的打压、虔诚信徒们的不甘和抗争、神庙即将被恶劣地拆除,他实在没办法后,就假传了神谕,宁可将神庙贡献出去,也不要让黑夜女神和秩序之神占便宜……   大到神庙纷争。   小到某某信徒昨天又得了个孙子……   大祭司嘀嘀咕咕,同神像唠嗑整晚。   第二天,乔恩顶着两大黑眼圈起了床。 第45章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 乔恩蹲在花园里,一边揪着野草,一边对斯蒂文说:“我梦到, 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爷爷,和我道歉,说准备假传神谕,把正义女神的神庙进行改建,以后专门接受孤寡老人、无依幼儿,还有……”   说到这里, 他孩子气地敲了敲脑袋, 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谁知,斯蒂文特别自然地接口说了下去:“还有残疾、智障、病患,以及遇到困难快要活不下去的人。”   乔恩目瞪口呆:“等等, 你怎么知道?你也在我的梦里?”   灰眸男孩露出了如猫一般神秘莫测的表情:“不, 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了格雷夫斯同正义女神大祭司的谈话。”   “啊?”乔恩更懵了:“你什么时候听到的?为什么我没听到?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斯蒂文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后, 才小心翼翼地同他坦诚着自己近期的情况:“还记得异变吗?我异变的程度可能又加深了。”   “昨天,那个上门拜访格雷夫斯,看起来挺气派的老头儿,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 就是咱们在这儿玩的时候,他从那边小径上走过, 往这边看了一眼。”   “在此之前, 他和格雷夫斯在书房里进行了一场交谈……”   灰眸男孩说到这里的时候, 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小声地说:“那场交谈,我全听到了。”   乔恩惊得睁大了眼睛,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花园,又往格雷夫斯书房的方向看了看,表情惊疑不定:“全听到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斯蒂文平静地说:“他俩交谈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站在我旁边说话一样。”   说完这些,他似乎有点儿烦恼,表情也显得很不情愿又为难。   最终,经过一番挣扎,这个向来不喜欢解释的男孩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看到那个老头儿后,有点儿好奇他的来意,稍稍集中精神注意了一下,那些交谈的声音就自动自发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是的,不是故意。   ——没错,那些声音是自己传过来的。   ——总之,我不是怪物。   然而,解释的话语突兀地停住了。   斯蒂文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受惊地蹦起来。   他表情古怪地看着突然趴在草地上(虽然草地确实看着像个绿色的大地毯)爬行的金发男孩,满脸匪夷所思:“你TMD在搞什么鬼,小乔?”   “我在试图阴暗、扭曲地爬行……”   “什么?”   “我在羡慕嫉妒恨。”   “???”   “为什么拥有超能力的人不是我?”   乔恩想着自己脑内根本没P用的歌单,再想想斯蒂文那猫一般敏捷的身手,还有自带的宠物黑猫贝斯特,外加刚刚觉醒的那个什么……顺风耳?   废物和天才间的对比,如此鲜明!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想到这里……   金发男孩就气地用小手怒拍草地,发出了“想要”的声响!   斯蒂文表情古怪地望着这一幕。   这并不是一个追求个性化的世界,异于常人的存在往往会被排斥。   所以,当说出“自己在花园就能听到书房的声音”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解释。   可现在 ……   只能说,考虑那么多的自己仿佛一个煞笔。   他忙将之前的负面想法统统赶走,重新摆出自信的表情:“咳,小乔。”   “等等,你这就要开始炫耀了吗?”   金发男孩猛地抬起头,表情难得的警惕。   斯蒂文忍着笑:“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拥有了点儿不那么厉害,但别人没有的能力。”   乔恩不满地哼哼了两声,继续盯着他,打算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P话。   但下一刻,斯蒂文并没有继续做出什么炫耀的举动。   他好脾气地提醒了一句:“呃,你还没说完你的梦呢,小乔。别急着羡慕,说不定你也有什么能力呢,接着说说你的梦?”   “我的梦……”   乔恩再次陷入了沉思,一点一点儿地回忆:“说实在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梦里看东西模模糊糊,像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睛。”   “但耳边的声音倒是很清楚,一个老爷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都在说正义女神的事。”   “他还提到一些信徒的名字,又介绍了他们的近况,但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仔细听。”   “我猜,他应该是正义女神的信徒……”   “不,祭司……等等,他或许就是昨天来见格雷夫斯的那个老人。”   “我想到了!”   乔恩的脸上闪过一抹恍然:“难怪我梦到的和你听到的内容一样。我梦里的那个老爷爷,应该就是那个来找格雷夫斯的大祭司了。”   “有可能。”   斯蒂文对此给出了相对肯定的答复。   “但是……”   他语气古怪又狐疑地问:“小乔,你为什么会梦到个老头儿?”   提到这个关键问题……   乔恩半响没能开口。   “怎么了?”斯蒂文关切地问。   乔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仿佛遭受重创的复杂表情:“我不大想说,这事属实有点儿离谱,但……答应我,斯蒂文,你可以保证听完后不笑吗?”   “那个老爷爷……好像把我当成正义女神了。我觉得这就像个恶作剧,好歹我也该是个男神吧?但他在我的梦里,确实一口一个尊敬的女神。”   然而,斯蒂文没有笑话他。   作为异世界土著的灰眸男孩显然还不具备现代乐子人的专业素养,完全不觉得将男人看成女人有多好笑,哪怕那个男人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将食指竖在了唇前:“嘘!”   “别用那么轻率的语气提及神明,小心真的惊动他们。”   斯蒂文谨慎地告诫着:“尽管现在都说,少有神明会注视凡间了。可绝大多数时间,我们还是应该小心,尤其是在王城……”   乔恩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来自无神世界的叛逆,这时候却让他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地想说点儿什么话来嘲讽:“唔,那以后谈到他们该怎么称呼?高高在上的、笼罩在这个世界之上的……乌云吗?”   话说出口后,又有点儿后悔。   他感觉自己像看不顺眼谁,就给谁乱起外号的幼稚小孩儿。   但斯蒂文依旧没有笑话他。   相反,他咧嘴笑起来,还很理解地赞同说:“听起来不错,那群乌云确实挺惹人烦的。”   ——啊,我忘了。   乔恩不禁在心里愉悦地想:“我差点儿忘了,眼前这家伙才是敢当面质问神明的真正叛逆。”   这感觉不错。   志同道合。   “好啦,别讨论乌云了,继续说说你那个梦吧!”   斯蒂文及时将话题拉了回来:“为什么那个老头会和你产生联系?为什么他会把你认错?”   “咱俩天天在一起呀!我做了什么,你也知道……”   乔恩费解地苦思冥想:“我唯一和那位女……唔,扯上关系的事情,就是咱们一起进城时,碰上她的信徒在街道上聚集抗议;之后是昨天,那个塑像店,你还记得吗?我们看到她的神像碎裂成了一块块的……”   斯蒂文同样记起了这件事。   可看到神像碎裂就能和信徒在梦里相见,这事听着也没什么联系啊?   更何况,他同样看到了这一幕,却也没和乔恩一样,梦到那个老头儿。   但不管怎么说,也算一个线索了。   两人当即决定,去塑像店看看。   可当他们重新来到塑像店门前时,却只看到了一张“店铺转让”的通知。   线索断掉了。   斯蒂文抿着唇,冷笑一声:“看起来像犯事跑路。”   “也许只是生意不好,不想开店了。”   乔恩好脾气地帮忙解释:“做生意也很难,倒闭也不是自己想的,倒也不必一上来就怀疑店长嘛!”   人都不在……   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斯蒂文不想和乔恩吵架。   但他此刻确实很怀疑那个消失的店长。   “没办法了。”   乔恩叹气说:“算了,我今晚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再梦到,如果梦到了就仔细听听到底是什么回事。”   “别暴露自己。”   斯蒂文提醒了一句:“他以为你是什么,你就装是什么好了。”   乔恩点了点头。   当晚,在有了心理准备的前提下……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位大祭司。   或者说,其实不是梦。   昨晚之所以认为是梦,只是因为他当时睡着了。   而在今晚,因为本就在等待的缘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没睡着,人是清醒的,耳边已然传来了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   “……他们说您已经陨落了,真是胡说八道!”   “他们还想在明天正式宣布拆除神庙……”   “呸!一群趁火打劫的豺狼!”   “……胡说什么女神的神庙里没有女神算什么神庙!”   “真狂妄之徒,自找死路!”   “等到您完全恢复,请一定赐予他们最残忍的死亡!”   “保佑我吧,女神!”   “明天我将把神像搬进神庙,看谁敢再说庙内无女神!”   在一连串连骂带祈祷的话语后……   那位大祭司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变得郑重许多:   “您真的回来了,对吗?”   “我没有做梦,是吗?”   “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您离开的时候,曾大方地将灵魂全部返还给了我们。”   “可如今……”   “我却想再次向您献出自己的一切。”   “您是否还愿如曾经那样,毫不嫌弃地收下垂垂老矣的我呢?”   “我向世界发誓,愿将灵魂献给我心中最为尊贵的女神……”   ——等等。   ——不是,你不要这么冲动!   乔恩吓坏了。   他一点儿也不想莫名其妙地接收到什么灵魂。   别管谁的,都不想!   不要!   情急之下……   《命运交响曲》突然冒了出来,轰轰烈烈地奏响在了两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仿佛一场战争!   一场永无止息的命运之战。   孤独、惨烈。   一个人永不放弃的荣耀之战。   一个接一个的音符,化作层层坚固的屏障,将大祭司的献祭,抵挡在了屏障之外。   让乔恩安心的同时,又自觉可能要暴露了。   毕竟,神明怎么会拒绝信徒的献祭呢?   可当他下意识地再次寻找大祭司的声音时……   却听到了一阵崩溃般地嚎啕大哭。   乔恩:???   “我的女神啊……”   老人撕心裂肺地喊着:“您忠诚的信徒也想为您而战啊!”   ——不是,只是听了个《命运交响曲》而已!   ——你都脑补了些什么啊,老爷子!   乔恩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第46章   没人想听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在耳边嚎啕痛哭。   真的, 没人想!   尤其是一边哭,还一边喊着:“我的女神!”   为了抵抗这种难以忍受的魔音贯耳!   乔恩不得不集中全部的精力来研究怎么断掉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链接。   人的潜力果然需要逼一逼。   曾经以为P用没有的金手指,终于开始向着新阶段进化了。   在寂静无声的深夜中, 乔恩前所未有的专注,屏息凝神地开始了一场崭新的尝试。   他集中精神,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想象成一个将军,而脑海中那些一个个宛如小精灵般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活泼、跳动着的音符们,就是他麾下的士兵。   这些士兵遍布在脑海中的那个辽阔又未知空间里,它们形形色色、性格各不相同, 脾气迥异, 有的悲怆沉重,有的轻盈跳脱,有的喜欢不断旋转和跑动, 有的却更喜欢停驻原地一动不动。   慢慢给予指引, 并命令。   它们一开始不怎么听话,只自顾自地发出着自己的声音。   但如果先顺着《命运交响曲》的旋律再次尝试引导它们……   这些音符们就仿佛战场上听到冲锋号角的士兵们, 猛地抬起头,训练有素、各司其职地集合起来。   它们规则、有序地站好,沉稳、庄重、平静地等待着,仿佛只要给予足够的动力, 就能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这种力量对乔恩来说,暂时还是未知。   他目前只是觉得, 在意识到这些音符的存在后, 一直没有使用说明书的金手指总算变得稍稍能够沟通了。   在曲目的播放上, 也不再是玄学般的随机, 而是可以尝试着放大声音、缩小声音,甚至还可以跳过一段, 直接放出高潮段落……   ——听起来越发像个日渐完善化的音乐播放器了。   ——但管他呢!   乔恩饶有兴趣地玩了一小会儿。   他用强力的《命运交响曲》构筑精神上的城墙,接着,又出于测试新功能的缘故,将曲子快快慢慢、来来回回地放了两三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在被他用音符单方面屏蔽的另一头,还没有断开链接的大祭司,却因此经受了一场堪称精神的洗礼。   这位虔诚的、愿意将自身灵魂全都奉献出去,完全敞开自己的老人,在激烈澎湃的乐曲中仿佛化作了一块被瀑布反复冲刷的顽石。   那无数音符汇聚形成的雄浑音乐就是一道声如奔雷、咆哮奔腾、激冲而下的大瀑布。   这道瀑布银河下泻般地冲向了他这颗顽石,永不停歇的、一遍遍地冲刷和洗涤着他衰老的身体和疲惫的灵魂,令他再也顾不得痛哭,只能在这样剧烈的冲刷中,近乎头晕目眩地瘫倒在地上。   终于,乔恩停止了崭新的尝试。   他玩得有点儿累,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儿睡觉,就再次用那些渐渐磨合熟悉的音符将自己层层包裹。   尽管他还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只是纯粹觉得好玩,但这一次的尝试依旧成功了。   来到异世界这么久,他第一次彻底关掉了音乐,终于能不受打扰、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然而,另一头的大祭司才刚刚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通红着两只眼睛,满脸恍惚,手抚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尽管被强有力的音符冲击到一度失神的境界。   可当音乐消失,好不容易从那种恍惚中抽离后,他却又产生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   发呆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对着神像再次殷殷祈祷着:“我的女神啊,感谢您的再次教导。”   ——我能感受到,您永远那么果敢、坚强,对危险毫不畏惧!   ——面对那些卑劣的家伙,您宁愿独自战斗至陨落,也不愿屈服,与他们同流合污。   ——只是令我痛苦的是……   ——在这场战斗中,您糟糕的信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但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我的女神啊!   ——从今以后,您的信徒必将如你一般坚强,无论面对什么困难和挫折,都永不放弃,扼住命运的喉咙,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向您发誓……   ——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在呼吸,我就是您忠实的仆人。   大祭司痴痴地望着神像。   而这座崭新的‘神像’,唇角却一直微微地弯着,与‘以前的’端庄、严肃截然不同,像是一直在笑。   若是换做往日,大祭司也许会再次生出疑心。   然而,在献出灵魂被断然拒绝,又经历了《命运交响曲》这样超凡绝俗的乐曲一番猛烈冲刷后……   年纪渐长的老年人已然自圆其说地为其补足了设定:“您是在为我的觉悟、我的成长而高兴吗?”   说着,大祭司也不禁莞尔一笑。   他将头紧紧地靠在了神像的脚下,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姿势,伴随着“神像”的微笑,同样无比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   “所以,你现在能够关闭音乐,还能用音乐来构筑屏障,阻挡外界的声音?”   斯蒂文总结着:“听起来很不错!”   有赖于昨天乔恩那段“羡慕嫉妒恨”的坦诚。   灰眸男孩犹豫了两秒后,说出了以往绝不会说出的真心话:“呃,我,我其实也有点儿羡慕了。”   “哎?羡慕谁?羡慕我吗?”   “没错,还记得我之前提过吗?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吵得我心烦。虽然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听,也试着模仿你脑海中曲目的旋律,想办法去隔离它们……似乎有点儿作用,但不多,我大概没办法建立如你所说的那样“可以把所有声音都关掉”的屏障。”   “啊?你之前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乔恩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你只是说你能听很远、很远。”   “如果像你现在说的这样,那会不会很难受?”   “见鬼,斯蒂文,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我只是一个晚上接受了一个老爷爷的唠唠叨叨,就痛苦得快要想死,可你……”   斯蒂文有一点儿生气。   但并不是针对乔恩,而是他在对自己生气。   这种生气很可能源于无力。   他喜欢充当一个默默的保护者角色。   在乔恩出现之前,他认真吃饭、努力运动,强迫自己学一些成年人才该懂的事情,幻想自己有朝一日长大后,将所有的家人都放在自己已经足够强壮的羽翼之下,好好保护起来。   他一天比一天强壮,也越来越懂得怎么在森林中抓到更多的猎物,完全成长为一个个能干的小猎手!   可以想象的是,倘若生活真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在他长大成人后,他或许真的会赚很多钱,然后,带着一家人顺顺利利地脱离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生活,不再住森林边缘,搬进小镇,拥有一幢非常不错的房子,送双胞胎去学点儿技术,大家再找点儿别的靠谱工作,总之,一家人最后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但什么见鬼的异变、神明却莫名其妙的找上了门。   他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恼火,同时也有一种对未知的茫然。   毕竟,当原本好好的生活突然像一辆脱轨的火车,猛地朝着最具有破坏性、同时又令人崩溃的方向发展时,哪怕再坚强的人,也很难保持乐观。   此刻,他面对着未知、强大的敌人,面对着随时(被发现异变就会)死亡的威胁,面对着身体始终没停、还在不断发生的奇妙变化……   直到现在,他仍然能保持着自身情绪上的稳定,已经称得上是个医学奇迹了。   但乔恩……   这个金发便宜弟弟又给他带来了另一重压力。   这孩子太神奇了!   内外都是。   不论是漂亮到不得不在外出时,小心地低着头、躲在人后、或者用土抹在脸上进行遮掩的容貌,还是脑海里那无比神奇、与众不同的美妙乐音,都证明了他的超脱凡俗。   可与之相对……   想要保护对方的自己,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还是个一身麻烦的凡人。   斯蒂文对此满心烦躁。   黑猫贝斯特在他的身体里蠢蠢欲动。   它叫嚣着要出来,声称要替不擅长表达的本体,去发表一些喵喵喵的绝喵观点。   ——我去跳起来帮你亲亲乔恩的小脸,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蠢死了。   ——那我用尾巴轻轻勾一下乔恩的小腿?   ——拜托,你是变态吗?蠢猫!   ——我不是变态。   ——我就是你,一个更坦诚的你。   黑猫发出呼噜呼噜地笑声,漫不经心地舔了舔爪子。   猫永远不会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   它们总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斯蒂文更恼火了。   因为:“你怎么越来越像猫了?醒醒,你是一只老虎!”   黑猫贝斯特的猫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讥讽。   然后,它就不再理会愚蠢的本体,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这些看似长长的思考……   实则在现实世界中只是短短一瞬。   斯蒂文很快回过了神。   面对着乔恩关切的眼神,他决定顺应本心来回答。   说实话,这对性格一向别别扭扭的他来说,有点儿难。   但他又觉得,倘若别人已经对你毫无保留,而你却因为这样、那样(并非故意,只是源于羞耻和自尊)的原因,而选择隐瞒,依然是不公平的、单方面的自以为是,以及,伤害。   ——所以……   ——起码面对眼前这家伙坦诚点儿。   ——为了公平!   ——想想吧,你知道他的一切,无论是被活埋又挖出来的悲惨过去,还是他脑海中那些没完没了的神奇乐曲,甚至他早上穿了哪条内裤……   灰眸男孩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承认了:“是的,我难受,无时无刻都在难受。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也不想让自己显得狼狈。” 第47章   “原来你真的是个笨蛋。”   听完某个别扭家伙难得的真心话后, 乔恩思索了几秒,给出了如上结论。   斯蒂文更生气了:“什么玩意儿?”   但下一刻,眼前这个金发漂亮的小男孩就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非常像某种小动物一样亲昵又热情,还伸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哥们,你早该告诉我这些,然后,让我帮你的。”   “呃?”不等斯蒂文整理好脸上惊讶的表情,以及想说的话语……   乔恩非常自然地开始了吟唱(之所以说是吟唱, 是因为他此刻的语气太温柔, 话语内容又太甜美,仿佛魔法一般,具有着让人晕乎乎的神奇力量):“你的逞强才是最让我担心的啦!”   “而且……”   “天啊, 你怎么会认为自己狼狈呢, 斯蒂文?你聪明、机敏、勇敢,讽刺人的时候还那么有趣!”   “虽然你总是疑神疑鬼, 偶尔又显得有些自大,可我超喜欢你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你总是嘲笑我像个女孩,在外面的时候却会把我挡在身后。”   “你不是个完美的兄长,但绝对是最可爱的那一个。你默默忍受着痛苦, 心里想得依然是怎么保护大家,你真是了不起……”   其实, 他通常这么说话, 多数都是在故意拿肉麻恶心人。   但这次应该也有部分真心, 谁知道呢?   可显然……   斯蒂文受不住了。   “够了, 别说了。”   灰眸男孩跳起来捂住他的嘴。   这孩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凶得像是要打人。   可惜, 从脖子到耳根的红晕,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乔恩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拉住斯蒂文的手,将人拉近、并与之(蓝牙)连接——《命运交响曲》太过厚重,《克罗地亚狂想曲》又太激情,《第二钢琴协奏曲》疯狂地像要同人干架,《小星星协奏曲》虽然温馨却有一点点儿幼稚,所以,还是《猫之二重唱》吧。   阳光很好,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很好,猫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斯蒂文静静地听着耳边喵喵的声响,有一种自己被一千只毛绒绒淹没了的奇妙感受。   但不得不说,噪音被猫们隔绝在外,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   然而,这种难得的安静却并没有让爱操心的某个灰眸男孩彻底消停。   他闭着眼睛,一边放任紧绷许久的大脑渐渐获得舒缓,一边却不容敷衍地追问道:“新能力?”   “刚刚的新尝试。”   乔恩没好气地抱怨着:“所以,你不舒服的事就该早点儿告诉我,好让我多点儿时间去研究,而不是仓促尝试。”   斯蒂文自知理亏没回嘴。   不过,他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关于你的那个梦,还有什么新进展吗?”   “唔,什么?进展?”   乔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昨天让我仔细听听怎么回事……”   “没错,你有仔细去听吗?”   “呃……”   金发男孩不禁露出了心虚的神色,有点儿像上课走神,却突然遭遇老师提问一样。   他努力回忆、苦思冥想,然后,结结巴巴地回答:“听了,听了。老爷爷哭了个稀里哗啦……”   斯蒂文睁开眼睛,清冷的灰色眸子中透出了怀疑的表情:“哭一晚上?没别的了?”   “呃……”   乔恩眨了眨眼睛,继续努力回答,样子像极了学渣不管对错、也要填满考卷上每一处空白的执着:“他说要献灵魂给我,我拒绝了……然后,我……等等,我想起来了!”   “他说,今天可能有人会去拆正义女神的神庙。然后,他要带着神像去打那些人的脸,证明正义女神还在,神庙内依旧有女神。”   “什么神像?神像不是碎掉了吗?”   “我不清楚,但老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斯蒂文隐隐觉得这个神像有问题。   但哪怕叛逆如他也很难想到,除了贾德森那个有着龌龊、无耻、卑劣爱好的神棍外,在遥远的帝都,居然又有一个奇葩雕刻师出于同样的私心,也是为了满足自身(创作的)欲望,就胆大妄为地选择了伪造神像。   只能说这一波是正常人低估了神经病们的思维辽阔性。   斯蒂文天性多疑,却无奈暂时还没有跳出正常人的范畴,在神像这个问题上虽然踟蹰了那么两三秒,终因想象力实在比不上那些神经病们,最终与真相擦肩而过。   不过,“拆除正义女神的神庙?”   灰眸男孩重新提起精神:“小乔,你说,我们去远远地看一眼,怎么样?”   “哎?”乔恩有点儿犹豫。   毕竟,他俩一个脑内自带神奇歌单,另一个“异变(进化)进行时”状态:“我们这么凑过去,合适吗?不会被人发现不对吧?”   “所以,我说的是,远远地看一眼。”   斯蒂文还是倾向于去看看:“那老头儿也是大祭司,他之前也没发现我们有什么异常。”   “我觉得,只要不遇到特别的存在,应该不会被发现。”   “再来,不管那老头儿为什么一直在梦里把你当成……唔,正义女神,我们总得去看看现场是个什么情况。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乔恩成功被说服了。   他心中升起一种“马上要外出探险”的热情,立刻化被动为主动:“那咱们怎么过去?神庙离这边挺远的吧?”   “也许……”   斯蒂文转了转眼珠,有了个主意:“也许我们可以找约瑟夫帮帮忙。”   在此之前,他们一家人已经开始积极地融入王城生活了。   海伦娜一直在和艾莲娜夫人学算账,等学会后,会被派去担任一些管事上的工作。   而霍普利斯也找到了接下来努力的方向,他在学着养马。   这个前半生靠打猎生活的男人,自认对动物习性颇为了解,尽管把动物打死和把动物养好是两回事,但他依旧信心满满。   长子约瑟夫年轻、高大,相貌也端正,被管家安排到格雷夫斯大人身边去当随从,趁年纪小,多跟那位大人学着处理一些事务,将来说不定可以独当一面。   至于双胞胎,年龄太小了,直接被打包送到一个专门负责帮大家看孩子的老妇人那儿,和很多同龄小孩儿一起玩了。   只有斯蒂文和乔恩属于半大不小的尴尬阶段——和双胞胎一起送过去,有点儿超龄;安排工作,又会给人一种使唤童工的感觉。   尽管这年头也不讲究什么童工不童工的……   可格雷夫斯夫妇确实称得上是难得有良心的好人。   何况,他们既不缺钱,也不缺人,压根没必要非得压榨童工。   因此,海伦娜他们想来想去,也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两个孩子,干脆放养了,有活儿就喊过去帮帮忙,没活儿就放任他们四处玩。   反正异世界也不讲什么儿童教育,尤其是格兰特小镇那边,孩子们都是这么从小放养着长大的。   暂时忽略这些杂事。   重点在于,约瑟夫近期一直跟着格雷夫斯大人出门。   而格雷夫斯大人又任职了营造官,直接负责“正义女神神庙拆除”这一桩麻烦事。   假如乔恩梦中那位老爷子所说“今天会有人去拆神庙”是真的。   那负责此事的官员,格雷夫斯大人肯定要到场。   那么,一直跟着格雷夫斯的约瑟夫应该也会去。   也就是说,他俩想跟着看热闹的话,只要拜托自家大哥就可以了。   面对两个弟弟的撒娇(确切地说,只有乔恩在抱着大哥喊拜托,斯蒂文只负责站在一边看)。   约瑟夫晕乎乎了好一会儿,花了半天才清醒过来。   作为一名很久没有享受过弟弟依赖的长兄,他在这方面几乎毫无抵抗力,勉强和弟弟们约法三章(不许乱跑,不许去危险地方,到时间就赶紧儿回来)后,就答应了带他们一起出门。   格雷夫斯大人近期出门,都是赶两辆马车,一辆供自己乘坐,另一辆则是随从和护卫。   原本没有这样的规格。   但“神庙拆除”这事牵连太广,导致正常出门也不怎么安心,生恐遭遇什么极端分子袭击。   这就方便了斯蒂文和乔恩的出行。   约瑟夫征求到管家的同意后,让两个弟弟坐上了后头那辆随从、护卫们乘坐的马车。   两个小孩也不占什么地方。   那些随从和护卫们在约瑟夫承诺回头请客吃饭后,就更没什么意见了。   于是,这两个孩子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上,满怀期待和兴奋地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了。   斯蒂文还很想矜持地表示“我们是去找线索,探查真相,不是看热闹的”。   但他实在没办法当着乔恩亮晶晶、写满了期盼的眼睛这么说,只好沉默。   而另一辆马车里,格雷夫斯大人倒是面容相当得严肃。   面对着调职王城后的第一桩麻烦差事,他此时心情颇为复杂——紧张、担忧都有。除此以外,居然还有一点点儿不太合时宜,但确实存在的激动。   “我的政治生涯第一步,到底会是一步登天,还是一步踩坑里呢?”他暗暗思量着。   同一时间,名为费克尼斯的雕刻师打扮成了一名小商贩,正鬼鬼祟祟地在女神的神庙周围,反复徘徊。   他本想一走了之,从此改名换姓,却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剧烈的渴望……   ——想看!   ——非常想看!   ——想亲眼看到自己所雕刻的伪神像被放入神庙之中,接受万千信徒的赞叹和膜拜!   ——那将是多么令人激动的场面啊!   另一边,大祭司稳稳地端坐在马车上。   他神色温柔,珍视无比地注视着怀中的那尊神像,不停喃喃自语着:“尊贵的女神啊,咱们回家,一起回家。”   除此以外,西奥多也兴冲冲地拉着莱奥尼坐上了马车。   这孩子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恶毒地催促着:“殿下,快!快!咱们该去接帕特尔老师,一起去看戏了。” 第48章   倘若异世界有热搜榜, 那正义女神的神庙即将被拆除事件,绝对是王城热搜榜上的第一名。   因此,在面临被拆除的这一天, 无数民众,不管是不是女神的信徒,都凑热闹地齐聚在了神庙门口。   当然,这也是因为正义女神的信徒在民间口碑一贯颇佳的缘故。   她的那些信徒笃信正义,除了个别极端分子外,很少有无故伤人的恐怖分子, 之前哪怕抗议, 也仅仅是聚集在街道上用沉默来表示反对。   当知道看热闹的危险性不大的时候……   很难有人愿意安心待在家里,不去现场亲身体验一番的。   但尽管如此,长兄约瑟夫在跟随格雷夫斯大人离开前, 还是郑重地告诫了两个弟弟:“玩归玩, 不许跑太远,更不许看到热闹就跟着人往前挤。”   “我知道, 你们两个都很聪明,但聪明也不能掩盖你们现在都还很小只的事实,成年人要比你们大得多,也壮得多。而且……”   他望了望四周, 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后,又低声补充了几句:“我听格雷夫斯大人说, 正义女神的信徒们虽然都还可以信赖, 并没有真的组织什么糟糕的武力活动。”   “但总有一些无知、愚昧的家伙, 一些混迹在街上无所事事的流氓混混, 会被坏蛋们煽动、挑唆,冲出来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你们如果看到类似的人, 记得立刻躲远点儿。”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   尤其是乔恩……   金发男孩坚定地保证着:“我肯定听大哥的话,死死抓着斯蒂文,绝不让他去危险的地方。”(斯蒂文:???)   同时,他还早熟地反过来嘱咐:“大哥,别光说我们,你也要注意安全。格雷夫斯大人的护卫有那么、那么多,如果遇到危险,你也躲后头一点儿,让他们先上,千万别傻乎乎地往前去,让我担心……”   约瑟夫满脸感动、欣慰地给这个可亲可爱还贴心的金发弟弟一个拥抱,又给他的兜里塞满零用钱后,才转身离开。   至于旁边某个臭着脸,嫌他啰嗦、一点儿都不可爱的亲弟弟基本可以无视了。   这会儿正戏还没开场。   神庙周围又很热闹,两个孩子决定先在四周转一转再说。   正义女神的神庙也难怪会遭到争抢。   它建在王城最繁华的一处地段,占地面积极广,有着白色的墙壁、高大的拱柱和可以容纳千人的广场。   由于以前经常在这里举办各式各样的祭神仪式,导致很多小商小贩会跑来周边摆摊。   所以,尽管现在神庙落魄了,祭神仪式也很少举办,可人们早就习惯了在这附近逛街、购物,于是,已经成型的市场就依旧保留了下来。   斯蒂文和乔恩还没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就听到鼎沸的人声透过车窗传了进来。   等他们下了马车,再去逛的时候,是必须手拉着手的。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亲密,而是一不小心松开……两个孩子就有可能被汹涌的人流挤散。   他俩怕赶不及之后的热闹,没走得太远,仅仅绕着神庙转了一圈。   值得注意的是……   斯蒂文眼尖地发现了一个招牌,上面画着星星、月亮,手掌、还有一口井。   他迟疑地开口:“那个是不是算命的?”   乔恩好奇地反问:“真的吗?怎么看出来的?”   “星星、月亮应该是指占星一类的法术吧,手掌似乎是观察掌纹,那口井我不太明白……”   斯蒂文思考着说:“但我以前听镇上年纪大的老人们这么说过,通常算命的招牌似乎都是类似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乔恩眨了眨眼:“那我们去看看?”   斯蒂文抿了抿唇,想了想,点头:“去看看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那些预言师?”   想起贾德森祭司提过的预言师一族……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后,都决定进去看看。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充满了装神弄鬼的氛围感。   进门后,有个仆人打扮的家伙面带微笑地过来接待,引领他们到外间交钱和排队。   是的,排队。   在他们前头,居然还有好几个女孩。   “呃,生意这么好吗?”   乔恩小小声地在斯蒂文耳边说:“我们待会儿要先给钱算命吗?好像不给钱的话,根本见不到人呢。”   斯蒂文想了想,考虑到他俩的零用钱确实有限:“我就不算了,还是你去算一下好啦。”   “如果没人拦着,能两个人进去,我们就一起进去。如果不允许两人的话,你先自己进去,有问题就喊我,你知道的……”   他暗示地指了指耳朵:“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只要你喊我,我就冲进去。”   乔恩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一本正经地跟在那些女孩子的后面排队,交了钱后,又做好了面对这个世界神秘的准备。   也许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什么满头蛇辫的吉普赛老妇人、怀抱水晶球的神秘莫测女巫,亦或者,满脸皱纹、眉宇间透出沧桑的年老智者……   然而,这些想象在见到真人后,完全破灭。   没人阻拦,两个孩子一起进来了,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   一个穿着紫色长袍、身材矮小、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妇人。   她在看到乔恩和斯蒂文一起走进来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抹诧异的表情:“从来没有小孩子找我算过命。好吧,无所谓,你们谁要算?”   乔恩看了眼斯蒂文后,独自走了过去。   老妇人耐心地询问,他想要知道些什么?   乔恩顾虑着自身的特殊,又考虑到斯蒂文那被神明所忌惮的异变,不太敢一上来就直接询问两人的命运、未来什么的玩意儿,干脆随口胡扯,假装孩子气地眨眨眼,笑嘻嘻地说:“唔,不如看看我未来的感情?老奶奶,你看,我未来会遇到漂亮的女孩儿吗?”   老妇人被逗笑了,脸上的严肃退却,转而浮现出一种仿佛看到可爱小男孩淘气时,不受控制流露出的既无奈又慈祥的表情,语气也温和许多:“好吧,那我就帮你看看吧!”   她先问了乔恩的出生时辰和出生地点。   可惜乔恩之前的记忆混乱,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能含糊着说不知道。   老妇人皱眉说,那就不能用占星术了。   接着,她让他伸出手,说要观察他的掌纹。   乔恩心情忐忑地伸出了手。   老妇人轻轻捏着他的小手掌瞪视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松开了他的手,低头开始翻一本书。   乔恩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本书的标题是《教你看透命运的掌纹》。   他一时有点儿懵,来自现代社会的经验立刻发出警告:“骗子!遇上骗子了!”   然而,又因为这是同现代社会完全不同的异世界,让他对此有点儿犹豫:“万一异世界算命就是这样的呢?”   可能眼前是小孩子……   还是看起来不那么有钱、不像是有很多见识的小孩子。   那位老妇人完全不加掩饰,对着书开始照本宣科,表情严肃地这么说:“你这个掌纹非常有意思,因为你刚刚问的是感情,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你将来的感情会非常复杂。”   其实这是因为她看眼前的小孩子生得很漂亮,故意这么说的。   众所周知,长得好看的人在感情上总会遭遇很多、很多的诱惑,间接导致感情上的复杂……   乔恩半信半疑地听着:“哦,复杂,有多复杂?”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当即补充了一句:“你会有两百个孩子!”   “什么?”乔恩震惊。   老妇人立刻来劲儿了。   她信誓旦旦地说:“你仔细看你的这个掌纹,这些散纹啊,就代表你未来的子嗣!这么多,最低两百个,只不过母亲各不相同,我发誓,孩子,你未来一定会多子多孙的。”   这其实是好话、套话。   但总归,对异世界的民众来说,听到这样的话都是很高兴的。   然而,乔恩傻了。   现代人真没办法想象那种场面!   可由于(在他看来)太离谱,使得他又不确定老妇人算命的真假了。   站在一旁的斯蒂文拼命忍笑。   乔恩保持着一脸被震撼到恍恍惚惚的神情,下意识地重复着:“我的感情会非常复杂,然后,我TM还能有两百多个孩子,孩子母亲各不相同,未来还会多子多孙?”   老妇人微笑点头:“没错,是这样。”   乔恩:……   于是,占星、掌纹的体验到此为止。   接下来是招牌上画的那口井……   两个孩子被引领到后院。   那里竟然真的有一口井。   老妇人继续敬业地指引乔恩:“去吧,孩子,去对那口井喊话。”   乔恩此时满心疑惑不解:“呃,喊什么?或者我该问,井里有什么?”   “你觉得井里有什么就是什么。”   老妇人保持着神秘莫测(不说人话)的专业素养:“至于喊什么都随你,等喊完后,你就知道了,井会回答你的一切。这也是命运给予人类的启示。”   乔恩喵信喵疑地走过去。   眼前是一口深不见底,一眼望过去全是黑暗的深井。   有那么一刻,他又开始发挥想象力脑补起了井中藏有什么魔鬼、精灵一类的存在……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有人吗?”   深井很快如老妇人所说的那样,立刻给与了回应:“有——人——吗?”   乔恩:……   恍如一道闪电在头上划过,他终于彻底清醒地意识到:这TMD不就是回声吗?   ——这就是异世界的诈骗吧?   他不禁转头望向自己身后……   老妇人一脸慈祥,毫无诈骗犯的心虚。   斯蒂文则如一只好奇的猫,目光疑惑又期待地望着他。   乔恩默默转过头,继续面对深井。   他深吸一口气地大喊:“我真TM是一个傻瓜!”   深井平静地给予着回应:“……一个——傻——瓜——傻——瓜——瓜——瓜——瓜!” 第49章   “怎么样?你觉得那个老婆子会是贾德森口中的预言师吗?”   离开那口神秘莫测的深井后, 乔恩就迎来了斯蒂文这样的问话。   一阵沉默。   乔恩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真是难以想象!   在现代社会,成功躲过无数骗子花样百出的套路,又屏蔽了数不清的电信诈骗后, 最后却栽在了异世界十分低级、连小学生都不会上当受骗的诈骗手法之下……   乔恩自觉智商受到了严重的羞辱。   可斯蒂文还在等他的答案。   好吧!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他逼迫自己,含含糊糊地给出了一个回应:“不怎么样,相信我,她是骗子。”   斯蒂文纳闷地观察了几秒。   可能是察觉到了那份羞恼,他决定相信乔恩的判断。   “所以, 你未来的感情并不复杂啦?”   “我, 我怎么知道?但应该不吧……”   “你也没有二百个孩子了?”   “肯定没有。”   “那多子多孙?”   “饶了我吧,斯蒂文!”   或许是从乔恩越发苦逼的脸上看出了点儿什么……   灰眸男孩忍着笑,终于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捉弄心理, 不再继续打趣下去了。   他们于是离开了这家算命(骗人)店铺, 朝着神庙的方向走去。   “我再也不会相信那些只会胡说八道的骗子了。”   在走过去的路上,乔恩没忍住地赌咒发誓着:“我再信他们, 我就是小狗!”   此时,阳光渐渐变得灼热。   广场上汇聚的人群发出了小小骚动。   人们注意到好几队人马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神庙的门口……   他们一边好奇地看着,一边不禁为此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那个黑色的服饰是不是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   “啊,那个袖口的金边, 是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   “那边的一群是城卫兵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还有营造司,咦?怎么来的不是马里诺家的那个纨绔……”   “等等, 那个制服, 天啊, 是王室, 大王子萨诺斯!”   “什么?怎么王室也来人了?”   “难道神庙真的要被拆掉了?”   乔恩和斯蒂文仗着身型较小,趁着大家只顾讨论的时候, 挤到了人群的前排。   他俩很没见识地望着一队一队的人马从眼前经过,随着周围人一起,时不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王子萨诺斯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心中还有点儿忐忑。   他本不该趟这趟混水的。   但凡和神明扯上关系的事务,一个处理不好往往会出大问题。   而且,如果问题能够当场出现,还算是好的。   怕就怕当时没出现问题,事后却埋了大雷。   但一来,正义女神的陨落已成人尽皆知的既定事实;   二来,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这次许诺给出的好处太多了。   思及此,大王子又露出了一个稍显阴郁的表情。   事情本来很简单的。   他是先王后所出长子,是这个国家最为正统的继承人,理应在父亲死后,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   然而,他那个花心、薄情又无耻的父亲却在短短几年内就又娶了一位野心勃勃的王后,并飞快地生下了和他岁数相差不大的讨厌鬼弟弟尤金。   并在几年后,又给他弄出来一个极为莫名其妙的、号称是“黑夜女神之子”的年幼三弟。   如今,讨厌鬼弟弟在他无耻母亲的造势下,被所有人称赞为“天才”。   而另一个年幼的弟弟,更了不得了,因为“黑夜女神之子”的身份,也渐渐开始频繁出现在众人的口中。   只有他……   明明最年长,最正统,却渐渐沦为最没存在感的一个。   为此,他时常在府邸恶毒地咒骂着现任王后和两个弟弟,希望他们全都凄惨得死去。   他麾下的忠心耿耿的属臣,曾试图劝他更加耐心一点儿。   毕竟,无论如何,年长还是占据了一定的时间优势。   只要耐心地笼络大臣,好好建立自己的势力,根本不用惧怕两个年幼弟弟的威胁。   然而,萨诺斯又怎能耐心?   他从小视为己物的国家如今被别人所觊觎,明明他才该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可国王却从不对此表态,弟弟们又一天天地长大,仿佛时时刻刻都在他背后虎视眈眈,搅和得他再无片刻安心。   所以,当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找上门,暗示如果他这次愿意出面帮忙,就会在日后支持他的时候,他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   尽管事后,他又为此懊悔。   可终究覆水难收。   于是,大王子萨诺斯出现在了神庙前的广场上。   格雷夫斯大人带着营造司的属下们,赶忙过来行礼;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更是如见盟友一般,带着春风得意的微笑,过来打招呼;   最后是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稍显冷漠。   那位穿着一身黑袍的老妇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这位不请自来的王子,似乎对他的到来很不满意,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然而,萨诺斯对这位老妇人立刻生出了记恨之心:“这个该死的老贱人竟敢对我摆脸色?”   也许算是迁怒。   毕竟,他那个号称“神之子”的三弟就一直被养在黑夜女神的神庙中。   但他表面功夫还算及格,并没有流露出自己太多的不满,反而竭力表现得波澜不惊,从容平静地问:“人都到齐了吗?”   事实上,正义女神的信徒们此时也穿着白袍,围在神庙周围,执着地表达着抗议。   但在场的这些大人物们却完全视他们如无物,认为这些人压根不算什么阻碍。   此时,听到大王子的问话。   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沉默着没搭话。   格雷夫斯头疼地实在不太想往前凑。   眼前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在此之前,谁能想到王室居然也会来人呢?   所以,他干脆一直翻看手中的文件,仿佛沉浸在工作中,没能听到一般。   唯独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笑容可掬地回答着:“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还没到。”   “但今天毕竟是要拆除女神的神庙,他的缺席倒是可以理解。”   “我们还是多多体谅他那份悲痛的心情吧。”   “可怜的胡斯托啊!”   “我是真心为他难过的,就请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的失礼吧。”   四周一片沉默。   哪怕抱着同样心思过来的黑夜女神大祭司艾尔维拉,都忍不住对他的这番猫哭耗子的虚伪发言,发出了一声冷哼。   只有大王子萨诺斯硬着头皮地表示赞同:“您说得对!您真是宽宏大度,确实应该体谅……”   然后,他想了想,又絮叨了一句废话:“那么,已经确定要拆除神庙了吗?”   按照他的设想,这句废话问完,应该会得到肯定答复。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履行同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的约定,表示“既然正义女神的神庙被拆除了,这么大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给秩序之神……”   可事情总是不能如他所愿的发展。   不等他履行约定……   黑夜女神的大祭司,也就是那位穿着黑袍的老妇人却抢先开口:“已经既定事实的东西没必要问来问去。既然这座神庙已经确定拆除,那空下来的地方该给谁,现在也提前商议一下比较好。还是说……”   她锐利的目光猛地投向大王子萨诺斯,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直接堵了一句:“还是说,大王子心中已有打算?王室也打算插手神明间的事务了?”   萨诺斯被说中心思,面部肌肉不禁抽搐了几下。   他现在对眼前的老妇人已然恨得咬牙切齿,却还勉强自己露出一抹假笑:“王室不会随便插手神明间的事务。”   “但正义女神的神庙占地很广,之后的改建,不免涉及到了一些城市规划和建设方面的问题。”   “我虽然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为了王城,为了王城的居民,也只得勉为其难地来管一管了。”   这话没人相信。   但大家不得不给大王子一个面子,表现得很相信。   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率先为之鼓掌。   其他人只好也跟着鼓掌。   然而掌声稀稀落落,充满了一股应付的味道。   对大王子来说,这样的表现,宛如一记耳光重重抽在了脸上。   他不由自主地环视周围,怀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笑话自己。   但好在,所有人在面对王室大王子的目光时,都会礼貌地低头,以避免同他对视。   直到萨诺斯不小心对上了一双冷漠的黑色眼睛——是他的三弟莱奥尼。   莱奥尼向来喜欢观察人类。   他这次被西奥多拽来看戏,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想观察自己老师帕特尔会是个什么样儿的表情——伤心?愤怒?绝望?(信仰)崩溃?   可惜,帕特尔老师始终沉稳、平静。   哪怕面对“神庙即将被拆”的事实,他也依然冷静得不像个信徒。   别说莱奥尼了。   连西奥多都对此有些扫兴了,站在一旁,一脸怏怏不乐的样子。   莱奥尼有点儿无趣地将目光移开。   谁知,他刚移开的目光,如此恰好地对上了长兄的视线。   这对同父异母兄弟的对视极为短暂,可以说是一触即离。   莱奥尼心中倒是什么都没想,他对这个娇生惯养、脑袋空空的长兄毫无兴趣;   可大王子萨诺斯却为此恼羞成怒,认为自己被幼弟看了笑话。   “既然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拆掉神庙!”   萨诺斯咬牙切齿地将怒火发泄到了正义女神的神庙上,突然冲动地建议:“不妨先把神庙拆了吧!你们觉得,放一把大火怎么样?一定很好看!”   格雷夫斯大人终于忍不住了。   他满脸震惊地提醒:“殿下,这里是王城中心。”   “哦,我开玩笑的。”大王子萨诺斯立刻改口。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但很快就又笑嘻嘻起来:“你们为什么不笑呢?”   “好啦,反正都要拆,现在就开始吧!”   “如此宏伟的神庙被拆除,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来人,把门口那些白袍子都扯开,敢反抗的直接杀掉。”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边看着它被彻底摧毁,一边再来讨论它的下一任主人是谁吧!”   “住手!不会有下一任主人。”   一声大喊,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终于赶到了。   他庄严地抱着神像走下了马车。   耀目的阳光为他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金光。   “啊,真刺眼!”一直平静的帕特尔老师用手遮住了眼。   他拼命地眨眼,想把突然涌上来的泪压下去,却完全舍不得挪开视线。 第50章   “这不可能!”   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他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 猛地上前了一步,又及时反应过来地仓促停下。   此前故作和蔼可亲的嗓音消失得一干二净,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 声音宛如毒蛇在阴冷地发出嘶嘶声:“正义女神已经陨落了。”   “你有本事对着女神再说一遍?”   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骄傲地将神像高高举起。   于是,左手持着长剑、右手持着天平的“女神”呈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姿态。   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眯着眼、怀疑地去细细打量这座神像。   然而,他早就不记得正义女神的详细模样了。   一来,凡人总归不敢直视神明;   二来,雕像这个东西哪怕被雕刻得再栩栩如生, 也不能如现代照相机一般将神明本来的模样原封不动地还原, 多数还都要加一些雕像师本人的理解,以及艺术上的修饰,最后的成果, 通常能有八成像就已经算是非常像了。   所以, 他盯着神像看了半天。   只觉得……   这个女神的神像看起来似乎返老还童一般地恢复了更为年轻的身躯,表情也不像以往那么端庄、严肃, 唇角居然微微勾起,好像笑得有点儿过分灿烂了吧?   对于正义女神来说,这样的笑容未免有失庄重,应该算是一个可疑点……   但那条蒙住眼睛、顺带连上半张脸都遮挡住的缎带, 却恰到好处地让“她”完整的表情被遮挡住了。这样一来,下半张脸的笑容, 就不太好判断, 甚至还显得捉摸不透、神秘莫测起来。   以至于他越看越迷糊, 最后也分不大清了。   ——那笑真的就是单纯的笑吗?   ——也许是讥嘲?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为此暗暗心惊起来。   越是为神灵优擢之人, 越是对神灵怀有双倍的畏惧,仅仅一个神像的出现, 就让他克制不住地去胡思乱想:“这位女神在笑什么?在讥嘲什么?她是在嘲笑我吗?区区一介非凡人也敢冒犯神明?还是在笑……笑伟大的秩序之神?枉费心机,却只得一场空?”   后一种想法堪称“渎神”。   雷蒙德仅仅稍稍这么想了一下,就将自己吓得脸色发白,急忙把念头从脑海中抹去,暗暗祈祷秩序之神日理万机,千万不要注意到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冒犯念头。   这些心理变化看似漫长,实则在现实中不过短短一瞬。   所以,广场上的众人就只看到了这样一幕——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高举神像厉声质问,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连连后退,还吓得脸色发白。   之前那些站在神庙周围,被无视的正义女神的信徒们终于扬眉吐气。   他们的眼睛不由湿润,目光痴痴地注视着自家大祭司手中的神像,同时不停喃喃喊着“女神回来了”“我们的女神终于回来了”。   而周围的普通民众们也对眼前这一幕颇感惊喜。   对“神庙拆除”一事,他们本没什么发言权。   可正义女神的信徒们向来在民间口碑极好,从不仗势欺人,平时碰到,态度也不那么高高在上,很好相处。   最重要的是:所有神明的神庙周围,只有在正义女神的神庙周围摆摊,不用向神庙另外再缴纳一笔费用。   所以,他们暗地里其实也不希望女神的神庙被拆除。   此时见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呈现出明显颓势,一时有几个人居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声欢呼,但很快又担心惹祸上身地赶忙捂住嘴,躲进了人群里。   而在人群中……   “制假高手”“伪神像创作者”“以男充女,闭眼瞎雕”的费克尼斯店长,整个人激动得快要昏过去。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我雕刻的神像,连大祭司们都不能识破……哈哈哈!   他在内心疯狂大笑,却因为不敢暴露自己,只能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可因为要忍耐那些笑意和内心高亢的情感,他的整张面容已然扭曲到了一个非人的程度,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旁边的人纷纷被吓了一跳:“怎么啦这是?”   有人热心地想去帮忙,却被一把拉住:“等等,像是癫痫……”   另一头,同样在看热闹的两个孩子。   乔恩只觉得这反转很精彩,没心没肺地在旁边跟着大家傻笑。   而斯蒂文却死死盯着那个神像。   尽管他们站得距离不是很近。   但他经过“异变”后的视力,却在大祭司胡斯托高高举起神像的那一刻,将神像的面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好怪!   ——好熟悉!   ——看一眼。   ——再看一眼!   ——难道……?   ——不会吧!   斯蒂文惊疑不定。   但他又不敢在眼前这种场合,同乔恩讨论自己的发现。   毕竟,谁能保证在场这么多人里,不会存一个同自己一样,拥有超强听力的人呢?   可这个发现依旧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渎神了,简直是公然跳脸挑衅了吧?   他忍不住握住乔恩的手,将人往身后拉了拉,同时又不放心地从地上抓了几把土,没头没脑地全抹在了金发男孩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啊?”乔恩有点儿懵。   但当他看到斯蒂文灰眸中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惊惧后,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任由对方将自己抹成了一个灰扑扑的小土孩儿。   同一时间,大王子萨诺斯有点儿茫然地看向自己的临时盟友——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指引。   然而,雷蒙德心乱如麻,哪还顾得上理会这个“随便忽悠过来”的蠢货王子呢?   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难道正义女神真的没陨落,如今又复活了?”“伟大的秩序之神知道这件事吗?”“我要不要现在马上去汇报?”   “但她看起来不太像以前的正义女神。”   在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的寂静时刻,一直没有发表看法的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终于开口了。   这位精明又冷漠的黑袍老妇人用一种尽可能谨慎的语气说:“胡斯托,你确定那是你所信奉的女神吗?”   “我敬畏、崇敬所有的神明,绝无冒犯之意。”   “但我很担心你,你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众所周知,无望的漫长等待,通常会蒙蔽人的大脑。”   “正如溺水太久的人,往往连一根稻草都要紧紧抓握在手。”   说到这里,黑袍老妇猛地抬起了头。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猎物的秃鹰一般,目光锐利得如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了正义女神大祭司胡斯托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问道:“胡斯托,你确定,那就是你信奉的正义女神,而不是什么胡乱制作的伪神吗?”   这份指责太过尖锐,也太过大胆。   在此之前,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明明是最有理由做出这样质疑的。   因为大家都在传言,说正义女神陨落后,一部分神职被秩序之神据为己有了。   这么一来,由他率先质疑,必然会显得更真实。   可神像在这个世界具备着独特的意义。   没人想到,会有人伪造神像。   雷蒙德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胆怯、退缩,还表现出了对神像的畏惧,无意间给了大家一种“他承认了神像的真实”这种错觉。   幸好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足够精明。   她审视神像许久,终于站出来,提出了关键,或者说致命的质疑。   这会儿,广场重新恢复了最为深沉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正义女神大祭司胡斯托的脸上。   本来站在莱奥尼和西奥多旁边的帕特尔老师仿佛想要保护似地朝着那边靠近了一步,但似乎又考虑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莱奥尼不解地看过去一眼,只觉得人类的情感真是太复杂,难懂了。   相反,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临时伙伴西奥多,真是一眼看懂!   ——这倒霉孩子完全闲不住地在原地不停来回跺脚,胡乱挥舞手臂,一脸兴致勃勃地望着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地不停念叨:“打起来!打起来!快打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重新抬起了头。   他有些懊恼自己适才的表现不佳,当下也紧紧盯着胡斯托,目光凶狠地仿佛只要确定神像是假的,立刻就要冲上去将人撕碎一般。   大王子萨诺斯左看看右看看,心中渐觉不耐。   此刻,他平等地记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因为这些人打从见面开始,就没有朝他下跪请安;没有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听他说出每一句话;没有为他搬来精雕细刻的象牙椅子,端上葡萄酒和美味的点心,谦卑地请他就座;没有诚惶诚恐地服从他的每一个命令;更为可恨的是,现在居然还要他傻站在这里,等那么久、那么久。   一直装作透明人的格雷夫斯大人也悄悄探头,屏住呼吸,闪光的眼睛注视着大祭司胡斯托。   尽管不便表态,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更希望这位大祭司能达成所愿。   人群中被认为癫痫发作的费克尼斯也停止了颤抖。   在黑夜女神大祭司艾尔维拉提出那个致命的问题后,他就升起一种“噩梦成真”“大祸临头”的强烈恐惧。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看都不敢朝那边看一眼,却完全丧失了逃跑的欲望。   他仰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地用手遮住了脸,似哭似笑,近乎癫狂地想着……   ——也好!   ——有那么一刻辉煌,我这辈子也值了!   ——叵测的命运啊!   ——请让我和我的神像,一起在万众瞩目中被毁灭吧!”   太阳越升越高。   阳光也越来越炽烈。   大祭司胡斯托自幼力气有别于常人,只是日渐老迈,渐渐不比当年。   此时,衰老的身体却仿佛因虔诚的信仰而被重新唤醒。   他丝毫感受不到重量地高举着半人高神像,凛然站在了广场最为明亮的地方。   人和神像均被日光直直照耀着,宛如一团耀目燃烧着的火焰。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想要看这位大祭司怎么应答。   在一片安静中,大祭司低沉、浑厚的嗓音响彻在了广场上:“艾尔维拉,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对待你的神明——那位尊贵的黑夜女神的。”   “但你既然问到我会不会认错,这我只能回答,不会!”   “我不会认错我的神明!”   “神明的容貌本就是多变的,但是……”   “从我第一次走到我的神明面前,从我第一次匍匐在她的脚下,我就已经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了。”   “只要她还眷顾着我,我的灵魂就像是沐浴雨露的花朵一样为之欢欣雀跃。”   “我曾发誓,要任她驱使。”   “然而,仁慈的她却只微笑不语。”   “她的法则,是人间的正道,宏大又散发着举世无双的瑰丽之光。”   “她以威严和慈爱,默默守护着人类的平等和公正。”   “当你在幸福的时候,你或许压根不会想到她。”   “但当你受到压迫、辱骂、伤害和诽谤,要求伸张正义的时候,她却会第一时间来到你的身边,拥抱你的绝望,抚慰你的心灵,称量你的苦难,为你做出公正裁决,为你讨回应有的公道!”   “人们都说她陨落了!”   “但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到,正义从不曾远去,正义就在我们的心中。”   “艾尔维拉,你说无望的漫长等待,会蒙蔽人的大脑。”   “可我从未觉得自己是在等待啊!”   “每当我看到商人和顾客公平买卖的时候,每当我看到一个好人搀扶起摔倒的幼儿时,每当我看到强壮男子阻挡坏蛋对弱小妇人做出伤害时……我的心就也随之跳动!”   “因为……你瞧,她从不曾远去,这不是一直就在我身边吗?”   “正义的光辉本就无处不在,既然如此,又何谈等待呢?”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故意反问了一句:“艾尔维拉,难道你不也是每天晚上都沐浴在黑夜女神的荣光之下吗?”   “还是说,你将那些没能和神明沟通的时日,都统一称为等待了呢?”   黑夜女神的大祭司一时哑口无言。   哪个神明闲着没事干,天天和信徒聊天啊!   当然,后者也不能承认。   那不就显得她不如别神信徒虔诚了吗?   ——该死的、狡猾的胡斯托!   暗暗腹诽了一句后,这位精明的黑袍老妇人假装低头沉思,避过了这个问题。   尽管大祭司胡斯托这番言论确实情真意切,让人为之动容。   但认真追究起来,情感占据大部分,证据没多少,并非无懈可击。   只是在不确定正义女神是否复活的前提下……   这位精明的老妇人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针对下去了。   但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的脸上却流露出了恼怒。   他有些不甘心事情就此落幕,而适才表现不佳的举动又令他担心会被秩序之神知道,从此遭受冷遇,一时冲动之下,竟没忍住地阴沉沉开口:“证据呢?只是这番说辞,却没证据吗?”   大祭司胡斯托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愤怒。   他抱着神像,旋风般地转过身,双目喷火一般地怒视雷蒙德,大喊一声:“你在向神明索要证明吗?”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吓了一跳。   他又想退缩了。   于是,心虚之下,本来理直气壮的问话也变得像某些小人背后传闲话却被当场抓到一般的尴尬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嘀嘀咕咕着:“呃,我只是问问,既然没有……就,就算了。”   至此,再没人说话了。   大王子萨诺斯不满地瞪着所有人。   但没人想再出这个头。   寂静在场中来回逡巡。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大王子,等着他来个总结陈词,给出应给的结果。   正常来说,今天出场人员,彼此地位平等,没人适合去做最终总结。   谁知这位王室的大王子出来凑热闹了,那刚好,就他了!   这让大王子更加生气。   他认为,自己没能在这次事件中得到任何好处,更没能表现出什么英明神武的一面,甚至连尊敬都得到的不够多。   所有人都等着他宣判结果。   可好笑的是,这结果压根就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灵机一动,故意漫不经心地装起了傻:“你们说了好多,我听不太明白。”   “但既然一时说不清楚,那今天……”   他在“今天”上特意加重了语气来暗示:“今天先不拆了,等你们确定好了再说吧。”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黑袍老妇人精明的脸上,紧绷的情绪也稍稍舒缓。   正义女神的信徒们齐齐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怒。   大祭司胡斯托和一直站在旁边的帕特尔老师同时愤怒地抬起头,两人都是一副想要冲上去和大王子同归于尽的表情。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好几声喟叹。   刚刚绝处逢生,打算蹦起来四肢狂舞的费克尼斯再次“癫痫”发作,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   西奥多拍掌大笑。   莱奥尼微微勾唇,似乎也觉得这事一波三折得非常有趣。   这时,一阵奇特的声音突然从远处徐徐传来……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大王子萨诺斯惊得四处张望,慌得险些摔倒。   黑袍老妇人闭上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正义女神的信徒们和大祭司胡斯托再次热泪盈眶。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静寂中低沉地发出了颤动,如静脉一声一声、永不停息的跳动。   已经中断的生命的韵律再次响起。   英雄在号角声中从死亡的深渊中重整战旗。   仿佛无数人欢呼雀跃地舞蹈着、庆祝着——生命的复活!   ——贝多芬《英雄交响曲》。 第51章   《英雄交响曲》原名《波拿巴交响曲》。   贝多芬原打算将这首曲子送给自己钦佩的拿破仑波拿巴:一个取得了上百场战役胜利的英雄, 一个在法国革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整治混乱、重建秩序、解放人民、实现和平的英雄。   结果, 拿破仑称帝了。   这位陛下终究不过凡夫俗子,屈服于自身野心,一朝得势,便践踏人权,自认为可以凌驾于众生之上。   贝多芬气得把乐谱标题上“波拿巴”的字挖出来,留了个洞在那里。   然后, 他非常个性地把乐谱改名为《英雄交响曲》了, 言外之意大概是——我的曲子是为英雄而作,可惜你不是,再见。   当乔恩看到正义女神的大祭司——那位整晚在自己耳边哭诉不休、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的老爷爷胡斯托, 独自一人面对各方挑衅, 毫无畏惧、雄辩滔滔,为了维护正义, 豁出自己的一切与众人争辩,不断被人为难,也绝不认输时,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首热血沸腾的音乐。   ——同情、理解、共情。   ——本能地想为之做点儿什么……   这有点儿像膝跳反应。   当大脑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做、到底要不要做的时候, 小腿已经急速地踢了出去!   歌单哗啦啦地翻动,精神力不受控制地笼罩在了广场之上, 并且, 不受控制地开始肆意乱连。   最容易连接上的是已经熟悉了的大祭司胡斯托, 接着是那些对着神像祈祷的正义女神信徒们……   然后是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和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 最后是大王子萨诺斯;   以及一些非常关注此事、恰巧精神也同样活跃的存在——譬如,莱奥尼和西奥多、帕特尔老师、格雷夫斯大人等等。   甚至, 还有人群中躺在地上,一心等死的费克尼斯……   在这一刻,乔恩甚至产生了一种“只要我愿意,完全可以连接所有人”的奇特感觉。   他还惊讶地发现,所有人的精神世界对自己来说,都像没设密码一样,似乎不分能不能登陆,只分信号强弱,但凡他想,都可以试着与之连接……   于是,他有那么一瞬,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中……   让脑海中一个接一个的音符接收到了名为冲锋的号角,齐齐化作群群飞鸟,铺天盖地,四处翻飞起来。   然后,它们顺着乔恩潜意识中的某种意愿,兵分两路:   一路奋不顾身地尖叫着冲向那群围绕着大祭司不断质疑、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心怀叵测的豺狼虎豹们,如泛滥洪水,将他们全部淹没;   另一路则轻盈地环绕着那些拥护正义的人们,温柔甜美地为他们而歌唱生命和希望。   于是,广场上纯粹围观的民众们彻底为之愣神了。   他们没被连接,自然也没能听到那神奇的音乐,仅仅看到了一副颇为古怪的景象。   刚刚还被欺负的正义女神的信徒们一个个眼眶红红,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地振奋起来,气势非凡;   而与之对立的另一方,之前还趾高气扬的众人,无论是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还是秩序之神的大祭司,亦或者那位自命不凡的大王子殿下萨诺斯都露出了颓然、惊讶、恐惧,后悔,以及惶惶之色。   这时,音乐戛然而止。   乔恩终于在斯蒂文不断地呼唤下,回了神。   灰眸男孩无比紧张地握着他的手,猫一般地炸毛了。   他那双灰色的眸子警惕、戒备地望着四周,生恐被人发现——那样辉煌灿烂的乐声,其实并非来自神明,而是来自身旁这个漂亮的金发男孩。   但显然……   广场之上,具是凡人。   哪怕身份如大祭司,也不过是神明万千仆人中稍微重要的一个,暂时并不具备什么所谓的神力。   没人发现音乐的来源。   甚至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正义女神给出的启示。   ——难道正义女神真的没有陨落?   ——还是说,她陨落,但复活了?   大王子萨诺斯惨白着一张脸,又一次坚强地站了出来。   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像被猫抓住玩了两小时的耗子一般,惊魂甫定又战战兢兢:“咳,那个……我刚刚想明白了。”   “既然尊贵的正义女神还在,神庙当然不容他人损毁。”   “我宣布,神庙拆除一事就此作废!”   “还有……你们赶紧,赶紧地把神像放到神庙里,小心点儿,别碰坏了!”   广场上的民众茫然地沉默了几秒。   等大家意识到他话语的意思后,顿时也顾不得奇怪他为什么又自打耳光地改主意了,第一反应就是爆发出一阵欢呼。   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唇角噙起了一抹冷笑。   但他没有落井下石,颇具风度地朝着大王子、黑袍老妇人,以及那位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珍视地抱紧怀里的神像,大大方方地穿过人群,昂首挺胸地朝着神庙的方向走去。   之前围绕在神庙周围,穿着白袍的忠实信徒们齐齐跟随在他的身后。   之前还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进神庙,防备他们阻挠拆除工作的城卫兵们,此时将大门敞开得宽宽……   日光恰好照耀进神庙。   大祭司一行人仿佛也随之走进了光明。   在他们身后,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依旧保持着一贯冷漠的风格,见事不可为,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了。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面露不安。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秩序之神汇报这件事,只觉得异常头疼和疑惑。   但留在这里发呆,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招呼都没打地转身,也离开了广场。   只剩下大王子萨诺斯,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这位王子殿下于是又恨起了适才的临时盟友雷蒙德:“如果不是你非要让我来帮忙,我也不会惹到神明的,该死!该死!”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孩童的大笑。   大王子萨诺斯不由愤怒地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是司法官卡腾伯格家的野种。   没错,野种!   全王城的人都知道,卡腾伯格的儿子无数,而且,全是他老婆所生,就是儿子未必是亲儿子。   想到这儿……   大王子萨诺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只有男人能够明白的讥笑之色。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站在西奥多旁边的莱奥尼。   虽然年龄尚幼,可源自神灵的血脉,使得他小小年纪依然别具风姿。   尽管眉宇间的冷漠和非人感让他不够亲和,但偶尔流露出的早慧和处变不惊的沉稳,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优秀。   大王子萨诺斯又想起了之前对视的羞耻感,以及现在自己一无所获的狼狈。   这一刻,他的血管仿佛不再流淌鲜红的血液了,而是开始流淌着因嫉妒和仇恨而生成的无数黑色毒液。   ——真想杀了他!   他阴沉地注视着这个弟弟,尽情想象着自己把那纤细的脖颈扭断,让那双黑色冷漠的眼珠随着自己收紧的手指而凸出眼眶……   ——杀了他!杀了他!   另一头,西奥多没注意到大王子此前的嘲笑,更没注意到那位大王子一直在看着他们……   这次出门,虽然没能看成帕特尔老头的笑话,但今天这一波三折、反复多变的剧情还是让他看得很高兴,就是结尾也没见人打起来,稍稍失望。   可那些人一会儿一变的脸色,还有最后那段神秘而激昂的音乐,都将他的胃口吊得高高,仿佛发现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时间情绪完全亢奋到了顶点。   在这样快乐的时刻,他甚至不计前嫌,难得展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语气,主动去和帕特尔说话了:“帕特尔先生,女神庙不拆了,您应该也很高兴吧?”   这只是作为话题的引子……   西奥多真正的目的是想问出那段能够调动起人所有情绪的音乐,想要询问这莫非是正义女神的绝活儿?   难道正义女神的信徒们日常都是这样接受女神神谕的吗?   这也太有趣了吧!   满腔的好奇心和激动。   西奥多乐意为此,展现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友善。   然而,帕特尔老师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心思。   这位古板又颇具风骨的老先生冷硬地回答道:“并不怎么高兴,西奥多少爷。”   莱奥尼闻言不由诧异地看了过去。   老先生望着神庙的方向,语气温和却轻轻地说:“他们慑于女神的威严而选择退去,却并非为了正义而退。”   “尽管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我依然为此感到了由衷的遗憾和失望。”   莱奥尼不禁为之莞尔一笑。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师偶尔会有些不知变通的固执,虽不理解,可偶尔观察观察却也觉得有趣,便不当一回事了。   然而,西奥多的心中却燃起了熊熊怒火。   ——这个废物老头!   ——所问非所答,还罗里吧嗦!   ——他怎么敢不好好回答我的话……   ——还要说一堆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大道理!   ——真想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第52章   “真是好一出闹剧。”   一直躲在旁边的格雷夫斯大人见此, 不禁叹了一口气地感叹着。   他原本做好准备,计划由自己代表营造司,在几位大祭司间充当起一个调解、润滑和裁决的角色。   目的是——最终让大家成功商讨出一个“尽量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却又能够勉强同意的”方案。   然而,大王子萨诺斯不请自来。   接着,正义女神的大祭司又甩出了一张重量级的底牌,导致事情的发展就如脱缰野马一般,不知最后到底要奔向何方了?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他躲闪及时,成功避过了战局, 始终能带着营造司一行人在旁边围观看戏。   虽然没抢到什么功劳, 却也算毫无损伤地全身而退了,至于之后的发展……   “也许我该再和那位胡斯托大祭司好好地聊一聊。”格雷夫斯喃喃自语着。   他这时候想起了大祭司胡斯托,之前在书房同他说的‘关于开放女神庙给一些老弱病残’的事儿。   若是胡斯托大祭司没有改变主意, 那么, 没了‘神庙拆除’,营造司依旧能从‘神庙改建’中得到好处。   这些都是后续要考虑的事儿了。   格雷夫斯大人知道, 正义女神的信徒们此刻一定在热闹地庆祝着女神的回归和今日的胜利。   若是自己现在找上门去谈工作,肯定很招人厌,也显得十分不识趣。   但现在应该也能做点儿基础准备。   格雷夫斯大人喊过营造司的人,吩咐他们将神庙的图纸拿过来, 决定先自己去实地转转、观察一下,也好在之后的谈话中, 能够言之有物。   ——不过……   ——正义女神真的又复活了吗?   事实上, 这不仅仅是格雷夫斯大人心中的疑问, 同样也是今天广场上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只是事关神明。   没人敢说, 没人敢问,更没人敢讨论。   此时, 无论怎样,事情已经结束,各方人马纷纷退场。   大王子萨诺斯盯着自己的幼弟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就快要按捺不住心中涌起的浓浓杀意了,才终于选择了离开。   莱奥尼没能察觉到这份杀意。   他对今天所看到的场面十分满意,自顾自地低着头,反复品味、回想着那一幕又一幕的名场面:   ——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从虚伪做作到心虚胆怯;大王子萨诺斯自恃甚高的傲慢和不合时宜的愚蠢;   ——黑夜女神大祭司艾尔维拉如蛇一般狡猾地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正义女神大祭司胡斯托内心深处那强大的执着和信念……   形形色色的人类,表现出了各式各样的、富有内涵的情感。   这可比曾经玩那些球类游戏时,看到奴隶们死前或麻木、或哀嚎、或愤怒的情感要有意思得多……   ——更加隐蔽,更加复杂!   ——更加富有层出不穷的变化。   如果说前者是平铺直叙、枯燥乏味、全靠死亡元素,才能给人带来一点点儿冲击的说明文。   那么,后者就属于更上一层台阶的、有声有色、精彩纷呈,又能引人思索、探询的有趣叙事文了。   想到这里,莱奥尼情不自禁地对身旁的老人感慨道:“帕特尔老师,还是您说得对,杀戮对我了解人类的情感,并没什么帮助。”   帕特尔老先生不动声色,平静地给出了一句夸奖:“非常好,殿下。”   ——可你仍然没有明白生命的宝贵啊。   这位老先生悲哀地在心里想:“我真的能教导好这个孩子吗?”   ——也许我永远没办法令野兽变成人。   ——而我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帮他披上了一层像模像样的人皮。   西奥多在旁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尤其是听到莱奥尼的话后,他心中对帕特尔的杀意更盛:“这个废物老头,到底还要给莱奥尼灌输多少没用的废料?真该死!该死!”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不能杀死这个老头儿。   尽管他向来肆意妄为,可以像处置牲畜一般地随便处置家里的侍女、仆人和奴隶,可却不能对阶层相对较高的人类采取行动。   因为这会带来大规模的恐慌和人类集体的敌意,哪怕他是神之子(鬼知道该死的便宜爹又在哪里放浪形骸,说不定压根就不关心他的死活),这样做也会带来危险。   ——可恶的废物老头!   ——愿他不得好死,愿他出门立刻摔断脖子,愿他的尸体被蜈蚣、蝎子、蚂蚁啃噬殆尽。   西奥多在心中恶毒地诅咒着。   若是有人能钻进这孩子的心里看一看,没准儿会发现他的五脏六腑都是黑的。   然而,他面上却丝毫没有暴露出那么黑暗的一面,反而露出了孩童般天真、活泼的笑容,亲亲热热地嚷嚷着:“帕特尔先生,莱奥尼,这里好热闹啊!不要急着回去,我们玩一会儿吧?”   源自神明父亲的馈赠……   哪怕这孩子内里糟糕的一塌糊涂,依然在外貌上有着超出常人的优势。   尽管他天天跑来跑去,把自己晒得黑黝黝,皮肤却丝毫不显粗糙,反而如黑珍珠一般莹润。   而当他这么神采飞扬地提建议时,那种野性和自由自在宛如飞鸟一般的快活样子,立刻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仿佛拒绝他,就是在把鸟儿关进笼中”的联想。   帕特尔老先生明知这孩子任性、残忍(比如,之前硬拉自己来看神庙被拆除),却依旧被他现在的年幼和外在的表现所迷惑,下意识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问到:“可以是可以,但你想玩些什么呢,西奥多少爷?”   西奥多高兴地左顾右盼。   他眼前突然一亮,指着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但隐隐能看到月亮、星星、手掌和井的招牌说:“有了!莱奥尼,帕特尔先生,我们去算命吧!”   莱奥尼知道,世界上确实有厉害的预言师。   但类似这种街头算命小店,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由得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帕特尔老先生微微蹙眉。   他对这类迷信活动并不支持,又看了看招牌上的“井”,大致已经猜到这家算命店铺的底细了。   有心拒绝,可看两个孩子很有兴趣。   于是,他又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伤害,只当满足好奇心,就答应了。   西奥多孩子气地举起手臂欢呼一声。   然后,他立刻一马当先地朝前跑了起来。   ——我要去算算……   ——这个糟老头子还能活几年?   只看这孩子活力十足奔跑的样子,谁又能猜得到,他内心想的全是这么可怕的玩意儿呢?   莱奥尼和帕特尔老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头。   一大一小两师徒在走过广场的时候,隐约听到一群人还在大声地讨论着正义女神的事情。   ——正义女神绝对复活了!   说这话的人语气坚定,信誓旦旦。   ——我亲眼看到的……   ——那个犯了癫痫倒在地上的病人,本来浑身颤抖、脸色青黑,眼神绝望,一副马上就要被死亡带走的样子 。   ——但当那些大人物们面色巨变,变相承认了正义女神的存在后……   ——那个癫痫病人居然也一跃而起,神采飞扬,和健康人几乎没什么两样,不药而愈了!   ——神迹啊!   ——这就是女神的神迹啊!   “这会是真的吗?”   莱奥尼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禁好奇地问。   “在凡间,每个神明都会有一些神迹被传颂。”   帕特尔老师耐心地回答:“事情的真假,往往就需要我们来自行辨别。至于怎么辨别今天这件事是不是神迹,其实很简单……”   说到这里,老先生不由微笑起来。   迎着学生疑惑的目光,他轻轻说:“正义女神并没有医疗方面的神职啊。”   没错!   正义女神没有医疗方面的神职。   显然不能治愈什么癫痫病人。   而所谓的癫痫病人一跃而起、神采飞扬、不药而愈……   不过是因为某位“制假高手”“伪神像创作者”“以男充女,闭眼瞎雕”的雕塑师费克尼斯绝处逢生!   并且,他一度误以为自己的神像真的获得了神明的认可和加持,从此“由假转真”,自己再也不用躲躲闪闪,直接摇身一变,成为新一代的雕刻大师了。   然而,这些种种畅想和快乐,终止于他再次看到那个金发漂亮的男孩。   虽然斯蒂文已经拿地上的土把乔恩抹成了一个土孩儿……   可在一名雕刻师的眼中,那样熟悉的骨骼结构、绝妙的面部轮廓,乃至精致的五官分布,完全是泥土根本无法遮掩住的美。   ——等等?   ——我雕刻得好像不是正义女神!   费克尼斯造假造得自己险些都忘了。   ——可是……   ——如果不是正义女神的认可,那适才响起的美妙乐声……   费克尼斯这一次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他觉得,这个麻烦似乎也不比造假小。   ——那男孩到底是谁?   ——我雕出来的神像到底是什么?   ——正义女神没有复活……   ——正义女神陨落了!   ——神像不是正义女神。   ——是那个男孩……   ——该死!   ——我该怎么办?   数不清的思绪纷纷涌上心头,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愕然发现,自己竟然魂不守舍地跟在了两个男孩身后……   斯蒂文向来警惕。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广场上的人也太多了,而且,费克尼斯的跟踪又是无恶意、无意识下的行为,所以,他一时间还真没有发现。   “唉,你不要板着脸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   乔恩脸上还是带着笑,心非常大地宽慰着身边的伙伴:“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又没人知道……”   “别在外头谈这件事。”   灰眸男孩谨慎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同时,他戒备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重新转过头,却突然道歉说:“对不起,小乔。我不该在你面前,表现出情绪非常糟糕的样子,哪怕是出于关心……”   “我知道,有些事情的发展本不受人的掌控,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相反,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坏,还表现出来,惹得你要反过来安慰我,这就是我个人的问题了。”   “我会尽量调整好的,至于我们都担心的事情,安全起见,还是回去再讨论吧。”   “至于现在……”   斯蒂文努力不去想什么神明、什么音乐、什么异变、什么暴露,而是让自己露出包容的微笑:“现在,既然和约瑟夫说是出来玩的,那我们就好好玩一玩吧。顺便给海伦娜、还有双胞胎他们都带点儿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   这一刻,乔恩灿烂的笑容,甚至穿透了那一层糊在脸上的泥土,焕发出了惊人的光彩:“我觉得,我更喜欢你了。”   灰眸男孩的脸烧起来:“啊?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但年纪较小的金发男孩脸上却露出快乐的表情,并且,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地吐露出了甜言蜜语:“虽然你有时候真的很别扭,但关键时刻却总是出乎意料的贴心又可靠呢!”   斯蒂文不堪忍受地甩开了他的手,仿佛不是被夸奖,而是被催命一般地试图往前逃走。   乔恩笑嘻嘻地追上去,又一次握住他的手,却没有被再次甩开。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   他们就像两只亲密的小动物一般,在热热闹闹地广场上跑来跑去。   直到被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拦住……   这个拦住他们的男人穿着件打补丁的灰色袍子,还有一双古怪、吓人的纯白色眼睛,。   如果是在现代遇到,乔恩第一反应是美瞳,察觉不是后的第二反应,一定是劝他去医院看病。   但在这个存在神明的异世界,他对此就不那么确定了。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保持着一份戒心,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想知道未来吗?”   中年男人的声音很低沉,透出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   然而,乔恩听完后,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同斯蒂文吐槽地说:“真见鬼,我之前好像才针对算命这事说完……”   “对,你说了……”   斯蒂文忍俊不禁地接口:“你说,你再信,你就是小狗。”   于是,乔恩重新转向那个中年男人,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说实话,你来得不太是时候,换个时间,你摆出这个扮相、说话语气,还有突兀而奇妙的出场,我都会立刻相信,并积极向你请教。”   “但今天,只有今天,我完全不想算命了。”   “除非你有点儿什么特别的、或者好玩的事情要告诉我。”   “对了,如果是关于我未来有两百个孩子的事儿就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两百个孩子?”   中年男人闻言,不禁露出愕然的表情,下意识地快速反驳道:“你哪来的两百个孩子,你压根一个孩子都没有!不对,你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因为你未来恋人是男人!”   乔恩:……草!这不是更离谱了吗? 第53章   此时天色尚早, 尽管没了热闹可看,广场上仍旧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而那位有着一双纯白色怪异眼睛、身着灰色长袍、张嘴就说出“你未来恋人是男人”的中年男性神棍……   凭借着超出乔恩想象的离谱,成功将两个孩子引到了相对不那么容易被打扰的一个角落里。   虽然是角落, 但四周人来人往……   所以,哪怕多疑如斯蒂文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抗拒。   这位算命师先在角落里席地而坐,然后又从自己打着补丁的灰袍子里,掏出了一块挺大的破布。   他非常有仪式感地将破布展开,平铺在了地上,再微笑着指着破布, 对两个孩子礼貌地说:“请坐。”   斯蒂文拒绝地摇了摇头:“我不算命, 站着就好。”   中年男子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对此产生不满,相反, 他神神叨叨地赞同了一句:“这是好事, 孩子。意味着无论前方是什么,只要你的灵魂足够坚定和勇敢, 命运终会给你一份应有的回馈。”   冲着这句话!   乔恩改主意了,决定再算一次。   但经过“回声”骗局后,他已经再次回归唯物主义怀抱,心里认定了, 什么灵魂、什么命运啊,统统都是神棍的话术。   可起码, 这听起来很有风度!   没有因为被拒绝就口出恶言。   而且, 他还夸了斯蒂文“坚定”和“勇敢”(算命师:我没夸, 我说的是只要)……   对于“只要你夸我的小伙伴, 我就很开心”的乔恩来说,单冲这一点儿, 帮算命师捧个场绝对没问题!   ——都是出门混口饭吃……   ——只要他别扯得太离谱,我等会儿一定要装作深信不疑的样子,好帮这家伙拉多点儿生意过来。   怀揣着这样的好心。   乔恩利落地坐在了那块破布上,开始了今天的第二次算命。   只不过相比起上一次……   他这次的内心深处真的无波无澜,毫无期待可言。   “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中年男人抬起那双古怪的白色眼睛,轻轻地说。   “唉,又要看掌纹啊……”   乔恩回忆着上次的经历,想着自己没影儿的两百个孩子,无奈地叹息一声,再次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算命师的手很冰。   当他抓住那只摊开的小手掌时,乔恩甚至被冰得瑟缩了一下。   又是一阵对着掌纹的细细端详和研究。   只不过这一次的算命师总算没去翻看什么《教你看透命运的掌纹》,而是纯靠自己来观察。   ——呃,但是连参考书都不看了……   ——会不会更不靠谱啊?   乔恩自得其乐地在心里吐着槽。   另一头,算命师沉默地看啊看啊……   这么等了好一会儿,乔恩有点儿耐不住性子了。   他半开玩笑半暗示地说:“请问,你看完了吗?”   “唔,你要不要先给我道个歉?”   “我脾气很好的,只要你道歉,我就不怪你,真的。”   “你可以直接这么同我说,你刚刚看错了,我未来的恋人其实是个大美女什么的……”   他这会儿还把人当神棍呢。   想着只要对方多说点儿好话,自己待会儿也好识趣地帮忙捧场。   然而,这个古怪的算命师丝毫不给面子地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大美女?你做梦呢?”   他用那双怪异的白色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金发男孩,突兀地说:“四个。”   “什么?”   “你命中注定将会遇到四个独特的男人,他们都会爱上你。”   乔恩:……   ——好家伙!   ——之前还只说恋人是男人。   ——现在眨眼间翻了四倍!   ——高利贷都没这么黑吧?   ——前有两百孩子,后有被四个男人爱上……   ——异世界的这些神棍们,难道都喜欢用夸张的数字,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吗?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乔恩忍不住用力拍着那块破布,气急反笑地说:“用不用我现在脱了裤子给你看看性别!我TM是男的!”   “爱情又不分性别。”   异世界的算命师却说出了极其前卫的话语。   而且,他的脸上神奇地浮现出一种‘你怎么观念那么落后’的鄙视,并且解释了一句:“我不用听,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需要看你脱裤子,这就是我看到的命运。”   站在一旁的斯蒂文又开始拼命憋笑了。   他虽然日常也觉得这个便宜弟弟相貌太过招蜂引蝶了一点儿。   可见色起意和“爱”是不同的。   预言说有四个独特的男人,全都会爱上乔恩,和预言他未来有两百个孩子……   说真的!   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哪个预言兑现的概率更高一点儿。   “我不可能有男性恋人。”   乔恩还在那儿和算命师争辩:“你考不考虑重新回家学学,再出来摆摊?我告诉你,你这种胡扯,就算是想骗人都骗不到钱的……”   “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讲完?”   超级离谱的算命师居然还生气了。   这个有着一双白色眼睛的中年男人,气愤又委屈地控诉着:“你有完没完?我不是骗子,我还没收你钱呢!你不停地打断我、质疑我、嘲笑我……”   “呃……”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被这个控诉给整懵了。   毕竟,在文明的现代社会里,哪怕着急上厕所,却不幸被销售扯住不停推销冰箱,脑子里全是马桶的时候,大家的脸上通常依然能带着笑地客气说:“对不起,我有急事。”   这算是礼貌吧!   于是,乔恩冷静下来。   他还善良地反省了一番,认为自己可能因之前被骗,就有点儿迁怒眼前的算命师,这行为确实不太对,当即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断你了。”   算命师露出怀疑的表情。   但乔恩此刻的表情很诚恳。   算命师还是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却总算不再纠缠,选择继续下去了。   他抓着乔恩的手掌接着端详:“你命中注定会遇到那四个男人……”   乔恩张了张嘴,非常想反驳和吐槽。   但考虑到自己刚刚承诺,说不会打断,只好又闭上了嘴。   斯蒂文似乎也被这个离谱的算命师吸引了注意力。   他露出一种坏猫般的笑容,饶有兴趣地凑过去,还特意蹲下来听。   “四个男人,一个像狼,强势而残忍;一个像狗,热烈又忠诚;一个像猫,骄傲又亲昵;一个像牛,极度的固执,也极度的倔强……”   “我就不能遇上一个像人的吗?”   乔恩还是没忍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算命师可能瞪了他一眼,但那双古怪的白色眼睛实在很难流露出让人看懂的情感。   总之,他继续执着地说着自己的离谱预言:“像狼的那个,以后会出现在一个驴槽,唔,或者马槽里……”   “有趣的地方,他会是耶稣【注】吗?”乔恩无语至极。   算命师皱着眉头:“那是谁?”   乔恩无奈地笑了笑:“算了,不重要,您继续……”   “不要再打断我!”   算命师露出生气的表情,再次严厉地重申着说。   乔恩急忙用手捂住嘴,表示这次绝对不会再说话了。   算命师于是气冲冲地讲下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怕被打断的缘故,他这次的语速加快了很多:“像狗的那个,会在别人的床上出现(乔恩:??);像牛的那个,会一身烂泥的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乔恩:!!);像猫的……”   算命师白色的眼睛似乎注视着什么遥远、未知的地方……   很难说他到底在看什么,以及究竟看到了什么。   乔恩有些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都没感觉,什么都没发现。   斯蒂文却感觉四周空气中仿佛被裹入了一层薄薄的芒刺,让他焦虑、紧张、戒备,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然后,算命师收回了望向未知的目光。   他用那双让人久看后会极不自在的古怪白色眼睛,注视着乔恩,幽幽地说:“像猫的那个,会带着危险,让你的人生从此充满动荡和变故……” 第54章   “真是胡说八道。”   乔恩气呼呼地离开了那个古怪算命师的小摊。   他对今天遭遇的两次算命失望透顶, 开始怀疑贾德森祭司之前给出的建议,根本不靠谱:“说什么预言师没准儿知道点儿什么,能够给我们一些提示……”   “可见TMD鬼了!”   “那个能给我们正经提示、不关注我未来多少个孩子、多少个恋人的预言师到底在哪?”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每天把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花在听神棍胡说八道上吧?”   “唔, 小乔,你有没有想过……”   斯蒂文面露犹豫地借口说:“适才那个算命师也许不全是胡说?”   “什么?我的天?关于哪方面?”   乔恩转过头,像是看叛徒一样,极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觉得,他说的那点儿像真的?”   “我没有孩子?”   “还是未来会有四个神奇动物爱上我?”   四个神奇动物?   斯蒂文被这个形容逗笑了。   挺好的。   这个可爱、乐观的便宜弟弟总能从或枯燥、或倒霉、或困难的生活中,挖掘出有趣的元素。   刚刚心情还稍稍有些不安和沉重的斯蒂文随着这一笑, 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甚至把原计划要严肃点儿讨论的语气, 都重新换成了更温和的一种,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闲聊打趣,而不是什么深沉地探讨算命师口中的离谱未来。   “那个……小乔……”   斯蒂文接下来是这么说的:“唔, 你不觉得, 贝斯特有一点儿像猫吗?”   ——自信点儿,把“有一点像”去掉。   ——贝斯特不就是TMD一只黑猫吗?   乔恩非常想这么直接说。   但他怕被斯蒂文揪着打。   这事属于“我可以说自己的猫丑, 但假如你敢说它丑,我跟你不共戴天”的同一类型案例。   乔恩已经厌烦了总是争论“是猫是虎”这个问题——因为,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努力张了张嘴,闭上, 重新张开,闭上, 再次张开, 可谓挣扎许久, 才成功让自己换了个角度, 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话:“动动脑子,斯蒂文!”   “假如猫是指你……”   他尴尬而窘迫地问:“未来, 未来……难道你会爱上我吗?”   “不用未来。事实上,我现在就很爱你了,小乔。”   斯蒂文难得诚恳地说:“从我同意你加入我的家庭开始,我就已经将你视作了最为亲近的朋友、家人、手足兄弟。”   “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情感会否出现什么变化,因为我们都还太小,并不懂爱情。”   “但我敢保证,假如猫真的是我……”   “唔,很有可能算命师看错了,不小心把虎看成猫,毕竟,贝斯特现在还没长大……”   “但总之,假如猫指的是我,那么,爱上你压根不算一件多么离谱的事儿。”   “毕竟,你真挺好的。”   乔恩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给整懵了。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觉得眼前看似严肃的场景,其实透着一股子劣质喜剧的味道。   毕竟,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早熟且一本正经地对着另一个十来岁男孩说:“没准儿未来会爱上你,因为你真挺好的。”   ——傻乎乎的斯蒂文啊!   ——爱情不会因为“好”就会产生啊!   虽然打从穿越后就记忆相当混乱,但确实还有一部分现代记忆的乔恩半响都说不出话。   他该怎么同一个未成年男孩解释“爱情不是找一个好人就能谈成”的事情呢?   最终,他又憋了半天,勉强回了一句:“呃……谢谢?”   斯蒂文再次被这个回答给逗笑了。   但很快,他又重新皱起眉毛,忧心忡忡地说:“这么一来,你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儿,小乔!那个算命师说,猫会给你带来危险,动荡和变故……”   “你真的想多了!好了,好了,不开玩笑……”   乔恩叹着气地说:“听我说,斯蒂文。算命有时候就是喜欢搞人的心理,我觉得,纯粹是我一开始提到了两百个孩子,所以,那家伙没法儿继续编什么多子多孙,干脆搞了个截然相反的说法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什么男性恋人,什么像狼、像狗、像猫、像牛……”   “这不完全是张口就来,故弄玄虚吗?”   “可是他说了像猫……”   “得啦!你站在我身边,警惕得就像一只猫,他当然要就地取材,把你拿过来开涮了。”   “这样一来,不更显得他的话语和我们很有关联吗?”   “然后,他就能成功得让你像现在这样……唔,开始疑神疑鬼,自己主动往他所说的未来上头靠,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相信我,这都是算命的套路!”   斯蒂文半信半疑,可确实有那么一点儿被说服了。   他游移不定地问:“这么说,他最后给出的提议也是胡说八道了?”   “提议?哦,你是说……他最后说的那几句——仔细倾听灵魂的声音,跟着感觉走吗?”   乔恩实在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拜托,这难道不是废话吗?我们平时做决定不跟着感觉走,又是按照什么走的呢?”   灰眸男孩眨了眨眼,不由含笑接口:“或许,你忘了,小乔,你还有大脑呢。”   “你在骂我不带脑子?”   乔恩立刻警惕地瞪向他。   “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做决定不跟着感觉走,还按照什么走呢……”   “喂!你在嘲笑我?”   两个男孩很快就又你追我逃地玩起来。   他们哈哈笑着,快快乐乐、精力十足地从广场的这边跑到那边,简直像两只正在互相追逐打闹的活泼、天真小动物。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仿佛也被感染了一样,一边给他们让路,一边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纵容笑容。   直到乔恩看到广场边缘的一个临时垃圾堆。   他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若有所思地看了半天。   “在看什么?”   从后头追上来的斯蒂文好奇地问。   乔恩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我在等一个爱我的、像牛一样的男人,一身烂泥的从里头爬出来。”   “哦。”斯蒂文不禁也看向垃圾堆。   尽管他觉得这就是犯傻,可偶尔跟乔恩一起犯傻也挺有意思的。   两人傻乎乎站那儿等了半天。   最后只等到一个流浪汉跑过来解裤子撒了泡尿。   “看来今天等不到了。”   乔恩还嘲笑地问:“现在你还觉得那个算命师说的是真的吗?”   “呃,也许不是这个垃圾堆?”   “你的意思是,难道我以后每次路过垃圾堆都要站那等吗?”   “也可以不等……”   斯蒂文嫌弃地盯着那处被流浪汉尿过的地方,想象着一个头上长着牛角、浑身如牛一样都是肌肉的可怕壮汉,脏了吧唧地从这样的垃圾堆里爬出来,一身臭气,还要拥抱、亲吻自己那个漂亮、可爱的便宜弟弟……   突然就觉得,变故、危险什么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了。   他不禁板起小脸,慎重地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牛不好,猫好。”   之后,他俩把算命师的话抛到了脑后。   等格雷夫斯大人那边的工作忙完,他们就一起跟着约瑟夫坐上马车回家了。   由于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两个孩子晚上的睡眠质量都超好,躺床秒睡的那种。   除了乔恩半梦半醒的时候,总觉得又开始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嘀嘀咕咕。   而且,这回不止一个了,数量似乎变得更多。   但那些渐渐听从指挥的音符,很快就自动自发地为他竖起一层屏障,将所有他不想听到的声音,都统统阻隔在了屏障之外。   同一个夜晚,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连夜向秩序之神禀报了正义女神可能复活的事情。   他在汇报过程中,不忘刻意美化了自己在此次事件中的形象,声称自己一直都在努力为神明争取利益,只是正义女神突然复活,还显现出了神迹,才导致功亏一篑。   秩序之神许久没有回复。   直到临近黎明的时候,才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观察”指示。   好在并没有责备雷蒙德的意思。   这位熬夜等神谕的秩序之神大祭司总算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观察”这个指示的出现……   又让他心中惊疑不定起来:“既然要我去观察,也就是说,尊贵的秩序之神也没办法判断‘正义女神复活’这件事的真假吗?难道正义女神真的复活了?”   事实上,在正义女神陨落后,尽管外界一直传言说秩序之神成功抢到了正义女神的部分神职。   但和外界那些无知的民众不同……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清楚地知道,不管秩序之神到底有没有如传言那样,成功抢到了正义女神的部分神职,秩序之神本身的神职暂时没有变化,却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倘若他真的成功占据了正义女神的部分神职,正常来说,第一时间就该通知信徒。   否则,连信徒都不知道信仰的神明到底具备了什么神职,这不是一件很搞笑的事儿吗?   可实际上,这么多年下来,秩序之神的神职完全没变过,没有减少,却也没有增加。   雷蒙德越想越不安。   他确实有心为信仰的神明效力,可正义女神同样也是一个神明啊。   ——难道要我一介凡人跑去观察一位尊贵的神明吗?   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对这桩凭空而降的差事顿时充满了抵触感。   本来熬了一夜稍有困意的他,为此愁眉苦脸,算是彻底没法儿睡了。   而在另一头……   还有个人,同他一样,也是一夜没睡。   在离开女神庙前的广场后,大王子萨诺斯本来和平时一样,计划跑去后院,找那些一贯会哄他开心,将他视为一切的妻妾们鬼混。   但因为时间刚好是夜晚的缘故……   几名他近期很宠爱的女人,正虔诚地跪在地上,默默向黑夜女神祷告,请求女神能在黑夜中庇护大王子不受伤害,保佑他平安归家。   时不时对着神明祷告,这也算是异世界人类的正常操作了。   而且,从某方面来说,这些女人很可能是在借此耍点儿小心机,展示自己对男人的关心,间接邀宠。   可大王子萨诺斯丝毫没有感受到那份关心。   他当场阴沉着脸色,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后院,并又一次联想到了那个“神之子”的幼弟。   ——别慌,那个该死的小崽子还没长大!   ——可等他长大就晚了!   ——想想吧,一个神之子!   ——多大的名望和声势啊!   大王子萨诺斯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嫉妒和焦虑的火焰灼烧着。   他在花园旁边的回廊里转悠到了半夜,然后,把手下的一名属臣给招了进来。   那位属臣就是曾经劝他忍耐、等待的布珀特,一个虽然不算太聪明,但安分守己、也还算忠心的臣子。   他可能刚刚还在睡眠中,一脸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样子,先是无措茫然地望着大王子,然后,就开始陪着这位半夜发神经的大王子散步,在回廊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转到头晕,突然听大王子萨诺斯冒出来一句:“必须杀了莱奥尼!”   石破天惊!   布珀特身体一震,睡意全消,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可是,可是为什么呀?莱奥尼王子还那么小……”   “就是要趁着他年纪小……”   大王子阴狠地说:“没人想到我会在这时候就动手,找个机会干掉他,布珀特,神不知鬼不觉。” 第55章   布珀特被大王子的疯狂给震住了。   他虽忠诚于这位殿下, 可那只是作为一名属臣对王子理应做到的尽忠职守,突然涉及到杀人,还是谋杀另一位王子殿下……   “不, 我做不到。”   这个可怜的老实人连连摇头:“殿下,这么做是非常不道义的行为。”   “即使彼此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互相杀戮的时候,也不该牵涉到十来岁的孩子。”   “更何况,莱奥尼殿下还是您的亲弟弟啊!”   然而,大王子萨诺斯压根没把莱奥尼当作亲兄弟。   那个“神之子”名号已经快让他嫉妒得眼睛都发红了。   这位大王子殿下虚荣心超强, 又天性残忍、自私。   如果将王国比作一个建造在高高树上的鸟窝, 那他绝对是那种“早早破壳后,立刻仗着年龄优势,阴狠、耐心地将鸟窝中还没破壳的兄弟姐妹们, 一个接一个地推下树摔死, 从此独占鸟巢和父母”的坏鸟。   可惜,他现在是人类, 不是鸟。   他仇恨的弟弟们,也不是毫无抵抗能力、随随便便就能被推下树摔个稀巴烂的未破壳鸟蛋。   所以,他只能酝酿点儿别的阴谋。   好比现在,来一场针对孩子的卑劣谋杀。   但万万没想到……   曾经对他百依百顺, 一副驯服、忠诚模样的属臣居然拒绝了。   “住口,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大王子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熊熊火焰了。   他咄咄逼人地威吓自己的属臣:“我不管你愿不愿意, 也不管你是真做不到, 还是假做不到!”   “总之, 这件事我交给你办了, 你必须给我办成!”   “倘若办不成的话,你的妻子, 还有你家那个刚满八个月大的小崽子,就和你一起去死亡面前阖家团圆吧!”   “啊,殿下,您不能这样……”   “我当然可以这样!”   “可是殿下,我实在,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啊?别说杀人了,连比蜘蛛大一点儿的活物,我都没杀过。再说,大家都知道我是您的属官,如果我去做这种事,万一暴露了……”   “蠢货!你不会花钱去找刺客吗?王城这么大,只要你出大价钱,总有人乐意干,谁让你亲自去了?”   “我真的办不到啊,殿下。”   布珀特痛苦地说:“我从来没有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过交道,总不能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你有没有杀过人吧’?”   “拿着钱去问,没人会拒绝钱。”   大王子萨诺斯冷漠地硬赶鸭子上架:“想想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我相信你,布珀特,你一定能做到。”   布珀特内心非常恐慌。   他面如死灰,吓得就快在地上瘫成一坨泥了,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能成事的人。   大王子萨诺斯气得本想杀了他,可一时又觉得事情已经说了一半,再换人不免平添麻烦,还增多了暴露的风险。   他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给布珀特做出了一些提示:“唔,这事不能在晚上做,得想办法在白天搞定(因为莱奥尼是黑夜女神之子)。”   “这样,你先派人调查一下那个小杂种平日里的行程。”   “然后,趁着哪个白天,他外出的时候……”   “你可以多雇佣几个下流坯子,不要舍不得花钱。”   “记得把自己打扮、打扮,不要暴露真面目,也不要多嘴,千万别多余地告诉他们莱奥尼的身份,免得他们心生胆怯、不敢动手。”   “如果他们非要问个清楚,你就编个瞎话,说是帮贵妇人处理私生子。”   “然后,让他们假扮成人贩子、强盗、恋童癖……总之,随便什么变态玩意儿都成,只要能把那个小杂种不引人注意地带走、弄死了就行。”   布珀特彻底被大王子的这番“教导”给震住了。   ——我曾经效忠的人……   ——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无耻恶棍吗?   他心中痛苦至极、绝望至极,百般不情愿,又十万分的害怕。   可碍于大王子用他妻子和孩子的性命相胁迫,被逼无奈,最终还是按照大王子的意思去办了。   为此,他来到王城中最贫困的地区。   这里脏乱不堪、臭气冲天,居住着的都是一些无产的穷人、不务正业的混混、流氓,还隐藏有一部分逍遥法外的惯犯、纵火者、杀人犯和盗贼。   布珀特生性老实、胆小,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踏足这样混乱的地方。   对他来说,这简直就像是从文明社会迈入原始荒野,举目四望,全是陌生。   尽管他换上了最便宜的、最常见的黑袍子,又戴了个不伦不类的帽子,还给自己贴了一堆假胡子,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邋遢一些。   可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依然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不幸的是——他一出现就非常显眼。   幸运的是——不用他费劲儿再去找了,立刻就有那些会察言观色的坏蛋主动走过来,笑容可掬地向他搭(试)讪(探):“朋友,您似乎正想找些得用的人?”   这个来搭讪的人,五官长相就是一副坏蛋的样子。   他呲着满嘴破碎的黄牙,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酒臭,身后不远处,似乎还有几个人影若隐若现,很可能是在等待眼前人给出的信号,比如,“来活儿了”,或者“肥羊,抢一票”等等。   布珀特再无退路可言。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半袋金币,用沙哑的嗓音说:“这只是订金,事成后,还有一半。”   坏蛋惊喜地接过钱袋,看了看。   他猛地击掌,大笑道:“成交!”   莱奥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还一无所觉。   尽管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个正常人。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象不到……   在广场上与同父兄长一个无意间地对视,居然会激起对方那么强烈的杀意,并且,还将之付诸了实际行动。   而更糟糕的是……   在广场那件事之前,由于年幼和性情上的冷淡,他常年待在神庙中,从不外出;   可等到经历了广场那一幕幕精彩的场面后,他突然就对外面广阔的世界,升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开始了频繁地外出。   他也不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就去那些比较繁华的地带,然后,默默地观察着各式各样的人类。   作为一国王子。   同时又有着“黑夜女神之子”的名头。   谁能想得到,居然会有人敢对他下手呢?   当然,莱奥尼也没有傻乎乎地一个人出门。   他每次出门,都是坐在一辆马车上,前头是一个赶车的车夫,车夫旁边通常会坐着一个负责跑腿的仆人,车厢里还有一个温顺跪在一旁,随身服侍的奴隶。   这一天,一切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   莱奥尼乘坐马车出门的时候,马车里除了那个惯常带的奴隶外,还多了一个刚刚给莱奥尼讲完课的帕特尔老先生。   两个人在马车上闲聊,恰好提到那天的算命店铺。   帕特尔老师趁机告诫了一句:“不要轻易去探知预言,因为当你听到预言的那一刻,预言很可能就会推动你走向既定的命运。”   “放心,老师,我对预言没什么兴趣。”   莱奥尼坦然地说:“更何况,那天的算命店铺根本谈不上预言,明显就是在骗人。”   “……说您会得偿所愿;说我会学业有成;说西奥多总有一日会找到感兴趣的存在。”   “这完全就是在顺着我们的意思说好话吧?”   “说实话,我不明白那样明显就是骗钱的店铺,为什么能在王城里开那么久?生意还那么好?”   帕特尔老师不由微笑:“你没发现店铺里排队的都是女人吗?”   “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吗?”   莱奥尼扬了扬眉毛,“不过,女人确实更喜欢玩这些算命的游戏。”   “她们偶尔想听一些好听的话,想发泄一些情绪的时候,会去那个店铺。”   帕特尔老师简单地说了一句,又补充解释道:“算命师会按照她们的想法,给予一些‘不要急,你将来一定会有儿子’这样的安慰。然后,她们再去通过冲着那口井大喊大叫,来发泄情绪……”   莱奥尼早熟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不能理解的表情,这倒是让他难得地显得有些孩子气了。   帕特尔老师莞尔一笑:“也许你认为这样的行为很多余。”   “但亲爱的莱奥尼,人类并非无坚不摧的存在。”   “接受他人善意的欺骗,再适当发泄出自己的负面情绪,并不是坏事。”   “它有时候能帮助你在这个名为命运的战场上坚持得更久。”   “从这一点儿上来说,女人往往比男人要聪明得多。”   莱奥尼没听太明白,但习惯性地将之记在了心里。   于是,谈话暂告一个段落,他随意地抬眼,漫不经心地朝车窗外望去。   马车不远处,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突然朝他露出了一个狞笑。 第56章   此刻, 马车中的莱奥尼,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想做点儿什么来对抗这种不安……   但这方面匮乏的经验和幼小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思路,让他一时也不知该做点儿什么。   帕特尔老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地问道:“怎么了, 殿下?”   莱奥尼皱着眉,刚想回答……   马车骤然一个急停。   有人在外头大喊:“撞到人了!”   接着,车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先是马车夫在极力争辩,说并没有撞到人,却反遭对方一通污言秽语地辱骂。   接着,坐在车夫旁边的那名仆人也愤怒地站出来, 加入了这场争吵, 大喊着要让城卫兵将这些闹事的流氓统统抓走。   ——似乎只是遭遇了一场拙劣的碰瓷?   但莱奥尼却只觉得更加不安起来。   他明明安稳地坐在马车上,却莫名有一种不慎坐到了火山口的危机感,仿佛只要一点儿小火星, 这座火山马上就会喷发而出, 将人彻底淹没。   帕特尔老先生对此还毫无所察。   他正示意旁边的奴隶去车外查看情况,同时, 还极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先看看人有没有受伤。不论是不是我们撞到的,都放在以后再说。人受伤了,就先救人。”   奴隶温顺地答应着,撩开了车帘, 探出头去看……   可在刚刚露头的那一刻,他就被一杆飞来的标枪掷中额头, 流着血地倒在了车上, 当场身亡, 脸上甚至还带着惯常的温顺表情。   莱奥尼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帕特尔老师也惊得险些跳起来。   马车内外都陷入了一片凝重的寂静。   “死人了!死人啦!!”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声的呐喊, 停滞的一切才又开始急速运转起来。   街道上的人全都四散奔逃。   数十名流氓、混混、恶棍,不知从什么地方纷纷冒了出来。   他们手拿着各种武器, 大吼着包围了马车。   仆人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试图丢下主人,跳下马车,独自逃之夭夭。   却被一名恶棍眼疾手快地揪住头发,硬拖至身前,当胸一剑,倒地而亡。   马车夫吓得涕泪交加。   他颤抖地挥鞭子,想要驾车逃窜。   却有无数点燃的火把,被丢在了道路的正前方。   马儿受惊地咴咴咴叫着,用后腿直立起来,裹足不敢前行。   车夫因此一个没坐稳地滚落在地。   他惊慌失措地抱着脑袋,恐惧地在地上爬行,被受惊的马蹄狠踩几脚后,又被那群恶棍拖拽出来,砍掉了脑袋。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   在马车中的莱奥尼和帕特尔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己方所有人手已然全军覆没。   一老一小,很快被这群恶棍们从马车中拖了出去。   莱奥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却被帕特尔老师以一种保护的姿势,一把抱进了怀里,并絮絮地在他耳边不停安抚低语:“等等,等一等,我的殿下。”   “咦?怎么多了个老头儿!”   一名恶棍诧异地问道。   很快,就有另一个声音反问:“是仆人,还是奴隶?”   “都不是,看衣着不像个普通人呢。”   最开始说话的恶棍一边打量着老人,一边随口问道:“那家伙给的钱里,有包括这老头儿的命吗?”   听到这里,帕特尔老师急忙开口:“如果你们只是为钱,我愿意多付三倍的价格,来购买我们师生的安全。”   恶棍们轰然大笑。   “很诱人。”   其中一个人笑嘻嘻地说:“但老人家,您不懂,干我们这行必须讲诚信。”   “但酬金里不包括这个老头儿啊……”   “要杀吗?算了,一起杀了省事。”   “见鬼,老子不想做白工!”   “老头儿,你把孩子放下,我们饶你一命。”   帕特尔老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苍白着一张脸,却固执地不肯放下怀里的学生。   莱奥尼敏锐地察觉到,抱着自己的老师紧张地收紧了胳膊。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帕特尔并不打算放弃自己,还在努力同眼前这群恶棍周旋,来试图挽救自己的性命。   ——这有点儿奇怪!   冷漠的黑夜之子在这样危险的关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探究人类复杂情感的好奇心。   他深知,帕特尔老师对自己这个学生并不满意,对自己某些残忍的行为也十分看不惯。   可面对危险,这位对自己既不满意又看不惯的老师……为什么不像之前那个仆人一样,利落地抛下自己离开,反而执着地要将自己护在怀里呢?   “别废话了,时间有限,当心城卫兵们赶过来……”   适才在车厢外朝着莱奥尼狞笑的那个壮汉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他毫不犹豫、二话不说地冲过来,硬生生抓着帕特尔老师的胳膊,将干瘦的老人家拽开,又重重地甩到一边,还踹了一脚,同时一剑捅向莱奥尼的胸口。   年幼的黑夜之子尽管较同龄人更为强健敏捷,但年龄仍旧是他的致命伤。   他这会儿也许凭借出其不意,可以勉强击败一些较为瘦弱的成年人。   可面对着一个比自己高大很多、又强壮很多的成年壮汉……   他几乎没办法做出足够强烈且有力的反抗。   可尽管如此,这孩子仍然不服输地试图挣扎。   他用两只小手使劲儿抓握住了那柄刺过来的短剑,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划破了稚嫩的皮肤,血液一滴滴地流淌到了地上,很快就汇聚出一个小小血泊。   那名壮汉惊奇地看着这个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始终面不改色的孩子,突然叹惋了一句:“可惜我收了钱……”   他松开那柄短剑,挥着宛如铁锤般的拳头,一下一下,狠命砸在了孩子的脑袋和背脊上。   鲜血顺着莱奥尼的额头一直留进了眼睛里,他却始终沉默地一声不吭,黑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男人。   旁边是一众恶棍们哈哈的笑声。   他们似乎完全不觉得欺负、虐杀一名未成年的孩子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不停地拱火、催促着:“用儿力,蠢货!”“伙计,宰个小孩子而已!你不会不行吧?”“你应该一拳就砸碎他的小脑袋瓜,别是娘们似地心软了吧?”   “放屁!这狼崽子脑袋硬得很!”   壮汉一边继续对莱奥尼拳打脚踢,一边辩驳道:“我捶了那么多下都不死,真见鬼了!”   莱奥尼小小的身体又一次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固执地用两手和膝盖撑起身子,犹自咬牙朝上盯着这些凶手……   ——要死在这里吗?   ——要死在这些渣滓手里吗?   他对死亡毫无畏惧,此时,心中涌动的情绪多是不甘和愤怒,以及,一丝丝的茫然……   ——我的命运仅止于此吗?   突然,空气中的温度似乎渐渐变得灼热起来。   接着,是劈里啪啦什么东西在燃烧的脆响。   所有人觉得不对劲儿地扭头……   他们惊恐地看到了一辆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马车,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是帕特尔老师。   他用适才那些拦路的火把,点燃了整辆马车。   这个干瘦的老头儿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两匹几近崩溃的马,驾驭着熊熊燃烧的马车,仿佛同归于尽一半地朝着恶棍们冲了过来。   莱奥尼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往日里循规蹈矩的老头儿。   确切地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老头。   “艹!他疯了!”   恶棍们大喊着躲开了这辆马车:“他不怕把自己也烧死吗?”   莱奥尼擦去眼旁的血液,捡起地上掉落的短剑。   他猛地从地上矫健地跃起,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冷峻狂怒,不顾一切地将短剑朝着壮汉的肚子狠狠戳了进去,并怀抱着强烈报复的恶意,残忍地扭转了一圈短剑,试图将对方的肠子都搅烂。   本来就发呆了几秒的壮汉惨遭偷袭。   他不禁惨叫着,抱着肚子倒在地上。   莱奥尼凶狠地还想冲上去再补一剑……   却被跳下马车的帕特尔老师一把拉住,并朝着街道的另一边用力推搡:“快跑,快跑,别等他们反应过来。”   事实上,那些刚刚被吓得逃跑的恶棍们此时已然反应了过来。   他们纷纷重新聚集起来,互相打气地吆喝着:“别怕,那个糟老头子支持不了多久。”“就是一辆着火的马车,怕个鸟球,给老子上!宰了他!”   莱奥尼反手握住帕特尔老师的手:“老师,一起走!”   帕特尔老师满怀着新奇的心情望着这个满脸鲜血,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凶狠、残忍的孩子。   ——感谢神明!   这位老先生在生死存亡之际,竟然情不自禁地想道:“我原以为他太冷漠、太无情、太非人了。”   ——感谢神明!   ——原来这孩子也是能被触动的。   这时候,一道闪电突兀地响起,并带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狂风大作,呼啸有声,街边的树木枝叶纷纷胡乱地摇晃着。   两人身后是恶棍们愤怒的叫骂声。   帕特尔老师不再乱想,急忙用力地推着莱奥尼的肩膀:“快走,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莱奥尼用不解和疑惑的目光望着这个老师,仿佛是在问为什么。   帕特尔老师微笑着说:“这也许是我为您上的最后一课了,如果您愿意……”   ——殿下,请记住您此刻的感受。   ——这就是看到生命逝去时,人类应该会有的情感。   这个干瘦的老头重新跳上了那辆着火的马车,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挥着鞭子,强势驱赶着惊慌失措、疯狂嚎叫、已经不辨方向的马匹们,朝着那群恶棍们一次次地发起了冲锋。   ——拦截住所有的危险!   ——尽全力帮自己的学生争取逃亡的时间!   汹涌燃烧的烈火中央,站立着固执又瘦小的老头儿。   那明亮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黑夜之子蒙昧黑暗的灵魂。   曾经互看不顺眼的相遇,因打赌而勉强结成的师生关系,日常并不算融洽的相处,以及此刻,堪称壮烈的结局。   莱奥尼深深地将这一幕烙印在心里。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奋力奔跑起来。 第57章   同一时间, 格雷夫斯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算是亲朋好友间的聚会。   他邀请了阿托斯夫妇,并计划在这场聚会上,针对“神庙改造”的事儿, 和阿托斯好好聊一聊。   尽管阿托斯摆烂摆得非常明显,一副不想管任何事的样子。   可毕竟是名义上的上司。   格雷夫斯还是觉得,在办事前,有必要通知他一声。   果然,当通过邀请函,简略地提及一些想法后……   这位一直不管事的顶头上司居然还真找过来, 给出了点儿有用的建议。   “亲爱的格雷夫斯,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帕特尔博蒙特老师的名字?”   “啊,久仰大名。王城最出名的学者、教育家,不过, 你提他的意思是?”   “帕特尔老师一直想办个小学堂, 规模不用太大,主要是为了教导那些家境贫寒, 但仍想上进的孩子,帮助他们通过学习来改变命运。”   “只可惜……他这几年实在太忙,没能腾出手来。而且,办学堂往往又要考虑场地, 还要考虑生源,最重要的是资金方面也麻烦, 所以, 这个想法一直没能实现。”   “他确实是一位值得钦佩的老先生。”   格雷夫斯大人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但我还是不明白, 这位老先生和我提的‘神庙改造’有什么关系吗?”   “唔, 我是这么想的……”   阿托斯马里诺有点儿脸红,脸上还浮现出了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可能, 可能想得有点儿离谱和荒唐,但你姑且听听对不对?”   “因为之前你和我提过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似乎有个‘想开放神庙,收留老弱病残幼’的念头。”   “我突发奇想,这里头的‘幼’是否就算生源了呢?”   “我这个脑子想不了太复杂的,但如果能让孩子学到点儿东西,总归应该算好事吧?”   “而且,正义女神的神庙面积那么大,开出一小块场地做学堂,也不妨碍什么……”   “总之,我觉得这事虽然听起来很牵强,可还是有点儿联系。”   “恰逢赶上‘神庙改造’,你们又都有点儿想法,不如找时间碰个头,好好谈一谈,互相配合一下,说不定三方问题都能得到圆满解决。”   “呃……我是这么想的。但如果你觉得这想法太天真、可笑,就当没听过好了。”   格雷夫斯大人不禁对这个纨绔上司刮目相看,当即好好地将人夸奖了一番。   虽说平日里不着调,又不肯担责任,常年摆烂,可关键时刻,还不是很有想法嘛!   于是,他举办了这个宴会。   可惜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因一些事务耽搁没能过来。   但帕特尔老先生却早早通过阿托斯,提前答允了这场会面,并承诺今天一定会到场。   然而……   “奇怪,老师从不迟到。”   在那位老先生为自己年幼的学生绽放出生命最后的一束火花时,他的另一个学生阿托斯,还在为他的迟迟不到而疑惑万分。   “也许临时有急事?”   格雷夫斯大人对没能顺利见到那位王城中知名学者,稍稍感到一些失望,但还是体贴地帮忙找了个理由。   “有可能。”阿托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明显畏惧的神色。   他含含糊糊地解释着:“老师最近一直在给莱奥尼殿下上课……”   “听你的语气,那位莱奥尼殿下的性情似乎不太好?”格雷夫斯试探地问道。   “啊,他不是性情不好。”   阿托斯瘪起嘴巴,端起杯子,深深地啜了一口酒,小声地说:“他压根就毫无性情可言。”   格雷夫斯诧异极了:“这是什么意思?”   “性情往往是用来描述人的,可那孩子看起来不大像人。”阿托斯嘟囔着说。   说到这里,他仿佛因为背后说了那可怕孩子的坏话而有些不安,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还走到回廊的栏杆处,从这里,向远处眺望……   隐约看到不远处的花园,他的妻子阿西丽亚带着他的侄女凯丝,正和艾莲娜夫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阿托斯被这幅温馨的画面稍稍安抚了不安的内心,正打算转身再回去……   突然,一道闪电将天空劈开一道白色的裂缝,接着是轰隆隆的雷鸣。   “这是要下暴雨吗?”   阿托斯不禁喃喃自语。   格雷夫斯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同他肩并肩地一起看向突然间就乌云密布的天空。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随口说:“听说恶劣的天象,往往会伴随着什么不好的事……”   莱奥尼还在逃亡。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了。   提前探知他身边会带的人手,以及行车路线,这不算难查。   但明明制造出了巨大的动静,又是当街拦车,又是杀人、又是放火,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城卫兵赶来查看?   王城的治安还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吧?   而且,自己被追杀了这么长时间,却仍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救援?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有一个敌人!   ——或者说,一个藏在暗处的阴险仇敌。   莱奥尼紧抿着唇,继续朝前跑。   他跑得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王城的大街小巷分布密集,乍一眼看过去,就像蜘蛛网一样。   别说是对他这种出门就乘坐马车的人来说,哪怕是常驻居民,偶尔走到稍微陌生一点儿的地方,都少不了要绕上几圈路。   但莱奥尼的心情却出奇得冷静。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命不该绝。   否则,帕特尔老师不会恰好在今天出现在马车上,并且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   命运既然在无形中已经眷顾了自己。   那么,也必将会在无声中为自己指明方向。   ——助他脱离险境。   ——然后,报仇雪恨。   但他太累了。   不太适合奔跑的绸缎鞋早就被丢弃在了路边,赤脚奔跑的时候,脚被碎石头扎的鲜血淋漓。   而被拳打脚踢过的身体,更是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额头、脸上干涸的血液又掺杂着汗水,一脸狼狈。   更糟糕的是,他的肺开始焚烧,两条腿也渐渐绵软如面条……   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却又一次如影随形、渐渐逼近。   莱奥尼咬了咬牙,硬是停住了脚步。   这孩子冷静又聪明地意识到,这样永无停歇地跑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必须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他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一眼看到了路边的一个马房。   那是王城人租用、停靠马匹和车架的地方。   有点儿类似于现代的停车场,只不过多了个租赁功能。   莱奥尼并不知道自己具体跑到了什么地方。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马房很偏僻,并且,管理松散。   因为那位马房当值的马夫,此时正在一堆稻草上睡得香甜,毫无防备。   只要上前用剑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应该就足够送他去见死亡了。   莱奥尼立刻计划杀了他,再放走几匹马,伪装成已经骑马逃跑的假象。   而自己则躲进稻草堆里,等待着黑夜来临,等待着救援到来。   主意已定!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脸上显现出一种狠厉、残忍之色,手从怀里缓缓抽出那把捡来的短剑。   但就在他准备动手的那一刻……   帕特尔老师火中的身影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莱奥尼沉默地收起了短剑。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犹自睡得死沉、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马夫,平静地转身走向马棚。   马棚中的动物们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杀气腾腾的孩子。   然后,这个孩子割断了那些捆绑着它们的缰绳,对它们说:“走吧!”   然而,这些被驯服了的四腿牲口们毫无逃跑意识。   它们仍然保持着好奇地站立在原地,仿佛缰绳还在、任人宰割。   莱奥尼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古怪的嘲弄笑容。   然后,他仗着自己年幼的身型,当着这群驴、马、骡子的面,大摇大摆地爬进装着草料的马槽里(当然,此时马棚中也有驴子停留,说是驴槽、骡槽,也都不算错)。   在一头蠢驴好奇地把脸凑过来时……   莱奥尼拔出短剑,狠狠刺在了它蠢呼呼的长脸上。   可怜的驴子发出凄厉的惨叫,疼得狂奔出了马棚。   那些被解开了缰绳的马、骡子们,顿时也受惊地叫着,纷纷迈开四蹄地跟着跑了出去。   稻草堆上惊醒的马夫,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乱象,慌忙起身去追赶。   追逐莱奥尼的恶棍们这时匆匆赶到,同样被眼前的景象给整得有点儿懵。   他们果然并下意识地朝着这些马匹、驴子奔跑的方向追去了。   莱奥尼安静地躺在马槽中。   他起初以为自己能保持清醒,坚持到黑夜的来临。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这具年幼的弱小身体。   战斗、逃亡、还有未曾包扎的伤口,很快就让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高烧、昏迷当中。   只是,在彻底失去知觉、极度不安又脆弱的前一刻……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非常奇妙的声响,活泼、轻快、温柔又无忧无虑。   ——近乎魔法一般的愉悦感。   莱奥尼的身体依旧昏迷,但灵魂却似乎自由自在地飘荡在了夜空之中,宛如回归黑夜母亲的怀抱一般,安全又静谧。   “草!我居然真从马槽里捡了个耶稣!”   一个充满震惊的清脆声音突兀地响起。   莱奥尼本应警惕地立刻醒来。   但他太累,音乐也太美了。   夜空中的每一颗小星星都环绕在他的身边,变换着花样地嬉戏玩耍。   它们或是跳跃,或是舞蹈,或是快乐,或是歌唱,它们让时间停滞,又让时间加速……   哪怕理智不断地提醒着:   危险、醒来、还不到安睡的时候……   ——去他妈的!   莱奥尼也仅仅是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我会平安无事。   ——我会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阴险仇敌!   黑夜之子赌咒发誓。   ——我会像宰畜牲一样地宰了他!   ——我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然后,他放任自己徜徉在音乐之中,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第58章   霍普利斯前不久认了一个养马方面的老师。   尽管他一度自信地认为, 自己既能把动物打死,也能把动物养好。   可显然,在一个没有网络, 不能遇到问题就去搜一搜找答案的年代里,擅自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职业领域,绝非明智之举。   好在霍普利斯的脑子还算灵活。   当他察觉不对后,立刻就给自己找了个老师:一个在马房轮值的马夫。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拜师。   通常男性在日常的社交过程中,总会有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独特门道。   类似如现代社会, 凑一起散个烟, 再一起抽那么几分钟,他们很快就能聊得仿佛十年老友重逢。   异世界也有类似的门道——时不时送上一小瓶不掺水的葡萄酒,就足够那位酒鬼马夫, 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养马小技巧方面倾囊相授了。   乔恩这天是帮养父跑腿, 出来送那瓶两人约好、绝不掺水的葡萄酒的。   结果,他无比倒霉地撞上了这么一幅“虽谈不上万马奔腾, 可也算数不清的驴、马、骡子、牛全都发疯、狂奔的”失控场景。   别说一瓶葡萄酒了,只怕再来一百瓶葡萄酒,那位追着在逃动物们离开的马夫先生,暂时也没什么心思喝了。   乔恩一路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那些失控又大只的动物们, 生恐被撞倒在地,直接变成踩踏事件中的唯一受害者。   这么躲来躲去……   不知不觉间, 他就躲进了马棚深处, 又由于之前算命师的话, 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旁边, 那个其实并不怎么有存在感的马槽。   预言的微妙之处就在于此了。   正如帕特尔老师说的那样……   ——当你听到预言的那一刻!   ——预言很可能就会推动你走向既定的命运。   如果没有算命师的话,乔恩压根不会去关注什么马槽、驴槽。   他可能在马棚躲上那么一小会儿, 探头看看外头没那么乱了,就直接先离开了。   然而因为预言……   他怀抱着一种不信、戏谑、好玩的心情,笑嘻嘻地朝着马槽张望了一眼。   ——草!   莱奥尼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呼吸微弱地躺在马槽里。   虽然他已经尽力用草料将自己给遮掩起来,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有个人藏在这儿。   但因为先入为主……   乔恩心里想着,会不会有个人?再仔细那么一看,立刻就看出来了,而且还被吓了一跳!   长方形的马槽太像个没盖的小棺材了。   躺在里头的男孩此时也很像一具尸体,面无人色,一动不动。   “这下可好,要被笑死了。”   乔恩第一反应就是回去找斯蒂文过来看看预言成真了。   可很快,他忽然转念:“斯蒂文本来就有被害妄想症,之前还因为那个像猫会带来危险什么的,和我别别扭扭的,要真看到这个,以后岂不是天天都要疑神疑鬼?”   直到现在,他对预言都是半信半疑。   而且,作为曾经的唯物主义信仰者,他始终抱持着“不管真假,我都不能让预言左右我的人生”这样的坚定念头。   可斯蒂文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土著。   哪怕他的性格已经算是比较叛逆的那一波了,偶尔依旧会因为什么神明和预言而烦恼。   基于此,乔恩又不太想让斯蒂文知道这件事了。   这时,马槽中的莱奥尼大概是察觉到附近有人,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那些没有被好好处理过的伤口,立刻因为他这一动,又有血液渗了出来,伤上加伤的样子,极为凄惨、可怜。   乔恩见了,顿时心生不忍,着急了起来:“管他的!先救人再说。”   至于具体怎么救……   ——要通知大人们来帮忙吗?   ——以海伦娜的善良,一定会愿意帮忙。   可是……   乔恩不确定这个男孩会不会带来麻烦。   从他身上华丽的衣服来看,这个男孩出身绝对不凡。   但另一方面,他出身不凡,却这样遍体鳞伤地出现,又证明身上的事儿绝对不小。   ——救人很重要。   ——可家人才是第一位。   乔恩既不想让斯蒂文因为莫名其妙的预言而惶惶不安,也不想让海伦娜一家卷入未知的风波,更不想遭遇“被救人真的会在未来爱上自己”,这种可笑的预言兑现事件。   所以,他倾向于,悄悄把人救了,从头到尾都不被人发现。   甚至,最好这个被救的男孩也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毕竟,那个“有四个男人会爱上你”的预言……   怎么说呢?   就挺可怕的。   基于这些思考。   他看了看四周,突然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头没偷跑的漏网之驴。   也许又是命运的冥冥推动……   但在当时,他确实灵机一动,自认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那头毛驴的个头很小,还不到半人高。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还是本身就属于矮小的品种,它看着比别的驴都要可爱那么一点儿,有着长长的耳朵和脸,毛发柔顺,样子傻乎乎,没有一点儿危机意识。   在马棚中的同伴们都出去自由地疯跑时……   它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嘴里的几口草料,正一边嚼草料,一边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望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人类。   乔恩找了一辆结构简单、只有几块木板外加两个轮子组成的车架,勉强给这头不怎么情愿的小矮驴套上了一副辔头。   接着,他把马槽中的男孩艰难地连拖带抱地移动到了那辆木板车上。   之后,考虑到这是个“有神明,还有预言”的神奇世界。   他还死马当活马医地踮着脚尖,用两只小手温柔地捧着小矮驴的头,注视着它大大的眼睛,认真地请求它平稳地好好拉车,还许诺了会送胡萝卜当报酬。   小矮驴似乎很喜欢乔恩,也许是喜欢孩子,也许是喜欢他承诺的报酬。   总之,它在后续的拉车过程中表现得非常好,全程按照乔恩的指挥,将人拉到了一间塑像店的门口。   店铺的大门上,仍然贴着那张“店铺转让”的通知。   乔恩小心地推开了店铺已经积灰的大门,将马槽中的男孩暂且安置在了这里。   “抱歉,救人心切,暂且借用一下。”   金发男孩在店铺中,对着想象中的、不知去了哪里的店长认真解释着:“等这件事结束,我保证会把屋子收拾好,干干净净,和原来一模一样。”   近期一直在附近徘徊,却不敢回家的“造假大师”费克尼斯,没能听到这番解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鸠占鹊巢的一幕。   要说生气,似乎也没有(毕竟他还偷偷借用人的相貌去雕神像来着)。   只是内心对此充满了困惑……   ——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如果不是神明的话,自己明明造假的神像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神迹?   ——可如果也是神明的话……   ——什么神明会赶着个驴车救人啊?   乔恩没注意到费克尼斯的注视。   在做出“独自悄悄救治这个马槽里男孩”的决定后,他就预料到自己今天会很忙碌。   先用布条帮受伤的男孩做了个粗糙的止血,确保对方不会失血过多死掉。   然后,他赶着驴车往回走,打算把驴和车还回去……   刚好在半道,他就碰上了那位出来找那些跑丢的牲口,正一脸抓狂、骂骂咧咧的马夫。   乔恩立刻将葡萄酒还有驴车一起送了过去,谎称驴车是路上看到,又念叨了几句家里弟弟贪玩摔伤,不知去哪里可以买到便宜、好用的草药。   马夫误以为乔恩帮自己找回了丢失的牲口,不禁对他连连夸奖。   又听询问购买草药的事,立刻好心地给他指了个附近的便宜药铺。   乔恩告别了马夫,跑去买好药,又重新跑回塑像店,认真地给那位马槽里的男孩擦拭、止血、包扎和物理降温。   他虽然过往记忆颇为混乱,但毕竟有着部分现代记忆,并不算真实的十来岁男孩,自然也不会像这个年龄段的男孩一样活泼、好动、沉不住气。   相反,他耐心极强,做事细致,也很会照顾人。   以至于这段时间,海伦娜偶尔做些针线活儿、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会喊他来帮个忙。   所以,莱奥尼在烧得迷迷糊糊中,几乎没察觉到什么痛楚,就已经被包扎得妥妥贴贴了。   他一直沉浸在群星围绕自己唱歌的美梦中,轻盈的灵魂在星空中徜徉,沉重的肉体也被人精心照料,耳边偶尔还会传来一个软乎乎的声音,像是哄宝宝一样的话语,幼稚得引人发笑,却成功地哄着他喝下了一些苦涩却有用的药水。   高热的温度逐渐退下。   神明血脉所带来的超强恢复力渐渐开始起作用。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得以保全。   而且,身边一个温暖、稳定、同时对他极具吸引力的灵魂,此时正细心地照料着他。   ——很好。   ——我一定会奖赏你的。   莱奥尼王子大方地想着。   然而,等到第二天,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想看看救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眼睛上居然还被蒙了一个布条,恼火地一把扯下后,简陋的屋子里,除了食物和水外,空无一人。   乔恩其实也很惊异于莱奥尼那旺盛的生命力。   明明一开始奄奄一息的样子,可等包扎好,高烧退得飞快,那恢复速度简直不像个正常人类。   察觉到这一点儿后……   他果断消失,不再凑过去了。   连承诺屋主“事后收拾屋子”的事,都决定先推迟一阵子,安全第一,看看情况发展再说……   他自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那天刚刚回家,斯蒂文就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遇上点儿事,所以,回来晚了。”   乔恩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还顺口解释了一下回来晚的原因。   然而,斯蒂文压根没关注时间。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他凑过去,轻嗅了几下,小鼻子动了动,警惕地简直像是一只检查两脚兽身上气味变化的猫咪。   “呃,你知道的呀!我帮爸爸去送葡萄酒了,大概是酒味、还有一些马棚里的气味?”   “不对,有香味。”   “香味?”乔恩诧异地装傻反问。   “没闻过的熏香……”斯蒂文抿着唇。   但很快,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过于疑神疑鬼了,不再追究,还主动帮忙找解释:“算了,大概是你在路上不小心和谁碰到后,不小心沾染上的,真见鬼!我现在什么味道都能闻到……”   乔恩不禁好奇地多了句嘴:“比如?”   “比如,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草味、面包味、酒味、驴味、泥土味儿、不知名熏香味、草药味儿……等等,为什么还有草药的味道?你受伤了吗?”斯蒂文再次如猫一般地警惕起来,关切地问道。   乔恩开始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第59章   “等等, 你说谁死了?谁又失踪了?”   博蒙特国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前来禀报的城防官恭敬地跪在地上。   哪怕明知道国王陛下是因为太震惊才发出这样的问话……   他依旧不敢不答地将适才刚刚得知的消息,又快速、准确地复述了一遍。   “一伙歹徒,当街拦路抢劫、杀人、掳人、还放火?”   “而城卫兵们却恰巧因为遭遇一场打架斗殴事件, 而被拦在另一边,没能及时赶到阻止?”   “赶到时,居然也能因为疏忽大意,以为是普通事故,没能及时发现那是莱奥尼的车架……直到几个时辰后,也就是现在, 才TM突然发现这件事?”   博蒙特国王阴沉着脸, 将这件离谱至极的事重复了一遍,恶狠狠地磨着牙,猛地抬起一脚, 重重踹在了城防官的肩膀上, 将人踹了个倒仰。   自知理亏的城防官大人压根不敢躲闪。   被踹倒后,他还忙又从地上爬起, 头都不抬地重新跪好。   好在博蒙特国王只是气急泄愤,并没有继续殴打大臣的意思。   他一双眼睛里充满了阴郁的怒火,腰间短刀“当啷”一声出鞘,直指城防官的脑袋, 杀气腾腾地质问:“莱奥尼身边的仆人和奴隶全都死得干脆利落,一个活口都没有?坐在马车上的帕特尔老头更倒霉, 直接烧得尸骨无存?艹!堂堂一国王城, 发生了这种狗屁事, 你TM还有脸跟老子汇报?”   王宫中的其他仆人、奴隶们惊恐地齐齐跪在了地上。   “那个, 那个,根据……根据……现场查看, 有逃亡痕迹……那个,莱奥尼殿下可能还活着。”   城防官额头冒汗,战战兢兢地说:“臣不是汇报,是,是想请陛下,允许城防营出动,寻找莱奥尼殿下的下落……”   “你他妈早说啊!还不快让城防营去找老子的亲亲小儿子!”   博蒙特国王冷笑着,一张脸狰狞得和恶鬼一样,气得又冲过去狠踹了城防官好几脚,咆哮着:“一天到晚尽他妈的废话!滚!滚去找!找不到人,你自己提头回来。”   城防官急忙连滚带爬地撤了。   博蒙特国王余怒未消,又举刀将身前的矮桌狠狠砍了几刀。   时值太阳下山,昏黄日光落在了他的半张脸上,使得面部呈现出半边阴影半边日光的状态,看起来越发诡谲、可怕。   一时没人敢发声,生恐不慎招来这位盛怒国王的注意。   然而,事实上,在城防官离开,仆人、奴隶们又齐齐跪地,压根不敢抬头,自己也发泄出一部分怒气后……   博蒙特国王已然没有那么生气,脸上还流露出了一种深沉的沉思表情。   他虽然近几年有些纵酒贪欢、装出一副莽撞、直爽的样子,但早年也不是省油的灯。   为了登基称王,当时同父异母还有五个兄弟,他利落地手起刀落,一口气宰了四个,仅剩一个最小的,直接送去阿瓦罗尼亚国当质子了。   所以,哪怕城防官没多说什么。   可寥寥数语,诸如什么“一群人包围了莱奥尼的马车,城卫兵恰巧被拦住,最初以为普通事故,几个时辰后才发现不对”……   这些,已经足够国王陛下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儿了。   “希望不要像我想的那样。”   博蒙特国王喃喃自语着,突然招手示意一名仆人过来,同他耳语几句后,那名仆人就匆匆离开了,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位身着黑色铠甲的骑士回来了。   国王示意骑士走近,方才低声道:“里德,我需要你帮我查几个人。”   名为里德的骑士当即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请您吩咐,陛下。”   博蒙特国王于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此这般地细细吩咐了一番。   骑士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震惊的表情。   只因国王陛下居然要他去调查大王子的行踪,同时还要调查继王后和二王子的动向。   但震惊也只是一瞬的事。   这位一心只忠心于国王的骑士,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面色坚定地接下命令,在恭敬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本以为这事难办。   谁知,调查出乎意料得容易。   主要是大王子萨诺斯做事非常不谨慎。   他可能认为,这事做得神来一笔,没人能想到自己身上,就也压根没怎么多做掩饰。   毕竟,一般正常人都不会想到……   他,堂堂一国大王子,居然会突发奇想,决定杀死一个才刚刚十来岁、和他毫无冲突、没有交集、也不妨碍他什么的幼弟。   可惜,他爹也不是正常人。   第一反应就是查他,查继后,查二王子。   果然!   博蒙特国王看着骑士调查后的结果,气得浑身抖动,连太阳穴都突突地跳动了。   “蠢!太蠢了!”   他气得在王宫里来回转悠:“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王室兄弟相残不算大问题。   可相残的技术含量如此之低,完全没掩饰自己在其中留下的痕迹,却很成大问题!   尤其是……   莱奥尼还是黑夜女神之子。   虽说外界有一部分人对“神之子”不怎么相信,一度认为是贵族、王室在给自己的孩子脸上贴金。   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瞎几把跟风,时常吹自己的孩子也是和某某林中仙女所生(其实很可能就是母不详)。   但有着那样离谱、羞辱经历的博蒙特国王却知道……   莱奥尼实实在在就是黑夜女神那个脑子有病的婊子养的玩意儿搞出来的孩子。   博蒙特国王内心深处如果不是忌惮着神明,其实也非常希望这个带给自己羞辱感的儿子消失。   可显然他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还得想法子保护好对方,防止黑夜女神发怒,亦或者,找上他表示“前一个没了,咱们再生一个”,那可太操蛋了!   基于以上原因,大王子萨诺斯的这番操作等于是戳了他的肺管子。   他立刻暴跳如雷,命人传召这个倒霉儿子。   大王子萨诺斯还不知事情已经败露。   得知莱奥尼没死、但失踪的消息,他虽有些忐忑(毕竟人还没死透),可又觉得,哪怕没死,也应该受了不少罪,勉强算出了一口恶气,心中充满霸凌弱小成功后的得意。   这时,听说国王传召。   他也没当回事地直接进了宫,如往常一般同自己的父亲行礼:“父……”   还没等他把“父王”喊完整……   博蒙特国王一个箭步冲过来,二话不说,噼噼啪啪赏了他十几记耳光。   大王子直接被打成个猪头。   王宫中里下人们跪了一地,没人敢劝。   “是你雇人去杀莱奥尼的,对不对?”   打完后,博蒙特国王一句废话没有地直接问。   “啊,我没有?莱奥尼出事了?”   大王子心中一惊,急忙装模作样地喊起了冤:“我根本不知道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博蒙特国王“呸”的一声,啐了他一脸唾沫,骂道:“别TM跟老子装傻!”   大王子不甘心认罪,忙将事先想好的理由拿出来狡辩,嘴硬地嚷嚷道:“没有就是没有,我多大岁数,他多大岁数,他那么小,我没事杀他做什么呀!”   博蒙特国王闻言不禁大笑:“别再自欺欺人了,萨诺斯!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你吗?虚荣自大,无知愚蠢,偏偏又嫉贤妒能!”   “你是会因为年龄差距就放弃杀人的人吗?”   “不!你不是!“   “你不过是突然发现莱奥尼哪怕年纪尚幼,智力和容貌却已然是你这辈子都不可企及的了,你才痛下毒手!”   “你恶心得简直像是野外专门掏肛的鬣狗,专盯着狮子幼崽捕杀,只因怕它们有朝一日成为你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强大狮王!”   “呸,老鼠、兔子、蠕虫!只会匍匐在地洞里,耍些阴谋诡计的懦夫!”   “老子英雄一世,俗话也说,虎父无犬子……可你他妈!你他妈怎么连个犬子都不沾边呢?艹!也就配做个鼠子!”   大王子被骂得嘴唇颤抖。   他的脸色先是阴谋败露的惨白,接着又因难堪愤怒而涨得通红,就这么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整个人仿佛犯病一般地剧烈哆嗦起来:“父……父王……我,我……我是你的儿子……我,我是你的长子……”   “如果你不是我的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以为自己还能全须全尾地站那儿听老子骂街吗?”   博蒙特国王冷笑一声:“得啦,别他娘的搁老子面前哭哭啼啼。把你手下那个,那个什么玩意儿来着?布什么什么的交出来,就说是他擅作主张,等莱奥尼回来,你就推说自己没管好手下人,给他道歉,给他赔礼,然后给老子滚回去禁闭,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出来,你他妈再给老子出来!听懂没?”   峰回路转!   本来被骂得像坨臭狗屎,以为此次定要遭受严惩的大王子萨诺斯,一脸劫后余生、惊喜万分地仰着那张猪头脸,感动地望着国王,又是哭又是笑,涕泪交加地喊着:“父王……呜呜……父王……”   博蒙特国王忍了又忍,还是被恶心地没忍住。   他上去就是一脚,厉声喝道:“滚!”   大王子萨诺斯被踹了个跟头,却还是傻乐呵地转身跑了。   他心想:“我是长子!父王果然还是最看重我,哪怕连谋杀幼弟这样的大罪,都愿意帮我遮掩过去……”   然而,望着这个蠢儿子离去的背影……   博蒙特国王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酷表情。   与此同时,终于恢复清醒的莱奥尼没有在原地傻等的习惯。   当夜幕彻底降临后,他就毫无留恋地走出了那间陌生的店铺。   而黑夜女神的血脉,使他在黑暗中如鱼得水。   然后,他恰好看到阿托斯那只印象里非常胆小的孔雀,正一脸傻笑地带着妻子和侄女凯丝,从一间宅邸中走出来。   如果是以往的他,绝不会暴露自己虚弱的时刻。   可想起帕特尔老师曾经对这只孔雀只言片语的夸奖,莱奥尼改了主意。   他从容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出现在阿托斯的面前。   胆小的孔雀依旧胆小,阿托斯仿佛见了鬼一样地尖叫起来。   莱奥尼笑了。   他愉悦地想:“帕特尔老师说的没错,这只孔雀很有趣。”   ——才刚刚分开不到一天。   ——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老师。 第60章   乔恩很快意识到——自己救了个王子。   在城防营连夜疯了一般地在王城中四处搜索;在阿托斯看到黑暗中走出来的男孩, 莫名其妙发出尖叫,并哭哭啼啼地带人离开后……   莱奥尼王子遇刺并幸运获救的消息,很快就登顶了王城热搜榜(假如异世界有这个榜的话)。   人人为此议论纷纷, 谣言如藤蔓一般肆意滋生。   仅仅一夜时间,平日里缺乏娱乐的王城百姓们就已经为这事编造出了不下五十个版本。   其中,相对有代表性的谣言有:   思路比较广的阴谋猜测——认为那些拦路匪徒是异国派来间谍,想绑走国王最爱的儿子,来威胁国王。   (博蒙特国王:最爱的儿子?认真的吗?我最爱的难道不是我自己吗?)   还有相对现实点儿的猜测——认为匪徒们就是普通匪徒,只因为莱奥尼王子的马车座驾看起来太华贵, 才会被贪心所驱使, 做出了这样恶劣的行为。   至于说,是怎么个华贵法儿?   传谣言的人表示,那必然得是整辆马车都由黄金打造。   于是, 外号一度变成“金车王子”的莱奥尼淡定地表示:有趣!   还有对匪徒和王子都不感兴趣, 却单单执着于某种俗套、狗血的感情故事。   他们仿如亲眼目睹一般地表示——那位传说中救助了莱奥尼王子的人,是一位柔情似水又美艳无双的贵族小姐。   而且, 王子和美女。   两人必然一见钟情!   然后,在宽衣解带的包扎过程中,一不小心擦枪走火……   省略大约两千字黄色废料。   再信誓旦旦地预言一句——看着吧,莱奥尼王子很快就会找到这位小姐, 然后奉子成婚。   只能说……   传播这则谣言的人,极有可能连莱奥尼今年具体多少岁都没搞清楚, 就已经帮他把老婆儿子都创造好了。   并且, 蠢蠢欲动地继续浮想联翩。   往昔狭窄的创作思路瞬间打开, 连“十八年后, 儿子替母寻夫记”这样(在异世界)相对少见的桥段都构思了出来。   在听取这些离谱谣言的过程中,明明是当事人的乔恩全程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他总是满脸无辜地蹲在一旁, 乖乖地仰着小脑袋,随着那些谣言讲述者不断变化的语气,时而露出惊讶,时而露出担忧,时而露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表情,宛如一个专业捧哏,使得那些谣言传播者越发来劲儿,有时候甚至能现场发挥,当场编出点儿超乎想象的新玩意儿。   有意思的是,以往这样关乎王室体面的谣言很快会被禁止。   可这次无论谣言无论怎么传播,不管传得多么离谱……   从始至终,都没人出来阻止!   于是,花样百出的谣言简直成了今年王城里的一场狂欢。   乔恩凑热闹之余,也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不被发现、偷偷救援”的决定。   这个英明的决定,成功帮他远离了谣言漩涡,不至于成为大家的娱乐素材。   除了某只过分敏锐的猫,偶尔会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他看一会儿。   但只要他装得足够无辜,依然能轻松糊弄过去。   然而,斯蒂文其实并没有被糊弄过去。   在谣言中,那位王子遇袭事件发生的时间里,乔恩恰好独自外出,回来后,身上就沾染了奇特香气(其实是神庙内的一种熏香,莱奥尼长期生活在黑夜女神的神庙内,身上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这种熏香的味道)和草药味。   除此以外,阿托斯后来(被动)发现莱奥尼的时候,恰好也在附近……   这些零零散散的证据,足够证明乔恩绝对掺了一脚。   或者说,哪怕没有证据!   斯蒂文单单凭借感觉,也已经判定了这个事实(猫怀疑你偷吃需要证据吗?闻闻嘴就知道了)。   只是他不想显得自己控制欲太强,加上这个便宜弟弟似乎处理得还不错,也没暴露自己。   所以,在还没触发“马槽”这个关键词之前,斯蒂文的态度相对宽松,直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了。   而且,比起距离两人颇为遥远的王室问题,这个性格谨慎现实的灰眸男孩,目前还是更为挂心另一件事:“小乔,你最近还是总听到那位大祭司的声音吗?”   “不止……”   乔恩现在经历得多了,对这些神奇事件已经不像当初刚遇到时那么一惊一乍。   他几乎是在用一种“今天要吃两个面包”的普通语气,进行着极平静地陈述:“现在经常有一堆人在我耳边念叨,不过,这两天他们都在哭。”   “都在哭?”   斯蒂文惊讶地问。   “对!”金发男孩满脸木然,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一开始,有个城卫兵不停哭诉,说自己一直秉持正义的信条,可谁知道只是忙于处理一起打架斗殴,耽误了救援那位遇袭王子的时间,就可能会惨遭免职。”   “之后,就这两天,好几个人轮流哭。”   “有人早上哭,有人晚上哭,也有人中午哭,总之,每时每刻都有人哭,好像一不小心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就会忍不住地落泪,哭得非常凄惨。”   “我好奇听了听,似乎是说,有个叫帕特尔的人刚刚死了。”   “不过,那个大祭司相对好点儿,他虽然也哭,但哭得隐忍,哭完还会继续和我念叨,之后要怎么开放正义女神的神庙……”   “听起来全是正义女神的信徒?”斯蒂文抓重点方面简直一绝。   而且,他的脑海里也再一次地浮现了——当初广场上,大祭司怀里抱着的那尊面容很熟悉的神像……   斯蒂文的灰眸闪烁,欲言又止地在心里嘀嘀咕咕:“该不会真是那尊神像的问题吧?”   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乔恩说这事儿。   很快,他就想起,正义女神的神庙就要开放了。当下暗暗决定,到时候拉着乔恩一起,再去仔细看一看那尊神像。   如果是自己之前看错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可如果没看错,确定其中有问题,那再讨论也不迟。   想到这里,他临时换了个话题:“帕特尔……这名字,我最近好像听到过。”   说着,他就低头思索了几秒:“想起来了,格雷夫斯大人同那个阿托斯讨论的时候提到过,好像是一位准备办学的学者。”   “办学?”乔恩愕然地重复着。   不得不说,他被“办学”这个词触动了。   这个异世界的教育资源,已经匮乏到了一定程度。   海伦娜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那是因为她的父亲是个赚了点儿钱的小商人。   这个小商人当年雄心壮志地想把生意做大做强,所以,曾特地花光了家中的全部存款,去同人学了一点儿常用字,还把这些教给了女儿。   可惜命运无常,死得太早。   他这么一死可好,因为花费了一生积蓄学字,直接害得家里穷困潦倒。   后来,海伦娜又把这些仅有的珍贵知识教给了孩子们。   约瑟夫学得一般,双胞胎年纪小又贪玩,只有斯蒂文学得最好。   但由于海伦娜本身也会得不多。   所以,斯蒂文仅限于认识常用字,有时还会写错。   贾德森祭司以前无聊时,似乎曾逗着玩似地帮他纠正过错字。   这可能也是斯蒂文整天骂贾德森神棍,却从没认真想去拆穿对方的原因。   至于乔恩……   之前他自己没留意,后来才发现,穿越后,他一直自带翻译系统。   阅读没什么问题,看到字时,自然而然就可以在脑中被翻译成熟悉的中文;   写的话,稍微费点儿劲儿,属于“脑海中浮现出异世界文字的样子,勉强对照着描,能慢慢画(不是写)下来”的程度。   刚来海伦娜家里,还没意识到异世界存在神明的时候……   乔恩也曾认真考虑,应该先找个地方学习,然后,再去考虑未来的出路。   毕竟,每个现代人在政府年复一年、超强力度的扫盲中,早把“文盲没前途”这句话牢牢地刻在了灵魂上。   可惜,异世界的教育体系压根不给这条出路。   在这个世界,没有专职的教育机构,上层阶级通常会为自己的孩子聘请家庭教师。   其中,有点儿名气的学者,基本拒绝教授平民和奴隶;   更傲气一点儿的学者,据说教学生,要先要看学生家谱。倘若祖宗八代都没什么出色的人才,那就意味着这个学生传承的血脉根本不行。别学了,老师不教蠢货;   偶尔有几个不怎么挑姓氏、家族、血脉的老师,也是只认钱。   他们索要的学费,往往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赚到的天价。稍微富裕点儿的家庭,好比海伦娜当初的父亲,也要倾家荡产才能学得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乔恩突然听到“办学”这么先进的字眼,真的很难不被触动。   斯蒂文对此没什么概念。   但他挺乐意将知道的一切都与这个便宜弟弟分享,飞快地复述了自己听到那场对话:“那天来做客的阿托斯特意提到的,说有个叫帕特尔的学者……”   “啊,死的居然是这样可敬的先生吗?”   听完斯蒂文的复述,乔恩不禁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那些天天哭的人烦了,甚至有点儿理解地想给出回应了。   不管怎么说,一个好人的逝去,终究会让人想要叹息,并为之默哀的。   同一时间,莱奥尼正在沉默地筹备着帕特尔老师的葬礼。   按照这时的习俗,本应聘请专门的送葬人来整理遗体,做一些为遗体涂抹香膏、整理仪容之类的事情。   但帕特尔老先生并没能幸运地留下完整的遗体。   后来赶到的城卫兵仅仅抢救回了一些烧焦的块状物以及一些灰烬。   莱奥尼抱着骨灰罐子,沉默地跟着送葬队伍,一路走到了城外的公墓。   他从头到尾都抬头挺胸,面无表情,对比周围哭哭啼啼的人,完全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落。   但在帕特尔老师下葬的时候……   他却突然向前,单膝跪在了老师的骨灰前。   “我依然没办法感受到您所说的情感。”   这位黑夜之子平静地说:“但我愿意为您做出承诺……”   ——从今以后。   ——不杀老弱妇孺、不杀无力反抗之人。   说完后,他重新站起来,转身眺望着王城。   同时,继续专注地思考着要怎么折磨、杀死那个未知的仇人。 第61章   莱奥尼很快就不用自己费心去追查那个未知的仇人是谁了。   因为他的父亲, 博蒙特国王陛下亲自押着大王子萨诺斯,来到了黑夜女神的神庙。   但正如前头所说的那样……   大王子萨诺斯是一个自视甚高的蠢货。   明明是一桩极为恶劣、不可原谅的谋杀。   他却跟个傻瓜一样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凌驾于王国法律之上。   认为自己身为国王长子,就具有一定特权。   同时还认为, 莱奥尼这个才十来岁的幼弟,哪怕知道了真相,也不敢追究他。   他唯独害怕博蒙特国王。   可谁知,他的那位父王在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却又暗示会帮忙收尾。只需让那个没用的、办事不利的布珀特,主动背了这口黑锅, 再将人交给莱奥尼处置就可以了。   于是, 大王子萨诺斯几乎是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黑夜女神的神庙,洋洋得意地站在了幼弟莱奥尼的面前。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死里逃生”的弟弟,欣赏着幼弟身上还没好全的道道伤痕, 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残忍又傲慢的神色。   莱奥尼沉默地抬起头, 心里已经极端愤怒,面上却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大王子那张(被国王打的)肿胀未消的蠢脸。不知为什么, 对于幕后仇人是他,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博蒙特国王站在一旁,像看好戏一样地观察着两个儿子。   然后,沉不住气的大王子率先假惺惺地开口:“听说你遭遇了一场谋杀, 我可怜的弟弟。”   莱奥尼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注视着他。   神明的血脉,赐予了这孩子称得上俊俏的容颜。   然而, 他的眼睛深邃得宛如黑夜, 当其中不再蕴含丝毫情绪的时候, 就会透出一种非人的气场。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再直勾勾地看人,往往会给被看的人带来一种巨大的压力, 十分吓人。   大王子果然受惊地后退两步。   他虽然迟钝地感受不到幼弟那暗涌的杀意,却也不安地感觉,这弟弟怎么看着那么邪性?一时都有点儿不敢继续说话了。   一旁的博蒙特国王立刻察觉到,这个蠢货大儿子一句话不到就落了下风。   他心里恼火,面上却露出了个爽朗的笑容:“莱奥尼,真高兴看到你没事。”   话是这么说了。   但这位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国王陛下深知,自己和这个儿子压根没什么感情。   打从小儿子出生……   因为那份屈辱感,他就几乎没露过面。   以至于在小儿子面前,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所以,此刻开口,帮两兄弟打圆场,他生怕小儿子不给面子,干脆压根不给别人一点儿插嘴机会,语速飞快,自顾自地说着:“你遭遇的这场谋杀,我得知后非常愤怒,尤其是没想到帕特尔老头……呃,你的帕特尔老师竟然因此而死,我很遗憾。所以,我连夜调查,帮你找到了罪魁祸首。”   “是吗?”莱奥尼不咸不淡地回了这么一句就又不吭声了。   博蒙特国王向来脸皮厚,也不在乎。   他继续往下说:“那个罪魁祸首就是萨诺斯手底下的一个小属官,没什么见识又是个傻瓜,自以为是地做出了如此恶劣之事。”   “唔,老子已经让萨诺斯把他绑了,等下就带过来,给你亲自处理!”   “你TM想砍脑袋就砍脑袋,不想他死那么快,还可以先砍四肢……亦或者,老样子埋到土里,玩你最爱的那个球类运动,总之,全随你高兴……要是觉得还不够,他那个老婆儿子也可以给你绑来玩……”   莱奥尼眉毛微微一动,面上依旧冷冷淡淡,保持着不理不睬的样子。   博蒙特国王自说自话了半天,终于觉得有点儿尴尬了。   但想着心里的某些小算盘,他还是咽下了一口气,尽量表现得神色平和:“莱奥尼,我很抱歉。”   “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   “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不追究比较好,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好过一些。”   莱奥尼终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他佯装单纯地眨眨眼睛:“所有人都会好过一些?请问,您说的所有人具体都指谁?”   博蒙特国王装模作样地柔声说:“起码包括我,莱奥尼……我是一个父亲,虽然不那么尽责,但我并不想看到你们兄弟间出现不可解开的仇恨,你能明白吗?”   莱奥尼又不吭声了。   博蒙特国王暗暗气恼,干脆转头对着大王子萨诺斯骂骂咧咧地拳打脚踢,还押着他给小儿子连连赔礼道歉。   从头到尾,大王子一脸屈辱和勉强。   而莱奥尼不动声色,仿佛在看一出无比劣质又吵闹的喜剧。   表面上,事情就这么谈完了。   博蒙特国王带着大王子萨诺斯,一起离开了神庙。   但除了大王子那个单纯的蠢货外……   无论是国王,还是莱奥尼都知道,这事儿不算完。   事实上,第二天……   大王子萨诺斯从温暖的床上醒来,懒洋洋地伸出手臂,打算再揽着美人来一场美妙的晨间运动,却不慎摸到了一手湿漉漉、黏糊糊的鲜血。   一阵未知的寒意袭过背嵴,身体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于是不安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了布珀特死不瞑目的脑袋,尤其是脖颈处的断口,像是被砍了很多下,参差不齐、狰狞异常。   大王子萨诺斯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仿佛胸口挨了重重得一击,五脏六腑一阵颠倒错乱,呕吐物直接从嗓子眼喷射了出来。   出于恐惧,他大喊大叫着把整个府邸的人全都惊动,而赶到的所有人也被床上的一幕惊呆了。   大王子一路嚎哭着冲进王宫。   然而,博蒙特国王这一次却拒绝见他。   这位国王陛下给出的回复是:“既然你人好好的,又没死,就他妈少给老子嚎丧。”   之后,莱奥尼把可怜的布珀特切成了七、八块……   连续一周时间,哪怕大王子萨诺斯到处躲藏,却始终都能在每天早上准时收到“惊喜”。   博蒙特国王陛下冷眼旁观了这场报复。   他表现出一种“只要大王子不死,莱奥尼可以随便折腾”的姿态。   然而,只有骑士里德知道,国王始终都在酝酿着什么鬼心思。   直到有一天,博蒙特国王陛下大概是确定了什么,才一时欣喜地说漏了嘴:“哈哈,那个疯婊子绝对他妈的出事了……”   如果换做别人听到这句叫骂,大概不会当一回事,只当这位生性有些流氓的陛下又在诋毁哪位尊贵(可怜)的夫人了。   然而,骑士里德是国王陛下多年亲信。   在国王还是一个王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在身后了。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国王口中的“疯婊子”通常只指代一个存在……   那就是博蒙特王国最为尊贵的神明——黑夜女神。   骑士瞬间有些恍然。   他战战兢兢地意识到:“国王保下大王子,难道竟是为了用大王子来试探黑夜女神吗?”   而当亲儿子莱奥尼被追杀,大王子作为凶手,直到现在,依然能活蹦乱跳,除了因莱奥尼殿下的报复,而精神上备受折磨外,却迟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的事情发生后……   博蒙特国王陛下似乎已经认定——黑夜女神,或者所有的神明们,确实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境遇当中,不论具体是什么缘故,但他们似乎终于受到了限制,虽然也可降下神谕,却再也不能像几十年前那样,可以肆意现身,并随意插手凡间事务了!   意识到这一点儿后,骑士里德不免也暗暗心惊。   但他十数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虽然对涉及神明的事情,依旧会胆战心惊,却仍然习惯性地站在了国王这边,只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陛下,前不久正义女神还显示了神迹……”   “啊!确实忘了。”   博蒙特国王脸上欢喜的神色稍稍收敛。   他对里德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并不怎么意外,只是提到正义女神……   国王陛下沉吟地敲了敲桌子。   他打心眼儿里觉得,正义女神,无论是女神,还是信徒,画风都和别的神明不大一样,也难怪他总是记不起还有这么个神明。   尤其是前不久,营造司汇报的那个“神庙改造”计划,简直令他瞠目结舌。   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可真敢想啊!   将神庙开放给老弱病残幼?   思想确实崇高!   可问题是,这对于神明来说,不就等于把自己家的大门敞开了,任由一堆乞丐、残疾、病人、孤儿等杂七杂八、肮脏又恶心的贱民们住进去吗?   博蒙特国王不能理解。   又听说大祭司胡斯托前不久居然得到了神明肯定的答复,就更不能理解了。   是的!   大祭司终于得到了“女神”肯定的答复。   在此之前,乔恩除了不小心放过几首音乐外,几乎是不怎么理会耳边声音的。   直到听斯蒂文说起那个想办学的帕特尔老师,又出于好奇听了另外几个人的祷告,以及大祭司胡斯托孜孜不倦、反复不断提起的“神庙改造”事情……   这么说吧!   当一个做好事的机会摆在面前,不费力、不费钱,只需点点头表示同意……   只要是个接受过教育、三观正常的人,都很难做出拒绝的选择。   乔恩一开始担心暴露,坚持不给回应。   但在某天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没能抵抗住,首次给出了正面直接的答复。   在此之前,因为他对“神庙改造”一事始终保持沉默。   大祭司胡斯托心中忐忑,时不时就会这样虔诚地忏悔:“神啊,宽恕我开放神庙的妄为吧!我屡次假传神谕,深知自己已经罪孽深重,但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却始终是无辜的,如果您有什么惩罚,就都请降罪到我的身上吧……”   然而这一次,金发男孩在半梦半醒中,轻轻给出了回答:“扶危济困,从不是妄为。” 第62章   正所谓,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乔恩自打半梦半醒地回复了大祭司胡斯克后, 就有点儿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胡斯克太喜欢和正义女神唠嗑了。   这位大祭司一直有着“早请安,晚汇报”的不良习惯。   自从“女神”正面同意“神庙开放和改建”后,他就开始每天来讲述一下目前进展如何,其中,不免提到了那些即将入住神庙的可怜人……   这年头做善事的人很少。   毕竟,富人没这个意识, 穷人活得都不容易。   所以, 大祭司胡斯克在这方面的经验也比较匮乏。   他最初想到这事儿,纯粹是为了恶心秩序之神和黑夜女神的。   类似于“我哪怕开放神庙给那些可怜人,也绝不把神庙让给你们”的心理。   及至后来, 他接触可怜人多了, 同情和怜悯占了上风,才打算把这件事彻底坐实。   可说到底, 没什么计划。   纯粹认为女神庙地方大,可以给这些可怜人提供一块栖身之地,偶尔再施舍点儿食物就行了。   乔恩听得一脸懵逼。   他觉得,这事不大成。   人又不是猫猫狗狗, 给个地方住,再喂点儿饭就行了。   而且, 女神庙也不能一直傻了吧唧地光投入, 毫无回报吧?   现代人凡事都喜欢讲究一个可持续发展。   让乔恩眼睁睁看着大祭司这个败家子, 逮着女神庙一只羊狠劲儿薅, 完全忍不了。   可他实在不想长篇大论地给回复。   一来,话痨女神, 必然导致人设崩塌;   二来,毕竟不是本地土著,瞎出主意没准儿压根不适用。   于是,他灵机一动,给出一个人名——帕特尔。   言外之意是让大祭司学学帕特尔,了解下什么叫办学,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结果大祭司直接一个爆哭:“尊贵的女神呀,您也知道您虔诚的信徒帕特尔遭遇不幸了吗?”   乔恩痛苦地单方面屏蔽他半小时。   谁闲着没事要听老男人连续不断地大哭啊!   与此同时,正义女神神庙前的广场上,还发生了一桩小事。   那位胆大包天的制假大师费克尼斯被人带走了。   在被带走前,他正在广场上摆摊卖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塑像,价格不贵,物美价廉。   以至于,那两位礼貌来“请”他的人,顺手还在他的摊位上买了几个小型塑像。   费克尼斯起初吓个半死,险些以为伪造神像事情暴露,差点儿转身就跑。   后来发现,这两人的态度始终礼貌、客气,甚至还多给了他一些时间,允许他把摊位摆放的商品们收拾好再走。   这怎么也不像是知道他渎神后,特地来抓他去烧死的样子,他就又重新镇定了起来。   等到一路被带进了黑夜女神的神庙……   费克尼斯终于反应过来,找自己的人应该是那位“王城中近期极为出名”,“不幸遇袭,又幸运得救的”莱奥尼王子殿下。   想明白后,他又有点儿犹豫。   因为他知道,莱奥尼找自己做什么。   那个漂亮的金发男孩借用了自己以前的店铺救人。   而且,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全程都没被这位王子殿下看到正脸。   可想而知,这位王子殿下找自己多半就只为这一桩事了: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想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   ——那……   ——要告诉他吗?   费克尼斯的性格,在不涉及雕塑方面的事上,总有一些优柔寡断。   否则在“伪造神像”后,他就该果断远走高飞,彻底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结果他犹犹豫豫,既舍不得自己制造的神像,又舍不得放弃对乔恩的那份好奇心,心中更时不时就升起一种“或许不会被人发现的”侥幸心理。然后,在王城一天天地混到了现在。   如今面对王子寻找救命恩人这事……   他又开始犹豫了。   按照常理,救命恩人被找到是好事。   可金发男孩当时的表现,已经明显摆出了“不想被找到”的态度。   ——所以……   ——到底要不要说?   乔恩这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离暴露就差一点点儿!   幸运的是,费克尼斯这点儿优柔寡断很快就因为另一种冲击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因为当他被带到黑夜女神的神庙后院的时候,仆从们正在搬动尸体,并用清水反复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尽管莱奥尼向帕特尔老师承诺——不会杀害老弱妇孺和无力反抗之人。   但他依然不打算放过掺和了这场刺杀的其他人,包括大王子萨诺斯。   所以,除了被推出来顶锅的布珀特外,他最近一直在不断杀人。   比如,那些被雇来杀他的恶棍们,已经一个都没放过地被逮了回来。甚至,他们的一些亲朋好友也惨遭连累,老弱妇孺勉强逃过一劫,被盖上奴隶印记,拉去贩卖了,至于其他成年男子,都是手起刀落,死得干干净净;   还有命令城卫兵们全都去处理那起所谓的打架斗殴事件,使得他和老师遇刺时迟迟得不到救援的一个小官,以及部分玩忽职守的城卫兵……   这些人的尸体在后院被临时堆起来,堆成了一个小假山那么高。   红色的血液从上向下地缓缓流淌,浸透了土黄色的泥土,偶尔还有溅出的白色脑浆,直接使土地呈现出一种红红黄黄白白混杂的古怪颜色。   莱奥尼的表情始终平平淡淡。   既谈不上什么成功报了仇,雪了恨的高兴,也谈不上什么哪怕杀了他们,帕特尔老师也回不来的失落。   这孩子的精神世界多数时间都像一片贫瘠的沙漠,偶有触动,也不过是沙浪翻涌……   从这一点儿来说,那只胆小孔雀虽然总是尖叫、吵闹、哭喊,可自始至终都挺生机勃勃的。   于是,他又忍不住想起昏迷时耳边响起的那首……应该属于星星的曲子。   那曲子神奇地让他一度在星空中自由自在地徜徉。   精神中贫瘠的沙漠世界依旧没能出现绿洲,可却显现出了一幅更为壮丽、辽阔的星空美景。   ——想找到那个人。   ——找到那个带来星空的人。   ——找到那个擅自出现、又擅自消失的人。   莱奥尼坐在回廊里,安安静静地望着不远处陷入了沉思。   奴隶和仆人们像是一群勤劳的蚂蚁,忙忙碌碌又小心翼翼地搬动着那些尸体。   因为还要继续给大王子“送礼”。   这些尸体虽然被临时搬出去,但还不能立刻销毁。   费克尼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走了进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尸体和血迹,整张脸吓得发白。   身体里那份优柔寡断的心思,瞬间像被重重敲打头部的地鼠一样,猛地缩回了洞里。   “我绝不能说出那个金发男孩的名字。”   费克尼斯当即在心里这么无比坚定地想着。   这位“制假大师”对乔恩一直抱持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起初,他喜欢男孩仿佛天赐般的美丽外表,由此还被激发灵感,成功伪造出了神像。   而在伪造出神像后……   也许接下来比喻会很扯淡。   但在费克尼斯看来,倘若将作品比作创作者的孩子,那神像就是他苦苦求了多年,终于得到、最为看重和珍惜的宝贝儿子。   而由此可以推出,神像的灵感来源是乔恩,乔恩就相当于是他孩子(神像)的妈(乔恩:???)。   总之,费克尼斯还没那么变态想对小男孩做什么……   但在他内心深处,这个金发漂亮的男孩子毫无疑问要被归为自己人(毕竟,他们都有了一个孩子嘛)。   所以,面对“凶残”的莱奥尼殿下……   费克尼斯几乎发挥出毕生的演技开始装傻:“什么,那家店铺?对对,地段还行,倒也不是不赚钱,只是太累,才不想开了。”   “你问,有没有别人知道店铺里没人?唔,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吧!毕竟,我在转让店铺,总要宣传下……”   “还有没有人会去店铺?呃,不知道,反正我最近都没去看过……”   莱奥尼反复问了几遍,没能从中找到什么破绽。   他虽然感觉眼前人有所隐瞒……   可由于在提及正义女神的神像时,费克尼斯不对劲儿的反应似乎更明显。   莱奥尼猜不到正义女神的神像居然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能扯上关系,误以为对方隐瞒的是正义女神的一些事情,涉及神明的都要谨慎,就没第一时间询问。   费克尼斯成功混了过去。   莱奥尼一无所获,冷淡地挥手示意让雕塑师离开。   这位王子殿下这次态度平和、友善,还真没打算恐吓普通人。   他只是稍稍缺乏一些认知,不太明白尸体和鲜血对人的冲击。   但在这样极具冲击的环境中,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凶残男孩“审问”……   费克尼斯真的是战战兢兢,神经一直紧绷。   好不容易事情结束,可以走了。   他顿时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快步离开。   可谁知莱奥尼突然想起一桩事,站起来,开口喊道:“等等,你的……”   他原本喊住雕塑师想说“你的那间店铺卖给我”。   然而,费克尼斯好不容易放松了,又被突然叫住。   一喜一惊,还没仔细听清什么,他的身体已然紧张地发抖,直接一个脚崴,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莱奥尼刚好走过来,亲眼目睹了这完全是平地摔的一幕。   他不禁因“人类的愚蠢”而微勾唇角,可紧接着,视线就被一个掉落在脚边的小人像吸引了。   一个由不值钱石头雕刻而成,巴掌大的小人像,很可爱,雕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莱奥尼弯腰捡了起来。   他小心地用手指转动着欣赏了几秒,然后,又将之稳稳地托在了掌心里。   费克尼斯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个小人像。   那是他之前雕刻的金发男孩……   他生恐被人发现这个小人像的容貌和女神神像的容貌有相似之处。   所以平时根本不敢随便乱放,总是随身携带,可现在……   莱奥尼还在低头把玩小人像。   因为人像是“男孩手拿天平,半蹲仰头,露出笑容”的姿势。   这使得……   如果他稍稍将人像放低角度,就会有一种“自己正被这个男孩仰头信赖注视,并朝着自己露出无忧无虑笑容的”错觉……   莱奥尼有点儿喜欢这个角度,喜欢这个笑容。   他说不清感受,仿佛像看到了精神世界里的星空,一种放松和宁静的感觉。   “你的手艺很好,这个……”   王子殿下用手掌托着小人像,不容置疑地命令:“卖给我。” 第63章   “我听说帕特尔老头儿死了!”   西奥多一阵风似地冲进了神庙。   他神采飞扬地随手拿起盘子中的水果啃了一口:“这可真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值得高兴的两桩事之一。”   “顺便说, 另一桩事是筹备纵欲狂欢之神的年终祭典……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石头?”   莱奥尼推开了西奥多因好奇而伸过来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将石雕小像包起来, 重新放回口袋里后,才冷淡地回了一句:“和你没什么关系。”   西奥多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抹不悦。   但他清楚地知道,莱奥尼并不是家里那些可以随意撒气的仆人和奴隶,更不会像父母那样娇惯、纵容自己。   所以,他很识相地放弃追问, 转而又兴冲冲地嚷嚷起来:“快和我说说, 帕特尔老头儿是怎么死的?死的惨不惨?”   莱奥尼直盯盯地瞪着他:“西奥多。”   他加重语气地喊着这个玩伴的名字,尽可能冷静地解释着:“遭遇袭击的人是我,帕特尔老师是为我而死。”   西奥多睁大了眼睛, 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再责怪我没有担忧你吗?可我知道你肯定会没事的呀!”   “莱奥尼!你可是黑夜女神的儿子。神明会保护你脱离险境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担心你呢!”   “至于帕特尔老头儿,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啦……”   纵欲狂欢之神的人间之子, 无比傲慢地挥了挥手,并不怎么把这事放心上地说:“除了为神明、为神明之子献出自己微薄的肉体和灵魂外,这些凡人还能有什么用呢?他们存在于这世间最大的作用,不正在于此吗?”   莱奥尼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中不禁闪现出一种难以忍受的烦躁:“你可以继续这么自欺欺人, 做一些凡人心甘情愿,乐意为你牺牲一切的美梦。”   “但你我心里都清楚, 西奥多, 凡人的私心杂念就像是土地上的野草, 无论何时都烧不完、割不尽。”   “哪怕是最虔诚的信徒,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不见得乐意无缘无故地为神明献上生命。”   “而帕特尔老师……”   “他本可以弃我而去, 那些匪徒当时已经决定放他一马……”   “但他没有离开,执意为我留在了那个死亡的漩涡中。”   “我并不赞同他平时的一些观点,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满怀勇气和善意的老师。”   “所以,西奥多,倘若一个人能够摒除掉所有私心杂念,心甘情愿为他人舍弃性命……”   “哪怕你做不到感动,也请心怀敬重地闭!嘴!”   西奥多难得地沉默了。   但这个永远闲不住的男孩脸上,很快就又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厌恶:“莱奥尼,我真不想这么说。但你现在讲大道理的样子,太像那个该死的老头子了!他这是彻底把你教坏了吗?”   莱奥尼有些不屑再和对方说话了。   在被帕特尔老师的生命之火照亮了蒙昧的灵魂后,他虽还是不怎么懂人类的情感,却渐渐能够明白一些事理了。   也正因此,他终于发现……   昔日的玩伴高傲自大、看似聪明,实则愚蠢透顶,令人难以忍受。   “算了,我们聊点儿别的吧。”   莱奥尼转开了话题:“你刚刚说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来着?纵欲狂欢之神的年终祭典?”   “啊,对。”   也许是纵欲狂欢之神血脉的缘故,西奥多很难让自己把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一件事上。   他的精神极度敏感,多数时间处在兴奋状态下,往往一件事还没做完,就会立刻失去耐心,转而去做另一桩事。   此时,莱奥尼简单一句话,就成功让他转移了注意力,也忘记了继续表达对帕特尔老师死的幸灾乐祸,而是嘻嘻哈哈地提起了那个所谓的年终祭典:“祭典内容暂且保密。”   “但今年绝对与众不同,她们想招几个男性祭司。”   “我妈妈说,她们要悄悄举办一个全国性活动,选拔出国家中最具男性魅力的人,来担任年末祭典的主祭司……哈哈,选拔过程一定很好玩。”   莱奥尼很捧场地笑了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自然又饶有兴趣地参与到西奥多那些荒谬的话题中,并和他一起讨论什么“愚蠢又无知”的人类了。   冰冷的灵魂似乎终于开始有了一点儿温度。   曾经的那些喜好,如今看来全是幼稚和无趣。   莱奥尼已然厌倦了孩童式的生活。   他想做更多的事,想要更多的乐趣。   然而,一时间却也不知该从哪开始……   之后,就是三言两语地打发走了西奥多……   但独自一人的时候,莱奥尼的心绪却越发复杂,忍不住地喃喃自语:“帕特尔老师,这算不算是你想要我体验和理解的……属于人类的情绪呢?”   他从兜里再次掏出那个小小的石雕像,静静望着小雕像那张可爱又令人放松、满怀信赖和灿烂的笑脸,慢慢放空自己的大脑,又一次默默想象着……精神世界中,那片一望无际的美丽星空。   同一时间,黑夜女神的神庙外,阿托斯马里诺那个花花公子正在来回地踱步。   因为帕特尔老师的死亡,他伤心欲绝,为此,还把头扎进妻子怀里,嚎哭了几个晚上,以至于现在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十分可笑。   可伤心过后,日子总还要继续。   说来也奇怪,这位马里诺家族最为出名的纨绔、废物,却居然有着一颗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不存在的良心。   当他从伤痛中回神后,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我还能为帕特尔老师再做点儿什么呢?”   帕特尔老先生无儿无女,生前也没积攒下什么钱财,只有一屋子珍贵的书籍。   在此之前,他偶尔会和学生念叨,说想要收藏一套《神历》。   “那么珍贵的书怎么可能会失传呢?一定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   那位老先生经常这么说:“真想看看全套啊,听说里头有人类最初的样子,还有人类和神明的相遇经过……”   可惜,直到现在……   那套书都没找到。   阿托斯对此同样无能为力。   除此以外,就是老先生的遗嘱了。   帕特尔在生前就留下了一份遗嘱。   但他的遗嘱里写着:要将积攒的那些书籍,全都捐赠给自己创办的学堂。   显然,帕特尔老师认为,自己在死前一定会达成“创办学堂”的目标。   可谁知,死亡来得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但不管如何,这份遗嘱总算给阿托斯指出了一条明路。   他打算联络帕特尔老师的全部学生。   然后,大家一起创办一所学堂,再把帕特尔老师的书籍捐赠出去,就也算完成老师的遗愿了。   在此之前,他联系了五十多个人。   其中,有那么一部分人只愿意出钱,不想参与别的活动;还有七、八个人,家境贫寒,忙于工作,表示无力相助;   又有一些人直接避而不见;   最后,只有大约三、四个人是能够给出肯定答复,愿意帮阿托斯一起从头开始建设学堂的。   本来这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阿托斯的妻子,细心的阿西丽亚突然问:“你有没有问过莱奥尼殿下?他应该也算老师的学生吧?”   ——并不想有这么个同学!   阿托斯瞬间萎靡不振。   但不知道还好。   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不敢不问这位殿下一声了。   阿托斯开始在神庙外徘徊。   可惜怎么都鼓不起勇气进去……   事实上,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莱奥尼,已经不会动不动就恐吓同学了。   当阿托斯调整好心情,终于走入神庙后,理所当然会获得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些暂且不提。   在莱奥尼强买小石像后,费克尼斯魂不守舍地离开了黑夜女神的神庙。   这位雕塑师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本来就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暴露,内心深受煎熬,终于,莱奥尼王子买走小石像成了压垮骆驼的稻草。   费克尼斯豁出去了。   他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直接喊住了乔恩。   当时乔恩正帮厨房跑腿,去旁边的店铺采购一些香料。   被喊住后,他有点儿惊讶地看着这个失踪了很久的塑像店的店长。   基于之前偷偷用了人家的店铺……   一时间,这个金发男孩的漂亮脸蛋上就浮起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红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不自在,却又可爱的小心虚神色,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店,店长,你回来了呀!啊,那个,那个店铺……”   “别管该死的店铺,已经卖给别人了。”   费克尼斯粗暴地打断了男孩的客套。   他做贼心虚,左顾右盼一番,方才快速地说:“那个什么黑夜王子把我的店铺买走啦!我再也不想待在王城这个危险的地方了。我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怎么回事!”   “总之,正义女神的神像,你还记得吧?大祭司胡斯托让我雕刻的……”   “啊,我记得。但您说的是,碎了的那个?还是现在神庙里的那个?”   乔恩被这位突然找上门的店长搞得一愣一愣,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着。   费克尼斯脸色煞白,恐惧又执着地突然冒出一句:“神庙里的那个,但神庙里的是你,不是正义女神!”   “店长?”乔恩吓了一跳:“我,我不明白。”   “我照你的样子雕了神像。”   “……啊?可我是男的……”   “去他妈的男女,美又不分性别……我当时疯了!该死!”   费克尼斯双手抱头,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神神叨叨地说:“我本来抱着侥幸心理,还想继续留在王城看情况,但那个倒霉的王子……”   “算了,这个给你!拿好!别摔了。”   “这个鬼地方,我是绝对不能再留下来了。”   “我要走,我必须走……”   “算了,该死死,该活活,都TM随便吧!”   乔恩还没想明白那一堆话是怎么回事,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小石像。   然后,费克尼斯就像屁股后头有狗撵着一样,飞快地跑没了影儿。   金发男孩反射性地低头去看手里的小石像:“咦,斯蒂文?”   男孩手握长剑,猫一般警惕地望着四周,看起来又精神又帅气。   乔恩立刻不由自主地朝着小石像露出了一抹笑容。   倘若莱奥尼在旁边的话,一定能一眼认出来——因为这个笑容和那个半蹲小石像的笑容完全一模一样,充满了信赖、放松和单纯的快乐。   但莱奥尼不在。   而乔恩的这抹笑容也转瞬即逝。   他很快思考起了店长说的那些疯言疯语……   ——神庙里的是你,不是正义女神。   ——我照你的样子,雕了神像。   难怪自己能听到大祭司的唠叨声。   难怪那些正义女神的信徒时不时就冒出来祈祷。   乔恩恍然大悟,下意识地晃了晃手中的小石像,开玩笑地问:“你说,我要不要让他们从此改信男神算了?”   但也只是玩笑而已,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忧虑,以及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蠢蠢欲动:“冒充神明吗?” 第64章   斯蒂文挑了挑眉, 注视着乔恩一脸走神地错拿了自己面前的汤碗,还喝了一大口。   “噗——!”   果然不出所料地吐了。   腥臊的碎肉(不明部位、不明品种的肉,通常是屠夫卖肉、切肉的时候, 不慎掉落在板子上的碎肉、碎骨沫),被放进猪血里,加少许盐,煮成黑糊糊的汤。   这玩意儿无论出现什么地方,都应该被评为黑暗料理界的顶流。   然而,斯蒂文却一直能按捺恶心, 强迫自己吃光, 哪怕在感官进化后,偶尔状态好的时候,也会来一碗, 只因为“它能令人身体强壮”。   乔恩认为那纯属鬼扯。   但对于并不富裕、很少能吃到肉、饿的一脸菜色, 身体普遍缺乏营养的家庭来说,这玩意儿确实补充营养。   只是一般人吃不下去……   由此可见, 斯蒂文性格中的那种固执和顽强,显然从很早以前就具备了。   好比乔恩,以前也被安利过一次。   他当时只试探着抿了一小口,就绝望地想死:“假如让我天天吃这玩意儿, 不如死了算了。”   斯蒂文对此很不赞同:“挑食会让你长不大。”   不过事后,嘴硬心软的他有跑去抓小鸟来加餐。   但不得不说, 这碗奇葩黑汤给乔恩留下过深刻的心理阴影。   在正常情况下, 他碰都不会碰那碗汤一下。   而今天……   斯蒂文已经直接开口问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乔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然后瞥了一眼过去。   他有点儿忐忑和迟疑, 不知该不该把“自己可能假冒了神明的事情”告知给斯蒂文。   这事听起来似乎比“人体发生异变”,更容易招来神明们的怒火。   但既然都想到“异变”了……   乔恩又觉得, 麻烦不论大小,反正都得罪神明,都要死,这么一来,似乎也没谁拖累谁的说法了。   他于是心神微微一松,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今天遇上了塑像店的那个店长,你还记得吗?就是雕刻正义女神……”   然而,不等他说完,斯蒂文已经飞快地反应了过来:“他和你说神像的事了?”   乔恩的嘴巴因为惊讶张开了一些:“你怎么知道?”   “在广场上,大祭司抱着神像的时候,我就看到了神像的面容。只是当时不确定,本打算过几天和你一起再去确认一下……现在不重要了。”   斯蒂文快速地回答,同时,一连串地反问开始:“关键是那个雕刻师,他怎么同你说的?他从中动了什么手脚?有没有危险?”   事已至此,乔恩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他将一切合盘托出,顺便还提到自己早在“还不知道神像和自己有联系前”,就曾在半梦半醒中回应过大祭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那个“冒充神明”的事。   “我知道,这事很危险。可斯蒂文,你不觉得,这事很好吗?”   乔恩快速又充满热情地说:“我不敢说都是我冒充的功劳,但我们都知道,自从我给出肯定答复后,大祭司胡斯托那边的进度加快很多。”   “冬天快到了,女神庙的开放,能帮助很多人不会冻死、饿死。”   “当然,我也不是特别高尚的人,没想过救助所有人。”   “可并不露面,只是通过神像,稍微说几句话,就能做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呢?”   斯蒂文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又一个贾德森神棍?”   “喂!我才不是,我对别人的隐私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乔恩抗议着。   “但你比他还行,小乔!”   斯蒂文表情更加复杂地说:“贾德森那个神棍充其量只是假传神谕,可你……你了不起!你直接自封为神了。”   明明是正经的事情,可被斯蒂文这么一说,无端多了几分好笑。   乔恩强忍了笑意,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可又忍不住带着点儿希冀地重新仰起头:“呃……所以,你觉得怎么样?我可以继续……冒充下去吗?”   斯蒂文叹了一口气:“我在这方面是没资格拒绝你的,小乔。”   他露出不怎么高兴的烦恼表情:“我身上的那些见鬼的变化,你是知道的。”   “如今,靠谱的预言师遍寻不到(预言师呐喊:我出现了啊),我们在王城待了这么久,也迟迟找不到什么异变的线索。”   “既然无论如何谨慎都没办法避免危险,一味小心反而裹足不前、毫无进展,那冒险搏一搏,听起来就也还不错。”   “仔细想想,贾德森那个神棍假传神谕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我们应该也不会那么倒霉吧。”   乔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大概是斯蒂文不后悔答应对方的最大奖励了。便宜弟弟的某些反应,真是可爱的要命!   另一头,帕特尔老师的学生们,在阿托斯的牵头下,正式和大祭司胡斯托、还有格雷福斯大人他们碰面了。   之后,他们在莱奥尼王子的支持下,终于将学堂的创建彻底敲定,只等营造司动工。   而又由于海伦娜和霍普利斯都在格雷夫斯大人的府上工作。   当这么一件不算多保密的事敲定后,这对夫妇不免听到了些许风声。   海伦娜至今还记得,父亲花费全家存款,只为学几百常用字的事情。   她深知学问的可贵和机会的难得,几乎刚刚听到一点儿风声,就去悄悄求了艾莲娜夫人,帮自家四个勉强还算适龄的孩子,斯蒂文、乔恩和双胞胎提前报了名。   此时,乔恩浑然不知地回复着大祭司胡斯托,关于“学堂应该主要教些什么”的话题。   他严肃、认真、绝对出于公心、绞尽脑汁地回忆当年背过的名人名言,表示“学业由于勤奋而专精,由于玩乐而荒废(业精于勤,荒于嬉)”,所以,要“多教,多学,少玩”。   以上算是基础教育。   至于以后,大概就是“广然后深,博然后专”。   后头这两句,乔恩暂时没提。   他深知,这个世界很难给那些平民家庭出身的孩子一个钻研学问到深、到专的机会。   但不管怎么说。   他对自己的回答勉强算满意,暗搓搓地还美了很久。   直到几个月后……   他和斯蒂文一起去“多教,多学,少玩”了。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这些事暂且不提。   在莱奥尼遇刺余波未平,在神庙改造和帕特尔学堂齐头并进,被火热建造的时候……   艾莲娜夫人突然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她的同母兄长普罗斯。   之前提到过,这位夫人出生于一个有钱的大商人家庭,而商人总免不了经常走南闯北。   所以,在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艾莲娜其实很高兴收到父亲从各地寄来的信。   因为信里总会介绍一些不同的风土人情,以及路上遇到的有趣事情。   但自打父亲去世后,接替父亲的兄长却没有这个习惯。   尽管他们兄妹的关系还算不错,可各自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亲哥毕竟没有亲爹体贴。   如今突然收到一封信,艾莲娜夫人还是有点儿惊讶的。   她于是赶忙拆开了信封,查看里头的内容。   “亲爱的艾莲娜……”   平平无奇的开头,符合兄长普里斯一贯朴实无华的作风。   但第一句话却是:“我本不想写这封信来打扰你的,作为兄长,不能保护你远离纷扰,反而不得不向你求助,这对我来说,实在值得羞愧。”   “但无奈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艾莲娜夫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尽管婚后,她同家里的联系没那么密切了,可毕竟是从小生活在一起,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前不久,我在安东国贩卖一批酒水。”   “本来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商业活动,而且,这条线路是我跑惯了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遭遇什么危险。”   “我抵达安东国后,完全不曾招惹什么是非,只老老实实、一如往常地贩卖商品。”   “当时,我在市集上听到了一则谣言,大意是说,在博蒙特国和安东国交汇处,藏有一座金山。”   “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对于我们这些经常两国来回跑的商人来说,谣言中的那片地方十分熟悉,又不是什么隐蔽地方,如果真的存在什么金山,早就被人挖空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传言出来?”   “我们在市集上,当场就对这则谣言批判、嘲笑一番,谁都没当一回事。”   “当时大家一致认为,只有穷疯了的乞丐,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然而,离谱的是……”   “安东王信了。”   “可能是因为他之前求子,向神明许诺了太多东西,如今入不敷出,日子艰难,导致什么离谱的谣言都要相信……”   “总之,亲爱的艾莲娜,你绝对猜不到他干了什么。”   “他连夜派人,率领两个军团入侵了博蒙特国的边界线,对,就是那个扯淡谣言中的金山所在地。”   “具体战况如何,我还不清楚。”   “唉,这种国家大事,同我这样的小民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可问题在于,安东王在决定入侵后,就扣押了所有外来经商人员,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我。”   “虽然幸运的是,安东王似乎没有杀掉我们的念头。”   “说到这里,请务必不用担心我,因为我怀疑安东王想勒索赎金。”   “所以,我暂时还不怎么惧怕这种被扣押的生活。”   “可迟迟不能归家,依旧让我焦急万分。”   “尤其是你的嫂子目前独自在家,还怀有身孕,即将临产,而她的娘家,你也是知道的……”   “我真不该出这趟门,都是贪心惹祸!”   “总之,如果不小心被她知道我被扣押的事,我实在担心她着急惊慌间,会有个闪失。”   “思来想去,也只好向你求助了。”   “我贿赂了看守,拜托他传出了这封信。”   “亲爱的妹妹,你一向聪慧理智,遇事也沉着冷静,而且,你一直是我最为信任的人。”   “如果你能顺利收到信,请务必去我家帮忙主持下大局,照看一下你的嫂子,和你即将出生的小侄子,或小侄女。”   “唉,我亲爱的妹妹啊,实在没想到,在你出嫁这么多年后,还要劳烦你去为娘家的事情操心。”   “这事真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请原谅你没用的哥哥吧……”   “时间来不及,看守再催我。”   “暂时没办法详写,但等我顺利归来,一定好好谢你。”   ——神啊!   艾莲娜夫人攥紧了信。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牙齿用力,试图让疼痛来帮助思考:“我的哥哥……不能慌,该死的安东王,我必须立刻动身回家。格雷夫斯?格雷夫斯,亲爱的,你在吗?” 第65章   由于兄长的请托, 艾莲娜夫人很快就出发,去帮忙照顾即将临产的嫂子了。   临行前,她请求丈夫格雷夫斯帮忙打听情况, 如果有消息就及时寄信。   为此,格雷夫斯大人发动起自己所有的人脉。   在艾莲娜夫人离开的第二周,给她寄去了第一封信。   [我很抱歉,亲爱的。]   [安东国那边的消息被封锁了,暂时还没有兄长大人的消息。]   [不过,俗话说,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且, 根据大家推测,安东王应该不会做出不智之举。他只是疯,但并不是个傻瓜, 如果他这次将人杀光了, 那以后谁还敢再去安东国经商呢?]   [关于边境的这场战争……]   [一个令人傻眼的新闻,艾莲娜。]   [陛下突发奇想, 将大王子萨诺斯派去边境领兵了。我们全都大吃一惊,因为在此之前,大王子并没有任何领兵的经验。]   [聊一些私下里传播的小道消息吧,有人说, 陛下之所以把大王子派到边境,是因为莱奥尼王子近期欺辱兄长, 欺辱得太过分了。陛下觉得, 有必要把两兄弟分开一段时间。”   [这个选将领的逻辑, emmm……]   [不过, 我们英明的陛下心里应该还是有数的。]   [他给大王子配备了一个由十人组成的智囊团,还有一个专门负责统兵作战的副手。]   [大王子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安心充当一个鼓舞大家士气的吉祥物就可以了。]   [这听起来似乎可以接受,但我对此还是心存担忧。]   三周后的第二封信:   [亲爱的艾莲娜……]   [我的担忧成真了。]   [安东王派出的将领并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金山’(我怀疑,这只是他想侵略我们的借口),他们在边境进行了一场大范围的扫荡。]   [我实在不忍心同你详细描述边境目前的惨况,只能说,对那些倒霉的、恰好生活在两国边境的人来说,今年的冬天一定格外寒冷。]   [抱歉,有些跑题。多日没能见到你,我实在按捺不住思念,忍不住就想和你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   [又跑题了,抱歉,抱歉,我知道你正着急地等我说事情,让我回归正题。]   [大王子和陛下派给他的副手起初的进展还算顺利,虽然边境居民猝不及防地遭到了一场丧心病狂的劫掠,但当我们的大军赶过去后,很快就控制住了当下的形势,没有再让安东国的军队继续肆虐我国人民。]   [两军僵持了一段时间。]   [安东国的军队可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开始准备撤退……]   [虽然这事很让人生气,抢了就跑什么的……]   [但从大局来看,冬天快到了,两国本不宜开战。暂且告一段落,等待来年开春再说(报复),勉强也算可以接受的结果。]   [于是,大家默契地打算结束掉这场小规模的冲突,各回各家,来年再战。]   [然后,你猜大王子干了什么?]   [大王子虽然一开始还乖乖的,并没有插手自己并不擅长的战争。]   [但在安东国撤退的时候,他却突然来了精神,认为这是一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只要冲上去乱七八糟地追击一番,就能把安东国的军队打个屁滚尿流,立下大功。]   [他的智囊团,他的副手,大家跪着求他不要这么做。]   [可他还是坚持己见,带着大批的士兵,朝着安东国的军队追了上去。]   [但安东国的军队并不是‘落水狗’,他们是自发撤退,不是败走。]   [一个夜晚,安东国的那位将领突然调转队伍,朝着我们追上去的军队发起了突袭,很快就把志得意满的大王子打了个溃不成军(据说他带头逃跑,直接导致了队伍的全线溃散)。]   [然后,大王子就投降了。]   [安东国的那群混账,将俘虏的大王子和一部分士兵,一起就近关押到了一个废弃的羊圈里。]   [幸好,陛下派给大王子的那位副手很靠谱,在后方重整兵马,带着人把大王子又给抢了回来(虽然我实在不明白还抢他回来干什么)。]   [真是奇耻大辱!]   [他为什么不死了算了!]   [这事搞得大家全都没脸见人了。]   [现在,安东国的人戏称我们为白羊之国,说我们的士兵,我们的将领就像那些柔弱的、只会吃草和咩咩叫的小白羊一样。]   [这事在王城闹得沸沸扬扬,比当初莱奥尼王子遇袭还要受到人们的关注。]   [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甚至连街边的乞丐都觉得是可忍熟不可忍!]   [亲爱的,我知道,此时看到这里的你,一定和我一样为这事气恼不已。]   [很多骑士在街上屠杀白羊,以示愤怒;有自尊心的平民们撕扯自己的衣服、头发,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大臣们也默契地穿起服丧用的衣服,频繁去各大神庙供奉祭品,请求神明们的庇佑,让安东国为羞辱我们的事,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国王仍没有叫回大王子,他的意思似乎是希望大王子能改过自新,做出弥补……]   [实在不能理解!]   [好在国王同意让那位副手转正,夺去了大王子的指挥权。]   [那位副手将领看之前的表现还算靠谱,希望不会再有丢人现眼的事儿发生……]   [对了,幸运的是,兄长大人安然无恙。]   [不幸的是,安东王那个无耻狂徒开始索要钱财了,我们不得不付一大笔钱,来保证兄长的安全。]   [可只要想到我们付出的钱,将会变成支援安东国军队的粮草,转而用来攻打我自己的国家,我就气得想杀人!]   [当然,兄长大人的安全也很重要!]   [我会尽快筹钱的,爱你的格雷夫斯。]   又一个月后,第三封信。   [好消息!]   [安东王(截留了大家的商品货物,又收够了钱后)已经放归了所有扣押商人。]   [兄长大人已经在返家途中了,请不要担心。]   [边境战况目前处在胶着阶段,王城这边人民的愤怒稍稍减缓,又由于新年快到了,各式各样的祭神仪式开始筹备起来,大家的注意力也不由得被转移,越来越少人谈论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了。]   [只能说,安东王是个疯子!]   [但不管怎么说……]   [亲爱的艾莲娜,你是否已经可以把回家纳入日程当中了呢?]   [新年快到了,我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你,实在不想度过一个没有你的新年。]   [亲爱的,亲爱的,我最爱的人啊,快回来吧!]   事实上,正如格雷夫斯大人在信中所写的那样……   由于新年的到来,王城的人民纷纷被转移了注意力,暂且将边境的纷争放到了一边。   因为按照这边的风俗习惯,在新年正式来临前一个月,各种祭神仪式会接连不断地开始举办。   而且,为了自己信奉的神明能够更有面子,这些祭神仪式,彼此间隐隐还带着点儿竞争的关系。   通常,为了压倒别神信徒,他们每年都会绞尽脑汁地推陈出新,一个赛一个地将仪式搞得热热闹闹。   这就导致民众们每年最为期待的日子就是现在了。   最先开始的是黑夜女神的信徒们。   由于黑夜女神在博蒙特国的信仰最为广泛,所以,大祭司艾尔维拉颇有一种胜利者懒得同败者计较的高姿态,祭神仪式中规中矩。庄严和神圣有,但花里胡哨就没有了。   接着是秩序之神的信徒们。   大祭司雷蒙德之前在正义女神的神庙事件中表现得并不好,为此铆着劲儿地想在祭神仪式上表现一番。   他提前三个月就开始通知各地信徒前来王城,然后,聚集了大批信徒,一起祭神,主打一个声势浩大。   但因为召集的信徒人数太多,把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导致想要观礼的普通民众们,连个下脚地方都没有,最后,只好失望地放弃围观,暗地里给这场仪式打了个差评。   不过,大祭司雷蒙德很满意。   之后还有日神、风神、火神,以及一些在博蒙特国信仰传播率不是特别高的神明,他们有的搞杂耍,有的搞全城大游行……   王城民众们保持着每天一个(偶尔两个)神明的围观状态,热热闹闹地边看边参与边筹备新年。   这其中,纵欲狂欢之神的祭神仪式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如西奥多所说的那样……   这位神明的女祭司们今年搞了个大惊喜,从全国各地悄悄选拔出了一位最具男性魅力的男子来临时担当祭神仪式的主祭司。   他半裸着身体,手拿一条长长的古怪鞭子。   大家经这位神明的虔诚信徒介绍,得知这条鞭子非常不一般,是来自大象的某个不可言说部位。由于长度惊人,大约有两、三米左右,而且,大象本身也有着很强大的外在形象,就被制作成了具有神奇力量的神器。   在祭神仪式中,那位极具男性魅力的主祭司,会手握这条神奇的鞭子,一边跳舞,一边去抽打不孕不育(重点在碰触,并不在打)、和特地前来求子的妇人。   据说这样就能得到神明的赐福,很快生下孩子。   无数妇女蜂拥而至。   主祭司大汗淋漓地不停扭动身躯,同时挥鞭。   这是一个力气活儿。   周围人纷纷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大笑。   还在一旁为祭司大声鼓劲儿的。   米纳德家女祭司们全都笑弯了腰。   西奥多拉着莱奥尼来围观。   这位纵欲狂欢之神的儿子深得其父遗传,对眼前荒谬的场面适应良好不说,还不停地为之欢呼雀跃。   这场仪式持续到了夜晚……   那位干了一天体力活儿的主祭司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被米纳德家的女祭司们簇拥(搀扶)着离开。   身后那些无子妇人们还为此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声失落的叹息。   乔恩对这场祭神仪式十分无语。   倘使这不是一个确实有着神明的世界……   这种傻逼求子方式,绝对会被正常人归结为愚昧、文盲行为。   但因为有神明……   他只能默默闭嘴。   而斯蒂文大概年纪太小,对此没什么认知,只看了个热闹,给出评价是:“起码大家玩得挺开心。”   行吧。   纵欲狂欢之神的画风永远独树一帜,他不喜欢什么神圣、庄严、严肃,只喜欢看到人们尽情释放所有情绪,展露出近乎疯狂的一面。   谈不上好坏,就很难评论。   但等到这场大受好评的仪式结束……   就该轮到正义女神了。   最近一直在冒充这位神明的乔恩,已经非常有代入感地开始提前在心里念叨了:“正常点儿,拜托正常点儿。”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纵欲狂欢之神的仪式更离谱了,于是,他的心就又重新安定了下来。 第66章   和乔恩不同。   王城人民对正义女神的祭神仪式并不怎么关注。   众所周知, 这位尊贵的女神,前不久还是“陨落”状态,而且, 神庙都险些遭到拆除。   尽管这位“女神”及时降下“神迹”,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并没有陨落。   可那天的神庙拆除事件,依然让不少人意识到——神明间存有残酷的争斗,以及,正义女神似乎同很多神明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否则, 也不会先有陨落传闻, 接着,又孤立无援地被逼迫至神庙都险些被拆除的地步。   普通人不敢妄言神明。   可大家毕竟不是傻子,哪怕没有宣之于口, 这些想法也不可避免地浮现在了心中。   甚至, 他们可能还会暗自揣测一些,诸如, “虽然正义女神没有陨落,但之前消失那么久,应该是在神明彼此间的争斗中受了重伤吧”,“新的神像一直蒙着眼睛, 哪怕有合适的解释,可这真的不是因为眼睛上的伤势还没好吗”, “即使现在养好了伤, 重新出现, 可毕竟险些陨落, 这是不是又意味着,这位女神在神明们中, 相对弱势呢”。   这些想法导致王城人民对正义女神的感受非常复杂。   有部分慕强心理的人,虽不敢在面上表态,可心里却觉得正义女神太弱,不如别的神明厉害;   也有一部分心肠软的人,会对这位素来风评极佳的女神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和怜爱;   还有一部分人抱持着无所谓,反正都是神明的一视同仁想法。   但不管怎么说……   大家对正义女神的这次祭神仪式都没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其他神明的信徒们筹备年终祭神仪式,通常是从年初就开始做计划。   这样一来,就会有一整年的宽裕时间,来供他们不断修改、完善计划,以及进行后续的实施,包括准备资金和召集人手等。   正义女神的“复活”是在下半年。   在她陨落、消失阶段,信徒不可避免地快速流失,无论是人手,还是财力都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一度落魄到,连雕刻神像都找了个出身不高、名声也不够显赫的雕刻师(费克尼斯悲愤:所以我才会走上造假的道路啊!)。   等到好不容易“复活”了,又是神庙差点儿被拆除,又是大祭司胡斯托决意改建神庙……   所以,总结一下她的祭神仪式即将面临的问题吧:人手不足、财力短缺、筹备时间短、杂事挺多。   如此多的负面buff一层又一层地叠了上去。   再加上她的祭神仪式时间,还被排在了大出风头的纵欲狂欢之神的后头……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得到一个不太妙的结论。   ——所以,不会有惊喜。   ——应该只是一场符合标准,却普普通通的仪式吧。   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猜测的。   包括乔恩在内……   在此之前,斯蒂文还随口问过乔恩:“唔,你的那个大祭司爷爷有没有说怎么准备仪式?”   对此,乔恩无奈摇头:“他们什么都没说,似乎打算给我来个惊喜……”   说到这里……   金发男孩的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一种忐忑:“说实话,惊喜这玩意儿往往就意味着惊吓。我真怕老爷爷也学着昨天纵欲狂欢之神的祭司那样,给我来一段莫名其妙的舞蹈。”   斯蒂文想象了一下大祭司那满脸褶子的老脸,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十分牙疼的表情:“应该不会吧!”   两孩子面面相觑,非常默契地放弃了讨论。   第二天,对任何神明都非常虔诚的海伦娜就将他们早早喊起来,穿戴一新,然后,准备带着他们去参加正义女神的祭神仪式。   说起来,海伦娜也是个神奇的人。   她早年虔诚信奉(被贾德森祭司忽悠)风神,有问题就跑去请教,十有八次能得到回复,所以,心中不免对“神明”非常依赖。   结果来到王城后,她惊讶地发现,这边的风神居然是不回答问题的。   于是,又跑了好几个神庙去查探(想找到一个能回应的),却发现,王城中所有神明都没这项“回答问题”的业务,一时陷入了迷茫。   斯蒂文无语地看了一阵笑话,私底下还和乔恩讨论,要不要干脆拆穿贾德森祭司的神棍骗局。   但乔恩认为拆穿骗局有风险,毕竟,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贾德森祭司归根到底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还是不要轻易拆穿了。   正当两人没讨论出结果的时候……   海伦娜却通过脑补进行了自我催眠式的说服:“神明是在告诉我,到了应该独立的时候了。”   这么理解……   也行吧!   这事暂告一个段落。   虽然海伦娜还是习惯性地信仰着神明。   但为了表示独立,已经很久没去神庙了。   本来也不想让家人再去神庙念什么献出灵魂祷告词的两个孩子:……   只能说——独立好,独立妙,人类就该早早独立,远离神明!   可这并不意味着海伦娜对神明的虔诚之心有所衰减。   近段时间以来,一连串的祭神仪式,他们一家人基本上是一场不落地跟下来。   当然,大家也都玩得很开心就是了。   所以,这次正义女神的祭神仪式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这场仪式果然如大家所料的那样……   虽谈不上低调,但规模不算大。   也许是人手不足的缘故,这场祭神仪式没搞什么全城游行。   相比起别的神明信徒那长长的队伍,由大祭司胡斯托带领的队伍大约也就那么几百人,仅仅在王城几个主道上转悠了几圈。   “起码他们没过多占用街道,妨碍大家出行。”   有几个王城居民这么半调侃半借机抱怨地说:“前几天,王城的街道真是堵得水泄不通。”   反正,这场仪式的开端就是这么简单。   游行人数不多,游行时间不长,似乎游行目的,仅仅是来通知一下“正义女神的祭神仪式开始了,别忘了来参加”。   经历了前一天纵欲狂欢之神的疯狂祭礼,好些人此时还都疲惫地在家休息,没能出门。   但也有一部分老派作风(指会按照‘不轻易得罪任何一位神明’的原则,积极参与所有的祭神仪式)的人,依旧准时外出,跟着游行队伍,慢慢悠悠地晃荡到了正义女神的神庙之前。   海伦娜一家人就混在了后一部分人群当中。   而乔恩看着这么简陋的仪式,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生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还好,还好,不会太叫人尴尬”。   这么一路来到正义女神的神庙前……   大家发现,神庙的大门早早地敞开了。   之前听说过什么神庙改造的事儿,可大部分人不知道具体情况,只以为是“女神回归、修缮神庙”。   可如今,被营造司工程队日夜赶工,连续建设了好几个月的神庙,终于向所有人展露出了改造后的样子。   大家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头眺望了几眼,都有点儿困惑不解……   神庙内部,曾经供信徒们聚集的广场似乎被改小了;曾经流水潺潺的美丽花园好像也被拆除了;什么瀑布、什么喷泉池、什么用来准备宴会的房间、什么巨大的圆柱和宽敞的游廊,统统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房子。   整体而言倒是建造得规规整整,可美观程度明显下降。   王城的居民们傻眼地注视着面目全非的神庙,纷纷议论:“这是怎么了?”“这一届营造部门不行,都怎么干活儿的!这什么见鬼的审美”“建那么多房间做什么?”“难道是要让信徒们全住进来?”   人们围聚在神庙门前,好奇又茫然地张望着……   直到一名正义女神的信徒示意大家可以走进去参观。   人们方才敢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神庙。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崭新的,却完全不再像神庙的神庙,全然搞不懂正义女神的信徒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候,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正义女神的神庙,也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了这种迷惑当中。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大祭司胡斯托就抱着神像出现了(自从那次广场事件后,他似乎喜欢上了这种抱着神像的安全感)。   此时,大祭司身后跟着的人,也不再是适才游行的信徒们了,反而变成了一支奇奇怪怪的队伍——有缺胳膊断腿、盲眼的残疾人、有一口牙都掉光的老人、有满含羞涩的抱着婴儿的妇女、还有许多年龄不大孩童……   这些人穿着干净,却一看就很便宜、廉价的亚麻衣服(个别还打着补丁),行动缓慢又整齐地跟在大祭司的身后……   人群们下意识地分开到了两边,给他们让路。   大家交头接耳、疑惑不解地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面积已经被改小的广场。   “肃静!”一名信徒高声大喊。   围观的人们就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大祭司抱着神像,独自走上小广场中间的台子上。   在女神“回归”并开始回复他后……   这位祭祀大人越发老当益壮,气色一日胜过一日的好。   此时,他尊重又小心翼翼地将神像放好后,黑色的眉毛就飞扬起来,连说话的嗓门都洪亮了许多:“各位,今天的祭神仪式会很简单普通。但在此之前,我有些事情,想和大家聊一聊……”   “从我成为正义女神的祭司起,至今为止,已经有四十多年了。”   “在这四十多年里,我曾一直不断地思考一个问题……”   “究竟什么样珍贵的贡品,才能真正取悦我爱戴又信奉的女神呢?”   他的语气和缓、平静,不再是之前面对“神庙即将被拆毁”时的愤怒和雄辩滔滔,反而像是面对着什么亲密的朋友,一句句温言笑语,娓娓道来。   “是财物吗?”他问。   人们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回答。   “不是。”   大祭司自问自答着:“世间万物,尽在女神眼中,人类眼中珍贵无比的金银珠宝,于她而言,不过唾手可得的碎石瓦砾。”   “那么,是权势吗?”他再次发问。   这一次人群隐隐有人开始回答了,有说“是的”,有说“不是。”   大祭司微笑着:“也不是,女神执掌正义的权柄,又岂会在乎人间那点儿无用的权势?”   大家连连赞同地点头。   大祭司于是第三次发问:“会是声名吗?”   人群中传来无数议论的声音,大部分人都认为,神明也是会希望自己神名远扬的。   但大祭司却正色道:“正义自有其荣光,又何须凡人为之扬名。”   人群一下子沉默了。   大祭司又一次问道:“会是生灵的性命吗?”   这回没人敢轻易回答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低头不语。   大祭司也不在乎地又一次自问自答了:“ 女神既以正义为名,又岂会无端让无辜生灵失去性命?”   人群隐隐传来几个掌声,以及好些人小声的赞叹。   然而,大祭司却继续提问道:“所以,我们到底该为尊贵的女神献上什么?”   这问题算是把所有人都问懵了。   王城的人们全都呆呆的。   他们茫然地望着大祭司,隐隐觉得这事不大对了。   如果说,纵欲狂欢之神的祭礼令人疯狂,但勉强还在大家的理解范畴内。   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中,神明就是这么为所欲为、放纵又任性的。   可正义女神的这个祭礼,全程冷静、理智,非逼人思考不说,还完全不在大家的想象范围内。   确实,神明可能并不需要人间的财物、权势和声名……   但大家以往祭神都是这样祭的啊!   好比安东王求子,为表诚心,上来就是几百头牛和几千奴隶的命。   神明不是也乐呵呵地收下,还赐予了他一对孩子嘛!   怎么到了大祭司的嘴里,正义女神就什么都不要了呢?   那还怎么祭祀?   所有人莫名有了一种“想讨好女神,都不知该从哪下手”的茫然感。   乔-代正义女神-恩同样也陷入了思考。   只不过他不小心想偏了:“唔,说得对,我不需要那些玩意儿,但我需要什么呢?”   金发小孩板着一张脸,认真严肃地抿着唇,默默思考着。   虽然脸上好像有点儿脏(抹了点儿土)可看起来十分早熟,但又透着几分小孩儿装大人的可爱,一时间引得周围人看过去好几眼。   斯蒂文一边关注着大祭司的讲话,一边忍不住又把乔恩往身后拽了拽,帮他挡住了大家的视线。   他同样忍不住地展开了联想:“小乔如果真的是神明,会想要什么礼物呢?好吃的肉、糖果、鲜花,还是那头最近总是跑过去喂的小毛驴?其实,黑虎仔贝斯特也毛茸茸的,比驴要好看得多……” 第67章   “献上正义!”   大祭司胡斯托大声地宣布着。   这一刻, 老人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激情澎湃地大声说:“我的同胞们,正义女神从不向信徒索要什么礼物。”   “对女神来说, 正义就是最有价值的财物!正义尊贵无比!正义荣耀第一!”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大祭司。   说实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番极度抽象的话语。   在大家过往的认知中,献给神明的东西都是具象化的、实际的。   诸如,杀牛宰羊,昂贵且不掺水的酒液,一些不值钱奴隶的命……   每一场祭神仪式, 祭台如果没被血液染红, 多半是信徒太过吝啬,不够虔诚。   然而,现在正义女神的大祭司却说什么——女神不需要祭礼, 只需要正义。   可正义这玩意儿要怎么献上去呢?   这时候, 大祭司的话恰好再次传入耳中:“……行正义之事,最终, 女神会给出应有的答案。”   接着,在大家一脸懵逼的情况下。   大祭司胡斯托开始跪在神像前祈祷,而之前跟在他身后的那支奇特队伍也随着一起跪倒。   所有人茫然地看着。   然后,大祭司开始近乎炫耀地向女神介绍自己近期的所有行为, 什么开放女神庙给老弱病残和无家可归之人,什么和阿托斯等人一起创建了名为帕特尔学堂的免费基础教育场所……   及至最后快说完的时候, 他还不忘特意将之前“女神”回复话大喊出来:“扶危济贫, 不是妄为!”   “此前所述之事, 就是我所行之正义!”   “今日祭神, 我愿将所有微不足道的功绩统统献给女神!”   围观众人颇受震动。   大家一时间都若有所思起来。   金发男孩默默低头。   明明当初很正经地给出了一个回复,结果却被当口号一样地喊了出来, 怎么就这么尬呢?   向来虔诚的神明信徒海伦娜,此时却受到了深刻的触动。   什么风神信徒!   这一刻,她就是正义女神的信徒了!   这个温柔又善良的女人两眼盈泪,双手交握于胸前,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位祭司大人说得真好啊!”   她甚至还自己做了一个总结,满脸虔诚地出声祈祷:“我也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斯蒂文第一次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亲妈。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海伦娜的某些固有印象大概有了一点点儿地颠覆。   不过,霍普利斯对海伦娜的表现倒是接受如常,不知道他是压根没意识到,还是知道了也不在意。   总之,他和长子约瑟夫,还有双胞胎,习惯性地跟着海伦娜学了起来,一起低头祈祷:“唔,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这么一来……   周围人顿时恍然,像是被点醒,又像是终于得到了模板一样,立刻也跟着学起来。   他们同样做出虔诚祷告的动作:“我也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然后,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这个行为仿佛极具传染力!   兴许是简单易学?   好些人看到后,立刻也加入了进来。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最后,为了不显得鹤立鸡群,太过与众不同了。   连斯蒂文和乔恩都被迫也跟着众人,装出低头祈祷的样子,只是祷告词……   斯蒂文低语:“小乔,小乔,我要听那个克罗地亚狂想曲。”   乔恩小声:“好的,这就为你播放《猫之二重唱》。”   等到后续,再有一些迟来的人进入神庙后,就只看到小广场上站着乌压压一群人,全都在低头祷告。   用乔恩的心里话来说——宛如邪教传道现场。   但那些人看大家全都低头认真祷告,不免好奇上前,可还不等询问,凑过去一听,就发现祷告词全一样:   ——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呃,这是什么祭神的新形式吗?   后进来的人或迟疑、或迷茫地环顾四周。   人都有从众的心理……   好比一个人迟到进教室,发现全班人不说话,都在一脸正经地做眼保健操。   这时候,绝大部分人的选择,必然是悄悄加入,而不是傻乎乎问一句:“你们干什么呢?”   于是,正义女神的祭神仪式变成了一场全民祷告。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而且,尽管多数人参与祷告都是出于从众心理……   可想象一下吧!   当几千人一起低头,一遍遍默念“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的祷告词时……   那种正义凛然的氛围,那种无私忘我的决心,那种走在光明道路上,所行皆是正义的强大感召力,居然使得不少人为此心潮澎拜、激动不已。   此时,大祭司胡斯特满脸欣慰地站在了神像的一旁。   他俯视着台下几千人低头祈祷的场景,颇有一种“女神,这就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的自豪感。   乔恩:……   最后,正义女神的祭神仪式就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形式,成功结束了。   留给人们的深刻印象,很可能仅次于那位离谱的纵欲狂欢之神。   更值得一提的是,前一天纵欲狂欢之神的祭神仪式煽动着所有人的情绪,让不少求子的人回去忙着繁衍……   而后一天正义女神的祭神仪式,却令人莫名其妙地冷静下来,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思考起了自己的人生。   ——我曾经做过正义的事吗?   普通人这时候或许想到了“我也曾施舍过乞丐”;   小商人或许想到了“我公平交易,从不强买强卖”;   一些贵族或许想到“我也曾出于怜悯,打抱不平,为弱势之人发过声”;   甚至一些孩子也会半懂半不懂地瞎想“我听妈妈的话,帮妈妈干活儿了”。   ——如果以上所想这些,都能算是正义的话。   ——那么,我是否也已经成功向女神献出了我的祭礼呢?   正常人(哪怕是坏人)的一生当中,或多或少、或大或小总会做过一些好事。   也许做的事微不足道,过后就忘记了。   可如今只要回想起来,却都莫名有了一种“我已经向女神献上我的正义,女神一定会保佑我”的笃定感。   怀揣着这样暗搓搓喜悦的心情,自信地认为“我给女神送礼了”。   这些人走出神庙的那一刻,都是一脸的容光焕发。   而当这些容光焕发、一脸笃定的人从女神庙中走出来后……   好些没参加正义女神祭神仪式的人,不免面露疑惑。   有个别沉不住气的人,还忍不住略懊悔地上前询问:“是不是女神又降下什么‘神迹’了?”   “没有,没有,哪有那么多的神迹啊!”   从神庙中走出来的人连连摆手,乐呵呵地回答着。   然而,这种回答完全不能说服人。   只因“既然没有神迹,你为什么看起来还这么高兴?”   没人出面解释这个问题。   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正在暗自为曾做过的一些微薄好事而自得。   可这些微薄的好事,他们自己肯定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在心里,自觉好歹勉强也算献上了一份给女神的祭礼,就又暗暗自豪,自觉与众不同了起来。   毕竟,这年头想给神明献礼……   想想安东王曾经的大手笔吧!   普通人虽然也敬神、奉神,但碍于拿不出的祭礼,终其一生恐怕都不敢说,神明会庇佑自己,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而与众不同的正义女神却让他们眼前一亮。   不用花费什么金钱,不用奉上什么生命,只需做点儿好事,奉行心中正义,就算为女神献上了祭礼!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不不,不能这么说。   应该说,多亏女神引导我向善啊!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情感,使得一部分人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美滋滋地继续朝着正义女神祷告:   ——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与此同时,乔—代正义女神—恩这一晚的睡眠质量依旧很好。   唯一的问题大概是——他能链接的“设备”又变多了。   除了身边的斯蒂文、大祭司胡斯托、正义女神以往的那些虔诚信徒们……   这一天,又有无数“设备”进入了他“搜索”的范围。   并且,伴随着一声声“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的祷告,热切又积极地试图同他进行“链接”。   但这些“设备”不同于斯蒂文,也不同于大祭司和正义女神之前的那些信徒们。   他们的信号微弱,颜色也微弱……   乔恩在睡梦中逡巡着这些“设备”,精神也随之缓缓地向着远方蔓延开来。   然后,他意识到,这些“设备”分布在王城的各个角落,像一盏盏暗淡的灯,正殷切地期盼着被点亮(链接)的一刻。   ——那就试一试吧!   金发男孩在睡梦中也露出了快快乐乐的笑容。 第68章   这一次亮起的曲目——《普罗米修斯:火之诗》。   孤高自赏、病态敏感、疏离生活和以自我为中心。   俄罗斯钢琴家和作曲家斯克里亚宾, 一个极端的唯心主义者(中二病重度患者),生前经常在日记里(频率非常高地)写:“我是上帝,我是一切, 我是存在。”   他一度将自己视为神秘超凡世界的救世主,以至于很多作品极具神秘色彩,非常适合传教。   但事实上,这位神秘主义的作曲家也曾研读马列(严重怀疑他读偏了),甚至还想过,要把国际歌的第一句歌词写在自己的《第四交响曲——狂喜的诗》卷首题词中(但没这么做)。   于是, 稍稍总结一下:性格自命不凡、极度唯心主义、接触过马列思想、恰好又生活在一个革命高潮的年代里……   好了!   已经可以想象他作品的复杂和矛盾的程度了。   可尽管如此, 当乔恩点亮这支名为《普罗米修斯:火之诗》的曲目后,还是被脑内歌单自动自发给予的附带特效给惊到了。   因为和别的曲目需要靠耳朵来听不同。   这支曲目,首先感受到的是色彩。   斯克里亚宾, 一位用音乐作画的神秘魔法师, 一位光怪陆离的色彩音乐大师。   他曾在音乐方面做出的一个革新叫色彩联觉论——将每个音和特定颜色联系起来,让听众欣赏音乐时还能够感受到色彩的变化。   这首《第五交响曲——普罗米修斯:火之诗》就是这一革新的代表。   他在演奏过程中, 超前地加入了“色彩风琴(演奏时,能提供光线、色彩与声音相配合的一些乐器与仪器)”,直接帮听众省略“感受色彩”,一个大迈步, 猛地跨入“看到色彩”的音乐世界当中。   而神奇的是,这种色彩的、绘画性的混搭, 也没有什么跑错地方的突兀, 从头到尾、大摇大摆地统治了整首曲目结构。   不同于贝多芬的《命运》和《英雄》, 在这里压根听不到庞大管弦乐队的宏大音响, 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激情。   有的只是轻柔、奇异、暗哑的声响。   在近乎神秘迷离的氛围中,有加了弱音器的雄伟长号、有高亢的小号、有尖声的木管乐, 有大提琴抢了小提琴的工作,有中提琴跑去了低音区,有被蒙了起来的定音鼓和大鼓,有像是从遥远不可及之处传来隆隆声的手鼓……   这样配备的管弦器乐,还同时闪烁着千百种色彩光条,不停刺激着人的感官。   癫狂、迷离、抽象、怪诞。   经常会被人戏称为是在“召唤古神”,并且,日常怀疑作曲家的精神状态。   但正如曲目的标题《普罗米修斯:火之诗》一样,作曲家赋予曲目中的种种冒险性、无调性、不协和,以及和传统音乐演奏方式完全不同的、莫名其妙的声光色彩,就如同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一般胆大妄为、叛逆、极具反抗精神。   一般人哪怕很难理解这种超前的伟大之处……   可当乔恩点开这支曲目,并试着链接自己所能链接的一切“设备”时,爱丽丝就掉进了兔子洞!   曾经跳动活泼的音符也染上了光怪陆离的色彩。   这一晚,它们五颜六色地出没在无数人的精神世界当中,令人一阵阵地目眩神迷(先被各种色彩闪花眼睛,接着,又被光怪陆离的乐声引得浮想联翩)。   它们肆无忌惮地刺激人类的感官,通过色彩、光线、以及各种乐器声音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催眠。   在这场催眠中,普罗米修斯仿佛正在盗火的途中……   他悄悄穿行于一片神秘莫测、又危险艰辛的黑暗里,沉着冷静却又步步惊心。   异世界的人民并不知道这场幻觉中的角色是谁,却已然感受到了那种紧张、危险的气氛。   他们屏住呼吸地注视着、注视着,直到普罗米修斯成功偷盗出天火,让火焰彻底照亮整个精神世界,再为每一个人种下火种。   如同一场灵魂的洗礼。   不少人在这一刻莫名地落下了眼泪。   尽管第二天的早上,他们醒来的时候,这场幻觉已经如同一场迷梦一样在记忆中变得模模糊糊。   但神秘莫测的乐声,以及瑰丽万分的色彩,还有从身体到灵魂的轻松感,甚至突然就觉得“世界美好,生命美好,整个人焕然一新”的新奇感受,都让他们无比笃定且虔诚地坚信着:“正义女神真的回来了,她再次降下了神迹!”   ——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于是,这些获得了“神迹”之人,不约而同地再一次念出了这句祷告词。   乔恩闭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还没怎么睡醒,近乎梦游状态地凭借感觉,摸索着准备洗漱。   考虑到他此刻的眼睛还闭着,这一行为无疑多了点儿摔倒的危险。   靠谱的长兄约瑟夫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亦或者将他直接叫醒。   然而,斯蒂文早有准备地拎起一块被热水浸湿的洗脸布,一个箭步上前,将布巾盖在了金发男孩的脸上。   “啊,谢谢……”   乔恩接过布巾,稀里糊涂地在脸上抹了抹,这才稍稍清醒:“早上好,斯蒂文。”   “早上好,小乔。”   斯蒂文双手环胸,很有气势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用一种乍听是在调侃,实则暗藏担心的语气,低声问:“忙了一晚上?”   “唔,是的。”   乔恩想了想,考虑到异世界暂时还没有电灯,就换了个比喻告诉他:“一个大工程,你能理解吗?”   “无数根蜡烛被放置在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然后,我划了一根火柴,跑去一根接一根地点亮他们。”   “而当这些蜡烛被全部点亮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好像就有了一整个城市的图景。”   “那一刻,很难描述,我甚至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了,仿佛只要我想,我(的精神)就可以快速穿行而至任何一个蜡烛的身边,也就是说,我(的精神)能去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去了解那个地方刚刚发生了什么……”   “哈哈,乔恩你居然做了这么有创意的梦吗?”   约瑟夫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点蜡烛,哈哈,点了一晚上蜡烛,确实很辛苦啊!”   双胞胎跟着在一旁好奇地重复:“点蜡烛?”“乔恩为什么要去点蜡烛……”   “咦?只是做了一个怪梦吗?”海伦娜端来早餐,这时候也参与进了孩子们的话题中。   她一脸回忆和思考地喃喃自语着:“那个……我昨天好像收到正义女神的回复了。这还是我来王城后,第一次真正收到神明的回复,但大城市的神明和我们镇的神明差别好大啊,这里的神明都喜欢这样说话吗?我有点儿听不懂。”   “哎,妈妈你也……”   约瑟夫惊讶地望了过去。   “怎么?你也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海伦娜欣喜地说:“太好了!那咱们家就有两个人受到神明的赐福了。”   双胞胎这时忙也高举着胳膊喊:“声音,吉安也听到了。”“还有贝安,贝安也听了。不会说,有好多颜色。”   “呃,还有我……”   向来沉默寡言的霍普利斯有些不好意思地也加入了这个话题。   不过,和海伦娜的欢天喜地不同。   这位曾经的猎人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   虽然妻子是“虔诚”信徒,可霍普利斯早年也是坚持“贾德森祭司是个神棍”观点的人。   毕竟,哪个正常祭司会拉着个小孩就信口开河:“神明将你家早夭的三儿子送回来了。”   如果不是海伦娜,外加彼此身份地位不同……   霍普利斯当时就想和贾德森祭司来一场正面PK!   可这次明显不同。   那种神奇的、直接传入脑海中的、或者说,一直传入了灵魂深处的乐声,无论如何也不像是造假就能造出来的。   ——难道这回真是神迹?   ——是神明给予的恩赐?   霍普利斯想到此,不由自主地也不免对正义女神多了几分信仰。   哪怕没有表现在面上,可暗地里,他也忍不住悄悄在心里念叨了几遍:“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海伦娜高兴极了,却还不忘转头又问斯蒂文:“你呢?你有听到吗?”   斯蒂文在心里暗笑地自豪想:“我才应该算是第一个听到的吧!”   但他表面上只是不露声色地点头,简单地回复着:“嗯,听到了。”   海伦娜兴奋地击掌:“太好了,等下午有空,我们再去庙里拜一拜吧!”   大家对此都没什么异议。   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外头的人和他们一样也听到了“女神回应”的话,今天正义女神的神庙一定会爆满的!   只是顾虑“做了怪梦,没有听到”的乔恩……   不知情的家人们不由露出了点儿不好意思和担忧的神色。   幸好海伦娜的脑补技能再次成功释放。   她一本正经地表示:“乔恩是风神送回来的,大概不归正义女神管。但没关系,只要足够虔诚,慢慢来,神明不会拒绝信徒的。”   前半句内容算是贾德森祭司的锅……   后半句内容,别人尚且没听出有什么问题,斯蒂文却再次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显然,他想起了亲妈的某种极限操作。   神明通常不会拒绝信徒,只要(在每一位神明面前都)足够虔诚,就可以反复横跳地更换吗?   而另一头,被大家以为“没得到女神赐福”,特意反复宽慰、开解的乔恩十分尴尬。   他干脆假装要洗漱的样子,先跑去刷牙了。   斯蒂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有点儿像担心人类不慎掉进马桶里淹死的猫。   在家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女神恩赐”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两人独处,不被打扰的时机,悄悄凑过去小声说:“昨天你弄得那个,让贝斯特兴奋了一晚上。”   “啊?”   乔恩吓了一跳:“怎么了?它还好吗?”   “我想说没事,但兴奋得确实有点儿癫狂了。”斯蒂文一脸凝重。   他担忧又困惑地说:“它在我的灵魂……唔,或者说,精神世界?我记得你上次是这么称呼的。”   “它在我的精神世界里足足疯跑了一个晚上,一直在追逐那些闪烁的彩色光线。”   “小乔,你知道吗?它一直是只稳重的老虎,从来都没这么兴奋过,肆意跑酷,发癫整晚。你说,它会不会疯了?”   乔恩沉默三秒。   然后,他将刚刚还在的担心直接丢到了一边,转身继续去刷牙了。   ——真新奇。   ——猫追逐彩色、闪光、又会移动的光线,需要担心吗? 第69章   祭神仪式后, 正义女神的信徒规模出现了一个暴涨。   而且,由于那句“愿行正义之事”的祷告词,整个王城的风气都为之一正。   大祭司胡斯托对此非常高兴。   但他偶尔也会在碎碎念的祷告中, 只言片语地隐隐提到,有些担心秩序之神和黑夜女神的信徒们来找麻烦。   毕竟,异世界这边,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外,几乎人人信神。   正义女神这边的信徒暴涨,那必然代表有别神信徒改投了过来。   而在王城这边, 秩序之神同正义女神本就存有旧怨, 黑夜女神又在博蒙特国势力强大,信仰传播最为广泛。   所以,这两位神明的信徒一旦改投, 正义女神这边被找麻烦的概率自然也就变大了不少。   但为了不在神明面前显得自己太无能。   这方面的事情, 大祭司并没有详细地说,一副能处理好的样子。   乔恩一方面相信他的能力, 另一方面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暂时无视了这方面的问题。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秩序之神的信徒,还是黑夜女神的信徒, 似乎都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 都没有表露出要来找麻烦的意思。   ——信仰的争夺不是很重要的吗?   乔恩对这些神明的行事风格越发看不明白了。   直到改投信徒们带来了另一桩麻烦……   乔恩才意识到, 改投信徒对神明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记得贾德森祭司以前提到过的别神祷告词吗?   ——我向世界发誓, 愿将灵魂献给我尊贵的主人, 至高无上的神明。   那些改投过来的信徒,有一部分人最初还没习惯“正义女神”的风格。   他们在祷告的时候, 往往会将“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说在前头,等说完后,可能又不放心,会再自动加一句已经说习惯了的祷告:“我向世界发誓,愿将灵魂献给我尊贵的女神。”   事情至此,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乔恩起初还有点儿畏首畏尾,不太敢理睬这些祷告的人。   可略等了几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变故,加上他冒充女神这么久也没被人拆穿,胆子不可避免地大了起来。   ——想试试。   ——想看看。   这样的心思一浮上心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重新压下去了。   于是,他终于一个冲动,莽了上去。   那些自愿献出灵魂的信徒,顿时就这么近乎赤裸裸地被呈现在了眼前。   乔恩愕然发现,但凡只要加上这句话的信徒,就相当于将灵魂的大门向自己完全敞开了。   他可以随意观看、触摸、改变、修修剪剪,甚至——吃掉!   ——没错!   ——是吃掉!   在看到那些灵魂后,一种奇特的本能出现了。   他仿佛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冷漠无情地站在放有一整头猪的案台前,目光所及,每一个部位都看得清清楚楚:里脊肉,嫩,适合炸、熘、炒、爆;坐臀肉,老,多作白切和回锅;五花肉,肥瘦相间,适合红烧和白炖;夹心肉,有小肋排,适合做糖醋或煮汤。   那些虔诚献上了灵魂的信徒,一个个就有如这么被呈上来的肉猪。   乔恩一眼看过去,这些人的灵魂同样自带标注:贪婪之辈,肥腻多汁,建议搭配清贫之魂一起食用,可中和口感;聪慧过人,吃起来清清凉凉,适合夏日温补;老实淳朴,没滋没味,可做干粮消耗……   除此以外,还有那些信奉过多个神明的信徒。   比如,有一个商人。   他幼年时可能跟着父母一起信仰过纵欲狂欢之神;青年时期由于经商,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商业信息,改信了风神;年纪再大一点儿时候,又因为祈求财富变多,信奉了日神(日神有一部分金钱的神格);近期年纪大了,偶尔参加祭神仪式,察觉有利可图(女神不要祭礼)就又改信了正义女神。   这些经历,统统都在他的灵魂上展现了出来。   而他信仰过的这些神明们,纷纷在他的灵魂上,对着喜欢的地方打下了印记。   比如,纵欲狂欢之神预订了商人灵魂中对金钱的贪婪;风神预订了商人灵魂中对亲朋好友的爱和忠诚;日神选择了商人灵魂中的诚实守信……   他们像是存有什么约定俗成的默契一样将人的灵魂进行了自然而然的拆分。   有神选过的地方,下一个神就会换个地方打印记,彼此互不干扰、和平共处。   ——这就是神明们的秘密吗?   ——这就是异世界人类灵魂的归所吗?   ——他们这是……   ——将整个世界都视为养殖场了吗?   乔恩彻底震惊了。   他拼命回想原著剧情,想寻找这方面的信息。   然而遗憾的是,他当初看的压根不是原著,而是角色人物介绍。   除了印象深刻的无冕之英雄斯蒂文外,勉强还能记起一个常年混迹风俗场所、叫两百个妓女、男宠作陪,经常肆无忌惮裸奔(因为太奇葩而记住)的好像是叫西什么的神之子,以及好像还有两个神之子最后打了个你死我活……   至于背景板的那些神明们。   他们好像除了围观考试,偶尔在背后搞点儿小动作外,从开头到结尾都没什么存在感。   ——不对劲儿!   ——非常不对劲儿。   乔恩终于意识到:“考试真的是神明们自愿提出的吗?所谓的沉眠究竟是真的沉眠,还是……”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些如同达标肉猪一般被盖上各种戳的惨淡灵魂们,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但幸好……   他很快意识到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斯蒂文原著中参与‘考试’的全程都没有受到干扰。   ——贾德森祭司、伪造神像的店长、冒充神明的我,异变的斯蒂文,直至今天仍然逍遥法外。   ——这说明,那些神明们并不是全知全能……   ——而且,他们并不是永远都可以肆意妄为,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他们。   乔恩慢慢地放松下来。   曾经被埋进土里,仍旧响彻耳边的《命运交响曲》又一次自动自发地奏响,激情澎拜、坚强不屈。   金发男孩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自言自语着:“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地给我鼓劲儿,我并没有说什么害怕、放弃呢。”   他这么想着,又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正在蹦来跳去(其实是适应身体,熟练身手)的斯蒂文,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安心,感觉到了世界还是存在光彩和希望的。   ——不要着急,不要害怕!   ——你们还小……   ——还有时间来长大和准备。   似乎有什么声音这么轻轻地安抚着。   乔恩没有听到,却似乎有感觉地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与此同时,博蒙特国王陛下也对神明们近期的变化生出了探究的心理。   他低声自言自语着:“正义女神的信徒暴涨,却没有别神来阻止,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神明们暂时不能再插手人间了?”   “可正义女神又TM算个怎么回事?”   最后这个问题……   国王陛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万万没想到,前头有人胆大包天敢制作假雕像,后头又有人肆无忌惮居然敢假冒神明……   如今,别神画风都是享乐主义,接收信徒各种祭礼,以前是游戏人间,现在是低调隐身。   可以前的正义女神不提也罢,现在的正义女神是养老院、孤儿院、学堂,号召大家好人好事……   “离谱!离谱!太离谱了!”   国王陛下越想越疑惑,忍不住拍着大腿地嚷嚷起来。   底下的大臣们一脸无语。   ——知道你一直在走神,可大家都已经装不知道了!   ——你就不能也装一装,好好配合一下?   正汇报公事的财务官,脸上的表情直接一个空白。   ——我刚刚是不是白说了?   财务官大人心里多半是这么想的。   可博蒙特国王我行我素惯了。   财务官深知也没处喊冤,只好又耐着性子把适才汇报的数据重新念了一遍。   然后,他追着国王问道:“陛下,边境那边的情况还要继续吗?大王子连续发信过来说想要撤兵,但安东王那边似乎还有些不依不饶,而且……如果要继续下去的话,我们可能需要提前准备调拨的物资和兵卒了。”   “暂时不用准备。”   博蒙特国王回了神,很笃定地说:“即使要准备,也可以等到明年开春。我了解安东王,以他的自负,如果真心想要侵略过来的话,不会表现出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   国王陛下冷笑着说:“何况他之前已经准备退走,也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什么持久战的准备,如果不是萨诺斯这个蠢货露了怯,这事早他妈的完了!”   提及大王子,这位国王陛下的脸上闪过恼火,显然对之前的事情也并非一点都不介意,只是出于什么算计的心理没有表现出来。   他一脸恨恨地说:“算了,不提那蠢货了!现在,安东王摆出这副样子,无非就是想敲诈勒索老子!”   “我去他妈的!做梦!”   博蒙特国王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有本事他就一直和老子僵持下去!告诉大王子,过年不用回来,死守不退!再他妈输了,不用莱奥尼,我先宰了他!”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了。   他们假装既没有听到弟弟要杀哥哥,也没有听到有亲爹号称要杀儿子,纷纷应和着国王,装出了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   两周后,安东王果然如博蒙特国王所料的那样退兵了。   大王子萨诺斯也终于可以撤军,回王城过新年了。   值得一提的是……   他在返回王城的路上,偶遇了阿瓦罗尼亚前来出使的使者——前任国王之子赫菲斯。 第70章   两支队伍刚好在快进入王城的主路上相遇。   阿瓦罗尼亚的使节团大约有两百人, 在看到大王子萨诺斯率领的大军后,自然而然地退到一边,为大军让路。   大王子萨诺斯骑着马大摇大摆地经过使节团的马车。   本来这会是一场互不干扰地偶然相遇。   直到他突然注意到, 停靠在路边的使节团马车中,走出来一个年龄不算大的男孩,并从身边侍从的口中得知了男孩的奇特身份——前任国王之子赫菲斯,同时,身上还背负着“日神之子”和“弑父”两个标签。   大王子萨诺斯不禁勒住马缰,稍稍驻足。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男孩, 语气质疑而轻蔑地问道:“日神之子?”   赫菲斯微微抬头。   哪怕是面对大王子这样极具压迫的俯视姿态, 他的身体依旧十分放松自然,态度平静,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同时用一种冷淡的语气回复着:“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呵!”大王子萨诺斯发出不屑地冷哼。   他几乎想都不想, 就在当事人面前断言道:“又是愚昧世人编造出来的虚假传言吧。”   赫菲斯不置可否。   由于幼年的经历,他沉默寡言, 身上几乎不具备什么孩童天真活泼的本性,有时候还会显得毫无存在感。   然而,若是有人仔细去观察,会发现他天生早熟、意志坚定, 行为果决,绝非凡俗之人。   甚至就连他尚未长成的稚嫩面容, 都线条坚定, 天然具备着一种威严感, 令人肃然起敬、不敢轻易冒犯。   但显然, 大王子萨诺斯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   他并没有注意到男孩身上与常人不同的气质,只看到了男孩朴素的着装、因为赶路而风尘仆仆的狼狈状态、以及前任国王之子的倒霉身份、被继位叔叔忌惮的可悲命运、被迫小小年纪就加入使节团, 出使他国,在外四处奔波,近乎流放的窘境……   ——同为神明之子!   ——比起莱奥尼,这小子可倒霉多了。   大王子萨诺斯此前被莱奥尼的连番报复险些整疯,如今看到了类似的存在,本有迁怒撒气的念头。   然而,在他注意到对方已然落魄后,就又幸灾乐祸了起来,一时倒也忘记了之前迁怒的打算。   “阿瓦罗尼亚是个不错的国家。”   大王子自顾自地在心里想了一会儿,突然这么说。   无论是仆从,还是跟随在他身边的将士都不由自主地面露惊讶。   显然,大家完全想不到这位蠢货王子居然还能说上几句合适的场面话。   然而,下一刻……   众人熟悉的大王子就又回来了。   萨诺斯谈兴大发,突然侃侃而谈地大放厥词:“民众总喜欢传一些有关神明的谣言,且愚昧地不懂分辨真假。”   “在这方面,我们博蒙特国就远远不如你们阿瓦罗尼亚了,起码他们没把你这个‘日神之子’太当一回事,反之,我们这边……”   旁边的侍从拼命地咳嗽着。   然而,这种婉转的提醒,并不起作用。   最后,他只能无奈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低声喊道:“殿下,殿下!时间快到了,咱们该进城了。”   “哦哦。”大王子不以为然地应和着,似乎还没说过瘾。   侍从忙又说:“陛下那边已经为您准备了庆功的仪式,进城后,会有人民过来迎接,如果太晚的话……”   想起博蒙特国王的性情,自己因为迟到而在庆功典礼上被爆打,这完全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大王子顿时一个激灵,再不敢啰里啰唆地说个没完了,也不同赫菲斯告辞,当即无礼转身,打马扬鞭地准备进城了。   阿瓦罗尼亚使节团的人面面相觑。   有侍从无语地吐槽:“这傻瓜到底是来干嘛的?”   赫菲斯的脸上闪过一抹讥讽。   但他并不打算和侍从讨论一个傻瓜。   然而,在即将进入王城的时候……   赫菲斯又看到了大王子的另一个傻瓜操作。   他将队伍中所有因为这场战争而伤残的士兵都挑出来,命令他们停留在王城的外面,让他们等到天色黯淡的时候,再自己找机会,不引人注意的、分散着进城。   因为王城人民们会出来夹道欢迎一支解决了“边境争端”的军队。   他们自然也要尽可能表现得像一个胜利的队伍,每个人都要相貌堂堂、抬头挺胸地走进去。   而那些残疾、或者面部有损伤的士兵,自然属于有碍观瞻、不配参加的类型。   “人民只想见到勇武强健的小伙子,可不想看到一堆残兵败将。”   大王子萨诺斯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这么直接对着那些残疾士兵们说。   好不容易熬过战争的残疾士兵们不得不沉默地站在了王城的城门外。   明明是为保护这个国家,最后却不能参加欢迎仪式,还要等晚一点儿,像做贼一样悄悄进城。   更不巧的是,适才还给大军让路的阿瓦罗尼亚使节团的马车,此刻缓缓从他们面前驶过……   那些异国人看向他们,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同情,让这些士兵仿佛被正面扇了好几十个耳光一般,羞辱地涨红了脸,还有几个年龄较小的士兵,实在忍不住扭开头,抬手去擦拭通红的眼眶。   大王子萨诺斯骑在马上,装出胜利凯旋的架势,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进了王城。   王城的人民确实不计前嫌地来迎接了。   尽管“被俘羊圈”一事搞得群情激愤。   可大家想到边境的危机最终还是有赖于他们的战斗,就将前事抛到脑后,还是跑来迎接了。   “所以,那蠢货就这么得意洋洋地又回来了?”   西奥多一边闲不住地朝不远处的水池丢石子,一边随口这么问道:“你要去看看吗?”   莱奥尼正在看书。   他皱着眉头,有点儿冷淡地问:“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西奥多短促地笑了一下:“好吧,坦诚点儿,我换一种方式来说……莱奥尼,你还不打算弄死他吗?”   “他现在可是傲慢得很,自称有军功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但是我得说,确实有一部分人信了。”   “陛下给他安排的那个副将,直到现在,我们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显然最后,指挥的功劳要全都被归到那蠢货的头上了。”   “等有了这些功劳,之前被俘虏、被关羊圈的事,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关注。”   莱奥尼斜靠在栏杆处,冷淡地说:“他的小辫子太多,随便抓就一大把,想要搞死他,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有难度的事情。但我只觉得,那样也太便宜他了。所以,我要他活着,一日日寝食难安、如芒在背地活着。”   说到这里,这位黑夜之子的脸上露出一种恶毒而又得意的微笑:“你猜,他今天回到家里会看到什么?”   “什么?”   西奥多眼睛亮晶晶,配合地发问。   “也许……是遍布宅邸的、腐烂的、发臭的尸体?”   莱奥尼舔了舔上唇,微笑:“我的报复,从未终止。我的礼物,也不是躲到边境就可以完全避开的。”   西奥多一下子扑倒在了旁边的栏杆上,哈哈大笑:“真棒啊,莱奥尼!看来你还没被帕特尔老师教傻!我真想看看那蠢货的脸色!”   然而,莱奥尼听到帕特尔的名字后,脸上的笑容就又消失了。   他揣在衣兜里的手,下意识地摩挲起了那个小石像,想着小石像脸上那种依赖和灿烂的笑容,就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话题:“别提他了,说说那个来出使的日神之子,你见到了没?怎么样?”   “我远远看过一眼,是个无趣的人。”   西奥多不怎么高兴地抱怨起来:“预言这玩意儿真是害人不浅啊!”   “我不知道有没有和你提过,他身上除了‘弑父’的预言外,似乎还有一个什么‘会历经苦难’的预言。”   “我可能没提,因为一开始也没当真。”   “‘弑父’就不说了,这种‘历经苦难’的预言,正常人难道不应该理解为,在做什么大事的时候,需要经历一些挫折、磨难吗?”   “可结果……”   “真特么见鬼了!阿瓦罗尼亚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预言是‘历经苦难’,但不代表就要从小给他罪受吧?”   “明明同是神明之子,可我看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神明之子的样子,更没有什么神明之子的待遇,沉默寡言、老老实实,使节团里的那些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意思透了。”   莱奥尼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可一点儿都不觉得那个什么日神之子会成为一个老老实实的人。   本来还没什么想见面的意思……   可被西奥多这么形容后,他反而被激起了见面的兴趣。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大王子萨诺斯按照原本的规划,正在王宫中有模有样地参加着庆功晚宴。   赫菲斯独自一人离开刚刚在城里安顿好的阿瓦罗尼亚使节团,没什么王子样地漫步在了王城的街头。   他一边平静地享受着无人注意的孤独,一边默默地在心里比对着几个国家的不同。   因为现任国王叔叔的忌惮……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回国,一直跟着使节团四处跑,如今已经走了不下十多个国家。   在这些国家中,除了自己的祖国和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外,规模最大的就是安东国和博蒙特国了。   但和安东国不太一样。   也许是国王的统治风格不同,博蒙特国的人民,整体氛围……   他静静地望着街道上那些数量颇多的小商贩们,还有临近太阳下山,街道上依旧不见少的行人们……   整体氛围似乎更放松一些?   想到这里,适才那些被留在城外的残疾士兵们,三三两两地也开始进城了。   他们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个别几个,脸上伤疤还没好利落,伤口表皮外翻、极为骇人。   但由于全都耷拉着脑袋,脸色难看又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像是夹着尾巴的流浪狗,反而不怎么吓人了。   赫菲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对管闲事毫无兴趣,可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大王子那样的人类会占据高位?   这时候,一个瘸了条腿的残疾士兵,由于心中有事,低头走路,没看到前方打打闹闹的小孩子。   等孩子一头撞过来的时候,他单腿站立不稳,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双手本能地挥舞着,本来是想要寻找可抓握的地方,却不慎打翻了一个卖面包小贩的摊位。   “哎哎,你怎么回事!”   小贩顿时大嗓门地叫嚷起来。   街道上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残疾士兵的脸涨得通红。   他狼狈地半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似乎想要挡住无数人看过来的目光,整个人难堪得无以复加。   ——我只是在战场上受伤……   ——从此就变成个怪物了吗?   “哎哎,说你呢?你怎么回事啊?”   卖面包的小贩还在嚷嚷着:“你摔坏没?疼不疼?有没有撞哪?嘿,行啦,别管面包了。反正也是卖剩的,你要不嫌弃外皮脏了,拿两个吃都行。”   残疾士兵愣住了。   旁边似乎想上前帮忙的战友们也停住了脚步。   街道上的凝滞也一下子被打破了。   适才乱跑的小孩儿被父母揪着耳朵拽了过来:“谁叫你在街道上乱跑的?快道歉。”   “兄弟,没事吧?”   “要不要去药铺抓点儿药?我这就带你过去,没事!那药铺便宜,花不了几个子儿。”   “一边去,这兄弟受了伤,不得有人扶过去啊!你们都走开,我力气大,我来扶他!”   “呸,我力气难道就小吗?”   “你俩一边吵去,让一让,我来扶!”   一群人突然就这么七嘴八舌地争了起来。   之前还在冷眼旁观的赫菲斯怔住了。   他困惑地看着这些人,愕然发现,博蒙特国的人,似乎都不是‘放松’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不是有点儿……   过分热情了? 第71章   几十名残疾士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热情”王城人民裹挟着, 去药铺找治疗师看病了。   事实上,他们既然能从战场上回来,就说明伤势不算太重, 只不过样子不好看而已。   那些真正伤势严重的人,基本都永远地留在边境了。   可不管去药铺有没有用……   这种本以为要被人人喊打,结果却被热情对待的神奇遭遇,顿时让这些人感动不已,甚至都有些绷不住了。   好几个人情绪波动激烈,直接就泪洒当场,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还没经过什么事儿的士兵, 被几个精明又老练的商贩包围着一问,都不需要多难的套话技巧了,完全问什么答什么。   等知道眼前这些人居然不是什么外地来的难民, 而是参加边境战斗的士兵……   王城人民再次被大王子萨诺斯“嫌弃受伤士兵样子难看, 就不带他们进城”的骚操作给震麻了。   碍于王室,大家不敢说太难听的话。   但有一个大概是养羊的牧民忍不住骂了一句:“难怪被安东国的人关进羊圈, 我看他脑子还没羊屎球大!”   大家瞬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代指——脑子没羊屎球大的人。   这个代指在之后的时间里,骂着骂着可能会再次得到精简,直接变成:“你听我和你说,那个羊屎球, 他……”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拥有了一个“羊屎球”的美名。   大王子萨诺斯在庆功晚宴结束后,志得意满地回到了曾经宅邸。   然后, 惨叫声划破夜空。   无数侍从们冲进来,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腐烂尸体, 以及摔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大王子。   几个小时后……   侍从们勉强收拾出了一个干净的屋子, 供大王子暂时休息。   “那个该死的小崽子!”   萨诺斯一边拿布拼命擦拭因摔倒在地而沾染在身上的发黑血迹,一边咬牙切齿地放着狠话:“我一定要宰了他!”   自布珀特死后, 刚上任的新属臣吸取前任教训。   他完全不打算介入这种兄弟相残的可怕局面之中,下意识地劝解了一句:“殿下,莱奥尼殿……呃,莱奥尼毕竟是黑夜女神的孩子。”   “黑夜女神……黑夜女神的儿子又TM怎么样?”   大王子萨诺斯一时间有些癫狂地大骂起来:“什么神明之子,不过是愚弄傻瓜的手段,还敢给自己脸上贴金,别说黑夜女神的儿子,哪怕日神……”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   快到嘴边的“日神之子”又被重新咽了回去。   ——没错!   ——同样是神明之子,阿瓦罗尼亚的日神之子怎么就不受人重视呢?   “……等等,预言。”大王子萨诺斯自言自语着。   他突然激动地跳起来:“预言,没错,是那个弑父的预言。”   新任属官压根不明白大王子的思路跳到了哪里,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然而,大王子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制胜法宝一般,露出了一脸神秘又阴毒的笑容。   与此同时,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人反复cue的赫菲斯还在药铺那边凑热闹。   他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博蒙特国家的这些国民如此热情、友好、乐于助人,就干脆一直跟在后头观察……   热闹没白凑!   那群热情到令人害怕的王城居民,在为那些残疾士兵们提供了各种帮助后,终于告知了士兵们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神明?   赫菲斯的脸上不禁流露出震撼之色。   他低头沉思了几秒,毅然走上前去,询问起正义女神的事情。   经过正义女神信徒们你争我抢地一轮热情科普后……   阿瓦罗尼亚前国王独子赫菲斯独自出门溜达一趟,回来后就信了邪教。   不是,是信了正义女神教。   他还客气地通知了大家一声,说等明天的正事(指接受完博蒙特国王的召见)办完,自己准备去正义女神的神庙,亲自进行虔诚参拜。   使节团的人面面相觑。   最终,那位主要负责人,曾经赫菲斯的老熟人,最初带着他一起去安东国祝贺安东王成功求子的那位使者,又一次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呃……殿下怎么突然就信了正义女神?那个……那个,日神,您不是信仰日神的吗?”   赫菲斯挑眉,露出了一个有点儿古怪的笑容。   他似乎一直都在等着这个问题,早就提前备好了答案,连想都用不想地直接回答:“不,我从来没信仰过日神。”   ——日神的儿子居然不信日神!   ——这是什么笑话?   使者一时懵了。   他有点儿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事实上,他也说不了什么了。   因为这位日神之子又一次陷入神游,和初见之时一样,眼睛不再看人,怔怔望着未知的地方,思绪不知道又飘到了哪里,整个人都是一副拒绝沟通的状态。   使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但可能是由于异世界真实存在着神明的缘故,这里一直有着一种奇特的“信仰自由”的规则,很少有人会去干涉别人的信仰。   所以,日神之子不信日神,反而信起了正义女神,也没什么问题……吧?   当晚,临到睡前的时候……   这位日神之子还按照之前那些信徒们的教导,跪在床前地板上(乔恩没要求过跪,全是他们自创的规则),虔诚地念诵起祷告词:“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然后,他默默等待着……   等待着那些信徒所形容的,会令人宛如新生的“神迹”。   此时,乔恩刚刚和大祭司胡斯托讨论完学堂的教材。   这事说起来简直令“神”崩溃!   倘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当然希望学堂里的孩子能够多学点儿知识。   所以,自然是要赞同增加教材的!   而且还是……加得越多越好!   只有学到更多的知识,将来才会有更多的出路和更光明的前途。   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目前也在学堂里上学,emmmm……   ——美好世界的创建,总需要一些牺牲。   被迫选择牺牲自己的乔恩,只要一想到日渐繁多的功课,几乎就想把枕头哭湿。   ——我到底为什么来到异世界了……   ——还给自己布置这么多课业啊!   想想最近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呀!   虽然性格开朗,但其实并不喜欢同人争辩的乔恩,面对着大祭司:“我打算让孩子们分成两组,开展一场辩论,您觉得怎么样?”   对于这种有益于孩子们的活动……   当然是流着泪回应:“好!”   虽然身体健康,但其实并不怎么热爱运动,四肢也不是那么特别协调的乔恩,面对着大祭司:“我打算让孩子们课间多一点儿体育锻炼,您觉得怎么样?”   对于这种有益于孩子们的活动……   当然是继续流着泪回应:“好!”   ——我真的为这个世界牺牲了太多、太多……   ——时间、精力,以及“辩论辩不过孩子”“体育永远倒数”的可悲自尊。   乔恩为此气得磨牙、扭动、在床上左右翻滚,并被困得快睁不开眼的斯蒂文一把按住身子,拍了拍脑袋,示意他安静后……   终于消停了下来。   可他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   正无所事事的时候……   他突然看到了一个想链接自己的、新的、“奇特的设备”。   之所以说是奇特。   是因为这个“设备”信号强的简直像别人都还在用3G,“它”已经超前用上了5G一样。   乔恩顿时起了好奇的心思。   他想了想,试着链接了“它”。 第72章   赫菲斯等待, 却又不等待着。   这话听起来矛盾,但确实是他此时的状态。   之所以说等待,是因为他确实做出了信徒们教导的所有行为, 虔诚、认真、祷告、期盼“神迹”的出现;   而说他不等待,是因为他哪怕做出了以上所说的一切姿态,但他本人实际上并不认为自己能等到“神迹”的出现。   他很习惯无人理睬和反复失望的生活。   阿瓦罗尼亚的前国王,他的人类父亲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这么对待他。   ——不许和他有目光上的接触。   ——不许开口同他说话。   ——不许回应他的任何话语。   ——更不许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人如何确认自己活着呢?   是鼻子还在呼吸、皮肤仍有温度、心脏还在跳动吗?   不仅仅如此。   习惯生活在群体中的人类,更喜欢用别人的肯定, 来证实自己的存在。   最基本的就是——被看到、被听到、被触摸到、被感知到……   只有被他人认可, 才算是社会层面的真正活着。   而赫菲斯……   直到前任国王死亡,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像人人皆知、却无人看到的幽灵一样。   每天安静地徘徊在阿瓦罗尼亚的王宫的深处……   以至于他习惯了不被回应的生活, 也习惯了被人无视。   所以, 哪怕正义女神依旧不给予任何回应,他也不会为此而感到不满。   无论是祷告, 还是此刻的等待……   他只是在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然后,“女神”大方地给出了回应。   但感觉有一点儿奇怪,像是有人在礼貌地敲门……   事实上,乔恩也觉得奇怪。   在他冒充女神的这段时间里, 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搜索可以连接的“设备”。   然后, 选择“连接”和“断开”。   但这次出现的、信号强烈的、在搜索范围中极具存在感(假设别人是蜡烛, 它就属于手电筒级别)的、而当自己想要“连接”的时候, 居然需要征得同意。   这一刻, 无论赫菲斯,还是乔恩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要连接吗?   ——会不会有危险?   赫菲斯无所畏惧。   他目前一无所有, 自觉从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自然也就不在乎失去什么。   乔恩则是总在关键时刻冲动行事。   或者说,凭借直觉行动的家伙,这一刻直觉这么做没什么问题。   于是,两人成功连接。   精神世界里,一片沉默。   乔恩习惯性地等待着“新信徒”的声音。   他现在在这方面经验堪称丰富,也许会是单纯的祷告,也许是日常的倾诉,也许是请求庇佑……   而赫菲斯还不怎么会主动同人交谈。   他暂时还没有开口的意识。   前任国王,也就是他的人类父亲,对他采取的“隔离”政策,虽然没能击垮意志坚定的神明之子,却依然不可避免地摧毁了他一部分的社交能力。   别人主动和他说话,他会回应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不感兴趣就会走神;   而别人如果不主动说话,他完全可以安静地待在一旁,如同不存在一样,沉默到天荒地老。   又等了一会儿,乔恩忍不住了。   他搞不清楚对面的“新信徒”到底想要做什么的,可好不容易“连接”上了,什么都没做就直接断开吗?似乎有点儿白费了之前的时间……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稍微做点儿什么。   他慢慢划拉着脑内的歌单,《命运交响曲》、《星星变奏曲》、《猫之二重唱》、《第二钢琴曲》、《克罗地亚狂想曲》、《普罗米修斯:火之诗》,以及《英雄交响曲》……   挑挑拣拣,并没有什么用意。   他只是单纯挑出了一个近期播放频率较低的曲目——贝多芬的《英雄》。   赫菲斯于是听到了一阵奇妙声音传来。   不!   不应该说听到。   那不是直接传到耳朵中的声音。   更像是从灵魂的另一端传来,让他的灵魂为之战栗、动容、偏偏又无比渴盼……   夜色越来越深。   伴随着恢弘、宽广、庄严的乐章……   赫菲斯放弃了所有戒备,抛开一切,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神奇的声音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他犹如受到催眠般地被迷住了。   此时,他就像孩童们听到了哈默尔恩吹笛人的笛音一样,只要那个神秘的吹笛人一声令下,自己就会高高兴兴、完全自愿地主动走出去,跟着不明来历的家伙,前往天涯海角!   因为“连接”的另一端始终无人说话。   乔恩自顾自地听着音乐,然后,静静地睡着了。   赫菲斯一夜无眠,却并不觉得疲惫。   他仿佛从灵魂到肉体都完成了一次崭新的蜕变和升华。   当使者一早前来叫他,通知他今天需要去王宫拜见博蒙特国王的时候……   这位总是神游物外、毫无存在感,相处多日都不曾和任何人有一点儿亲近意思的前任国王之子,居然眉眼舒展、露出了少见的微笑。   “您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殿下。”使者大人不自觉地说。   但在话语出口的那一刻,他又有些懊恼,自觉做了无用功,只因这样的对话,从来不会得到什么回应。   然而,赫菲斯总是虚无的目光竟然难得地有了实质。   他望向使者,想了想,然后,礼貌地回应着:“谢谢,你看起来也很不错。”   使者露出一个见了鬼的表情。   赫菲斯突然有些想笑。   他其实也摸不透自己如今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只是隐隐觉得,在“正义女神”那里听了一晚上后,整个人像是幽灵渐渐有了一点儿轮廓、二次元的纸片人渐渐向着三次元发展、甚至连眼中世界都稍稍变得真实了。   ——正义女神吗?   ——是您在引导我吗?   ——用这样柔软的方式引导着我吗?   赫菲斯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和暴烈的日神不同……这一定是位非常温柔的女神。”   一想到日神。   这位日神之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整个人似乎又要进入了神游的状态。   但很快,赫菲斯深吸一口气,不顾身边还有一堆使节团的人,旁若无人地开始虔诚闭目。   他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并不算低声地祷告着:“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阿瓦罗尼亚使节团的所有人:……   ——虽然信仰自由!   ——但你好歹注意一点影响。   ——你可是日神之子啊!   整个使节团都被这位王子殿下的行为给整得心情复杂。   在收拾妥当参拜博蒙特国王的时候,大家还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导致所有事情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虽然确实也在例行公事。   但往常使节团总会精神、积极一点儿,试图展现出本国人民最优秀的一面。   博蒙特国王又是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的人。   他很快意识到了使节团成员的走神,却不直接说什么,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直接瞄准了赫菲斯。   国王陛下状似无意地随口点名说:“亲爱的赫菲斯,博蒙特国是个美丽又好客的国度。我听你们的王说,你正在周游列国、寻找一些感兴趣的事物(其实只是被流放的婉转说辞),真希望你能在这里也顺利地找到……”   赫菲斯坦然抬头:“我已经找到了。”   在使节团成员都来不及阻止的时候,他直接表示:“我信仰了正义女神。”   博蒙特国王愣了一下。   饶是他向来精明老练,也被这位日神之子的神来一笔,整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但从某方面来说……   正义女神由于“陨落”的传言,信徒七零八落,甚至个别地方已经取消了对这位女神的祭祀,就如之前王城也打算拆除神庙一样。   所以说,信仰正义女神,是在博蒙特国找到的感兴趣事物,一点儿也不算错。   因为目前除了博蒙特国之外,这位女神在别的国家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这时候,赫菲斯如同看不懂博蒙特国王的无语一般。   他还趁机请求:“陛下,我下午想去女神的神庙参拜,并在之后,为女神的信仰传播出一份力。”   这说法乍听平平无奇,就是普通信徒愿为自己的神明尽一份心。   可禁不住他身份特别,大家又都很会联想……   好比博蒙特国王就忍不住联想,日神之子这样的行为,就像是自己的亲儿子不打算继承王位,转而认别国国王当爹,然后,再帮别国国王勾搭自己的臣民,一起转投他国。   这么一对比……   国王陛下突然觉得,大王子萨诺斯好像也还行?   也还行的大王子萨诺斯此时正在炮制一则谣言,也可以说是预言。   他从赫菲斯身上得来了新的灵感,认为只要莱奥尼能如日神之子的“弑父”一样,自带不祥预言,就会失宠于国王,从此任凭自己宰割。   于是,他花了大价钱收买神棍,让被收买的神棍,在王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突然发癫。   那人奇装异服,同时还面色扭曲,两眼放出一种奇特的光,满地打滚、浑身战栗地高喊着:“我!我看到了大火……很多身披甲胄之人!一个男人,身后是浓重的黑色,啊!是黑夜之子,他将毁灭整个国家。”   经受过一次教训的城卫兵这回来得非常迅速。   他们直接带走了这个大放厥词的神棍。   然而,这条预言依旧被有心人快速地传播了出去。   等博蒙特国王知道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夸大王子懂得动脑了,还是应该先把人痛打一顿。   造莱奥尼的谣,国王陛下不介意。   但直接预言自己国家会被毁灭,国王陛下就非常想把这个儿子给先毁灭了。 第73章   谣言往往很难平息。   尤其是异世界又人人迷信, 对预言不论真假,都会在心里存有一丝敬畏之心。   所以,博蒙特国王决定不费心去辟谣了。   他打算用一则新的预言来覆盖旧的预言。   同样是大火和很多身披甲胄之人!   但之后的内容就变成了——国家将于战火中获得新生。   之所以这么改, 是因为前一个预言“国家会被毁灭”太过惊悚,让人印象深刻,已经很难抹除了。   那么,干脆就承认会有战火好了。   至于未来会不会有战火都无所谓,反正边境的小纷争也可以解释为战火。   至于国家于战火中获得新生就更好解释了。   一方面是为了挽回“国家会被毁灭”的印象;另一方面,“新生”其实也可以被解释为各个方面, 比如, 王位继承人的更迭,不也可以算一种新生吗?   为了增加可信性……   博蒙特国王特意请来了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让她亲自去颁布新的预言。   艾尔维拉大祭司素来精明, 属于没有利益轻易不会多管闲事的类型。   但这事现在涉及到了黑夜女神之子莱奥尼, 她就也不得不做一回义务劳动了。   只是在准备装神弄鬼之前……   这位性格强势的大祭司用一双如鹰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国王,意有所指地警告着:“您对大王子的放纵, 我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然而,博蒙特国王却装出了伤心欲绝的表情,捶胸顿足地嚷嚷起来:“啊, 你叫我怎么办啊!你叫我怎么办啊!刨除了国王的身份,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啊!”   “我怎么知道那孩子现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小时候明明是个好孩子, 红红的脸蛋, 眼神清澈, 说话天真无邪, 举止活泼可爱……”   艾尔维拉大祭司嘴角抽搐,不想听地转身就走。   博蒙特国王还不放弃, 在后头唱作俱佳,极为恶心人地喊着:“……他毕竟是我的头生子,我曾经的掌中宝……”   等喊完了,又看到艾尔维拉大祭司已经走没影儿后……   这位国王陛下终于停下装腔作势,转而朝着旁边用力“呸!呸!呸”了好几声,还滑稽地做了个鬼脸。   与此同时,赫菲斯果然说话算话。   那天从王宫里出来后,他就跑去神庙,跪在了“正义女神”的“神像”前,认认真真地反复祷告着。   “我想请一尊神像回去。”   赫菲斯在祷告结束后,突然找到大祭司胡斯托说。   他不怎么擅长同人交谈,不会像一些成年人那样先表示自己信仰的虔诚,再展示一下自身的财力和愿意捐赠出的物资,最后才提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而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我是阿瓦罗尼亚使节团的人,接下来还会跟着使节团继续周游各国。”   “我希望能请到一尊女神的神像,一方面是希望获得女神的庇佑,另一方面是想,此去传播女神威名,让其他国家的人有朝一日也能沐浴到女神的荣光。”   大祭司胡斯托惊讶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孩。   由于赫菲斯并没有提及自己的具体身份,所以大祭司也不知道他是传说中的那个日神之子,仅仅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对“女神”信仰的坚定和虔诚,一时间满脸欣慰地仿佛见到了下一任接班人。   “我非常想答应你的请求,孩子。”   大祭司胡斯托温柔地回复:“但很遗憾,雕刻女神像的那位雕刻师已经离开了王城。”   “而其他的雕刻师,我之前也找了很多位,可不知道是技巧的问题,还是信仰的问题,一直也没能再雕刻出第二尊女神像。”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不禁流露出了一丝遗憾,忍不住叹气地说:“真不知道费克尼斯跑去了哪里……”   赫菲斯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但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放弃地提议道:“不知能不能让我试一试?”   “试?”   “让我试一试雕刻神像。”   大祭司愣了,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孩。   可能是神明血脉的缘故,赫菲斯看起来身体强健,虽谈不上体格魁梧,可依旧给人一种劲瘦有力的观感,而且,他态度沉稳,不像是那些总在胡乱嚷嚷的孩子,反而透着一种比成年人还要靠谱的气质。   可尽管如此……   历来神明们的雕像,还没听说过可以让外行人、尤其是个年龄不大的孩子来雕刻的传闻。   但注意到赫菲斯认真的眼神……   “这个……”   大祭司胡斯托犹豫着说:“我可能需要请示一下女神。”   “女神”正在不远处上着体育课,暂时是没空回应的。   下午的第一堂课,学堂里收留的男孩们全都被带到了一处沙土的空地上,学习击剑和掷矛。   这是大祭司禀告过“女神”后,特意安排下来的课程。   有些孩子天性不适合学习,而应征入伍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条虽然危险但仍能生存下去的好出路。   除此以外,强身健体也是课程的主要目的之一。   然而,乔恩在这方面毫无天赋。   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有老师递给他一根长矛,还用长满了茧子的手亲自帮他纠正了姿势。   接着,他就费劲儿地把长矛投了出去。   第一次力道不足,长矛连靶子的边儿都不沾一下地掉落在了半途;   教导的老师吐了一口气,让他往前站一点儿,再重新投掷。   这回总算扔得稍远一点儿了,就是准头离谱至极地险些戳死一个同学。   如此几次后……   体育课的教导老师彻底将他划出了自己的教导范围,只让他平时做一做简单运动,起到一个锻炼的作用就足够了。   这年头的教学也不讲究什么均衡发展。   一切都为实际服务,主要目的就是为这些孩子们的未来寻找出路。   所以,察觉到乔恩根本在这方面毫无天赋后,老师半点都不带犹豫的,立刻将自己的主要教导精力,转而投注到那些更有天赋的学生上,比如,斯蒂文。   此时,乔恩坐在树荫下,正笑嘻嘻地捧着脸,看着不远处正在进行的一场投掷长矛比赛(类似于学堂里期末考试)。   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体育废,也被剥夺了考试的权力。   不过,他们可不像乔恩表现得那么没心没肺,还傻乐。   男孩子都争强好胜,谁愿意在武力方面被认为是弱项啊。   所以,这些男孩们都很失落地或站、或坐在附近,望着比赛,一脸羡慕。   赛场上,被选拔出来参加比赛的年轻男孩们赤裸着上身,在老师的带领下,认认真真地伸展身体,做着热身运动。   为了防止被阳光灼伤,他们还提前在皮肤上涂抹了橄榄油,此时,在冬日午后暖阳的照射下,每个人的身体看起来都亮晶晶的。   乔恩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斯蒂文的身上。   灰眸男孩并不属于特别引人瞩目的类型。   因为他看起来总比别人要瘦一点儿,但就像黑猫贝斯特一样,矫健、瘦削却隐藏着力量,明明属于捕猎方面的高手,却总给人一种不起眼的表象。   当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依然会发现他的肌肉结实、紧致,毫无一点儿松弛,蕴含着一种力的美感。   比赛开始了。   斯蒂文很放松地握着那根长矛,神态专注而认真。   当老师示意开始的时候……   他脚步轻盈地助跑了几步,涂抹过橄榄油的晶亮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肌肉在运动中呈现出一种协调的健康之美。   然后,长矛被用力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正中靶心!   连续两轮比赛,他始终维持着这样稳定的发挥……   第一名的得主,再无疑问。   乔恩欢呼着扑了上去。   斯蒂文笑着接住他,并将刚刚获得的奖品,一个象征冠军的花环,随手戴在了他的头上。   刚刚和大祭司谈妥要自己来雕刻神像的赫菲斯,此时正往外走着。   眼前忽然晃过一抹金色,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了一个金发男孩的背影……   瞬间被拉入了深刻的记忆漩涡中……   赫菲斯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一个非常漂亮又鲜活无比的金发男孩在王宫里,大喊大叫地乱跑、乱跳,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目光和想法,会疯狂地打翻桌子上的器具,会肆无忌惮地冲进水池子里拍打水面,仿佛短暂生命要不顾一切地绽放——盛大又绚丽夺目!   “是孩子们在上室外课。”   大祭司胡斯托恰好经过,发现赫菲斯站在那里发呆,就上前解释了一句:“有一些附近居民的小孩,还有一部分孤儿。”   赫菲斯猛地回神,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暗自告诫自己“不要看到个金发,就陷入该死的回忆”。   可尽管如此,他脸上还是流露出了郁郁之色,最后只好勉强朝着大祭司笑了一下,再重新告辞后,才继续朝着神庙外走去。   另一头,乔恩从斯蒂文的身上跳下来,高高兴兴地和那些同是体育废的同学炫耀头上的花环。   盛开的鲜花衬托着耀目的金发,再配上雪白的肌肤和精雕细琢般的美丽面孔,那些本来还因他炫耀而升起一些小情绪的同学,微微张开的口,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着男孩的一举一动。   乔恩对此没什么自觉。   他笑嘻嘻地摸了摸头顶的花环,自觉这行为蛮幼稚的,而花环(按照现代人的思路)也挺女气,可毕竟是冠军的象征,还是斯蒂文主动给的,他就超有参与感,还很开心! 第74章   ——除了已经离开王城、不知去向的神奇雕刻师费克尼斯, 没人能再雕出正义女神的神像。   这是大祭司胡斯托尝试着找了很多雕刻师都没能成功再雕刻出神像后,得到的结论。   然而,这个结论马上就要因一个异国人而改变了。   赫菲斯在大约两周后, 成功雕刻出了一尊大约三十公分左右的“女神”神像。   只不过,这尊“神像”的形象有点儿与众不同。   虽然还是手握天平和长剑,可不知道为什么,却站在了一个圆形的水池中……   由于赫菲斯的雕工只能算是一般,并没能雕出什么水花飞溅的效果,只做出水池里隐隐有些泛起了波澜的样子。   而站在里的女神, 握住天平的手稍稍靠后, 长剑则举在身前,神色愤怒。   尽管脸上有着一层蒙眼布,可若是恰好站在这尊“神像”的正前方, 就会有一种被人怒目而视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一个水池?”   大祭司胡斯托忍不住地问。   赫菲斯又是一副神游的样子, 半响都没回答。   他其实同样对此不解。   因为在雕刻到一半的时候……   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天去神庙的那个午后、那个操场、那个头戴花冠的金发男孩,继而想到了很久以前, 另一个跳进水池中发疯的金发男孩……   不知不觉……   或者也可以说,如有神助。   他极为莫名其妙地雕刻出了这样一尊神像。   这行为大抵和那位造假大师费克尼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雕着、雕着,不想“神”, 转而想“人”去了。   但造假大师费克尼斯是成心造假。   雕刻出的“神像”到底是不是正义女神?他心里清清楚楚。   然而,赫菲斯并非蓄意造假。   他只是鬼使神差、莫名其妙地想了一点儿过去的事情……   结果, 奇怪的神像就雕成了。   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雕出来的, 到底还算不算“神像”。   如果说不算。   可那标志性的天平、长剑、蒙眼布, 明明就是正义女神;   可如果说算。   他又有点儿闹不明白了, 为什么走神、脑子里想着别人,还能成功雕出一尊神像?   假使费克尼斯还在的话……   两人敞开心扉, 互相好好探讨、研究一下,没准儿就能发现——他们阴错阳差之下,想的其实都是同一个人,雕的自然也是同一个人。   但费克尼斯不在。   而且哪怕他在,也轻易不敢同人讨论这个造假过程。   所以,这个雕刻“神像”的问题,大抵是只能成为一个谜了。   此时,大祭司胡斯托还没意识到问题。   出于对女神的信仰,他还在试图打探出赫菲斯雕刻神像的秘诀,执着地追究着那个莫名出现的水池:“……为什么会有个水池呢?水池代表什么?女神想要个水池吗?”   面对着这样的问题……   赫菲斯迟疑又温吞地回答着:“大概是因为女神很温柔。”   大祭司胡斯托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温柔,你在说什么?”   赫菲斯抿了下唇,慢慢地解释着自己的一连串脑补:“水池对我有一点儿特殊的含义。我雕刻的时候,不自觉就雕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女神太温柔了,不仅不怪罪,还允许我将对自己有特殊含义的东西雕出来……”   “我以前隐隐听说过,温柔又亲和的神明其实很乐意选择带着人们熟悉的元素出现,因为这是她对人类的慈爱和一份独有的体贴。”   大祭司胡斯托隐隐觉得这理由讲不通。   虽然打从“女神”陨落又“回归”后,确实变得好脾气很多。   可一个神明,会纵容信徒在雕刻自己的神像时,擅自添加喜欢的元素吗?   ——神明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大祭司不太理解,还有点儿小震惊。   可不管怎么说,第二尊神像依旧离谱地诞生了。   并且,这尊神像还将随着阿瓦罗尼亚使节团一起,走出王城,走出博蒙特国,去周游各国。   想到正义女神的神名可以被传遍到各个国家……   大祭司胡斯托就又将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清空,只余喜悦了。   赫菲斯则是谢过大祭司这些天的照顾后,就抱走了这尊新“神像”。   当晚,他就跪在“神像”前,又一次虔诚地祷告起来。   事实上,在阿瓦罗尼亚使节团停留在博蒙特国的这段时间里……   这位日神之子几乎日日去神庙中观摩女神的神像,晚上又在半梦半醒中聆听女神给予的“神迹”,稍稍有一点儿闲暇的时候,他就会抱着石头,雕个不停。   阿瓦罗尼亚使节团的人都不能理解这位王子的痴迷。   但地位的差距,使得他们很难对赫菲斯说点儿什么反对的话。   好在只是信仰不同……   使节团的一众人干脆就只当没看见了。   如今神像雕完,白天的时间总算不用往外跑了。   使节团的人就趁机过来同他提了提,准备再过一周,就离开博蒙特国,继续出发,去别的国家。   赫菲斯沉默地同意了。   当晚,他再次跪在了“神像”面前,虔诚地祷告着。   而乔恩也一如既往地“搜索”、“发现”这个“奇特的设备”,再自然地选择了“连接”。   但在他打算如往常一样地随手放个音乐的时候……   那个奇特的“设备”第一次说话了:“在诸神之间,我选择了您,女神。”   “从今天开始,请保佑我吧!”   “如果我未来梦想成真,如果我未来长大后,真能如预言所说的那样,征服这片大陆……”   “我愿为你建造一百个神庙。”   ——不是,等等……   ——预言?又是预言?   ——还有……   ——征服大陆?一百个神庙?   乔恩瞬间清醒。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个“奇怪设备”究竟是个什么人?   ——怎么好端端扯上征服大陆了?   ——别是《英雄交响曲》听多……   ——直接上头了吧?   然而,赫菲斯的态度极为认真。   他自认,终于看清了未来的道路。   虽然说,作为半神之子,早晚要踏入命运设定好的道路。   但他对此本来充满了抗拒。   更何况,那恶心的预言,时常压得他喘不上来气。   直到正义女神的出现。   ——我接受命运给与的苦难。   ——但不愿做诸神手中的玩具。   ——我选择正义女神。   ——只因她也站在诸神的对面。   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但对于一个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人来说,接下来只要赢得任何一件东西都算取得了胜利。 第75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乔恩都在想那个“特殊设备”会是谁?   因为提到了“被预言会在未来征服这片大陆”这样指向性明确的信息。   他总算稍稍有一点儿印象,又废了不少劲儿,才从脑袋深处挖出了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   ——被宿命论残忍而倨傲地包围着。   ——自我流放的英雄赫什么、什么……   乔恩已经想不起名字了。   但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主要角色, 而且也是英雄中的一员。   但和斯蒂文不同,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神明之子。   只不过,这个神明之子和别的神明之子,在待遇方面有点儿不一样。   那个角色介绍视频,在解说到这一位的时候,重点提及了预言, 说他一生都被预言所左右。   从出生就因预言而受到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并且, 为了不让预言成真……   他周围的人,乃至神明们,都为此采取了很多、很多的措施。   那些措施倒是不涉及什么肉体上的伤害。   但诸如遗弃、冷淡、漠视等等一系列行为, 如果是放到现代, 多半是少不了一个虐待儿童的罪名。   不过,这些在异世界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这里的记忆有点儿模糊……   可能因为是不感兴趣的角色, 乔恩记得不是很清楚。   但根据那位角色解说视频阿婆主的介绍,这倒霉角色在原著小说中,几乎没什么高兴的时候……   身边人因预言不曾善待他,而他自己也不曾善待自己, 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气魄。   后来他还自我流放、餐风露宿长达十来年。再后来,哪怕勉强加入到英雄的团体当中, 也显得异常低调和冷漠。   不过, 神明们和英雄们倒是都没放弃他, 全都试图帮他摆脱预言中的命运……   直到小说快结局的时候, 他们终于成功地战胜了预言。   这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成功的。   那位做解说的阿婆主都有点儿迷茫,怀疑原著作者敷衍了事。   因为原著作者在这里只介绍了一句:   ——战争终于结束, 预言理所当然地失败了,然后,就是庆祝。   ——神明们再次设宴。   ——总是自苦的英雄,终于也露出畅快的笑容,他举杯一饮而尽。   结局大概是这么描述了。   似乎是个不错结局的英雄。   如果不是先听了斯蒂文的角色讲解,单看这个角色的命运讲解,整部小说还挺阳光、正统的。   神明之子历经磨难,在朋友和神明们的帮助下,终于战胜命运、击败预言、获得永生。   ——这听起来……   ——大家都怪好的嘞!   但乔恩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孩子了。   只要想想那些被神明们盖满了“猪肉章”的灵魂……   他就完全不信这个世界的神明会存在什么好意。   而且,那个“特殊设备”也很有意思。   他祷告并承诺未来的时候,最开始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诸神之间,我选择了您。”   颇为令人玩味!   这里可以理解为“在诸神间选择正义”;   也可以理解为“我知道,正义女神同诸神对立,所以,我选择正义女神”。   而由此还引发了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不冒充正义女神的话,原著中的正义女神此刻应该已经陨落。   那么,这位神明之子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倘若无法选择正义女神。   原著中,他又选了那位神明?   ——对了!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乔恩痛苦地想着昨晚听到的那句“在诸神之间,我选择了您,请保佑我吧”。   请保佑我吧!   ——拜托,你拜错神了。   ——我是假冒“女神”。   ——自己都还苟着呢。   ——我能保佑谁啊?   ——唉,果然坏事不能做。   乔恩的良心都痛了,有一种不小心骗到老实孩子、和辜负了信徒的愧疚。   为了弥补这种愧疚……   他决定这几个晚上多给这位“特殊设备”放几遍《英雄交响曲》。   虽然至今仍不能完全确定歌单的具体功能。   但乔恩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些音乐应该与灵魂有关——有益于灵魂,能唤起灵魂的回应,甚至灵魂的进化(目前进化方面似乎只有天赋异禀的斯蒂文)。   他因此暗暗下定决心,要继续展开对灵魂方面的深入研究。   最好能帮自己的“信徒们”把灵魂上的“猪肉章”都去掉。   “也许我可以先小小地试一次。”   金发男孩当晚就做了一个实验。   他选了一个灵魂上“印章”最轻的“信徒”,试着播放前不久才刚刚点亮的《普罗米修斯:火之诗》,让五颜六色的音符们试着去给“印章”染色。   ——给它染上颜色……   ——就像涂抹错字一样,也许就能够让它失去效果。   然而,当五颜六色的音符刚刚才触碰到“印章”的那一刻……   一阵刺耳、尖锐、痛苦的叫声仿佛从对方的灵魂深处冒了出来!   乔恩明显感觉到那个灵魂颤抖着蜷缩起来,像是受到了重创一般。   他吓得连忙唤回所有音符,只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的放出舒缓的乐声,再不敢靠近那个“印章”了。   与此同时,莱奥尼正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屋子里,默默等待着什么……   如果换做旁人,通常会觉得这种毫无光线的黑暗可怕。   然而,作为黑夜之子的他,却只觉得安全和舒适。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来自黑夜的静谧和关怀。   然后,似乎有风吹拂而过……   接着,地面上传来沙沙的奇特声响,空气中也弥漫起了一种奇特的味道,像是薄荷的清凉,又像是清冽的花香,而清凉和花香中又夹杂着一种古怪的腥气……   莱奥尼睁开了双眼。   黑色的夜晚并不能阻碍他的视线。   一个比普通男人还要高大半个头的高大女人站在了他的面前,黑色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背上,皮肤光滑、发亮,面容冷峻、威严,隐隐还透出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气势非凡。   这个女人望着莱奥尼,目光中充满了毫无温情的审视和打量。   许久,她才用粗野沙哑的嗓音,喟叹着开口:“你居然长这么大了。”   “是的,母亲。”莱奥尼轻声说。   他虽然缺乏情感,但幼年时期受身边人类影响,偶尔也会去想象一下母亲的形象。   但不得不说,曾经的那些想象……   在这次见面后,都显得格外天真,令人发笑。   黑夜女神的眼睛比莱奥尼的眼睛还要黑和深邃。   如果细看的话,她的两只眼睛深处仿佛存有什么可怕的深渊,越看越是心惊胆战,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哪怕是莱奥尼……   在看一会儿后,也忍不住地转开了头。   但黑夜女神却倾身向前,抬手捏住了儿子的下巴:“时间越来越近了。”   她张开嘴,露出鲜红色的舌头和尖锐雪白的牙齿,一字一顿地威胁说:“你必须点燃永生之火,懂吗?”   “我懂,但时间还有很久,母亲。”莱奥尼依旧冷静、面无表情地回答着。   因为距离的关系,他的脸颊此时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   然而,很可惜……   这个母亲完全不像人类世界通常所描绘的那样温暖和美好。   反而冰冷、毫无生气,像是在接近一具冷冻后的尸体。   黑夜女神仍然靠得很近,坚持地说:“不,不久,很快的。”   她沙哑地说:“有什么触动了我的印记,莱奥尼。”   “什么意思,母亲?”   “这几年,命运一直在不断变化。”   “什么意思,母亲?”   “看不到的变化,一直在发生。”   “看不到?可您是神明,母亲。”   “是的,我是神明。”   黑夜女神重复着说:“我是神明,但给我捣乱、带来变化的,也可能是神明……”   莱奥尼不由同她对视。   有那么一瞬,他心惊地看到她肃穆的脸上,浮现出了蛇的鳞片,以及三角形、凶险又暴怒的蛇头虚影。   “记住,除了点燃永生之火,都是不重要的小事,莱奥尼。”这位女神终于松开了莱奥尼,这么总结着。   然后,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入黑暗之中,再无一点儿踪迹。   莱奥尼目视着母亲离开。   他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黑夜中,思索着黑夜女神口中的“变化”。   “也许我该找人聊一聊了,唔,不是西奥多……”   黑夜之子暗暗在心里计划着:“那家伙从来不用脑子说话,也许,我该去见见那位日神之子?”   赫菲斯很容易找到。   因为他近期的行动路线非常简单——使节团居住的旅馆、正义女神的神庙,偶尔逛个街,没了。   莱奥尼坐在一辆临时停靠在街边的马车上,估算好时间后,只略等了一等,就很容易等到了人。   他撩开车帘,礼貌地发出了邀请:“要上来聊一聊吗?”   赫菲斯挑了挑眉。   但他没有拒绝这个邀请。   莱奥尼率先开口:“赫菲斯,我是莱奥尼博蒙特,黑夜女神之子。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   马车里负责服侍主人的奴隶,拿出了一双崭新的厚袜子,悄无声息地跪行着过去,想帮赫菲斯脱下靴子,换上在马车中坐着更舒服的厚袜子……   但赫菲斯摇了摇头:“抱歉,我约了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并不打算久待。”   同时,他还不忘回应刚刚的话:“听过我的名字并不稀奇,关于我的传言确实挺多……”   适才被拒绝的那个奴隶,这时又殷勤地将一盘小零食和一小壶葡萄酒端到了两个男孩中间。   莱奥尼举起酒壶,随手倒了一小杯递过去:“我最近的传言也很多,不用放在心上。要来一杯吗?虽然我们的年纪还不适合喝酒,但没滋没味的清水总是无趣,少尝一些试试?”   赫菲斯摇头。   他再次拒绝了:“抱歉,我没有喝酒的习惯。”   莱奥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上车后,两次拒绝了。   他隐隐意识到,两人之间似乎存有一种巨大的隔阂。   这种隔阂并非源于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是源于某种与生俱来的天性。   莱奥尼冷漠、残忍的同时,又有虚伪的一面。   他喜欢看戏,偶尔会在表面装得像个正常人。   而赫菲斯同样冷漠,在某些特定环境中也许会同样残忍。   可他多数时间不喜欢绕弯子,对正常社交毫无兴趣,偶尔会故意说一些别人不喜欢听的话。   他俩的相遇,简直就像两只野猫,甫一照面就能嗅到彼此并不算友好的气息以及威胁,控制不住地想弓身呲牙。   想起西奥多对日神之子“老老实实”的评价,莱奥尼不禁在心中冷笑。   不过,在察觉到了日神之子的真实个性后……   这位黑夜之子也懒得继续伪装,直接开口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近期,你有感觉到什么变化吗?或者说,日神有给你什么神谕吗?”   赫菲斯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变化没有,至于日神……”他平静地回答:“他唯一给过我的神谕,就是让我快点儿去死。”   莱奥尼沉默了。   赫菲斯却似乎来了兴趣:“所以,我才决定信仰正义女神,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莱奥尼困惑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确有耳闻。   赫菲斯露出一个类似大祭司胡思托传教时的神圣微笑:“我觉得,正义女神很好、很温柔,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分钟不到……   赫菲斯就被请离了这辆马车。   莱奥尼坐在马车上,半响没话说。   他转着手里的小酒杯,好一会儿,想着这位日神之子认认真真向自己推销正义女神的样子,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赫菲斯的糟糕印象有所改观。   但他这一刻确实觉得,这位日神之子是个妙人! 第76章   游泳、赛跑、爬树、翻筋斗、掷长矛、拳击、击剑……   斯蒂文在运动这方面展现出了超高的天赋, 很少有同龄男孩儿能在这上头胜过他。   乔恩偶尔也会积极参加体育活动。   自尊心让他不甘心始终当个体力废。   当然,他也不是非要去勇争第一。   那不太现实,也很没有自知之明。   他只是单纯希望自己的体能好一点儿。   可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的问题, 当他呼哧、呼哧地绕着小广场,艰难跑第五圈的时候,斯蒂文往往已经跑到第十五圈了。   因为学堂的集体生活,外加总是在课堂上拿到第一。   这个灰眸男孩肉眼可见地开朗活泼了起来,但偶尔,他还是会说一些不怎么中听的话:“跑不动就不要跑了, 小乔。”   “唉, 没用的,你练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什么进步。”   “其实, 我可以背着你, 或者抱着你一起跑。”   斯蒂文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手贱地伸出手, 将金发男孩一把拦腰抱了起来,还小幅度地掂了掂,思索着说:“你轻得就像一只小羊羔,说真的, 你有好好吃饭吗,小乔?这个重量……我抱着你跑, 完全没有什么负担, 绝对比你自己跑要快得多……”   乔恩挣扎着蹬了蹬腿:“我该说谢谢你吗?”   “不客气。”斯蒂文把他一路抱到了操场边, 顺手又递了杯水。   同样还在广场上跑的一些男孩子看到这一幕。   他们起哄地嚷嚷着, 还故意在经过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发出一种怪叫的声音。   拥有现代记忆的乔恩对此一直不是特别理解。   在现代记忆里, 大家上学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然后,一堂课接着一堂课地开始。偶尔会有体育活动,但难度没那么大,气氛也很轻松,大概是日常娱乐生活丰富,男孩子们凑在一起,讨论话题多半都是一些什么电视节目、游戏和漫画什么的。   但在这个没有电视、游戏和漫画的异世界……   男孩子们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简直就像一群小狗,每天都要在外面不停地打打闹闹,时不时还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来瞎起哄。   这个时候,比起乔恩来说……   斯蒂文就适应得很好,确切地说,他如鱼得水了。   尽管他偶尔装出一副“我很成熟,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姿态,但毕竟是个年龄不大的真小孩。   乔恩能够明显看出,这孩子挺喜欢去学堂的。   尽管出于性格的原因,他从不会主动去寻找玩伴儿,但男孩子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慕强心理,在察觉到他的厉害后,就会纷纷凑过来,想和他一起玩。   相比较之下,虽然那些男孩们偶尔会看着乔恩的脸发呆……   可在选择游戏同伴的时候,却会一致将四肢不协调的金发男孩排除在外,除非斯蒂文也答应加进来。   好比现在……   他们要玩什么打仗的游戏,就纷纷喊着斯蒂文的名字,想把他叫过去。   乔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干脆示意斯蒂文继续去小广场上和那帮男孩子们一起玩,自己则返回教室去看书。   斯蒂文略微犹豫了一下。   乔恩从他的脸上幻视到了黑猫贝斯特的表情,那种既想要冲出家门、放纵狂奔、享受自由,又担心自己不在家,两脚兽一不小心把自己饿死。   “我就在教室,哪也不去,等你玩完儿再来找我。”   乔恩善解人意地约好了等下见面的时间、地点,还做出了“哪也不去”的承诺。   斯蒂文这才点点头,转身朝着操场跑去。   他看起来轻盈又敏捷,真的越来越像一只猫了。   ——而且,那些他口中所谓的“幼稚”游戏……   ——明明就是也很喜欢嘛!   乔恩又望了一会儿,发现斯蒂文和那群男孩子果然玩得挺开心,不禁在心里默默腹诽地嘀咕起来:“真是口是心非!不过,这就是真小孩和假小孩的区别吗?实在搞不懂那种分成几队,互相攻击的游戏,有什么好玩?”   哪怕在正经事上表现得再成熟、再稳重……   可一旦玩起来,依旧能看出活泼的一面。   相比较之下……   乔恩认真反省着自己,每天想东想西,完全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嘛!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一下那个“灵魂实验”的受害者了。   乔恩为这事愧疚很久,连续好几天都在关注那个灵魂的变化。   幸运的是,虽然“涂抹实验”失败。   但受害者的灵魂并没有什么严重损伤,整体只是稍显萎靡,看得出来,随着时间的发展,还是在一天天变好的。   为此,乔恩还不放心地偷偷去看了一眼那个灵魂的主人。   那个灵魂的主人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抱怨了几句精力不济什么的。   差不多两周左右,这个灵魂就恢复如常了。   不过,那个印章还是牢牢印在上面,毫无动摇。   乔恩不得不放弃“涂抹”的方法。   他继续想别的办法,期间,还考虑过要不要切掉含有“印章”的位置。   可先不说那些被各种神明盖了一身章的灵魂怎么切……   单单说切割灵魂这事,听起来和截肢没两样,不到万不得已,显然不能轻易动用。   乔恩不得不承认,自己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但他不会就此放弃,而是将之列为接下来必须达成的目标之一。   好在时间还算宽裕。   尤其是前不久居然收到了贾德森祭司托人带过来的信。   信里倒是没多说什么。   只略提了提格兰特镇人民的情况:“……大家都还好,还没有出现和斯蒂文类似的情况,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贾德森祭司不敢直接写上什么“异变”,只隐晦地写着:“我感觉,镇民们的身体较以往更加强壮,而且一年下来,也没什么人生病……”   为此,他絮絮叨叨又带着点儿悲观意味地感叹:“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管怎么说,你们懂的,这和以往不太一样。”   最后,是一句大概自己都没怎么抱希望的话:“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一个解决方法。”   “解决方法,一定会有的。”   乔恩喃喃自语着,并对此很坚信。   ——因为如果我做不到的话……   ——那个未知的存在,又为什么会选择我来到这个异世界呢?”   总之,这不消停的一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到了第二年的年初,赖着不走的赫菲斯终于不得不要跟着阿瓦罗尼亚的使节团离开博蒙特国了。   他抱着自己雕刻的女神“神像”离开,并对大祭司胡斯托发誓说——此去,愿为“女神”传教。   大祭司胡斯托非常感动。   他特意禀告“女神”,破例给了赫菲斯一个“名誉祭司”的头衔,还亲自送他离开,一路送到了城门前。   一老一少两位虔诚信徒,口呼正义女神保佑,然后,依依惜别的场面……   看得整个阿瓦罗尼亚使节团都有了一种胃疼的感觉。   然后,被莱奥尼各种欺辱的大王子萨诺斯再次做出了“强有力”的反击。   他串通一群人,污蔑黑夜女神的一部分信徒没有按时缴纳税款,亲自率领军队将这些信徒抄家。   博蒙特国王得知的时候,已经去晚了(多半是装的)。   于是,他只好再次将大王子又一次流放到了边境,让他继续去边境和安东国的军队对持了。   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又一次警告国王。   但大概率是没用了。   因为大王子活蹦乱跳,完全不像被神谴的样子。   这再次让博蒙特国王证实了内心的某种猜想,并开始暗自琢磨,搞事不能太频繁,但再过一段时间后,怎么才能让大王子再次冲到前头,提出那个……自己已经想了很多年,但一直都不敢提出来的,关于“削减神明贡品”的建议。   黑夜女神的亲儿子莱奥尼不知道是没猜到国王的企图,还是对此并不在意。   同黑夜女神交谈后,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   此前,博蒙特国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帕特尔老师后,他压根没再给这位王子殿下安排新老师。   最终,是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请来了一位老师。   那位老师穿着一袭黑袍,据说祖上和林中仙女通过婚,所以,有着蛇一般的竖瞳,性格阴险、精通战斗。   他教导莱奥尼,在战斗中要尽可能用残忍的方式杀人。   因为足够残忍的杀人方式,才会令敌人心生畏惧,从而本能地选择退避。   除此以外,西奥多也开始了学习。   但不得不说,纵欲狂欢之神在任何方面都颇为独树一帜,哪怕是学习。   这孩子被一堆米纳德家的女祭司们团团包围,被教导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乱七八糟玩意儿。   莱奥尼闲暇曾听他抱怨过一回,说他被要求在成年后,要去勾搭一个女妖,来作为自己学有所成的证明。   先不说勾搭女妖这事有多离谱!   单说这个女妖的选择……   那些女祭司们大方地给出两个选择:   ——鸟头人身女妖和人头鸟身女妖。   ——任选其一即可。   莱奥尼:……   只能说,祝成功。   另一头,乔恩这边的生活就正常多了。   海伦娜和霍普利斯已经渐渐适应了王城的生活,每天都在为更好的未来而努力工作着;   约瑟夫跟随格雷福斯大人工作了一段时间,颇受赏识,目前有望被提拔为一名底层小文员。   只是他在学习方面实在有点儿不开窍,正被两个还在上学堂的弟弟反复拉着补课;   双胞胎在学堂渐渐出名,一模一样的两个男孩,说话还总喜欢一唱一和。   虽然年幼,在学业方面暂时看不出什么优缺点,但在学堂里,他俩挺受欢迎,结交了一堆同龄朋友。   斯蒂文和乔恩两人的进步也没有停止。   前者的战斗力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唯一的遗憾就是黑猫贝斯特还是“虎仔”的样子;   后者的精神世界一直在不断扩大,目前已经能够做到笼罩整个王城,持续的时间也从短短十分钟变成二十分钟……且还有望继续增长。   然后,在某天晚上。   斯蒂文静极思动、闲着无聊,又睡不着觉,突然发疯,在格雷夫斯大人的宅邸里,飞檐走壁地跑酷。   那些卫兵、侍从、奴隶,几乎连他的影子边儿都没沾到,只感觉一阵风从脸上吹过,就什么都没有了。   乔恩由此得出了点儿新灵感。   他鼓动斯蒂文半夜三更去范围更大的王城里跑酷,然后,自己通过能笼罩住整个王城的精神图景,去寻找他,和他连接,为他指路,帮他避开危险,再指挥他……给自己买夜宵。   “小乔,这感觉超棒。”   尝试了一次后,从外头野回来的灰眸男孩兴奋无比:“我好像无所不能,再高的地方也能一跃而上,再远的距离也能飞快跑过,天地之大,任我驰骋,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什么地方都别想再拦住我……”   乔恩表情严肃地回应:“嗯,猫都是这么跑丢的。”   “胡说八道!你说谁是猫!”斯蒂文立刻气得跳起来。   但早有准备的乔恩已经大笑着跑开了。 第77章   夕阳西下,边境,士兵维克多流着泪, 从一片尸山血海中艰难地爬了出来。   他踉踉跄跄、不辩方向地乱走,耳边还回响着身边朋友濒死的惨叫声。   有一具趴再前头的尸体看着有几分眼熟……   维克多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凑过去查看,根据衣着和手上的疤痕,猜测是昨晚一起赌钱的朋友。   掷骰子。   这家伙运气好,赢了三枚铜币, 当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三枚铜币是没多少钱, 可足够普通士兵去火头军那边换上几片肥肉,稍微加点儿水,煮个汤, 给自己舒舒服服加个餐了。   但现在, 他丝毫乐不起来了,别说煮汤加餐, 连脑袋都没了。   维克多表情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具无头的尸体……   许久,他又抬起头,举目四望,怔怔看着这片摆满了无头尸体的战场, 努力克服着内心深处不断涌起的绝望,拼命挪动不太听使唤的双腿, 蹒跚地沿着这片沾满了血液和人体残肢的土地, 连滚带爬地往前、再往前!   狂风发出呜呜地呼啸声, 仿佛战友们无辜枉死前无声的绝望呐喊:   ——活着, 报仇!   ——活着,报仇!   大王子萨诺斯这一次被博蒙特国王铁了心地流放到了边境, 一待就待了八年!   同王城的繁华相比,边境实在荒凉、穷苦、令他难受得发疯。   而且,因为住在军队中,每天都只能睡在狭小、简陋的帐篷里,没有华美的服饰,没有美味的食材,没有金银做成的碗匙,没有供人取乐的小丑,更没有漂亮的女人……   国王还剥夺了他的战场指挥权。   这使得他虽挂着统帅的名字,却在军中毫无威望。   这样枯燥乏味又艰难的生活,他足足忍受了八年,直到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   那天,他名义上的副手,实则这支军队的真正指挥者,以及很可能曾受国王指派,负责监管他的人,中风了。   那位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副手将军,出身底层,拼命参加了一场战役又一场的战役后,才勉强升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他没有一点儿家世背景,好不容易熬出头的时候,年龄已经差不多快五十多岁了。   在这个人均寿命也不过五、六十的世界里,这个年纪,显然已经不存在什么上升空间了。   因此,博蒙特国王特意点名让他充当了大王子战场上的“枪手”,负责军队的指挥。   而这么做的报酬,就是会善待他唯一的儿子,让他的儿子能从这一辈开始,正式成为一个贵族,拥有一个更容易的人生,而不是像他一样,由于平民身份,一路艰难,备受打压。   这位将军同意了,从此甘心做大王子的“枪手”。   除了偶尔奉国王命令,看着大王子别做一些傻事外,连续打了那么多场胜仗,却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然后,他中风了。   更不幸的是,第一个发现他中风的人是大王子。   大王子萨诺斯那天一大早跑去抗议。   他前不久购买的一些食物吃完了,由于军营驻扎的地方,距离城镇还有一段距离,一些日用品,往往需要定期派士兵去采购。   副将之前一直努力安抚大王子,试图让他等一等,到了每月的采购日,再一起采购。   然而,大王子对此极为不满,他自认是一国王子,所有兵士理应为他服务,而不是他去将就别人,还要等什么狗屁采购日。   于是,他一早就跑来闹了。   可当走进那位副将的帐篷后……   大王子萨诺斯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副将没有直接出来迎接,而且帐篷中还隐隐传出了一阵阵沉重的喘息声。   大王子犹疑又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发现副将今天居然没有早起,都这个时间了,还躺在帐篷中的一个简易床榻上。   他慢慢走近,疑惑地低头一看,发现副将鼓起的眼睛中透出了一种极度痛苦的光芒,右手无力地颤抖着,左脸耷拉了下来,左脚也瘫在床上,右边身子勉强还能动弹几下,可左边身子已经一动不动了。   大王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试探地身手推了推副将的肩膀:“还能动吗,老家伙?”   副将在床上困难地挣扎着。   他脸色扭曲难看,艰难地发出了含含糊糊的声音:“动……动……动不了。”   大王子眨了眨眼,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然后,他猛地扑了上去,单膝跪在副将的胸口上,同时两只手抓握住副将的脑袋,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副将的头无力地垂落了下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也僵住了,并伴随着一阵失禁的恶臭。   大王子满意地松开双手。   他在床边站直,微笑着欣赏这具再起不能、已经屎尿横流的尸体。   “现在没人能阻止我了。”   他喃喃自语又疯狂地说:“我必须立刻取得战功!我要重回王城!我要继承王位!”   三个月后,大王子萨诺斯果然带着大军凯旋而归。   时隔多年,王城人民虽然对这位羊屎球仍存有一些不良印象,但边境大胜的消息足以掩盖掉一切。   尽管有些人还在背后皱着眉嘀咕:“说是大胜,可我们死的人也不少呀!”   但很快就有人帮忙反驳了回去:“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打赢了就行。”   于是,当大王子萨诺斯回到王城的时候,人们纷纷为他鼓掌欢呼。   他在人群的簇拥下,骄傲地走向前来迎接的博蒙特国王:“父王,我回来了。”   博蒙特国王神色平淡。   他先询问了那位没有出现在队伍中的副将。   大王子的神色没有一点儿心虚。   从这方面来看,他总算也有长进。   “很不幸,中风和一些老年病,他没能熬过去。”   “这么说,确实不幸。”   博蒙特国王点了点头。   这对父子终于也默契一回,不再提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死人了。   “去好好休整一下吧!”   博蒙特国王漫不经心地说:“这次边境战争告一段落,我打算举办一场酬神仪式。”   大王子萨诺斯的心一直高高地悬着。   在听到“边境”这个词时,他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只因实在不想再被赶去边境,过那种该死的军旅生活了。   直到听到“酬神仪式”,他方才彻底地放了心。   因为按照习俗,只有战争告一段落,才会开始酬谢神明。   博蒙特国王既然这么说,多半是同安东王达成了默契——两国短期内不会再爆发战争了。   或者也可以说,安东王这个长达八、九年的疯,终于发够了。   只不过……   “酬神仪式?”   大王子萨诺斯警惕地重复着。   然后,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情不愿:“您是说,要酬谢黑夜女神吗?”   博蒙特国王的眼中快速地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这些年以来,他对长子的那点儿微弱感情,早就随着对方的一次次犯蠢而消失殆尽了。   此时,在他的心里,这个儿子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拿来做一个反复不断试探神明的好用工具。   好比现在……   不用他多说,大王子已然开始反对了:“呃……我觉得……”   他这些年也没白长了岁数,总算不再像当年一样狂妄自大地张嘴乱说了,而是相对婉转地表达着:“我觉得,唔,以我和莱奥尼之间的矛盾,黑夜女神最近几年大概不会眷顾我。所以,这场战争的胜利,还是酬谢……酬谢……秩序之神吧!”   “你说得有理。”   博蒙特国王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地说:“对了,还有正义女神!”   他振振有词地说:“对抗安东国的侵略,为边境惨死人民报仇雪恨,我们的胜利也少不了正义女神的支持啊。”   ——但正义女神和秩序之神之间存有矛盾啊,陛下!   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醒。   显然,博蒙特国王近年来小动作不断的行为……   对于绝大部分聪明人来说,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但神明们对此毫无反应的神奇现象……   也让部分聪明人为之惊疑不定了起来。   于是,正义女神的神庙里,大祭司胡斯托很快就接到了这位国王陛下的通知。   “酬神仪式嘛?”他喃喃自语着。   大祭司倒是挺乐意搞这个仪式的。   在他看来,不管什么事,“女神”都值得被人酬谢,但和秩序之神的信徒们一起……   想想就觉得不爽。   而且同时举办仪式,免不了要被人进行对比。   ——输给别的神明还好,可是秩序之神?   大祭司胡斯托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但一时确实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仪式。   为了拓展思路,他决定四处去转转。   前不久,学堂的老师们还和他念叨过:“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第一届学生就要离开学堂了。”   “你有空应该多看看这一届的孩子们,他们都很乖、很听话,从来不惹事。”   大祭司觉得现在去就很合适。   说不定年轻人还能为自己提供些新奇的灵感。   于是,他朝着学堂的方向走去。   刚刚走到拱廊处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正在高声、激情地念诵着什么……   ——你犹如清晨般红润。   ——你犹如热焰般灼烧。   ——你尝起来像甜甜的葡萄。   ——你闻起来像馥郁的凤仙。   “唔……听得出来,修辞课没白上,只是诗写得不怎么样。“   大祭司胡斯托微笑着想:“不过,很有激情,唉,年轻真好,年轻真好啊!”   然而下一刻……   一道黑影从树上窜下来,速度快得几乎出现道道虚影,劈里啪啦就将念诗的家伙打了个满脸开花。   大祭司胡斯托:……   ——很乖?   ——很听话?   ——从来不惹事? 第78章   大祭司胡斯托:“喜欢一个人不算什么罪过。”   斯蒂文:“您说得对, 但不能是小乔。”   话不投机半句多。   应该不会有人会傻得继续追问为什么了吧?   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总是这样。   他们往往刚一长成,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圈地盘,把喜欢的人、事、物统统划归己有, 不容他人有一点儿觊觎,独占欲和攻击欲出奇地旺盛,令人糟心。   大祭司胡斯托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学生。   他其实认识斯蒂文,帕特尔学堂的第一届学生,负责教导体育活动那位老师的得意弟子。   在此之前,那位老师还曾有一日激动地冲过来, 同大祭司说:“我可能教导出了一个天才!一个未来会在战场上率领士兵们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的杰出统帅!”   当时的大祭司并不怎么相信, 尤其是听到斯蒂文的名字后,还忍不住提出了质疑:“可我怎么听说那孩子有点儿孤僻?似乎只和他的兄弟们要好?”   “没错,但这不影响大家爱戴他, 男孩子们总喜欢和他一起玩, 打仗游戏中,他永远是带头儿的那一个。”   那位老师喋喋不休地说:“您知道的, 一个人往往可以通过学习变得优秀,这正是我们开创学堂、教导孩子们的目的。但总有一些东西是学不会、也教不会的!完全天生,或者只能由神明赋予……”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老师找学生,总想找个祖上出过名人, 证明过自身血统优秀的学生。显然,在他们看来, 这样的学生出天才的概率确实会高一点儿。”   “啊, 我跑题了。”   “我刚刚是说, 有些天赋求而不得……好比, 对他人的影响力、吸引力,以及领导力。”   “但是, 我现在觉得,斯蒂文就具备这种能力。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哪怕从底层士兵,一点点儿往上爬,只要中途不夭折,我敢断定,他未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大祭司当时并没有全信,还是觉得这位老师过于激动了些,而人在情绪上头时说的话,往往不能当真。   然而现在……   “也许那位老师说得是真的。”   大祭司胡斯托回想着适才发生的事情。   殴打同学,明明被抓了个正着……   可周围的学生们居然纷纷凑过来帮忙求情:“斯蒂文只是太生气了。”   “对,祭司大人,斯蒂文平时不这样。”   “他只是太护着乔恩了……”   甚至连那个被殴打的学生也顶着一张开花的脸凑过来,语无伦次地解释:“祭司大人,我没事。那个……那个,而且也不全怪斯蒂文,其实是我在故意气他……当然,给小乔写诗是我心甘情愿,小乔那么美……”   “喂!别打我的头,凭什么我不能叫小乔?喂喂……好吧,乔恩,乔恩……见鬼,我在帮你说话呢,斯蒂文!”   真是……   一言难尽的场面。   大祭司胡斯托完全搞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于是,他重新将视线转回眼前的斯蒂文……   这小子刚刚把同学打了个满脸开花,可在自己面前,却表现得宛若无事发生一样得无辜。   仿佛他被叫过来不是接受训斥,而是要被表扬一般,还微微自得地抬着头,简直让人幻视一只刚挠完人,还悠哉游哉舔爪子的猫,因为有着超厚的脸皮和自成一格的逻辑,所以内心强大,无懈可击。   大祭司好气又好笑,暗暗在心里数落了两句:“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但在面上,他只是轻轻咳了一声,忍着笑意地开口劝了一句:“都是同学,以后下手不要太过分。”   斯蒂文的灰色眼睛中闪过一抹笑意。   只不过,这抹笑意并非因为大祭司的无意追究,而是因为他刚刚通过精神上的连接,听到了乔恩一串的关切话语:   [怎么样了?挨骂了吗?严重吗?大祭司很凶吗?]   [说实话,你真是多此一举,类似事情时不时就会发生,但你不能把所有人都打一遍!]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我说过,我会处理的,可你总是不信……]   [喂?喂?斯蒂文,你还在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你还活着吗?好歹回答我一下,需要我过去帮你解释、解释吗?]   [什么事都没有,先暂停,小话痨!你吵得我都听不清大祭司在说什么了。]   斯蒂文一边通过精神连接回复着,一边在大祭司面前摆出认真听教的表情:“好的,没问题,下次保证不打脸。”   “咳……我没这么教你。”   大祭司胡斯托咳嗽了几声,又嘱咐了一句:“你……算了,以后闹着玩儿,要注意分寸。好了,你去吧!”   听到这句,斯蒂文立刻转身要走。   像是终于看到笼子门被打开的猫一样,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窜出去。   “等一等。”   大祭司反射性地喊了一嗓子。   斯蒂文的动作停住。   他重新回头望了过去,那双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好奇和疑惑。   “唔,再聊一句闲话。”   大祭司胡斯托微笑着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酬神仪式?”   斯蒂文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因为“酬神仪式”,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神”其实是乔恩,而且,早在八年前就是了。   所以,对别人来说,大祭司口中的“酬神仪式”多半是指酬谢正义女神。   可这个问题在斯蒂文这里,却会被直接兑换成“酬谢乔恩”。   他的脸上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神色。   实际上,是通过精神上的连接,直接跑去问正主了:[小乔,小乔,你喜欢什么样的酬神仪式?]   [酬谢?哦,要酬谢正义女神吗?稍等,让我查查怎么回事……]   [好的,好的,找到了,是因为大王子凯旋归来,所以要酬神,等等,这和正义女神有什么关系?再让我查查……]   [别查了,小乔,先随便说一个,我还要应付大祭司。]   [好吧,我喜欢……喜欢普通的、简单的,低调的,别搞太夸张、令人尴尬的。]   于是,斯蒂文复述:“我喜欢普通的、简单的,低调的,不喜欢太夸张,令人尴尬的。”   大祭司胡斯托立刻露出了一种非常嫌弃的、看土包子的表情。   他挥着手驱赶斯蒂文:“你怎么比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还要无趣?快走,快走,问你真是白问。”   ——可这就是“神”的真实想法啊!   斯蒂文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   顶着大祭司嫌弃的目光,这回他终于可以放心地转身离开,不用担心再被叫住了。   乔恩此时还停留在原地。   之前还围在这边的学生们倒是都已经散去了。   他坐在草坪上晒太阳,膝盖上放了本书,头懒洋洋地倚靠着那颗“曾掉下过大猫”的树,习惯性地放任精神去四处漫游。   王城还是老样子。   错综复杂的街道上,总有那么几个迷路的人;主街道上有几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嚣张驶过,毫不避讳四周的行人;   北边有个小贩正在卖土豆饼,有很多人排队,味道应该不错,虽然距离上有点儿远,但也许可以让斯蒂文回头去买来尝尝;   咦?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啊,是强盗团在藏赃物,这个也标记一下,回头让斯蒂文趁着没人去取回来……   慢慢的,慢慢的……   乔恩稍稍有了种精神疲惫的感觉。   他于是缩小范围,又回到女神庙这边。   先去看看斯蒂文吧……好的,已经出来了,正迈着轻盈的步子,一步步地往这边走。   乔恩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再次闭上眼睛,继续缩小精神力覆盖的范围,直到缩小至斯蒂文周身一米内,停住,不触碰,却始终如影随形地围绕,像一根根垂下来的柔软鱼线,又像是一片片轻飘飘飞舞着的羽毛,在四周不断彰显存在感,让他明明能够感知到,却一点儿都碰不到……   斯蒂文停顿了一下后,就加快了脚步。   他竭力控制着想动的手,不去眼前乱挥乱抓……   乔恩觉得特别有趣。   有点儿像是在拿逗猫棒逗猫,猫总是控制不住地想扑过去。   ——好的!   ——他扑过来了!   被按倒在草坪上的乔恩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你故意的,小乔!”   斯蒂文严肃地指责。   他表现得像个得知孩子上网乱看18N的父母,满肚子的恼羞成怒和不满:“你现在越来越坏了!我真的很怀疑你一天到晚都在外头看了些什么?学得越来越坏!以后不许再乱看乱逛……”   “哦,好的。”乔恩阳奉阴违地回答着。   他并不觉得斯蒂文能把这事一直记到明天,眼珠转了转,非常自然地转开了话题:“这次王城的酬神仪式,国王选择了秩序之神和正义女神。”   斯蒂文这才恍然:“难怪大祭司病急乱投医地问到我身上。”   他说到这里,不免回想起当年神庙险些被拆事件,有些奇怪地开口:“国王应该知道正义女神和秩序之神不对付吧?”   “他大概是故意的。”乔恩肯定地说。   他根据自己最近闲着没事在王城中锻炼精神力(其实就是放任精神力四处乱逛),偷听到的一些对话,略微含糊地解释:“他觉得很多年都没有神明降世了。”   斯蒂文会意。   他微微挑眉,对此似乎有点儿惊讶,又忍住,同样含糊着说:“没想到会有人也考虑到这个问题……那酬神仪式?”   “人类从来都不是傻子。”   乔恩意有所指地总结了一句。   但他没有继续讨论的意思,下一句直接跳回酬神仪式:“……普通、低调、简单,这就是我对酬神仪式的全部要求了,如果大祭司问的话。”   “虽然大祭司不一定会听,但说实话……”   他闭上嘴,转而改用精神上的交流,颇有一番苦口婆心的意思在里头:[说实话,你怎么还能问得出这种问题啊?你是不是忘记我是冒充的了?没办法的时候也就算了。能避开的时候,偏要莫名其妙地同秩序之神对上,我不要命了吗?谨慎,谨慎,凡事谨慎为妙啊!斯蒂文!]   斯蒂文露出了怀疑的眼神:“别人这么说,我会信。但小乔……”   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说一半就转成精神交流,带着点儿打趣意味地说:[但是小乔,每次情绪上头就开始狂放《命运交响曲》,带头冲锋的人是你,不是我啊!]   “斯蒂文,你不拆我台的话,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很高兴的。”   “那我一整天的乐趣何在?” 第79章   夜深人静的时候, 正义的黑猫会出来走动,王城人民都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只乌漆麻黑的猫就突兀地出现在了王城的夜晚之中……   起初只是有人遭遇抢劫, 绝望呼救的时候,这只黑猫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一跃而至,尖锐如同刀锋一般的爪子,挥出道道虚影,直接将劫匪的一身衣服挠成了破碎布条, 距离皮开肉绽只有一丢丢的距离, 让劫匪吓得一边尖叫,一边当场表演了一场裸奔。   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频繁看到那只黑猫在城里跑来跑去。   我行我素、飞檐走壁、眼神高傲, 偶尔看心情帮人。   后来, 正义“女神”认领了这只黑猫。   主要是大祭司胡斯托对外声称,那只黑猫是“女神”亲密的伙伴。   从此, “正义的黑猫”这个名号就被叫开了。   但事实上,这仅仅是斯蒂文开始放贝斯特出来活动了。   同博蒙特国王一样,在察觉到神明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像是被隔离一样, 暂时不能干扰人间后……   斯蒂文和乔恩就决定不再畏首畏尾,抓紧一切时间来提升实力。   这样一来, 明明可以作为战斗力的黑猫, 就不能总关在身体里了。   斯蒂文甚至一度固执地认为:“可能就是因为总关着它, 它才长不大的。”   ——醒醒!   ——长大也是大猫, 不会是大虎。   但没办法叫醒装睡的人。   随他吧!   总之,黑猫贝斯特开始了在王城陪着斯蒂文一起跑酷和独自跑酷的猫生。   这天晚上, 是猫和人一起跑酷。   乔恩温柔而稳定的声音,透过牢不可破的精神链接,缓缓地传过来,为一人一猫指引着前方的道路:[两百米后进入主街道,请走最左侧道路,前方路口左拐……]   [左拐,你认真的?]   斯蒂文匆忙刹住脚步,眯着眼看向身前的一堵高墙,调侃又夹了丝关切地问道:[小乔,你还好吗?如果太累的话,就休息休息,我可以自己找路……]   [左拐,请左拐。]   乔恩含笑的声音重复着。   [见鬼,左边没路,小乔。]   [看贝斯特,看贝斯特……]   斯蒂文下意识地低头,发现黑猫贝斯特已然钻过墙角的狗洞,正蹲坐在墙的另一头,表情充满了骄傲和看向自己的一抹嫌弃。   他顿时气笑了:[贝斯特,你傻吗?那小混蛋骗你钻狗洞啊!]   黑猫抖了抖胡须,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对猫而言,狗洞和大门也没什么区别。   乔恩在精神链接中放声大笑。   但他聪明地见好就收,很快又指了一条路:[你再往前走走,那边的墙比较矮,跳过去就可以了。]   斯蒂文于是按照新路线跳过了墙。   然后,一人一猫再次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   [说真的,小乔,你最近捉弄我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儿高了?]   [有吗?]   [虽然你装傻的样子也很可爱……唔,好了,直说吧,我又做错了什么?]   [什么?你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吗?]   这种反问十分恶毒。   因为你永远猜不到发问的人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打算让你招出点儿什么。   说多了等于不打自招,什么都不说又会显得极为没有诚意!   斯蒂文在精神链接中足足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才重新来口:[呃,你抽屉里的情书是我扔掉的……]   [嗯?]   [拽你头发的那个傻逼,是我套布袋打的。]   [呃?]   [杰弗里送你的画像,被我拿走了。]   [斯蒂文啊,斯蒂文……]   乔恩在精神链接中发出一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感叹。   这让斯蒂文有点儿恼羞成怒了。   他不怎么高兴地叫嚣了起来:[怎么?你还要为那群蠢货们打抱不平?为他们责怪我吗?]   [怎么会呢?我同样觉得他们很烦……]   乔恩诚实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斯蒂文飞快地又跑过了一条街。   因为速度快得惊人,如果有人在旁边看的话,大概是先看到一道小黑影(贝斯特),再看到一道人形大黑影,迅速闪过,让人几疑是眼花。   因为听出了乔恩真没有为之前的那些事而生气……   斯蒂文很快又得意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在精神链接中趾高气扬地表示着:[哼,作为兄长,我勉强就不需要你说谢谢了。]   乔恩忍了笑意,故作严肃地说:[我本来也没打算谢你,还有……你是不是忘记我们刚刚再说什么?快交代,你还犯了什么错?]   [我什么都没做错。]   斯蒂文跳上一堵墙,略微看了看四周,找准一个方向又跳了下去:[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骚扰你,小乔。]   [而且你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们,脑子里简直没有一点儿好东西!全是垃圾!]   [他们一天到晚,只想着干!干!干!看到羊倌赶羊,都会鬼鬼祟祟地盯着好看的小白羊看个不停……如果路中央有个树洞,周围没人,他们没准儿也会冲过去干!]   [你TM乱说什么呢!还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难道我们不算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吗?]   乔恩终于被逗笑了,说话的语气里随意很多,还带上了笑意。   [我们不一样,我们都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听你胡扯,但我生气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斯蒂文这么问的时候,还特意停住了脚步,仔细倾听,以免听漏了什么。   [保罗,你是不是吓唬了保罗?]   乔恩的语气重新严肃起来。   [呃……我的错!]   斯蒂文干脆利落地认错了:[但他缠着他妈(艾莲娜夫人),非要你去陪他玩、给他当保姆,这一点儿令我很不满。虽然有点儿欺负小孩儿了,可我没觉得多后悔。]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这么干,保罗才刚刚九岁!]   [你七岁的时候,就开始琢磨做点儿什么来贴补家用了;我九岁的时候,也已经识破贾德森那个神棍的一切阴谋诡计……]   [斯蒂文!]   [行吧,我道歉,所以,这事能过去了吗?]   [你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乔恩没好气地指责着。   [啊!我看到你说的那个土豆饼了,等着我。]   斯蒂文快速地几个跳跃,朝着那个卖土豆饼的小贩冲刺:[马上就带热乎乎的诚意回去。]   只是……   带诚意回去没问题,热乎乎大概是不行了。   因为在斯蒂文买完土豆饼,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被人拦住了。   “你是正义的黑猫吗?”   那个拦住他的人问,声音抖得很厉害。   斯蒂文警惕起来:“什么意思?我哪里像猫?”   那个人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不是,我,我看到那只传说中的猫好像一直跟着你。”   “你到底有什么事?”斯蒂文直接问道。   那个拦路的男人颤抖着说:“我,我,我想找正义的黑猫……我想见正义女神,不是神庙里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雕像,而是真正的神明,但我没有供品……”   “如果,如果你能让我见到黑猫,让它带我见到女神,我愿意在后半辈子拼命工作,然后把所得一切统统献给你和女神。”   斯蒂文皱着眉。   他默默通过精神链接询问着:[你怎么看,小乔?]   [别承认你和贝斯特的关系,表现得自然点儿,然后,问问他为什么不去找祭司?]   斯蒂文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去神庙里找祭司呢?”   男人低声回答:“我没有钱,也没有关系,别人问我是什么事情,我不说,我只告诉他们,我要见正义女神。他们因此不愿意帮我通传祭司,也不愿意告诉我怎么才能见到女神。”   [小乔?]   [坦白说,斯蒂文,我觉得有大麻烦来了。但是……带他回神庙吧,先让他见见大祭司再说。]   斯蒂文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那男人条件反射地拽住他的胳膊:“请别走,帮帮我……”   “我不走,我只是打算再去买一份土豆饼。”斯蒂文的视线不由得停在了男人满是伤痕的手上,继而微微上移,又注意到男人的破衣烂衫上,有着很多说不清的、黑色的痕迹。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将之简单地认成泥点、污渍……   但对于感官进化过的斯蒂文来说,很容易就能认出那是已经发黑的血迹。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随手将手中土豆饼递了过去:“朋友,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男人愣了一下,有点儿不好意思,却还是接过了冒着热气的土豆饼,勉强笑了笑:“也许五、六天,也许七、八天,我,我,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然后,他的笑容迅速敛去,又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因为一说话,下唇就干裂出血。   斯蒂文走到卖土豆饼的小贩那里,重新打包一份土豆饼,又讨来了一杯水。   他将水递给那个看起来饥寒交迫的可怜男人,随口介绍着:“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帕特尔学堂?”   “我是那所学堂里的第一届学生,所以,我认识大祭司胡斯托大人。”   “你如果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就先跟我回神庙,去见见那位大人吧!”   男人顾不得喝水,正在大口大口地咬着土豆饼。   听到斯蒂文的话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匆忙咽着土豆饼,结果噎了个半死,呛咳了半天,才好一点儿。   斯蒂文一直耐心地等着,等他吃完土豆饼也喝完了水后,才主动走在前头带路。   之前还跟着他的黑猫贝斯特,早就见势不妙,直接抛下他,自己找乐子去了。   [小乔,你刚刚为什么说是大麻烦?]   [因为,通常想求助神明的事情,多半是人类本身怎么都解决不了的大事。]   [那你还要见他吗?其实,我可以找几个复杂的和迷宫一样的小巷子,把他带进去那么一扔,保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请别这么做,斯蒂文!]   [你昨天才和我说完,小乔,你不是真的神。]   [对啊,所以,我才会有良心。拜托,斯蒂文,别让我良心不安。]   斯蒂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侧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邋遢男人,试探地打听着:“朋友,介意说下名字吗?”   男人反应迟钝地抬起了头。   他瘦骨嶙峋,脸上还带有一种油尽灯枯般的疲惫神色。可一提到名字,那双如死灰一般的眸子仿佛就又多了点儿余烬未熄的火花:“名字……维克多!我叫维克多!” 第80章   实在太晚了, 总不能连夜去敲大祭司的门。   所以,斯蒂文暂时将那个名叫维克多的男人,送到了神庙专门收留老弱病残等可怜人的地方, 劝说他先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带他去见大祭司。   维克多感激地点了点头。   他很快就在安排好的一个位置上,躺了下来。   因为临时入住,没有床位,只能躺在一张编织得很简陋、质地又很粗糙的草席上。   他的脖子和后背都被那张草席扎得有点儿疼、也有点儿痒,可无论是疼, 还是痒, 都是活着的感觉。   那个明明和黑猫一起行动,却不承认的少年后来可能又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安慰的话?   但疲惫交加的维克多只觉得像催眠曲一样, 很快就无知无觉地坠入了梦乡。   斯蒂文注视着他睡着后, 才转身离开。   然后,他头疼地拿着已经凉透了的土豆饼, 思考着要不要再跑一趟。   可抬头看看天色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毕竟,哪怕是夜宵,这时也该收摊了吧?   只是, 当他看到乔恩懒洋洋地倚靠在床上,怀里抱着得意洋洋的贝斯特, 嘴里叼着一个犹冒热气的土豆饼, 朝自己微笑的时候……   虽然金发美人和神秘黑猫同时出现的画面极为养眼。   但斯蒂文莫名就有了一种被比过去了的愤怒:“它哪里来得钱买土豆饼?它是不是仗着自己是老虎就肆意恐吓商贩了?要不然就是偷的!见鬼, 这个小贼!小乔, 你居然还在吃,你的良心呢?去哪了?你为什么不骂它!”   “呃……理智点儿, 斯蒂文。”   乔恩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贝斯特应该付钱了的!你不要冤枉它……”   “而且,不管它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忘记我们以前的分析了,贝斯特是你灵魂的具现,它有时候做的事情,恰恰就是你内心深处最想做,却暂时没办法去做的事情。”   “所以,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怎么回事吗?你在骂自己的灵魂?还要我跟着你一起骂。”   “我觉得,之前的分析一定是错的。”   斯蒂文冷着脸吃起那份已经没人吃的冰冷土豆饼,只觉得心都和土豆饼一样凉透了:“我不相信自己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儿,就是再跑回去给你买一份土豆饼,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好吧,那我只能谢谢贝斯特了,这只能算是它自作主张,真是好乖,时时刻刻都想着我。”   乔恩把黑猫举高高,还亲了亲毛绒绒的额头:“谢谢你啊,贝斯特。”   黑猫温和地低下头,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乔恩将一撮金发挽到了耳后,白皙的皮肤在猫咪黑色皮毛的映衬下几欲胜雪。   贝斯特还故意发出一声拖长音的“喵”。   然后,下一秒,它就被强制收回了。   斯蒂文感觉很不爽。   但他也搞不明白哪里不爽,反正先把让自己不爽的玩意儿搞没再说。   乔恩笑倒在了床上。   斯蒂文还是很气。   同一时间,艾莲娜夫人正为她的儿子保罗发愁。   这孩子从小就很难带。   事实上,正是由于这孩子总是吵闹不休的缘故,她后来才会心血来潮向海伦娜学唱了那首安抚人心的《小星星》。   当然,后续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化,上文已经讲过,这里暂且不再复述了。   时至今日,保罗依旧是个有点儿闹人的孩子。   只不过,他从一个吵闹不休的小婴儿成功进化成了一个吵闹不休的男孩子。   后者较前者的威力甚至更大一点儿,小婴儿闹起来顶多嚎啕大哭;而男孩子闹起来,大概比狗还能拆家,持续的时间也会更长,有时候完全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比现在……   保罗正满地打滚、吵着闹着要去上帕特尔学堂。   艾莲娜夫人对帕特尔学堂完全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她的丈夫格雷夫斯当年也曾为这间学堂的建造出过一点儿力。   如果她真有什么意见,早在学堂还没建造成功的时候,就会直接提出反对意见,死死拉着丈夫,不让他掺和进去了。   可是没有意见,并不代表要把自己的孩子也送过去。   因为这所学堂招收的学生大多是孤儿、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艾莲娜夫人对孤儿、对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不满。   她是个有见识的女人,不会像那些没头脑的贵妇一样,偏激地歧视一切不如自己的人,固执地认为商人家的孩子只认钱,眼里只有冷冰冰的利益;认为穷人家的孩子又蠢又笨,全是贼和强盗的后备役。   所以,和外头下等阶级的孩子一起相处一起玩,就一定会把自家孩子带坏(倘若那么容易被带坏,不如关在家门,一辈子都别放出来好了)。   虽然以上那些贵妇们的想法,才是她所处阶级更为认可的主流想法。   但她真的不反对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起玩,而且时常认为有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更为善良和淳朴。   比如,现在已经荣升为她闺蜜那一行列的海伦娜。   她家的孩子就非常优秀,据说在学堂里的成绩也名列前茅。   可尽管如此,社会上的各种阶层仍然存在。   艾莲娜夫人不介意孩子在空闲时候,和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交朋友、一起做游戏。   但平时正常的学习生涯,她还是会希望孩子能合群一些。起码表面上,要学会装模作样。   所以,这就需要他去了解自身所处阶层和别的阶层的不同,认识一些和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朋友,了解本阶层的人平时都在做什么、学什么、玩什么……   只有这样,在长大后,才能更好地融入其中,而不是成为一个被排斥不说,自身也格格不入的人,亦或者,干脆直接成了背叛阶层的叛逆者,甚至是……人生更为艰难的革新者。   母亲总是希望孩子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哪怕一生没做出过什么大事。   但很遗憾,她九岁的儿子保罗,既不是乔恩那种异世身现代魂的穿越者,也不是斯蒂文那种天赋异禀、而且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早熟儿童,反而是一个算是正常、或者说,有点儿晚熟的孩子,完全不能理解母亲的这份珍贵用心。   他目前正处于“好像能听懂一点儿道理”的阶段。可若是就此放心,让他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时候,他就立刻又处于“好像完全听不懂一点儿道理”的阶段了。   艾莲娜夫人为此愁得要命。   她扶着太阳穴,半倚靠在了一张床榻上。   在正前方,小保罗耍赖地坐在地上,任凭侍女们怎么轻轻地拉、拽和哀求,都死活不起来。   同时,他尖锐的童音,还会时不时地穿透所有人的耳朵:“我要去学堂,我就是要去帕特尔学堂,我要去!要去!要去!啊啊啊……”   格雷夫斯大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走进来的。   他挥退一旁的侍女们,直接弯腰将儿子抱进怀里,控制住他乱踢、乱踹的两只小腿,温和地说:“儿子,你现在的行为很过分,也很蠢,知道吗?”   “你是在用糟蹋自己来胁迫爱你的父母。我看不出这种满地打滚,除了让你自己更丢脸外,对我们有什么伤害。”   “你母亲心疼你,为此感觉难受和头疼,甚至考虑妥协,那都是因为她爱你,而你正在消耗这份爱!”   “换成是我,如果你喜欢打滚,我会直接让人把你拖到大街上,随你怎么滚,从街这头,滚到那头也无所谓。”   “我,我只是想去帕特尔学堂……”保罗大受打击。   他下意识地挣扎着,头转向母亲,想重新扑到母亲怀里寻求庇护。   但艾莲娜夫人闭着眼睛,摆明了不打算插手这场父亲对儿子的管教。   格雷夫斯大人于是将孩子放下来,继续温和地问:“现在,你还打算继续在地上滚吗,保罗?如果你还想的话,我可以这就带你出去,广场、街道、城外的森林,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让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我不……我不滚了,对不起。”   保罗抹着眼泪,委委屈屈地说:“但我真的想去学堂……”   “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得先和你妈妈道歉。”   格雷夫斯大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难道你看不到你妈妈被你吵得伤心和头疼吗?”   “对不起,妈妈,我不该乱发脾气吵你。”   小保罗哭哭啼啼的道歉,却还执拗地念叨着:“呜呜,可我还是想去帕特尔学堂……”   “唔,如果你只是想去学堂里找乔恩玩的话,我劝你放弃。”   格雷夫斯大人语出惊人地说:“算算年龄,那孩子今年刚好毕业,要离开学堂了。而且,我隐隐听说,他们似乎还有什么游学计划,倘若实施的话,你可能连在王城都见不到他了。”   保罗愕然张大了嘴巴。   面对这一“噩耗”,他似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卡顿住了。   格雷夫斯大人没察觉到孩子的异常。   他不再理会这倒霉孩子,转身笑着同妻子说:“我有没有和你提过?海伦娜的三儿子乔恩,生得非常好看,简直是神赐的美貌,别说保罗了,连我偶尔见到,都要看呆几秒……”   艾莲娜夫人稍稍惊讶地抬眼:“那孩子小时候就很好看,但这几年,我还没见过他长大的模样。只是海伦娜偶尔会和我念叨几句……”   “唉,你知道的,作为一个母亲总会有操不完的心。海伦娜显然也觉得她家儿子太惹眼了一些,时常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我当时还安慰她,男孩生得美一些也没关系,总不至于像女孩一样遭人觊觎。”   “可你现在竟然用神赐的美貌来形容,说真的,这有点儿超出我的理解,也许海伦娜的担心很有必要?”   “确实很有必要。”   格雷夫斯大人说:“但也不用太担心,那孩子很聪明、很谨慎,平时行事也很低调。”   “你瞧,你离他那么近,偶尔也听过他的名,但如果不是我提起,不也想不起来要见他吗?”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保罗喜欢和他一起玩,我倒是不怎么反对。如果纯粹是个只能惹麻烦的花瓶,那我说什么都要把保罗拉得远远。可那孩子不是,也许人们第一眼会注意到他的相貌,可只要相处一段时间,就会觉得,他聪明又有趣,美貌反而在其次了……”   “啊——啊——嗷!”   两夫妻的对话被突兀地打断了。   格雷夫斯大人面朝着妻子,尚且没能反应过来:“什么声音?”   艾莲娜夫人直接惊得站起来:“天啊,保罗!”   格雷夫斯大人仓促回头……   只见刚刚还站在自己旁边,宛如受到重大打击,一直发呆的儿子,正在仰着脑袋嚎叫,头上还冒出了两只黑色的、毛毛的半圆耳。 第81章   两只半圆形耳朵出现的时间并不算长。   在小孩子还懵懵懂懂、压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速度快得险些让格雷夫斯大人和艾莲娜夫人以为自己刚刚是看花了眼。   然而,两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和斯蒂文当初刚刚发现猫爪时的全然无知不同, 有着一定见识的两夫妇对此显然有着一定的认知。   艾莲娜夫人难以自控地哽咽了一声。   她本能地朝着自己的儿子伸出双臂,摆出一个想要拥抱的姿势。   那孩子立刻冲过去,一头撞进母亲的怀里,他母亲被撞得连退好几步。   如果换做以往,艾莲娜夫人多半要调侃一句“真像个小牛犊”!然而现在,想想那两个半圆形的耳朵, 这位夫人实在没心情再说什么比喻了,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格雷夫斯,求你,不要让人伤害保罗, 这事怪我!”   她一边抱紧自己的孩子, 一边惶惶不安地同丈夫哀求着:“这事怪我!怪我!不怪孩子,孩子什么都不懂!”   “是我明明知道——不信仰神明的人会招来邪恶。却总是忘记和保罗讲。”   “所以, 这都是我的过错啊!为什么招来邪恶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被邪恶侵袭的人不是我……”   “冷静点儿,艾莲娜。”格雷夫斯赶忙走过去,一把拥抱了自己的妻儿。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无一丝血色,但相较于六神无主的艾莲娜, 看起来反而要镇定得多:“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先听我说, 亲爱的, 你知道我的家族吧?”   “你的……家族?”   艾莲娜下意识地重复着。   “对, 亲爱的, 来,放轻松, 你吓到保罗了。”格雷夫斯耐心地继续说。   艾莲娜夫人稍稍松开了手臂,不再表现得像是害怕有什么人会突然出现,把孩子抢走了一样。   刚刚还在试图干嚎的保罗,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气氛的紧张。   他傻乎乎的小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种惊惧表情,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又去看看爸爸,弄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   “是的,我的家族。”格雷夫斯大人慢慢地说。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好歹不像刚刚那么吓人了:“我的家族这几年确实落魄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我连向你求娶的时候,都担心会被一口拒绝,怕你看不上我……”   说到这里,哪怕再紧张,艾莲娜夫人的目光也透出了一份柔情。   她轻轻地说:“我从没后悔选择你,真的,格雷夫斯。”   两夫妻满含情意地互望,气氛缓和。   只可惜他俩的倒霉孩子完全不懂看眼色,察觉到气氛没那么严肃后,就又开始挣扎着嚷嚷起来:“妈妈,我想去找乔恩哥哥,我明天可以去找他玩吗?妈妈妈妈……我和你说话呢!理理我,妈妈……”   哪怕艾莲娜夫人前一刻还在想着怎么拼命保护这孩子,在这一刻……   她也不由得生出一种“算了,让人把这小笨蛋抓走算了”的气恼。   “不行,保罗。”   格雷夫斯突然严厉地说:“很遗憾,你近期哪也不能去了。因为你刚刚的糟糕表现,我认为你有必要被关一段时间禁闭。”   ——关禁闭?   从小到大都没被关过的保罗愣住了。   他那颗傻乎乎的小脑袋,完全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更没想到的是……   格雷夫斯大人雷厉风行,说关禁闭就关紧闭,直接抱起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塞进一间屋子里,同时关门上锁,还吩咐仆人和奴隶们:“谁都不许放他出来,也不许理他。”   保罗在屋子里大哭。   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彻底吓到了,不停喊着:“我知道错了,爸爸,我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爸爸……放保罗出去……”   格雷夫斯狠狠心,没理会。   他回来重新对艾莲娜夫人解释:“我必须这么做,为了防止保罗被人发现异常,只能先把他关起来。”   “我不反对你这么处理,事实上,我很感激你没交他出去……可这样能关多久,总不能关他一辈子,他才九岁。”   艾莲娜夫人不禁垂泪,面上也流露出了一种绝望的神色:“亲爱的,我感谢你,可那是邪恶……”   “那不是邪恶!”   格雷夫斯突然压低声音说:“听我说,艾莲娜,你出身商人家庭……相信我,我这么说,不是在歧视你。只是商人家庭多半没什么传承,而我的家族虽然落魄,但确实传承悠久。这一点儿,我在求婚的时候就说过,那不是自抬身价,而是实话实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我家是暴发户,你家才是真正的贵族吗?”   艾莲娜夫人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又气又急又恼,含着泪地嚷嚷:“我才不在乎什么出身,我不会为此乱想,我现在只在乎我的儿子,如果你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请直说!”   “抱歉,我只是也有点儿恐惧……”   格雷夫斯大人深吸了一口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的家族曾保存过一章《神历》。”   “那是什么?我,我好像听人提过……”   艾莲娜夫人下意识也降低音量回复。   “没错,阿托斯提过,我从不怀疑你优秀的记忆力!”   格雷夫斯大人在这时候,犹不忘笑着对妻子奉承了一句。   等得到了妻子恼怒的一眼后,他才继续小声说:“他的老师帕特尔,是那位老先生念叨了一辈子的书。阿托斯当年大概想帮他的老师实现遗愿,花了很大功夫找书,却连一页都没找到。说起来,帕特尔老师是姓博蒙特的……我怀疑王室应该有存留,否则那位老先生压根就不该听过书名……”   “啊?等等,你说慢点儿,你的意思是,你有这套书?”   “不,我只有一章。”   “可阿托斯找的时候,你明明装得像不知道一样。”   “因为我不可能把那个章节给他,那是我家族传下来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里头涉及到了一些……人就不该知道的事。”   “人就不该知道的事。”艾莲娜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习惯性地咬着嘴唇,牙齿用力,让疼痛的刺激来帮助自己恢复以往的冷静:“是说,类似保罗这样的情况吗?”   格雷夫斯默认了。   艾莲娜夫人彻底恢复了理智:“所以,不是邪恶?”   “那要看怎么说……”   格雷夫斯迟疑着回答:“在有些神明的眼中,那是邪恶。”   “但在我手上的那章《神历》里,曾记录了诸位神明率领军队作战的故事。”   “在故事中,那些神明麾下的战士们,就像保罗一样,身体里居住着一只神奇的野兽。他们带着野兽一起战斗,时而分离,时而合二为一。”   “可现在的神明都说那是邪恶。”   “是的。”   屋子里一片沉默。   许久,艾莲娜夫人才重新开口:“依旧很糟糕。”   她略带沮丧地说:“哪怕我们知道这个秘密又有什么用呢?依旧很糟糕!”   “人永远不能和神明对抗,神明说那是邪恶,那就只能是邪恶。格雷夫斯,我们的儿子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格雷夫斯依旧苍白着一张脸。   但他竭力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安抚意味很强的笑:“也许……我们需要找一个认为那不是邪恶的神明。”   两夫妇面面相觑。   他们将为此事焦灼、头疼一个晚上。   然而,禁闭的房间里,没心没肺,明明流着泪,哭睡着的男孩,却做着美梦,又在梦里傻笑了起来。   另一头,大祭司胡斯托也将迎来一桩令人头疼的事情了。   第二天,斯蒂文如约带着那个名叫维克多的男人来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他装出一副纯粹看对方可怜才帮忙,其实自己完全不知内情的无辜态度。   大祭司没有怀疑。   他自然地转向维克多,摆出祭司常用的温和表情:“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呢?”   经过一晚的休息,维克多的气色好了很多。   他迟疑地看了看斯蒂文,犹豫着自己接下来的话,适不适合这个少年听。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的事情被越多人知道越好,虽然这事很容易连累到旁人,可为了那些死去的同僚们……   这个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愧。   他故意不往斯蒂文那边看,任由那个少年在一侧旁听后,才开口说:“祭司大人,八年前,在正义女神的神庙险些被人拆除的时候,我就在神庙前的那片广场上看热闹。”   大祭司胡斯托愣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这场谈话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开头,但很快又回过了神,也不以为杵,反而微笑着附和:“对,当时看热闹的人确实很多。”   维克多脸上的羞愧之色更重了。   他用颤抖的嗓音说:“我,我当年只觉得有趣,从来没想过正义女神的神庙不应该被拆除……我,真是该死啊!”   大祭司微微张嘴,似乎想安慰几句。   但维克多却压根没停地继续说了一大串:“可当我遭遇厄运,遭遇常人难以忍受的冤屈,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却率先想起您当年的话语……您说正义女神无处不在,您说她默默地守护着公正……您说……”   ——当你在幸福的时候,你或许压根不会想到她。   ——但你受到压迫、辱骂、伤害、诽谤,要求伸张正义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来到你的身边,拥抱你的绝望,抚慰你的心灵,称量你的苦难,为你做出公正的裁决,为你讨回应有的公道!   “所以我来了,祭司大人!”   “我厚着脸皮来求您,求您帮我向正义女神祷告,求女神为我做出裁决,为我主持正义,为我讨回应有的公道!” 第82章   大王子萨诺斯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他(单方面认为)的死对头莱奥尼近期似乎忙于学业上的事情, 没有过来找麻烦。   “也许那事已经过去了……”   并不知道莱奥尼是忙于学业的大王子暗自在心里腹诽着:“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毫发无伤的刺杀,那该死的小崽子居然记仇记了那么久。”   毫发无伤?   显然,这位王子殿下压根就不记得帕特尔老先生的死亡, 以及莱奥尼后续那段狼狈又丢面子的逃亡。   萨诺斯一直没把那场刺杀当一回事,更从来没有为此忏悔,后续遭到报复,也只认为莱奥尼太过小心眼了。   但在连番遭遇打击和挫折后,他总算变得稍微聪明了一点点儿,算是知道什么叫低调行事了。   可喜可贺!   在成功杀死了那位中风副将后……   大王子殿下终于学会了忍耐。   他这次回到王城后, 没有再主动去招惹莱奥尼, 以及其他的敌人。   尽管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等到自己登上王位后,应该怎么报复、怎么一点点儿地杀死这些讨厌的家伙……   但前提是登上王位!   在没能登上王位前, 他只能选择忍耐, 就像是之前在军队中一样,一直忍耐(其实只是无计可施), 直到成功抓住那位副将最为虚弱的时刻……   事后,他一直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味着副将死亡时的狼狈样子,那突起的两个眼珠、濒临窒息的呼吸和脆弱无力的挣扎。   亲手杀死一个人和下令处死一个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后者稍稍有点儿令他习以为常了, 反而是前者,让这位王子殿下挖掘出了点儿崭新的乐趣。   想想吧!   将一个人的生命握在自己的手中, 要他生就生, 要他死就死, 极具成就感, 又令人上瘾。   为了重温这种乐趣。   他甚至将手段施展到了自己后院的妻妾身上。   直到一不小心掐死了一个女奴后,才稍稍收敛。   但他的这些所作所为, 早就被汇报到了各方监视着他的人手中。   博蒙特国王虽然对女奴隶的死亡并不在乎。   但他仍旧感觉失望,并给出了一句很不屑的评价:“这孩子现在比莱奥尼还不像个人了。”   至于莱奥尼……   没错,他在大王子那边同样有眼线。   帕特尔老师不仅用死亡教会了他怎么去做个人。   同时,还教会了他一个“不要看轻任何人”的道理。   所以,不管是出于对大王子的防备,还是纯粹为了以后折腾大王子,莱奥尼都需要一个眼线。   这非常容易。   因为大王子生性凉薄,又自私自利,为满足私欲往往不顾身边人的死活。   他自以为是王子,人人都该怕他、敬他,不敢反抗他。   实际上,身边的仆人和奴隶们早就被各方势力收买、渗透成了个筛子。   之所以他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要不然就是顾忌国王的意思,觉得他还有点儿废物利用的价值,所以,暂时没动他;   要不然就是如莱奥尼这样,起初觉得干脆得死,太便宜他,后来是忙于别的事情,暂时忘了他……   但不管怎么说,大王子顺顺利利地苟过了这些年头。   如今他带着“大胜”归来,马上还要迎来以自己为主角的酬神仪式,不免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的王位继承人地位这会儿非常稳固,从此只需一步步朝着王位走过去就行了。   对了,酬神仪式。   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出风头的场合啊!   大王子的眼睛亮了!   还没开始,他已然开始期待了起来。   事实上,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在接到举办酬神的通知后,最初和大祭司胡斯托的考虑基本差不多。   他同样不想让秩序之神被正义女神压上一头。   但这事有点儿难办。   和近期不断展示出“神迹”的正义女神不同。   那位秩序之神已经很久没给过信徒什么回应了。   起初,雷蒙德还有点儿慌张。   可随后,经过他的一番暗中观察后,发现黑夜女神大祭司艾尔维拉的日常行事也低调很多。   他立刻又镇定下来,其行为心理,可以简单概括为“只要不是我一个人倒霉就行”。   为此,这位祭司大人私底下也曾暗自揣测过,为什么正义女神和别的神明不一样,仿佛完全没受到什么限制一样,仍然能给予信徒们回应?   ——也许是那场导致她险些陨落的危机?   对于大祭司雷蒙德这种从小就接受神明真实存在教育,并将对神明的敬畏刻在骨子里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联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冒充神明的。   所以,他在猜测的时候,直接就将这一正确选项排除,只顺着那件陨落的事琢磨起来:“也许是正义女神在那场陨落的危机中受了重伤,不幸滞留在了人间。”   “没错!因为本就在人间,所以反而幸运地没有受到限制?”   联想到这一可能后……   贪生怕死,其实有点儿墙头草性质的雷蒙德祭司大人突然就不想和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争什么胜负了。   不管正义女神和秩序之神究竟谁的神力更强……   现在的情况是,胡斯托背后有神,能帮忙,他背后虽然也有神,可一时半会儿帮不上忙啊!   于是,这位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识趣地转换了思路。   他对这场酬神仪式的要求,从“必须胜过正义女神”转变成了“不丢面子,让所有人看到我的努力,奈何敌不过有神做后盾的正义女神信徒们”,这样就可以既不得罪近在眼前的正义女神,也不至于在将来被秩序之神清算。   “好的,就这么办吧!”   雷蒙德大祭司此刻思路无比畅通,总算不再发愁了。   这时候,一名仆人突然过来禀报:“祭司大人,大王子殿下派人过来求见。”   雷蒙德大祭司对这个曾经短暂的盟友勉强愿意给点儿面子,当即问道:“什么事?”   “那人说,大王子殿下很遗憾一直没收到您的邀请。”仆人恭恭敬敬地转述着如上的话语。   雷蒙德大祭司一下子就给整懵了:“什么?什么邀请?我最近又没组织什么聚会?”   仆人对此也有些迟疑和为难,却还是尽可能保持着恭敬地解释着:“呃,大王子殿下的意思可能是……作为酬神仪式的主角,此次大胜凯旋的将军,您,您的邀请,会让他感受到应有的尊重。”   ——什么玩意儿?   ——七拐八绕,说的是人话吗?   但雷蒙德祭司懂了。   这是要自己配合他装逼的意思?   尽管心中觉得好笑……   但此时秩序之神的神职,本就倾向于维持社会的秩序,也就是说,作为阶级顶层、统治阶级中一员的大王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好算是秩序之神应该维护的人群中的一员。   所以,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雷蒙德大祭司倒是挺愿意配合对方的。   他当即写了个邀请函,让大王子派来的仆人拿了回去。   下午,大王子就准时“应邀”而来。   接下来,算是一场颇为愉快的见面。   因为大王子提出的一些关于“酬神仪式”的要求,在雷蒙德大祭司看来,都是类似于那个邀请函一样,属于花里胡哨、没什么大作用,纯粹为了满足这家伙的虚荣心而提出的。   答应对方,完全不会影响整体仪式的进程,反而还可能会替仪式增加点儿热闹气氛。   比如,他自带的那份写满了“赞扬大王子英勇奋战”的文稿,要求找个人在仪式上高声朗读。   雷蒙德大祭司当即点头:“没问题,给你找个嗓门最大的信徒领读,再找几百个人在后头齐声跟读,保证让整个王城的人都听到。”   再比如,大王子要求参加仪式的人要非常多,当自己进场的时候,还要有人负责鼓掌、欢呼、献花……   雷蒙德大祭司一挥手:“没问题,都是小事情。献花的人有要求吗?性别、长相、年龄什么的?”   除此以外,大王子还要求自己要被众人抬上祭神台。   他为此十分兴奋地描绘着自己想象中的场面:“我要优雅、高贵地站在那,然后,他们一起冲过来,齐齐跪在我的脚下,大声赞美我的功绩,再心甘情愿地请求我踩踏他们的身体,然后由他们崇拜、尊敬地将我高高举起,像是抬着着什么伟人一样,将我抬上祭神台!”   大祭司雷蒙德对此稍稍挑眉,为他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惊叹,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了一句:“真是个虚荣的蠢货。”   但想了想,这事确实不妨碍什么。   于是,他继续好脾气地又一次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我会提前找好人的,保证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大王子高兴得跳起来。   他为此给出了很大一笔钱。   这笔钱数额大得让雷蒙德都为之吃惊了:“啊,你发财了吗,殿下?”   大王子的脸上闪过心虚,含含糊糊地表示:“毕竟我也是上了战场的,你知道,战利品总还是有的……”   闻听此言,大祭司雷蒙德的态度越发殷勤。   他本来只打算随便找几个人应付一下这位蠢货王子。   现在,只冲着这笔钱!   他也决定尽可能多地找人,充分满足这位王子殿下的虚荣心。   这事至此算是订下了。   但大王子还不满足。   他故技重施地派仆人又登了正义女神大祭司胡斯托的门。   然而,和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不同。   胡斯托直接给出回复:“没有邀请函,近期也不打算邀请任何人见面。”   大王子殿下心中生恼。   可为了风风光光的酬神仪式,他还是纡尊降贵地亲自登门。   大祭司胡斯托直接给了他一个闭门羹。   甚至连正常的理由都没有一个,仅仅是:“有事,没时间见客。”   大王子气得脸都扭曲了。   他踏着重重的步伐走出了正义女神的神庙,因为愤怒,每一步都恨不得踏碎神庙内的土地,暗自发誓:“等我继承王位,一定要拆掉这所神庙,让那该死的老家伙跪着求我!”   “唔,祭司大人这是下定决心了吗?”   另一头,乔恩一边遥望着大王子愤怒离去的背影,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着。   “毫不意外,祭司大人和你一样,都有一颗没什么用的良心。”   斯蒂文双手环胸,一脸无所谓地点评着。   “咦?难道你没有吗?”   乔恩忍着好笑,故意伸手去摸他的胸口:“既然你都没有良心的,那为什么一直不反对呢?”   “别捣乱,小乔!”   斯蒂文一把抓住他的手,同时摆出了一副很不好惹的凶狠表情:“这和良心没关系,我只是讨厌他。那家伙看起来就很欠收拾,像是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打一顿的典型,很贱、很蠢、偏偏又没有自知之明。”   “我全部都赞同。”   乔恩笑弯了眼睛:“你想不想今晚先悄悄地打他一顿?我可以帮你指路,没有狗洞的那种。”   “他妈的想极了!” 第83章   不管多少次……   斯蒂文都必须承认, 再没有比现在更令人愉悦的了。   当乔恩不再捣乱(瞎指路,让他钻狗洞什么的)的时候,一道道指引通过双方的精神连接倏忽而至, 中间毫无半点儿停顿和间歇。   精神上的交流本就迅速。   而两人常年在一起的默契,又使得他们多数时间思想完全共通,几乎不用讨论就能自然而然地达成一致。   以至于,斯蒂文偶尔恍惚间,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些“向左,向右, 跳上去”的选择, 到底是出自自身的判断,还是另一个人的指引。   完美的默契!   完美的合二为一!   在这种时候,他完全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 关闭所有外部感官, 听任内在精神世界的指引,在深夜中放纵疾驰、奔跑跳跃, 尽情感受猎猎夜风的呼啸,而不用去思考前方会有什么障碍,不用去思考这样做会不会被人撞见……   因为乔恩会替他考虑到一切。   他只需向前奔跑!毫无顾忌地一直向前奔跑!   黑猫贝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悄地出现在了身侧。   一人一猫冲冲冲地从城市半空中飞奔而过,只给人留下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影子。   凭借着这样的默契和超出常人的敏捷身手。   斯蒂文很快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潜入了大王子的宅邸。   大王子萨诺斯正在试穿一件华服。   他还在计划怎么在酬神仪式上风光亮相, 让整个王城的人民都为自己欢呼。   屋子里有两个奴隶和一个仆人,此时跪在一旁。   他们全都低着头, 未经允许并不敢直视大王子, 生恐一个不小心就惹怒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人。   而这无疑方便了斯蒂文的突袭。   黑猫贝斯特同他分开, 黑色闪电一般地扑向跪着的三个人。   因为低着头、毫无防备的缘故, 两个奴隶和一个仆人几乎坑都没坑一声就被一只猫用爪子给拍晕了。   事实上,如果允许伤人的话, 贝斯特的速度会更快。   毕竟天生的利爪,堪比刀锋的指甲尖,只需稍稍用力,在人的脖子上轻轻一划,就足以让人当场死亡。   而同一时间,在大王子受惊地即将大叫出声的时候……   斯蒂文的刀子也适时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沙哑着嗓音地警告着:“安静。”   “莱奥尼,是不是莱奥尼!”   大王子颤抖地压低了嗓音,却还坚持地说着:“一定是他,一定又是他,那个没完没了的小杂种!我早晚宰了他!”   斯蒂文困惑地歪了歪头。   他暂时还不知道莱奥尼是谁,但并不介意有人帮忙背黑锅。   “你看看这个……”   斯蒂文掏出了一张准备好的羊皮纸,手轻轻一抖就在大王子的眼前展开了。   “看什么?”   大王子色厉内荏地威胁着:“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冒犯了什么人……你这个该死的贱民,我是博蒙特国的王室,我是大王子萨诺斯……莱奥尼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斯蒂文二话不说地直接将羊皮纸怼在了他的眼前。   同时,他手上的刀子也微微用力,在大王子的喉咙处划出了一道血痕:“不管你是谁,别让我说第二遍。”   “你敢!你居然敢……”   大王子尖叫到一半就刹住了,因为他感受到了刀在喉咙处加深的力道。   “是的,我敢!”   斯蒂文轻轻松松地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话。   大王子只好气急败坏地闭了嘴。   他咬牙切齿地瞪向羊皮纸,打算看看究竟这是个什么见鬼的玩意儿。   确实TMD见鬼了!   大王子的脸色瞬间苍白。   斯蒂文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不由开口:“看来这上面说得是真的。所以,压根没有什么凯旋,也没有大胜!”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大王子压低声音,疯狂又阴狠地嚷嚷着:“统统都是污蔑,你们这些该死的贱民,竟敢造谣污蔑一国王子!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你认为是谣言?还是不敢承认?哈!敢做不敢认的窝囊废,被关在羊圈里的羊屎球!就你这样废物,也配参加酬神仪式?”   “放肆!你们这些贱民,一定是莱奥尼指使的,对不对!那个小杂种!他不想让我参加酬神仪式,他不想看我出风头,他……”   [好了,他不会承认的,堵住他的嘴,别让他再碎碎念下去了。]   乔恩冷静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斯蒂文,你别和他废话了。除非现在就杀了他,否则他豁出去闹的话,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现在,按照原计划行事,揍他一顿就离开!]   [我知道,我知道。]   斯蒂文在精神链接中很不爽地回应着:[不能现在就杀掉,真是便宜他了!]   [但现在就杀掉,真相会被掩埋。]   [我懂,你想当众揭穿他……可说实在的,小乔,你的想法,有时候真比直接杀人要难得多。]   [哦,你开始觉得我烦了吗?]   [天啊,真高兴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我已经烦你烦了十来年,并且还会继续烦下去,小烦人精!]   [闭嘴吧,讨厌鬼。]   斯蒂文忍了笑意,继续干活儿。   他超耐心地将大王子一拳打翻在地,再牢牢地堵上嘴巴,然后,开始像击打麻袋一样,从上到下,一个地方都不漏地将人狠狠地打了一遍。   绝对可以确保这位王子殿下在第二天,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能感受到同等程度的疼痛。   同时,不能忘记要给他的脸上多留点儿痕迹,比如两个乌眼青、肿胀的脸,还有几个猫爪印(这是贝斯特凑热闹的结果)。   结束这些“妆点”后……   他就如来时一般迅捷又轻盈地消失了身影。   大王子直到后半夜才被疼痛唤醒。   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大喊着人去叫治疗师,一边暴怒地砸光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   可不管他再怎么生气,也于事无补。   治疗师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让他的眼睛和脸恢复原样,而砸光东西,更不可能带给仇人任何损失。   但不甘心的大王子受够了这种反反复复被弟弟欺辱的日子。   是的。   他蠢得完全没有意识到可能会有第三方的存在,始终固执、偏激地认为,都是莱奥尼在搞他!   为此,他一状告到博蒙特国王面前。   国王真懒得管,可最后被大王子闹得心烦,只好无奈地喊来了莱奥尼。   他用一种敷衍又应付的口吻对莱奥尼说:“你哥哥昨晚被人打了,还被人用谣言来威胁不要参加酬神仪式,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大王子阴狠地看向莱奥尼,然而在看到幼弟的眼睛时,却不由得一阵寒战。   明明是年幼很多的弟弟,却目光冰冷,毫无温度,望向自己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只能说……”   莱奥尼一字一顿地回答国王:“干得漂亮!”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   ——谁他妈敢笑!   大王子愤怒转头。   结果他愕然发现,偷笑的人是国王,一时间呆住了。   博蒙特国王咳嗽了一声,收敛笑意,重新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兄长呢?这是不对的。你们毕竟是亲兄弟,日后还是应该和睦相处……”   他把如上废话车轱辘一般地重复讲了两三遍,接着,挥挥手,打发两个儿子离开了。   莱奥尼只觉得这就是一场闹剧!   他面无表情地朝外走着,神明的血脉加上八年的时光,已经令他从男孩成长为一个性情稍显冷淡的男人了。   幸运的是,幼年时的俊美容貌并没有消失,只是现在显得更具男子气概了。   而过往那种非人的感觉,也终于有所淡化,但又并没有完全消失,只能说伪装得更好,只还是会在偶尔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稍稍有所流露。   比如现在,当大王子拦住他的去路,口不择言地各种指责着:“别以为你能拿边境的事情威胁我,小崽子!”“你真以为会有人相信那些贱民的话吗?”“你有本事就拿出去说,看有没有人会信你!”“混蛋,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的!”   莱奥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会蠢到这种程度。   他审视地看着大王子,试图从中看出一点儿是在故意嫁祸给自己的心机算计。   然而,看了半天之后……   他发现,大王子居然真的认为自己就是派人去殴打的元凶!   ——他看不出这完全就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吗?   莱奥尼百思不得其解:“我毕竟欺辱过他那么多年了,何时用过这么简单的殴打手段?而且,什么边境战斗?我看起来像是会帮受害者主持公道的好人吗?”   ——怎么会有人在被不同的人打完后,却丝毫分不出其中的差异?   尽管如此,他完全不想同大王子解释清楚。   对方信不信就不说了,没事和傻子解释这种事……   莱奥尼想想就觉得蠢透了。   他于是冷笑一声,没有任何解释,就在大王子的骂骂咧咧中离开了。 第84章   “那个蠢货已经让我忍耐到了极限。”从王宫回来后, 莱奥尼对西奥多说。   两名神之子坐在神庙的回廊处,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不远处的水池。   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有一个鸟头人身的女妖, 正赤着脚站在那个水池里。   她的个子很高,鸟头人身,背生双翅,乍看有些怪异,但体态优美,双腿细长有力, 腰肢不盈一握, 除了胸部稍稍有些平缓外,是绝对称得上美丽的身材。   而且,鸟头虽然怪异了一点儿。   但她的羽毛洁白如雪、一尘不染, 尤其是脑后两枚长形冠羽, 非常像女孩子梳得两个细辫子一样,随风轻轻飘飞、舞动, 平添了几分灵动可爱。长长的黄喙有些突兀,但毕竟是鸟头,只单纯看作鸟的话,反而会觉得有趣。   她此时保持着静止, 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池里,宛如一张被定格了的画。   两名神之子等了好久, 都没能等到这个画面有所改变……   于是, 西奥多收回视线, 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谈话中:“你这事有点儿自作自受了。”   这位纵欲狂欢之子在成年后, 似乎变得稍微稳重了一点点儿,总算不再像个多动症儿童了, 但那张晒得黝黑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惯常的那种幸灾乐祸的笑意:“我知道你当初很生气,想留着他反复折磨,方便以后只要生气了就寻他撒气……这一点儿,我不做评论。只能说你拖得太久,以至于给了他最后发疯的机会。”   “我后来只是一时腾不出时间。”   此时,莱奥尼的视线还耐心地停留在水池那儿。   鸟头人身的女妖,目光也持续地锁定着水面,安静地像不存在一样。   莱奥尼看了一会儿,也有点儿失去耐心了。   他微微皱眉,继续慢吞吞地解释:“而且,我拖太久,也不全是你说的那些原因。”   “一方面是我父亲似乎还想要保他,那个老头子心里不知道都在琢磨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但要说他真的和大王子父子情深,我是一点儿都不信的;”   “另一方面,则在于我暂时还不想和王后对上。我二哥尤金性子还行,但王后很麻烦,有大王子那个废物在前头犯蠢吸引注意力,对我来说,勉强算利大于弊。”   西奥多向来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   他听完莱奥尼的话后,仅仅抬起一双宛如野兽般的黄色眼瞳,无所谓地问:“所以,现在可以杀了吗?”   “也许……”   莱奥尼思索着。   恰在此时,水池中的鸟头人身女妖突然动了。   只见她轻盈跳起,雪白的翅膀舒展,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痕迹,长长的喙如同击剑手的长剑一般,猛地向前突刺,伴随着飞溅在空中,被阳光照射到泛着七彩流光的晶莹水花,她精准、迅捷地捕到了一尾金色的大鱼!   “啊,也许时机确实到了。”   莱奥尼注视着那个叼着大鱼的女妖,不由笑了起来。   “太精彩了!”听到水声,才急忙转头的西奥多只看了半截。   但他仍然兴奋大叫着跳了起来:“伊格瑞特(Egretta),宝贝儿!好极了!干得漂亮!”   这家伙像只小山羊一样,在回廊里又蹦又跳,还不忘揽着莱奥尼的肩膀,指着水池炫耀地大喊:“莱奥尼,你看到了吗?她真是一个超棒的女孩,对吗?来吧,伊格瑞特!来吧,宝贝儿!好好享受你的美食!来呀,吃了它!快,吃给我们看!”   那个名为伊格瑞特的女妖,轻轻转动着鸟头,似乎听到了夸奖的声音,目光天真又透出了一点儿羞涩。   她离开水池深处,走到池子的边缘,听从莱奥尼的吩咐,就坐在那,开始愉快地吃起了鱼,丝毫不在乎正被人类注视着。   因为有着半截人类的身体,女妖可以用手将过大的鱼撕成一块一块方便吞咽的大小。   她的手看起来和人类一样,可显然要比人类有力得多,很容易就将那尾大鱼撕扯开了。   然后,她悠闲地坐在水边,赤裸的脚依旧浸泡在水池的水中,很自在地晒着太阳,同时,举止优雅地将鱼块放入了自己长长的喙中,仰头,从容咽下,鲜红的鱼血,顺着长喙的边缘,向下缓缓流淌,微微染红了脖子处零星地几枚白毛,又滴落在了水中……   “看到了吗?莱奥尼,我真的要爱上她了。”   西奥多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住胸口,发自内心地说:“这才是我心中,人类本该有的样子。”   ——人类本该有的样子?   ——什么样子?   ——鸟头人身?   ——还是说天真懵懂,听凭摆布?   ——亦或者……   ——茹毛饮血,率性而为?   莱奥尼一时想得怔住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第二天,也就是酬神仪式的这天。   天气一直晴好,微风和煦,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仪式将会顺利进行的标志,神明们会高兴地收下祭礼,然后,回馈给大家以祝福和庇佑。   大王子同样是这么认为的。   在警告完莱奥尼,同时在国王陛下那里留下了一个“莱奥尼雇人杀我”的印象后……   他认为,国王会短暂地保护自己,而莱奥尼也应该会稍有收敛。   这样一来,自己应该能顺利地度过这场祭神仪式了。   这傻瓜到现在都没意识到第三方的存在,执意把锅甩在莱奥尼的身上。   而且,他对博蒙特国王的解读也颇有问题……   在大王子看来,博蒙特国王是一名面对两个儿子相残的父亲,所以,只好当端水大师。   每当莱奥尼欺辱他欺辱得过头了,自己就会得到国王短暂的庇佑(博蒙特国王:我TM也不想的,但不管的话,还没试探出什么,这傻逼儿子就分分钟把自己玩没了)。   所以,告完状后,尽管国王的态度很暧昧……   但大王子还是认为,自己吃亏了,国王该端水了,短时间内,这事就可以暂告一个段落了。   于是,在酬神仪式的这天,他放心地摆出了最豪华的阵容。   前方有两排护卫队为之开道,而自己则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旁边还有奴隶为他高举着一个大大的遮阳伞,早就提前培训好的仆从和奴隶们在前头抛洒着花瓣和鲜花……   民众们被护卫队挡在了后面。   他们摩肩接踵地围观着这位王子殿下摆着架子地从道路上经过。   “完全是瞎胡闹,油头粉面的。”   一个年级比较大的古板老人对旁边一位脸上有疤的年轻人说:“这哪里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毕竟是王子。”   年轻人耸耸肩膀说:“而且,这里是王城,又不是战场。”   “可既然是获胜酬神,总该表现一下自身的勇武吧!”性情古板的老人还是很不满地说着。   “可如果自身没那玩意儿呢?”   年轻人意有所指地说:“他只是王子,而不是将军,不是吗?”   老人不说话了。   半响,他才重新咕哝了一句:“神明们可还看着呢。”   那位年轻人闻言不由一笑。   这个笑容缓和了他适才脸上的那种轻蔑和冷漠,甚至让那道难看的疤痕都不那么可怕了:“您说的对,总有神明会看着的。”   大王子对这些腹诽全无所觉。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这种万众瞩目的荣耀时刻。   但在这时,突然旁边传来了一声喊:“请停下来!”   大王子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又有人“行刺”,下意识地勒住马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破衣烂衫、宛如乞丐的流浪汉拨开人群,一路挤到了前方开路的那几个护卫队的旁边。   流浪汉那幽深的眼睛中似乎闪烁出了莹莹点点的光芒,嘴里却冒出了一句:“别再朝前走了。”   “什么?”大王子皱着眉头,高高在上地发问:“你是谁?是谁派你来搅乱我的仪式?”   “我只是个算命的。”   流浪汉诚恳地回答:“没人派我,是命运让我来给你个提醒。”   “哈,命运?”大王子完全不信地发出了一声嗤笑:“命运让你提醒我什么?”   流浪汉算命师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忧虑的神色:“我看到了您的死亡,也看到因您的死亡而兴起的战火……不!不!我才疏学浅,其实并不确定您的死亡是不是战火兴起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唉,酬神仪式有危险……所以,请停下来,回去吧!”   大王子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满嘴胡言,来人,给我杀了他!”   护卫们闻言立刻如狼似虎地朝着那名流浪汉逼近,而那名流浪汉似乎在武力上并没什么长处,很快就被揪住,按跪在地上,引颈受戮了。   “算命?呵呵,那你有没有算到你今天必死无疑?”   大王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顿时又得意地嘲讽起来。   流浪汉算命师叹着气回答:“算到了,但我其实和你一样。”   大王子没听明白,但身旁的仆人恰巧在这时跑过来提醒说,祭祀神明的时间快到了。   于是,他不再同流浪汉纠缠,直接下令将人拖下去杀掉。   服从命令的护卫队们就这么将可怜的算命师拉拽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一刀砍断头后,任由尸体倒在路边,就提着头去交差了。   酬神队伍自此再无阻碍,继续朝着前方行进。   但大王子骑在马上又一次忍不住怀疑起了莱奥尼:“这该死的算命师不会也是那个小杂种派来的吧?”   但他又觉得自己昨天刚刚戳破莱奥尼的阴谋,还是在国王陛下面前戳破的……   按理来说,不应该正是收敛的时候吗?   ——难道说……   此时,酬神队伍已经行至王城最中心的大广场上。   博蒙特国王和王后正按照流程,率领着群臣等在那里,迎接“凯旋得胜”的将军。   于是,大王子这一刻又有了新的的怀疑对象。   他隐晦地将目光投向王后,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女人在搞鬼。   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重要的是酬神仪式!   在遭遇了几次挫折后……   大王子对这场酬神仪式已经产生了近乎一定要进行的执念。   此时,也没人知道他那些疑神疑鬼的心理波动。   博蒙特国王和王宫按照流程地上前迎接他,并装模作样地给予拥抱和夸奖。   周围的民众在人为的引导下,开始为这一幕鼓掌、欢呼。   谁也没注意到,适才还晴朗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且,起风了。 第85章   格雷夫斯大人心事重重。   为了儿子保罗的事情, 他这几天殚精竭虑地想法子。   可这事有点儿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的意思。   他们家这些年来对神明的认知极少,平时名义上是信仰风神的……   然而, 有赖于贾德森祭司多年的消极怠工,导致一家人在格兰特小镇居住多年后,早就习以为常地省略了各种敬神步骤,并且在回到王城后,也很难立刻就变得勤勉起来。   所以,这么多年来, 名义上确实信仰风神, 却连王城风神的神庙在哪,都不知道,更不认识什么风神的信徒。想转而再去研究下别的神明, 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了解渠道。   在家中独子的问题没能被解决前, 别说大王子的酬神仪式。   哪怕是新国王的继位仪式,格雷夫斯大人都没什么心情参加。   好在考虑到这次酬神仪式上将出现两位神明——秩序之神和正义女神。   格雷夫斯大人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看, 研究下两位神明的行事风格。   他一路混在大臣们中间,跟在博蒙特国王和王后的身后,在小广场上耐心等待着大王子的到来。   正常来说,这场游行拜神队伍以往需要行进到神庙中, 进行参拜。   可如今要酬谢两位神明,无论先去那位神明的神庙, 都会给另一位神明以“不被尊重”的印象。   为了避免惹怒神明, 他们干脆就让两位神明的大祭司各带一座小型神庙(由营造司麾下的专职雕刻师打造的同比例缩小建筑), 放在王城中央大广场上, 作为神明的象征,不偏不倚地一起接受参拜。   在等待大王子过来的时候……   格雷夫斯大人突然看到了队伍中的一个人——身材高瘦、约莫也快有五十多岁了, 背依旧挺得笔直,有一头半白的头发,衰老面容下,隐约可见年轻时的俊朗。   ——王城知名人士。   ——很多人曾经的厕友。   ——绿帽狂热爱好者。   ——孩子多得数不清,就是不知有几个是亲生。   ——纵欲狂欢之子西奥多的便宜父亲。   ——卡腾伯格司法官。   忽略那些和自己无关的前缀……   格雷夫斯大人目前最为看重的一点儿在于——纵欲狂欢之子西奥多的便宜父亲。   虽然纵欲狂欢之子名声一直不太好。   但坦率地说,他算是少见的,不怎么在意声名和权势的神明。   那些为人所诟病的行径,也多半是一些各种乱搞、外加疯疯癫癫的桃色新闻。   单纯就杀伤力来说,这位神明反而算得上比较友善了。   思及此,格雷夫斯大人就打算去和这位卡腾伯格大人套个近乎,等熟悉了,再打听、打听这位神明的情况。   他缓慢地移动脚步,不引人注意地挪到了这位司法官大人的身后,佯装是无意间随口抱怨了那么一句:“怎么好像有点儿起风了?”   卡腾伯格闻言望了过去。   他乍看一本正经又古板,实则早年投机钻营,最是知情识趣,隐隐意识到那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当即微勾唇角,露出一抹客套浅笑,配合地搭腔:“大概是诸神准备给予回应了。”   这时,大王子已经带着游行队伍,一路招摇地出现在了广场上。   两位大臣来不及继续寒暄,就跟在博蒙特国王和王后的身后,上前去迎接了。   接下来,是博蒙特国王的表演。   类似于领导发言,他需要对着臣民,向神明再次讲述大王子的“丰功伟绩”。   “明年的边境战争,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格雷夫斯大人一边听着国王的发言,一边继续找话题闲聊。   “多半是不会消停的。”司法官卡腾伯格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格雷夫斯的来意。   在此之前,两人从未正式打过交道。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人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出身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同样选择娶了个能够助益自己的老婆、只不过卡腾伯格更不要面子和底线,做得极端一点儿,而格雷夫斯属于有原则的妥协,并没有完全抛弃自己的底线。   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不同,让两个人在平时很少打交道。   这会儿,格雷夫斯主动过来聊天……   ——有点儿出人意料。   卡腾伯格在心里暗暗琢磨着这件事。   碍于西奥多和莱奥尼的交好……   这位司法官大人哪怕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态,依旧是一副“我只忠于陛下”的正经样子。   但私底下,很多人其实已经将他归为三王子莱奥尼那一派别了。   至于格雷夫斯……   众所周知,他能从穷乡僻壤成功调职来王城,是托了阿托斯马里诺的福。   而马里诺家族早年就有点儿隐约站队莱奥尼的趋势。   更何况,阿托斯还是帕特尔老先生的学生,帕特尔老先生和莱奥尼的关系那就更不用提了。   这些看似弯弯绕绕的关系,从卡腾伯格大人的心中飞快掠过……   他虽然还搞不清楚格雷夫斯的来意,但根据上述关系来看,两人之间目前确实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相反还有成为盟友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就和蔼一些,甚至也不吝于说点儿小道消息了:“前不久,南方那边的几个小镇好像发生了一场奴隶暴动。”   格雷夫斯一怔。   这是他此前不曾听到的消息。   比起已经在王城中扎根多年,还有着一个“人脉超群”的妻子,卡腾伯格大人知道的事情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他没有直接点明,隐晦地暗示着:“王后有意请求陛下,派二王子带兵去镇压这场奴隶暴动。”   ——啊,军功。   格雷夫斯立刻明白了,同时不禁感叹了一句,:“这可比边境战争安全得多。”   “女人总是这样,既希望得到……又不够狠心。”卡腾伯格含糊地说着,“但要我说,不管是解决边境纷争,还是镇压奴隶暴乱,其实都是半斤八两。”   ——不对。   ——对外战争总该比对内战争的等级要高一点儿。   格雷夫斯下意识地想:“可为什么卡腾伯格要说这两种都是半斤八两呢?除非……”   ——除非这两者都是政治作秀。   ——镇压奴隶暴乱倒是有操作的可能性,但边境纷争?   格雷夫斯这时还没怎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只当大王子多半冒领军功了,暗暗叹气,却也没放在心上。   这时候,风越来越大。   为了避免被吹一嘴的沙子,两人不约而同地闭嘴不言。   而就在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   博蒙特国王的那一番“讲述大王子英勇奋战,最终在神明庇护之下,获得胜利”的P话也终于讲完了。   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收钱办事,非常妥帖。   唯一的问题就是,今天的风太大了!   他安排好的一群托儿此时混在周围人群当中,听到国王的发言结束,大王子即将登上祭台,虽然已经不顾大风呼啸,敬业地开始顶风呼喊,极力雀跃地鼓掌欢呼、抛洒鲜花……   但很遗憾,欢呼声和鼓掌声被风声掩盖,鲜花更直接被吹成了残花财叶!   更有几个拿了最多钱的人东倒西歪地冲出了人群。   本来应该跪在大王子脚下的,可被风吹得头发乱飞,两眼模糊,直接跪在一个卫兵身前,发现跪错后,又慌里慌张地站起、连滚带爬地改换方向,重新跪在了大王子面前……   大王子下盘不稳,在风中左摇右摆,却还要装出优雅高贵的样子,伸出手,让他们亲吻。   那些人自觉适才出现失误,生恐拿不到之后的尾款,这会儿格外卖力,抓着大王子的手,在手背上一通biubiu狂亲。   不论王室还是大臣,神色都有些古怪。   王城的人民们更是露出了没见识的痴呆表情,迷茫又困惑地看着这前所未见、宛如唱大戏一般的场景。   那些人跪在地上,一张嘴就倒灌了一大口凉风,可为了钱!   他们在大风呼啸中犹自滔滔不绝地赞美着:“尊贵、伟大的王子殿下……呼呼(风声)……感谢,感谢您在边境的贡献!呼呼……正是因为……呼呼……因为您的英明神武……呸呸(头发进嘴里了),才给了边境人民和平、安详详详……的生活……看……呜呜(风声)……看吧!都看看吧!你们眼前的这位殿下,是一位保家卫国的战士,呸呸呸(沙子飞进了嘴里)……是一位抛弃富贵生活……呼呼,呸呸呸(树叶飞进了嘴里)……甘愿奔赴战场的将军……阿嚏!阿嚏(喷嚏声)……”   博蒙特国王拼命忍笑。   但可能实在忍不住,他只能假装感动地微微低头,偷偷和身边站着的骑士里德说起了悄悄话:“这小子在搞花里胡哨方面真他娘的是个天才!那个……对,那个嗓门最大、这会儿还在喊的发言人,回头你查下名字,给我记下来,以后再有什么仪式,可以喊他过来负责热场……”   “呃,我终于发现你留着这个蠢货命的意义何在了……”   西奥多在风中用手遮住嘴,侧头同莱奥尼调侃地笑着说:“他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莱奥尼深觉丢人地转开了目光。   他百无聊赖地转而去观察场上的人了:   普通民众也被搞得很懵,此刻表情都很木然,因为在以往的仪式中,还从没这个步骤,这完全就是大王子多此一举地给自己加戏;   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的表情应该是鄙视,这是个相对正直的人;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望着大王子鼓励得笑,这家伙脑子大抵也不是那么清醒;   国王在看热闹;   王后……倒是出奇得能沉住气,一直面无表情;   大臣们交头接耳、虚情假意地讨论、聊天,无非都是一些利益纠葛;   士兵们没什么反应……   咦,那几个人是大王子身边护卫队的吧?居然也在笑?   ——真可悲啊,萨诺斯!   ——连手底下的人都在嘲笑你……   ——等等!   ——那边有个人倒是值得一看。   莱奥尼注视着人群中的一名男子。   尽管那名男子很快掩饰性地低头,可他还是成功捕捉到了一抹极度仇恨的目光。   ——有趣!   这时,大王子终于停下了他无聊又恶心的作秀。   他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开始朝着祭台走去了。   尽管为了不让神明为此计较,正义女神和秩序之神的两座袖珍神庙是并排放置在祭台上的。   但先经过那座神庙,其实还是可以由人来做出选择。   当然,对于正常人来说……   通常会走到两座神庙中间,不偏不倚地参拜。   然而,私底下和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达成协议的大王子。   在走上祭台后,身子就下意识地朝着秩序之神那头偏了偏。   幸运的是,“正义女神”大抵也不想要他的参拜。   所以,他这样的行为并没有遭到大祭司胡斯托的指责。   此时,风总算稍稍小了点儿。   大王子认为这是个吉兆。   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正对臣民。   只是这么一露面,底下又是一片无声。   因为他如今的样子实在令人震惊,但没人敢说出来。   他的脸还没能从之前的殴打中完全恢复过来,依旧肿胀得厉害,两个青黑的眼圈也很明显,鼻梁还有点儿歪,嘴唇也有着裂口。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让人太吃惊。   毕竟,很多男人都有过打架打到鼻青脸肿的时候。   可偏偏大王子为了能够出风头,穿了极为华美的长袍,还特意戴上了一顶属于王子的金色王冠,又命侍女帮他涂脂抹粉地修饰了一番。   于是,被风吹歪的王冠、吹到褶皱以至于看起来廉价的长袍、以及那一脸已经被吹乱的妆容,仿佛戏台子上的小丑一般了。   这是在令人悲伤。   哪怕王城的人民再不喜欢这位羊屎球的大王子……   出于国家的自尊心,他们还是希望代表自己国家的王室继承人(之一),能看起来更象样一点儿!   哪怕没有英俊潇洒,起码像个气质不错的正常人也行啊!   如今这样,沐猴而冠,令人失望。 第86章   两头公牛很快就被牵上了祭台。   这两头精挑细选的公牛, 身强体壮,眼神明亮,周身没有一点儿杂色, 脖子上挂着鲜花花环,牛蹄上包着金箔,牛角上还缠绕着彩色的缎带。   三名奴隶跪在地上,各举起一个铜盆。   大王子、雷蒙德大祭司和胡斯托大祭司全都在铜盆中洗干净了手。   然后,两名大祭司走在祭台前面,开始祷告。   按照正常的程序, 等到祷告结束, 就是各自宰杀公牛,然后,再由大王子上前接手, 为神明们献上祭品, 接着,就是神明展示“神迹”, 接受祭品,并赐予祝福。   当然,最后一个步骤,很难说神明会不会给出回应。   早些年神明还时常出没人间的时候, 倒是会时不时地出现、显示“神迹”。   但近些年来,神明们渐渐销声匿迹, 很少现身于人前……   所以, 最后一个步骤就慢慢演变成了虔诚信徒们的整活儿时间。   通常像是这种给两位神明同时献祭的情况出现, 信徒们都会憋着一口气地想要将别神比下去, 坚决不给自己的神明丢面子。   之前,秩序之神雷蒙德大祭司和正义女神的胡斯托大祭司都是为这事发愁。   可如今, 雷蒙德大祭司顾忌“正义女神”可能还在人间,已经不打算争一时的强,好这一刻的胜了;   而胡斯托大祭司更是由于突然得知了大王子“凯旋”的真相,深以为耻,也不打算继续在酬神仪式上争什么了。   基于这些理由,场面一时变得很和平。   两位大祭司客客气气、你推我让,彼此间出奇得和睦。   最后,大王子不耐烦了。   他一门心思想着出风头,压根不去考虑两名祭司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   他只惦记,之前设计好的“被人们簇拥着上台”的场面,被一场大风搞得败兴极了!   而接下来向神明献上祭品,同样是个出风头的好时机,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错了!   此时,看这两个祭司居然装模做样地谦让……   他当即低声暗自咒骂了一句“两个老不死的”,然后,就毫不犹豫地上前,没礼貌地催促起来:“快点儿吧,大家都等着呢。”   大祭司胡斯托的眼中冒出了怒火。   他张了张嘴,本想训斥几句,却又实在懒得和蠢货说话,干脆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雷蒙德大祭司的态度倒是挺好,毕竟是收过钱的……   他熟练地露出惯用微笑,不紧不慢地敷衍着大王子:“很快的,很快的。”   于是,两位祭司回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   秩序之神这边,在袖珍的神庙前,公牛已经提前被捆绑好,一个拿着锤子和长刀的屠夫也早已准备就绪。   大祭司雷蒙德走过来,朝着那名屠夫微微点头示意。   奴隶们同时用力,紧紧抓握住捆绑公牛四肢的绳索……   然后,屠夫用力抡起巨大的锤子,一锤正中牛头!   伴随一声巨响和一声哀嚎,公牛带着崩裂的脑浆和飞溅的鲜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雷蒙德大祭司镇定自若地走上前。   他掏出一把镶有宝石的尖刀,熟练地割开公牛的咽喉,先用金杯接满一整杯牛血,再将牛头整个儿割下。   然后,牛头和盛有鲜血的金杯都被放在一个托盘里,交到了大王子的手中。   大王子满心欢喜地接过托盘,正准备向秩序之神献祭,却被身边的仆从拉住衣袖,悄悄提醒……现在还不能去,旁边还有正义女神,必须同时、一起去,才不至于得罪另一个神明。   大王子只得按捺住情绪,重新将不耐烦的视线投向正义女神那边。   然而,大祭司胡斯托这边的情况,却和雷蒙德大祭司完全不同。   没有屠夫。   那头用来献祭的公牛,四肢也没有被捆绑起来。   那头牛很温驯地在祭台上安静站立,时不时还会小范围地溜达一下。   这会儿,由于它看到了同伴被残忍宰杀的场面,有点儿不安地跺着蹄子,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胆怯的神色,明明体型那么大,却下意识地躲到了几个瘦弱的奴隶身后……。   大祭司胡斯托表情凝重地望着半空,一动不动。   然后,他开始摇动双臂,挥舞宽大的衣袖,在祭台上慢慢旋转。   这样奇怪的一幕,令祭台下的所有人都产生了疑惑的心理。   平民们怀疑大祭司正在沟通神明,就全都屏息凝神地观看着。   大臣们也觉得事情出现了什么变故,互相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博蒙特国王笑呵呵地同王后说:“亲爱的,你瞧萨诺斯,像不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后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她恭敬有礼地回应:“陛下,那是您的儿子。”   “呸!无趣。”   博蒙特国王瞬间变脸。   王后似乎被他气到,面色扭曲了一瞬,又强忍下来,重新开口:“陛下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   博蒙特国王无所谓地说:“大不了酬神仪式取消,又TM碍着我什么?”   王后一怔。   她气恼地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低估了这位国王陛下的不要脸程度。   大祭司胡斯托还在祭台上舞来舞去。   他时而往东挥挥袖子,时而往西挥挥袖子,时而又将头向后微倾,呈现出静止姿势。   所有人都被这些神秘动作给镇住了。   他们齐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祭司。   唯独混在正义女神信徒们中间的斯蒂文和乔恩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强忍的笑意。   乔恩率先通过精神连接,无语地表示:[那是祭司大人自己乱跳的健身操吧?]   [对,之前他工作累了,就在书房里跳,我看过好几回了。]   斯蒂文立刻回应,还给出了详细地介绍:[你瞧,接下来应该是胸前击掌后撤步、单举手后撤步……]   “够了!”   大王子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他愤然冲到了大祭司胡斯托的面前,唾沫横飞地大喊起来:“你这个该死的神棍!你到底TMD在玩什么把戏?你到底要拖延到什么时候?难道说……你要让我……我!这个国家的王子,保家卫国的战士,凯旋获胜的将军,拯救了无数民众的英雄,等到什么时候?”   然而,没等大祭司胡斯托回答。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什么英雄,你也配?不是羊屎球吗?”   广场建造的时候,特意考虑到举办各种活动时需要让大家听到台上的讲话。   所以,扩音效果很好,同时还会有一定回音。   又因为此前无论是胡斯托那些奇怪的举动,还是大王子愤而冲过去的举动,都让大家有点儿看傻眼。   以至于现在鸦雀无声,这声轻飘飘的嘲讽一出,立刻就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而且,还不幸地伴随有了一声声回音……   ——羊屎球……羊屎球……羊屎球吗?   全场爆出了一阵大笑。   大王子猛地转身,暴怒地大喊:“谁!”   无人应答。   但所有人都在忍笑,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残留笑意。   大王子气得浑身发抖。   但他心中对酬神仪式始终抱有极为强烈的执念,也顾不上追究那个骂人的“贱民”,转而继续冲着大祭司胡斯托阴沉沉地威胁着:“说!老家伙!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你是不是有意拖延仪式?谁叫你干的?说!快说!”   莱奥尼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我真感动。”   他满是讽刺地同西奥多吐槽:“他其实可以直接报我名字的。”   西奥多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他将手搭在莱奥尼的肩膀上:“我开始喜欢他了,真的是笑料百出。”   另一头,面对着大王子的发疯,大祭司胡斯托仅仅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朗声:“听我说,大家!我之所以迟迟没有继续下一个步骤,是因为正义女神拒绝了这次献祭。”   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祭司胡斯托用一种诚恳的语气,大声说:“听听神明的话吧,各位!我适才沟通了正义女神的意志!她说,她不接受虚假的胜利!她说,她不接受冒领功绩的将军!她说,她不接受无耻的叛国者!她说,她不接受这场不正义的献祭!”   “我恳求她回心转意,不要听信谣言,为大王子赌咒发誓地证明那些功绩!”   “然而,女神为此愤怒,斥责我被人迷惑了双眼和双耳……她说,知道真相的人就在祭台之下!”   ——虚假的胜利。   ——冒领功绩的将军。   ——无耻的叛国者。   ——不正义的献祭!   一个比一个严厉的指责……   但,会是真的吗?   死一般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很长时间都没人敢说话、走动。   这到底真的是女神给出的神谕?   还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雷蒙德大祭司流露出了一种很不悦的神色。   他这人应变能力向来有些差,同大王子一样,只关心酬神仪式的进行,并不想节外生枝地追究什么真相,面对如今莫名其妙的场面,只觉得烦躁和麻烦。   博蒙特国王也不再说笑。   他毫无表情地看了看大祭司胡斯托,又看了看大王子萨诺斯。   而大王子那心虚又愤怒的表情已然显现出了“神谕”的真假。   博蒙特国王可以不在乎‘虚假的胜利’,可以不在乎‘冒领的功绩’,甚至可以不在乎“不正义的献祭”,但他在乎‘无耻的叛国者’。   ——叛国?   ——怎么个叛国法儿?   他死死地盯着大王子,目光审视又充满了穿透力。   莱奥尼则在听到大祭司胡斯托那句“知道真相的人就在祭台之下”的时候……   他就敏锐、迅速地将目光准确地投向了之前看到的那个眼中流露出极度仇恨的男人。   果然,人群如潮水一般向两边散去。   那个男人满怀恨意,一步一步走向了祭台。 第87章   “……三万七千人全军覆没。”   那个走上祭台的男人, 正是前不久求助大祭司胡斯托的维克多。   他双目几乎喷出火焰,面色狰狞,不顾一切地大喊出近乎残酷的真相:“我们按照命令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做好为这个国家英勇奋战,甚至舍弃生命的准备。”   “然而,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们其实只是一群牲畜,被自己的主帅送给敌营将领任意宰杀的牲畜,仅仅作为开启一场谈判的初始诚意。”   博蒙特国王的脸色变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大王子。   广场上也掀起一股声浪。   这事完全超出了人的想象。   将自己国家的士兵送去给敌营将领屠杀, 换取一次谈判的机会?   TMD什么谈判机会那么重要?   这不可能!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吧!   因为太过离谱……   以至于听到这段控诉后, 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假的吧!   “这不可能啊!”人群中一名老人其实对大王子没什么好感。   可这时候,他居然也忍不住开口了,还有理有据地提出了质疑:“他可是王子啊!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啊!他没有做这个事的理由啊?这不可能, 我不信!这太荒唐了!不可能,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维克多暴怒地控诉:“你们看看他!你们睁大眼睛看看他啊!”   “这个羊屎一样的臭东西,鼻孔朝天, 油头粉面,在风中站不稳身子,在马上拿不稳武器,他哪里像一个战士?哪里像一个统帅?”   “他简直像站在栅栏上的胖母鸡, 既飞不起来,也跑不快, 还自以为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人, 我真恨不得像杀鸡一样地杀了他!”   “这个蛆虫、羊屎、蠢货……他出卖国家利益, 出卖我们, 他用自己国家的士兵换来了所谓的胜利!一场压根就不存在、伪造的胜利……”   西奥多听到“站在栅栏上的胖母鸡”时又要笑疯了。   他抱着笑疼的肚子,还在不停地笑, 已经完全直不起腰来。   莱奥尼的表情实在复杂难言。   他做梦都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的蠢货。   “住口!”大王子刺耳的尖叫声突兀响起。   “诽谤、污蔑!”他试图冲过去殴打、甚至杀死维克多,却被大祭司胡斯托拦住了。   这位老人悲哀又严肃地望着这个国家的王室继承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请安静地站在一旁聆听吧,殿下。是非黑白,自有神明来判断。你此刻的阻挠徒劳无功,只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不是审判庭,这不是审判庭!”   大王子阴狠地嘶吼着:“我不接受贱民的污蔑和指责,我不接受没有诉状的无端审判,这不合法,也不合规矩,我要求立刻将那个贱民拖下去杀死,继续酬神仪式!来人,来人!”   “这里就是审判庭,神明就是审判者!”   维克多高声大吼:“被你背叛的这个国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审判你这只臭虫!”   “胡说八道!侮辱王族!”   大王子高声尖叫:“来人,杀了他!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维克多气得浑身发抖。   但面对大王子的杀人命令,他不仅没有逃跑,反而挥舞着拳头从另一头扑向大王子。   其他人忽略了仇恨会令人疯狂,没想到会有人敢当众攻击王子,一时来不及阻拦。   维克多直接冲到大王子面前,一拳就将人揍得鼻血飞溅!   “啊,活该!”   这一刻,乔恩、斯蒂文,还有莱奥尼等讨厌大王子的人难得统一了口径。   大王子疼的眼泪横流,又捂住鼻子想止血,可汹涌而出的血已经将衣服染红。   而维克多狰狞仇恨的面容,还有扑面而来的杀气,更是让他吓得连连后退,竟一屁股狼狈地坐在了台上。   祭台上此时站着的都是正义女神和秩序之神的祭司和信徒们。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等缓过神来,才慌手慌脚地跑过去拉扯维克多。   维克多疯了一般地咆哮着:“看看你们以为的凯旋将军!看看吧!因一拳就倒下的窝囊废!”   “你他妈有种站起来打我啊!你不是自称是带领军队获胜的统帅吗?你他妈过来和我打啊!你这个垃圾、废物、食屎的蛆虫、卑鄙小人……”   “杀,杀……杀了他。”   坐在地上的大王子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着他喊着。   祭台下隶属于大王子的护卫队成员们面面相觑,都被这场面给惊到了。   这时候,大王子的命令提醒了他们,当即抽出刀剑就要冲上祭台……   “住手!住手!祭台上禁止打斗!”   祭司们和信徒们纷纷慌乱地阻止:“下去,下去!不能拿着武器上来,这是对神明的不敬,祭台上不许随便的人上来……”   场面于是更加混乱。   护卫们要冲上去;   一部分祭司和信徒们试图阻止;   维克托不顾其他人的死命拉扯,杀气腾腾、喊打喊杀地就要冲向大王子报仇雪恨;   大王子吓得转身就跑,不停大喊着“来人,保护我,杀了他”时不时还拿祭台上的人当挡箭牌;   祭台上的人时而吓得尖叫,时而被喊着去稀里糊涂地拉架,时而又反复喊着没人听的“维持秩序!秩序!不要乱”;   最后,胡斯托大祭司没有杀死的那头公牛,都从奴隶们身后探出一个牛头,凑热闹地发出了哞哞叫声。   但很快,维克多势单力薄。   无论是冲上来的护卫队,还是秩序之神的那些祭司和信徒们,都更加倾向于保住大王子,事后如何处罚暂且再说,毕竟还是要保一下王室血脉……   维克多被好些人拽住了手脚。   他不停地咆哮、咒骂着大王子:“卖国贼!卖国贼!你将真正保卫这个国家的士兵送给安东王去宰杀,祈求停战;你屠戮边境的平民,充当你狗屎的军功;你谋杀了我们的副将,贪掉副将的家产和属于大家的战利品……你这个无耻龌龊的小人!你这个罪犯……”   祭台下的所有人都被这一连串的事情给搞懵逼了。   他们像是在看什么大型连续剧一样,一集接一集,看得目不暇接,完全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等等,大王子,你是想杀人灭口吗!”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维克托的方向,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个拿着刀正偷偷从后头走过去的护卫。   ——杀人灭口!   这话瞬间点醒了人群。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都必须调查清楚。   谁能容忍一个叛国者?   谁能容忍出卖士兵、出卖国家的人继续当王位的继承人啊!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愤怒地大喊起来:“我们要真相!我们要真相!我们要真相!我们要知道真相!”   “已经失控了,陛下。”   一位大臣匆匆忙忙地赶到博蒙特国王的面前,焦虑地提醒说:“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了,请您去制止一下吧!”   博蒙特国王此时气得脸都有些发青。   他闭了闭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大王子都做了什么。   原本只以为是冒领军功……   可现在居然爆出来与虎谋皮、卖国求荣。   ——他到底出卖了多少国家的利益……   ——安东国才同意让他大肆宣扬自己的大胜啊?   ——这个蠢到家的混账!   博蒙特国王气得暴跳如雷。   但他同样知道,不能继续放任下去了,否则,王室尊严将荡然无存、沦为笑柄。   王后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哪怕她对大王子的遭遇幸灾乐祸,但却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儿子尤金——有这么一个蠢到极致的长兄,在将来领兵作战,亦或者,出席其他场合的时候,绝对会被连累,遭遇别人的耻笑和质疑。   为此,她也赶忙提醒道:“陛下,您还是先去阻止一下吧。”   博蒙特国王正在气头上,闻言立刻转过头来,冷笑一声:“阻止?亲爱的,你真以为我认不出你身边的人吗?”   “那个喊‘杀人灭口’,在人群中起哄的男人,不正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侍卫吗?”   王后暗自心惊不已。   她没想到国王居然认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人,但还是很快稳住了情绪,知道瞒不过去,便选择了适度的坦诚:“我承认,陛下。”   “在这场酬神仪式中,我确实出自私心想给大王子制造一些乱子,不让他酬神酬得那名顺利。”   “可今天这事的发生,我可以对着诸神发誓,从头到尾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愣着,自然也没机会给他们下新的命令。”   “说他们自作主张,有点儿冤枉他们,只能说,他们不懂思考,在没有接到新命令前,完全不知道,应该看情况,来及时变更计划……这点儿,我同样抱歉。”   王后的坦诚稍稍起了作用。   博蒙特国王此时恼羞成怒,一方面是气大王子的愚蠢;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自己小看大王子的愚蠢程度,居然还无意识地纵容出了一个叛国者。   前者的愤怒尚且可以勉强平复;后者的愤怒,却有一种自己被蠢货愚弄了的气恼,此时,如果王后继续编瞎话,很难说他不会当场迁怒……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硬着头皮地出头,去阻止这场闹剧,收拾烂摊子。   “都给我停下来!”   想到这里,博蒙特国王就带着一队人,也登上了祭台,同时高声喊道:“谁都不许再动,谁再胡闹,我就把谁就地处决!”   场面终于被控制住了。   进入狂暴状态的维克多被四、五名士兵们齐齐拉住,拼命逃跑的大王子也得以重新站稳了身子。   博蒙特国王看都懒得看大王子一眼了。   他匆匆走到祭台的中央,抬手下压,示意大家先安静:“各位,请听我说……”   这位国王陛下虽则日常很有一些翻脸无情的流氓习性。   但他却也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谈不上爱民如子,可素来也没什么随便糟蹋人的习惯,而且我行我素,没有架子,飙脏话的时候,不分平民、贵族,统统一视同仁。平时讲话,也不会咬文嚼字地拽文,所以,大家还挺愿意听他说话的。   于是,广场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博蒙特国王高声说:“各位,听我说!”   “我是你们的国王!我也是这个国家的王!博蒙特国和我是一体,如果有人敢背叛这个国家,那他也是在背叛我!”   “谁他妈的背叛我,我就绝不会轻易饶了他!无论这个人到底是谁!是什么地位!是什么身份!哪怕他是大王子,我他妈也会砍了他的脑袋!现在,听明白了吗?”   广场上顿时沸腾起来。   无数民众激动万分,高喊着:“明白!明白!”   “父……父王……”   大王子萨诺斯不敢置信地喃喃着。   愤怒和恐惧,说不出那种感觉更为刺激人。   此刻,他被这两种感觉支配,眼前和大脑一片空白。   维克多热泪盈眶。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朝着那个象征正义女神的袖珍神庙虔诚地祈祷着。   博蒙特国王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已然狂暴。   他恨得想把祭台上这些给自己找麻烦的人统统杀光,但还是继续说着:“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这时,大王子护卫队的卫兵走过来,似乎想禀告什么的样子。   “那蠢货儿子还TM能有什么事?”   他这么想着,却还是不耐烦地示意对方过来。   护卫队的卫兵靠近国王,嘴唇微动,低声禀告:“……”   “什么?”博蒙特国王不由走近了几步,突然一股力道撞过来,腹股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惨叫,猛地拔剑向前刺去,却因疼痛失去准头,只给出了一点儿轻伤,还让那人逃了,接着,他踉跄几步,捂着伤口,再也站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   ——国王遇刺了!   全场陷入一片凝重的寂静。   所有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难道是大王子弑父?   下一刻,维克多猛地跳起来。   他居然认出了那个护卫队的卫兵,同样震惊得无以言喻:“是,是,是安东国的士兵!我认得他,他们是安东国的人!大王子居然将安东国的人带回了王城!”   一直护持在国王身边的骑士里德已经顾不得什么安东国不安东国了。   他跪在地上,一边厉声命令士兵就地围成圈子保护,防止刺客们再来一个回马枪,同时,一边拼命帮国王止血,大喊着让人去找治疗师过来……   恐慌的情绪在场上蔓延。   所有人呆若木鸡。   大王子迷茫地站在原地。   他一脸搞不清状况的表情。   护卫队的那些成员们,不管参没参与刺杀,这时候都察觉到了不妙,干脆利落地抛下这个傻逼王子,准备逃跑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迅猛又混乱,简直无法讲述清楚。   同样是人群中传来一声:“抓刺客,不能放跑了他们,替国王报仇!”   接着,又有另一个人喊:“抓住大王子,抓住那个叛国弑父的畜生!”   后来几乎没人能详细搞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在几声起哄的吆喝后,王城的人们暴动了,他们盲目地冲向祭台,有的人抓着那几个护卫队的士兵厮打,有的人猛地扑向大王子。   大王子无助慌张地被成千上万只手又抓又掐又拽又拖着。   他试图大声喊“我是王子”,声音却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之中……   甚至都没有什么拔出的刀剑,更没有什么坚硬的棍棒作为武器,仅仅是被煽动起来的惊惧不安又愤怒的平民们……   大王子和一部分护卫队的士兵先是不断被推搡、接着被拉扯、最后再被汹涌而来的人群给撕成了碎片。   一块块尸体碎片被扔得到处都是,耳朵、鼻子、手指头、鲜血洒满了祭台。   人群或是恐惧的尖叫、或是喜悦的狂喊、或是愤恨的咆哮,疯狂得完全分不清谁对谁。   那头本应献祭给正义女神、却侥幸没死的公牛在祭台上惊慌给地跑来跑去。   它的四蹄沾满了人体的残渣和血液,扯着嗓子发出了哞哞的大叫。   “神啊!”   有祭司瑟瑟发抖地闭着眼睛,躲在角落里不断地祈祷着:“如果您有在倾听的话,请停止这场混乱吧!请停止这场混乱吧!” 第88章   伴随着祭司的祈祷。   神奇的音乐声总算又一次出现在了人们的耳边……   前苏联作曲家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 出生于圣彼得堡,生活在混乱的苏维埃政权之下。   不同于绝大多数同时代,最终选择离开祖国的音乐家, 这位作曲家终生都留在了苏联,并用音乐记录着伤痕累累的苦难祖国。   《第十一交响曲》就描绘了一场圣彼得堡流血惨案。   军号、战鼓、弦乐器交织出充满阴郁张力的气氛,然后,木仓声(鼓声模仿)响起,受害者纷纷倒下,绝望的哭喊、呻吟, 喧嚣的惊乱。   突然间一切静了下来。   寒风萧瑟……   没有什么悲壮, 也没有什么崇高。   神明平静地俯视着血色人间,遥望着彼此屠杀的人类。   在低沉悲痛的音乐中,人们似乎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   他们双眼呆滞无光地看着混乱的广场, 看着满地的断肢残骸, 看着被血液染红的祭台。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时,哪怕连复仇心切的维克多望着已经被撕成粉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大王子的尸块们, 一时也陷入了茫然。   一切都太快了!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乔恩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这个地步。   他最初仅仅是想借助“正义女神”的名头,让维克多能够当众讲述冤屈,揭露大王子的罪行,为此, 还特地做好了“如果有人阻挠,就随便放首比较战斗的曲目, 来假充神迹”的准备。   但没想到, 他并非“孤军奋战”。   居然还有人(其实是王后)在人群中事先埋好了钉子, 不断引导着人群对大王子发出质疑和声讨。   除此以外, 大王子曾经得罪过的人……   比如,多年前因为嫌弃人家残疾受伤, 就把人赶出队伍,不允许参加欢迎仪式的老兵们,也恰逢其时地在人群里对其冷嘲热讽。   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了大王子那些罪无可恕的叛国罪名,那些人,也许是刻意,也许是无心,也许是含怨,稍一煽风点火,人们顿时群情激奋。   接着,又是“国王遇刺”,又是“安东国士兵混入王城”,种种离谱又可怕的事儿接二连三地发生……   各方因素,机缘巧合地拼凑到一起!   于是,广场上聚集的庞大人群暴动了。   他们狂乱地冲上祭台,徒手将好几个人撕成了碎片。   但凡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为之震惊和不解。   震惊自然不必多说!   至于不解……   无论是国王、王后,还是大臣、平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尤其是经过事后的一些调查,那些参与手撕大王子的人中,并不全是穷凶极恶的暴徒。   他们当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平时都是老实巴交,可能半辈子没同人打过架,甚至一句脏话没骂过……   可就在这一天!   他们凶残得连强壮的公牛见了都夹着尾巴哞哞叫;连手握刀剑的士兵都吓得不敢过去阻拦。   如果换做现代的话,心理学、社会学方面的专家们,应该会针对这种现象给出一个“集体行为”的定义:   ——当事情突如其来,聚集在一起的人们还来不及分析对策、解决问题的时候,往往会在彼此互动中,出现情绪相互感染的情况,继而形成一种群体性激动。   ——在此时,如果有人率先采取了符合大家能理解的行动,周围人就会产生从众心理、跟着效仿,让这一行为彻底成为一种集体行为。   这种突发的集体行为,往往既冲动又狂热。   一不小心越轨,就会出现类似大王子被手撕的可怕局面。   但在异世界,显然不存在什么心理学和社会学方面的分析。   等到事情结束后,祭司们统一将这事归结为“神明给予的惩罚”。   他们暗自分析,这事到底会有那几位神明插手?   首先,必然是正义女神。   正是这位“女神”拒绝接受献祭,又指出“真相携带者在人群”中,才拉开了这场暴动的序幕;   其次,应该也有秩序之神。   仪式上的两位主要神明,如果说秩序之神什么都没做,总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头。   但说实话,大家真没看出秩序之神做了什么,只能牵强附会地猜测,那些被民众同样撕碎的护卫队,没能顺利逃掉,也许就是来自秩序之神的手笔。   毕竟,坚持等级分明的秩序之神,一向不允许下层人士越级冒犯上层人士(这里大家有志一同地忽略了维克多越级揭穿大王子罪行的事);   接着,是纵欲狂欢之神……   没错!   这位神明虽然压根就没在酬神仪式的酬谢范围内……   但王城人民的那一场疯狂暴动实在太吓人了!   居然能生生把大王子和护卫队的几个人统统手撕了。   大王子从此也算名标史册。   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是这么个死法。   在此之前,哪怕编故事都没人能编出这么个创意死法来,不可谓不震撼。   而这种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   简直想都不用想,必然是纵欲狂欢之神的手笔!   尽管大家都不明白这位神明突然冒出来捣什么乱。   但这位疯疯癫癫的神明,行为向来难以令人揣度,有时候做事不过一时兴起,所以,分析不明白后,只好暂时放到一边。   最后,结束这场暴乱的神明……   好吧,还是正义女神。   自从“陨落”事件之后,这位“女神”多次显示“神迹”,都是突然在人的脑海中放出神奇的声音。   那些声音各不相同,每次听到也都会有不同感受,有时听完甚至会觉得世界都变得不同且美好起来。   这么一对比。   虽然正义女神确实拉开了暴乱的序幕,可本意只是揭穿大王子的罪行和阴谋;中间暴乱出现,这位“女神”更没有继续施加什么惩罚;甚至在暴乱越演越烈的时候,这位“女神”还抓紧时间地平息了暴乱。   从这些方面来看,正义女神比其他的神明可是好太多、太多了!   人们一时间纷纷感谢起这位“女神”。   “女神”这边,顿时又汇聚了一大批半道改信仰的信徒。   然而,乔恩完全没觉得高兴。   他因目睹这场本不该出现的暴乱而心生愧疚:“我应该更谨慎一些,应该考虑得更多一些,我以为只是当众揭露罪行,却没想到,无意间促成了这样糟糕的事故。”   “这不是你的错。”   斯蒂文伸手摸了摸乔恩的头,认真地说:“小乔,你是不是忘了,你并不是神。”   “我不是神,可无论是胡斯托大人,还是那些信徒们,他们都对我充满了信任……”   “可你仍然不是神,你只是个十五岁的笨蛋,给你再多的信任,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而且,今天那么多的变故,真要怪的话,也该怪那些在人群中挑动情绪的坏蛋,也该怪安东王不怀好意地刺杀,更该怪大王子那个废物、蠢货、卖国贼!”   “谢谢你的安慰。”   乔恩被斯蒂文骂骂咧咧的样子逗笑了。   “不仅仅是安慰。”   斯蒂文抿着唇说:“这些年,你越来越沉浸于扮演神明这件事,还习惯性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我知道,你一开始是为了我,你好像总有点儿在怕什么,怕那些神明伤害我?我时常想着变强、长大后,你就可以不那么担心了。可直到现在……这怪我,我还不够强。”   “呃,你想了这么多,却没告诉过我?”   “说得再多,如果做不到又有什么用?我想着慢慢做给你看,总有一天就能让你信任我、依赖我。”   “……我让你伤心了吗?”   “没,就是有一点点儿气!气你真把自己当神明……”   “对不起,是我傲慢了。”   乔恩伸手搂住斯蒂文的腰,轻轻将头贴在了他的胸前:“你说得对,我其实不是神,我很多事都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   斯蒂文回抱住他,无所谓地说:“但没关系,我们一起。” 第89章   在酬神仪式变成手撕仪式, 又在“正义女神”及时制止下结束后……   暴动的人群仓惶不安地散去;   随后赶到的城卫兵们暂时接手了广场四周的治安。   受伤的国王被身边骑士护卫着,紧急抬回王宫接受治疗,大臣和贵族们也紧跟在后头一起去了王宫。   在场的祭司们一部分跟着去了王宫, 一部分留下安抚民众,还有一部分被吓破胆的,直接逃回神庙、家中,大概短时间都不敢再出来了。   乔恩和斯蒂文也选择了回家。   他俩的这个选择挺对的,再不回去,海伦娜他们快要吓死了。   此时, 整个王城都弥漫着不安和恐惧的情绪。   海伦娜站在门口不停地眺望, 一看见他俩安然无恙地回来,就明显松了口气。   她等不及地跑过去,一把将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停念叨着:“听说祭台那边出大事了!天啊!幸好你们都没事, 我刚看到邻居的约翰回来了,他脸色发白, 还一身的血,想到你俩还没回来,我真是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斯蒂文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稳稳地说:“没事, 相信我。你瞧,我这不是回来了。”   乔恩这会儿情绪也缓了过来。   他不想海伦娜继续想那些吓人的事, 故意如往常一般笑着揽住她的肩膀, 转开了话题:“那匹马生了吗?顺利吗?小马看起来怎么样?”   没错!   海伦娜他们幸运地没有去参加那场可怕的酬神仪式, 主要原因就在于霍普利斯照顾得那匹马要生小马了。   双胞胎和海伦娜撒娇说要看小马, 约瑟夫则是过去帮忙,于是, 一家人都跑去给马接生了。   ——真是好马啊!好马!   乔恩在心里一遍遍地感谢着这匹刚出生就帮了大忙的小马。   他完全不敢想象海伦娜他们要是当时也在人群中,那会是个什么光景?   是被人群裹挟着冲上去手撕大王子?   还是不想参与,却陷身在危险、狂热的人群中,无助又恐慌?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   只要想想就够令人焦虑的了。   幸好大家都没事。   此时,也许是察觉到两个孩子的疲惫。   也许是隐隐约约已经听到了只言片语关于外界发生的可怕事情……   海伦娜没再拉着两个孩子聊下去,而是将两人往屋子里赶,让他们收拾收拾就好好休息。   于是,乔恩和斯蒂文乖乖地吃饭、喝水,然后,如她所愿地躺到了床上,只是……并没有休息。   斯蒂文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然后,他通过精神上的连接,又将听到的内容转述给了乔恩:[海伦娜还不太知道祭台上发生的惨事,大家都吓得够呛,好些人这会儿反应过来都吐了!他们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参与这么可怕的事,所以全都闭口不言……说真的,那场面确实吓人。]   [我感受到了……]   乔恩慢吞吞地说:[悲伤、愤怒、恐惧、不安……斯蒂文,大家杀了人,却没一个人觉得快乐,现在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糟糕。]   [喂,我们之前才说过,你不是神,小乔。]   [啊,别误会,我没打算做什么,也不会因此就觉得不舒服。斯蒂文,我现在只是想四处看看,看看大家的情况……毕竟,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可总要知道周围都发生了什么。]   [好吧,那你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但我正在去王宫那边看看,如果国王因此丧命,事情就大了……]   此时,王宫里,博蒙特国王的惨叫声持续不停。   他的每一声惨叫都让二王子尤金吓得瑟缩发抖,恨不得躲进王后的裙摆里。   莱奥尼不怎么常见到这位兄长,印象里只有“面色苍白、斯文内向、没什么存在感”这样的形容词。   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这位兄长哪里是什么“斯文内向”,而是胆子只有老鼠大,见到血就一脸要晕过去的样子。   ——这算什么玩意儿?   ——博蒙特国王的血脉真没什么问题吗?   莱奥尼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正常?”   王后一脸惨白,宛如雕塑一般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大臣们乱糟糟地挤在屋子里,似乎想要上前表下忠心,却被国王一声声的惨叫吓得慌乱不安。   一群治疗师围在床边,面色严肃地讨论怎么拔刀。   是的!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把刺杀国王的凶器直到还插在伤口上,据说拔出来后会流血不止,所以,暂时也没人敢去拔刀。   各大神明的祭司们也在外头乱糟糟地搞事。   有的原地跪下,开始向神明祈祷;   有的开始神神叨叨算命,祈求神明给与指引;   还有一脸笃定地表示‘不用管,陛下会自己痊愈’因为‘如果是神明认可的统治者,是不会死于这样小小的一场刺杀的’。   最后,控制住局面的是莱奥尼,而不是王后。   或者说,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王后在抢救国王这桩事上并不是那么的积极。   于是,莱奥尼站了出来。   他征得国王同意,命令骑士里德调一队人过来维护秩序,然后让治疗师们去想办法给国王止痛,接着把碍手碍脚站在旁边围观的大臣们和一些仆人、奴隶统统赶了出去,就连王后和二王子,也被请了出去。   王后面无表情地带着二王子出去了。   她或许一开始想做点儿什么,可她的儿子一直拽着她的裙摆瑟瑟发抖。   这事说实话有点儿打击人。   这位王子殿下平时对外表现仅仅是安静、内向、不爱说话,很腼腆……   可现在遇到事情了,才发现他是胆小、怕事、恐血,外加逃避型人格……   幸好,大臣们这会儿的注意力也不在王子身上,个别有注意到的,暂时也还来不及细想。   “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   一名大臣还忍不住地感叹着。   “谁敢信呢。”司法官卡腾伯格大人语气飘忽忽地接话。   他向来一本正经的脸上此时也浮现出一种被震惊到恍恍惚惚的表情:“你们看到了吗?大王子……”   “……被,被撕碎了。”   格雷夫斯大人打了个寒战地接口。   “别提,别提……”   一位大臣发出了呕吐的声音,转身又去找垃圾桶了:“该死,我刚刚才把那一幕忘记……”   “简直不敢相信。”最早开口的那名大臣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他呆滞、不断地重复着:“简直不敢相信,简直不敢相信。”   这群平日里都在讨论国家大事、指点江山的角色,此时就像一群傻子,全傻傻地站在外头,迷茫地等待着……   博蒙特国王可怕的惨叫声也还没有停止。   他最后已经疼的开始口齿不清地大骂了,隐隐能听到:“婊子养的安东王,狗艹的贱种……”   种种污言秽语,连绵不绝,真不知道他都从哪学来的。   哪怕王城最底层的平民,大抵也没他这么能骂。   大臣们的表情维持得无懈可击。   习惯了流氓国王的他们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似乎有人问:“……会没事吧?”   没人回答。   似乎又有人问:“……会爆发战争吗?”   依然没人回答。   屋子里,在莱奥尼的威胁下,那些治疗师们总算行动起来,不再忙着互相推脱责任,或者以“讨论治疗方式”为借口,一直在那傻站了。   但他们提出的治疗方式,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有一名治疗师建议要一只雄鸡。   然后,将雄鸡宰杀放血,淋在国王的头部,表示要借用雄鸡的纯阳力量,来唤起国王的生命力。   博蒙特国王疼得直翻白眼:“拉下去宰了,记得拿鸡血淋头,看看能不能唤起他的生命力。”   还有一名治疗师拿出了一小包磨碎的粉末。   这个倒是相对靠谱,没夸张地说能治好伤口,而是说能轻微止痛。   博蒙特国王同意稍稍试试。   那位治疗师就对着国王的鼻子轻轻地一吹,不知名的粉末让博蒙特国王打起了喷嚏。   也许确实止痛吧!   但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地牵连到伤口后,止的那点儿痛根本P用没有,反而更痛了……   国王气得要死:“砍了!砍了!砍了!”   接着还有几位“杰出”治疗师提出了自己的治疗方案。   只能说,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比如,有一个治疗师居然建议,试试直接把受伤的那半截身子砍掉,因为他认为“人是靠大脑活着的”,所以,他振振有词地表示“只要大脑在,人就可以继续活着,这绝对是活命的最佳方案”。   博蒙特国王如果不是实在疼痛难耐,而且越来越虚弱的话。   他绝对会从床上一跃而起,拔剑把满屋子的傻逼治疗师统统砍死。   莱奥尼坐在床边,冷眼看着那些治疗师们表演。   然后,博蒙特国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让他们滚!”   莱奥尼低下头。   他怜悯地注视着自己濒死的父亲:“可他们滚了,谁救你呢?”   “我——不——会——死。”   博蒙特国王疼得脸色煞白,却目光冷静地说:“你去叫大祭司们过来,黑夜女神的大祭司,秩序之神的大祭司,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还有风神、海神、日神……”   “哈?你要求助神明?确定吗?”   莱奥尼的眼中闪过一抹好笑:“你不是一向排斥……的吗?”   博蒙特国王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坚持着:“我——不——会——死,让大祭司们进来。”   莱奥尼于是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走出卧室,只觉得这事转折得有趣。   王后看到他出来,下意识地迎了上去:“陛下?”   “他说他不会死。”莱奥尼回答。   然而,他脸上突然浮现出的笑意把王后给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不禁严厉问道:“你在笑什么?陛下到底怎么样了?”   “你看错了,我没笑。”   莱奥尼收敛了情绪,重新说:“他不会死,他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第90章   乔恩注意到了王宫所发生的一切。   当国王试图求助于神明的帮助时, 他甚至还提前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并没有记得多少的简陋外科知识,计划着到时候也许可以通过精神连接,让大祭司胡斯托同治疗师们建议一下, 勉强算是出一份力。   唯一的问题是……   他其实也不怎么懂处理外伤。   ——也许需要一场缝合?   ——还有止血、消炎的药物。   ——可脑子里根本不记得什么药物能止血、消炎……   ——而且,缝合具体又要怎么缝来着?羊肠线?   乔恩无奈地叹气。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能证明他还是没真正适应这个存在神明的异世界。   博蒙特国王将所有的大祭司都叫到了房间里。   这位强势的国王省略掉所有的寒暄和客套,直接问道:“谁能治好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祭司们表情严肃。   他们闭目不言,摆出了一副正在同神明沟通的古怪样子。   然后,乔恩也听到了大祭司胡斯托的声音。   这位虔诚的老人家正同他祈祷, 询问有没有能拯救国王的办法。   乔恩观察着那些神神叨叨的祭司们, 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召开真正的神明。   想到这里,他就犹豫起来,打算观望一下, 再回应……   他的谨慎没有白费。   雷蒙德大祭司率先给出了回应。   这个有点儿趋炎附势外加墙头草特性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本来已经运用熟练的精神世界突然出现一下卡顿。   这感觉有点儿像上着网的时候, 扫地机器人突然一头撞在了路由器上。   但这并不是什么安全的现代社会,更不是什么简单的断网问题。而是一个存在着神明, 并且,绝大多数神明都是坏蛋的危险异世界。   乔恩立刻提起警惕。   他小心翼翼地收缩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再猖狂地笼罩整个王宫,只维持着一种和大祭司胡斯托微弱相连的状态。   哪怕他好奇得要命, 也没有立刻去观察那位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的变化。   此时,博蒙特国王也在静候着答案。   乔恩通过大祭司胡斯托, 听到雷蒙德大祭司发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笑声, 然后, 沙哑地开口:“十万。”   ——十万什么?   ——十万头牛吗?   ——居然要这么多?   考虑到祭神仪式上的牛。   他的第一反应就也是牛了。   但下一刻, 博蒙特国王的话却让他惊到了。   这位国王思考了几秒后,犹豫地回答:“十万人?太多了!”   ——草!   乔恩在心里骂了一声脏话。   斯蒂文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剧烈波动, 并闻到了紧张和一点点儿恐惧的味道。   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总在接连不断地发生糟糕的事情。   他不希望乔恩把这些糟糕的事情全背负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慢慢眯起眼睛……   就像那种试图将两脚兽注意力从手机电脑上夺回来的猫,心怀诡计又蠢蠢欲动着。   但长时间的相处,不仅仅让他更加了解乔恩。   同样,乔恩也一样了解他,在察觉到斯蒂文的手悄悄搭在自己肩膀的那一刻……   ——啊!这家伙要捣乱了。   他这么想着,但没有丝毫躲开的意思,反而自然地放松身体,顺着力道向后仰躺过去,附赠一个超信赖的漂亮笑容。   斯蒂文看着又心动又生气。   最终,捣乱的手转成了维护的姿势。   他气恼地像抱娃娃一样地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摸着那头柔顺的金发,不吭声了。   乔恩继续关注着王宫那边的进展……   此时,博蒙特国王已经和好几个大祭司讨价还价了三、四轮。   这听起来有点儿可怕!   尤其是想到他们口中的数字其实是人命的时候,可怕之余,又很悲哀。   乔恩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   他沉默地继续看着……   幸运的是,这场讨价还价应该不会持续下去了。   因为那位陛下的脸色已接近惨白,脸庞就像一张干瘪的面具,只有一双突起的眼珠还带着一点儿疯狂的明亮,但也很难再支撑下去了。   莱奥尼一直站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想起很多年前,帕特尔老师曾偶尔提到自己是“奉国王之命”前来教导自己的,还说了什么国王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视臣民如草芥的王子。   真是讽刺!   看看现在吧!   这位陛下平时确实没有视臣民如草芥。   可在面临生死的时刻,他又何尝不是将底下民众的性命拿来与诸神交易呢?   人类是如此虚伪的生物。   可以说一套做一套。   可人类同样也存在言行合一的高尚者。   愿意舍弃生命去救助他人。   真是复杂啊!   莱奥尼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抚摸着衣兜里小石雕。   说来奇怪,每当他心烦的时候,这个似曾相识的石雕男孩总能让他有一种精神上受到抚慰的轻松感,同时,还能让他的情绪得以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不能死。”   博蒙特国王重复着说:“如果我死了,这个国家会陷入混乱。”   祭司们不发一言。   他们明明只是神明的代表,此刻却仿佛神明一般对人间毫不关心、冷眼旁观。   除了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   但无奈“正义女神”这回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对此同样无能为力。   “我的使命也还没有完成……”   博蒙特国王喃喃自语着说:“但你们要求得太多,令我不能答应。”   ——什么?   ——竟然是拒绝吗?   所有的祭司……   还有莱奥尼都愕然地抬起头。   博蒙特国王因为疼痛又惨叫了一声,但声音已经没有之前有力,反而显得微弱了。   他低低地说:“如果几百、几千人为我献出生命,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因为我值得!我是他们的王!我庇佑他们!领导他们!统治他们!但十万人、五万人……见他妈的鬼,一口气杀这么多人,你们为什么不干脆要求直接灭亡我的国家?”   “也可以换个要求,博蒙特王。”   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突然开口:“你会和安东王开战吗?”   “当然!”博蒙特国王哀叫了一声。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咬牙切齿地放着狠话:“老子绝对要那狗娘养的玩意儿付出惨痛的代价!”   “灭掉安东国,向我们献祭!”   这群祭司们对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大祭司胡斯托震惊地后退了几步。   但这时候没人注意到他……   博蒙特国王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凶狠的神色。   然后,他狂笑一声答应了:“好!”   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走到了他的床前。   这个精明、强悍的老妇人阴森森地俯视着博蒙特国王。   国王强忍反感,直视老妇人的眼睛。   他仿佛陷入了幻觉之中,仿佛看见黑暗从眼前如烟雾一般升腾而起,老妇人的头在黑暗中轻轻地晃动、变形,直到眼前浮现出一颗畸形且恐怖的巨大蛇头。   巨蛇张开嘴,发出一种如同从墓穴最深处传来的死气沉沉声音:“记住你的承诺,但你只有十年的时间去兑现它,博蒙特王。”   说完,老妇人张开了嘴……   黑夜中的巨蛇同样也张开了嘴。   博蒙特国王被吞噬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浑浑噩噩了许久,当他的眼睛重新聚焦,再次看到光明的时候,身体已经焕然一新,几乎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而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   也许是神明的疏忽?   折磨了他许久的凶器,并没有掉落于体外,相反,随着伤口的愈合,被深深地埋在了身体里。   博蒙特国王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露在体外的刀柄,在去除了疼痛后,他终于有心情去感受身体里凶器的形状了……   极其歹毒的一个弯钩,难怪治疗师们不敢轻易往出拔。   同一时间,乔恩深吸了一口气,仓促地断开了连接。   “小乔?”   斯蒂文担忧地看向他:“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   乔恩一时间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所见到的奇特事情,关于一场战争的承诺、黑暗、巨蛇、还有国王乍看焕然一新、实则暗藏玄机的身体。 第91章   “博蒙特国王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好转。”   乔恩想了很久, 还是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斯蒂文:“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儿……有点儿像吉安和贝安的玩具小木牛。”   尽管时候不太对,但斯蒂文很想笑。   他真的非常喜欢乔恩那些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冒出来的奇妙比喻,并很乐于猜测这些比喻的含义:“你是指, 他变成了神明的玩具吗?”   “不,我是说一样……充满了欺骗。”   乔恩皱着眉头,耐心地给出了一个详细的解释:“你还记得吗?那个黄色的小木牛,曾被贝安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给戳出了几个小小的洞,因为他一直哭闹的缘故, 霍普利斯突发奇想, 找了点儿颜料把那玩意儿给染成了黑色,整体黑糊糊一团就看不到那几个破洞了。”   “然后,他骗贝安说修好了。其实就是视觉上的欺骗。”   “可后来, 虽然贝安并不想要什么小黑牛了, 但确实一直相信那玩意儿被修好了……”   “唔,博蒙特王现在就有点儿像那头被涂黑了的小木牛。他的伤口其实没有痊愈, 只不过被伪装成了好的,甚至他的肉体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确定……”   “等等,肉体死亡, 人还能活着吗?”   斯蒂文稍稍有些惊奇:“而且,什么样的颜料才能有这种伪装效果?”   “唔, 你相信……说真的, 这有点儿唯心。”   乔恩露出一种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复杂表情:“你相信灵魂是万能的吗?”   “小乔, 你看起来像个神棍了。”   “那你会相信我这个神棍吗?”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是肯定的吧?”   “现在知道了, 那我继续说下去。尽管这猜测非常离谱、玄幻,可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离谱和玄幻呢!”   乔恩悄悄用只有自己能明白的方式, 小小地吐了个槽。   同时,他也为斯蒂文的无条件信任而微红了脸颊:“咳,我必须事先声明,以下所说内容,目前都是我的个人猜测,也许会有错误和疏漏的地方。但介于我们对神明的情报知之甚少,所以,哪怕只是猜测的部分,我也想同你分享,使之成为一部分参考。”   对于这一段严谨的话语,斯蒂文仅仅是发出了嗤笑。   哪怕他觉得乔恩这么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可爱极了,可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博蒙特国王应该派你去安东国宣战,你义正辞严的样子配得上一个发言人职位。”   “他请不起我……”   乔恩同样不介意地开玩笑说:“谁配得上正义女神的宣战呢?等等,见鬼!快被那些人带歪了,应该是男神。”   斯蒂文大笑起来。   乔恩撇撇嘴,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没人仔细研究过灵魂,但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有在观察一些信徒的灵魂,尽管大部分时间,那些灵魂的样子,会和他们自身肉体的样子保持一致。”   “可事实上,那只是人类自我认知所导致的,而灵魂会随着认知而改变……”   “所以,我猜测灵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就像天上的日月星辰那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至于都会有什么变化?”   “我目前有四个总结……”   “第一种是不好不坏的变化,当人类无知无觉的时候,灵魂会随着肉体的改变而慢慢地改变;”   “第二种是好的变化,灵魂力量获得增加,反过来对肉体起到增益的作用,身强体壮、耳聪目明;”   “第三种是坏的变化,肉体突然遭到重大破坏,或者衰老,灵魂也随之衰减,生病受伤、年老痴呆;”   “最后一个,则是我还摸不太清楚的,关于形态上的变化,比如,你的猫……呃,虎变。”   “如果这样理解,那么,灵魂和肉体无疑是互相影响的。”   “也就是说,肉体的变化能够影响到灵魂,灵魂的变化也能够影响肉体。”   说到这里,乔恩略停了停,看到斯蒂文的脸上是思索的表情,而不是什么一脸懵逼的茫然表情,稍稍放心。   ——看来这样的讲解还算通俗易懂。   他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博蒙特国王一开始是肉体受到了致命的伤害,而这种认知,通过某种我也不知道的,也许是肉体和灵魂存在的一些神秘联系,直接影响到了他的灵魂,使得他的灵魂也呈现出了致命的伤害。”   “这时候,神明出现,仅仅是修补了他的灵魂,姑且不论这个修补的灵魂好坏……”   “但实际上,神明压根没理会他的肉体。能理解吗?他的肉体压根没变化,只是看起来是好的,其实还是坏的,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儿复杂?”   斯蒂文想了想重复:“你的意思是,修补好的灵魂影响了国王和周围人的认知,间接影响了肉体,使得他认为自己修复了健康,可实际上,肉体还是坏的。”   “对,他的肉体其实没变化,但没人能看出来。”   斯蒂文思索了几秒,也学着乔恩的习惯,用了一个比喻:“这是不是就像马车损坏后,车夫没看到,还在继续驾车前行……”   乔恩赞同地点头。   他还补充了一句:“并不会持久,早晚会车毁人翻。”   “听起来有点儿可怕……”   “非常可怕,你们这个世界的神……唔,乌云们,简直玩弄灵魂的行家。”   “我在此之前也同你讲过,他们可能吞吃人类的灵魂,以此为食粮。现在,我又发现,他们能把灵魂拿在手中任意拼接、玩弄。”   乔恩这一刻的脸色真的谈不上好看。   他觉得这事非常棘手:“说真的,斯蒂文,如果不是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发现我们的存在,并且,这些年似乎也受到了限制,暂时还不能来人间了……我大概会劝你直接放弃挣扎,多吃几口好的就完了。”   斯蒂文对此微微一笑。   奇怪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产生什么恐惧的情绪。   乔恩又想起了原著中那位被称为“无冕之英雄”的角色。   相比起朝夕相伴、时常凑在一起斗嘴的好友,那位原著中的角色实在距离他太远、太远了。   而且,乔恩一点儿都不想看到斯蒂文像原著角色那样疲惫、无力、孤单,以及悲惨的死亡。   可想想吧,冲进神明们的宴会,不卑不亢地对神明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人的本质大概没变化,脑子里可能就没有“害怕”这跟弦?   当然,如果想要说得好听一点儿……   也可以说,这人就是勇气的代名词!   乔恩的心里柔软了几秒。   但很快,他又改了主意……   ——算了吧!   ——还是猫吧。   他胡思乱想着:“无论周围怎么变化都永远坚定保持着自我的猫。”   “接下来,应该会开战吧。”猫说话了。   斯蒂文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凌厉的神色。   乔恩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犹豫地抬起头:“等等?你……你很期待?”   “我不想骗你,小乔。”   斯蒂文突然说出了让乔恩极为惊讶的话:“我对杀人没兴趣,对战争也没兴趣,但我渴望战斗,我非常喜欢变强的感觉。”   “如果没有战争,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和大家在一起快快乐乐,没什么不好。”   “但假如出现战争了,我确实有点儿想参加,这是实话。”   乔恩被震惊到了。   他有些无法理解,或者说,这是曾生活在和平世界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呃……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乔恩努力朝着斯蒂文露出微笑,尽量不让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表现出来。   与此同时,还有人在讨论着这场几乎已经不可避免的战争。   “安东王是疯了?”   艾莲娜夫人的脸上全是焦灼的神色。   她匆匆忙忙扑到桌子边,抽出了一支笔:“我必须得给我哥哥写信,告诉他近几年都不要去安东国了,不!应该说远离两国的边境……”   格雷夫斯一把搂住妻子,抽走了她手中的笔:“别这样,亲爱的。现在还没正式宣战,这样的消息暂时还不能传出去。”   “当然,我不是阻拦你和你哥哥联系,但用词必须婉转,不能直接说出真相。所以,亲爱的,你需要冷静一下再来写这封信。”   艾莲娜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这事情到底怎么回事?简直一团乱,大王子究竟在边境做了什么?他是王室继承人之一,不是吗?为什么要同安东王合谋刺杀陛下?”   “陛下好了之后,也审问了大王子身边的一些人,大王子其实……”   格雷夫斯的表情复杂难言:“大王子其实挺单纯的,他只是想当个凯旋胜利的统帅,至于他和安东王具体存有什么协议,我们暂时并不知情。”   “但大体内容应该只是许诺一些好处,然后,伪造一场大胜。他应该没想过刺杀陛下。他可能只是觉得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人,那位安东国的将军就建议送他几十个护卫,他就同意了……”   “单纯?他是蠢货吧!”   艾莲娜夫人顾不得给王室留面子,几乎忍不住尖叫了:“敌人送来的护卫,他也敢用!还直接用成了自己的贴身护卫队?人怎么能够蠢到这种程度?”   ——是啊!   ——为什么呢?   格雷夫斯大人郁闷又绝望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王城中所有人的心思应该都是同步的:“大王子,死得好啊!” 第92章   事实上, 除了国王本人、神明们的各大祭司们、三王子莱奥尼、以及通过精神链接偷听的乔恩外……   暂时还没人知道国王同神明们签下的约定。   所以,格雷夫斯大人前一天晚上还在阻止妻子不要外泄“可能开战”这桩事。   或许,直到那一刻, 他心中仍然存有一种“战争也许不会那么轻易被开启”的幻想。   但在第二天,幻想破灭!   博蒙特国王分秒必争地向安东国宣战了。   一些不知内情的大臣们试图阻止。   他们平时并不介意边境时不时爆发点儿小冲突,但对两个国家之间这种正式开战的大事,还是不免要心存顾虑。   但博蒙特国王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开战,自己就得等死!   所以, 他不止要正式开战, 还决定亲自领兵,去兑现对神明们的承诺。   起初乔恩得知这事后,还颇为稀奇。   因为按照前世的那些记忆, 但凡涉及到“御驾亲征”这样的事, 都显得太过兴师动众,而且, 往往还会由于亲征之人不够专业,最终造成战事不利,酿出苦果。   但他稍稍问了问周围人后,才发现在这个世界里, 国王领兵不算稀奇的事儿。   据说在最古老时期,国家最初的建立就是由国王率领着自己的军队建立的。   所以, 正常情况下, 一个国家的国王在武力值方面, 也许不会太强, 但绝不会太弱。   因为赶上大型战事,国王是必须身先士卒的!   这么一来, 想想之前送大王子去边境领兵,固然有流放的意思。但假如他真有点儿战斗方面的才华,未尝不算是一种培养了。   可惜……   如今大王子已经死得透透。   再也没人知道博蒙特国王当时的真实想法了。   此时,这位下定决心,要亲率大军、灭亡安东国的陛下,再次出现在了之前的那座广场上。   他站在高台上,深吸一口气,默默感受着衣服下面,腹部那里突出的一节硬硬刀柄,感受着自己身体里那存在感极为强烈、歹毒的、险些致自己于死地的弯钩,慢慢酝酿出了一腔怒火!   然后,他借着怒火,对王城人民发表了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我们必须去战斗!”   “我们都知道战争的不易,我们都知道战争的残酷!”   “但我们必须去战斗!”   “各位,我坦然告诉你们吧!”   “我已经厌倦了我的国民被安东国的那帮杂碎反复欺辱!”   “我也厌倦了安东国那群婊子养的玩意儿反复耍弄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他们就像蚊虫骚扰大象一样的恶心和没完没了!”   “他们屠杀我的国民,屠杀我的士兵,甚至用邪术蛊惑我的儿子,还派了一群狗屎一样的贱民来刺杀我!”   “我的臣民们,你们觉得这还能忍耐吗?”   “如果博蒙特的人民,乃至国王,都他妈像个妓女那样躺在地上,任凭安东国的狗杂碎想上就上,那老子的脸还能要吗?你们的脸还要不要!”   这位流氓的陛下跳下高台,猛地冲到了人群的前排,挨个儿抓着前排人民的衣领,大声喝问:“告诉我!你他妈想当个任人就上的妓女吗?”   可怜站在前排看热闹的人被整得一脸懵逼。   但万众瞩目之下,他只好窘迫又小声回答:“我不想,陛下!”   “大点儿声!”   “我!不!想!陛下!”   博蒙特国王于是暂时放过他,又抓起了另一个人,询问着同一个问题,并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这样的举动,他反复做了五、六次……   直到站在前排的人不等他问,就已经激动地直接大喊了出来:“我不想,陛下!我不想当个任人摆布的妓女!”   “好!”国王陛下喝了一声彩。   曾经的刺杀活动仿佛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阴影……   这位陛下仍然无所顾忌地将自己暴露在人的面前,并且,兴致勃勃地在人群中,活跃地来回走动、挥舞胳膊,一声声地呐喊着:“没人TMD想当个妓女!”   “所以,我必须去战斗!”   “你!你!你!你们都必须去战斗!”   “我们只有把安东国的杂碎们打残、打死,彻底打怕,才能洗刷我们曾经受到的羞辱!”   民众们被煽动地群情激愤。   他们挥舞着拳头、涨红了脸,跟着国王一起大喊:“我们要战斗!战斗!”   “陛……陛……陛下,请冷静一点儿。”   财务官慌里慌张地上前,试图劝阻。   “呃,这事要不要再和大家商量一下。”   王后表情慌里慌张,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插嘴询问。   “等等!等等!”   几个大臣也在后头奋力呼喊:“陛下,慎重,慎重啊!”   然而,国王陛下置若罔闻。   他张开手臂,敞开怀抱,似乎要将每一位国民都拥入怀中一般地高呼着:“博蒙特国家的人民啊!”   “博蒙特需要士兵!”   “你们的国家!你们的国王迫切地需要士兵!”   “我相信你们对这个国家的热爱!”   “我相信你们对自己家园的热爱……”   “来参军吧!我在这里,向着诸神发誓!”   “我不会亏待自己麾下的每一个士兵!”   “我向你们郑重承诺,国家必然会公正地给予每一个士兵以厚报!”   “我将亲自带领你们,抵抗外敌、保卫家园,向安东国讨回公道,夺回属于我们的荣耀!诸神为证!”   “诸神为证!诸神为证!诸神为证!”   民众们激动万分,为此一遍遍地欢呼!   所有人激情澎湃、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刻报名参战,将安东国人杀一个片甲不留。   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看完了这样火热的场面后,忍不住在心中自言自语:“啊,赞美女神!您果然独具慧眼。博蒙特王确实是掀起大陆战火的最佳人选,他煽动人心、上下撺掇的流氓功底,着实不凡。”   接下来,王城进入了一种狂热的氛围。   或者说,从大王子被人们手撕后,整座王城的氛围就变得十分古怪了。   空气像是烧得滚烫的沸油上,又被加了一把火,呼啦啦地燃烧了起来!   按照这个国家的征兵制度,每家每户只需出一个成年男子。   但在国王的演讲结束后,居然有无数青少年们主动踊跃地跑去报名,要求参加这场战斗。   他们对上战场那种积极乐观的态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帕特尔学堂的第一届毕业生们原计划是要外出游学……   可现在,在狂热气氛的感染下,有一多半的人都跑去报名了。   乔恩对此很不安。   尤其是当他看到,才十二岁的双胞胎也在家里挥舞木剑,大声说着什么要上战场的傻话。   ——你们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   他非常想把双胞胎叫过来训斥一顿,但最终放弃了。   双胞胎的年龄太小,本来也不可能真的上战场。   这会儿仅仅是受周围环境感染,稍微玩闹一下,也没必要太扫他们的兴。   同时,一家之主的霍普利斯稍稍有些焦虑。   作为家中年级最大的成年男子,他倒是不介意上战场,但军队不招瘸子。   这么一来,碍于每家每户必须出人的规定,这个名额很可能就会随之落到长子约瑟夫的身上。   约瑟夫向来很有长兄的责任感。   他沉默地接受了这一职责,既不抱怨,也不发愁,只悄悄地收拾起了行李。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   因为斯蒂文已经早早帮他把名字划掉,并换成了自己的名字。只是怕被家人唠叨,才一直没吭声。   海伦娜以为要送走长子,偷偷哭了几个晚上。   她是宁可家里男人被骂胆小鬼、怂包,也不想让他们上战场的那类人。   乔恩和她的想法相同。   尤其他还深知这场战争的内情。   没错,边境冲突存在。   安东国也确有侵略之心。   但以上都不是让战争真正爆发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无比荒唐,仅仅是神明们对国王的要求。   只要想到这个原因,整场战争都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人类的性命也显得格外廉价。   乔恩为此想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决定和斯蒂文一起去,尽管斯蒂文在这方面并无要求……   与此同时,当博蒙特王要亲自率军攻打安东国的消息传入安东王的耳中时……   安东王第一反应是嘿嘿一笑:“那流氓终于也开始学我发疯了吗?”   紧接着,大臣们呈上了探听得来的一系列消息。   其中包括,大王子那离谱之际的死法,以及,博蒙特王遭遇刺杀的全部经过。   “我特么送护卫给大王子只是想监视那个傻逼!”   安东王当场暴跳如雷地骂起来:“他承诺付一大笔钱给我,我怕他赖账!谁他妈让人去刺杀博蒙特王了?”   “什么?这不是您的命令吗?”   很多大臣在这一刻脱口而出了如上话语。   安东王拔出宝刀,追着一个声音最大的大臣连砍三刀。   大臣吓得面色煞白,拔腿就跑,中间一不小心还摔了个狗吃屎。   这事真不怪大臣们这个反应。   安东王向来行事自我,从不同人商量,说砍三个人头,绝不会听劝只砍两个。   以至于大臣们根本不敢多问,对他指使前线将领和大王子做成的这笔交易一无所知……   当博蒙特国传来“博蒙特王被安东王派来的刺客刺杀”的消息时,他们完全没反驳,还集体默认了这一说法。   结果……   现在听到安东王说,压根没做过。   ——可我们都已经认下了啊!   ——博蒙特国还用这个当理由打过来了啊!   这一刻,满朝文武的表情大抵都变成那幅名画呐喊了。 第93章   一切都进展得飞快。   当博蒙特王下定决心的时候, 全国的力量都被动员起来,马匹、骡子、盾牌、长枪、盔甲还有各种各样的武器装备都在尽快地筹备,同时, 以最快的速度被装运边境……   平时还算清闲的营造司不免为此忙碌了起来,工坊二十四小时开工,工匠们一刻不闲、轮着班地干活儿。   阿托斯马里诺还是不怎么管事。   于是,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格雷夫斯大人的身上。   事实上,这位花花公子近几年的日子过得颇为悠闲自在。   家族那边,马里诺家族已经彻底认清了他的废物程度, 直接将他当吉祥物一样供养;   职场上, 精明能干的格雷夫斯大人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工作,之所以至今都没踢开他上位,不过是太有良心了而已;   自己家里, 妻子美丽温柔, 侄女贴心懂事……   可以说,世界上简直没比他日子过得更好的人了!   而且, 阿托斯既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关心家族未来发展,更不关心王子们之间那些无谓的争斗。   甚至连大王子被手撕这样大的事情,也仅仅是听了一耳朵, 就放弃关注了。毕竟,早在很多年前, 遇到莱奥尼这个凶残的王子后, 他就决定离王子这个角色远远的。   所以, 没心没肺, 活得自在又快乐。   本以为,这样美好的生活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然后, 战争居然爆发了。   在营造司上上下下忙碌不休的时候……   阿托斯还一脸梦游的神色,语气虚弱地问着:“格雷夫斯,这是真的吗?”   “是的,非常真。”   格雷夫斯看了一眼满脸迷茫的上司,有些心累。   他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是真的。而且,别忘了准备行装,您还要参战呢。”   阿托斯一脸惶恐之色:“我?参战?啊,为什么?”   格雷夫斯怜悯地看着他:“国王亲征,您代表马里诺家族必须参战。”   那一刻,阿托斯真的快哭了。   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既不会杀人,也不会领兵,可现在却要跟着大军出征?!   家族里人给出的解释是:“陛下都亲自去了,你作为马里诺族的族长,理应以身作则地支持陛下!”   “临时的,我只是临时的。”   阿托斯大声地嚷嚷着抗议。   但家族里的人只当没听见。   这事不让临时族长去,那谁去呢?   战场那么凶险。   家族里随便哪个人,不比这个花瓶重要?   除此以外,还有粮草的筹备……   财务官为此简直愁白了头,这会儿正是春夏之交,陈粮差不多吃完,秋粮还没入库,突然要调拨足够十来万大军吃用的粮草,简直能把人逼死。   但博蒙特国王已经等不及了。   他吩咐大臣们继续在后方筹备物资来及时供应前线,而自己则率领军队先一步出发。   乔恩和斯蒂文就是跟着这一批军队出发的。   在出发前一晚,斯蒂文顶替约瑟夫的事情曝光。   同时,乔恩自己报名的事情也彻底瞒不住了。   海伦娜为此伤透了心。   作为长兄的约瑟夫极为恼怒:“我才是这个家的长子,我是你的兄长,应该上战场的人是我!”   “哦!”斯蒂文扬了扬眉毛,极为气人地拖着长腔说:“但是,我比你能打!”   下一刻,乔恩就给了他后脑勺重重一巴掌:“好好说话,斯蒂文。”   灰眸少年立刻瞪起眼睛。   他气得跳起来,磨着牙说:“小乔,你越来越嚣张了啊!而且,你报名竟然不提前告诉我!”   ——说的好像你调换自己和约瑟夫名字的时候,告诉我了一样!   乔恩翻了个白眼,一点儿都不怕他。   早在八年前,斯蒂文在他这里就已经是一只纸老虎了。   况且,他从来不做没理的事儿。   好比现在,他非常镇定又理智地说:“报名的事,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讨论。”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家了,还要和家人们分开,很久、很久都不能见面。”   “你确定要继续这样糟糕的态度吗,斯蒂文?当你想念家人的时候,回想起临别时的这一幕,发现全是吵架和愤怒,你不会后悔吗?”   斯蒂文立刻被噎住。   甚至连海伦娜都被提醒了一般地停下哭泣,约瑟夫脸上的怒容也稍稍缓和。   霍普利斯在知道事情不可挽回的时候,就如大山般地沉默着。可听到乔恩这样有理有据的话后,他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眉头;   至于双胞胎……   他们自从意识到要和哥哥们分离后,就再没嚷嚷什么战斗、什么参军的事情了。   “不管什么理由……”   最终,海伦娜红着眼眶说:“答应我,安全回来,好吗?”   斯蒂文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太擅长应付这个场面,表面的桀骜,都是在掩饰内心的无措。   “当然。”与他相反,乔恩就相对认真地给出了正面肯定的回答。   同时,他还在心里承诺着:“放心,海伦娜,我一定会把斯蒂文安全地带回来了。”   此时此刻,王城无数个家庭都在上演着这骨肉分离的一幕。   之前那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氛围,在亲人即将分离的一刻,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   但事情已经无可转圜。   出发的那天,博蒙特国王全身披挂,骑在一匹白色大马上。   他的盔甲镀有一层黄金,阳光下熠熠生辉、高大而华贵。   阿托斯马里诺也骑了匹马,不过是那种最温驯的类型。   他混在那批跟在国王身后的贵族、大臣群体中,耷拉着脑袋,满脸不情愿。   在他的周围,有和他一样,被迫代表家族来参战的;也有想积极上进、赚取军功而来的;还有纯粹是脑子进水,在王城待着无聊,过来凑热闹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不认为自己会遭遇什么危险,因为他们都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只需躲在安全的大后方,负责指挥士兵们冲锋陷阵就行了。   另一头,祭司们神神叨叨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出征前占卜。   有敲碎鸡蛋来占卜的;   有拿了一篓子蛇,观察蛇的扭曲姿势来占卜的;   还有仰头看天象的(大白天,也不知看了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次,最离谱的依旧是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   这回是传说中,最受纵欲狂欢之神喜爱的,西奥多的亲生母亲萨曼珊米纳德亲自出场!   她牵来了一只即将临产的母狗,当着博蒙特国王和那些大臣、贵族们,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们,旁若无人地开始给母狗接生……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在大家都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小狗崽们才嘤嘤嘤地降生了。   她数了数狗崽们的数量,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告诉博蒙特国王:“一共六场新生,神明已经给出了他的神示,这场战争将持续六年。”   博蒙特国王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的手指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触碰着腹部的刀柄,那未被拿出的歹毒利器,明明已经痊愈的伤口,却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六年!   ——真的需要六年吗?   没人敢说话。   萨曼珊夫人不愧是西奥多的亲妈,也不愧是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顶着无数人的目光,从容地在奴隶举起的铜盆中洗了洗手后,就大大方方地提着裙子离开了。   但她留下的这个“六年”的神示,却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如鲠在喉。   只要不傻!   没人想要持续那么久的战争……   唯有西奥多开开心心地转过头。   他露出快乐的笑容对莱奥尼说:“真好啊,我一直担心,时间太短,玩不尽兴呢。”   莱奥尼微微一笑。   他虽没说什么,可脸上的神情也是跃跃欲试。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阿托斯,在马上摇摇欲坠,一脸虚弱:……   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几千米,离这些见鬼的神之子远远的。   好在除了那个“六年”让人忧愁外,其它占卜结果都没什么问题,大军终于可以出发了。   与此同时,安东王也在整军备战。   只不过他这回倒霉背了个黑锅,有点儿措手不及。   毕竟,边境骚扰的小规模战斗和大型国战还是不太一样的。   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有和博蒙特国正式开战的准备。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更倒霉的人受到了这场战争的波及。   因为战争开始,两国不约而同地开始清理本国内的“敌人”。   博蒙特国驱赶、杀戮着那些消息不够流通,还滞留在本国的安东人;   同理,安东国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断地清理、消除那些博蒙特人。   而在安东王的王宫中……   就有这么一位倒霉的无辜人士——来自博蒙特国、倒霉的雕像师(制假大师)费克尼斯。   他此时正在瑟瑟发抖。   在伪造了神像,并为此日夜不安,胆战心惊后,这位制假大师就狠了狠心,最终选择逃离祖国,一路流浪到了安东国。   恰好赶上安东国的王宫招人。   那位很出名的断头公主需要一个艺术老师……   这事其实有点儿扯。   一国公主找老师,最后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异国雕刻师。   但安东王对这个女儿的态度实在太差了,他从来都当没这个人。   那位勉强承担了抚养公主责任的后宫女人也不是很受宠。   眼看着公主越来越大,却既没有名字,也没有老师给予相应的教导,无奈之下,只好派仆人去宫外随便找一个,水平差不多能教小女孩就行。   仆人也是敷衍了事。   机缘巧合下,费克尼斯就成功当选了。   本来只是混口饭吃……   可那位断头公主聪明好学,尽管她在艺术方面的创造力不足,可她懂得欣赏和思考,还很乖巧和尊敬老师。   费克尼斯很喜欢这个学生,甚至一度产生干脆就此定居安东国的念头。   然而,该死的两国战争!   在费克尼斯苦逼地回忆着自己的这段倒霉经历时……   神赐之子霍尔姆斯出现了。   他身材高大、肌肉过分发达,五官虽然端正,但端正得有点儿过头,像刻意设计的模具,以至于看起来很呆板。   而且,还有一点儿……   他虽然高大,可比例古怪,上身、下身五五分,整体看起来非常令人难受。   此刻,他杀气腾腾地带着侍卫们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揪住费克尼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质问着:“你是博蒙特国的人?”   ——唉!   ——逃来逃去,还是逃不了啊!   费克尼斯沉默地闭上眼睛,无助又认命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放开我的老师!”   这时,一个压抑不住怒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位断头公主正焦急地朝着这边跑过来。 第94章   同她粗制滥造的弟弟相比, 这位断头公主才该是真正完美的神赐之子。   八年过去,她已经出落得足够漂亮,只是身材较同龄女孩儿稍显高大。   不过, 她的费克尼斯老师曾经给出过一番很有道理的安慰:“我曾为很多神明雕刻神像(其实,只雕过伪正义女神,这里是吹牛),无论什么女神,神像往往都要雕刻得高大而神圣,这不恰恰说明, 高大并非不美, 只是绝大部分凡人无知,不懂欣赏罢了。”   从出生就没怎么被善待过的断头公主非常感动。   在她看来,费克尼斯老师比安东王还要像自己的父亲。   或者说, 费克尼斯老师比她的父亲要称职一百倍。   在他们的教学的过程中, 为了方便彼此称呼和对话,这位老师还偷偷给她起了一个“伊莲安娜”的名字, 含义是很符合她身世的“神已回应”。   尽管这位老师才学有限,为人也颇为胆小怕事。   可基于上述原因,公主一直对他充满了感激。   所以,等知道自己的弟弟居然带人去杀老师后……   她立刻用一种让身边侍女们几乎尖叫的方式, 提起裙子一路狂奔地赶来阻止。   ——幸好赶上了!   这位断头公主喘着气地跑过来,一把将费克尼斯拽到自己的身后, 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儿。   “混账, 你要叛国吗?”   霍尔姆斯瞪着一对很凶的眼睛, 毫不留情地斥责着自己的姐姐:“你知不知道他是个博蒙特人?说不定还是敌国的奸细和卧底!”   然而, 断头公主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   她张开双臂,坚定地护在费克尼斯的面前:“我不管他是哪国人, 我只知道他是我的老师!而且,动动脑子吧,霍尔姆斯!在两国开战之前,他就在这里教导我了,卧底和奸细?那会儿大家都还不知道两国要打仗呢!   “谁知道博蒙特国的坏蛋会不会提前就派出奸细……”   霍尔姆斯还不罢休地纠缠说:“这次也是他们先宣战的,说不定这就是早有预谋!还有你!”   他毫无尊敬之意地指着自己的姐姐,用一种恶毒的表情,揣度、打量着这个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姐姐。   他的目光甚至还在公主的脖颈处那一圈红色痕迹上刻意停留了几秒,然后,振振有词地说:“我是安东国的王子!我是未来的安东王!我有权力杀死一个被我怀疑是奸细的异国人!”   “而你!一国公主却选择护着一个异国人,还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男人,我非常怀疑你俩之间存有什么败德行径……”   “够了!如果侮辱自己的亲姐姐会让你觉得开心的话,那就请吧!”   这一刻,断头公主脸颊和嘴唇的红润全都消退了。   但她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冰冷又平静地陈述着:“请尽情地说下去,将这些毫无根据、妄加揣测的事情传出去吧,我不在乎!霍尔姆斯,我不在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碰我老师的一根头发!”   “呸!你只是个下贱的女人,才不配当我的姐姐!”霍尔姆斯最终带着厌恶离开了。   他受安东王影响,一向看不起这个“没用”的姐姐,但看不起归看不起,姐弟关系始终存在,总不至于闲着没事弑亲玩儿?   况且,他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费克尼斯这么一个普通人的性命,这次跑过来,不过是有光明正大杀人的机会,为什么不杀?   在这个过程中,费克尼斯很惭愧。   他一直怂怂地抱着头,瑟缩着躲在了公主的身后……   一直等到凶神恶煞的霍尔姆斯离开,他才慢慢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去查看公主的情况:“你,你没事吧,伊莲安娜?”   刚刚还坚强无比的公主,听到这句话突然就难受了起来。   她觉得眼睛里似乎出了泪水,却非要骄傲地抬着头:“我当然没事,老师!我可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是的,你是。   ——但没人承认你……   ——也没人尊重你啊!   费克尼斯在心里难受地默默想。   但他什么都没说。   霍尔姆斯带着侍卫们气势汹汹地在王宫中横冲直撞,没人敢阻挡。   安东王正同朝臣商议国事,刚好看到这个心爱的儿子从殿外经过,不由笑着喊住了他:“霍尔姆斯,我正要找你,你刚刚去哪了?”   “我去清除这个国家的隐患。”   霍尔姆斯气势汹汹地回答着。   “隐患?”   “一些博蒙特人。”   霍尔姆斯理直气壮地说。   “呃……不错的想法。”   安东王完全是闭着眼睛瞎夸:“看,我儿子!聪明又能干……”   大臣们纷纷捧场地跟着夸了几句“王子英明!”“有国王昔日的风(疯)范”什么的。   安东王微笑着听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但我看你不怎么高兴,儿子!是遇到什么阻挠了吗?”   霍尔姆斯刚刚有所平复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他被宠得有点儿无法无天,行事鲁莽,往往不顾及场合,当即开口告状:“讨厌的断头公主,拦着我,不让我杀那个博蒙特人。”   室内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在安东王面前提及那位断头的公主。   这位公主实在象征了太多。   既有神明们对国王的戏弄,也有国王对神明狂妄地抗议。   尽管公主本人无辜……   可很难说安东王这些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将这个名字说出来的霍尔姆斯还有一些愤怒。   他丝毫不懂什么氛围,继续抱怨着没能杀掉一个博蒙特人的气恼心情:“……居然护着异国人,那家伙在王宫里,一个博蒙特人在王宫里,我想杀他有什么不对吗?”   安东王舔了舔嘴唇,突兀地打断了这场抱怨:“唔,公主,今年的岁数……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了吧?”   他环顾殿内的群臣,突然神来一笔地问道:“各位,阿瓦罗尼亚那边有没有适龄的王子?”   ——阿瓦罗尼亚的适龄王子?   大臣们面面相觑,仓促之间,大脑一片空白,费劲儿琢磨了半天,才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日神之子赫菲斯似乎年龄差不多?”   霍尔姆斯还在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有点儿搞不明白,话题怎么从“杀博蒙特人”转变成了“公主婚事”?   对于后者,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谁要关心那个断头怪物嫁给谁啊!   霍尔姆斯不耐烦地抿了抿唇,百无聊赖地想:“博蒙特的大军到哪了呢?”   博蒙特大军还在路上。   幸运的是,乔恩和斯蒂文目前的待遇还不错。   因为霍普利斯和海伦娜都是平民。   乔恩还以为,这次加入军队要从底层士兵做起了。   他提前给自己做好了“要吃苦受累”的准备,并且,计划着每当累得受不了的时候,就要去找斯蒂文撒泼,把他臭骂一顿,来缓解自己糟糕的心情。   毕竟,如果不是他非要上战场……   乔恩不见得会因为不放心而选择报名。   事实上,斯蒂文后来也给出了认真的解释:“想要获得能力上的增长,总不能在家待着,一直闭门造车。”   “战争是残酷,却也锻炼人啊。”   “我相信自己的实力,不会有事,还能变得更强,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跟来……”   ——什么话!!   ——我看起来像是不讲义气放你一个战斗的人吗?   但这事也没法儿过多计较。   只能说“为你好”这种想法有时候真的没什么必要。   而且,乔恩心里也知道,面对未知神明们的威胁,除非打算从此彻底摆烂、等死,但凡想挣扎,确实有必要如斯蒂文这样多出去走走,寻找更多的契机!   总之,最终结果就是两人成功入伍。   由于乔恩表示会认字和识数的关系,直接被提拔成了小队长。   这个世界的人还普遍文盲。   绝大部分士兵根本没办法认清军中的旗帜、数字、还有一些标识,和可能会接触到的信件。   因此,博蒙特的军队中设有小队长这样的底层职位。   专门负责和上级接洽,同时,再将命令准确地转达给手下的人。   斯蒂文本来也可以成为小队长的。   但他为了和乔恩在一个小队里,就没有提自己也认字和识数的事。   而作为比士兵高一级的“特权”阶级……   乔恩特地跑去和上级套了套近乎,了解到小队长如果自费的话,可以有坐骑。   事实上,据那位上司说,很多家庭条件好的小队长都会买一匹马,质量不会太好,可那是马啊!   乔恩于是受教地跑去买下了喜欢很久的小毛驴,自觉非常划算,比马的价格便宜好多、好多……   毕竟,这年头马匹珍贵、稀少还难养,哪有买毛驴划算?   而且,毛驴在军队里也不突兀。   除了高级将领们会骑马外,运送后勤物资的队伍,多数还是由驴和骡子充当主力的。   但问题在于……   乔恩目前所在队伍并不是后勤部队。   “你认真的吗,小乔?”   说实话,斯蒂文也有点儿惊到了:“你打算骑驴上战场吗?”   “有什么不对吗?我和妮妮的关系超级好,它跑得很稳,也绝对不会摔到我的。”   乔恩温柔地一下一下抚摸着这头已经属于自己的小毛驴,满脸是得偿所愿的快乐。   还记得当初刚见到它的时候,才一岁多一点儿,毛茸茸、傻乎乎,个头又矮又小,性子温顺,却有一颗大心脏。   在马棚中所有动物都惊慌失措地向外逃跑时,只有它镇定自若地吃着草料,后来还帮他一起救人。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地夸起来:“好姑娘!好姑娘!真是好姑娘!”   一边夸,他还一边欢喜得把头凑过去和毛驴贴贴,看起来确实和这头小矮驴感情好得不得了。   斯蒂文看得直翻白眼,已经不想知道乔恩私底下偷偷搞了多少胡萝卜去喂驴,才喂出了这么好的感情。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骑驴上战场”根本就不是“关系好不好、会不会摔人的问题”,而是“丢不丢脸”的问题啊!   斯蒂文自诩已经足够我行我素了。   可如果让他骑驴上战场?   ——不了!不了!   ——怎么想都觉得社死。   ——前头人人高头大马!   ——画面一转,你搁后头骑个小矮驴?   ——哪个男人不要面子啊!!   事实上,当乔恩骑驴上路的时候,周围好多士兵都在憋笑。   尤其是倒霉被归入他小队中的、除了斯蒂文外的六个士兵,全都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想想吧!   以后别人会怎么形容他们这个小队?   ——队长骑驴小队?   ——毛驴小队? 第95章   很多嘲笑乔恩的人其实都是新兵。   而且, 多半还是王城原住民,也就是今年刚招上来的新兵。   这些人被博蒙特国王的演讲彻底忽悠瘸了,怀揣着满腔热血就傻乎乎地应征入伍。   以往也不是没有从王城招过兵……   但王城的居民普遍家境较好, 除了必要的兵役外,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参军,而且,前不久好些人还被大王子给祸害了一回。   于是,这次招上来的人,多数就还很年轻, 在此之前既没有从军经验, 对军队也不怎么了解。   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整个参军过程应该就是——报名,入伍, 国家发盔甲、武器和军饷, 然后,大家跟着国王一起上阵杀敌就行了。   但实际上, 他们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儿。   倘若漫长的战争持续十天,那么,正面厮杀其实顶多也就两、三天,其他的时间, 多数都是布局、赶路、对峙等等。   其中,赶路就要占据绝大部分的时间。   所以, 到了正式行军的时候, 很快大家就会发现, 骑个毛驴压根不算什么非主流……   当时, 国王率领的军队是一路朝着边境行进的。   因为不可能让召集来的士兵们全都到王城集合后,再一起出发。   所以, 初期跟随国王赶路的都是从王城新招的士兵们。   这个时候,骑毛驴的人确实很少。   但随着慢慢往前赶路,沿途就会有各个城镇的士兵来报道,并不断汇入到队伍当中。   这些士兵明显比王城招来的傻憨憨士兵要经验丰富,知道可以自费携带相应的物资。   于是,他们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着牲畜,甚至带着奴隶,加入到了队伍之中。   王城招募的那些士兵们立刻傻眼。   这就好像你妈天天喊着让你穿秋裤,你为了好看死活不穿,结果到了班里,发现全班同学都穿了秋裤,只有你一脸被所有人背叛的表情,冻得瑟瑟发抖、凄凄惨惨,鼻子下头淌出了两管悲凉的鼻涕……   曾经认为乔恩骑驴很丢脸的小队成员们也沉默了。   在此之前,他们还摆出了一副抱团、不合作的态度,试图孤立这个看起来很丢人的队长,可还没坚持到三天,打脸就如龙卷风,来得如此迅猛,让人猝不及防!   “别说我不给你们时间!”   乔恩藏在头盔下的漂亮脸蛋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扬眉吐气、志得意满的反派笑容:“等到了下一个镇子,你们最好趁着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及早采购,别到时候,所有队伍都有了坐骑,只有你们还在步行,白白拖累大家的行军时间,我可不会等你们。”   小队成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这几天可没少在背后说这个丢人队长的坏话,什么看起来又瘦又小、上战场会拖大家的后腿,什么又要骑毛驴不说,还怕晒地天天把脸都包起来、娇生惯养、完全不像个男人等等。   结果现在……   还能说什么呢?   没坐骑的他们每天累个半死!   不戴帽子直接暴露在太阳底下的后果,就是在连续赶路几天后,晒掉一层皮。   算了!   还是先去买牲口吧!   小队成员们垂头丧气。   对战场抱有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威风、英武、潇洒”等形容词统统从脑袋里消失了。   斯蒂文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讪讪的表情。   他不好意思直接同乔恩认错,却跑去买了新鲜的胡萝卜,喂了喂那只已经被取名叫妮妮的毛驴。   妮妮的性格很好,从不记仇。   它温顺地低头,慢条斯理地啃着供上来的胡萝卜,宽容地任凭斯蒂文的猫爪子在脑袋顶上一通乱揉。   而乔恩聪明又狡猾,很快就看出了斯蒂文“委婉道歉”的意图。   他知道每当斯蒂文心怀歉意的时候,就是自己可以耀武扬威、肆无忌惮地找茬、顺便把人指挥得团团转的时候……   可惜!   令人扼腕的是,现在行军途中,他实在没法好好享受这个使唤人的过程。   最终,这事暂时就这么过去了。   与此同时,考虑到毕竟是一个小队的成员……   乔恩又主动给了小队成员们一些自己的建议:“其实,你们可以合伙购买,两人买一头应该就够用了。最好选择驴和骡子,可以骑乘,也可以拉车。记得别选牛,牛虽然温顺,但不适合骑乘,相比之下,驴和骡子的性价比最高。当然如果你们一定要买马,也有钱买马、养马的话,我也没意见。”   都是普通士兵,资金也有限……   马必然是买不起,也养不起的。   好的!   参军第三天,先从骑驴、骑骡子、骑牛开始……   出于对小队长乔恩的初步认可,这支小队的成员们有样学样地买了三头毛驴。   于是,算上乔恩最开始骑着的那头叫妮妮的毛驴,这支八人小队目前就有了四头驴。   真成毛驴小队了!   他们还简单地做了个木板车,让刚买的三头驴专门负责拉车,车上放着大家的行李。   平时行军的时候,队伍中成员还可以轮流坐到驴车上休息。   遇到紧急情况,便宜的木头车可以直接就地一丢,两人骑一头驴快跑。   虽然从某个方面说,这事彻底让小队成员们的骑士梦碎。   但从舒适角度上来说……   自从有了驴车,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大家又重拾赶路的热情了。   而乔恩小队成员们思想转变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是一种个例。   如果有人一直跟随队伍观察的话,绝对会发现极为无语且有趣的一幕。   最开始的军队是:骑大马的将领——整齐的步行士兵们;   走到半路的军队是:骑大马的将领——散乱的步行士兵们和骑毛驴、骑骡子的士兵们;   走到后期的军队则是:骑大马的将领——越来越散乱的步行士兵们、乱七八糟的骑毛驴、骑骡子士兵们、以及,几乎已经没什么队形、坐牛车、驴车、骡车、拖家带口(指带着奴隶)的士兵们。   乔恩坐在毛驴上,举目眺望四周,只觉得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虽然他自认为也没有什么军事上的知识,可偶尔看着这支日渐臃肿的队伍,有时候也忍不住会在心里想:“若是这个时候,派一支队伍过来奇袭,只怕还没到边境就要迎来大败了。”   然而,安东王显然没这方面的智慧。   或者说,当前的这个世界,还很难培养出一支懂得奇袭的队伍。   倒不是说这个世界的人不懂得玩弄阴谋诡计,而是目前主流的军队形式就是这种士兵自带行李、牲畜、甚至奴隶的队伍。   大家都没有培养士兵的意识,还普遍认为,这样能够自带行李的士兵才是好士兵,因为……省钱!   ——非常令人无语凝噎。   ——省钱!   ——省那么一点儿钱能管什么用?   ——轻车简从、兵贵神速啊!   ——打赢了要什么没有?   乔恩对此也是没话说。   只能说,没有足够开阔的眼界……   绝大多数人往往盯着的,都是眼前那么一小块地方的利益。   不过,相比起乔恩这支小队,纯粹就是买毛驴来代步,同时节省一些赶路的疲惫外,并没有在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其他小队随着漫长又无聊的行军,开始不断地为自己增添各种各样的物资。   那些牛驴骡车上的东西被堆得越来越高,仿佛不是奔赴战场,而是刚刚大采购回来。   更为过分的是,当军队驻扎的时候……   还会有一部分士兵偷偷跑去附近的村落,和一些女人们乱搞。   离谱的是,那些女人有时候还会跟着队伍走上一段路,主动上来提供服务。   一方面是因为士兵们给了钱;另一方面则是但凡能参军的男人多数还算身强力壮,这些村落里的女人觉得若是能同他们生个儿子,质量应该不错。   博蒙特国王没空管这些底层士兵,暂且不提。   可军队中领军的各级将领,对这种情况居然也视而不见。   他们似乎觉得,只要士兵做好了份内之事,不耽误赶路,事后战场上还能浴血杀敌,那么,沿途随便怎么玩,都没关系。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少有士兵能够坚持不同流合污。   越来越多的士兵参与到这种沿途找乐子的活动中……   这时候,特立独行的毛驴小队就渐渐被突显了出来。   菲利普同乔恩小队的巨象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年的好友。   巨象原名麦伦。   但他天生高大魁梧,而且力气巨大,很多人称赞他像头大象,就得了个外号叫巨象。   在被分入乔恩的小队后,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提到了这个相对名字来说更为好记的外号。   又由于那个“骑毛驴”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总在背后用毛驴来代指乔恩这个队长……   这事后来被乔恩知道了,非常宽容地表示了原谅。   但他同时也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既然队伍里有了巨象,又有了毛驴,那么,你们干脆也起个好用的代号吧!”   于是,整支队伍成员的名字就变成了:   毛驴(乔恩)、老虎(唉,永不认输的斯蒂文)、巨象(麦伦)、兔子(一个有兔牙的青年)、老龟(一个稳重的中年男人)、树懒(有点儿邋遢和懒的青年)、利爪(一个鬼头鬼脑的少年,本来被叫老鼠,遭到了激烈的抗议)、渔雕(一个自称很擅长捕鱼的家伙)。   暂时忽略这些……   只说巨象的邻居菲利普跑来找他,邀请他趁着扎营,一起去旁边的村子里寻欢作乐。   “呃,还是算了……”   巨象那张大脸上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色:“我最近对找女人没什么兴趣。”   “为什么呢?”   菲利普露出惊奇的神色:“哥们,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还是说……”   他忍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下方打了个转:“呃,得了什么隐疾?”   “放屁!见鬼的隐疾!老子现在就他妈可以给你看看,老子为什么叫巨象!”   巨象的大脸上显示出一抹怒容,颇有种一言不合就脱裤子的气势。   菲利普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表示并不想看什么见鬼的巨象。   他只是诚恳又困惑地问道:“既然你也没事,干嘛不出来玩呢?哥们?你们小队的人都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见你们出来玩过?”   巨象闷不吭声了。   但菲利普实在好奇,追着他连连询问。   最终,这个魁梧的壮汉,给出了一个极为莫名其妙的答案。   他似乎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地说:“……太丑。”   “什么?”   “那些村姑太丑了!”   ——这算什么理由?   ——丑又能丑到那里啊?   菲利普难以理解。 第96章   事情得从正式扎营的那天开始说起。   当接到“就地扎营”的命令时, 士兵们通常需要互相配合。比如,抓紧时间寻找到一个足够大的地方,然后, 挖深沟、埋木桩、撑起大帐篷、打造临时栅栏……   博蒙特王国的军队之所以会选择八人为一小队,就是因为在扎营的时候,八个人分工合作刚刚好。   而且,这样搭建起来的大帐篷也能容纳八个人。也就是说,八个人可以睡在同一个大帐篷里。   这事挺正常的,也不算苛待士兵。   毕竟, 现代人住宿舍的时候, 不也有八人间这样的选择嘛。   但关键是……   行军路上,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乔恩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一直都戴着草帽, 还会用布把脸包起来, 对外慌称脸上有伤,被太阳晒会过敏等等。   尽管这事遭受了一部分人的嘲笑。   但军队中, 始终是强者为王。   每次发放物资的时候,乔恩总会带着斯蒂文冲过去挑好的,态度强势,不管面对谁的挑衅, 都寸步不让,打架斗殴也没落过下风, 还总能抢回好东西。   时间长了, 再没人说他娇气了, 只当他有“不乐意被太阳晒”的怪癖。   但平时这样也就算了。   晚上睡觉还把脸包着……   乔恩觉得不太行。   他默默观察了一下自己小队的这些成员们:首先, 都是新兵;其次,彼此出身应该差不多, 王城普通平民阶层,性格方面没有太差劲儿、太讨人厌的类型;最后,暂时没看出谁有明显的同性倾向。   于是,在小队气氛相对缓和后的某一次扎营休息中……   乔恩坐在帐篷里,摘下草帽,又解开了包着脸的布巾。   他一边自然地这么做着,一边不忘和大家聊天:“各位,再有三、四天,我们就要到达边境了,不知道安东王那边是不是已经枕戈待旦地等我们很久了?”   “对了,我听说接下来可能需要分兵,也不知道我们小队会分到谁的麾下?”   “你们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建议?”   “呃?分兵?那用不用提前去找找关系呢?”队伍中代号兔子的成员率先抬起了头,开口说道。   这是个圆圆脸的青年。   有些人长兔牙又丑又好笑,但他是个例外。   两颗大大的门牙,每次一笑起来,就会把人的视线统统吸引到牙上,但非常可爱,是和兔子一样的可爱。   只不过,说完上述话语后……   这只兔子就变成了一只呆兔子。   当然,兔子也不是唯一一个呆住的人。   在他之后,听到这个话题,下意识将关注的目光投过来……那位平时行事慢慢吞吞、懒懒散散、外号叫树懒的年轻人也仿佛中了什么定身术一样地突然呈现了静止状态!   接着,是向来粗枝大叶的巨象。   这个巨人般的大块头,表现得最为夸张。   他张开一张大嘴,面部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存在。   然后,是看起来精明厉害的渔雕 。   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像每次去捕鱼时,对着水中灵活游动的鱼儿一样,生恐呼吸大一点点儿,就把鱼们吓跑了。   “我的天啊!”   年纪最大的老龟喃喃出声。   他是个稳重又谨慎的中年人,这种稳重和谨慎,在平时,本来称得上是优点。   但在一众热血男儿中间,就显得有点儿贪生怕死了。   大家本来想叫他乌龟的,考虑到不怎么好听,而且可能带有骂人的歧义,才改成了老龟。   他是队伍中唯一结过婚的男人,老婆和孩子还都在王城,纯粹是为服兵役才参军。   相比起其他人什么建功立业的伟大梦想,他只想好好活着,安全回家。所以,他对老龟这个称号很满意,能长寿。   此时,看到乔恩的容貌后……   他虽然也很惊讶,但相对别人来说,勉强算得上是表现好的了。   “找关系吗?”   乔恩没理会一帐篷发呆的人。   他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兔子给出的建议,犹豫地说:“可我们也不知道哪位将领比较好,就算费劲儿找了关系,也不知道具体该选谁?”   大帐篷里一片安静。   没人有心事和他讨论这个。   兔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头金发。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金色,无论是光泽还是色彩都无可挑剔,和这个相比,其他人的金发都不配叫做什么金发,只能算是一簇枯黄的杂草!   与此同时,巨象也在傻乎乎地想:“怎么会那么得白?”   他从未见过这么晃眼又耀目、如雪一样的皮肤,曾经偷瞄过几眼的王城中某位名妓,皮肤和眼前人对比起来,简直就是白雪和泥地一样。   渔雕则在思考:“这是人世间应该出现的美貌吗?确定不是什么神明的造物吗?”   他甚至恍恍惚惚地胡思乱想:“我是不是中了什么奇妙的魔法?或者,是不是安东王已经派巫师前来给我们下了什么诅咒?否则,为什么我居然会觉得我们小队的毛驴队长,一个男人微翘的唇极具诱惑力呢?”   老龟看了一会儿,低头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发现自己并没有移情别恋,稍稍放心。   但人对美的欣赏是难以遏制的。   于是,他很快又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一眼,低头;再抬头,看一眼,再次低头;继续抬头……   好的,没有继续了。   斯蒂文猫一般地窜起来,忍无可忍地挨个儿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   “发什么傻!小乔问你们事呢!”   他没好气地说着,心里烦死了这群只看重外表的蠢货。   尽管他也承认乔恩从小到大都很好看。   可由于一直在一起的缘故,反而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而且,他时常认为,乔恩拥有着比容貌更为宝贵、也更值得人去爱的东西。   ——那些恰到好处的善良、永不放弃的坚强、亲和友善的行事风格,令人难以置信的蓬勃生命力,以及,无论何时都不会消失、恶作剧式的幽默感。   好比现在……   面对着这些傻乎乎盯着自己发呆、才刚刚被斯蒂文敲回神的队友们,乔恩的脸上既没什么不好意思,也没什么恼怒的迹象,反而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地的表情:“唔,你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斯蒂文猛地扭头去看他。   那双锐利的灰色眸子里写满了质问——你又想干什么?   然而,乔恩却装作没看到他的质问,继续维持着一种思索的表情:“你们的样子有点儿奇怪,对了,晚饭你们是不是摘了路边的蘑菇吃?别是毒蘑菇吧?”   “不,不是。”   长着兔牙的青年举起手来解释:“呃,我们……我们刚刚只是……”   他的脸有点儿红,却还是坚持着解释:“我们只是……那个……你,你……你很美,队长。”   “开什么玩笑啊?”   乔恩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   他此刻的震惊表情,真实得让人心里一咯噔,顿生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接下来的话就变成了:“我早就毁容了啊!被火烧过的!否则,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包得那么严严实实啊?还怕太阳晒?就是因为伤口还没好?不信你们问斯蒂文?”   斯蒂文:……   斯蒂文能怎么办呢?   当精神链接中传来[配合我]的指示时……   他只能迎着队友们或疑惑、或不信、或迷茫、或惊恐的目光,昧着良心地点了点头。   乔恩当即蹦起来,给出了推论:“完了!完了!你们肯定是吃毒蘑菇!产生了幻觉。”   他紧接着还发起脾气,怒瞪每一个人,在帐篷里转圈,大声训斥:“晚饭的时候,我就和你们说了,别随便摘路边的蘑菇吃,万一吃到有毒的怎么办?你们就是不听我的,现在怎么样!现在怎么样?!全都TMD吃出幻觉了!”   帐篷里一片令人惊恐的沉默。   年龄相对较小的兔子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惊慌的表情:“啊?啊?真的假的?”   “喝水?喝水催吐?”   巨象本能地提出了个办法。   ——没用吧?   ——距离晚饭很久了啊!   老龟惊疑不定,但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自己的水壶。   树懒表情呆滞,直接向后仰倒,一副半死不活儿的样子。   斯蒂文面无表情地看着。   乔恩继续在那给众人的恐惧加码:“看着吧!先是出现幻觉,接着肚子就会绞疼,然后鼻子开始流血……”   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巨象已经开始狂喝水了……   直到那个叫渔雕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坚定地开口:“我不信。”   “哦?”   乔恩笑嘻嘻地扬了扬眉毛:“为什么不信?”   “我不相信自己的想象力……”   渔雕闭了闭眼,又重新张开,似乎想笑又似乎无奈地说:“队长,别骗人了!我就算吃了毒蘑菇,也幻想不出你这种程度的美人。”   乔恩大笑起来。   他笑得捂着肚子,直接滚进了斯蒂文的怀里。   小队的成员们无语地看着这一幕。   更糟糕的是,这个可恶的队长明摆着就是故意耍人,此时还笑得这么嚣张……   可大家还是觉得他美得着实惊人,以至于根本没办法因此生出一点儿愤怒的情绪来。   “好热闹,你们在笑什么?”   一个看起来鬼头鬼脑的少年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正是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刚刚在外头站岗放哨,现在回来换班的利爪。   他起初没注意到乔恩。   刚刚坐下,一抬头,人就也呆住了。   “啊!这是真的吗?”   小少年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不是!不是!”   帐篷里的人突然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回答:“是幻觉!”“对对,是你吃毒蘑菇产生的幻觉。”“先幻觉,再肚子疼,然后鼻子流血……”“艹!你鼻子怎么真流血了!!” 第97章   小队成员们的反应让乔恩很满意。   虽然他们一开始表现得有些夸张, 可随后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能配合着一起恶作剧,顿时让他心生一种志同道合的感觉。   ——看起来应该都是正常人。   乔恩暗自在心里这么寻思着。   没错, 正常人。   他承认异世界的这个自己有着一张比较惹祸的脸,否则,小时候也不会被人用布袋给套走。   可问题在于……   好看又没犯什么错!   没人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但喜欢通常也会分为正常的喜欢和变态的喜欢,而这其中最大的区别应该就在于——前者不会仅仅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就非要上去纠缠和强迫什么。   乔恩这次的队友们就都很正常。   有老婆和孩子的好男人老龟自然不用多说;   兔子是个很腼腆的青年,看着乔恩会脸红,之后就是一副又紧张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压根不敢主动往前凑;   树懒的性格一直懒懒散散, 最开始还会多看上几眼。   但他怕麻烦,意识到旁边斯蒂文的虎视眈眈后,立刻收回视线, 假装什么都没做过。   渔雕的性格倒是精明、理智, 时不时会投过去一道欣赏的目光。   但这份精明理智让他很容易就看出乔恩和斯蒂文之间过于亲密的关系,心中有了几分隐隐的猜测后, 就再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了;   巨象这个粗枝大叶的壮汉是最好笑的?   自那以后,他经常露出一种无比痛苦的神色。   然而,他的痛苦之处却在于,这样美貌的存在为什么没生在一个大胸、大屁股的美女身上。   每天的心理变化都像是蹦极一样:好看好看(兴奋)——草, 男人(痛苦)——好看好看(兴奋)——啊,为什么是男人(痛苦)——好看好看(兴奋)——是男人是男人(痛苦, 吐血)。   至于最后被大家戏耍过的利爪, 大概是唯一有点儿心动的存在……   然而, 他的心动其实只是少年人的见色起意, 懵懂、青涩、还傻气,压根还不会, 也不懂该做什么,属于可以直接忽略的状态。   总之,非常幸运。   没遇上什么讨厌的人。   不过,也由于这个变故,乔恩提前准备的聊天话题没能聊成功。   他和斯蒂文前不久听到了大军将兵分三路的消息,就想趁机借此探探小队成员们的口风,看看小队成员们更倾向于选择那个统兵的将领,以此来判断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想建功立业,还是只想混日子保平安?   然而,当帐篷里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发傻的时候……   唉,不聊也罢!   反正底层士兵没什么选择权,哪怕自身有什么倾向性,依然也要服从上面的分配。   这话题就这么被乔恩放弃了。   可有趣的是,有时候,事情往往具备着连锁反应……   除了乔恩和斯蒂文,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一整晚都没睡好。   事实上,在后续一起生活和战斗的时间里,这些人很快就习惯了乔恩出色的容貌。   虽达不到完全免疫的程度,但已经绝不会像这晚一样丢脸地不停走神和发呆了。   然而,那只是以后!   在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美色冲击,并且意识到自己和这样的美人睡在同一个帐篷里……   ——这谁还能睡得着?   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哪怕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但只要想到自己睡着后,很可能会在那么美的人面前,打呼噜、磨牙、放屁、说梦话……   彻底不敢睡了!   他们和平时一样,准时准点儿地躺下休息。   可这一晚出奇的安静。   所有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翻身都不敢大声。   一直熬到天都快亮了的时候,这些人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这么一来,等到清早起床的时候……   整个小队,除了乔恩和斯蒂文,几乎都是一脸疲惫,哈欠连天,同时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仿佛昨晚根本不是去睡觉了,而是彻夜狂奔,还一口气奔了两万米。   “心理素质较差,体力也一般,不像什么精兵。”   军队中的某个中级将领给这支小队打出了如上评语。   然后,他就干脆利落地将这支小队分给了不求上进的阿托斯马里诺。   提起阿托斯马里诺……   在这些天的行军途中,这位花花公子备受煎熬。   和乔恩仅仅为了避免麻烦才将脸围起来,还谎称被太阳晒会过敏不同。   这位花花公子才是真的娇生惯养。   他确实给太阳晒过敏了,一张脸被晒得又红又紫又爆皮。   而且,不止脸被晒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穿在身上的盔甲,但凡没有阻隔,直接碰触到皮肤的部位,比如,脖颈,还有胳膊什么的地方,凄凄惨惨地起了一片小疙瘩。   因为太痒,他实在忍不住不去挠,一不小心就给挠破了,就又开始疼起来,最后直接演变成了又痒又疼……   阿托斯养尊处优半辈子,何尝受过这样的罪。   他晚上在帐篷里呜呜哭,白天勉强红着眼眶,满脸生无可恋地赶路。   那副衰到要死的样子,直接导致跟他同一批出来的贵族子弟们都不太想理他。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这个鬼样子,却神奇地博得了国王的欢心。   博蒙特国王私下同身边人是这么说的:“你们别瞧不起阿托斯马里诺,他虽然又怂又没本事,但胆子小、胜在听话,从来不会自作主张。”   说到这里,这位陛下叹了一口气,约莫是又想到了坑死人不偿命的大王子,忍不住又多嘀咕了几句:“我以前也喜欢聪明人,但现在,我发现,不怕一个人不聪明,就怕一个人自作聪明。”   “对于某些明明是蠢货,偏偏毫无自知之明,总想假装聪明,搞出一堆乱七八糟烂摊子的人,我真TM也是服了!”   于是,等国王想兵分三路进攻安东国,从一众将领中挑选领兵人的时候……   这位阿托斯马里诺居然还成了一个热门人选。   这年头阶级分明,能领兵作战的人很少有平民百姓出身。   好比,之前被大王子杀死的副将,熬了半辈子,最后也只能勉强给大王子当个副将(还被害死了)。   所以,领兵人选通常要不然出自王室,要不然就是出自本国内的贵族家族。   阿托斯马里诺既是贵族出身,又得到了国王的“欣赏”,自然也有资格领兵了。   只是……   资格归资格,还是很多人对他不服气。   要知道,尽管在博蒙特国王对安东国宣战的时候,大家都持反对的态度,觉得贸然爆发两国大战是不智之举。   然而,当战争已经无可挽回地彻底爆发时……   这些所谓的聪明人,就会立刻开始转变思路,也不再揪着之前问题不放了,转而开始琢磨怎么从这场战争中获利!   兵分三路的计划一出,这些人就知道,带兵打仗、建(发)功(家)立(致)业(富)的机会来了。   按照惯例,莱奥尼王子必定要占据一个领兵名额。   那么,接下来还有两个名额。   其中,塞林格家的安德鲁就一直在积极地争取名额。   他并非出于什么荣耀和爱国的心理,而是因为他想借助军队来发财。   早年,塞林格家族靠贩卖奴隶起家。   安德鲁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金钱至上,任何人、事、物都有其价值所在,金钱统治着世界!   而战争无疑是来钱最快的方式。   他决心掌握一支军队,只要手中有了军队,也就有了为所欲为的底牌,完全可以带兵冲进安东国,一方面是完成国王给予的作战部署;另一方面,可以肆意掠夺安东人的财富,再将这些安东国人安上一个“战败俘虏”的名头,一方面充作战功,一方面还可以把他们贩卖为奴隶,从中获取暴利。   结果,还没等他去争……   一个名额就直接落在了阿托斯马里诺的头上!   ——凭什么啊!   要是换个人,他兴许还没那么生气。   可为什么偏偏是阿托斯马里诺?   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花花公子,以及赶路都赶得哭哭啼啼、窝窝囊囊的废物。   安德鲁不敢腹诽博蒙特国王。   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即损人不利己地贿赂了一些军官,让他们在分兵的时候,给阿托斯马里诺一点儿颜色看看。   于是,不慎熬夜,导致绝大多数成员都一脸萎靡不振的毛驴小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分配到了阿托斯马里诺的麾下。   但在当时,大家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按照上级的指示,来到指定地点,等待着被领走。   这天,阿托斯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   他全副武装,戴着个大帽檐的草帽,用白布一层层将过敏的脸给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对已经哭到红肿的眼睛,磨磨唧唧地来接收调拨给自己的士兵。   然后,他突然就看到了……   同样戴着草帽,用黑色布一层层将脸裹起来,骑着毛驴的乔恩。   ——啊!   ——是病友!   阿托斯顿生亲切之感。   这份感情大概是……   ——世界这么大!   ——只有你和我一样……   ——被太阳晒脱了皮。 第98章   在阿托斯马里诺毫无察觉地被算计着分到一堆常人眼中不怎么好的士兵后……   那位安德鲁塞林格也成功地得到了最后一个领兵名额。   事实上, 他大可不必那么着急地上蹿下跳。   博蒙特国王从一开始就考虑过要不要用他。   虽然塞林格家族臭名昭著,由于一直坚持做贩(拐)卖(卖)奴(人)隶(口)方面的生意,被很多贵族瞧不起(这些贵族也很虚伪, 明明用着奴隶,却又瞧不起贩卖奴隶起家的人)。   但塞林格家的人通常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他们总会不择手段地牟取利益。   “我需要一个有进取心的人帮我打破局面。”   这就是博蒙特国王考虑启用安德鲁塞林格的原因。   只可惜安德鲁实在耐不住性子,不等国王给出命令,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四处拉关系、找门路。   这事令国王心生不喜。   在他看来,一个好的臣子理应是“我给你的,你才要;我不给你, 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地耐心等待”。   所以, 他故意不宣布自己的决定,一直等到安德鲁认为快没了希望的时候,才突然给出一个“惊喜”。   安德鲁也没察觉到博蒙特国王的刻意为难。   在拿到领兵的名额后, 他还对国王十分感激, 立刻按照指示,和莱奥尼、阿托斯马里诺一样, 利落地带走了两个军团和一批骑兵,率先前往安东国边境,为大军开路。   他对此志得意满,对前方战场充满幻想, 同时也已经做好了“大捞一票”的准备。   不得不说,这人的运气也有点儿邪门。   正常来说, 领军将领应该一刻都不耽误, 带着军队直奔战场。   然而, 安德鲁塞林格天生贪婪又自负。   他算了算时间后, 认为还早,完全可以抢完一个村庄, 再继续赶路。   恰好这时候,安东王派军前来迎战。   如果按照正常逻辑,两方兵马应该刚好狭路相逢,上演一场精彩的正面交锋!   可惜,安德鲁没走主路。   他带着军队抄小路,偷偷去抢劫沿途的某个不知名村庄了。   两支军队就这么神奇地擦肩而过。   彼此还都没发现对方的痕迹。   于是,安德鲁的这支队伍就在村庄中烧杀抢掠。   为了让所有人都与自己同流合污,他放任麾下士兵们强奸妇女,同时允许他们自由活动地去村子里搜刮财物,自留三分之一作为战利品,上交三分之二就可以了。   很多新兵都被这一幕给震惊到了。   但老兵们对此习以为常:“战争就是这样,别拿人当人就行。”   另一头,那支属于安东国,和安德鲁擦肩而过的军队继续前行,不幸直接撞上了博蒙特国王的大军。   本应早就开打的战斗,最终也算殊途同归地终于开始了。   博蒙特国王在那一刻多半是有点儿疑惑的:   ——老子明明派了三路前锋!   ——怎么他娘的一个消息都没传回来?   但事已至此,也来不及追究。   先打再说!   那天刚好黄昏,博蒙特国王带着大军押后,本以为前头有三个军队顶着,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地撞上安东国的军队,谁成想却遭遇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地突袭。   猝不及防下,几乎是在混乱中硬撑了两个时辰。   但很快,在博蒙特国王的指挥下,混乱的大军开始恢复了一定的秩序,然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反攻。   毕竟,博蒙特大军的人数较多……   虽然人们总会传唱、歌颂一些“以少胜多”的神奇战役。   但在真正的冷兵器时代,人多势众就是碾压级的优势!   哪怕仓促迎敌,安东国的军队依然很快就被博蒙特国王给打退了。   与此同时,莱奥尼所率领的队伍也遭遇了一场战斗。   不过,他碰上的不是安东国的军队,而是边境一伙流窜的土匪。   土匪对上正规军……   其结果可想而知。   莱奥尼没怎么出手。   那些土匪被西奥多砍瓜切菜一样地收拾得干干净净。   之所以说干干净净,是因为他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位成年后的纵欲狂欢之子,在战场上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武力。   他挥舞一柄巨大的战斧,带着士兵们在那些土匪中间纵横来去。   对他来讲,用剑总是不够过瘾。   而选择斧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给劈成两半。   那些鲜血淋漓、写满了绝望的脸,还有破碎的胸腔、裂开的肚腹,都让他彻底摆脱了以往无聊、沉闷的生活,灵魂飞跃至天际,甚至能产生出一种已然超越了肉体的快感:“莱奥尼,好开心啊,好开心啊!我们早该这么做了。”   莱奥尼眯着眼睛,某种危险的情感在他的灵魂深处蠢蠢欲动。   但当他望向西奥多那张已经彻底失控,完全被杀戮欲望所占据的脸时,却又感到十分恶心。   ——神明?人类?还是野兽?   ——欲望应该被放纵,还是克制?   ——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不,我虽不在乎人的性命,但任何东西都不应该控制我。   莱奥尼轻轻触碰着衣兜中的小石像,又一次将某些疯狂的东西压了下去。   他面上不露声色,对着西奥多微笑:“不要急,我的朋友,一切才刚刚开始。”   与这些人相比……   阿托斯马里诺的这支军队就显得平和多了。   由于这位是出了名的废物、纨绔。   哪怕博蒙特国王认为他胜在听话,却也打心眼里认为,不能将关键的、重要的任务派给他。   所以,他们这支队伍主要任务其实是为了接应另外两支队伍。   可惜,另外两支队伍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安德鲁塞林格像只贪婪的豺狼,一心只想捞钱。   他带着一支军纪已经荡然无存、比土匪还土匪的队伍,开始疯狂洗劫沿途所有村庄,压根不同阿托斯马里诺联系;   莱奥尼统率的军队相对好一点儿。   而且,他曾对帕特尔老师立誓,不会杀戮老弱妇孺和无力反抗之人。   因此,队伍一路前行,虽不可避免也会有抢劫物资的事情发生,可勉强还算维持着基础的军纪。   只是这位神之子性格高傲,自认根本不需要什么接应和救援,就也没什么和阿托斯联系的意图。   如此一来,阿托斯他们这边毫无任务压力,宛如出门旅游。   他甚至难得地有闲心,把心中的病友拉过来一起聊天。   “什么?你以前是格雷夫斯府上的人?”   “什么?你还是帕特尔学堂毕业的第一届学生?”   聊着聊着,这个纨绔彻底地激动了起来:“啊!太好了!”   他突然热情地紧紧握住了乔恩的手:“我正发愁在这该死的军队中一个熟人都没有呢!现在可好了,格雷夫斯的人就是我的人,帕特尔学堂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   “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乔恩!乔恩是吗?多么可爱的名字!”   “亲爱的乔恩……”   这位花花公子的眼睛亮晶晶地充满了期待:“从现在开始,咱们的关系就是亲密无间、牢不可破了!”   ——等等?   ——什么什么?就亲密无间、牢不可破了?   ——这怎么推论出来的?   ——因果逻辑何在?   不得不说,乔恩有点儿被整懵了。   在此之前,尽管阿托斯马里诺从来没察觉到什么……   但由于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斯蒂文都是住在格雷夫斯大人家里的,对这位常常过来串门玩儿的阿托斯自然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所以,他们知道——这是一个没什么才能的废物(艾莲娜夫人曾这么说过);也是一个待朋友真挚的好人(同样出自艾莲娜夫人的评价);更是一个好命的纨绔(格雷夫斯大人曾感叹过)。   以及,有点儿自来熟的好大人(府里一些仆人们的私下讨论)。   但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   乔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自来熟了。   在一通莫名其妙的狂拉关系后,这位颇有点儿社交恐怖分子倾向的纨绔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颇有图穷匕见的意味。   他还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一脸讪笑地表示:“那个……我亲密无间、牢不可破的朋友乔恩啊!快看看,咱们走到哪了?”   乔恩觉得这事透着点儿古怪。   而且,地图在这年代还算是挺机密的东西,他谨慎地没敢立刻接,先狐疑地反问了一句:“您为什么不自己看呢?”   “因为我压根就不会看地图。”   阿托斯低声给出了一个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答案。   他的脸蒙在一层层白布中暂时看不出具体什么表情,可从语气中却可以听出几分明显的悲愤来:“我本来就不擅长啊!也没不懂装懂来着!”   “本来给我派了三个参谋,可临到走的时候,不是拉肚子,就是被马踢,再不然就是突然失踪,最后,一直到上路,都没一个人出现。陛下又派人来催,我能怎么办?只好匆匆出发了。”   (永远不忘给竞争对手使绊子的安德鲁塞林格,微笑着深藏功与名。)   阿托斯对此倒没有什么怀疑,还天真单纯地以为都是意外。   他一边抱怨着自己的倒霉,一边着急地将地图递给乔恩说:“你快看看,我们走到哪了?还有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我之前出发的时候,大概猜测着看了看,本以为很快会到,可怎么现在都没到……”   乔恩一脸迟疑地接过地图。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抬起了头:“那个……将军?”   “什么?”   “您知道去安东国应该往北走吗?”   “知道啊!”   “那您为什么带着我们一路朝东走啊?”   “你的意思是……?”   “走反了。” 第99章   虽然三路前锋……   然而, 一路忙着烧杀抢掠沿途村庄;一路暂时还没遇到真正的敌人(杀土匪不算);一路已经不知所踪(方向反了)。   但博蒙特国王的前期征战还算成功。   安东国猝不及防之下,并没能立刻集结大军抵抗,留在边境的军队虽然也称得上是精兵, 但并不是擅长防御的队伍。   在此之前,他们的战斗策略就是主动出击、打完就跑。   可当面对博蒙特国王的大军时,偶尔的偷袭确实能稍稍建功。   但那只是对方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旦让数量、规模都无比庞大的军队反应过来,按照统帅命令,列起整齐的军阵后, 一些突袭活动就很难起到作用了。   因为当攻击一处的时候, 其他处的军队会有序地赶来支援,最终利用人数的优势,将突袭队伍团团包围, 一点点儿消灭。   尽管安东国的人向来敢对外声称“我一个人能打两个博蒙特人”。   但如今大军压境, 他们平均每个人面对得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博蒙特人了,而是三个、四个, 特别倒霉的时候,甚至是十个、二十个……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东国自然免不了节节败退。   边境战报送来的时候,安东王习惯性地带着儿子一起来阅读, 希望借此能给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儿子霍尔姆斯多一点儿学习的机会。   他通常会自己先读一遍,然后, 再让霍尔姆斯读一遍, 接着, 两人会针对信中的内容展开分析。   但这次, 安东王刚开始读,就气得跳了起来:“……博蒙特那个混账, 欺我太甚!”   霍尔姆斯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安东王已经没空理他了。   他抓着那封战报,一边吩咐请大臣们赶快过来商议,一边继续死死地顶着战报上的内容:“……阵亡士兵已经有两万多人……发动突袭失败,陷入包围……残忍可恶的博蒙特人派出军队洗劫边境村庄……领兵将领身负重伤,请求尽快支援……”   “天啊!”   一名刚刚走进来的大臣听到这样的坏消息,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安东王此时已经气得发疯:“这些蠢货!这些蠢货他妈的还有脸和我要什么狗屁的支援,老子花钱就是养了这么一群打架都打不赢嗯窝囊废吗?”   “呃……那是战争,不是打架,而且,这事也不能全怪前线将领。”   又一名大臣难得地说了句公道话:“陛下,我们可能低估了博蒙特国王的复仇之心。我们一直以为,只会是一场普通的边境冲突,可根据目前形势来判断,他似乎……”   安东王突然一声怪叫,打断了大臣接下来的话。   他冷笑着问道:“难道博蒙特那个流氓还敢开启灭国之战吗?”   大殿里一片安静。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断言。   在诸神还能任意往来凡间的时候,每个国家的建立都少不了一些神明的帮助。   所以,从以往的历史来看,往往国战就意味着神战……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   这几年神明们已经在凡间销声匿迹了。   博蒙特国王这次突然开战,也许……   也许就是瞄准了这个时机?   ——等等!   ——难道他真有这个企图?   “看不出那个老流氓居然还他妈是有雄心壮志的?”安东王发出一声嗤笑,完全不信博蒙特国王会有那么大的野心。   哪怕他和博蒙特国王从来没有真正碰过面。   但两国多年比邻,没人比他更了解博蒙特国王的作风——看似流氓的外表之下,其实非常隐忍和谨慎,喜欢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会躲在幕后,算计别人在前头冲锋陷阵……   这样一个人,突然冒出来,说要亲自领兵开国战?   安东王当时只觉得笑话。   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只是暗自分析,这流氓八成是觉得大王子太丢王室的人,为了挽回颜面,加上确实需要报复被刺杀的事情,才突然开战的。   然而,现在……   安东王终于意识到,事情变得复杂了。   ——是什么让一个谨慎的人突然发疯?   ——仅仅因为一场刺杀吗?   “陛下,前线吃紧,我们得立刻征兵。”   “……领兵将领重伤,还得派一个能力足够收拾局面的统帅过去。”   “粮草,军备,必须加紧筹备!”   大臣们的声音在安东王的耳边吵闹不休。   这位独断专行的国王被烦得要死!   他当即大喊一声:“都闭嘴,先叫祭司们来!”   之前有提过,博蒙特国主要供奉黑夜女神。   而安东国的国情却比较特殊,他们没有主要供奉的神明,主打就是一个成年人全都要。   据说,在神明们还没隐退的时代里……   安东国就狡猾地采取了“谁强,我就供奉谁”的原则,一度还因此掀起了数次神战。   当然,神明们也不傻,渐渐就有些懒得理会这个国家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始终没有像灭掉其他小国一样直接将安东国灭国。   反而让安东国顺利地发展至今,并形成了独特的“所有神都供奉”模式。   因此,当召祭司们进宫的时候……   除了几位主神祭司外,还有两百多个同样受国家合法供奉、但规模一直很小的神明的祭司们,然后,还有五十多个处于“也许消亡,也许战死,也许还存在”等,也许状态下神明的祭司们。   这么多人,凑在一起,都快能组成一个作战小队了。   但不管怎么说,祭司们还是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安东王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双桀骜的眼睛扫视着这些祭司。   然后,他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我要你们测算出安东国的国势;我要知道这场战争未来的走向;我还要知道,我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祭司们沉默地望着这位霸道的国王。   许久,日神的祭司站了出来,认真地解释说:“陛下,您的问题涉及到了遥远的未来,恐怕只有神明才能回答。”   “废话,不然我请你们来做什么?”   安东王没好气地斥责:“需要什么仪式?需要什么祭品,直接说!快点儿,赶紧去问问你们的神明!老子还忙着要去征兵,把博蒙特那狗东西打回到他的狗窝里!”   祭司们再次沉默。   他们心中对安东王的态度十分不满。   事实上,在那次求子、却遭戏耍,出现了断头公主这么一档子事后,安东王对神明的尊敬一日不如一日。   尤其是近几年,神明们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很少降临凡间后,这位国王陛下已经渐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陛下,未来不能随便言说。”   风神的祭司也站出来试图阻止这场闹剧:“哪怕举办仪式,献上祭品,我们也不可能得到特别准确的答案。通常来说,人们只有日日诚心供奉神明,打动神明,然后,才能得到一点儿有关未来的指引。”   “你不用和我解释,那都是你们该做的事情!”   安东王依旧没好气地催促说:“不管是指引,还是答案,总之我的问题就是那样。”   “如果神明给了答案,你就直接告诉我;如果神明给了指引,你就自己去想,想完之后,再告诉我结果。”   “我不管别的,我只要答案。”   “快去问!快去问!然后回答。”   “谁再敢继续浪费我的时间,我就让谁这辈子再也没有时间!”   祭司们无言以对。   他们快被蛮不讲理的安东王给整木了。   ——唉,早该想到的!   ——当初求子的时候就乱杀人……   ——现在依旧恶习不改!   ——该死的安东王!   祭司们愁眉苦脸地在心里破口大骂安东王。   奈何周围站了一圈手握兵器、极具威慑力的的士兵们,他们只好按照国王的吩咐行事:要不就是通过仪式来沟通神明、要不就是跪地向神明祈祷……   三百来名祭司绞尽脑汁地各显其能。   他们试图通过种种方式,来解决安东王提出的三个问题,以求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诸神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安东王面色冰冷地等候着。   许久,终于有祭司承受不住压力,开始信口胡编了:“呃,神明说,战事会有挫折,但我们会赢的!”   “对对,没错。”   有祭司在旁边附和,并更加谄媚地添油加醋,奉承着说(编):“我们安东国的国势很好,经过这场战斗后,还会出现一个高度繁荣时期,至于危险,没有!没人能威胁到您,陛下!”   安东王狞笑一声:“你们是拿我当傻子吗?来人!”   他坐在王座上,身子微微前倾,用手指了指这两个祭司:“假传神谕,拖下去杀了!”   “不要啊,陛下……”“饶命,饶命!”   两名祭司哀嚎着,但已然被两边的士兵飞快地堵住嘴给生生拖了出去。   不到一分钟,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呈到了大殿上。   大殿鸦雀无声。   祭司们吓得额头直冒汗,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焦急、反复、执着地向神明们祈祷着。   然而,诸神这回似乎铁了心,坚持不给予任何回应。   两个时辰后,三百来名祭司竟然没有一个人得到回答。   安东王不禁冷笑。   他再次威胁出口:“再等一刻钟,如果还没有人得到回应,那就都杀了吧!”   “够了!”   一名信奉雨神的老祭司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   他的双眼冒火:“陛下,难道你还没意识到吗?”   “没有回应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在您屡次肆意妄为的时候,诸神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你、宽恕着你、忍耐着你!”   “直到这一次!他们已经不想给予你任何回应了!”   “您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忏悔!不断地忏悔,直到重新获得神明的原谅,而不是雪上加霜地继续挑衅神明!”   “胡说八道!”   安东王高傲地回应着:“我为神明贡献无数祭品,理应受到神明的照顾和厚爱!我看明明是你们对神明不够虔诚,才惹得神明不愿降下神谕吧!”   老人的眼中怒火更胜。   他气得步步逼近王座,挥舞着手臂,大声地说:“王啊!你这样狂妄自大、执迷不悟下去,那三个问题,不用神明给出神谕,我就能直接回答你了!”   ——安东国的国势将就此倾颓!   ——战争的走向……神明们这一次选择了博蒙特。   ——您所面临的危险,就是这人世间最大的危险!   ——安东王,你会因这场战争而死亡!   “放肆!”安东王猛地跳起、拔刀。   他手握长刀,气势汹汹地大步向前,一刀就将老人的头给砍了下来!   大殿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然而,随着一束血液从老人的脖颈处喷出,“砰”的一声,是人头落地的声音。   但在一片寂静之中,老人的声音居然再次响起。   那个掉落在地上的人头张开嘴,野兽一般地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突兀地宣告着:“英雄的时代即将来临!”   大家惊恐地看着那颗人头。   明明已经和身体脱离的人头,为什么还能发出声音?   人头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安东王“英雄的时代即将来临!”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比之前还要大声有力:“鲜血将染红国土,整个王都将会像蜡烛一样被点燃……恶龙!天空上飞舞着失去理智的恶龙……你会死的!安东王!你会死!” 第100章   老祭司的尸体很快被清理了。   安东王直接命人将这具尸体连头带身体统统烧成了灰。   至于那个该死的预言……   他对外给出的解释是:心怀不轨的卑劣之徒临死前的诅咒。   接着, 他命令大殿中的祭司们继续给出问题的答案。   只是这一次……   他选择接受谎言。   ——国势很好。   ——战场走向很好。   ——国王没有危险。   祭司们以一种惊人的默契对以上胡编出来的答案保持了沉默。   没人提出任何异议,也没人因之前惨死的祭司发出抗议之声。   这件事到此为止。   但很难说安东王没受到那位老祭司的影响。   砍掉的人头居然还能说话这件事……   着实惊到他了!   ——难道神明们真的对我不满?   安东王极为难得地反思了那么三秒。   但很快,他又冷笑起来。   ——不满又怎么样?   ——只要给够祭品, 哪怕是神明,也无话可说。   于是,安东王开始下令征兵。   不同于博蒙特国又是四处演讲、又是打出各种感情牌,号召大家参军等等相对缓和的征兵方式……   安东王直接派出一队人马,专门负责征兵这件事:   曾经有过兵役经验,现在退伍的老兵统统被要求必须重新返回军队, 违者按逃兵论处;   年龄到了、或者年龄虽还没到, 但发育较好,看起来已经像个成年人的男子也会被强制征召,如果反抗, 直接绑走。   而且, 这些人还必须自备武器和装备。   如果他们没钱购买武器和装备,就会被逼写下一张欠条, 以服兵役的年限来偿还这笔欠款。   然后,这支好不容易凑齐的大军就带着安东王的期待,浩浩荡荡地走向了战场。   送走队伍后,安东王转头就对着诸神郑重起誓:“我一定会将博蒙特国的大军统统杀光, 尽数献祭给神明们。”   神明们依旧毫无回应。   但在起完誓后,安东王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安东国王室祖上遗留下来的一页《神历》里写着:   ——神明, 是可以赂买的。   “我会全灭博蒙特的军队, 一个活着俘虏都不留, 统统献给诸神……”   安东王故意这么反反复复地说着, 希望神明们能听到他的决心,从而因这些祭品而放下往昔芥蒂。   不得不说……   那位老祭司临死前近乎诅咒的预言, 还是成功影响到了他。   以至于哪怕已经明明许出了如此丰盛的“祭品”,安东王内心深处犹有不安。   于是,他思来想去,突然吩咐仆人,去将那位断头公主叫了过来……   ——你准备准备吧。   ——过两天就去出使阿瓦罗尼亚,成为随便哪个适龄王子的新娘吧。   伊莲安娜,或者说断头公主在被安东王召见后,一上来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她困惑地望着这个父亲,用一种委婉指责的语气开口:“从我降生人世以来,您从未召见过我,也从未同我说过一句话,直到今天。”   “您终于愿意见我,和我说话了,可没想到,说得却是这样一桩无礼的事!”   “我知道您从来都瞧不起女人,可我好歹是您的女儿,一国的公主。”   “如今,我难道连被人上门求娶的机会都没有吗?”   “我必须上赶着,亲自跑去别国,然后任人挑选吗?”   “住口!”安东王勃然大怒:“我是一国之主,也是一家之主!只要在这个国家,在这个王宫里,我的话语就不容反驳,我的行动不容抗拒。”   “如果仆从和奴隶不服从我的命令,我可以下令杀死他们;”   “如果我后宫的妻妾敢违逆我、甚或是与他人通奸,我可以直接拔刀砍下她们的脑袋;”   “如果我的儿女忤逆我,我一样可以掐死她,或他。”   “只要在这个国家,只要在这个王宫,我可以杀死任何人,你懂吗?”   断头公主的目光很平静。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脖颈上的那道红痕,苦笑着回答:“是的,您已经这么干过了。”   “我还会继续这么干下去,如果你不懂得什么叫做服从的话!”   安东王毫不愧疚地说:“听着,你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为你的父亲带来了耻辱!你必须知道,你的到来并不受到欢迎!是神明们硬把你塞给了我!”   “别冲我抱怨什么,在你成长的八年里,我不曾短过你的吃喝,更没少给你穿一件衣服,如果这样的生活还要遭到抱怨的话,我只能说,真该让你去外头看看什么叫雏妓!”   “那些七、八岁就接受教导的小鸡崽子们,十三四岁就要开始和男人上床,再过一两年,肚子就会像母猪一样地大起来,张开腿开始不停地下崽!”   “而我,仅仅要求你去邻国,履行一个公主的责任,找一个王子结婚!”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还要和我唧唧歪歪说什么没用的废话?”   伊莲安娜的心中燃起了怒火。   有那么一瞬间,她对眼前男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什么样的父亲才会用雏妓和女儿来做对比?   ——而且,你也大可不必这么标榜什么我的日子比雏妓好吧!   ——你之所以没让我成为一个雏妓,只不过因为你凑巧是个国王罢了!   ——倘若你是个穷人、平民、奴隶……   ——我也不会比那些雏妓的下场好到哪里去!   然而,彻底想清楚这些后,并没有让公主的内心重新获得平静。   相反,她非常难受,尤其是当意识到自己暂时没有能力去反抗这个糟糕的父亲时,那种难受就近乎绝望了。   同一时间,乔恩也挺绝望的。   路走反了没关系,原路返回就行。   可问题在于,找不到原路了。   这事说来也神奇。   当发现路不对后,阿托斯马里诺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他这人向来很够意思,完全没找谁背黑锅的意思,直接和大家坦然承认走错了路,然后,请求大军往回走。   这年头等级分明,别说他客客气气地请求了,哪怕是命令,士兵们也是必须服从的。   所以,队伍非常顺利地掉头了。   然而,才刚刚走出不到两公里……   乔恩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为什么我觉得咱们在原地打转?”   “什么?”阿托斯在马上伸着脖子地东张西望。   然而,路痴不能指望,他看哪都是一样的:“有吗?我觉得都差不多啊。”   “差很多!”斯蒂文脱离了队伍,朝着他们跑了过来说。   他直接无视队伍的真正统帅阿托斯,同乔恩说:“我就是过来说这个的,看看那边的森林,我们已经路过它三回了。”   乔恩立刻从毛驴上跳下来。   他走到斯蒂文所指的那片看起来不起眼的森林前,仔细观察。   “我感觉不太好,小乔。”斯蒂文低声说。   乔恩知道他的感官比自己敏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当即问道:“详细说说。”   “周围有点儿不真实……模模糊糊,我说不清楚。”斯蒂文皱着眉头,有点儿不太知道怎么形容地说:“好像有一层雾,隔绝着人的感官。”   “什么意思?难道是幻觉?”   乔恩忍不住瞎猜着说:“我们进入了一个幻境?   “可一切都还很真实……”   斯蒂文揪了几片树叶子,递过去:“你瞧,很真……啊!艹!该死,别掐我!见鬼,小乔,你为什么从来不掐你自己?!”   乔恩诚实地回答:“因为疼。”   斯蒂文无言以对。   “呃,你们讨论出结论了吗?”阿托斯这时候走了过来问。   他不敢靠那座神秘的森林太近,朝着两人这边探头探脑,毫无一点儿主将风范地问:“那个,接下来怎么办?”   此时,因为走来走去都走不出去。   阿托斯总算靠谱一回(不排除他自己累了的缘故),不再浪费大家体力,下令临时安营扎寨,先原地休息了。   “站在这里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眼前一片无法穿透的浓雾……”   斯蒂文凭借远超常人的视力,一直试图找出森林中不同寻常的存在,可什么都没找到:“也许得进去……”   “可能会有危险。”乔恩考虑片刻说。   阿托斯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有危险?那就算了,我们再等等,说不定等明天再走就不会迷路了。”   “也可以……”乔恩说。   他并不是锐意进取的风格,虽然也很好奇,却还是顾忌危险,暂时不再看那片森林了,打算等等再说。   斯蒂文一直盯着那片森林。   乔恩下意识地问:“你又感觉到什么了吗?”   “我不确定,小乔。”   斯蒂文轻声说:“但我懂,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冒险。”   只是,一夜过去后,情况没有好转。   无论试图从哪个方向离开,最终都会绕回到这座神秘的森林前。   “看来我们必须得进森林了。”斯蒂文叹了一口气说。   “啊,为什么?”阿托斯还有点儿难以接受这个选择:“里头一看就很危险,非进不可吗?”   “恐怕不行,躲不开了。”   乔恩温和地解释说:“不进去找找办法,一直被困在这里,这么多人,没有补给,没办法坚持多久的。”   “大家一起进去吗?”   阿托斯满脸不情愿地问。   乔恩想了想说:“呃,您可以先留在这里,我和斯蒂文进去看看。”   “你们两个也太少了,要不然……”   阿托斯想了想,提议道:“还是你们小队的人一起去吧!人多也有个照应。”   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了一眼,默许了这个提议。   于是,毛驴小队的成员们很快集合,并被安排了探查森林的任务。   “唔,我想不出森林里会有什么可怕的玩意儿,鳄鱼吗?”   身形魁梧的巨象一边随口说着,一边主动走在前头探路。   渔雕跟在后头,凑趣地接口:“也许会有蟒蛇?”   利爪也凑热闹地念叨起来:“狮子?老虎?豹子?”   “喂,你们认真的吗?”   兔子好笑地问道:“这些动物怎么可能全都生活在一个森林里!”   “草!见鬼了!”   一直在前头开路的巨象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怎么了?”   利爪活泼地跳到前头查看,然后也是一句脏话:“草!”   毛驴小队的所有成员都停下来。   他们齐齐紧张地望向前方……   [斯蒂文,会是幻觉吗?]   乔恩忍不住通过精神连接说:[我好像看到……]   [对,你看到鳄鱼、蟒蛇、狮子、老虎、豹子了。]   [好的,你不用重复了,这让我有点儿慌。]   [不行,因为我也有点儿慌。] 第101章   眼前呈现出了一幅奇妙的景象。   无数动物齐聚一堂, 而且,并不仅仅有他们话语中提到的动物(鳄鱼、蟒蛇、狮子、老虎、豹子),还有一些没提到的, 诸如,猩猩、野狼、蜥蜴……   当巨象不小心木棍挑开了前方的枝枝叶叶后,整个毛驴小队的成员们就暴露在了这群猛兽的眼下。   那些动物们齐齐转头,目光森然地望着突然闯入的八个人。   这绝不是现代动物园中那种温驯、老实的存在。   它们的表情、神态,还有展露在外的獠牙和利爪都充满了强烈危险的意味儿。   斯蒂文习惯性地将乔恩护在身后。   尽管他对战胜这些看起来就很凶猛的野兽毫无自信,可他永远都没办法放弃保护(在他心中)更为弱小的乔恩。   毛驴小队的其他成员们也警惕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汗珠缓慢地从额角滑落, 他们同样十分紧张, 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面对野兽的时候,绝不能立刻转身逃跑,这是常识。   然而, 那些凶猛的动物们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它们似乎张望了一会儿后, 就又回转了头。   “怎,怎么回事?”   沉不住气的年轻利爪结结巴巴地低声问道:“它们, 它们这是不打算攻击我们吗?”   “别说话!别出声!”   一向很好脾气的老龟难得严厉地制止着他。   树懒没吭声。   但这个懒散的青年在面临危机的关头,终于稍稍认真起来了。   他不发一言,却用行动来验证着大家此时心底已经隐隐浮现出的猜测,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后移动着。   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任何阻拦。   那些动物们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移动。   这一点儿成功鼓舞了大家。   不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不想让自己继续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一群凶猛野兽的视线之下。   所有人都学着树懒的样子,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向后。   然后, 他们集体躲在了几颗大树后, 遥望着那些古怪的野兽们。   “看起来……呃, 有点儿像是在开会。”   渔雕观察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   “哈哈哈, 很好笑。谢谢,哥们!气氛有被活跃到。”   巨象用一种好像捧场了,实际上并没有的粗犷语气说着上述话语。   “去你的!我没看玩笑。”   渔雕气恼地瞪过去一眼。   “那只是一群动物……”   巨象不以为然地说着。   “呃……我赞同渔雕的说话。”   兔子这时候也举手发言了。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景象,认真地解说:“你们看,现在那条蟒蛇站起来了。每次在它站起来后,其它动物都会将视线投向它。不管怎么说,这真有点儿像开会途中,有人开始发言的样子。”   “好吧,开会!”   巨象还是半信半疑地嘟囔着:“可我们又听不懂动物的语言,这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全都被困在这里,就是为了看野兽开大会吗?”   “我也有一个猜测。”乔恩突然说。   所有人都望向他,异口同声地问:“什么猜测?”   “我猜,这不是真实存在。”   乔恩轻轻地说:“也许我可以去试试走过去,靠近它们一点儿看看……”   “别开玩笑了。”   斯蒂文很不满地强烈抗议着:“那些野兽一爪子就能把你拍扁,小乔,这很危险。”   “一爪子拍扁有点儿夸张。”   巨象难得地帮了一句腔,只是下一句依旧不中听:“但两爪子说不定可以。说实在的,队长,你认真的吗?走近一点儿?走近那些野兽?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些野兽不会伤害你?靠美貌吗?”   尽管是在危机关头,但所有人还是为这句话逗笑了。   ——美貌?   ——真是谢谢夸奖!   乔恩气恼地瞥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巨汉一眼,暗暗记仇,但暂时没心情理睬,继续强调地重复说:“我只是觉得,这些不是真实的,相信我……”   说完,他坚持地推开站在自己前头的斯蒂文,不顾所有成员的阻拦,又从那几棵大树的后头走了出去。   斯蒂文咬了咬牙,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而就在两人重新出现的那一刻……   那群仿佛在开会的野兽又一次转头,冷冷地看了过来。   但在抛开了适才紧张和恐惧的心理后,毛驴小队的成员们这回彻底看清楚了——尽管那些野兽转过了头,可它们看过来的目光并没有焦点。   “看来队长的猜测是对的。”   渔雕喃喃自语着,然后,也缓慢地从树后站了出来。   接着,是给人感觉很胆小的兔子和一直很懒散的树懒;然后,是对所有事情都还半懂不懂、却酷爱凑热闹的利爪,以及老龟;   明明总是冲锋在前的巨象这回反而成了最后一个,他一边随大流地站出去,一边满脸迷茫不解地嚷嚷着:“你们都疯了吗?刚还要藏起来,现在又要站出去?喂,有人帮我解释解释情况吗?”   没人解释。   因为现实就是最好的解释。   那些野兽们反复看向四周,警惕而戒备……   可当乔恩他们走到距离不到十步的时候,它们依旧对来人视而不见。   “又是一个幻境吗?”   斯蒂文轻声地问道。   “我不确定,也许是记忆的残留。”   乔恩思考着猜测回答。   “谁的记忆?谁会有一群动物的记忆?”年轻的利爪反应很快地接口问道。   “我猜……”   乔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头狮子上。   这些野兽们在争先恐后的发言……   只有那头狮子一言不发,很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虽然用坐立不安来形容一头狮子有点儿奇怪。   但此刻,这群野兽的表现确实非常人性化。   在走近观察后,大家很轻易就能发现渔雕适才的“开会”说法很形象。   它们看似四散地蹲坐着,实则很有秩序地围坐。   并且,每当有一名动物开始说话,其它的动物都会专注地看过去。偶尔,会有几只动物出现争吵,剑拔弩张地向对方展露獠牙和利爪。   这和人类开会时的表现其实没什么两样。除了更加原始和野蛮了……   而之所以说是野蛮。   是因为当那头蟒蛇和野狼产生冲突的时候,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那头蟒蛇如闪电一般地探出身体,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叼住野狼的头,就将野狼给生吞入腹了。   在这个过程中,它一边吞食着野狼的身体,一边用阴狠毒辣的目光威胁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动物。   哪怕明知道这目光并非是投向自己……   目睹了这一现状的毛驴小队成员们依旧不免为此出了一身冷汗。   但正当大家不由自主地猜测接下来的剧情走向会不会更可怕时……   一束光芒突兀地驱散了阴暗,也驱散了这群野兽带来的危险感觉,场景神奇地发生了转变。   不再是森林。   不再是凑在一起密谋的野兽们。   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宏伟又美丽的城池。   无数人高举着拳头、扯着嘶哑的喉咙在欢呼、喝彩着。   依旧是一部无声的电影。   哪怕眼前已经换成了人的影像,但大家依旧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   不过,乔恩已经冲进了人群中。   他近距离地看着每一个人,死死地盯着他们的口型,不停在心里猜测着。   “真见鬼!”   没耐心的巨象已经快被这事烦透了。   在意识到自己不会被这些人发现后,他干脆学乔恩,也冲进了人群中,但他可不是观察人的口型,而是无聊捣乱,一会儿拽拽这个人的头发,一会儿又拍拍那个人的脑袋。   大家也没闲心理他。   所有人都戒备、惊奇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种松松垮垮的袍子,我很喜欢,可惜只有王室和贵族才喜欢穿。”   树懒小小声地发言说:“平时穿这样的衣服,干活儿实在太碍事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唔,这些人都很喜欢动物吗?”   老龟也纳闷地发言说:“你们看那些人,人手一个动物……啊,那个不是动物了……咦?头顶仙人掌,出门背棵树是什么古老的习俗吗?”   “快看快看,更离谱的来了……”   利爪激动地拉扯着小队的成员们,指着城门的方向。   于是,所有人看到一头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白色雄狮!   它的身躯强壮有力、肌肉线条完美而修长,严肃的表情、浓密的鬃毛、锋利的爪牙,无一不彰显着王者的威严和统治力。   当然!   单这些外貌条件还完全称不上离谱。   真正离谱的在于……   它的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王冠。   “狮子王吗?”乔恩忍不住地吐槽。   异世界没人能懂这个梗儿,大家挺赞同的点头:“形象,还真是,狮子王。”   白狮高昂着头,一步步朝前走着。   在它的两旁,沿路是激动的欢呼声和抛洒至半空的鲜花!   但当它走到半路的时候,另一头黄色狮子出现了。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立刻认出,那是参与了“野兽会议”的狮子。   那头狮子和白狮很熟的样子,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彼此还亲昵地互相蹭头……   这时,一道黑色的光芒从黄色狮子的身上跃起,朝着白狮撞了过去。   白狮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正着。   它不由自主地因此踉跄了一下,步履顿时有些不稳。   下一刻,所有人看到……   那头适才还和白狮十分亲密的黄色狮子突然暴起,一口咬住白狮的脖子。   而那道闪过的黑色光芒也露出了原本的形态,细长的身子逐渐变大,最终化作一条巨大的蟒蛇。   它用身体将白狮死死地缠住,又将狰狞的獠牙埋入了白狮后背的身体里……   白狮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   它剧烈、疯狂地挣扎着,试图将这两个凶手从身上甩开。   但更多的凶手扑了上来!   鳄鱼、豹子、猩猩和蜥蜴……它们抓住机会,奋力撕咬这头白色的狮子,鲜血喷溅而出。   人群惊骇地尖叫,各种动物发出悲惨的嘶鸣和大喊。   一片混乱之中,白狮最终哀号着倒了下去,它头顶的王冠跌落在一片血泊之中……   “小乔!”斯蒂文突然喊道。   被眼前景象给惊呆了的毛驴小队成员们下意识地抬头,发现他们漂亮的小队长居然冲向了那头白狮。   “小乔!”   斯蒂文追了上去,恼怒地喊着:“你在干什么啊!”   “你是奥菲士?对不对?你是奥菲士?”   乔恩努力地朝着白狮喊着,试图让白狮听到自己的声音。   然而,白狮什么都没有听到。   它濒死的目光无焦距地落向了前方,乔恩下意识地顺着它的目光望了过去……   “小乔,你不要乱跑!”   斯蒂文抓住了乔恩的肩膀,不高兴地说着。   “抬头看,斯蒂文。”乔恩说。   斯蒂文于是抬起了头,只见……   适才还在欢呼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之前人群中的动物们已经离奇消失,地面出现轻微地晃动,奇特的火焰开始燃烧,那光芒明亮得让人目眩神迷!   而适才的凶手们升到了半空中,它们宛如太阳高高升起,光芒万丈! 第102章   在此之后, 是一阵狂风!   强劲的风力令大地都为之呜咽。   斯蒂文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乔恩,生恐他被这阵巨风卷走。   小队的其他成员们趴伏在了地上, 互相拉拽,以确保彼此不被风刮走。   “这不是幻境吗?”   巨象艰难地喊叫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是传说中的那阵狂风。”   乔恩快速在斯蒂文的耳边说:“还记得奥菲士王吗?贾德森祭司提过的,因要拿走所有的祭品,而被风神惩罚,将他以及他的军队、他的城邦、他的国民一起,彻底毁灭的那场狂风。”   斯蒂文刚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下一刻, 他就飞了起来。   狂风卷起地面上的一切东西, 包括小队的全部成员。   这一刻宛如噩梦!   伴随着可怕、恐怖的刺耳呼啸声,天地仿佛都被撕裂了一般,发出了垂死的哀嚎, 一切都在晃动、一切都在毁灭。   八个人惨叫着, 仿佛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本来一开始还紧紧拉住的手, 也在外力的作用下被迫松开了,只剩下不断地旋转、旋转、旋转……   等到这场狂风终于停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不知道被甩到那里去了。   乔恩喘着气,强撑着爬了起来。   他的头还有些晕眩, 却还是着急地眺望着四周:开裂的碎石头、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一片灰突突的大地。之前那座无比华美、宏伟的城池已经化作一堆废墟……   “在神明的伟力面前, 人就像无能为力的昆虫。”一个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   乔恩吓了一跳, 急忙转头, 看向声音的来处——是那头狮子。   那头黄色的狮子就站在他不远处。   并且, 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刻,黄色狮子突然化作了一个男人。   男人五官端正大气, 身型高大,胸膛魁梧,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袍,目光复杂地望向城池的方向。   乔恩皱眉,四处看了看,既没有找到斯蒂文,也没有队友们的身影,一时有些紧张和担忧:“你到底是谁?是你在向我呈现之前的幻象吗?也是你串通那些……杀了奥菲士?可你为什么又要把这一幕展示给我们看?”   “不知名的来客,你是不是在想……”   男人怔怔望着那座被毁灭的城池说:“一个卑劣、暗算他人的凶手的话,有什么值得倾听呢?”   “我没这么想!”   乔恩不耐烦地回应:“我只想知道真相,请回答我的问题。还有,我的队友们都去哪了?”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在远见卓识方面向来比不过我的哥哥奥菲士,而之后酿成的苦果也证明了这一点儿。”   “可哪怕到死,我都坚信,我的理念,我的行为是对的、是正义的、是代表人民的选择……”   那头黄色狮子变成的男人自顾自地说着。   乔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地跳了起来,跑到男人身前晃动着双手:“你听不到我说什么?你也看不见我,对吗?”   男人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依旧遥遥地注视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城池:“人类不该妄图染指神明的领域,人们也没理由接受一位神明的统治……”   乔恩还是很担心斯蒂文和那些队友们。   但对这个人的话语同样充满了疑问,哪怕明知道对方听不到自己的问话,也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你在奥菲士即将建国、点燃那个什么火焰的时刻,串通那些神明杀死他的吗?”   “还有最后燃起的火焰,那些死去的国民,是被神明分食了灵魂吧?这些难道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男人语气悲戚地说:“……我杀死奥菲士并没有错,我从不后悔这一行为。他不该想要成神,人类就是人类,人类不该成为神明!”   “他可以是一位国王,可以是大家信赖的首领,可以是百战无敌的英雄,但不该想要成为神明。我没有错!”   “等等,你前头还说这样做酿成了苦果,都苦果了,还不算错吗?”   乔恩被这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给搞糊涂了,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自己,还是习惯性地搭腔。   “奥菲士不该成神,我的理念没错,我只是错在不该串通外人,用谋杀的方式来制止他。”   “我试图为人民争取自由,我不想让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来统治人类。”   “但我忘记了,不正义的手段不能带来真正的正义,以剥夺他人生命为手段的行为也不会带来真正的自由,血腥的杀戮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   “当奥菲士死亡,当我卑劣的同伙窃取到了胜利的果实,灾难果然降临了。”   ——在神明的伟力面前,人就像无能为力的昆虫。   那个男人又一次重复着这句话,目光痛苦地望着前方的城池废墟,轻轻地叹息着:“神明每次带给人的伤害都是巨大的。”   乔恩感到头更晕了。   他努力理清这人话语中的逻辑,想了半天,总算大致有点儿明白过来:“唔,意思是,你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神明不该存在,神明也不该统治人类,然后,你不想让奥菲士成神,就决定杀了他!”   “可结果,你找的同伙背叛了,虽然确实帮你杀了他,却反过来又背叛你,自己跑去成神,还毁灭了你的国家?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觉得你在自讨苦吃啊。”   乔恩忍不住嘀嘀咕咕地说:“说不定那位奥菲士王成了神,会是一个好神?唉,虽然我也不喜欢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明,但总比国家被毁灭了强……”   依旧没有回应。   那个人自顾自地陈述着:“……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一切,也不知道我的记忆能留存多久。”   “但我还是希望,能将这段记忆留给有机会成神、却不想成神的人。”   乔恩听到这里,总算有些恍然。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能够触碰到这段记忆的幻境了。   冒牌正义女神,却压根没打算成为女神(哪个好好的男人会想当女神啊)。   机缘巧合、或者说阴差阳错地符合了这个男人的要求。   “如果你的理念和我相同,那么,我希望这份记忆能留给你一些对抗神明的线索。”   “但愿你能找到更为合适的方法,去解决我未曾解决的难题。”   “不知名的人,你愿意在未来,将自由重新交予人类自己的手中吗?”   乔恩皱着眉回答:“谈不上愿不愿意,但我肯定不喜欢自己头上有人、或神在。好吧,我愿意。”   “你愿意保持本心,始终站在人类的一边,永远不被成神的欲望所诱惑吗?”   “我更喜欢当人,也行吧……我愿意。”   “你愿意和那些曾经背叛奥菲士,也背叛了我的神明战斗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愿意。”   那个男人一直凝望着被狂风吹成了废墟的城池。   然后,他一字一字地说:“契约达成。”   “什么玩意儿?!!等等,你到底是谁?”乔恩听到‘契约’就慌了。   他压根不想同别人签什么乱七八糟的契约,更何况还根本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谁。   “我也曾是一名英雄,一名背负了罪孽的英雄。”男人重新化作了一头黄色的雄狮,朝着乔恩一头撞了过来。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死了。对不起,奥菲士。”   幻境碎裂!   “你们不懂!”   此时,阿托斯毫无贵族样子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激动地说:“情人随时可以找,但老婆永远只有一个,而且,我的老婆超好,每次我遇到难过的事情,她都会唱《小星星》安慰我。”   “小星星?那是什么?”   旁边的士兵好奇地看着这位没架子的将领,问道。   “小星星能安抚人心。”   阿托斯振振有词地开始吹嘘说:“它能让一个男人更像一个男人,它还能让人摆脱恐惧、对抗软弱、永远不会迷失回家的路,也永远不会绝望!”   旁边的士兵们露出向往和羡慕的表情:“真的这么神奇吗?”   “就是这么神奇!”   阿托斯斩钉截铁地说:“我发誓,不信你们看我!”   这个纨绔为了吹牛逼,甚至不惜拿自己当例子:“你们是知道我的,我在王城的名声可没那么好!但我为什么敢上战场呢(其实是国王点名,家族必须出一个人)?就是小星星给我的勇气!”   “哇!”不明真相的士兵们表情更加向往了:“真想听一听啊!那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呃,其实我可以唱。”   阿托斯拍着胸脯说:“只是我唱的可能没我老婆唱得好!而且可能没我老婆唱得有效果!”   但士兵们哪里在乎呢!   一听说有机会听到如此神奇的音乐,齐齐起哄地喊了起来:“来一个吧,将军!我们不怕难听,来一个吧!”   阿托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然后,他清了清喉咙:“好的,那我开始了……”   夜空下,男人荒腔走板地唱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   刚刚从记忆的幻境中狼狈走出来,互相搀扶着的毛驴小队成员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禁驻足倾听,明明听起来奇怪的声音,却又似乎在这夜色中,有着独特的吸引力。   唯独斯蒂文露出了不堪忍受的痛苦表情。   “什么人!”   站岗放哨的士兵紧张地喊着。   “啊,是我们,我们回来了。”   巨象及时给出了一个军中手势,表示是自己人。   阿托斯那颇为耐(摧)人(残)寻(耳)味(朵)的歌声终于停了。   他匆匆跑过来,寻找着‘病友’的身影:“呃,乔恩呢?乔恩没事吧?”   “在这里。”斯蒂文低声回答,示意着自己的后背。   在他的后背上,乔恩正疲惫又安心地沉沉睡着。   阿托斯不禁关切地走近。   然后,他猛地瞪大双眼:“这是我的‘病友’?开什么玩笑?这TM是星星掉落人间吧!” 第103章   幻境中的狂风卷走了乔恩一直戴在头上的草帽, 以及那条缠住脸的布巾,露出了一贯令人惊叹的容貌。   那一刻,周围的声音都为之一停。   阿托斯马里诺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总是忍不住地想要看过去,甚至为此主动和斯蒂文搭话。   在此之前,他出于本能,一直有点儿恐惧和这个灰眸少年说话。   他总觉得,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隐藏着某种危险的情绪(说不定是猫对鸟类的威慑力)。   “嗨,你好啊!”王城中有名的纨绔挺直腰板, 尽量摆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   斯蒂文忍耐着不爽地反问。   “那个, 他是你弟弟?”   “是又怎么样?”   “呃,他有情人吗?”   “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   阿托斯睁大了眼睛,兴奋又飞快地脱口而出:“这么漂亮的人, 如果没有情人的话, 该是多么暴殄天物的事啊!”   他侃侃而谈着:“而且,他这个年龄正适合找情人呢!找个年纪大一点儿、成熟一点儿的人, 能教会他很多快乐的事情。相信我,年轻人总是需要年长者的指导,这也是传统,你……”   话语突兀地停住了……   这家伙终于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眼前这个灰眸少年已经目露凶光, 露出一副分分钟就想拔剑,给他身上戳出五、六个窟窿的恶狠狠表情。   但天知道, 阿托斯说这些话绝无调戏之意。   博蒙特国某些贵族圈子中, 确实一直存在着这种传统(也可以说劣习)——年轻美貌的年轻人会主动寻找年长一些的情人, 寻求庇护的同时, 还能获得(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和种种教导,然后, 双方各取所需,事后也能好聚好散。   不过在看到斯蒂文的反应后……   阿托斯立刻重新整理语句,结结巴巴地解释:“你……你,你也许不赞成,那个,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有些家庭很保守……也没什么,我,我只是赞美,我什么都没打算做,真的!”   斯蒂文冷笑一声,没再理他。   他了解这个花花公子,知道他没说假话,也知道他喜欢吃喝玩乐、没脾气、没架子,总是乐乐呵呵地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他心肠不坏,是王城中贵族阶层中难得的好人。   好比现在,明明是一军将领,被自己顶撞也不生气。虽然偶尔总是会说一些傻话,可从来不曾仗势压人,没什么身份上的自觉。   所以,斯蒂文可以原谅对方无意的言行。   但“年长的情人”?   ——去他的年长情人!   ——去他的情人。   这个说法让斯蒂文感觉到了愤怒和一丝隐隐的痛苦。   他没办法想象,乔恩的身边如果出现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存在,自己该怎么办?   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他就控制不住地想拔剑。   幸运的是,当他沉浸在这种糟糕至极的幻想中、险些跳起来想找个人打一架发泄的时候,犹自躺在自己腿上沉睡的乔恩,头微微不安地动了动,及时地唤回了他的理智。   斯蒂文低声叹了一口气,重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他伸出手,轻轻拨弄着那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划过那张美丽的脸,眼睛、鼻子和唇……   乔恩还在沉沉地睡着。   在之前的幻境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只黄色狮子撞过来的时候,毫无恶意,相反充满了一种解脱和奉献的意味。   ——它心甘情愿地化作一个黄色光球,试图去融入、壮大乔恩的灵魂。   然而,很遗憾……   乔恩的灵魂和异世界人的灵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那个黄色光球执着地外围反复、逡巡了无数圈,用尽各种方式都还是处于被拒绝的状态。   而这也是乔恩迟迟无法醒来的原因。   他在灵魂世界中被拖住了,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黄色光球:“放弃吧,我没有‘吃人’的嗜好。”   已经没了意识的灵魂光球却固执地一遍遍向前冲刺……   乔恩无奈的同时,又有些为它感到悲哀。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个光芒已经不怎么明亮的光球,喃喃自语:“你明明知道有些神明是怎么对待人类的,也知道有些人想要成神会做什么样子的恶事。可当你选择我,希望我强大起来,替你实现理想的时候,却偏偏要主动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我……唉,你可真是矛盾。”   但这样一直滞留在灵魂世界中,也绝非长久之计。   乔恩开始想各种各样的点子,试图让这个光球放弃融入自己灵魂的想法。   没办法说服。   残留的灵魂不具备思考的能力。   没办法驱除。   因为它丝毫不具备攻击性,完全是无私、奉献的姿态。   直接消灭?   这倒是可行?   但乔恩下不去手。   异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鲜血和死人,也可以狠心对那些想伤害自己、伤害自己家人的恶徒们给予重重的反击,却没办法对一个没有恶意的灵魂下手。   最后,当他快要无计可施的时候,答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安东·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曲》。   同样也曾被称为“英雄”的交响曲,却和贝多芬的《英雄》截然不同。   如果说后者雄浑壮阔、慷慨激昂,是大英雄、真好汉;   那么前者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凡夫俗子,不太聪明、不太勇敢、也不是特别能干,每天都在面临失败,却依旧对生活充满热爱,一如作曲家本人。   安东·布鲁克纳是个矮小、略胖、中年秃头,并不怎么英俊的男人。   他一直有着无可救药的浪漫情怀,多次向身边漂亮的女士们求婚,全都被拒绝了,终身未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创造出管弦乐史上的高峰。   那些长达六、七十分钟,令人感觉冗长的交响曲,每个乐章都具备着史诗般的风貌,值得所有人为之大书特书。   《第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以弦乐器的颤音开始。   作曲家声称是在睡梦中梦到了这一旋律,醒来之后记下,然后写入了乐谱。   很难说,这其中不含有什么玄幻的元素在。   正如海伦娜曾说的那样,也许生命本就存在着难解的奥秘。   开篇这种弦乐器的朦胧颤音,极具个人特色。   甚至从乔恩目前的角度来说,乐声已然脱离了音乐的范畴。   灵魂的世界之中,那种奇特颤音所带来的震颤,成功唤起了他身体中的所有知觉,清楚地感知着脉搏、心跳、呼吸的轻轻震动,甚至大地、甚至星空、甚至灵魂!   乔恩恍然意识到,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息地发出着自己的声音,只是人太渺小,耳朵总会疏漏很多声音,或者身在其中,直接无视了那些声音。   然而,当他终于意识到、并成功听到的时候,那些声音就都在热情、积极地回应着他,而他只需微微勾起手指,像是轻轻拨动琴弦那样……   “铮”的一声,执着冲过来黄色光球骤然停住!   当它自身的旋律被打断后,就像程序卡住的小机器人一样僵住。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呢?   于是,《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的挽歌被轻轻地奏起。   中音大号奏出了浸透悲思的旋律,哀伤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一种莫名的感悟,让乔恩无师自通地调整了黄色光球自身的旋律,使之与这一刻的乐曲共鸣。   ——我已度过凶险的大海。   ——如一叶扁舟,抵达宽阔的港湾。【注】   生前的一切终究已经逝去。   死亡将带给人平等而永久的安息。   黄色的光球在旋律中,又一次变回了黄色的狮子,接着,又从狮子变回了那个男人。   他睁开双眼,惊奇地看了看自己,又似乎意识到什么,百感交集又感激地注视着乔恩,接着,化作点点星光散去了。   现实中的乔恩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从灵魂的世界中彻底回归,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那些常人所看不到的灵魂之光,看着那些瑰丽的灵魂成功散入山川河海,融入到这个也许不算好,却同样美丽的世界之中……   《第七交响曲》的第三乐章,谐谑曲,小号、小提前、单簧管,奏出快乐的舞曲主题。   一切回归到了最最本源之地。   乐曲让人忍不住地想到大自然,想到故乡,想到童年时无穷无尽的快乐时光。   然后,仿佛有什么冥冥的声音愉悦又满意地倾诉着:   ——这才该是灵魂真正的归宿。   然后,一张猫脸出现在眼前。   不对!   应该说斯蒂文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他生得真不算英俊。   可随着年轻的增长,面部轮廓也越来越凌厉,像是有什么锋锐的刀子在对其日夜地雕琢一样。神奇的是,在这样的雕琢下,线条竟然不会显得很尖锐,和某些猫咪一样,明明是V形脸,可在毛茸茸遮掩下,往往给人一种圆脸之感。   此时,这张脸挂满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但他装得挺平静,还用了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终于醒了,再不醒,我真得去找治疗师给你生灌三大碗草药汤了,苦得要死的那种。”   “我希望,你下次能坦白地说想我、担心我了。”乔恩不以为意地说。   然后,他懒洋洋地不起来,还将头在斯蒂文的腿上蹭了蹭,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很累,等我缓过来,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第七交响曲》的第四乐章,终曲。   再次回归第一主题,小提琴、中提琴在高音区渲染气势,木管乐抛洒着花束,号角推动着音乐展开,英雄回归!   宛如一首优美的长诗被朗诵到了结局部分,赞歌稍息,余韵悠长。   但不同于贝多芬式斩钉截铁的英雄主义式结尾,对布鲁克纳来说,结尾其实是另一种开端。   ——人终究会获得救赎。   ——人的生命也就是一场循环。   终点即是起点。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104章   乔恩醒来后, 立刻受到了阿托斯的热烈欢迎。   他初时受宠若惊,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多数是因为自己那张脸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 比起不受重视、被冷漠对待,受到这样热烈的关注,未尝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如果整天思考什么“你们不是真的欢迎我,你们只是贪恋我的美貌”,那就未免有些太过矫情和自找苦吃了。   所以,他保持着和过去一样的态度, 友好、温和, 既不刻意讨好,也没故意远离,甚至大大方方地找阿托斯重新要了一顶新草帽和同款白布, 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 阿托斯忍不住望着他的脸,发出了几声失望的叹息。   乔恩听而不闻地继续着动作。   然后, 他大致交代了一下之前幻境的事情,没提黄狮子和灵魂的事,也没提奥菲士王的名字(尽管他怀疑,哪怕提到了奥菲士, 以阿托斯不学无术的程度多半也不认识),仅仅只讲述了那场乍看云里雾里、一般人都摸不清状况的古怪谋杀, 顺便对此给出个结论:“像是远古某个年代的记忆残留。”   然后, 他装傻地表示:“具体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懂。”   若是换一个将领, 兴许还会对此存有怀疑。没准儿会反复追问,同时再去挨个儿询问一遍小队的所有成员。   但对于阿托斯来说, “不懂”这个回答非常真实。   因为他自己常年在“不懂”的领域中徘徊,以至于压根没怀疑乔恩的话,反而好心安慰地说:“那样神奇的力量,本来也不像是凡人可以掌控的,既然幻境消失,我们也可以离开了,那就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只能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阿托斯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乐观的存在。   看到他如此通(单)情(纯)达(好)理(骗),乔恩难得地有了几分愧疚。   为此,在之后的行军过程中,他不止手握地图、时时查看,还放任精神向前不断地延展,力图帮阿托斯尽快赶上大部队,不至于因为“迷路”而遭到博蒙特国王的斥责。   此时,安东国支援的大军也已经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当时安德鲁塞林格率领的那支前锋军队正在抢劫一座小镇上的谷仓。   这一次,他之前的好运终于用尽了。   很不幸撞上安东国的军队,并且被团团围住。   然而,安德鲁塞林格也绝非泛泛之辈。   塞林格家族靠贩卖奴隶起家,安德鲁从小就和那些心黑手狠的捕奴队成员们混在一起,学会了一套极其残酷、血腥的御人手段,虽然经常为大众所不喜,但这些糟糕的手段,放在战场的时候,却也不失为一种有用的统兵风格。   他直接占据小镇,靠杀戮压制人民,将不服从反抗者的头颅,一排排地高高悬挂在城墙上。   这成功为他赢得了短时间内的臣服,而在解决了内忧后,就剩下外患,他一边赶忙派人向大部队求援,一边自己带兵死守。   博蒙特国王很快接到了这封求援信。   他当即派莱奥尼带兵支援,也许他还想过也派阿托斯去,但很遗憾,阿托斯还在路上。   莱奥尼接到命令的时候……   西奥多正试图说服那个名叫伊格瑞特的鸟头女妖飞到空中,来帮自己寻找敌人的踪迹。   和人们想象当中的可怕女妖不同。   伊格瑞特的性格单纯天真,这使得她很容易就被男人哄骗。   原本她并不想答应西奥多的要求。   因为据说女妖不能随意插手人类们的纷争。   可西奥多却告诉她:“亲爱的,你只是飞到空中看一看,然后,再把看到的东西告诉我,你并没有插手什么纷争啊。我会自己去同敌人厮杀、奋战,无论输赢,都和你无关。”   伊格瑞特茫然地张着长长的鸟嘴,头顶的翎羽因思考而轻轻摇晃。   她单纯的小脑袋瓜里,想不出这些话语的漏洞,也意识不到“如果自己飞在空中帮一方侦察的时候,就意味着同样参与了这场战斗”,所以,她答应了西奥多。   恰好,博蒙特国王的命令到了。   西奥多兴奋地怪叫着,拎着那柄巨大的战斧,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   但这一回,他们面对的并非是不经打的土匪,而是安东国的大军。   所以,哪怕发出命令的博蒙特国王也并没有要求太多,主要目的是——接应被包围的安德鲁塞林格。   这里的接应,绝非为难他们,让他们将安东国的军队统统打败,然后救出安德鲁塞林格。   而是让他们找机会,去扰乱安东国的军队,破坏整个包围圈,给安德鲁塞林格的逃离创造合适的时机   可有时候,战场上的运气真的很难说。   当西奥多说服女妖成为自己的空中侦察兵后,安东国的大军就很难再依靠人多势众的优势将这支队伍包围起来了。   因为每当领军的将领下达指令,让某某处队伍上前去阻拦、或者往后去截断后路的时候……   莱奥尼和西奥多总能通过女妖在空中给出的提示,或者及时地变换阵型,或者奋力冲杀到别的地方,再或者赶忙转移方向,狡猾又准确地躲开每一次的围攻。   安东国的大军就这么被这支人数不多的队伍给硬生生冲乱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公平的一战。   神之子超乎常人的武力、飞在空中的鸟头女妖,都使得安东国的大军在猝不及防下,吃到了大亏。   但战争又哪有绝对的公平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东国的领军将领不是大王子萨诺斯那样的坑货存在。   面对糟糕形势……   他当机立断地下令撤退,暂避锋芒。   要知道,别看莱奥尼和西奥多成功在大军中表演了一番纵横往来。   可个人武力终究只是个人武力,当安东国大军试图撤退的时候,碍于对方的人多势众,他们同样无法凭借悬殊的人数去进行阻拦。   但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一场足够让两位神之子为之扬名的精彩一战。   后来就有画家试着用油画来展现当时战场的场面:   古怪而不祥的鸟头人身女妖张开巨大的翅膀飞在半空中,静静俯瞰大地;   纵欲狂欢之子手举一柄战斧,脸上血迹斑斑,却面带微笑地追赶着绝望的敌人;   黑夜之子沉静地高举起宝剑,示意身后的士兵们随他冲锋;   被血染红的泥土上,有着倒在地上的一具具线条扭曲、色彩脏乱的尸体,随着军队冲锋,遭到残忍践踏,越发得扭曲而变形。   也许神明们真的远离了安东王。   在安东国大军竭力镇定,却难免仓惶撤退时,迎面又撞上了终于迷途折返的阿托斯马里诺。   更为不幸的是,这支队伍中虽没有鸟头女妖那样的空中侦察兵……   却有着乔恩和斯蒂文这两个同样开挂的选手。   斯蒂文灵敏的听觉早早就听到了前方的行军动静。   而乔恩直接放开精神的领域,去探察前方的情况,同时判断出,是可以捡的一个便宜。   于是,倒霉的安东国的大军又遭遇了一次袭击。   他们这会儿已经被搞得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博蒙特国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加上主将早就下令“撤退”,更是无心抵抗,一门心思逃跑。   这样的情况下……   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该乘胜追击一波了。   这次战争爆发,阿托斯马里诺真是全场最佳!   前半程在迷路,后半程捡便宜,最终,不仅没有遭遇博蒙特国王的斥责,还荣获一番表扬和一份不大不小的战功。   在战事又告一个段落的间歇……   这位幸运儿毫无野心,完全没什么出门交际的意思,而是高高兴兴地坐在帐篷里,给老婆写信:   ——我多么想念你的怀抱呀,我最最亲爱、最最甜蜜、最最美丽、最最温柔的阿西丽亚!   ——答应我,务必答应我,等我安全回到你的身边后,你一定要亲亲我,好好地亲亲我!   大约两周后,阿西丽亚的回信到了。   信的前半部分印满了唇印,然后就是对丈夫来信的热烈回应,她同样用毫不婉转的直白句子表达着对丈夫的思念和爱意。   而在尽述以上爱意(废话)后,这位不算特别聪明,但性格温柔又包容,和阿托斯堪称般配的夫人在信中困惑不解地说:[……我不知道你和二王子尤金有没有什么交情?之前一段时间,他时常来家里拜访,一度让我有些困扰。]   ——等等!   ——年轻男人频繁上门拜访自己老婆?   ——这小兔崽子想干什么!!   阿托斯的脸色变了。   他险些冲动地想奔出帐篷,找博蒙特国王要个交代!   幸好,事情还没变得太离谱。   阿西丽亚很快就在信里写出了答案:[……直到我发现,他的目标是凯丝,才恍然大悟。]   ——啊,还好!   阿托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该死,居然冲着我侄女凯丝!”   [这事真让我发愁,凯丝确实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可我对二王子尤金殿下实在有些迟疑……]   写到这里,阿西丽亚又很谨慎地描补了一句:[王子殿下自然是极为优秀的。]   [只是,凯丝这孩子从小失去父母,虽则你我已经尽力去爱她,可总难免有不到位的地方,使得她有些多思多想。]   [所以,我总希望她日后能嫁个简单点儿的人家,哪怕没什么富贵权势,只要能让她每天展露笑颜,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我的想法终归只是我的想法。真正结婚的人选,总得她自己喜欢才行。]   [我对此毫无头绪,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有,请尽快回信给我。] 第105章   凯丝在花园里拉弓射箭。   这些年, 她接受着各方面的教育,阿托斯和阿西丽亚夫妇,一如当初的承诺那样, 从不曾亏待过这个侄女。   好比射箭当年,此时不远处,就摆放着奴隶们用巧手扎好的一个个草兔子、草熊、还有草鹿。   这些各式各样的可爱草靶子,就是早年为了勾起小女孩学射箭的兴趣,才创造出来的。   可惜,尽管如此, 凯丝在射箭方面始终进步有限, 大概某些技能真的很需要天赋。   但这个每日射箭的习惯却坚持了下来。   也算是日常强身健体的运动了。   凯丝认真地开始射箭了。   她一共射出了十来支箭,只险险中了两三箭,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 这两三箭多半还是蒙上的。   于是,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弓箭,转头红着脸解释了一句:“我的箭术向来不太好。”   “已经比我好了。”   二王子尤金不以为意地温柔回复着。   不远处, 凯丝的婶婶阿西丽亚夫人正坐在一个凉亭里休憩,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两人,确保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   尽管没办法拒绝王子(也许是)别有用心的拜访,但她显然是个合格的婶婶, 始终坚守一旁,不给这对年轻的未婚男女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此时, 听到二王子尤金的话后, 凯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不算熟悉的殿下。   这是一个非常瘦弱和苍白的男人, 深陷的眼睛下有着青黑色的浓重眼袋,还有近乎麦秆一样的四肢。   据说他前不久还大病了一场, 在床上躺了一周左右才能爬起来,以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而言,也难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   “恕我冒昧,殿下,大病初愈,您应该多吃一点儿了。”   凯丝用关切的语气说:“箭术的好坏无足轻重,但身体的健康,却会影响人的日常生活质量。”   二王子尤金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眼前的女孩会如此直言不讳。   倘若换做大王子萨诺斯,亦或者三王子莱奥尼,大抵都会这样的言论心生反感。   前者瞧不起女人,会认为多管闲事和瞎操心;而后者,瞧不起所有人,只会觉得这个女人多嘴多舌,令人生厌。   然而,二王子尤金对此的接受度却很高。   他有一个非常强势的母后,相比起总被命令做这儿、做那儿,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对话,这样虽说有些直接却透着一丝关心的语气,是刚好能被他接纳的程度。   于是,他朝着女孩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正在努力,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我就也可以骑在马上,和父王,和我的弟弟莱奥尼,一起去前线征战了。”   凯丝闻言有些好奇地望向他:“殿下,您很期待去战场吗?”   二王子尤金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露出了习惯性的微笑,委婉含蓄地表达着:“父王和母后都对我抱有类似的期待。”   ——那么,你自己呢?   ——你自己期待上战场吗?   凯丝暗自在心里这么想着。   但这一次,她总算没再不识趣地直接问出口了。   二王子尤金松了一口气。   他掩饰性地转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表情非常疲倦,却又在勉强自己坚持着:“你还要继续练习吗,凯丝?”   凯丝的兴致其实还在。   但她注意到,这位殿下的瞳孔缩小,目光也变得有些无神,表情也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于是,这个女孩体贴地收好了弓箭,故意叹着气地说:“不了,总也射不好,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二王子回了一个看似腼腆又恍惚的微笑:“那我们回去吧。”   凯丝同意了。   但正当她要向前迈步的时候,二王子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向旁边一扯:“小心!”   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的阿西丽亚夫人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焦急地问着身边的侍女:“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抓凯丝的手了?”   凯丝也吓了一跳:“殿下?”   “小心!”二王子尤金再次说。   他恐惧地注视着前方的一颗树,像是看到了什么未知可怕的敌人:“尸体,妖怪,我看到了有尸体。”   “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凯丝努力镇定着情绪,疑惑地望向了前方,然而,那里只有一颗普普通通的榕树。   “啊,我看错了。”   许久,二王子尤金松开了凯丝的胳膊,露出一个释然又歉意的表情,用近乎喃喃自语的虚幻语气说:“好的,它现在是一棵树了。”   这时候,阿西丽亚夫人带着侍女们匆匆走了过来。   她将凯丝拉到自己的身后,警惕的看着这位适才似乎在动手动脚的王子。   而刚刚才搞出了一个“乌龙”的二王子尤金再次露出歉意的笑容,随口敷衍了几句后,就急忙告辞了。   阿西丽亚夫人不怎么高兴地望着这位二王子瘦弱的背影。   她迟疑地试探着侄女:“唔,亲爱的,我觉得,这位殿下的性情还算不错,但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健康呢。”   “您是对的,婶婶。”   凯丝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冷静地指出:“事实上,我怀疑他很可能在服食一种令人上瘾,且会产生幻觉的药物。”   阿西丽亚愣了一下:“啊?”   凯丝习惯了这位婶婶并不太聪明的表现,耐心解释说:“一个土方子,将一种名为罂粟的植物,榨汁做成药水后,给很多身体虚弱的人,据说可以镇痛和安神,但用久了会严重上瘾【注】。我之前有在书上看到,出于好奇,曾询问过阿托斯叔叔。当时,叔叔和我说,这种药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碰。”   “不到万不得已。”   阿西丽亚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她当即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所以,这个二王子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吗?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该死,该死!凯丝,你绝对不能嫁给他!”   ——等等,婶婶你的重点就是这个吗?   ——难道都不联想一下未来王位继承的问题吗?   凯丝严肃的表情消失了。   她有些无奈,但心里又有些温暖,微笑着回应说:“我会好好考虑的,请不要担心,婶婶。”   阿西丽亚确实没怎么担心。   她没心没肺程度大抵仅次于自己的丈夫阿托斯。   在她想来,既然侄女凯丝已经认识到那位二王子身体的差劲儿程度,应该就和自己一样,绝不会考虑这门婚事了!   所以,她很快在信中流露出了这种放松的态度,并且,还不忘对侄女大加赞扬了一番:[凯丝现在好厉害啊!她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懂得越来越多,比咱俩懂的都要多了。亲爱的,我现在相信她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了。]   阿托斯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在战场上,还一直挂念着侄女是不是受人觊觎。   尽管马里诺家族内部似乎一直有让凯丝嫁给王子的想法。   但他向来装聋作哑,完全不打算用侄女的幸福去换取什么权力和地位。   如今,大王子萨诺斯已经不在,二王子尤金体弱多病,三王子莱奥尼明显看不上凯丝。   阿托斯总算放心了。   他决定,等这次战争结束,自己就去辞掉那个坑人的临时族长职位,再也不管家族的乱七八糟事情,立刻带着老婆和侄女出门旅游,当一辈子的废物,彻底远离王城的纷纷扰扰。   正当他思索着美好未来的时候,营帐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然后,是士兵们起哄地呐喊:“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啊!太野蛮了!   阿托斯马里诺在心里腹诽着,同时保持一贯的装聋作哑,丝毫都不想出去凑热闹。   但有些事情不容回避!   帐篷外的士兵冲了进来:“大人,您的护卫斯蒂文同安德鲁大人打起来了。”   “谁?谁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阿托斯十分震惊。   士兵误以为自己的主帅已经不记得斯蒂文了,特意解释了一句:“斯蒂文,那个灰色眼睛的士兵,在之前的战斗中非常勇猛,一直冲锋在前。按照战功,他今年应该能升两级呢……对了,刚刚,他和安德鲁塞林格大人打起来了。”   阿托斯当然认识斯蒂文,刚刚只是急切之间,下意识地反应。   要知道,尽管斯蒂文的相貌并不像乔恩那样突出,但那双灰色眼睛中隐藏的某种危险,总有一种“惹他会倒大霉”的感觉,让人无法忘怀。   可哪怕再危险,按照身份而言,他目前也仅仅只是一名士兵。   而且,按照之前的相处来看,这人也不像是那种冲动易怒的类型啊?怎么会和另一位领军将领打起来?   阿托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   不说斯蒂文冲动得不像话。   只说安德鲁塞林格,也不应该啊!   那家伙虽然风评稀烂,算是整个贵族阶层的毒瘤。   可他好歹也算领兵将领,怎么会自贬身份,同普通士兵撕打,赢了输了都没好处吧?   “呃……据说因为安德鲁塞林格大人潜入浴室,欲图不轨……”   “对谁?对斯蒂文吗?那他眼光够独特的。”   “不是,好像是一个叫乔恩的……”   “哦,那不稀奇了。”   这么说着,阿托斯已经跳了起来。   他冲出帐篷,打算制止这场争斗。   起码要在惊动博蒙特国王之前……   然而,当阿托斯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堆人围在一起,而最中间站立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博蒙特国王。 第106章   正常来说, 普通士兵主动攻击上级将领肯定是要受到严惩的。   但安德鲁塞林格这个“潜入浴室、欲图不轨”的罪名实在是既好笑又透着点儿猥琐。   而且,他人缘不怎么好,以至于一开始消息扩散的时候, 好多人只顾着看热闹了,没人阻拦。   结果就是,事情闹得有点儿大(斯蒂文下手太重),直接惊动了博蒙特国王。   “开什么玩笑!”   国王陛下先让人将打架(或者说单方面挨揍)的安德鲁塞林格给拽过来。   然后,他悠哉悠哉地坐在了侍从们刚搬过来的椅子上,抬手指着安德鲁, 笑骂起来:“你这混球又得罪了谁?真见了鬼了!这他妈的什么搞笑罪名?”   “要我说, 军队里全是光棍,连只耗子都TM八成是公的!你一个男人进男浴室,还欲图不轨?这罪名到底哪个人才想出来的?开玩笑吗?”   “陛下, 是我说的。”   乔恩平静地站了出来回答。   为了避免被人看笑话, 虽然是从浴室中出来,在斯蒂文和安德鲁塞林格打得热闹的时候, 他已经一边想着怎么把事情搞大,好方便脱罪,一边快速地穿好了衣服。   目前,除了一头金发还在滴水外, 从里到外都遮得严严实实,绝不给任何人遐想的空间。   只是, 有时候遮得过于严实了, 反而可能会起反效果, 尤其是博蒙特国的军装还有点儿紧身……   反正当他这么站出来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陛下。”   乔恩习惯被人注视了, 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他板着脸,严肃正经地上前禀告:“我本来不想计较什么,可事情不小心闹大了。这样的情况下,我绝不能让我的兄弟无端背上主动攻击上级的罪名。所以才会站出来和大家说明事情起因和真相的。”   “这事塞林格将军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耻,我不知道他脑子有什么毛病,居然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发疯。”   “但我和我的兄弟,都是响应陛下的号召,才来战场浴血杀敌、保家护国的,我们不是供人取乐的!”   “如果将领都是他这样的话,还有谁愿意来军中服役呢!”   “陛下您向来公平公正,想来一定会给我们主持公道……”   博蒙特国王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通常年轻人总是肤浅地喜欢看脸,然而,真正的老流氓往往会更重视实际操作中的享受。   所以,他的目光先扫过了一双战靴,明明只是军中配发的大众款,可包裹着那样线条优美的脚踝,就透着一些说不出来的诱人。目光缓缓向上,一双修长的腿,以及过于美好的腰背部曲线,和隐隐能看出来的白皙皮肤……   对于一个情场熟手来说,单纯从后面来讲,这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美情人的标准了。而更妙的是,那张出色的脸属实锦上添花,尤其微微上翘、仿佛等待人亲吻的唇,也是绝对的加分项,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很多……   基于以上原因,这位国王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说什么了,也压根没听乔恩之后的那些话。   他恍然一拍大腿,立刻改口:“艹!潜入浴室,欲图不轨,这罪名我信了!”   周围围观的士兵们实在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安德鲁塞林格,闻言抬起鼻青脸肿的脸,露出了满脸懵逼的表情。   斯蒂文倒是无所谓地站在乔恩旁边,面无惧色。   只是在注意到国王目光时,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不太高兴。   乔恩一怔,有一点儿无措。   他之前偷偷观察过这位国王,深知其不是好人,可正式打交道了,还是被对方不按条理出牌的样子,给弄得有点儿茫然。   此时,阿托斯马里诺终于赶到了。   但他来了也没什么用,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站在人群里,满脸无语地看着国王表演。   博蒙特国王可能或多或少有点儿表演型人格。   他旁若无人,自顾自笑嘻嘻地感叹了一句:“可惜我没早点儿遇上你。”   乔恩微微侧头,假装出一副听不懂的表情。   然而,他低估了这位陛下的流氓程度。   国王咧开了嘴,笑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毫不顾忌场合地感慨:“如果半年,不,几个月前遇到你,我肯定得对你做点儿什么才行。”   乔恩暗暗磨牙。   他不在乎被人说闲话,但不喜欢被人当面开这种玩笑,一时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地当场讽刺了一句:“哦,你现在不行了吗?”   旁边围观的人顿时发出几声惊呼。   显然他们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么同国王说话,可更没想到的是……   “是啊,是不行了。”   博蒙特国王超级坦然地承认了。   他撩起衣摆,不避讳地转了半圈,向所有人展示着那个刀柄:“看见没?我被该死的安东杂种刺杀后,伤口虽然痊愈,但刀子还埋在这儿……”   “这该死的玩意儿存在感极高,我每次想干点儿什么的时候,它就硬邦邦地提醒我,悠着点儿!”   “所以,我现在几乎没办法尽情享受那档子事了!真他妈操蛋!”   乔恩露出了复杂和无语的表情。   但他想起了之前自己探查过的情况,想到这位国王被神明们欺骗、玩弄,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仅仅是刀子的问题,其实已经算半个死人了……   想到这里,哪怕明知道这位陛下算不上什么好人,他的面上也不禁流露出了一种同情神色。   “我这次誓要灭掉安东国这群杂种!”   博蒙特国王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这个结论。   此前,这位国王的目光一直色迷迷地停驻在乔恩的脸上。   但直到说出这句话后,他才移开视线,话锋一转,高声喊道:“没人可以侮辱一个国王!没人可以让一个国王流血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没人!没人!报仇!报仇!”   围观的士兵们立刻群起响应,大声高呼。   博蒙特国王抬起手,士兵们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国王于是继续喊道:“此行我誓要给安东王一个教训,所有影响此事之人,皆受军法处治。所以,安德鲁塞林格,你这次无故羞辱军中士卒,必须付出代价以赎罪。”   鼻青脸肿的安德鲁塞林格发出了疼痛和不甘心的嘶嘶声。   他脸上闪过恨意,但还是识趣地大声表态:“是,陛下,我愿出二十金赔罪。”   “   “好,那么,下一个!”   博蒙特国王的目光再次冰冷地看向斯蒂文:“下不得辱上,士兵,你犯忌讳了。”   乔恩紧张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都准备好用精神力把该死的安德鲁塞林格搞成个傻子了!   ——人都傻了,应该就不算辱上了吧?   ——除非这位陛下还能任用傻子当将军。   ——好的,就这么办!   ——虽然没做过,但应该不会很难。   正当他恶狠狠地琢磨着怎么去实现这一目标的时候……   斯蒂文却突然抬起了头:“陛下,只要给我时间,就谈不上什么‘下不得辱上’了。”   博蒙特国王微微挑眉:“哦?”   灰眸少年轻蔑地扫了一眼安德鲁塞林格:“这样水平的家伙,只要给我时间和机会,我很快就能超过他了。”   博蒙特国王不禁露出了好笑的神色。   他下意识将斯蒂文当成了某种自持武力高,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角色了。   但这时候,阿托斯马里诺轻咳了两下,也终于出声了:“呃,他说得是真的。”   硬顶着安德鲁塞林格凶狠的目光……   这位纨绔很讲义气地开口:“他这次作战就很勇猛,按照军功要连升两级,那个陛下……”   可惜难得的勇气,没能撑到最后。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阿托斯的声音难以自控地降了下来,又透着一股子心虚和弱气,顺便还奉上一个不那么好看的讨好笑容:“给个机会吧,陛下。那个……那个,他和乔恩,都是我的亲卫。”   博蒙特国王审视地看了看阿托斯,又看了看安德鲁,最后目光落在了斯蒂文的身上。   这一刻,没人知道这位陛下又在心里衡量、算计了什么。   但他的确临时改了主意:“好!那就以这场战争为限,倘若战争结束的时候,你真能立下远超安德鲁塞林格的战功,我就恕你无罪!”   安德鲁塞林格勃然大怒,试图反对:“陛下,这不合规矩……”   但博蒙特国王已经懒得再纠缠下去了:“好啦,事情到此为止,大家可以散了!”   “可是……”   安德鲁还是不甘愿地嚷嚷着。   “没有可是,你还有脸可是!可是个P啊可是!”   博蒙特国王突然暴怒:“我他妈还没说你呢!趁着别人洗澡,欲图不轨,都TM没成功,你还有脸告状!”   全场哄笑。   刚准备离开的乔恩猛地一个扭头:???   然而此时,博蒙特国王已经极自然地坐回了椅子上,正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   见到乔恩含怒回头,他当即露出一个近乎无赖的笑容:“别这么惊讶,亲爱的!你太好看了,女人享受不了你全部的好,所以不怪男人受诱惑。我可不像安德鲁塞林格那么没用,事实上,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多亏我现在不行了。”   乔恩咬牙。   有心想报复。   可是……   ——这家伙已经不行了啊!   ——他都不行了啊!   最终,乔恩抿了抿唇,勉强忍住了怒气,诚(恶)恳(毒)地重复一句:“感谢诸神,没错,多亏您不行了。”   博蒙特国王不以为忤地放声大笑。   他坐在椅子中,用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人群散去,看着那个腰背部线条都极符合自己审美的小家伙同别人勾肩搭背地离开,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儿消失,神色也渐渐阴沉。   ——喝最醇的酒,睡最美的人!   ——这TM本就该是老子的生活!   ——操他妈的诸神! 第107章   博蒙特国王那些恼人的调侃其实并没有给乔恩带来什么真实的困扰。   相反, 他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适应着“偶尔会被人围观”的生活。   ——我凭什么躲躲藏藏,又没干坏事!   金发少年对所有偷偷摸摸看向自己的人露出了冷淡却强势的表情。   这对一向待人温和、友善的他而言,是相对少见的现象。   但不得不说, 如果不想被一堆无聊人纠缠,装出不好说话的难惹样子,往往会省下很多麻烦。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对此有点儿不适应。   他们早就习惯了那个骑着小毛驴,乐观、活泼又爱笑的漂亮小队长,结果现在,以往的记忆仿佛在做梦, 乐观、活泼的漂亮小队长开始板起了脸, 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分分钟流露出一种“不服就干”的挑衅神色。   “你猜,他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到底已经干了多少场架?”   巨象偷偷和渔雕说:“我之前偶然看到他拎着一根结实的棍子, 把隔壁营的好几个士兵给打破了脑袋。”   “死了吗?”   渔雕同样鬼鬼祟祟地低声问。   “应该没,小队长下手有分寸。”   巨象看了看不远处的斯蒂文, 继续偷偷地说:“别看他最近下手很重,但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那个老虎更可怕,我总觉得, 他每次打架的时候,是真想杀人。”   渔雕耸耸肩:“这倒没什么, 如果有人总盯着我弟弟屁股看, 我也会想杀人。只是打破脑袋而已, 咱们的小队长还是心太软。”   巨象回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乔恩和斯蒂文。   然后, 这个粗犷的壮汉忍不住挤眉弄眼地暗示着:“哥们,你真信他们是兄弟吗?”   “乔恩是领养的。”   渔雕重复了一句:“也许他们以后会发生点儿什么, 但起码现在,我敢确认,他俩还没开窍。”   “诸神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连他俩是养兄弟都知道了。”巨象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渔雕大笑:“你可以直接去问,朋友。乔恩一直很好说话,也不怎么避讳提及自己的身世。”   “我说兄弟,别因为一份过人的容貌就胡思乱想,甚至将人划归到另一个难以理解的层面,明白吗?”   “想想咱们之前在战场上一起战斗的事儿,想想咱们小队长平时的为人和作风!他曾经抛弃过一个战友吗?他难道没和你一起挥舞武器冲锋吗?”   “巨象,我的兄弟,你得承认,咱们的小队长乔恩是个值得结交的好朋友,也是个靠得住的战友,不是吗?”   “你说得对。”   巨象承认地说:“但他太美,我下意识就不把他当正常人了。”   渔雕又贼贼地笑了起来:“你要是敢这么和他说,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你了。”   “我不怕打架。”   巨象挠了挠脑袋,又不禁露出了一个憨笑:“但看着他,我大概也下不去手。”   渔雕笑了一下,不打算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旁边一直静静听两人聊天的兔子,这时候反而突然冒出来一句:“其实,比起咱们的小队长,我更担心老虎。”   “老虎?他损得要死,前几天才把隔壁的那个谁给扔进了粪坑。卧槽!他怎么想的啊他!那人被捞上来的时候,说实话,那个生不如死、恨不得立刻死了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你说,他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巨象不以为意地问。   兔子先笑了一下,接着,还是露出了一种忧心忡忡的神色:“唔,他头上毕竟还有个‘以下犯上’罪名。虽然现在没什么事,但还是有期限……”   “安德鲁塞林格的职位很高,又是个贵族,一时半会儿很难追上去吧?”   “而且,他现在都快和乔恩一起全军闻名了。乔恩还好一些,被谈论的多是容貌上的小问题,他自己则快成出头鸟了。”   “我听一些老兵们提过,但凡出头鸟,总会被上面安排一些危险的任务,活下来了算运气,死了就死了。”   “呸!那帮贵族耍起阴招的时候,真是防不胜防。”   一向懒散的树懒难得参与聊天,就是话语不太中听:“说实话,我参军只想混过兵役,如果这事牵连到咱们小队……我不想说一些大家不乐意听的话,可我确实不想参与什么危险行动。实在躲不过了,我没准儿会退出。”   一直东看看西看看,因为年纪太小,还不知道怎么参与话题的利爪闻言,顿时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树懒,仿佛被背叛了一样:“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个胆小……”   “人之常情。”   老龟及时地打断了他接下来可能会比较难听的话。   这个年龄最大的中年男人严肃地望着利爪,阻止地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利爪,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好比我,家中有老婆孩子,要是不慎死在战场上,我的老婆和孩子都会哭的。”   利爪“哼”了一声,满脸不服气。   但大家也没和他计较,年轻气盛,满脑子义气,谁不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呢?   “出头鸟,唉!出头鸟。”   巨象叹了一口气,这个粗枝大叶的好心壮汉难得地替队友发起了愁:“这事不好办啊!”   “别担心,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   渔雕似乎不想让小队气氛太糟糕,随口开了个玩笑:“是危险也是机会嘛!哪个男人喜欢没事缩着鸟呢,出头又不见得是坏事。”   一阵大笑过后,渔雕又望了望乔恩和斯蒂文那边:“他俩到底在聊什么?怎么还不回来?”   巨象立刻又兴起了八卦的心思:“我早说他俩不单纯,你还说什么他们没开窍!我看,就算没开窍,经了这阵子的事后,也到了该开窍的时候了。”   “等等,你们好像都对这种感情接受良好?”年轻的利爪又一次显出了稚嫩的一面。   他有些不解,也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们可都是男人啊。”   树懒发出一声嗤笑。   他大概有一点点儿记恨之前利爪没说完的话,故意在这时候开口:“你忘记纵欲狂欢之神了吗?傻小子!纵欲狂欢之神说过,人有享受快乐的权力,无论是哪种快乐。”   “又不是所有人都信奉那位神明。”   利爪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唔……怎么说呢?”   渔雕再次理智地开口,“在别的地方暂且不说,但在战场上,有一个和你并肩作战的兄弟,他既可以站在你面前为你挡住敌人,让你能从地上拾起自己掉落的剑;又可以站在你身后,永远地守护着你的后背,让你免于敌人的偷袭。如果能够在一起,为什么不呢?”   太复杂了。   年轻的利爪摸了摸脑袋,傻乎乎地看着小队中的成员们,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色。   与此同时,被大家所谈论的斯蒂文和乔恩……   他俩目前的交流,不是很顺利。   乔恩相对好点儿。   和容易迷惑人心的外貌不同,他的内里有着堪比大理石一般坚硬且强大的灵魂,谈不上什么无坚不摧,可一般的事情很难打击到他。   某种意义而言,他连神明不曾怕过,更不论眼前的这点儿小问题了。   他甚至还有闲心同斯蒂文开玩笑:“自打我露了正脸,一堆人跑来献殷勤。你说,我把他们编成几个小队怎么样?说实在的,我已经把名字都取好了——‘随意使唤,无后顾之忧的一号小队’、‘总想要点儿报酬的讨人嫌二号小队’、‘自恋又犯傻的三号小队’、‘早晚把他们全阉了的色胚四号小队’……”   “一点儿都不好笑。”   斯蒂文露出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干脆利落地说:“早晚干掉他们!”   乔恩古怪的幽默感再次蠢蠢欲动。   他指着斯蒂文大笑,还用了个不恰当的比喻:“我真不想这么说,但你现在的表情就像老婆红杏出墙,一口气给你戴了二十顶绿帽子。”   斯蒂文气了个倒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就跑去一边生闷气了。   乔恩不太理解他恼怒的点儿在哪里。   但他对这个反应很熟,像拿肉干逗猫,因为太喜欢看猫着急的样子,始终不把肉干给出去,最后,猫勃然大怒,跳上窗台自闭、不再理人。   ——唉,糟糕!   ——但我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呢?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乔恩对此很淡定,还有点儿想笑,故意把那首可可爱爱的《猫之二重唱》拿出来单曲循环一百遍。   ——这个烦人精!   斯蒂文真被他烦得够呛!   确切地说,他不算生气,只是有点儿迷茫,想安静地想想。   这一次,无论是那个该死的安德鲁塞林格,还是之后的博蒙特国王,都带给了他一点儿精神上的……强烈冲击?   ——我喜欢小乔,这点儿毋庸置疑。   他在内心世界中毫不犹豫地承认着这一点儿:“我一直都很喜欢他,从小到大。即便他经常捉弄我,偶尔会让我感觉到难得的挫败,可我依然喜欢他! 然而,这样的喜欢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想起了安德鲁塞林格近乎丑陋的欲望,想起了博蒙特国王话语中暧昧和暗示……   前者令他怒火中烧,想要再把那个混账痛殴三百遍,顺便帮他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绝育手术;   而后者,也许是国王的“不行”,导致自身警惕很难立刻上线,间接使得他竟然不由自主地顺着国王的话语展开了一些不太妙的想象。   ——这太恶心了。   尤其在某天早上,面对着起立致敬的部位,斯蒂文感觉非常糟糕。   ——我可以为他流血!   ——我可以为他舍命!   ——但无论如何……   ——我不该像个变态一样。 第108章   乔恩很快就察觉到身边人不对劲儿了。   这几天早上, 天都没亮,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能感觉斯蒂文莫名其妙地从旁边翻身坐起, 然后,不吭一声地出了帐篷,好一会儿才回来。   几次之后,他终于在某天强撑着困意爬起,把这家伙逮了个正着,匪夷所思地质问:“凌晨去洗凉水澡?你认真的吗?”   “这能让人清醒。”   斯蒂文面不改色地说。   “胡说, 这只会让你感冒。”   乔恩恼火地跳起来, 找了块布给他擦头发,没忍住地嘟囔了一句:“你最近真的有点儿不对劲儿?”   “没有。”   “有的!”   “没有!!”   “行吧。”   帐篷里很安静。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这时候也不知道是真的还在睡,还是都在装睡。   但不管怎么说, 乔恩都顾忌着帐篷里的人, 不好意思继续和斯蒂文这么没素质地公开聊天了。   他很快转用精神连接来沟通:[别让我担心,行吗, 兄弟?]   [真的没事,我只是……]   斯蒂文想了想,欲言又止:[我只是想让自己大脑清醒一下,别做一些冲动的傻事。但如果你不喜欢, 我下次可以放弃这种方法。]   [那就放弃吧。]   乔恩对他的答复半信半疑,但偏偏看出了他脸上的为难之色, 只好假装信了。   他贴心地不再追问, 转而聊了点儿别的事情:[对了,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 等醒来就给你讲个大秘密吗?]   [记得,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 还没来得及听你说。]   斯蒂文的表情恍惚了一下,尤其是提到“之后发生的事”时,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方面,脸颊还泛起了一点儿红。   乔恩也没太注意,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继续说:[以前我和你提过,神明会吞吃人的灵魂。]   [但前不久,我发现,人的灵魂可以消散在天地间,不,这么说不贴切,确切点儿的说法应该是,人的灵魂可以化作滋养世界的能量。]   [唔,有点儿意思。]   斯蒂文心不在焉地回复着。   [是非常有意思!]   乔恩一边纠正,一边兴致勃勃地解释:[自然界有个说法,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生命——死亡——新生,这才该是一个完美的循环。所以,我怀疑人死后,灵魂滋养万物,才是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法则,而神明的存在,破坏了这个循环。]   斯蒂文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   他倒是没想太多,第一反应就是担忧:[也许你猜测是对的,但要小心了,小乔,离真相越近,越危险。]   [还用你说吗?我看起来像那么莽撞的人吗?]   乔恩故意模仿着心目中的反派角色,露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奸笑:[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直接对上神明们,我要在后头搞破坏!好比这场战争,我一直都想试试截胡,提前让逝去的灵魂们去他们本该去的地方。]   斯蒂文突然有一点儿绝望。   因为……   ——为什么看着这混蛋五官扭曲的傻笑,我他妈都会有反应?   ——这到底怎么回事?人的变态难道还会随着时间而加重吗?草!   值得庆幸的是,他这些乱七八糟心思总算没能维持多久。   在短暂休憩后,博蒙特国王就下令大军继续向前推进了。   经过之前一战,安东国的军队已经被打得士气全无,不断向后败退。   博蒙特国刚好抓紧时间趁胜追击。   在这个过程中,两位神之子莱奥尼和西奥多远超常人的武力值,也得到了充分展现。   冷兵器时代里,个人勇武确实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只要这两人冲锋在前,敌军最后的下场永远都是四散溃逃。   除此以外,斯蒂文也表现出色。   阿托斯马里诺虽然是个废物、花瓶式的角色。   但他从来都不嫉贤妒能,相反,他总是乐意大方地让出自己的位置,然后,任凭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去发挥所长。   比如,当年的格雷夫斯大人;再比如,现在的乔恩和斯蒂文。   事实上,自从那三个参谋没能及时来阿托斯跟前报道,阿托斯不得不暂时依赖于自己的“病友”后,这支队伍的实际指挥权就渐渐交到了乔恩手上。   这绝对是个明智之举。   乔恩也许不能带着所有人打胜仗,但他绝对能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当他展开自己的精神图景时,恐怕连敌军将领都没他熟悉己方的军阵布置。   用毛驴小队成员们的话来说,应该就是:“乔恩总能找到敌军最薄弱的地方。”“没错,然后,斯蒂文总能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击必杀。”“他俩有时候配合起来都不用说话的,互相看一眼,事情就被交接完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   局面一派大好!   “说不定用不了两年,这场战事就能顺利结束了。”   博蒙特国王高高兴兴地同身边的骑士说:“还记得咱们出征前的那个预言吗?真是好笑,居然说什么六年……怎么可能那么久啊!等着吧!安东王那个老疯子,等我攻入他的王都,一定要当面狠狠羞辱他一番。”   骑士里德虽然觉得这位陛下有点儿太过乐观了。   但他向来不喜欢扫兴,就也凑趣地赞同了几句。   然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前一刻,博蒙特国王还在乐呵呵地同周围人分享胜利的喜悦;下一刻,前方军队就遭到了安东国军民自开战以来的最顽强抵抗,险些损兵折将。   这事的根源就在那个安德鲁塞林格的身上。   前面提到过,安德鲁塞林格秉承家族一贯贪财作风,在这次战斗中,不停洗劫沿途村庄。   在这个落后的异世界里,洗劫敌国的村庄,算是交战双方都默认的一桩事,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战争是上层人民的利益纠纷,和这些倒霉的平民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可那些村庄们的人民,却也已经(被迫)习惯了这种“每逢战事,必定遭殃”的事情。   有什么法子呢?   平民百姓总是擅长忍耐,但凡有一条活路,他们都能说服自己忍耐下来。   而通常选择在这种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地区生活的人,往往都是极度贫穷,身无长物的人。   所以,哪怕遭遇了军队的轮番搜刮,损失惨重。   他们依旧会认为,只要忍耐,忍耐到军队离开,大家就可以像没事人一样,悄悄地重新回到村子里,继续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平静生活了。   可谁知!   这回前来扫荡的将领……   他不仅仅抢钱、抢物,居然还抢人!   除了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不要外,青壮年、妇女、孩童,统统绑走。   贩奴起家的塞林格家族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家的销售渠道。   这一次,安德鲁抓住机会,纵容大军劫掠各个村庄,顺路大批量“进货”,将抓来的人统统打上奴隶烙印,拉去贩卖。   一开始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儿。   可随后,有几个被打了奴隶烙印的安东国人顽强地逃了出来。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只要能活,就能忍!   ——可都被卖成奴隶了,还叫人怎么活啊?   一时间安东国人民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们纷纷拿起武器,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安东国大军的将领平素看不起这些底层百姓。   可如今战场上大家目的一致,也顾不上别的了,先团结一致杀敌吧。   不管以前怎么无视那些底层平民们。   反正现在是喊着口号“为了安东国”冲了!   于是,本来顺利的战事再起波澜。   先是安德鲁塞林格遭遇了一场大败;   接着阿托斯马里诺这边也受到拦截,不得不暂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前者不得人心,遭遇了人人喊打的局面,暂且不提。   后者纯粹是乔恩不想继续:[同军队作战,我没意见,但这事不该波及平民。屠杀妇孺和无辜的孩童、烧毁他们的家园?不行,做不到。]   这么想完,他就开始消极怠工。   好上司阿托斯非常配合。   他不求上进,认为维持现状也挺好。   于是,队伍原地安营扎寨,开始了一段“谁也奈何不了谁”的长时间对峙。   莱奥尼和西奥多那边倒是能继续推进。   但莱奥尼被自己的誓言困住了。   他曾对帕特尔老师的坟墓发誓,不杀老弱妇孺和无力反抗的人。   当面对着一群拼死拦路的妇女和老人时,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博蒙特国王很恼火。   可短期内找不到打开局面的方式,只好暂时僵持。   另一头,安东王更为恼火。   他听完前线的战报后,别的尚且没注意到什么,唯独被莱奥尼和西奥多两位神之子的勇武所触动,不由自主地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霍尔姆斯:“你要去战场上吗?我的孩子?”   霍尔姆斯蠢笨的脸上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啊,父王,我可以去战场吗?您之前不还担心我有危险……”   “之前可能是我想岔了。”   安东王若有所思地说:“也许能打败神之子的人,只有像你这样的神赐之子了了!去吧,我的儿子!为了安东国!”   这一刻,霍尔姆斯身旁的侍卫们如鲠在喉,非常想说点儿什么。   但碍于国王和王子的性情都颇为凶残,动辄砍人脑袋的习惯,他们又实在没勇气说出——陛下啊,霍尔姆斯殿下一直不学无术,书没看几本,连字都没认得太明白!您与其派他去战场,都不如派另一位神赐之女上战场——这可悲的事实。   然而,神赐之女又在哪呢?   被亲生父亲嫌弃的可怜公主,此时已经被迫踏上了去往阿瓦罗尼亚国的道路。   打着“为了国家”这样冠冕堂皇的名号,她将不得不去主动献身给一名王子。   伊莲安娜觉得这事很好笑:“男人不能保家卫国,难道还指望我同那个王子上床的时候,在心里悲壮呐喊‘为了安东国’吗?” 第109章   某位造假大师费克尼斯陪伴自己的学生去往阿瓦罗尼亚国的时候, 一开始完全没心情聊天。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雕刻师,在雕刻方面,技艺还算娴熟, 勉强懂一点儿艺术,能给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外行人、或孩子们上几节课。但在其他方面,实在称不上什么人才。   可这些年来……   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早先是虚荣、冲动地造了个假;接着就是胆战心惊地四处躲藏;然后是越想越怕,干脆离乡背井的讨生活;前不久却因两国交战,险些被杀死,也算经历了生死一线;   如今, 他担心在安东国, 没有了公主庇护、不小心丢掉小命,就又只好跟着公主一起远嫁他国了。   ——我究竟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   费克尼斯或多或少有点儿懊恼和痛苦。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又免不了地想起那尊神奇的正义女神像, 接着便是发自内心、控制不住地窃喜和得意!   尤其是这么多年, 都没听说事情暴露,反而正义女神的名头越传越广……   ——我居然创作出了以假乱真的厉害作品。   ——啊!真是做梦都可能笑醒的伟大成就!   “老师, 您对阿瓦罗尼亚国的王子有什么了解吗?”   伊莲安娜,也就是断头公主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这位公主不太好意思地低着头,半回忆半自言自语地轻生说:“唔,我倒是知道前任国王留下了一位王子, 传说是日神之子。”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既是国王之子,又是日神之子, 但我刚出生的时候应该见过他——那个叫赫菲斯的男孩, 站在阴暗的角落里, 有点儿傲气和冷漠, 不太喜欢搭理人……我还同他搭话来着,却被嘲笑了……”   “呃, 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但提到赫菲斯……”   费克尼斯没听清公主越说声音越低的最后几句话,只是稍稍收回心思,努力寻找着关于那个国家的相关信息:“抱歉,伊莲安娜,我大概只能和你说一些民间传闻了。对于真正的情报,并不是我能够接触到的。”   “民间传闻也可以,老师。”   伊莲安娜微微一笑,不再回忆小时候的挫败事情,转而目露期待地望向费克尼斯:“只是随便聊聊天,旅途漫长,咱们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太无聊了。”   “而且,我喜欢民间传闻,哪怕都是胡编滥造的假话,也很鲜活、有趣。”   “好吧,不过也不一定全都是瞎编的假话啦。”费克尼斯辩驳了一句后,又想了想,干脆从头开始说:“关于日神之子这个事……其实,日神从来没承认这个儿子。之所以会有这个名头,是因为那位赫菲斯王子出生的时候,直接让前王后被烧成了灰烬。”   “啊!”   伊莲安娜十分震惊:“烧成灰烬?”   费克尼斯点了点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之所以知道,也算偶然……还是早年我研究各国神像的时候,一个阿瓦罗尼亚的雕刻师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我无意间听到了。”   “传说那孩子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刚出生就把亲生母亲点燃了。”   “当时,见到这样的场景后,前国王一度认为,这就是日神同王后的孩子。”   “毕竟,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传说,神明降临,同一国之后春风一度,大大方方留下子嗣。”   “很多国王其实很欢迎这种事。”   “因为养大神之子,往往能为国家带来一些好处。比如,获得神明的帮助和庇护什么的。”   “但这一次,日神一直没有表明身份,他的祭司们也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日神之子’的名号。”   “如果不是王后的死因太离奇,当时负责接生的那些侍从和奴隶们又信誓旦旦地说,确确实实看到了一轮小太阳升起,‘日神之子’的名号没准儿都传不出来。”   “也就是说……“   费克尼斯讲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日神不想认这个孩子,国王也怀疑他不是自己的孩子。接着,又传出了一位预言家曾给过‘这孩子会弑父’的预言……唉,这位殿下的遭遇应该不会太好。”   说到这里,良心尚在的雕刻师真心觉得,这位日神之子打出生以来,倒霉的遭遇就很令人一言难尽:“之后,前国王离奇死去,人人都说是预言应验了。”   “现任国王是他的叔父,其实倒不用担心什么预言了,可这位陛下不知道是出于忌惮,还是什么其他未知的原因,开始频繁派这位王子出使各国……至今也有七、八年了。”   “这位殿下一直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近几年,听说他信奉了正义女神……”   一提起‘正义女神’,费克尼斯的脸上就流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伊莲安娜下意识地想询问‘他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笑’?   可那抹古怪的笑意一闪即过,再看过去的时候,这位老师又是平时那副普普通通的样子了,几乎让她误以为自己刚刚看花眼了。。   “自从信奉了正义女神后,这位王子殿下就开始行善了。”   费克尼斯的语调有些微妙的上扬,对这事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收留了一些人,组建了个团队,然后,他们一路铲奸除恶,剿灭了很多强盗、土匪,又把从强盗、土匪那里抢到的钱,返还给那些贫穷的老百姓们,尽管贵族们可能不在意,但在民间,有很多人乐意为他写诗呢!”   “这听起来很像传奇故事!”   伊莲安娜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评价说。   她试着将老师口中的这位传奇人物和记忆中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冷漠男孩联系在一起,可想来想去都觉得截然不同,不禁喃喃道:“时间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们这次去阿瓦罗尼亚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他,真想亲眼见一见啊……见一见这位正义女神的虔诚信徒。”   最后半截话,藏在了心里,没有轻易说出来。   但费克尼斯还是难得地为此兴致勃勃起来。   伊莲安娜好奇地望着这位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师,您似乎对他格外关注?”   “呃……”   费克尼斯仿佛气球一般,一戳又瘪了。   他生恐被人发现自己对“正义女神信徒”的过分关注,急忙想尽一切办法地掩饰着:“只是难得听到这样的传奇人物,而且,那个……那个,我是雕刻师嘛!偶尔也会想雕刻一些这样有趣的人……”   这理由找得略牵强。   伊莲安娜挑了挑眉毛,隐隐猜出这位老师心底可能藏着一些秘密。   ——但……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对外言说的事情。   她不打算寻根究底,只是微微一笑,体贴地换了话题:“除了这位王子呢?阿瓦罗尼亚还有什么王子吗?”   “哦哦,对,你是应该关注这个。”费克尼斯终于回过神来。   他懊恼地用手捶了捶脑袋,终于意识到了适才公主询问的真实含义,不是真的想听什么民间传闻,而是在打听自己未来可能的婚姻对象。   ——适龄王子。   ——我真是笨蛋啊,乱扯些什么!   费克尼斯快速地重新组织语言:“现任国王有两个儿子,大王子费特里,二王子阿克特。”   “唔,这两位王子在民间倒是没什么名声。只听说,大王子喜欢美食,这个挺好;二王子据说荒唐一点儿,但在我看来也不算什么,他喜欢登台表演,会和一些艺人混在一起,听说被国王训斥过好多回了。不过……”   他抬起头,认真地安慰着公主说:“不过,在传闻中,这两位王子都没什么恶行,不是胡作非为的类型。”   伊莲安娜一怔。   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位老师的好心,不由再次微笑:“谢谢你,老师,这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   另一头,阿瓦罗尼亚国的王宫。   赫菲斯无声无息地经过熟悉的长长回廊,一路朝着国王所在的寝宫走去。   王宫中的侍从、奴隶们在他经过时,纷纷恭恭敬敬地低头、弯腰、行礼。   这让他有点儿不太习惯。   在年幼的时候,他曾经一直都是这座宫殿的隐形人,哪怕站在侍从、奴隶们的面前,都会被视而不见。   不过,他从不责怪他们。   谁能违反国王的命令呢?   除了……   赫菲斯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怔怔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池子,清澈的水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欢快的水珠四散迸溅,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似乎又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娇小身影,小小的手里还攥着一把花枝,在水里疯狂拍打、嘶喊……   “咦?你怎么又站在这里发上呆了?”   大王子费特里刚从国王的寝宫中走出来,恰好撞上了赫菲斯。   他对这个堂弟一直有些好奇。   但在此之前,没有人敢违背前国王的命令,所以,直到现国王登基,这对堂兄弟才算勉强有了些接触。   不过,碍于赫菲斯常年在外,接触也只能说很有限。   但尽管如此,大王子费特里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一件事——堂弟特别喜欢望着那个喷泉池子发呆。   年少的时候,他出于好奇,曾特地跑到那个喷泉水池旁边仔仔细细地检查,结果什么都没发现,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喷泉池子。   “不小心走神了。”   赫菲斯随口找了个借口。   记忆中的金色身影再次从眼前消失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堂兄,却吓了一跳:“天,费特里!你怎么胖成了这样?”   “食物太过美味。”   大王子费特里的胖脸上露出了笑呵呵的表情。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自己突出的肚子,腰间金黄色的腰带完全起不到什么束缚作用,无力地垂挂着:“真高兴看到你回来,我这几年发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等你回头见完陛下,可以来找我一起分享。”   “那就提前多谢你了。”   赫菲斯客气地道着谢,随口又问了一句:“他(阿瓦罗尼亚王)今天心情怎么样?”   “应该还不错。”大王子费特里说是这么说,眼睛里却闪过一抹无奈。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又顾忌什么地停顿了一下,最后叹了一口气,委婉开口:“有两个孩子正和他在一起。”   赫菲斯胃部一阵紧缩,同时感到了恶心。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漂亮男孩。   ——不怪我,不怪我。   ——都怪你太漂亮了!   阿瓦罗尼亚的王室绝对是世界上最恶心的王室,没有之一。   恋童的癖好已经足够令人难以忍受!   偏偏他们还总喜欢将罪名扣在无辜孩子身上,无耻到难以想象。 第110章   赫菲斯走进国王的寝宫时……   阿尔瓦罗尼亚的这位国王陛下正伸手抚摸一个小女孩的身体。   那个小女孩大约有七、八岁大, 根本还没有任何发育迹象,胸前平平,完全就是男孩子的身材, 满脸天真和童稚的神色。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和各色水果,忙碌地吃个不停,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当国王的手伸过来时,她仅仅向外推了推,免得打扰到自己吃东西,全然不知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在她的旁边不远处, 还有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倒不贪吃, 但很闹腾地高举着一个不大小的木马,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赫菲斯感觉自己的好心情正在一点点儿滑落谷底。   他当然可以一怒而起,将两个孩子统统带走, 再把国王暴打、甚至杀死, 可接下来怎么办?   和王宫侍卫队厮杀,和两个堂兄厮杀, 再和许许多多的人厮杀个没完没了吗?   赫菲斯慢慢平复着胸中升起的杀意,却毫不掩饰自己对恋童癖的憎恨,突兀生硬地开口说:“让他们都出去。”   阿瓦罗尼亚国王闻言抬起了头。   他穿着一袭华贵的外袍,懒散地坐在王座上, 头戴一顶金子打造的王冠,鬓边已经能看到些许斑白。   可虽然上了些年纪, 他的身材保养依旧不错, 较之刚刚出去的那位……明显已经出现了严重肥胖问题的大王子, 这位国王目前还称得上是一位气宇不凡、儒(衣)雅(冠)随(禽)和(兽)型的中老年大叔。   而且, 听到赫菲斯这么不客气的话……   他也没什么动怒的表现,反而摆出一副很有气度的样子, 微微一笑后,朝不远处的侍从们招了招手,再指了指两个孩子,立刻就有人会意地跑过来,将他们连抱带哄地带了下去。   “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啊,赫菲斯。”   这位国王陛下轻描淡写地解释:“这对小兄妹是我刚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新货色,从这点儿上来说,我和你的父亲倒是略有不同,我从不碰普通人家的小孩子。”   赫菲斯沉默不语。   尽管他觉得,国王的这个比较,就像两只狗凑在一起,互相品鉴谁拉的屎更好吃一样,都很恶心。   但起码现在……   他不知该说什么。   阿瓦罗尼亚的现任国王也没打算继续这个不重要的话题。   在稍稍刺了一下这个假正经(他认为)的侄子后,他就转而问起了别的事情:“听说安东和博蒙特正式开战了。”   “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路过那边。”   赫菲斯回答:“但确实有听说,打得很厉害。”   “是很厉害啊,安东王那个疯子时运不济,暂时落入下风了。”   阿瓦罗尼亚国王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说:“前不久,那老疯子居然派人来和我商量两国联姻的事情。”   “记得那个断头公主吗?对,没错,联姻的对象就是她!”   “说起来,当初她‘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曾派你过去送贺礼。”   “贺礼其实是送给那位霍尔姆斯王子的。”赫菲斯一板一眼地纠正了一下。   但不可避免,还是回忆起了很多年的那一幕,当时的他有些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对那个女孩的态度很差,还说了句不太好的形容,现在想想,只觉得多余又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别叫她断头公主,事实上,她除了脖子上留下的一圈伤痕外,和别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   “唔,漂亮吗?”国王突然问道。   赫菲斯不悦地皱眉:“她漂不漂亮,应该由她的丈夫来评价。”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赫菲斯,你想做她的丈夫吗?”   “不想。”   “那我再换一个问题,你认为,阿瓦罗尼亚这次有必要参战吗?”   “我不知道,这事不是我该考虑的。如果只是这些问题的话,那么,陛下,请原谅我要告退了。”赫菲斯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要转身离开。   “等等,别走。来,坐下!”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急忙喊住了他:“我亲爱的侄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同我说说话呢?这些年你总在外奔波,我时常挂念着你,日日都在向诸神祈祷,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如今,你确实平安归来了,却也和我生分了许多。”   赫菲斯实在控制不住嘲讽的表情了。   他这辈子都搞不明白,怎么能有人睁着说瞎话、虚伪到如此地步?   ——最初,难道不是你将我“赶”去国外的吗?   ——真是可笑啊!   ——如果不知前因后果……   ——只听这一番发言的话,仿佛是我自己执意要在外奔波一样了。   “我知道,你不乐意听这些。”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毫不脸红,还在语重心长地慢慢说:“这些年,我已经在反省了。”   “我的两个儿子,你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见过费特里了吧?那孩子胖得像是两头怀孕老母猪成精,目前他连马都没法儿上,因为没有马能够驮得动他!”   “至于我的小儿子阿克特……”   “等下你从我的寝宫离开,出了王宫往左拐,说不定刚好能看到他涂脂抹粉地站在台子上,同一群下贱的玩意儿凑在一起玩一些荒唐至极的把戏!”   赫菲斯不知该说什么地沉默着。   国王唉声叹气:“叔叔老了,现在下一代能当大任的人只有你了,赫菲斯!”   “我亲爱的侄子,请忘记我年轻时候曾经犯下的那些错误吧!”   “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想这个国家……好吧!我说完了,如果你还想离开,那就离开吧!”   赫菲斯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开。   “对了,你父亲的贴身骑士威克,还记得吗?”   阿瓦罗尼亚国王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他对你父亲忠心耿耿,从未变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干脆就带他一起吧。”   赫菲斯迈出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就不再迟疑地快步离开了。   当他走出王宫大门……   果然,有一名骑士打扮的人正等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后,就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刚走不到百步,赫菲斯突然想起国王的话,脚尖微微向左,拐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广场,里头挤满了小摊小贩,还有忙于各种事情的百姓们。   他们买卖东西、吃吃喝喝、打招呼、闲聊,也有几对小情侣正忙碌着互相打情骂俏。   但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广场中央的那个大台子。   有头戴鲜花、穿暴露服饰的妓女,舞动着身躯;   有一群不知从哪找来的侏儒,满脸阴沉,大发脾气地搁那疯狂骂街;   还有一些又蹦又跳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   甚至还有一头来回溜溜达达的骡子,骡子上头驮了一个人。   那人半躺在骡子上头,任由骡子在台上转来转去,隐约能看到这人的脸上浓妆艳抹,嘴唇被涂得通红,一只手挥舞着一个女人用的粉色手帕,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大酒瓶子,整个人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身上穿了件大红色的女式长袍,偏偏敞着怀,露出了胸口几撮黑毛。   底下的人们看着台上那一团乱糟糟的场面,齐齐大笑。   而台上的人则是自顾自地玩耍着,全没把底下人当一回事。   “骡子上的人,就是二王子阿克特。”   之前从王宫门口跟上来的骑士低声说。   赫菲斯一时无言。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次回国后,两个堂兄的发展路线居然变这样了?   “殿下,陛下适才所说之言皆是发自肺腑,您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骑士轻声劝说着:“主君若是还在的话,想来也不希望您继续这么四处流浪下去……”   赫菲斯冷淡地回应:“别说这些你我都不信的话,威克队长。”   他目光锐利地望向骑士:“我父亲并不想看到我,他向来视我如无物。而你同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否则,你不会在他去世后,就转而去效忠现任陛下。”   “忠诚是骑士安身立命的保证,当初既然做出选择,就不要再摇摆不定。”   “不是这样的……”那名叫威克的骑士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   他露出一种既痛苦又忍辱负重的表情:“殿下,我转而效忠陛下,并非是做出了什么选择,仅仅是想能够在日后某一天为您提供帮助。事实上,我效忠的对象从未改变,只有主君和您。”   赫菲斯一点儿都没被打动。   他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效忠。”   骑士当即露出一种急切的表情:“您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情。”   “不需要,滚!”   赫菲斯毫不客气地说道。   骑士这一刻的表情有些难堪了。   他虽然会给自己找个主子,但又有些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应该受到主人的尊敬,此时被这样对待,终于有点儿恼怒了,下意识地转身想走。   可又有些犹豫,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假装无意地转过头,想看看赫菲斯有没有临时后悔,改了主意地喊住自己。   赫菲斯无意间瞥过去一眼,本想嗤笑骑士磨磨蹭蹭的行为,再说上几句讥嘲的话。   但他忽然想到什么地僵住了,心脏在胸膛里一阵乱跳:“你!别回头!转过身去!”   骑士一怔。   但他习惯性地服从了这个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赫菲斯动也不动地望着骑士的背影。   许久,他终于问道:“你,你是不是有过一个布袋?” 第111章   那一刻, 赫菲斯很难描述内心深处泛起的波澜。   他其实只是……难以忘怀。   当一整个王宫的人都无法反抗他那位强势的父亲,一直将他视为不存在的隐形人时的时候;当连他自己都认为,这就是真相, 自己并不真实存在的时候……   那个漂亮的金发男孩就像是一场破坏性极强的飓风。   所有人都说:“国王带回来的那个男孩是个傻子。”   因此,没人会和傻子计较。   傻子也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和顾忌。   所以,他可以一不高兴就掀翻桌子;   他可以公然在肃穆的王宫中尽情尖叫、奔跑;   他可以不高兴的时候,就捡起院子里的狗屎砸在骑士们的头上,再张狂大笑;   他甚至可以不顾国王的禁令,拉着赫菲斯的手, 坚持和人说:“这里有一个男孩, 他真实存在!”   赫菲斯一度被对方的气势所震住。   而且,无论国王怎么讨好,多么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送好看的衣服, 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 那个金发男孩的态度始终都不变:“我讨厌你!”   真的像是飓风。   席卷一切,颠覆一切,又无视一切,冷漠而美丽。   赫菲斯默默旁观着, 暗暗为国王踢到了铁板而幸灾乐祸。   然而,飓风总是突然出现, 又突然消失。   赫菲斯清楚地记得, 在男孩消失的那个晚上……   正是眼前的这名骑士, 背了一个不大的布袋, 趁着月色,悄悄溜出了王宫。   “你还记得, 很多年前……我父亲喜欢过的一个金发男孩吗?”   想到这里,赫菲斯有些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只能这样简单地问道。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只是多年挂念在心里,如今,终于遇到了当事人,忍不住想要询问一番:“你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布袋里……”   骑士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   他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一件事,竟然还会被翻出来,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匆忙又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殿下,我不是故意违逆主君,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适合主君,我只是,我只是……”   “不用紧张,我不会怪罪你的。”   赫菲斯误解了对方紧张的地方,轻轻地安抚着骑士,语气友善地解释说:“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没人会再追究这件事。我只是……只是好奇地想问问,那孩子还好吗?他终于离开王宫后,生活一直都还好吗?”   骑士威克不禁一怔。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赫菲斯。   许久,他终于发现,这位殿下大概并没有发现自己背着的布袋里,其实装的是那孩子的尸体。   相反,这位同主君性格不大一样的殿下似乎误会了什么。   骑士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   然后,他试探地说了一句:“……应该很好。”   ——没错!   ——那孩子在土里埋得很好。   赫菲斯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又有一点儿遗憾地喃喃道:“很好吗?那就好。”   骑士威克顿时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他心下一定,凭借狡诈的本能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我,我将他带回了,他原本应该生活的地方……”   赫菲斯喃喃着:“家人身边吗?那倒是挺好的。”   ——并不是!   ——只是埋在了一处乡下地方。   “因为怕国王寻找,骑马带着他跑了很远很远。”   赫菲斯自言自语:“是该躲远点儿。”   ——非常远。   ——已经不在本国了。   “后来,我也没有再去看过他,但他应该……应该很自由。”   赫菲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一直不喜欢被拘束,自由很适合他。”   ——非常适合。   ——人死后,除了神明,大概再没什么东西可以限制他了。   伴随着这样的讲述,骑士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   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理直气壮地劝说道:“殿下,不同阶层的人并不适合交往过密。”   “而且,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成家立业什么的。”   “这些事情,您简单听一听就好,但还是不要再去打破他平静的生活了。”   赫菲斯泛起波澜的内心瞬间被冻住了。   他有点儿意兴阑珊,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   然后,他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个躺在骡子上喝酒的二堂兄,一边猜测着这位堂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一边静静转身,同时对骑士说:“你既然想跟着我,那就跟着吧。只是……威克,跟着我,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然而,骑士脸上却浮现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   他二话不说地追了上去,坚定地表着忠心:“殿下,您是主君的孩子,无论您选择什么生活,我都会一直跟随的。”   赫菲斯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拒绝。   之后几天,断头公主伊莲安娜的车队也顺利到达了这个国度。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高高兴兴地接见了这位神赐之女。   唯一遗憾的是,当时在场的三位王子……   除了之前拒绝过国王的赫菲斯外,无论是身宽体胖的大王子费特里,还是打扮得花里胡哨、但总算顾忌国体,没穿女装出来见人的二王子阿克特,都对这位公主没什么兴趣。   这事说起来可能会让人感觉没面子。   可本就是被迫前来的伊莲安娜却不在乎什么面子,反而为此欣喜若狂。   只可惜,她高兴得有点儿早。   当她写信回去,说这些王子都对自己不感兴趣,并请求让自己回国后……   安东王只给出了一个回复:   [王子不行,那就试试国王。]   ——认真的吗?   ——阿瓦罗尼亚国王保养得再好,也没办法掩盖他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的事实了!   伊莲安娜于是平静地烧掉了信。   她转头对着费克尼斯露出了一抹虽没落泪,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真丢人啊,老师!我总是高估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但不管基于什么原因……   这位神赐的公主都只能暂时滞留在阿瓦罗尼亚了。   与此同时,安东王的神赐之子霍尔姆斯也抵达了前线。   然后,他就在正面对决的战场上,被莱奥尼打得抱头鼠窜。   显然,这是个粗制滥造的神赐之子。   正常来说,在这个草包的领导下,安东国在这场战争中绝无胜算。   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博蒙特国王却突然离奇地病倒了。   “陛下还能带领我们吗?”   帐篷里,西奥多抱着那位名为伊格瑞特的鸟头人身女妖,一边喝着酒,一边好奇地询问着。   刚从王帐探望完国王回来的莱奥尼简单地给出了回答:“他的神智清醒,尽管体力不支,但依旧比对面那个蠢货强一百倍。”   “那可是神赐之子!”   “呸!那就是个破木盆!”   西奥多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推了推怀中的女妖,示意她出去玩一会儿。   伊格瑞特鸟头上的翎羽晃了晃,清澈的眼睛里是疑惑的目光。   但她还是听话地站起来,用鸟头亲昵地蹭了蹭西奥多的脖子后,才转身离开了帐篷。   等到女妖离开后……   西奥多左右看了看,方才压低声音说:“莱奥尼,这场战争是不是必须要持续六年?”   “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莱奥尼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再想停下就难了。”   同一时间,阿托斯马里诺也在和乔恩讨论这件事。   不过,这位纨绔其实算是毫无根据的瞎扯淡类型。   “说实话,这事好邪门啊!”   他嘀嘀咕咕地说:“明明陛下的身体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连破皮的小伤口都没有一条。也没有任何病症的外显特征,诸如,咳嗽、鼻涕、起疙瘩什么的反应,全都没有,可就是突然晕过去,醒来后一直喊疼。”   乔恩正暗暗用精神力去探查国王的真实情况。所以,并没有立刻回答,只嘴上敷衍地附和几句:“确实啊,好奇怪。”   “唉,有点儿可怕。”   阿托斯自顾自地战栗着:“你年纪小,不知道……”   ——喂喂!   ——怎么还扯到年龄上了?   乔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心劝了一句:“也不用太胡思乱想吧?有神明保护,陛下会没事的。”   “难说。”   阿托斯马里诺正色地说:“我对这事其实有一点点儿研究,那是我偶然的一次发现。这个发现就是,这个世界有许多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大部分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听起来就玄乎了!   乔恩一时间还真被他给唬到了:“神秘力量?你是说神明吗?”   “也许和神明有点儿关系吧……”   阿托斯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发生在很多年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解释,但这种神秘力量绝对是确实存在的!”   “说回正题,很多年前,我曾被那位莱奥尼王子给吓到过……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有点儿像高层次地碾压!用的就是这种大家都看不见的神秘力量。”   听到这里,乔恩在心里不免猜测起来,那神秘力量会不会是灵魂的力量?   但表面上,他的表情就有些古怪了:“你的这个分析不大对头啊,莱奥尼殿下懂得使用这股神秘的力量?可这跟国王陛下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莱奥尼殿下暗算了自己的父亲吧!”   “不不,我觉得,只是类似情况。毕竟,那边不是有个神赐之子嘛!说不定有点儿关系……”   阿托斯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当年我被莱奥尼王子碾压之后,就和国王陛下一样,表面上什么伤口都没有,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糟,虽然不疼不痒,可无论看什么东西都恍恍惚惚的,心惊胆战,一度连门都不敢出(乔恩:真的不是因为你胆小吗?),直到我的老婆……我的亲亲老婆阿西丽亚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说到这里,这个纨绔还超级自信地昂首挺胸。   他告诉乔恩:“那段时间,阿西丽亚一直关心地抱着我,反复不间断地在我耳边唱一闪一闪亮晶晶。”   ——唱什么?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   乔恩万万没想到,时隔了八、九年后,兜兜转转又转回了《小星星》。   而且,阿托斯经过一番严肃的思考后,居然郑重其事地表示:“我刚刚决定,要将这首《小星星》献给陛下!说不定能缓解陛下的疼痛!”   乔恩:…… 第112章   博蒙特国王第二天在疼痛中醒来。   他的身体又疼又痒, 可无论用肉眼怎么观察,都找不到疼、痒的地方在哪儿?   因为这份疼和痒……   他几乎没办法集中精力再去指挥军队了。   这就好像生活中平添了无数障碍。   不管想要去做什么事,都得先跨过这些障碍才能继续。   骑士里德焦虑地一直守在他的身旁。   看到他醒来后, 第一时间快步走到了床边,俯身关切地问道:“陛下,您还好吗?”   “非常糟糕。”   博蒙特国王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由于身体上的疼和痒,让他压根不敢轻易动弹,因为只要微微一动,疼和痒的程度就会不断加深, 直到难以忍耐。   “陛下, 要不然还是先回国吧!回国请大祭司他们帮忙医治,再好好修养一阵子。”   骑士里德诚诚恳恳地建议着:“我知道目前战事胶着,您不放心前线。但莱奥尼殿下近期的表现很优秀, 完全可以暂时将重任交托于他。”   “我知道, 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儿。”   “可这里根本寻不到什么好治疗师,我实在担心您的身体。”   “你想得有点儿多, 里德。”博蒙特国王眸光闪烁。   他用没什么情绪的目光静静审视着这位从小陪伴着自己的骑士,直到这位忠诚的骑士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显然!   这位骑士适才的建议,并不含什么私心杂念,确实如他所说, 仅仅出于关心。   但国王总忍不住在心里疑神疑鬼:“难道是那些该死的神明们,借他的口来敲打我吗?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莱奥尼?暂时回国休养?”   ——要这么做吗?   博蒙特国王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不愿让莱奥尼成为这个国家的继承人。尽管这孩子明显比他的两个哥哥强很多。可这孩子光是存在, 就足够让他屈辱了。   但可悲的是, 面对神明们步步紧逼……   他的选择早就越来越少。   “我暂时还不会离开战场。”   国王忍耐着肉体上的剧烈痛苦, 假装平静地说:“估算一下时间, 那个断头公主也该到阿尔瓦罗尼亚了。我要等等那个老家伙的反应,如果他也想插上一脚的话, 这片战场就更热闹了。”   然而,阿瓦罗尼亚国王那边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回应。   安东王这边倒是陷入了狂喜。   当神赐之子霍尔姆斯来到战场上,还不到一天……   博蒙特国的大军就放弃了之前的大好形势,暂时退军了。   哪怕此时已经有“博蒙特国王突发疾病,才导致撤军”的消息传出!   可在战场形势大好的情况下……   突发疾病!   这本身不就透着神奇吗?   安东王果断将这份功劳按在了他的蠢儿子头上。   不管是不是真的!   都要当真的来宣传!   ——神赐之子霍尔姆斯来到战场上。   ——他将骏马套入战车,驾着战车无畏地向前冲锋。   ——众神都不禁投以宠爱的目光。   ——当有人试图伤害神赐之子,神必将亲自出手,降下伤痛!   这样的说法很快传遍各地。   当初莱奥尼和西奥多这样的神之子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时候,人们写诗、编故事都是在夸赞他们作战勇武。   结果这个神赐之子的画风与众不同!   神明主动上前,帮忙代打?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这样的传说,出于对神明们的尊敬,总会下意识地露出敬畏的表情。   可真正知道真相的人,看着这样的传说,只觉得好笑到极点。   西奥多笑得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   他实在忍不住地评价着:“你说,诸神知道他们已经变成那个破木盆的保镖了吗?”   莱奥尼不想理会这个无聊的话题:“随便他们吹吧!很快我们就可以在战场上还以颜色!”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站起身:“我再去看看陛下,昨天阿托斯马里诺似乎打算献上一份据说能止疼的玩意儿,我有一点儿好奇。”   “我觉得,不会有用。”   西奥多抓着酒瓶,含含糊糊地说:“你真觉得,陛下的病是凡人可以医治的吗?”   “说起来,你我都知道,一面倒的战争没什么意思!想要争夺足够多的荣耀,就必须要让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足够长……”   “同情、怜悯、慈悲,那都是人类才该有的想法,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莱奥尼没回答。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自幼的认知,同帕特尔老师的教导,就像是两个小人一样,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脑海里永不停歇地拔着河。   那部分属于帕特尔老师教导出的人性告诉他——长时间的战争会给人民带来严重的伤害,使社会无法进步,使经济无法发展,使人们的心中总是充斥着仇恨和痛苦;   而自幼的认知就没那么复杂,只有简单易懂的一句话——战争造就英雄!   与此同时,乔恩也忍不住地在同斯蒂文吐槽:“陛下的病大概不是小星星能解决的。”   前不久,他通过精神方面的探查,成功发现了博蒙特国王的真实状况……   这位倒霉的国王陛下,灵魂被修补得勉强还算牢固。   但那具被诸神置之不理的身体,现在却已经开始出现腐烂的现象。   尽管肉眼之下,没人能看到这种真实情况。   可乔恩通过精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近乎可怖的一幕——那具身体上的伤口反复地结痂、裂开、结痂、裂开……这直接导致了血肉模糊的现状,红色的新鲜血液、发黑的旧伤疤、还有化脓肿胀后排出的黄白色汁液,混杂在一起……   乔恩略微形容了一下所看到的情景。   然后,他脸色不好地说:“原本也有伤口,但根本没到这个程度,前些日子已经稍稍有愈合的迹象了。”   “突然恶化,还是在博蒙特国即将大胜的时候恶化……”   “斯蒂文,我怀疑这其实是神明们的意思,他们不想让这场战争停止。”   斯蒂文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下,试图去分担对方的恶劣情绪。   相比起乔恩的多愁善感,他从小就表现得很缺乏危机意识,像当年第一次知道“异变”时一样,始终情绪稳定,毫无惧色,及至后来,哪怕知道神明们的可怕,仍然能淡然处之。   此刻,他也许心中也生出了一点儿担忧,可只要自己关心的人都还平安无事,就依旧有勇气去继续面对现实。   乔恩回应了这个拥抱。   他其实被神明们搞出来的乱事弄得有点儿忧心忡忡,总觉得力量太过弱小,担心哪怕有自己的参与,这个故事最终还是会以悲剧收场。   “别担心,小乔!”   这时候,斯蒂文安慰地开口了。   他用那双偶尔会显得人很冷漠的灰色眸子凝视着乔恩,冷静分析说:“假如他们真那么厉害,就不用费劲儿地掀起战争了,他们大可以随便挥挥手,把所有人杀光!”   “既然要借助战争,又事先要求国王承诺献祭,可见他们一直都被限制着。”   “你觉得他们可怕,只是因为我们看不到、也一直摸不着他们的痕迹!”   “可现在,当他们试图左右战局、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有迹可循!”   “这不可怕,反而是机会。”   “相信我,小乔,我们一定会找到机会的。”   乔恩惊奇地抬起了头。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斯蒂文是一个行动快过思想的家伙,可没想到,在自己软弱、动摇的时候,这家伙竟然能这么冷静,还说出了这么一番极有道理的话语。   这种稳定的心态……   难怪在原著中哪怕惨死,也依旧被人尊为什么无冕之英雄。   ——突然间就觉得那些神明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相反,正在一点点儿露出破绽。   瞬间斗志昂扬了啊!   有没有?   “你可真是太棒了,斯蒂文!”   乔恩用力拍了拍小伙伴的胸膛,夸赞道!   他本意是想好好夸夸对方。   但情绪太激动的后果就是语无伦次和脱口而出一句:“咦?你居然都有胸肌了!”   下一刻,人就被甩飞了出去!   猫应激的时候,杀伤力真是惊人啊!   幸好,斯蒂文反应也快。   他急忙窜出去,余悸未消地将“飞”到一半的乔恩重新抱住了。   乔恩安详地闭上眼睛。   斯蒂文无语地戳了戳他的脸:“喂,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在回味。”   乔恩闭着眼睛回答。   斯蒂文的脸顿时微微发红:“喂,过分了,小乔!”   乔恩睁开眼,无辜而疑惑:“你在说什么呀?我在回味刚刚飞出去的感觉!”   斯蒂文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第113章   今年秋天的收获很好。   只可惜, 深受病痛折磨的博蒙特国王却暂时没心情继续向前推进战场了。   大批的粮草被财务官及时、安稳地押送到了兵营。   这之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士兵们的欢庆时刻,他们排着队地领取薪水和新到的物资, 互相兴奋地聊天。有几个已经混成兵油子的单身汉们甚至挤眉弄眼地凑在一起,谈论着附近城镇妓女的价格,约好等下就拿着薪水,一起冲出去挥霍……   在此期间,安东国的人也曾在那位霍尔姆斯王子的领导下,组织过几场小规模的偷袭。   说实话, 那位神赐之子并不擅长军事指挥, 就像是蚂蚁跳起来咬大象一样,无关痛痒、轻而易举地就被打退了。   按惯例来说,是可以趁胜追击的。   但博蒙特国王低估了病痛的折磨, 或者说冥冥之中的神明们坚持不让这场战争呈现一边倒的姿态。   每当他想如之前一样组织起人手, 一鼓作气,发动猛烈进攻的时候, 身体上的伤痛就会让他痛到昏倒。   等昏倒回来后,那些毫无作用的治疗师们就会分别给出“也许是中毒、精神疾病、大脑里长了东西”等纯粹凭借臆想得出的病症名称,甚至就连治疗方案都极度的乏善可陈,除了喝酒外, 就只有罂粟汁了。   博蒙特国王深知罂粟汁的副作用极大。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喝酒。   酒精在最初的时候, 确实成功地起到了麻醉作用, 帮他暂时性地忘却了疼痛。   可紧接着, 饮酒过度又带来了更糟糕的症状, 恶心、呕吐、手抖到再也拿不起刀剑……   博蒙特国王清楚地知道,这样不行, 自己绝不能再饮鸩止渴了。   于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了……   之前阿托斯马里诺搞笑一般的提议——找个人唱《小星星》,终于被采纳了。   事实上,这首歌很早以前被传出去后,就一直在某个特定的圈子中很流行。   只是拜艾莲娜夫人的那些奇思妙想所赐,这个“特定”未免有些太“特定”了——通常都是在各式各样play中充当背景音。   没心没肺的阿托斯可能都忘记了,早年他老婆阿西丽亚也干过类似的事情。   直到那次他被莱奥尼给吓坏,阿西丽亚着急万分,为了安抚他的不安和紧张,才开始习惯性地抱着他轻声哼唱。   但这仅仅意味着这首歌在他们夫妻之间,是温馨、甜蜜的象征。   可在外界,某个特定圈子里,这首歌的定义始终没变。   而博蒙特国王作为这个国家最大的流氓,对此早有耳闻。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立刻接受阿托斯提议的原因。   不过耳闻归耳闻,他真的还没尝试过。   因为在此之前,他只觉得这事好笑:“什么傻逼癖好!还搞背景音?play时最好听的声音,难道不该是女人们情动到无法克制时,发出的那些……声音吗?”   所以……   ——开什么玩笑啊!   ——老子想止痛(而且,最重要的是。老子都TM不行了),结果你给我推荐一首play背景音?你是不是在玩我?   没当场把这废物纨绔砍了!   博蒙特国王真心觉得,自己脾气变好了很多。   但现在,身体反反复复的病痛快让他绝望了。   别说是听个play背景音了,哪怕真让他旁观play,只要能止住疼痛,他也心甘情愿。   来唱这首歌的人是个女奴隶。   必须感谢阿托斯这一次很有自知之明,没用他荒腔走板的声音来加重国王的病痛。   这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奴隶,脑海里一直有黄鹂的叫声。   而她从小在声音方面就很擅长,轻而易举就能将脑子里的声音模仿到足够以假乱真的地步,甚至还能借此,招来很多小鸟停在自己的胳膊上,所以,这使得她的身价很高。   当然,再高也只是个奴隶。   但有天赋总归是好的,比如现在,她就成功凭借天赋,被阿托斯选中,然后,献给了国王。   如今,她战战兢兢地被带到了国王面前,小心翼翼地按照阿托斯的(瞎)指挥,走上前,张开手臂,抱住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男人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开始轻声哼唱起了那首《小星星》。   很难说,那是什么感觉。   身体的病痛确实并没有好转,但受到身体连累的疲惫灵魂终于得到了抚慰。   优美的音符像一颗颗闪烁在夜空中的群星……   如果是某种play活动的话,说不定会因此而产生一种在星空下静静感受彼此内部体温的美妙。   博蒙特国王第一个想法就是后悔:“当我第一次知道那个play玩法儿的时候,不应该嘲笑,应该试试的。”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他只能安安静静地倾听者女奴隶一遍遍地歌唱。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当莱奥尼再次来探望国王的时候……   站在帐篷不远处的忠诚骑士里德拦住了他,生恐惊动什么地压低了声音说:“陛下睡着了。”   “喝醉了?”莱奥尼下意识地问。   骑士里德摇了摇头,解释说:“没有喝酒,最近陛下已经不打算继续喝酒了,今天只是尝试了阿托斯马里诺将军献上的偏方。”   “有效果?”莱奥尼不禁追问了一句。   “还不清楚,但起码有催眠的效果。”骑士里德苦笑了一声:“陛下这几天一直痛得睡不着。”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莱奥尼问道。   骑士的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最终碍于莱奥尼的坚持,勉强同意了:“您站在帐外悄悄地看一眼吧,别惊动了他。”   莱奥尼小心地走到帐篷外,撩起帘子,向里探望。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会看到博蒙特国王饱受摧残的脸,从而再次意识到神明们的残忍和恶劣之处。   然而,没想到的是……   在还没看到国王的那一刻,他就听到了一首早就刻印在脑海中的,无比熟悉的乐声。   他怔怔站在帐篷外,听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旋律,突然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遭遇了差点儿危及性命的刺杀、老师的惨死、艰难的逃亡后,他狼狈地躺在一个马槽里,伴随着牛、马、驴熏人的体味,感受着皮肤下扎人的草料,在高烧昏迷的状态得到救助,还仿佛奇遇一般地徜徉在了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中,被无数颗星星包围,安全、静谧,又带着自己从未感受过的真切温柔。   那位忠诚于国王的骑士注意到了莱奥尼的愣怔。   他担心出什么事地走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帐篷里,女奴隶一直尽职尽责地拥抱着国王,一遍遍地低声哼唱着那首歌。   但可能是国王已经睡着;   也可能是她足足唱了一上午后,实在太累,声音已经细弱到微不可闻……   如果不是靠近帐篷,差不多都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但确实一直在唱,没有停。   骑士里德对此很满意,暗自点头地在心里想:“是个好奴隶,没偷懒。”   莱奥尼看到骑士走过来,知道自己停留太久,已经引起了对方的疑惑。   尽管他此时非常想冲进帐篷追问那个女奴隶,从哪儿学到的这首歌?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还是按捺住急迫的心情,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地后退,直到远离帐篷,确定不会再吵到国王后,方才开口问道:“里德,你刚刚说,这个女奴隶是谁送上来的?阿托斯马里诺吗?”   这事不算什么机密。   骑士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难得地赞赏了一句:“真没想到,那个纨绔也还有点儿用。”   莱奥尼勉强一笑,转身离去。   他走路的步伐从小步到大步,接着逐渐加快,直到后来,几乎小跑起来。   但他很快又停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以他的身份而言,这样在军营里突然奔跑,一不小心就会带给人不好的暗示。   莱奥尼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压制内心中纷杂难言的情绪,他习惯性地伸手去触碰衣兜中的小石像。   那个蹲在地上玩天平的石像男孩已经贴身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压根没办法控制情绪的西奥多……   这个总能带给他平静的小石像,有时可能更像是他的朋友。   很多年前,他还做过和这个石像小男孩一起在星空之下玩耍的美梦。   甚至在前几年……   他还梦见石像小男孩和自己一样,也长高、长大了,还变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依旧是坐在地上,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小天平。   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还会是始终不变的信赖,和灿烂的笑容,他冲着自己微笑:“莱奥尼,真希望你我终有一日,成功寻觅到彼此。”   莱奥尼因此而醒来。   他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会因为一场离奇古怪的梦而感受到了些微的安慰。   但从此以后,他确实下意识地会去寻找着什么。   无论是那个总回荡在脑海中的音乐;   还是陪伴自己长大的石像男孩……   莱奥尼总是忍不住地去寻找。   遗憾的是……   机缘巧合,这么多年下来,一无所获。   此时,他终于慢慢走到了阿托斯马里诺的帐篷前,又停了下来。   ——我这次能找到点儿什么吗?   ——我到底又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没意义的事?   已经慢慢恢复了理智的黑夜之子突然就嗤笑一声。   他忍不住地嘲笑自己的失态,嘲笑自己会和人类一样患得患失,嘲笑自己渐渐不像个神之子。   然后,他重新将心里升起的种种激烈情绪打包、压缩,用力塞进一个狭小、黑暗的箱子里,关好盖子,上好锁。   可当他做好一切准备,伸手去撩帐篷的帘子时……   一个漂亮的男人同样从帐篷中出来,抢先撩起了帘子。   刚刚才上好的锁‘咔嘣’一声裂开。   箱盖被撞开,打包、压缩的情绪迅速膨胀变大,像一束突然炸裂开来的礼花,刹那间迸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 第114章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的石像男孩?   莱奥尼在心里想着, 仿佛做梦一样,意识有点儿恍恍惚惚。   这是衣兜里的小石像,是曾经梦到过很多次的的奇妙存在。   如今, 小石像真的长大了。   他的脸上没了石像男孩那种天真、孩子气的感觉,但却多了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明丽和活泼。   ——也许……   ——这就是石像男孩曾经的原型?   在一阵恍惚后,莱奥尼的理智终于缓缓回归,自动为“石像男孩”的真人出现,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曾以为那个石像男孩源自于雕刻师的想象,现在才知道, 竟然有真实原型。   于是, 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比较心理,盯着对方的脸看个不停。   他不相信真人的这张脸,能和自己手中的石像男孩一样完美。   ——因为雕刻师会美化自己的作品。   ——因为人在小时候好看, 长大了却可能变丑。   然而, 依旧很美。   他的脸、胳膊、肩膀和脖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简直就像是玲珑剔透的水晶一般, 光线仿佛可以直接将他穿透,而不用再费劲儿地从旁绕过去;   他的眼睛很明亮,像夜幕下,光芒闪烁的两颗繁星, 在长长睫毛下时隐时现;   他的唇形很美,微微翘起的弧度, 似乎时刻都在愉悦、亲切地同人微笑着。   这么一番比较后……   莱奥尼不得不承认:真人和石像一样完美, 却又比石像生动。   比如, 他此刻的姿态。   那种非常放松和自由的姿态, 和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生来就会被划分出等级。   优秀的人哪怕并不在乎这些等级, 甚至逾越这些等级,可潜意识里,他们仍然会习惯性地将人分门别类。   简单举例来说,哪怕冷漠如斯蒂文那样的性格,平素压根不在意什么“以下犯上”的概念,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比别人差,可每当遇到贵族阶层的时候,却依旧会本能流露出一种“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的观点。   而此时,在莱奥尼的眼中,这个“石像男孩”不一样。   也许别人根本注意不到,但这位黑夜之子观察了很多年人类,对一些细节非常敏感。   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石像男孩”望向自己(一国王子、神之子)的目光,同望向帐篷旁边那些站岗放哨士兵们的目光,基本没什么不同。   仿佛不论是王子,还是底层士兵,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单纯属于“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们不熟”的那一类。   于是,习惯地给出一个大方、友善,还有一点点儿随时乐于分享自身快乐的浅浅笑意后,就没下文了。   从某方面来说,莱奥尼是个极为擅长挖掘别人负面特质的糟糕家伙。   他时常一个照面就能看透某些人灵魂中的自私、吝啬、虚荣、善嫉等等。   可从眼前这个“石像男孩”的身上……   他却什么都没找到。   和美丽却总会被人轻忽的外表不同,这明显是一个有着足够强大内心的人。   有信念、有头脑,同时,对自己认同的观念坚信不疑。   无上的强权也许能逼迫他暂时性弯腰,却根本不能彻底压服他;   虚假的情感也许能蒙蔽他一时的视线,却不能让他一直当个睁眼瞎。   他永远只会是他自己。   谁也别想轻易动摇他、改变他!   通常这样的人都会有点儿可怕,也很难对付,像当年的帕特尔老师一样……   谁能想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会那么疯狂地驾着一辆燃烧的马车冲出来呢?   这样的人一旦付出情感……   就是能将生命交付的珍贵。   莱奥尼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他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真人版“小石像”了。   乔恩则全然不知眼前这个人一瞬间居然在脑内想了那么多的东西。   他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因为和莱奥尼撞了个面对面,不免也看清了这位王子殿下的正脸——属于神明血脉所塑造出的英俊外貌,自信又带着一丝傲气的神态,还有一双深邃到如同黑洞一般,透着一种非人感的眼睛。   ——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啊,想起来了!   ——马槽中的耶稣!   想到这个,乔恩的脸上浮现出了短暂的戏谑笑意。   他和斯蒂文打小儿亲密无间,很少有什么事儿瞒着对方,唯独这件……   那个离谱至极又搞笑的预言,不幸歪打正着了。   谁能想到呢?   自己还真在马槽中捡了个人。   这事要被斯蒂文知道,一定会被笑死。   他又不想结识什么王子,什么神之子的……   既然如此,不如当一切没发生过好了。   乔恩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抱歉,殿下。是我挡您的路了,您是来找马里诺将军吗?”   他用一种客气又礼貌的语气说着,同时侧过身子,打算让路。   但莱奥尼误会了他要离开,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等等。”   乔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他:“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乔恩。”   莱奥尼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莱,莱莱奥尼殿下!”   这时,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莱奥尼下意识地收回手。   而乔恩更是本能退后,与之拉开了距离。   原来是阿托斯马里诺听到声音后,从帐篷里中走了出来。   他对莱奥尼一直存有强烈的心理阴影和发自灵魂的畏惧之情。   当年的那个残忍的“恶童”,一度成为他很长一段时间的主要噩梦来源。   如果不是阿西丽亚的《小星星》,刚刚才成为马里诺家族临时族长,本质还是个废物的他,大概直接就颓了,再也振作不起来。   这些年,他经历了颇多事情,勉强算是有了长足进步,不再像当年那么“大惊小怪”了。   可面对这个最初的噩梦源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虚气短:“那个……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莱奥尼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石像男孩”。   乔恩此时正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他明显不理解为什么阿托斯会这么害怕眼前的王子。   莱奥尼莫名就有了点儿狼狈。   明明无论是阿托斯,还是乔恩,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可他就是有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他对生命并无敬畏,也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完全不想让阿托斯暴露自己年少时的一些无聊行为。   尤其是在这个“石像男孩”的面前……   他有那么一瞬间,本能地想使出浑身解数,变成一个最美好的莱奥尼;一个和帕特尔老师一样,足够符合人类道德要求的,正直善良、完美无瑕、有追求有信仰,被所有人尊敬、喜爱的莱奥尼。   可在这个时候……   阿托斯马里诺又一次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结结巴巴地凑了过来:“莱,莱,莱奥尼殿下!那个……到底是什么,什么事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语气?   ——我打过你吗?   ——我骂过你吗?   ——我压根就没真正碰触过你!   ——你这只装模作样的胆小孔雀!   莱奥尼怒从心头起,暴虐的神色从脸上一闪即过。   幸运的是,他的“石像男孩”这时已经识趣地避开了。   事实上,乔恩只是不想掺和将领和王子间可能存在的争执……   而且,以他目前的精神力量而言,短距离偷听根本不成问题。   很快,他就成功听到了莱奥尼王子没好气地询问《小星星》的来源,以及……   阿托斯马里诺战战兢兢的回答:“王城很多女人都会唱呀!最初起源?我不知道最初起源在哪……”   这个不是阿托斯撒谎。   实在是没有女人在发明了某种play后,还会主动将自己的名字与该play捆绑吧?   艾莲娜夫人只是想象力扩散,外加丰富了一点儿。   但她不是个傻子,更没有特立独行的叛逆心理,自然在传播过程中早早隐去了自己的名字。   阿西丽亚虽然知道……   但她显然不会将自己和闺蜜的那些私密沟通,对着丈夫全盘托出。   所以,《小星星》的寻找,暂时又卡住了。   不过,莱奥尼此时的心思本来也已经不在这上头了。   他低头想了想,重新抬起头,对着阿托斯开口:“你能不能把刚刚那个人让给我。”   “啊?”阿托斯傻乎乎地张着嘴,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莱奥尼难得耐心地重复:“刚刚走出去的,叫乔恩,金发的那个……他是你的侍卫?副官?参谋?不管是什么,你把他让给我,怎么样?”   阿托斯非常、非常怕莱奥尼。   可有趣的是,这份惧怕并没有让他对莱奥尼百依百顺,而是让他怕得根本不敢放自己的亲人、朋友、下属去靠近莱奥尼。   当听到莱奥尼的这个要求后……   他直接一步到位地幻视了乔恩的惨死,当即泪如泉涌,哭得根本止不住了,一边哭还一边喊:“殿下,请,请不要这样!我,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求您!”   莱奥尼不懂。   莱奥尼大为震惊。   ——我做什么了?   ——你TM生离死别个鬼啊! 第115章   莱奥尼最终还是败倒在了阿托斯的眼泪之下……   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奇怪, 可事实就是如此离谱。   一方面,成年后的黑夜之子,尽管不情愿, 却也被迫被人类同化,渐渐学会了权衡利弊,知道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地宰杀一个贵族家主(哪怕只是临时的),更不能毫无理由的杀死军队将领;   而另一方面,则依旧是他自己的誓言限制。虽然阿托斯姑且还谈不上什么老弱妇孺,但绝对属于‘无力反抗之人’。   莱奥尼非常怀疑, 以这家伙对自己的畏惧程度……   如果自己想杀他的话, 别说反抗了,他可能会直接吓得忘记逃跑,干站着, 等死!   时隔多年, 这位黑夜之子又一次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就是这家伙,害自己输掉了同帕特尔老师的赌约;   后来, 也是这个家伙,为了那个没什么意思、自说自话的小女孩,颤颤巍巍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莱奥尼终于将这个人彻底记在了心里。   阿托斯马里诺,一只胆小、没用, 却永远令人感到意外的孔雀。   悄悄偷听了这场谈话的乔恩,同样对阿托斯另眼相看。   他将这事转述给了斯蒂文听。   然后, 还很感慨地说:“人的性格真复杂啊!”   “我以前总认为, 阿托斯是一个很没用的花花公子, 看到公事就两眼发昏, 看到漂亮女人就会两眼发亮。”   “有时候还很虚伪,一方面说自己爱老婆, 另一方面又总是管不住自己,同人勾肩搭背,一起去嫖娼。”   “可哪怕他一点儿正事不干,上战场永远躲在安全的大后方,起码当他的下属会很安心,因为他确实会用自己的方法……呃,哭哭啼啼地来保护你。”   斯蒂文听完后,当即露出了疑神疑鬼的表情。   他非常擅长抓重点地问道:“那个什么莱奥尼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找阿托斯要你?难道说……”   ——难道?难道什么?   ——你又胡乱猜了什么?   ——都怪那个试图偷看自己洗澡的安德鲁塞林格!   ——还有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博蒙特国王。   ——明明很纯洁的小伙伴!   ——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乔恩有点儿生气:“醒醒,斯蒂文,我又不是万人迷!”   “虽然我长得不丑,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怎么可能所有人审美都一样啊?”   “而且,我还是男人,唔,那个巨象!他喜欢的类型是胸大的。”   “所以,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我!你不要一听到这种事就瞎联想!”   “至于你说那位莱奥尼王子,呃,他找我应该有别的事情……”   “你这个语气,说吧,你又瞒着我什么了?”说到这里,斯蒂文立刻警觉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他找你什么事?”   ——唉,和一个人太熟,就这点儿不好,真是一点儿秘密都藏不下。   乔恩无奈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坦白说:“他被人追杀的时候,我救过他。”   斯蒂文双手环胸,表情严肃:“哦,什么时候?等等,你不用说,让我先猜猜。”   “猜猜?”   乔恩露出了一抹费解的神色:“没头没尾,这你都能猜到?”   斯蒂文投给他一个睥睨的眼神:“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小乔。”   他微微垂眼,在记忆中翻找着异常的情景,很快就精准定位,并得出了一个结论:“在那位王子殿下遇刺的时间段里,有一个晚上,你回来晚了,我闻到你身上有草药的味道。”   乔恩惊了:“啊,那么久的事,你为什么还记得?”   “我也不想的。”   斯蒂文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不想让自己显得很变态,尽管他最近确实有一点点儿变态,可把这种事一记很多年……好吧,听起来更变态了。   所以,他心虚地极力解释:“我不是故意去记的,也不是非要对你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只是那家伙遭遇刺杀的事情当时闹得很大,而在那段时间里,你回家晚,我很担心!对,没错……”   他突然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只是很担心你,小乔。”   “哦哦,这样啊。”乔恩信了。   他甚至还微妙地幻视出一只蹲守在厕所外,坚持看着两脚兽上厕所、担心两脚兽掉进马桶里的猫。   多么让人能够理解啊!   猫就是这么疑神疑鬼,还总是有着让人类根本不能理解的多余担心。   “我没那么弱的。”   乔恩安抚地拥抱了一下小伙伴:“而且,我也不傻,没那么多闲心去多管闲事。”   “其实,我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那个王子高烧昏迷,一直闭着眼睛,我只是给他上药包扎,再帮忙找了个安全地方躲藏。”   他没提马槽的事儿,不想因离谱预言再被嘲笑。   然后,他简单地猜测着:“这次,他也许是觉得我有点儿熟悉?有些人的感觉不是很灵敏吗?说不定他就是这样,但他应该也不确定吧?所以,没直说,反而向阿托斯要人?”   “不过,无所谓了。”   “我没打算告诉他这件事。你知道的,斯蒂文,我不需要什么回报,更不想和什么王子、神之子打交道。”   ——这么说还真挺符合逻辑。   ——所以,那个王子只是在找救命恩人?   斯蒂文还是喵信喵疑的。   毕竟,相比起乔恩某些时候的不开窍,他已经渐渐注意到,这个便宜弟弟绝对是那种非常容易招蜂引蝶的体质。   而且,哪怕是救命恩人,就能代表绝对安全了吗?   有些烂俗故事里,报恩的方式总逃不掉和恩人发展出一段跌宕起伏的感情。在此期间,还会害得恩人莫名其妙卷入各种感情纠纷,受苦受累、身心俱疲,以至于到了最后,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报恩,还是报仇。   但既然乔恩这么认为。   那么,斯蒂文也不介意他一直这么认为下去,什么经典报恩情节,统统滚远远的吧!   两人暂且放下这桩事,又随口聊起了最近战场上的一些事情……   但这件事,莱奥尼放不下。   他很快就派人去调查乔恩了。   西奥多围观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太明白。   他忍不住问:“我的朋友,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喜欢他,那就应该去告诉他,然后邀请他一起睡觉!你又英俊又是个王子,没人会拒绝你。我想不明白你调查他的家人、朋友、参军经历……这些有什么用?”   正在喝水的莱奥尼险些呛到。   他无奈又平静地说:“西奥多,你的方式并不适合我。”   西奥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的方式?我的什么方式?你说我同人睡觉的方式?”   “拜托,莱奥尼,这又不是我独有的方式,这是自然界中所有雄性动物的方式——走到异性旁边,表达喜欢,炫耀优秀,打败情敌,然后睡觉。”   莱奥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这个童年伙伴的脑子也很有趣,粗鲁、恶劣、直接,大概也勉强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单纯了。   与此同时,安德鲁塞林格决定去挑二十个漂亮的奴隶!   作为神明之子,又是一国的王子,莱奥尼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   前不久,安德鲁塞林格由于过分贪婪,大肆掳掠人口,造成了安东国人民的激烈反抗,从而间接害得博蒙特国的军事计划遭受严重打击,直至现在,两国都还是僵持阶段。   虽然这事不能全怪到他身上。   毕竟,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国王生病。   但没人敢随便说国王的闲话。   压力自然而然就全落到了安德鲁的头上。   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他,说他像一只贪婪的秃鹫,为了吃几口腐肉,就不顾大局地胡作非为。   尽管在胜利的时候,这样的行为虽不被赞同,却很少有人说嘴,甚至,还会有很多人羡慕他能赚到多多的钱。   但现在没有胜利……   所有人都嘲笑他、看不起他、排斥他!   安德鲁塞林格为此十分烦恼。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偶尔拉着奴隶上床来满足需求,却又觉得无聊。   恰好在这时候,阿托斯马里诺给国王献上了一个女奴隶。   当然,大家都知道,那只是单纯过去唱《小星星》的。   可安德鲁塞林格却固执地认为那就是过去满足国王某方面欲望的。   他的副官不由自主地反驳:“不可能,将军,那个,陛下自己之前都说……呃,他,他不行了。”   “只是下头不行了。”   安德鲁立刻反驳:“但他的嘴巴和舌头都还在。”   “呃,可那是国王……”   “行了吧,以咱们这位国王的流氓程度,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惊讶。”   副官无话可说。   话题暂告一个段落。   但很快,莱奥尼找阿托斯索要乔恩的事情又出现了。虽然阿托斯已经哭着拒绝了……   可这事实在太触动安德鲁了!   他怒气冲冲地再次对副官说了一连串的话:“阿托斯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给国王送情人不够,还要找人连王子也勾走吗?”   “哈,难怪我当初要那漂亮的金发小子跟我,他坚决不同意!可真会装啊,原来是看上王子了!可恶!”   可怜的副官实在不明白这个逻辑。   他下意识地帮忙辩解:“呃,阿托斯将军哭着拒绝了啊!”   安德鲁冷笑一声:“你不懂,这年头的男人都贱,还有比欲拒还迎更简单、有效的勾引手段吗?”   副官真心认为,纯粹是他想多了。   但碍于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只好昧着良心地附和,顺便装模作样地分析:“您说得对,阿托斯将军真是过分!只是,这样一来,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都会站在他那边了……”   “没错,我必须采取行动了。”   安德鲁的话从牙缝中蹦出来:“明天我去挑二十个漂亮的奴隶,分别送给国王和王子。我就不信了!有男人会选一个,不要十个!” 第116章   利爪有时候觉得, 自己仿佛也是传奇故事中的一部分。   他报名参军,分入了一支名字听起来很好笑的毛驴小队,然后, 整个小队的经历也很传奇,起初被人取笑,后来凭借实力让人刮目相看。   在此期间,他和小队成员们一起经历幻境、一起并肩作战,彼此亲如兄弟,直到某天, 突然发现, 队长是个大美人!   滑稽的队名、激烈的战斗、迷离的幻境、同袍兄弟、绝世美人……   种种要素齐全!   这对于年轻又天真的利爪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美梦。   至于现在,应该是美梦的间歇阶段。   由于博蒙特国王的病情, 两国暂时休战了。   于是, 士兵们开始轮换着休假。   要知道,在异国他乡作战的最大特点就是——士兵们通常会玩得很开。   一方面在于, 他们都要上战场!   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在战场上永远毫无损伤,所以,大家尽可能地将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   另一方面则在于,当周围没有任何熟悉的人、事、物时, 任何人都会稍稍有那么一点儿放纵。   什么喝得烂醉、招妓、赌博、甚至跑出去抢劫……这有点儿类似匿名网上冲浪,无所顾忌地释放心中野兽, 隔着十万八千里, 也不用担心被周围熟悉自己的人知道。   这天, 利爪刚好轮到了一个假期。   他在三天前, 求了一名老兵带自己出去见世面,因此一早就很兴奋地上窜下跳:“我听说那边的女人态度超好, 完全是百依百顺,而且,要价还便宜。”   巨象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正在擦拭盔甲的老龟瞥了一眼过去,有点儿不悦地告诫了一句:“小子,别和那些老兵油子学坏了。难道你打算以后就这么把自己的血汗钱,统统挥霍在妓女们的肚皮上吗?”   “不不,不会,不会!”   利爪慌忙地摇了摇头,急忙发誓地说:“诸神在上,我真的只是好奇,只是去见见世面!”   渔雕笑嘻嘻地开口:“别拦他,老龟。”   他露齿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他也到差不多的年龄,堵不如疏,我们是劝不住的。”   利爪挠着脑袋,嘿嘿嘿地傻笑。   兔子看了看他们,突然转了转眼珠,冒出来一句:“说起来,咱们的小队长和老虎也到了差不多的年龄吧。”   瞬间安静。   这话让人没法儿接。   前者美到一般人不敢下手的程度;   后者眼里只有前者不说,还超凶。   最终,树懒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等他们俩回来,兔子,你可以直接问本人的。”   兔子立刻面露惊恐,慌忙摇头。   其他人立刻起哄:“别怂啊,兔子,都是队友,问问怎么了!”“对,你去问问,也是一份关心嘛!”“勇敢上吧,我们保证把伤药给你提前准备好!”   真是好队友啊!   兔子被他们起哄起得哭笑不得,最后只得举起双手,表示认输投降。   小队们的成员们互相看了看,这才哈哈地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也终于到了和人约好的时间,利爪迫不及待地就蹦了起来。   他甚至忘记和队友们告别,直接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这个猴急的表现又把大家给逗乐了。   连刚刚还板着脸的老龟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年轻人啊!”   另一头,利爪一路跟着老兵来到了附近临时搭建的集市。   这有点儿像是现代学校周围总会发展出很多小吃摊点儿一样。   军队如果驻扎时间一长,附近就也会自然而然地发展出一些临时集市。   那些由各种条纹和不明织物搭建的破破烂烂帐篷非常多,里头卖各种东西的都有,吃的、喝的、衣服、锅碗瓢盆、以及护身符和武器。   除此以外,本世界特色——各种各样的算命的、星相家也必不可少。   多数商品的质量都很差,比不上王城那边的东西。   可这里的玩意儿胜在新奇有趣,且充满异国风情。   利爪跟着老兵穿梭在街道上,感觉大开眼界。   他走到半路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卖小玩偶的摊子,上头摆了很多小动物造型的布偶,有兔子、老鹰、猫、毛驴什么的……   想到小队的成员们,他不禁停下了脚步,一边挑挑拣拣,一边询问价格。   摊贩的老板打量了一下他,直言道:“你要是愿意陪我一晚上,这些就不要钱了。”   利爪:!!!   站在一旁的老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伸手揽住利爪的肩膀,随手掏出约莫十来个铜币扔到小摊上:“别胡说八道!行啦,钱拿好。”   利爪拿着那些挑好的布偶,目瞪口呆地就这么被老兵拉走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笑呵呵的摊贩老板:“他……他……”   “如果你喜欢男人,可以返回去试试。”   老兵无所谓地说:“毕竟,我要带你去见世面的地方,虽然价格不贵,但还是要钱,刚刚那个可不要钱。”   “呃……”利爪有点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红着脸问:“这,这正常吗?”   老兵耸耸肩膀:“看自己乐意吧!有些人来者不拒,有些人挑剔一点儿,还有些人……唔,比如你们小队中的几个,正经得不像个男人!”   “说真的,你们小队长真不乐意多找几个情人吗?我敢对着神明发誓,只要他放出话去,排队的人绝对能从军营那头一直排到这头……”   利爪不吭声了。   他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乔恩,可还是很不乐意听别人说自家小队长闲话的。   老兵可能自觉失言。   接下来,也专心带路,不再乱说了。   利爪重新振作精神。   他这次出来,可是下定决心要抛掉第一次的!   这事说来也奇怪。   女人失贞,往往会被人瞧不起;   可男人岁数大了,一直守身如玉,就也被人瞧不起!   利爪正值年轻气盛,平时又喜欢四处社交。   这么一来,总难免遇上那些讨论这种事的场合,每每会因童子鸡的身份,备受嘲笑。   所以,这次假期……   他下定决心非要找个女人上床了。   老兵很靠谱地将他带到一个非常大的帐篷面前,示意他给看门人二十个铜币。   钱给完后,他就可以进帐篷去挑选了。   等挑好了,就可以带着姑娘去隔壁的小帐篷,到时候,随便他想做什么都行。   利爪兴奋紧张地付了钱,满腔激动地走进帐篷。   然后,他的兴奋就像狂风中的微弱烛火一样,瞬间熄灭了。   巨大的帐篷里,站着各种年龄的男男女女。   他们全都衣不蔽体,脖子上拴着锁链,脸上挂着一种任凭命运安排的麻木神色。   旁边还有别人也在挑选。   那些挑选的人像是检查牲畜一样,毫无感情地将人拉到身前,熟练抚摸他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利爪突然意识到,这些人是奴隶。   难怪价格很便宜,难怪二十个铜币就可以玩一次。   王城里也经常看到奴隶。   富裕一些的家庭会买来帮忙干活儿的。   可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情况。   以前看着那些奴隶忙忙碌碌,和仆人似乎没什么不同,利爪自然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现在……   哪怕帐篷里确实有姿色不错的姑娘,他却依然觉得恶心。   ——他们真的愿意吗?   ——这还不如妓女,妓女有时候还能挑选嫖客,可他们呢?[注]   ——老兵们口中的“好地方”就是这种该死的地方吗?   ——我只是想找个漂亮的姑娘,一起度过美好的一次!   ——但我不想成为强奸犯。   他气恼地冲出了帐篷。   那个带他过来的老兵已经不在原地了,可能已经跑去找什么姑娘玩了。   利爪傻乎乎地站在路边,愤怒,失望,还有孤独……   他后悔没听老龟的话,不该冲动地跑出来见什么该死的世面!   ——现在怎么办?   ——回去吗?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街道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人群纷纷向两旁避让开来,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了街道上。   利爪抬头望过去,惊讶地发现,是安德鲁塞林格。   因为之前那场“潜入浴室,意图不轨”的纠纷,他对这人的印象非常不好。   一见到他出现……   利爪就鬼头鬼脑地想探听点儿什么。   巧合的是,这位安德鲁塞林格的目的地刚好也在这边。   利爪悄悄退后几步,将自己藏在了一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阴影里,瞬间就毫无存在感了。   这也算是他的天赋。   否则,当初起外号的时候,大家也不会直接把“老鼠”的代号给了他,还是他竭力反对,才换成了更帅气的“利爪”。   安德鲁塞林格果然没意识到周围还有人。   他同帐篷外的一个男人问:“你们说有个漂亮的金发奴隶是真的吗?”   “金发”这样的字眼一下子让利爪的注意力更集中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想搞明白这个讨厌的家伙在搞什么鬼?   那名可能是奴隶商人的男人开始对着神明赌咒发誓,说自己手头的这个奴隶绝对符合要求。   安德鲁塞林格满脸不耐烦,完全就是不怎么相信的表情。   毕竟,但凡见过乔恩的人,都很难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别的金发美人能比他更美。   所以,安德鲁要求先看货,再付款。   奴隶商人不太高兴,又纠缠了几句,最后没办法,只好同意。他走进帐篷,将那名奴隶带了出来。   安德鲁定睛看了过去,稍稍惊讶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那个奴隶确实很不一般!   不过,他的头发与其说是金色,不如说是金棕色。   但这种金棕发色,搭配一身古铜色的健康皮肤倒是也挺合适的,让人一见就会联想到蓝天、大海……   尤其是这个奴隶还有着一脸灿烂到可以融化冰雪的笑容,乍看之下,真是俊朗非凡!   也难怪奴隶商人会把他当宝贝,还索要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   但安德鲁不是特别满意。   和乔恩雌雄难辨的漂亮相比,这奴隶的男子气概未免有点儿太足了吧?   可人又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   安德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不舍得就此放过,决心将人买下。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   他成功如愿以偿,心情愉悦地带着这名新欢一起离开了。   这时候,利爪才离开了藏身的阴影。   他生气地瞪着安德鲁离去的背影,感觉深受屈辱。   尽管买个奴隶也不算什么!   可偏偏要找个金发奴隶……   年轻的利爪为此义愤填膺。   他当即决定把这事告诉乔恩,然后,陪着自家小队长一起痛骂这个该死的混账! 第117章   利爪回来后, 立刻就将这件事情讲了出来。   斯蒂文暴怒地当即要冲出去,却被乔恩坚定地给按住了。   但斯蒂文的力气明显更大一些……   乔恩很难长久地压制住他,只好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别去, 这事闹大,我会更丢人。”   没错!   安德鲁塞林格只是买了一个金发,不,只是买了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奴隶,并没有对外表示什么。   哪怕所有人都能猜出他的恶心用意!   可没说就是没说。   假如这时候凑上去,无异于主动送上门, 将自己和奴隶之间划上等号……   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斯蒂文咬了咬牙, 总算打消立刻杀人的念头,可还是生气地冲了出去。   乔恩朝着队员们歉疚的一笑后,担心他出事, 也急忙追了上去。   帐篷里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 兔子犹豫着开口:“不会出事吧?那个安德鲁塞林格……”   “小队长性格稳重,应该能拉住老虎。”渔雕笃定地说。   “气头上的时候, 稳重又能稳重到哪里去!”   巨象生气地说:“要我说,那个安德鲁真不是个东西!塞林格家族也是出了名的恶心!靠贩卖人口起家的奴隶贩子家族,正经人谁瞧得起他们啊!但凡在王城里随便找个人问问,被问的人都得朝地上吐口水, 呸!真TM晦气!”   与此同时,斯蒂文受到冷酷又强烈的怒意所驱使, 一路冲到了安德鲁塞林格军队的驻扎地。   他站在不远处, 冰冷地望着那个明显更为豪华一些的主将所在帐篷, 看了好一会儿后, 目光中的愤怒渐渐平息,转而化作极致的冷静。   他开始默默观察那些站岗放哨的士兵们, 在心里计算他们换班的频率和时间,并在脑海中,规划出一条条冲进去杀人、再逃出来的道路。   这时候,乔恩悄悄走到了他的身后:“杀一个人不难。”   他压低声音说:“但别被怒气驱使,提前做好不在场的证明。斯蒂文,因为一个人渣,把自己搞得麻烦缠身,并不可取。”   “我知道。”斯蒂文承认地说。   但下一刻,他坚持地说:“但我对他的容忍度已经为零,三天,最迟三天,我绝对要杀了他!”   乔恩没打算反对。   他同样对那个人渣反感透顶!   两人初步达成一致,接下来就是计划怎么不被人发现的杀人了。   乔恩认为,这事不急,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达成目的。   于是,他拉着好不容易消气的斯蒂文,打算先回去,再慢慢商量。   然而,两人没想到的是,安德鲁塞林格这人实在急着找死。   他记恨乔恩之前的拒绝;   记恨斯蒂文将他偷偷跑去浴室的事情闹大;   甚至潜意识里,他可能还记恨着博蒙特国王对自己的处罚判决……   但显然,他没能力报复国王。   他心中的那份恶毒和算计自然而然就对准了乔恩。   这天,他打着“为纵欲狂欢之神献上表演”的名头,邀请了不少人来一起寻欢作乐。   从某方面来说,纵欲狂欢之神真的是一位非常亲民的神明了!   很多不务正业、一门心思寻欢作乐的人都会打着侍奉这位神明的名义,去胡作非为。   事实上,亲民归亲民,但比起看别人胡作非为,这位神明还是更喜欢自己胡作非为。   不过,这依旧不妨碍一部分人时不时就喜欢打着神明的名号,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比如,虽然是在停战期间……   但在军营里突然举办起什么宴会,尽管是自掏腰包,不花军队一个铜币,可如果不是打着神明的名义,绝对会被军队中的司法官给狠狠处罚。   当然,哪怕打着神明的名义。   这样的行为也只能偶尔为之。   碍于安德鲁的身份;   碍于塞林格家族的权势。   介于只是第一次行为……   只要别太过分,规模也别太大,司法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   整个毛驴小队都收到了邀请。   所有人面面相觑。   “呃,要去吗?”   利爪小心翼翼地问。   “去吧。”   乔恩一边拉着斯蒂文,一边淡定地笑了笑:“白吃白喝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呢?”   确实!   塞林格家族财大气粗,宴会上的美酒和美食都管够。   安德鲁还正儿八经地点燃了一簇簇的篝火。烧烤和酒的香气顺着风,传出了很远。   只是,在参与宴会的人吃吃喝喝玩玩到最热闹的时候,他才突然图穷匕见,命人抬出了一张床。   那个新买来的金棕发奴隶坐在床上,被尽情展示着。   他笑容灿烂,全无不适,自然地裸露着散发着光亮的古铜色皮肤,只在腰间围了一块亚麻布。   “金色确实很美,不是吗?”   安德鲁故意大声对着莱奥尼和西奥多等一众人侃侃而谈:“可惜,我找来找去,只找到这样的颜色……”   他很明显地用目光扫过不远处坐在篝火前的乔恩,就差指名道姓了:“但头发颜色和外貌其实都不算什么,那些都是女人才该看重的东西,男人通常会重视使用感受。”   “比起光有一张脸,在床上就是个死鱼的类型,还是知情识趣的奴隶,更合我的心意。”   旁边凑趣的一部分士兵们立刻发出了哄笑。   安德鲁精神抖擞,像只大公鸡一样昂首挺胸。   乔恩没理会。   目前只要不是公然点名自己,他都决定无视这个家伙。   因为,在他看来……   安德鲁已经是个死人了。   坐在一旁的莱奥尼也面无表情,只是望向那个金棕发色奴隶时,目光隐隐透出了一丝杀意。   尽管他还不确定自己对“石像男孩”到底抱有着什么样的情感。   可显然,一个低贱奴隶绝对不配和“石像男孩”相提并论。   西奥多险些大笑出声。   他其实并没被邀请,只是这场宴会既然打了纵欲狂欢之神的名号,他这位神之子理所应当也要参与一下,才凑热闹地跟着莱奥尼一起过来了。   等来到现场,才逐渐挖掘出了这些事情的有趣之处。   他先看了看话语中透露出恶毒的安德鲁,又看了看隐隐有些杀意的莱奥尼,接着望了望那个金棕发色、傻乎乎笑着的奴隶,再看了看坐在篝火旁,不管心里如何波涛汹涌,起码面上平静,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金发美人……   ——还算不错的一出好戏!   西奥多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抓过身边的一名美貌奴隶,随便找了个不算特别隐蔽的角落就开始偷欢了。   此时,宴会上渐渐群魔乱舞。   安德鲁自己都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他将还在床上坐着的金棕发色奴隶拉了下来,带着奴隶,一路招摇过市、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乔恩的面前。   他一边打着酒嗝儿,一边嘲讽:“假正经的小子,嗝儿……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装模作样、自抬身价是没用的!嗝儿……世界上没什么是金钱买不来的!人也不例外,嗝儿……多的是人可以替代,替代你。”   “哦……恭喜?”   乔恩随口应付,还死死抓着斯蒂文,不让他公然和这家伙发生冲突。   同时,他通过精神连接快速地警告着说:[想想我们的计划,斯蒂文,别在他死前找事儿!]   [哦,计划,什么计划?三天要他死的计划吗?我现在改主意了。]斯蒂文在精神连接中咬牙切齿。   他阴森森地说:[今晚,我今晚就要他死!]   乔恩挑了挑眉,倒也没急着反对和质疑,而是耐心问了一句:[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斯蒂文于是反问道:[你知道贝斯特也可以杀人吧?]   乔恩迟疑了几秒。   他顾虑较多地又追问了一句:[会不会引起神明们的注意?]   [见鬼!能注意到什么?老虎杀人需要理由吗?]   [更何况,如果是国王和王子,还需要顾忌多一些!我就不信,安德鲁塞林格这样的人渣也在神明们的观测范围内!]   [而且,就算真注意到了,也没什么。]   斯蒂文无所谓地说:[小乔,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我们总有暴露的一天,不可能一直躲藏下去的。]   乔恩:[也许你说得对。]   他重新露出微笑,语气期待地表示:[说起来,我好久没见到贝斯特了,在它出去前,你能不能让我先抱抱它?]   [不能!不行!不可以!]   斯蒂文毫不犹豫地“三不”拒绝了:[贝斯特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不需要软弱的拥抱!它现在只是还没长大,你休想把它当猫一样玩弄!]   乔恩撇撇嘴,心里非常想吐槽。   但最终,他给小伙伴面子地忍了下来:[行吧!]   在这段交流过程中……   两人都非常默契地无视了旁边的安德鲁。   然而,这样的冷淡处理,依旧没有令人退却。   安德鲁看着眼前的金发美人,一方面恨意浓重,另一方面却又被勾得心痒难耐。   说什么世界上多的是人可以替代……   可世界上哪有比得上眼前人还要美丽的存在?   那双流露出轻蔑的眼睛波光流转,明明冷淡却依旧诱人,长长的睫毛几乎可以绕到手指上,眨动的时候,就像是一排小刷子,简直像在人心尖上一下一下地扫着……   安德鲁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又懊恼自己经不起“勾引”。   他想着想着,突然迁怒到了身边奴隶身上,猛地一脚踹过去,呵骂道:“傻站着干什么!不知道跳个舞、转个圈助兴吗?不懂讨人喜欢的贱东西!明天就提脚卖了你!”   金棕发色的奴隶一直笑呵呵地傻乐着。   突然被踹,他反射性要往旁边躲,但半道反应过来,忙又站稳,任凭安德鲁踹在身上,接着,夸张地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   然后,他开始熟练地呜呜咽咽求饶:“主人……我,我不会跳舞!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会啊……”   安德鲁越发气恼,踉踉跄跄地过去,又狠狠踹了好几脚!   金棕发色的奴隶被踹得满地乱滚,惨叫不停。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地看热闹。   没人阻拦。   莱奥尼直接转开了视线。   在他看来,这个完全不配和“石像男孩”相提并论的奴隶死不足惜,如果真就被这么踢死,反而算他识相。   但叫得太惨了……   乔恩实在看不下去地站起来,伸手拦阻了一下:“够了吧!他都说不会了,你踢死他,他也不会。”   安德鲁一怔:“你帮奴隶说话?”   他露出了点儿古怪的目光,突然兴奋地冒出一句:“你要为他,向我求情?”   乔恩不禁无语。   尽管他觉得奴隶无辜,但一来没圣母到要因此搭上自己,再说,以安德鲁的无耻,搞不好搭上自己,也不可能达成目的;二来他已经和斯蒂文商议了对方的死法,不打算和死人计较。   所以,他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过去:“我只是觉得你很无聊。”   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打算离开了。   但在拉着斯蒂文即将离开的时候,他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后背看,目光还非常灼热。   他疑惑地回头,刚好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小狗眼……   那个趴在地上的奴隶,正仰着头,满是尘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特别快乐的笑容,还热情地挥了挥手。   ——怎么有点儿不对劲儿?   乔恩转过头,不再向后看了,继续拉着斯蒂文往外走,直到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是个傻子吗?   ——刚刚不是惨叫得快死了吗?   ——怎么还能笑得那么快乐? 第118章   乔恩很快就将那个奇怪的奴隶抛到了脑后。   他假装很生气的样子, 故意拉着斯蒂文在人多的地方走来走去,还找了棵大树狠狠踹上几脚,装作一副有气撒不出的样子。   尽可能让所有人, 尤其是那位时常跟随在博蒙特国王身边,忠心耿耿的骑士里德瞥到那么一两眼,以确保等“安德鲁死亡”事件爆发后,有足够权威的人能够替他们证明,他们不在现场,没机会去杀人。   这事他做得非常成功。   不止那位骑士里德看到了这一幕, 连凑巧走出帐篷散步的博蒙特国王都恰巧瞥过去两眼。   这位国王陛下的病痛依旧没能好转。   但在那首《小星星》的帮助下, 肉体中的灵魂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抚……   于是,他的精神状态总算成功维持在了及格线上。   如果用比喻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困得要死的时候, 被灌了杯咖啡, 哪怕生理上仍然昏昏欲睡,但精神状态却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这位陛下正在询问身边的人:“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陪侍在侧的仆人们早有经验, 已经提前做好功课,专门以备国王垂问。   此时,他们立刻站出来,将安德鲁塞林格近期的所作所为, 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重点提到了送过来的十名漂亮女奴隶, 以及, 他今天举办了一场“感谢纵欲狂欢之神”的宴会。   “送来十名女奴隶服侍我?还以纵欲狂欢之神的名义举办了一场宴会!”   博蒙特国王猛然仰起头, 哈哈哈大笑起来, 仿佛这些事真的很好笑一般:“安德鲁塞林格真TMD有创意啊!”   周围侍从和奴隶们面色茫然。   他们下意识地陪了个笑脸,却根本不知道国王心中的想法。   唯独跟随他多年的骑士里德知道, 这位陛下的心情应该不大好。   那张狂的笑声下,还有深色的瞳孔里,明显充斥着有如夜幕一般的深沉难测和波诡云谲。   但他有点儿想不明白国王愤怒的点儿在哪儿?   十名女奴隶……   也许是因为“不行”,认为自己被下属嘲笑了?   可举办宴会又有什么可愤怒的?   虽然军营中办宴会是有些荒唐,可贵族干出荒唐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难道说是因为扰乱军纪?动摇军心?   亦或者……敬神(纵欲狂欢之神)?   明明前头的猜想更符合逻辑。   可骑士里德却偏偏有一种直觉,认为最后一个“敬神”,可能才是真相。   与此同时,乔恩和斯蒂文也开始行动起来了。   接着夜色的掩盖,黑猫……   好吧,黑虎贝斯特轻盈地跳到了一颗树上,不紧不慢地朝着安德鲁塞林格的方向跑了过去。   乔恩一边将精神放开,提前观察着周围情况,给贝斯特指引道路,避开人的视线,一边假装还在和斯蒂文讲话。   因为站在人多的地方,两人总不能傻站着,面对面,一句话不说……那看起来肯定很怪异。   “唔,你听过猫和公鸡的故事吗?”   乔恩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   “没。”斯蒂文目前注意力都在贝斯特身上。   不过,他本来也是冷漠寡言的人设,哪怕话语比较少,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劲儿。   此时,贝斯特已经潜行至安德鲁塞林格的帐篷前,正耐心地等待着那几个站岗放哨的士兵换岗。   通常士兵换岗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松懈,这时,贝斯特就会趁机潜入帐篷,不被任何人发现。   猫的耐心都很强。   它静静埋伏在草丛中,两只尖尖的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帐篷内的动静。   风中隐隐传来了安德鲁塞林格带着醉意的粗鲁话语:“你个蠢货!老子让你跳舞,你TM不会跳,起码蹦两下啊,害得老子丢脸……我TM打死你!”   换岗的士兵来了。   黑猫贝斯特瞅准时机,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帐篷,然后,它继续隐藏在角落中,等待下一个时机。   安德鲁伸手去抓那个金棕发色的奴隶,一双眼睛中满是欲望的火焰。   他嘴里骂骂咧咧,一副非常不满意的样子,可无论是手,还是身体都表现得极度诚实,很急色的样子,使得那名奴隶又一次发出了近乎小动物般呜呜咽咽的哭声,一边哭还一边推拒:“等一等,等一等……”   黑猫贝斯特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另一头的斯蒂文,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恶心的神色。   同样用精神力注意着那边的乔恩也皱起了眉头。   哪怕这个世界大部分都不会将奴隶视为人,可在他的心中,奴隶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同样没理由被人这么欺负。   尤其是想到之前自己在宴会上帮忙解围时,那个奴隶傻乎乎望向自己的热烈笑容……   更气了!   考虑到安德鲁塞林格这个人渣马上就要死了!   乔恩暗自忍下一口气,为了避免被周围人察觉到异常,打算继续装出聊天的样子。   因为分心二用有点儿难……   他干脆叽叽咕咕地胡说八道:“有一天公鸡生病了,猫热心地上门拜访和探病。它看到公鸡不怎么精神的样子,非常担心,就关切地问,怎么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儿呢?”   斯蒂文像个不称职的捧哏一样,干巴巴地接口:“哦,是啊,怎么办呢?”   乔恩继续瞎胡说:“然后,公鸡不想回答……”   斯蒂文干巴巴:“它为什么不想回答呢?”   乔恩:“因为公鸡看到猫很痛苦……”   这时候,金棕发色的奴隶实在推不开安德鲁了,只能一脸不高兴地任由他拥抱了。   躲在角落中的黑猫贝斯特,反射性地亮出锋利的爪尖,已经开始做攻击准备。   乔恩还在那胡言乱语:“公鸡,公鸡不想回答,公鸡痛苦地看了一眼猫……”   斯蒂文假装不耐烦地催促:“别卖关子,直接点儿!”   就在这时!   金棕发色的奴隶似乎妥协地张开手臂,回抱住了安德鲁塞林格。   黑猫贝斯特的目光也锐利起来。   这个背对!   这个被抱住的角度!   绝佳的攻击机会!   乔恩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抹笑意:“公鸡痛苦地对猫说……”   他一语双关地表示着:“只要你离开,我就死不了。”   咔嚓一声!   干脆利落!   然而……   黑猫贝斯特傻了。   乔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甚至连斯蒂文都下意识地睁大了那双灰色眼睛。   在两人一猫震惊的注视下……   那个金棕发色的奴隶一手揽住安德鲁的后背,一手将他的脑袋一推一扭!   之前宴会上,就有人质疑过这奴隶似乎看起来未免太有男子气概了一点儿。   但万万没想到,他那身肌肉居然不仅仅是装饰,而是货真价实的玩意儿!   而更为令人惊讶的是……   那个金棕发色的奴隶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动作非常娴熟和自然,脸上还挂着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笑容。   而且当他将安德鲁的脑袋这么“咔嚓”拧断后,他居然饶有兴趣地又将人向前轻轻地一推:“来,跳个舞,转个圈给大家助兴嘛!”   可能是出于某种惯性的作用,安德鲁的尸体确实顺着他推过来的力道,手舞足蹈地旋转了个半圈。   可这仅仅是一个异常短暂的旋转,并不能真的转起圈,他很快就轰然倒地,甚至可能由于神经和脊椎的断裂,大小便直接失禁,又臭又惨地死去了。   “你这个蠢货!”   金棕发的奴隶笑容还是那么活泼开朗。   他饶有兴趣地用手指头戳了戳尸体,明亮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狡猾,慢条斯理地将安德鲁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地还了回去:“老子让你跳舞,你TM不会跳,起码蹦个两下啊?咦?你为什么不蹦呢?为什么不蹦呢?为什么不蹦呢?是生性不爱蹦吗?”   通过贝斯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斯蒂文表情古怪。   他忍不住吐槽说:“小乔,你真觉得,猫离开后,公鸡就死不了吗?”   耳朵里回响着那句“为什么不蹦呢”的乔恩:……   只能说,乔恩常常觉得自己不够变态,以至于和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   好在斯蒂文只震惊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冷静下来。   借着黑猫贝斯特的视角,他认真地看了一眼那个金棕发色的奴隶,将这个人默默记在心里。   此时,安德鲁已经死了。   不管是谁杀的,都没必要继续滞留下去了。   于是,斯蒂文命令贝斯特尽快离开。   在黑猫不甘不愿地离开时……   正在帐篷里翻翻找找着什么的奴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地转过头。   但贝斯特的速度太快,像黑色闪电一样!   奴隶只瞥到一道黑色的小动物身影,勉强猜测着:“猫?”   猫的情绪很低落。   贝斯特好久都没出来了,好不容易接受个任务,怀揣着“大显身手”的心情,一路谨慎小心地埋伏、埋伏,付出无数的等待和耐心,结果在关键时刻——猎物被人抢走了?!   它很快回到两人身边,却自觉丢脸,没凑过去。   反而站在一根树枝上,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自顾自地低着头,舔起了爪子。   “呃,公鸡大概死透了。”   乔恩无语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今天这个故事,我也没想到……”   “算了,回去吧!”   斯蒂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之,两人一猫都有些意兴阑珊。   他们慢悠悠地往回走,还是为了避免嫌疑,尽量走在了人比较多的地方。   不远处的博蒙特国王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着,目光停住。   他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真是个惊喜啊!” 第119章   安德鲁塞林格的尸体,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被士兵们发现。   休战期,昨晚宴会又闹腾到很晚。   所以, 宿醉、不起床都很正常。   再加上安德鲁的脾气很坏、喜欢迁怒于人,对手下士兵也经常非打即骂……   这就直接导致,没有命令的话,压根没有士兵会去帐篷里查看,他为什么还没起来。   直到中午的时候,一个脖子被拧断, 还不幸失禁了的尸体, 经过了一整晚,外加一上午的搁置,终于开始从帐篷中传出了难以掩饰的臭气和血液腥气。   帐篷外, 有个嗅觉比较敏锐的士兵实在忍受不了这个气味, 就悄悄问了帐篷外的仆人,结果愕然得知, 这位塞林格大人足足一上午都没出现后,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妙。   正好在这个时候,阿托斯马里诺从旁路过。   这位马里诺家族的临时纨绔家主,属于“人人都说他没用”, 可“人人都愿意和他打交道”的典型。   士兵知道他脾气好,没架子, 待人友善和气, 犹豫了一下后, 就上前汇报了这件事。   阿托斯不太想管安德鲁的事, 但看士兵可怜,想着自己只用站在帐篷外, 帮忙喊一声,也不费什么事!   于是,他带着士兵和仆人们去了。   结果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安德鲁”,都没人应。   直到这时候,大家都开始觉得不对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掀开帐篷帘子,一起走了进去……   此时,安德鲁塞林格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他表情狰狞、姿态扭曲地倒在地上,浑身上下臭气熏天。   跟着一起进来的仆人,吓得直接瘫痪在地。   阿托斯更是直接蹦了起来,捂着鼻子后退出一米。   士兵左看右看,发现没一个靠谱的,只好自己站出来,鼓起勇气走过去,蹲下来仔细查看。   几秒后,他哭丧着脸,回头对阿托斯说:“脖子断了,没救了。”   帐篷里鸦雀无声。   阿托斯真的惊了。   谁能想到呢?   一军将领居然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自己的帐篷中,过了这么久,才终于被人发现!   之后,就是收敛尸体,调查死因。   前者自有人操心,至于后者……   只能说,乔恩和斯蒂文之前的准备,全都做了无用功。   因为凶手毫无掩饰的心情,反而十分嚣张地留下了名字——迪菲恩斯。   “迪菲恩斯是谁?”博蒙特国王看了看明显用手指蘸着血,写在尸体衣服上的名字,好奇地问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   直到一个士兵举起手,小声又紧张地快速说:“那个……塞林格将军买回来的奴隶,好像就叫迪菲。”   “被奴隶杀了?”   博蒙特国王表情古怪地继续追问。   莱奥尼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个,昨晚自己曾经起了杀心的金棕发色奴隶……   阿托斯一脸苦逼。   不管在战场上待了多久,他都不习惯这么正面对着尸体。所以,虽然是第一发现人,但压根没往上凑,根本不知道尸体情况,也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这时,来为军队送钱粮、暂时还没离开的财务官面色犹疑地开口了:“呃,陛下,提到奴隶,我倒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我这边接触的各地人比较多,在此之前,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他一直在南边活动,勉强算小有名气。”   “但目前,没什么消息说他来这边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同名……”   “别TM叽叽歪歪地说废话!有线索赶紧说!”   博蒙特国王不耐烦地制止了财务官这种没说正事前,总要先模棱两可推卸下责任的烦人行为,大手一挥:“说错了不怪你,快说!”   “唔,一个被灭了国的王子。”   财务官回忆着相关传闻说:“我不太记得那个国家叫什么名字了,是一个临海的小国,王宫建在一个海湾的旁边,建造得很高。”   “据说站在王宫最高的阳台上,能俯瞰、观赏到一望无际、水天一线的美丽大海。空闲的时候,还可以去海边同海豚一起游泳、嬉戏,是个风景非常美好的地方。   “然后呢?你快点儿说,行不行?被哪个国家灭了?南边?难道是阿瓦罗尼亚那个虚伪老混蛋?”   博蒙特国王饶有兴趣地琢磨着:“这种地方听起来倒是个极佳的度假胜地,可惜落到别国手里,真便宜那个老混蛋了。”   但财务官立刻摇头:“不是,是一群奴隶商人。”   博蒙特国王惊到了:“什么?奴隶商人?你确定吗?等等,你刚刚说的是个国家,不是个小村庄吧?”   “确实是个国家,但我也说,很小很小了。”   财务官苦笑着解释:“那个国家景色不错,但其实只是个地处偏僻的穷国,信奉海神,领土也就海边几个城镇,一直过着平淡又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能是平时都不怎么和外界接触的缘故,那个国家的王室也没什么对外人的防备心理。”   “当几个奴隶商人恰好路过的时候,居然被不明真相的王室当成了从外地而来的贵客,热情款待了一番。”   “结果,那几个奴隶商人忘恩负义,包藏祸心,几包迷药下去,再加上几支捕奴队……”   “王宫被烧毁,仓库中的钱粮宝物都被劫掠一空。”   “辖下百姓四散逃离,王室年长男性成员统统被杀死,很多女性则遭到了强奸和劫掠,王后直接自尽而亡,年幼一点儿的孩子们也被带走,直接卖做了奴隶。”   “据说那一天,国王临死前曾祈求过海神帮助,希望海神卷起波涛,将那些恶人们淹没……”   “但海神没理睬,风平浪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哪怕连一点儿愤怒,都没有表达。以至于后来很多人猜测,是不是国王做错了什么,海神才收回了眷顾,也使得国家遭遇这场不幸的劫难。”   “总之,一个接一个的尸体,被那些为非作歹的恶棍们从悬崖上扔进了海湾,伴随着一声声‘扑通’,血液将那片海水染得通红……”   “因为人都死光了,也没人收敛这些尸体,只有平时总和人在一起玩的那群海豚们哀鸣着,不停潜下水,试图驮起尸体,用头拱着,送至岸上……”   博蒙特国王沉默着。   他难得没开嘲讽,可能哪怕是个小国家,听到一个国家遭遇不测,还不是源于战争,而是被恶心的奴隶商人暗算,一时也有点儿同仇敌忾的感觉。   “迪菲恩斯应该是最小的王子,当时可能才七、八岁,直接被卖做了奴隶,从此没了什么音信。”   财务官语气也颇为感慨地讲述着:“但在近两年,他不知从哪冒出来,开始四处刺杀奴隶商人,手段干脆利落、从来没有失手过。”   “有人说,他是在报仇;也有人说,他当奴隶当久,已经贱得自降身份,把奴隶当同胞亲人,开始和奴隶感同身受了。因为……”   “其实就前阵子,他在南边率领了几次小规模奴隶起义。”   博蒙特国王暂时将思路从“被奴隶商人灭国”这个离谱事情上转开。   他根据财务官的讲述,猜测并判断着:“你的意思是,安德鲁塞林格可能是因为贩奴被杀的?”   “如果动手的人真是迪菲恩斯的话……”   财务官依旧维持着那副谨慎的样子,加了句前缀,才说:“那就应该是了。”   博蒙特国王翻了个白眼,很想再骂上几句,但又懒得置气。   而且,他一时也想不好该怎么处理这事了。   按照原本的想法,找到的凶手……   ——要不然就是军中对头、仇家。   那就看具体是谁,基本就是能偿命就偿命,不能偿命就掏钱;   ——要不然就是敌国奸细。   干脆直接将矛头指向安东国,再来一篇演讲,指责安东国雇佣刺客这种不道德行为,忽悠士兵们报仇雪恨什么的。   可现在……   凶手变成了一个专杀奴隶贩子的复仇者。   博蒙特国王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获得利益的切入点儿。   最后他实在恼火了,干脆就在安德鲁塞林格的尸体旁边“呸”了一声,又嘟囔了句:“真TMD死都不会死得有用处一点儿!没用的东西!”   在场所有人都假装没看到国王这么过分的行为。   接下来,博蒙特国王随口下令抓捕那个凶手迪菲恩斯。   但实际上,压根也没几个人为此上心。   毕竟,安德鲁塞林格一死,领军将领缺一个,好些人想要就此上位,注意力全在这上头了,谁还管他怎么死啊!   至于安德鲁手下的那些士兵们和仆人奴隶们,只能说……   倘若一个整天对你非打即骂、从来不摆好脸色的上司死了,你会着急帮他找凶手吗?   不,你只会向神明祈祷,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乔恩虽然不是他的下属,但也属于祈祷好人一生平安中的一员。   只不过他没同神明祈祷,仅仅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讨厌的家伙死了。   自己和小伙伴还能高高兴兴置身事外,一点儿麻烦没沾上,除了黑猫贝斯特因为被抢走猎物,略有不愉外,一切都很完美!   真是可喜可贺!   他心情非常愉快,连续单曲循环一整天《猫之二重奏》。   这真不是他故意惹自家小伙伴生气……   而是哪怕再不想承认,斯蒂文确实同这首歌很契合。   契合到第一次听到,他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唱出来的程度。   契合到贝斯特每次听,都会认认真真地蹲坐在那,时不时喵个一两声。   可斯蒂文总是那么别别扭扭,从来不乐意接受现实。   乔恩叹了一口气,只好每次逮到什么机会就不停地放这首歌。   不过,他也没能乐呵几天。   大约在安德鲁死后第三天,博蒙特国王突然召见他和斯蒂文两人了。   还是凌晨时分,骑士里德静静地跑来帐篷处,叫醒了两人。   乔恩望着才刚刚泛白的天际,十分不可思议地问道:“召见?这个时间?”   骑士里德坚持地说:“没错。”   斯蒂文已经迅速穿好了衣服,顺便还帮乔恩多拿了件长袍。   接着,他们跟着骑士里德,一路悄悄地来到了国王的帐篷。   乔恩全程不能理解,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这种情况,不会有什么特别任务分配给我们吧?可千万别让我们去抓杀安德鲁的凶手,我可不想替那个人渣报仇。”   幸运的是,博蒙特国王对帮安德鲁报仇没什么兴趣。   不幸的是,当他看到乔恩和斯蒂文的到来后,目光轻轻扫过两人,转而看向他们的身后,似乎寻找着什么……   半响,当一无所获后,他突然重新看向两人,微笑着问:“那只黑猫呢?可以让它也出来吗?” 第120章   当博蒙特国王的话一出口……   斯蒂文就像只应激的猫一般, 一把将乔恩拽到身后,同时全身绷紧,谨慎目视国王。   “放肆!”   骑士里德不满地站出来呵斥:“国王面前, 不得无礼!”   “没什么。”博蒙特国王挥了挥手,打断了骑士的话,“聪明人都知道,有求于人的时候,没必要摆臭架子。”   斯蒂文稍稍放松了些许。   但他还是固执地将乔恩挡在身后:“有求于人?”   博蒙特国王沉默了几秒,暗暗猜测“那只黑猫”到底属于谁?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此前并没留意过的少年, 发现这个少年的容貌倒也不算差, 尤其是那双灰色的眸子,冷漠桀骜,明显属于个性很强烈的性格, 而此前, 之所以觉得他普通,完全是因为他总站在乔恩旁边。   没办法。   当两人同进同出的时候, 人们的目光总是会被美人吸引,而忽略旁边仿佛影子一样的存在。   ——如果黑猫是他的话,倒可以理解。   ——毕竟,猫的性格都很强。   国王一边这么在心里琢磨着, 一边继续说:“没错,我确实有事情需要别人的帮助。但是在说这个事情之前, 让我看看那只黑猫……”   “当然, 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泄露你们的秘密, 如果我真想泄露的话, 就不会选择这个时间段召见你们了。”   “等等,为什么特意强调这个时间段?”   在察觉到没什么危险后, 乔恩也不再沉默了。   他从斯蒂文的背后,重新探出了头,好奇地望着国王:“难道这个时间段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咦?这个探头出来的样子也很像小猫探头啊。   ——难道黑猫是属于美人的?   ——不过黑色?   ——有点儿不太搭啊!   博蒙特国王忍不住继续猜测了一番后,才开始回答问题:“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他微笑着说:“凌晨时分,那位和我传过绯闻,共有一个儿子的婊子开始准备休息,而白天那位又恰好还没能到来,算是相对安全的换班时间。”   ——和国王传过绯闻,共有一个儿子,凌晨休息,和人换班?   ——啊,难道是黑夜女神吗?   乔恩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国王将食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个“嘘”。   乔恩半信半疑地不吭声了。   博蒙特国王继续解释:“我不确定这个时间段绝对安全,所以,只说相对安全。”   “和你们不同,作为国王的我,多数时间,都是被关注着的。”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会比‘相对安全’再安全一点儿,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好歹也是能觉醒黑猫的家伙,总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要知道,换做早些年,你和那只黑猫都已经被杀死,砍断脑袋和四肢,开膛破肚……”   “嘿,别以为我危言耸听,小子!”   “那些家伙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些。”   “只是现在,他们暂时没空闲、也没精力来关注太多人了。”   “你俩身份又低又不起眼,这才没被发现……”   乔恩不太信任国王,可又很想探知点儿内幕。   他迟疑了一下,试探地开口:“呃,请问,陛下,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呢?”   博蒙特国王耐心地再次重复:“别想套我话,先给我看看黑猫,证明了这个,咱们再接着谈。”   事已至此,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了一眼,最终决定冒一次风险。   斯蒂文一边呼唤贝斯特出现,一边认真纠正:“是黑虎,只是还没长大!”   “黑虎吗?”   博蒙特国王倒是真有点儿惊喜,“那可太好了,老虎可比猫厉害……”   下一刻,黑猫贝斯特凭空一跃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它表情骄傲地蹲坐在地上,开始旁若无人地舔着爪子毛。   博蒙特国王的话停下了。   他望着那个黑色的小小身影,好一会儿,才慢慢把话说完:“……厉害,厉害多了。好吧,真是出乎意料。”   乔恩无奈地转开了头。   斯蒂文却露出了和黑猫贝斯特如出一辙的骄傲表情。   倘若国王之前能看到这一幕的话,绝不会分不清黑猫到底是谁的。   这位国王陛下深吸了一口气。   他倒是没计较黑猫,还是黑虎的问题,而是重新问道:“好了,下一个问题!你的异化程度如何?”   “异化程度?”   乔恩下意识地反问。   “我换个问法,你能变成猫……呃,虎了吗?”   这位国王陛下在不骂街、好好说话的时候,倒是很善解人意,这时候还很自然地就把‘猫’改成了‘虎’。   “不能。”   斯蒂文有所保留地说,“我只能变出虎爪。”   实际上,他已经可以变成猫了。   只是他并不想和贝斯特一样,被乔恩抱在怀里揉,又不确定自己能理智地拒绝乔恩,才一直憋着没说的。   不过,他的这份隐瞒,如今倒是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   因为博蒙特国王问完后,不止观察了他的表情,还狡猾地看了一眼乔恩。   显然,这位国王陛下也意识到了两人间的亲密关系,试图从另一个人的表情中看出点儿端倪来。   但他失败了。   乔恩对此同样不知情。   他也只见过斯蒂文变出猫爪的样子,所以,表情很自然。   博蒙特国王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乔恩则立刻追问道:“现在能说事情了吗?陛下,我们还都迷糊着呢。”   博蒙特国王叹了一口气说:“在正式说之前,我得先说个前提,黑猫这事暴露出去,你们必死无疑。”   不等两人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又飞快地说:“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儿,如果暴露出去,我同样也必死无疑。”   斯蒂文一怔,脸上的不满僵住了。   乔恩眨了眨眼,神色变得更认真了。   “既然我们都必死无疑,那么,也就有了合作的可能,所以,看着我!”博蒙特国王说。   他用只比呼吸大一点儿的声音,几乎就听不到的那种,压抑着内心中的某种兴奋情绪,比了一个口型:“我要杀死黑夜那个婊子。”   乔恩大吃一惊。   斯蒂文同样惊讶,但很快冷静下来,立刻反问、质疑:“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只是你觉得做不到而已。”   博蒙特国王表情冷了下来,只是眼睛深处依旧闪耀着光芒。   他继续说:“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神历》,一部记录有关那些存在的史书。”   “因为涉及到了一些不该被人知道的东西,这部史书被禁后,在外界已经失传了。只有传承悠久的家族和个别王室,还保存着一两页残篇,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因为不敢提及神名……   国王接下来的讲述,多用代指,稍显含糊,但只要知道大概情况,还是能够听懂:“在博蒙特王室传承的那页《神历》上,清楚地记载着了一件事——他们并非永生不死,他们同样可以被杀死!”   “因为早期,他们彼此间也会互相攻伐,时不时派遣手下战士去杀死对方。而那些战士……”   “本来王室的那页《神历》上,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可是很凑巧,我年轻时候,喜欢四处乱玩、乱逛,曾在一位传承悠久的贵族家里,又看到了几行只言片语的《神历》”   “——那些战士们的身体里,居住着一只野兽……他们会带着野兽一起战斗,时而分离,时而合二为一。”   说到这里,博蒙特国王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重新期待地投向斯蒂文:“早在好多年前,我就有意识地派人,去寻找过类似的人。”   “但很不幸……他们都死得飞快!”   “运气好点儿的,也就自己死了;运气不好的,整个家庭,甚至整个村子都会遭到牵连,被灭绝。”   “通常情况下,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儿异状,就会立刻被冠以‘邪恶’之名,然后被毫不犹豫地杀死。”   “我曾一度以为,永远都找不到这样的人了……直到现在。”   斯蒂文假装没看到那期待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站着。   他不介意反抗神明,但那只会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以及,为了小乔,和眼前这位国王,绝对没半点儿关系!   于是,国王等着斯蒂文回复,斯蒂文坚持装没看见,场面一时僵住了。   乔恩不怎么信任国王,但也不适应这种尴尬的僵局。   他左右看了看,还是决定由自己站出来,帮忙打个圆场,于是,开始叽叽咕咕地说起废话:“呃……就算是这样,可还是要看实力啊!这个实力差距,实力差距很严峻的……这个事就挺危险,不止我们危险,陛下,您也很危险,还是……”   “第一,实力可以增长,这件事也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筹备,不是立刻就做;”   “第二,我会尽可能地创造出一个可以偷袭的机会;”   第三,真到了那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出手。”   博蒙特国王平静地说完后,一只比黑猫贝斯特稍微大点儿的动物,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帐篷中。   乔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动物,那熟悉的平头白发银披风……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脱口而出:“平头哥?”   “什么?什么哥?”   博蒙特国王愕然地看过去一眼,纠正说,“是蜜獾。”   接着,他之前因伤病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斗志昂扬的神采:“这小东西是最近几天才出现的,出现后,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它的种类。”   “我怀疑它能帮我增加力量!”   “因为自它出现,我感觉浑身是劲儿,天不怕地不怕!哪怕那个婊子立刻出现在老子面前,老子他妈的也不在乎!打不过也要冲过去,一口一口把她啃掉!”   ——不,不,你冷静一下!   ——平头哥不负责增加力量。   ——平头哥只负责让你满脑子都是干!干!干!   (干架的干)。   乔恩开始头疼了。 第121章   [这老家伙是不是好像疯了?]   [自信点儿, 没有‘好像’,他就是疯了。]   在博蒙特国王暂时放两人回去考虑后,斯蒂文和乔恩通过精神连接, 默默地讨论着。   乔恩没打算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他的精神状态过于亢奋了,根据我的观察,以及针对现状的猜测,那个平头,呃, 蜜獾的出现, 对他来说,算是因祸得福。]   [在此之前,他本身的灵魂力量并不足以觉醒, 但濒死的刺激, 加上后来神明们乱七八糟的修复,都让他的灵魂渐渐壮大了起来, 但灵魂强大,身体却还在日渐腐化……]   斯蒂文立刻抓到了重点:[身体如果负担不了灵魂,会怎么样?]   [会坏掉吧!]   乔恩犹豫着说:[我猜。]   斯蒂文思考着。   乔恩继续补充说:[他现在这种冲动和发疯的状态,就有点儿灵魂和身体不匹配, 从而导致的精神混乱。]   [唔,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儿难懂。]   [但总之, 我这么解释吧, 斯蒂文。假如贝斯特是你灵魂自然壮大后, 自然而然出现的正常进化现象, 你和它之间的关系平等,甚至你还占据着主导地位, 可以指挥和命令它;]   [但国王的蜜獾就属于服用了某种催熟药物、或者说借助了外力,拔苗助长后,出现的不正常进化。]   [而这种不正常进化,很可能导致蜜獾占据了主导,然后不知不觉间,他的精神状态会渐趋于蜜獾。]   [你可能不知道,蜜獾这种动物很好斗的,所以,国王也会变得较以往,更加激进和充满攻击欲。]   斯蒂文有点儿半懂不懂。   但他依旧很会抓重点:[我靠自己,他靠外力,我比他厉害。]   乔恩:……啊对对对!   这种没必要的好胜心到底为什么存在?   斯蒂文愉悦地勾了勾唇角。   他没好意思说……   因为看到蜜獾的个头儿更大,也更壮一些……   不止是他,连贝斯特都开始生气了。   ——什么东西!   ——呸!   ——都是黑色,就你会打扮吗?   ——搞个银披风装逼不说,还给自己理了个平头!   ——看着就不像个正经玩意儿!   贝斯特在灵魂空间中,一直骂(喵)骂(喵)咧(喵)咧(喵)。   斯蒂文自然免不了同仇敌忾。   不过,他倒也没忘记正事。   在证明了自己“更厉害”后,很快就不再计较蜜獾的体型更大了……   他只是在对话中不忘心机地再踩上几脚:[既然他都那么弱(重音)了,杀黑夜的事情,还要答应他吗?总觉得,和他合作,搞不好会被连累呢!毕竟,贝斯特没长大,还是个实力有限的小虎崽。]   ——我好像也没提过蜜獾弱吧?   ——以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认清那就是只猫啊!   这样的念头在乔恩的脑海里,稍纵即逝地浮现了那么一秒。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杀黑夜女神”这件事上:[我一开始很担心,国王想要利用我们。但蜜獾的出现,让我觉得,他起码在针对神明这方面是认真的,因为同样是异化,如果被发现,不止我们,他也要死。]   [虽然把握不大,但我觉得,可以一试!反正早晚都要对上神明。]   乔恩侧面对着斯蒂文,一副下定了决心的表情。   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不断回想着前世看到的那个角色视频,被秩序之神用剑刺瞎双眼的斯蒂文,被丢下悬崖、摔成碎片的斯蒂文……   当看故事的时候,还能置身事外。   可进入故事,选好人类阵营后,面对那些胡作非为的神明,不想等死,那就只能有一个态度——你死我活的态度!   所以,下定决心试一试……   乔恩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终于走到这一步后的紧张和激动。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   清早的日光正好从乔恩的眼眸中折射出来,让斯蒂文的心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在这个不太合适的时刻……   他其实被乔恩潜藏的一面给稍稍惊艳到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比自己更为柔软的家伙,会依旧如往常一样顾忌多多……   却没想到,他实际上并没有考虑多久,就果断地答应了“杀死神明”这个胆大包天,更接近于自寻死路的计划。   曾经以为非常熟悉的伙伴,突然间蒙上一层面纱,变成了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但还好,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存在。   而更像是“我以为你很软弱,实际上关键时刻,你怎么突然比我还强硬”的古怪感觉。   此时此刻,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因为太阳的金色光芒,在乔恩的发间跳跃,在他的眼眸中闪耀,在他雪白的肌肤上流动,就好像他的身体本来就是光的栖身之所,使得他仅仅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斯蒂文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这次从军的经历让他有些失望,战场上的厮杀确实能够熟练自己的各项技能,也有助于反应力和心态的提升。   总得来说,他其实有点儿不过瘾,一直蠢蠢欲动地渴望和更高层次的人(抑或是神)交手,无论输赢胜败。   但他一直以为,乔恩会拦阻自己。   结果……   “我为什么总是会低估他呢?”   斯蒂文忍不住在心里想:“我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吗?当我试图独自上战场,却在队伍中看到他的时候……”   “我就该知道了!”   “知道这家伙从来都不胆小,总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要你想好了,我都会同意。]   乔恩挑了挑眉毛,漂亮的唇弯出了浅笑的弧度。   而且,他再次恢复了以往的谨慎:[还得先看看国王的计划,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干干干、冲冲冲!哎,我也怕他把咱们带沟里。]   博蒙特国王大抵还没疯得太厉害。   他的计划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凡只要是有生命的存在,都会在两个时间段变得相对脆弱,一个是进食的时候,一个是做爱的时候……”   乔恩不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啊?您打算和那位再续前缘吗?可您不是已经……”   博蒙特国王露出了非常恐怖的表情。   乔恩下意识地闭了嘴。   “我打算选在进食的时候……”   博蒙特国王直接忽视了上头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也不瞒你们,这次出征的起因就是他们要我用人命献祭,我不想献祭本国居民,才决定远征安东!”   “安东王志大才疏,加上他是个天阉,继承人是个废物……呵呵,那位神赐之子在战场上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   “战场上死的人多,我本可以顺顺利利地打下安东,再找个机会完成献祭,彻底了结这件事的!可现在……”   他的目光闪烁,流露出了一抹恨意:“那群贪得无厌的家伙,并不想结束这场战斗。”   “我忍不下去了,打算过阵子,找个机会,先用‘献祭一部分’的名义,骗那个婊子过来享用祭品,然后,我们杀了她!”   “献祭一部分?什么意思?”   乔恩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回头继续开战,战场上死的人,找个死最多的时候,献祭召唤就行……”   博蒙特国王无所谓地抬眼看了看两人,随口说:“如果不是同你们两个一看就心慈手软的家伙合作,老子会直接派人去安东国抓人来杀!”   这就像是钓鱼。   而鱼饵是人命。   乔恩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忍心,于是建议道:“您要不要考虑还是选择做爱的时候……”   然后,他和斯蒂文一起被蜜獾追着揍出了帐篷。   同一时间,那位金棕发色的杀手奴隶——迪菲恩斯刚刚将一群人放走。   那群人都是被安德鲁塞林格掳掠的普通平民。   正常来说,会在三天内打好奴隶烙印,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贩卖出去。   但安德鲁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迪菲恩斯从他的帐篷中,找到了这几个地址,挨个儿地过来“拜访”了一番,就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扬长而去了。   此时,他笑容灿烂又光明正大地入住了一家旅店。   已经完整穿好了衣服的他,外表看起来英俊又阳光,几乎看不出什么奴隶的痕迹。   他在简陋的旅店中清洗了身体,尤其是指甲中的污垢和干血块。   等到洗完后,旅店的伙计还殷勤地送来了味道一般、但勉强能吃的食物和酒水……   好在迪菲恩斯也不怎么挑剔。   他珍惜地将所有食物统统吃光,然后,开始站着回忆,回忆自己近期的行动有没有疏漏。   阳光影影绰绰地照射进了屋子。   有点儿像那个金发美人望向自己时的目光……   明亮又难掩阴影——平等、克制、担忧、同情。   后三者的情绪还算常见,哪怕是奴隶,也依旧是人,依旧会令人生出同情、担忧的心思,同时又碍于各种规则,而稍稍克制。   但第一种情绪,太少见了。   有人会觉得自己和奴隶平等吗?   迪菲恩斯习惯性地咧开嘴,快快乐乐地笑了起来。   然后,他停下回忆,决定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先坐在床上,可坐了没几秒就不习惯地站了起来;   接着,他又试着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舒适、柔软的床,和温暖的毯子,本该让人放松下来。   可对于他来说,却反而带来了一种没着没落的不安全感,仿佛这不是他该享用的东西,仿佛随时都会有人出现,将他揪起来暴打。   最终,他重新躺在了属于奴隶的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才成功安然入眠。   某些贱人们说得没错……   他确实已经被奴隶同化了。   可那又怎么样?   这也不妨碍他将刀子插进他们的喉管里呀!   迪菲恩斯在睡梦中又傻笑了起来。 第122章   临近快过年的时候……   没错, 博蒙特国王一直从秋天病到了快过年,才算彻底缓了过来。   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想要杀死神明的一个原因了。   恰巧在即将大胜的时候,突然病倒……   除了让这位国王怀疑“这事是神明在捣鬼, 神明并不想我这么快结束战争”外,不免想到出征前的那个“六年”预言,接着自然会想到“如果不到六年的话,不会每次赶上大胜,我都要这么重病痛苦一回吧”?   ——如果真是如此!   ——老子TMD还能经得起几回折腾啊?   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借了高利贷的倒霉鬼一样,明明只想借一点儿钱, 也说好了怎么还……   可放高利贷的恶棍们十分阴险, 早TM想好了后招,使出种种不要脸手段,幕后操控一番后, 逼得他不得不反复延期, 让明明就那一点儿钱,最后被利滚利成了一份足以让所有人都会倾家荡产的巨额债务。   “我必须得给那些神明们一点儿颜色看看!”   博蒙特国王差不多已经被平头哥成功附身, 满腔愤怒地就想冲上去一通狂暴输出。   奈何正如之前他对乔恩和斯蒂文说的那样……   先不说实力差距,光是想让神明们主动现身,起码自己这里就得先提供一桌美食(祭品)才行。   可惜!   冬季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博蒙特国王一边懊恼,一边竭力克制着自己想立刻窜出去, 四处找茬、干架的冲动情绪。   而且,他因为担心引来神明关注, 本能地将蜜獾藏在了自己灵魂最深处.   相当于将它给暂时(保护性质)地关了起来。   可蜜獾并不领情, 直接就是一个“越压抑越反弹”。   这位大名鼎鼎地平头哥愤怒地在灵魂空间中乱窜, 疯起来什么都啃, 最后,竟然试图自力更生, 打算将灵魂空间咬个洞,自己钻出去。   灵魂空间是灵魂的一部分。。   灵魂进化的产物蜜獾,同样也属于灵魂的一部分。   所以,这一波就相当于自己咬自己。   国王陛下大为震惊。   国王陛下不能理解。   他悄悄问斯蒂文:“你的黑猫,呃,黑虎如果咬灵魂空间,一般怎么阻止?”   斯蒂文不想显得自己对国王很不尊重,可这个问题实在离谱!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一种看智障的眼神,同时斩钉截铁地说:“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贝斯特又不是疯子,没事为什么要自残?”   ——又不是疯子!   ——自残?   被戳到痛处的博蒙特国王怒从心头起,当下就想拔剑决斗,砍了这狂妄的小子。   可在他心中,终究还是黑夜女神的仇恨值拉得更高一点儿,这才勉强按捺下了怒气,恶狠狠地心想:“如果不是以后还能用得上你,老子非要现在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疯狂!TMD什么才叫疯狂!”   为了安抚灵魂深处的蜜獾。   国王不得不开始过起了天天听起了《小星星》的生活。   尽管这歌确实有一定安抚功效,可这么一天天的、每时每刻地听下去……   博蒙特国王的面部表情还是渐趋狰狞。   因为蜜獾啃灵魂空间开始带着节奏了。   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它是:一咬一咬一个洞……   与此同时,临近过年,军营人心也渐渐散了。   很多人都在怀念地聊着去年那几场祭神仪式——秩序之神的几万人大游行,纵欲狂欢之神的疯狂求子等等。   然后,大家都在好奇,王城今年的新年,祭司们有没有搞出什么新花样?   因为出征在外的缘故……   大家也没办法再去神庙参加仪式,更没办法专门祭祀神灵。   但每年向神明祈祷已经成了习惯。   士兵们还是会习惯性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献上力一些所能及的简单祭品,虔诚地祈祷几句。   碍于条件简陋的缘故……   哪怕是祈祷人,其实都不认为自己的祈祷能够被信仰的神明所聆听和接纳。   这时候,正义女神那个最为简单、且压根不用付出什么的仪式,忽然就又流行起来。   乔恩和斯蒂文偶尔外出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些闲着没事的士兵们在那念念有词:“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甚至在一些军中比斗的场合中……   也出现了士兵高喊着“为了正义”而挥剑的行为。   乔恩只觉得从这一刻开始,每天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祈祷声,而且,他非常之无语的事情在于……   ——你TM看上小镇里的姑娘想求娶,你同正义女神祈祷有个鬼用啊!   ——哦,你打算明媒正娶,不是玩玩?   ——行吧!   ——这行为也算正义了。   “伪”正义女神乔恩对此实在没什么话讲。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正义女神,没办法判断这些人到底算不算正义。   不过,这一波来势汹汹的祈祷,也带来了点儿新变化。   可能是远离王城,换了新登录点儿的缘故……   “正义女神”可以连接的人,多了很多从来没见过的人。   甚至除了博蒙特国外,还出现了很多安东国、或许还有阿瓦罗尼亚国家的人。   乔恩对此花容失色。   ——正义女神不是因为陨落,早就没多少信徒了吗?   ——之前的信徒不都是因为自己在王城装神弄鬼,才集中分布在王城的吗?   ——现在这个各地开花……   ——不,各国都出现了信徒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女神还得一直装下去?   此刻,正义女神的首席宣传大使、周游列国不忘传教、女神大祭司胡斯托亲口册封名誉祭司、阿瓦罗尼亚前国王之子,日(坑)神(爹)之子,赫菲斯王子殿下昂首挺胸,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在乔恩疑惑又惊恐地发现信徒越来越多的时候……   赫菲斯还在阿瓦罗尼亚的首都执着地为正义女神争取更多的地位。   众所周知,阿瓦罗尼亚国主要遵奉日神。   可赫菲斯这个“日神之子”恰恰就是“日神最大的反对者”。   他自从信了正义女神后,看日神哪哪都不行。   号称有着万丈光芒,可这光也没照自己身上,也没照多少国民身上。   凡事不能对比。   比起正义女神的“导人向善”,让博蒙特国的王城一片和睦(其实那只是大家短暂凑热闹),日神除了享用祭品,都做过什么呀?   赫菲斯当时就觉得,国民与其信什么日神,不如改信正义女神。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   这位日(坑)神(爹)之子,开始计划(挖爹的墙角)为正义女神建神庙,而有神庙,自然就要有个大神像。   赫菲斯虽然学了雕刻技术。   可这玩意儿毕竟不是一日之功。   虽然此前,他勉强雕刻成功过小雕像。   但那个小雕像的雕功还比较简陋,自己留着参拜,也还对付,真放进神庙里,多少显得有点儿寒酸。   他正因为这个发愁的时候……   断头公主登门拜访了。   此时,伊莲安娜被困阿瓦罗尼亚,一连数月,毫无进展。   阿瓦罗尼亚的两个王子,一个赛一个的神奇,又不能真如安东王所说的那样去勾引年过半百的国王。   一时间日子过得苦闷,无处可去、每天无所事事。   最终,她忍无可忍,打算找唯一一个勉强算认识、小时候毕竟还说过几句话的赫菲斯打听一下:   ——你们阿瓦罗尼亚的国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不答应联姻,又不拒绝联姻,就这么一直吊着我吗?   ——如果他确定没有想和安东国联姻的想法,能不能就这么……放我离开?   此时,雕刻师费克尼斯毕竟担了一个老师的名头,尽管到了关键时刻,他那个武力值,也帮不了什么忙,可还算有责任,不放心公主独自一人去见赫菲斯,就也鼓起勇气自荐地陪着去了。   赫菲斯如今比小时候脾气好了很多。   他对记忆当中这位被自己怼过的年幼小公主有一点儿愧疚,所以,抱着弥补的心态,态度友善地迎接了伊莲安娜的到来。   没想到的是……   伊莲安娜介绍身边人的时候说:“这是我艺术课的老师,一位著名的雕刻大师费克尼斯。”   ——费克尼斯!   ——咦?这不就是大祭司胡斯托曾提到过的那位……   ——多么神奇啊!   ——当他发愁神像的时候……   ——雕刻师就出现了!   ——这一定是正义女神给予的神迹!   赫菲斯的眼睛“唰”地一下亮起来。   他猛地站起,快走两步,伸出双手,握住费克尼斯的手用力摇了摇:“久仰大名!您就是那位雕工精湛,曾为正义女神雕刻出神像的那位大师费克尼斯吗?”   断头公主伊莲安娜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一脸震撼地看向老师:原来您以前和我说的那些,竟不是在吹牛吗?   费克尼斯同样一脸震惊。   他这一刻内心其实是尖叫的。   ——我TM都逃到阿瓦罗尼亚了啊!   ——为什么还不能摆脱这件事?!   不止不能摆脱!   反而越陷越深了。   因为赫菲斯当场开始下订。   他热情洋溢地说:“请大师您务必再雕一座正义女神的神像吧!我想在阿瓦罗尼亚的王城中央,为这位尊贵的女神建造一座不下于日神的宏伟神庙。”   ——日神有的,正义女神必须有。   ——日神没有的,正义女神也要有!   赫菲斯暗暗在心中这么承诺着。   他满含期待地望着费克尼斯,等待着他的答应。   ——为什么造假一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这就是一个永远不能醒转的噩梦!   费克尼斯两眼一翻,向后一仰,人晕了过去。 第123章   费克尼斯的突然晕倒, 并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因为赫菲斯喊来治疗师,为他检查完身体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可能太激动了!”   ——是的, 激动。   ——逃了那么久,结果发现,要命(造假)的事,还要继续干下去,这谁能不激动?   但赫菲斯直接误解了。   在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知道雕刻师们毕生的追求就是为神明雕刻神像!   所以, 这位向来不怎么好说话的日神之子, 目光温和地望着费克尼斯说:“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也很信任您精湛的技艺。”   “我知道,为正义女神雕刻神像这件事, 极为荣耀, 任何雕刻师听到后,都会为之兴奋、激动, 甚至急切……”   “只是事情总要慢慢来,也请您务必保重身体,调整好状态。”   “我以赫菲斯之名,在这里向你郑重承诺, 神像的雕刻师,非你莫属!”   ——什么?   ——非我莫属?!   费克尼斯再次晕了过去。   治疗师刚好还没走, 再次急忙上前, 耐心检查。   几秒后, 他迟疑地给出结论:“好像还是太激动了。”   这回, 赫菲斯都有点儿无语了。   但他依旧没想到“费克尼斯不愿意”这方面,只当对方太兴奋了。   转念一想, 也许这才是正义女神信徒应该有的态度吧!   凡人受到女神垂青,怎么能不为之激动呢?   不激动的,大概都是假信!   不愧是费克尼斯大师啊!   如此虔诚!   难怪之前胡斯托大祭司说,除了这位费克尼斯大师和自己,其他雕刻师都雕不出女神的神像!   想到这里,赫菲斯望向费克尼斯的眼神更加满意和温和了。   只是……   看着站在一边,满脸茫然的断头公主伊莲安娜,他还是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呃……我没想到,没想到这件事对他来说,这么……这么刺激?”   毕竟,这位公主带着老师来拜访……   结果自己让这个老师一天两晕,虽然责任不在身上,可总要解释几句,客气一下。   好在伊莲安娜除了有点儿惊讶自己的这位老师以前居然没有吹牛外,对此的看法和赫菲斯差不多,都以为他是高兴晕的!   她于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反而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羡慕和向往的神色:“一个能够让自己兴奋到晕倒的梦想,再次实现,这是好事。”   “老师以前也常和我说一些,关于他废寝忘食雕刻神像的事,每一次,语气都非常热烈(因为是在吹牛),只是近几年来一直没什么雕刻神像的机会(其实是不敢),所以,一提起来总有一些遗憾。”   “如今,他能够再次获得这样珍贵的机会,简直是美梦一般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了现实之中,也难怪激动得晕倒了。”   赫菲斯听到这些话,不禁微笑:“他太高兴了。”   “是的。”   伊莲安娜公主赞同了一句,同时笑了起来,“作为学生,我同样为他高兴。”   费克尼斯:……   他继续在床上晕着。   突然相谈甚欢的王子和公主两人决定给这位可怜的雕刻师一点儿“缓解高(惊)兴(恐)”的安静独处时间,于是,两人转移到了外面院子里交谈。   “你来找我,是为了联姻的事吗?”   赫菲斯如今心情愉快,也懒得绕圈子,直接询问了。   “没错。”伊莲安娜的脸上并没有一些女性在谈及婚事时的娇羞。   她非常坦然地说:“我父亲要求我必须嫁到这里,王子不行,就试试国王。”   赫菲斯睁大了眼睛。   不仅仅是惊讶安东王的操作,还因为公主突如其来的坦诚。   他突然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刚见面就冲还是个陌生人的自己询问“我要不要听话,做一朵娇弱又漂亮,被养在花园中的花朵”的小女孩,一时竟不禁感叹出声:“正义女神在上,这么多年,你居然都没变过。”   伊莲安娜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苦笑了一下,轻声说:“还是有变化的,以前……我认为自己只要做得足够好,用真心就能换来真心。”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假如别人不想要你的真心,哪怕捧着真心,硬凑过去换,也是换不来的。”   赫菲斯沉默着注视她。   伊莲安娜顿时有点儿尴尬:“呃,我是说我的父亲,请不要误会……我,我也不是抱怨什么。”   “我明白。”赫菲斯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像小时候那么直接嘲笑她。   他想了想说:“一个放弃自己孩子的父亲,并不值得儿女将他挂在心里。至于你询问的联姻问题……”   “很抱歉,你知道我是前国王之子,并不怎么管事,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帮你分析下阿瓦罗尼亚的情况,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大堂兄费特里是个好人,友善、聪明,虽然他看着太胖了,但你假如真的非嫁不可的话,我建议还是嫁给他比较好。”   “至于阿克特,我离开这个国家的时候,我们的年龄都很小,彼此没什么接触。”   “不过,回来之后,大家都说他疯了。我发现,他好像是有点儿疯癫,但他同样没什么恶行。嫁给他的话,多半会不被理睬,被冷漠对待,但他不会打人和骂人……”   赫菲斯难得热心。   无奈堂兄们不争气,做完上述介绍后,他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算了,如果可以,我其实真心建议你不要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国王?国王绝对不行,他更糟糕……好吧,我好像做了无用功。对了,你刚刚只说了你父亲的想法,冒昧问一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伊莲安娜被这一通讲解给逗笑了,索性直接说:“我并不想嫁人。事实上……我父亲对我嫁给谁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应该是……”   她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开了口:“我猜,他在乎的应该是,明年春天,能不能让阿瓦罗尼亚国派兵帮助安东。”   “不能让阿瓦罗尼亚国同安东国结成同盟。”   同一时间,博蒙特国王也在同大臣们商量着这件事:“那个什么断头公主,能不能找人杀掉?”   “她头都被安东王砍断了,还能活,杀掉有点儿困难吧……”一位大臣面露难色地回复说。   “那是因为当时神明们都在场,碍于面子!”   博蒙特国王冷笑着说,“毕竟,自己刚刚赐下的公主,哪怕是存心戏弄,可一上来就TM被砍死了,如果不复活,显示一波神迹,谁还把他们当一回事啊!你以为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陛下,慎言!”   大臣们慌忙阻止着。   博蒙特国王憋屈地闭了嘴。   都怪灵魂中的平头哥每时每刻都在高声呐喊‘怕什么!上去和他们拼!冲啊!冲啊!干他们!’,导致他一个不小心就泄露内心真正想法:“我就不信,她现在还杀不死!总之,这法子先记下,雇佣几波杀手,也不过费点儿钱的小事。”   大臣们这才不反对了,纷纷答应了下来。   博蒙特国王环视众人,怒气又涌上来了:“然后呢?你们没别的建议了吗?”   “呃……要不我们也嫁过去一个公主?”又一名大臣试探地问道。   国王极力克制着升起的怒气:“你他妈是不是傻?老子有女儿吗?有吗?就算是有!阿瓦罗尼亚目前两王子,为了阻止那个断头公主,我难道还搞两女儿嫁过去不成?”   “这他妈什么傻逼主意,阿瓦罗尼亚的那个老匹夫怕是要笑掉大牙!”   “他稳稳当当坐着,我和安东王这疯子一起争着抢着帮他儿子找媳妇?到时候,老子脸都要丢光了!”   大臣们全不吭声了。   博蒙特国王审视着这帮人:“听着!明年开春,我们要和安东国继续开战。阿瓦罗尼亚那边的事情必须解决掉,否则一旦开战,他们联合起来,你们都知道那会是什么场面!”   关乎切身利益问题……   所有人的表情顿时较之前认真了许多。   其中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这时候建议说:“陛下,不论嫁不嫁公主,咱们都应该先派个使臣过去,试探下阿瓦罗尼亚那位国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博蒙特国王这才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打量着在场所有人,试图寻找出一个合格的使臣。   很多有心争取这一职位的人,特意昂首挺胸,等着国王点名。   然而,博蒙特国王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全都没有停留,又那么犹豫徘徊了几秒,最终停在了阿托斯马里诺的身上:“你去。”   “谁?谁去?”阿托斯懵逼地看了看左右,直到发现国王居然说得是自己!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当然,博蒙特国王显然没被平头哥影响成脑子里只有干干干、冲冲冲的单细胞生物。   在委任阿托斯去出使的同时,他专门又不放心地给他安排了个副手。   不是别人,就是已经打算在家好好过年陪老婆孩子的、倒霉的格雷夫斯大人。   在之前一年里,由于儿子保罗出现了“异变”……   这位大人也不求上进了,每天谨小慎微地工作,轻易不同人结仇,生恐一不小心得罪小人,进而因为一些小细节,不慎暴露出儿子的秘密,最后害得全家遭殃。   所以,整整一年时间,他在王城营造司埋头苦干,不管大事小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因为他的上心,军队在外,从来没为军械出过一点儿问题。而且,他也不怎么争功,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备受整个营造司的爱戴。   博蒙特国王前不久接到了类似年度汇报一些玩意儿,发现所有人都对这位营造司的格雷夫斯大人颇为夸赞,再一调查,发现是阿托斯的副(代)手(打),刚好这会儿打算把阿托斯派出去,干脆再给搭配上,反正都是熟人,这不正合适吗?   格雷夫斯大人:……并不合适!   这位大人不想出远门,不想继续给阿托斯当副(代)手(打)。   可无奈国王下令……   他只好告别娇妻幼子,一脸痛苦地上路了。   另一头,博蒙特国王心中还有着别的算计。   他派人召见了乔恩和斯蒂文,交给了两人一个任务:“杀掉断头公主,或者想办法假装安东国人,刺杀阿瓦罗尼亚国王,你们可以随机应变!”   “总之,破坏掉两国联姻和结盟。”   “只要阿瓦罗尼亚国不随便插手,等到明年春天,倘若能大败安东国,我就在战场上直接祭神,执行我们的计划!” 第124章   “也许神明们也盼着阿瓦罗尼亚国参战呢。”   博蒙特国王最后用这句话为刚刚的任务做了个轻描淡写的注解。   但乔恩立刻意识到——国王是对的。   尽管在穿越前, 他只断断续续看过几个角色解说视频,对原著剧情和整体背景都不太清楚。可根据那几个角色视频可以推断,当时这个世界的情况已经很乱了。   否则, 那些个“英雄”上哪找建功立业的机会?   没有“考场”和“考题”,他们又怎么开始“答卷”?   但目前除了博蒙特国和安东国起冲突、爆发了战争外,世界整体还远远没到混乱的状态。   也就是说,后期真正混乱的开始,就在这几年?   但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怎么就乱起来了?   ——也许神明们也盼着阿瓦罗尼亚国参战呢。   博蒙特国王的这句话在耳边响起。   乔恩的心情糟透了。   每当他觉得, 这个世界的神明简直可恶的时候, 就会迅速再冒出一件事来告诉他——还能更可恶!   欺骗人的信仰、食用人的灵魂、用恐惧来统治所有人……   现在,还要掀起大规模战乱,将整个世界变成彻彻底底的地狱吗?   乔恩深吸了一口气, 把思绪拉回来, 又将无用的愤怒赶出身体。   他重新整理着有用的信息和线索:“如果阻止阿瓦罗尼亚国加入战场,是不是就能破坏神明们的布局?”   “还有, 如果博蒙特国王计划的杀死神明计划成功,是不是也能提前阻止原著中那个战乱背景的到来?”   “等等,原著时间线开始的时候,博蒙特国王这个角色还在吗?”   “如果不在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杀死神明计划失败了?”   不对!   原著中斯蒂文现在没参军。   没有了参军的斯蒂文……   也就是说,国王没能看到黑猫贝斯特。   那么, 平头哥出现了吗?   找不到帮手的国王, 还会进行那个杀死神明的计划吗?   命运的漩涡是如此的未知、庞大, 又瞬息万变。   而站在漩涡中的人又是如此的无力和渺小……   乔恩收敛了过于发散的思维, 不再继续胡思乱想地吓唬自己。   他决定还是只专注自己当下能做到的事情,比如, 去阻止阿瓦罗尼亚国加入战场,以及,尽可能地增长实力,来促使那个杀死神明计划不会失败。   做好这样的打算后……   他重新露出了相对放松的表情,然后,刚刚抬头,就正对上了一双正悄悄观察着自己表情的灰色眼睛,并且,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刻,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仿佛刚刚压根没在看一样。   乔恩:!!!   ——怎么办?   ——这家伙好像越来越可爱了?   ——难道是偷偷和贝斯特学的?   乔恩情不自禁地跳起来,伸着胳膊去揽他的脖子。   斯蒂文就像背后长眼睛了一样,默契地微微弯腰,任由他一下子扑到了自己的背上,接着,很自然地将人背起,用手轻轻向上托了一下,然后,直接背着人往前走了:“想好了?”   “想好了!”   “行吧!”   “咦?你现在都不问问我具体想了什么吗?”乔恩很惊奇地问道,认为这可不太符合以往多疑猫猫的人设。   “你每天胡思乱想那么多,难道我还要全都知道吗?”   斯蒂文假装不感兴趣的样子,“我又不是控制狂!”   乔恩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难道你不是吗”的怀疑表情。   不过,因为他趴在斯蒂文的背后,这样的表情并没被看到。   下一刻,果然!   斯蒂文笃定地又补了一句:“反正你想做什么的时候,都会喊我一起的,你会吧?”   乔恩沉默着。   斯蒂文的脚步慢了下来:“呃,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乔恩继续沉默。   斯蒂文忍不住停了下来,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用力扭头去看他:“小乔?你会吧?”   乔恩憋不住了,开始趴在他的肩膀上闷笑。   斯蒂文气恼地想把人扔出去,最终,还是继续背着往前走了。   与此同时,断头公主伊莲安娜也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努力。   她不想被困在这里,不想嫁给陌生男人,那么,目前就只剩下‘劝说阿瓦罗尼亚王同意同安东国结盟,并派兵援助安东’这一个方案了。   为了能够说服阿瓦罗尼亚的这位国王……   公主鼓起勇气,继续向赫菲斯请求地问道:“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这位国王的爱好?”   这个问题让赫菲斯陷入了沉默。   他一时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回答。   ——爱好?   ——喜欢年幼小孩,算不算爱好。   赫菲斯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厌恶神色。   伊莲安娜立刻开口:“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可以当我没说过。”   “不。”赫菲斯控制着情绪,不想再次迁怒这个可怜的公主。   他按捺着反感,尽可能中肯地讲述着:“那位陛下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和气,但那只是他的表象,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人……虽然我这么说也许有点儿主观,但在我看来,他一直是个恶棍。比我的父亲、你的父亲都要糟糕得多的恶棍。”   伊莲安娜惊讶极了。   在她刚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也是受到了国王的接见和款待的……   在这个过程中,那位国王对她,除了稍显冷淡,以及之后置之不理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恶劣的地方。   比起赫菲斯有时过于冷淡的态度……   这位国王多数时间显得还挺和蔼可亲。   而且,他似乎一直都在试图同赫菲斯改善关系,不断同他说着一些关心的话。   这样的人,不排除虚伪的可能……   但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什么恶棍吧?   赫菲斯注意到公主的疑惑,心中再次升起了熟悉的烦闷。   这倒不是他对公主有什么意见和不满。   纯粹是因为……   太多、太多的人被阿瓦罗尼亚王的表象所蒙骗了。   换做早几年的时候,赫菲斯遇到这种情况,是连半句话都不屑解释的。   可如今,在信奉了正义女神……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后,情绪总算稍稍有所缓解。   然后,他重新说:“公主殿下,我不太想脏了你的耳朵,但假如你真的要去接触他……为了避免你一无所知地撞上去,反而出点儿什么岔子,我觉得还是应该提前和你说一下……他那恶心人的喜好……好吧,他喜欢不满十五岁的孩子。”   伊莲安娜震惊地望着他。   赫菲斯面无表情地抿着唇:“除此以外,他还喜欢打压人。”   “比如,他会和那些孩子们说‘是你们在暗示我、勾引我’;”   “以及,他总会在我面前,时不时提一下我父亲……”   “伊莲安娜,抱歉,我没办法同你形容那种感觉。”   “但假如你去找他,他没准儿会提到关于你出生的事……”   “我没别的意思!”   赫菲斯烦躁又自我厌恶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说,会有这种可能。”   伊莲安娜很难凭借这种简单描述而完全理解。   除了这位国王是个该死的恋童癖外,这个“打压”被描述得有些太空泛了。   她也不太明白赫菲斯为什么被提到亲生父亲会觉得不舒服,至于自己出生的事情……   尽管她确实会因此而不舒服。   可事实上,由于传奇的出生经历,由于断头公主的鼎鼎大名,几乎有无数人在见到她后,都会免不了想起她的出生故事,只不过通常会分为“敢不敢当面说出来”两类人。   而那位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显然就是一位丝毫不用顾忌什么,可以随便说出来的那类人。   伊莲安娜为此而悲伤,却并不会为此而愤怒。   因为她的出生本就是如此,再怎么想避讳,也不能改变她被父亲不喜,甚至仇恨的事实。   但她依旧感激赫菲斯的提醒:“多谢你,我会注意的。”   “不,你根本不懂……”   赫菲斯还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发现说不太清楚,只得放弃地说:“算了,假如你真想找他聊聊,明天的时候,竞技场那边会有一场比赛,他应该会去。”   “你可以试试去和他偶遇,但做好心理准备……别把他的话当真。”   伊莲安娜再次感谢了赫菲斯。   但她依旧自认足够坚强,从出生就经历过无数闲话,所以,完全不惧怕任何语言上的攻击。   无非就是父亲不喜!   无非就是父亲的仇视!   然而,这一次……   阿瓦罗尼亚的那位国王在见到她后,并没表现出什么惊讶,只是笑盈盈地同她打招呼,顺便聊天:“你好呀,伊莲安娜,我听说,你是从鲜血中诞生的?”   伊莲安娜微微一怔,却还是点了点头说:“是。”   阿瓦罗尼亚王微微一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算起来:“献祭五百个奴隶,后来一千个奴隶,再后来,还死了很多祭司?咦?伊莲安娜,你说,他们算不算为你而死?” 第125章   在阿托斯不情不愿地准备出使阿瓦罗尼亚国之前, 刚刚从王城赶过来的格雷夫斯为他带来了阿西丽亚的一封信。   [亲爱的,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之前信里,我曾提到过, 二王子尤金频繁来咱们家拜访的事情……]   阿托斯立刻想起这件事,并且再次警惕了起来。   [是的,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担忧我和凯丝,但请先沉住气,在你恨不得想要跑去找陛下, 控诉二王子行为之前, 先让我把事情说清楚。]   [按理说,我对二王子尤金是没什么特殊好感的。可前不久,凯丝偷偷跑去看奴隶角斗了。]   [唉!说到底, 这事都怪你!]   [我以前就说, 女孩子总要学点儿规矩什么的。偏偏你喜欢和她大谈什么榕树、什么自强、自立一类的新奇玩意儿,然后, 又教她射箭,又给她开什么乱七八糟体育课……]   [对不起,亲爱的,我说这么多, 不是想指责你什么,实在是这次的事情, 弄得我头有点儿大。]   [我该从哪讲起呢?]   [哦, 奴隶角斗。]   [说起来, 这种残酷又可怕的娱乐方式还是从阿瓦罗尼亚和安东那边传来的, 咱们这边国内,倒是很少有类似的活动, 奴隶就是用来干活儿的,只有闲得无聊的人,才会喜欢看他们打打杀杀,弄得到处都是脏乎乎的血!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总之,可能是那些外来商人,私底下搞起了这样讨厌的活动。]   [凯丝被族里几个同样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鼓动,决定瞒着我,偷偷和他们一起,去看奴隶角斗。]   [如果单只是看看也没什么妨碍,毕竟,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对一些禁忌、又少见的事物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但糟糕的地方在于,凯丝的同情心泛滥,竟然买回了那个角斗失败,浑身是伤、即将被杀死的奴隶。]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买个奴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问题在于,第二天,那处组织奴隶角斗的场所,就爆发了一场奴隶的暴乱,举办角斗的大商人和恰好在此做客的客人全都被杀,至于那些奴隶们则四散逃走了……]   [由于凯丝买了那个角斗场的奴隶,我们就被城卫兵直接找上了门。]   [凯丝不愿意交出那个奴隶,她说,那个奴隶没参与暴乱,而我们也和这场暴乱没关系,没理由交人。]   [城卫兵在我们家门口纠缠不休。]   [因奴隶暴乱而遇害那些人的家属也找上门来闹……]   [我慌得不行,就让凯丝把人交出去算了。]   [幸好凯丝头脑清醒,没有同意。]   [她私下同我说,交出去的话,不正显得我们心虚了吗?不交的话,事情才扯不到我们身上。交了的话,相当于把话语权也交了出去。毕竟,谁知道这个奴隶会不会乱说话?亦或者,他被人屈打成招后,万一指认,是我们组织了奴隶暴乱什么的……]   [诸神在上啊,这简直荒谬!]   [我们为什么要组织奴隶暴乱?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但我当时慌得没了想法,还是听了凯丝的建议,关上大门,坚决不交人。]   [后来,艾莲娜和格雷夫斯都对凯丝的应对方式,大为夸赞,齐齐赞她聪明……]   [好吧,要这么说的话,我又觉得,你对凯丝的教育很成功了。亲爱的,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呢?]   [但在当时,我真的很慌张,心里麻烦。]   [最后,上门拜访的二王子尤金恰好赶到,才把那些人给彻底打发走,结束了这场无妄之灾。]   这封信接下来的内容,就是一大串夸奖二王子的话。   显然,这位王子于危难之时出手相助的行为,不说能不能让凯丝心动,起码在阿西丽亚这边已经刷了个满分了。   阿托斯有点儿茫然地看着这封信。   他脑子一时有点儿转不过来弯,下意识地询问格雷夫斯:“呃?你觉得,二王子尤金怎么样?”   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的格雷夫斯回答说:“是个普通人。”   阿托斯顿时露出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废话’的小傻瓜表情。   格雷夫斯无奈地解释说:“陛下和王后的性格都相对强势,直接导致二王子比较……听话,没什么主见。”   阿托斯总算有一点点儿理解了,但还是一头雾水:“那他和凯丝合适吗?”   ——这问题怎么回答?   格雷夫斯大人简直无语,谁能在结婚前就判断出一男一女合不合适在一起啊?   不过,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   他还是斟酌了几秒后,委婉地给出了一个答案:“很抱歉,我不能给出准确的答复。但我觉得,有时候我们的选择,也许并不是孩子想要的。你或许可以试试相信你侄女凯丝的选择,那个小姑娘很聪明,而且头脑清醒,她兴许一直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托斯虽然不是特别聪明,可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偶尔也是能听出点儿话外音的。   此时,哪怕打从心眼里不想掺和王室的问题,非常想立刻写信回去,让阿西丽亚和凯丝都离二王子尤金远远的,可格雷夫斯的话,似乎在隐隐暗示着“你侄女有着自己的打算”。   那么,要阻止吗?   阿托斯一时间陷入了烦恼之中。   与此同时,乔恩和斯蒂文同样在看信。   好心的格雷夫斯大人这次从王城赶来的时候,就义务充当了一个信使。除了帮好友阿托斯带信外,也顺路帮他俩带了一封家信。   这年头,将领们还能时不时地同家里通信、保持联系,士兵们就很少有这份优待了。   所以,这封信是海伦娜求到了艾莲娜夫人那边,再由艾莲娜夫人转交到了格雷夫斯的手上,最后,才辗转着来到了两人手中,也算很不容易了。   乔恩和斯蒂文都挺高兴。   两人头挨着头地一起拆开了信。   信的开头就是简单交待了家人都很好的现状,以及,对两个人的担心和思念。   接着是一些闲聊,然后,海伦娜夫人也提到了那场奴隶暴乱,但却是从另一个角度……   [这真的是很罕见的情况,我听周围邻居说,以前的王城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倒不是说他们以前对奴隶有多仁慈,我听着那个意思应该是,奴隶也属于财产的一部分,一般正常体面的人家都不会往死里使用,就像对牛一样,适当的爱护,才能让他们更好更长久的为这个家干活儿。]   她也提到了那场由外来商人举办的奴隶角斗,以及随后引发的奴隶暴乱。   并且说:[在那以后,事情变得有点儿不太对头了,贵族居住的城区还好,但平民这边,治安开始变差。]   [城卫兵到现在没把那些四散逃亡的奴隶抓到,不知道是那些逃跑了的奴隶干的,还是有坏蛋趁乱假借了奴隶们的名头……]   [总之,拿我们住的街区来举例,以前一周顶多有一两次抢劫,或者偷盗事件,可现在,几乎每天都有。]   [除此以外,大约一个月前,一处较大的矿场,那边有很多奴隶被卖去挖矿,听说前不久竟然也出现了暴乱,只是被镇压下去了,消息才暂时没有传出;]   [然而,在我寄信的前一周,又有两百个奴隶杀了一位农场主,逃跑了。]   [你们两个在外作战,我本不应说这些烦心事,让你们担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频发的事情,像是某种不祥之兆,仿佛世界都变得不那么安全起来了。]   [所以,我才将这些事情讲述出来。希望不管未来如何,你们都能好好保重自己,一切以安全为重。]   [原谅一个总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母亲吧!]   [希望这一切仅仅是我在杞人忧天;]   [希望一切都能平平安安。]   乔恩和斯蒂文放下了手中的信。   他俩都有点儿担忧还在王城的家人。   本以为王城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毕竟,一旦被打到王城,那多半就是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刻,整个国家都没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可没想到,外患没能打进王城,内忧却也不少。   频发的奴隶暴乱,逐渐变得糟糕的城市治安,怎么想,怎么让人放心不下啊!   而且,斯蒂文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和乔恩马上就要跟着阿托斯,出发前往阿瓦罗尼亚,到时候再怎么关心,也没办法立刻返回王城帮忙,一时间不由得皱紧了眉毛。   乔恩伸手抚平了他皱起的眉,体贴地安慰着:“别担心,我们等下去找找阿托斯大人和格雷夫斯大人,拜托他们照顾一下海伦娜他们……”   “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其实,找陛下提一句应该也可以,总不能我们在外面努力干活儿,他在后头一点儿忙都不帮吧?”   斯蒂文默默点了点头。   但他是素来多疑,又喜欢亲历亲为的性格,这令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放心别人。   为了缓解糟糕的心情……   他把乔恩抱在了怀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将头埋在了金发弟弟的肩颈处。   说实在的,虽然这么想不太好。   但这真有点儿像叛逆猫咪离家出走两周后,终于知道社会不好混,沮丧地返回家中,一头扎进铲屎官怀里,将所有的不快乐都化作了久久的沉默。   乔恩竭力将这种好笑想象按捺了下去。   他回抱住斯蒂文,用行动来静静安抚着对方的不安。   ——虽然命运叵测,但我们始终在一起。 第126章   伊莲安娜以为自己足够坚强, 可以承受任何冷言冷语。   但阿瓦罗尼亚国王这一刻的话,依旧令她痛苦万分。   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女儿。   在此之后, 她变成了背负着无数人命而诞生的神赐之女。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一直静静观察着她的表情,将她从平静到痛苦,再到隐忍着痛苦,竭力挣扎着,重新恢复表象上的平静,这一整个过程都欣赏了一遍。   同时, 他暗自在心里琢磨:“真是有趣!但凡同神明扯上点儿关系的家伙, 精神上的韧性似乎总比普通人强点儿,赫菲斯如此,这位断头公主也是如此!”   这时, 伊莲安娜勉强调整好了情绪。   她暂时抛开心中突然升起的浓浓负罪感, 专注于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出生的事情,将来……自有神明为我裁决对错!陛下, 我此来只是想向您询问,您是否有和安东国结盟的打算?”   “哦。”阿瓦罗尼亚国王眼中的兴趣消失了。   他想了想说:“我怎么记得,你此来是为了联姻?”   “联姻仅仅是结盟的一种方式,假如真想结盟的话, 有很多方式可选。”   伊莲安娜认真地说:“比如,我们还可以请诸神为之见证……”   “可我还是更喜欢联姻的方式。”   阿瓦罗尼亚国王笑呵呵地不搭腔。   并且, 不等公主继续说什么, 他就打断地说:“等等, 别说了。抱歉, 我要看比赛了,这是我期待很久的比赛……”   然后, 他就一边假装很专注场下比赛的样子“快看,我下注的那个光头要出场了……”,一边又不忘敷衍公主,“啊,联姻,对了,你说联姻,这事过几个月再说吧!就算是联姻,我也是相当开明的,你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和王子们相处一番,最后挑个能和你两情相悦的……”   伊莲安娜意识到:国王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呢?   ——除了把我拖在这里,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个疑问直到两周后,博蒙特国使节团的到来,才终于得以解开。   显然,阿瓦罗尼亚的国王在等着他们两国“竞价”,谁给的价高,就与谁结盟。   目前,博蒙特使节团还没到,暂且也不用多提。   总之,这场临时对话到此为止了。   可怜的公主不仅没能推进任何进程,反而无端多了很多来自心理上的压力。   尽管事后,她一遍遍告诫自己:“赫菲斯不是早就提醒了吗?他喜欢打压人,他故意那么说,引发你的愧疚,操控你的情绪,不要上当,不要上当,不要为这种事情来折磨自己。”   可人的情绪总是那么莫名其妙。   伊莲安娜不可控制地陷入了低落。   费克尼斯对此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现在被赫菲斯的种种有关“神像”的定制要求给搞得焦头烂额。   被迫继续造假这事就不说了。   造假还要被提各种要求……   ——什么普通底座,凸显不出女神的华贵,要不改成骑马?   ——什么不行,骑马太普通,还是驾云吧?身后最好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什么只拿长剑和天平,会不会太单调了?能不能做成可以替换的?   ——什么白天(上班)的时候,拿长剑和天平;晚上(下班)的时候,就换成可以解闷的皮球和书籍……   ——不是!   ——现在的神像……流行这种吗?   费克尼斯只觉得自己年龄太大,完全没办法接受新事物了。   然而,赫菲斯能有什么错呢?   虔诚的信徒只是想把自己能够考虑到的东西,统统给女神安排上而已。   费克尼斯备受折磨。   他雕刻了半辈子,从没听谁说,还可以这么雕神像的。   尽管一开始,他对继续造假这事不情不愿(主要是怕死)。   可伴随着沟通,随着赫菲斯越来越不靠谱的各种构想,这位对自身职业颇有追求的雕刻师被迫支棱了起来!   为了捍卫自己雕刻的神像,坚决不容许某些外行胡乱插手……   他对这次神像的雕刻越来越上心,逐渐发展为,开始废寝忘食地画设计图,打算回头拿着设计图,和赫菲斯好好争辩一番,到底什么才该叫“神像”!   这样一来,贴心如伊莲安娜自然不会轻易去打扰自家忙碌的老师。   她走到旅店的花园里闲逛和发呆,试图通过自然景观来让自己的情绪转好……   但阿瓦罗尼亚国王吐的毒汁实在太毒。   哪怕她逛了多半个小时,情绪还是很糟糕。   这时,隔着院墙……   她忽然听到外界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像是集市,又像是有什么表演。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升上了心头!   再也赶不走了。   要知道,哪怕从安东国一路来到阿瓦罗尼亚国……   她也仅仅是从一个王宫来到了另一个王宫,多数时间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像现在一样,乖乖待在旅店里,还从来没真正见识过外界的景象,更别提什么逛街一类的活动了。   ——现在又没什么人管束着我。   ——为什么我就不能出去走走呢?   这一刻,自由向着她招手了!   伊莲安娜返回房间。   她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又用布将显眼的红发包了起来,接着,找了个灰色的斗篷,披在身上。然后,悄悄避开了那些跟自己一起过来的安东国士兵们,顺着花园的院墙,溜到一处小门,走了出去。   喧嚣吵闹的声音扑面而来。   伊莲安娜惊奇地看着外界热闹的景象。   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无数小摊小贩们大声地吆喝着,卖葡萄酒的,卖丝织品、亚麻布、皮革制品的,卖干果蜜饯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却充满着属于人间的热烈气息。   当然,也不仅仅都是美好的。   乞丐、小偷也混迹在人群中,还有醉倒在街头的酒鬼,随地吐痰、大声叫骂的混混。   可不管是美好,还是丑恶。   伊莲安娜都为之惊异和着迷。   又一阵很大的敲锣声响起……   有小孩子大声嚷嚷着:“有表演看了!”“妈妈,看表演。”“去广场,去广场,看表演!”   好些人抱起孩子,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伊莲安娜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间,被人们脸上的笑容感染,心中的低落似乎终于随风而去,化作了脸上浅浅的笑容。   她漫无目的地跟着人群,走到了一处小广场上。然后,愕然看到,之前见过一面的阿瓦罗尼国二王子阿克特,站在了广场中间的高台子上。   这位王子殿下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腮边还涂着两坨鲜红的胭脂。   他一手牵了头骡子,一手拿着个大酒壶,正粗着嗓子,醉醺醺地朝人群高喊:“双头怪物!你们见过双头怪物吗?一颗人头,一颗……猩猩头,长在同一个脖子上,像是……像是一根树杈,不,不,像是小孩子手里的弹弓!”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睁大了眼睛,被这个怪物故事的开头所吸引。   有人直接好奇地喊了一声:“殿下!这个怪物真的存在吗?生活在哪?”   伊莲安娜有点儿惊讶。   因为她没想到,这些围观的人居然认识阿克特。   ——真是奇怪的国家!   ——王子这个滑稽的样子,民众居然视为常事吗?   “这个……这个怪物当然……当然存在,他,他,代代,就生活在这个国家里……”   阿克特踉踉跄跄地在台上转悠,几次险些跌倒,亏了那头骡子在旁边支撑着:“他无处不在,他嗅觉灵敏,他的一个人头慈祥温和,用于欺骗;他的另一个猩猩头凶狠狡猾如野兽,用于攻击和狩猎……他喜欢小孩,专抓小孩……他就是怪物……双头怪物!”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又喝了一口酒,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下的人,尤其是那些一脸兴奋地凑热闹,又怕又想听故事的小孩子:“每当小孩子离开大人的身边……他就会猛地窜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十来个谁都没注意、戴着吓人面具的侏儒猛地跳出来!   有几个直接冲到台下几个孩子面前。   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着:“我闻到了小孩子的味道!!”   “啊!”   别说台下的小孩子们,连大人们都给吓了一大跳。   那位阿克特王子就像是没看到这一幕一样。   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说:“双头怪物抓走小孩……他看上谁,就抓走谁,抓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永远……永远也找不到……”   接着,侏儒们跳上了舞台。   他们乱七八糟地拍着手又蹦又跳,大喊大叫着:   ——贪玩不回家,双头怪物抓!   ——扒光吞入肚,不再见爹妈。   成年人还好一点儿,跟着看个热闹。   好些小孩子却真被吓到了,在台下哇哇地嚎哭起来。   小孩子的声音尖锐又有穿透力。   一时间,站在附近的伊莲安娜都忍不住地捂了捂耳朵。   高台上的阿克特王子似乎哆嗦了一下,举着酒壶的手一颤,洒了一脸。   然后,他抹了把脸,靠在那头骡子身上,缓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喊道:“别哭了!别哭了!有请……有请下一位表演者!”   他重新站直身体,大喊着:“来自异国的……博蒙特国鼎鼎大名的谐谑艺人,通斯先生!”   “我让你们哭出来,而他会让你们笑出来!”   “大家!别哭了,向这位异国的来客,表现出你们的热情吧!”   于是,欢呼声重新响起。 第127章   之后的表演, 伊莲安娜并没有继续看下去。   比起阿克特颇具创造力和想象力,似乎还蕴含着什么深意的怪物故事;   那位通斯先生的表演,更低俗了一点儿, 属于完全不需要动脑的类型,嘻嘻哈哈地谈论奸夫淫妇,兴味盎然地讲述着男人床上的一点儿破事……   尽管凑热闹的人群依旧为此捧场地哈哈大笑,但伊莲安娜却听不下去了。   “今天出来得够久,也许我该回去了。”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四周看了看, 本打算这么转身回旅馆了, 却恰巧看到了那位二王子阿克特。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   他正在一个角落里,扶着墙狼狈地呕吐着。   伊莲安娜还有点好奇那个双头怪物的故事。   毕竟,结合赫菲斯告知她的某些糟糕的秘密, 她总觉得, 这位二王子是不是也在影射些什么?   ——如果是的话?   ——他可是国王的儿子!居然就这么暗示地说出来吗?   出于这种好奇,她虽犹豫了一下, 却还是选择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你还好吗,殿下?”   二王子阿克特闻声,手扶着墙, 摇摇晃晃地勉强着自己站直,抬眼去看她……   那是一双属于酒鬼的眼睛:   血丝密布、浑浊、昏沉又呆滞, 从中几乎看不到任何理智和清醒。   伊莉安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冲动, 认为应该在这家伙清醒的时候再过来。   “你……你是?那个……断头……”   阿克特眯着眼睛, 似乎打算抬起手在脖子处比划一下。   可他醉得太厉害了, 两条腿面条一样地打颤,根本站不稳, 脚一滑,直接乒乒乓乓地摔倒在了地上。   更糟的是,他刚刚才这地上呕吐过,也就是说,他直接摔进了自己的那滩呕吐物里……   伊莲安娜再次后退了三步。   她不得不承认,对着一个醉鬼,尤其是脏兮兮的醉鬼,自己的同情心大概非常有限。   只是……   一些不可避免的想法再次浮上了心头:   ——这居然也是王子?   ——都没有人管吗?仆人?奴隶?侍卫?国王也不管吗?   ——奇怪的国家。   ——奇怪的人!   二王子阿克特在呕吐物中坐着……   他醉得太厉害了,头昏沉得要命,能够认出伊莲安娜,纯粹是因为才刚刚见过没几天的缘故,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被酒精摧毁了大半的脑袋,根本想不明白这个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去想对方为什么会同自己搭话。   他只是反应迟钝地发呆、持续性地发呆……   这种明显的呆滞,毫无疑问地被伊莲安娜看出来了。   她其实不算是一个有洁癖的公主。   可接近这么一个邋遢又脑子不清醒的酒鬼,还是算了吧!   可当她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   那位发呆中的二王子突然开口:“听!”   “什么?”   伊莲安娜重新转过身,疑惑地望向他。   “听!快听!”   二王子阿克特突然兴奋起来地喊着。   “什么,听什么?”   伊莲安娜越发好奇了起来。   她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四周的声音,却似乎隐隐听到了几声“噗噗”……   呃,是放屁的声音?   而下一刻,就是无数人的大笑声。   ——什么玩意儿?   ——哦哦,异国的谐谑艺人表演出了绝活儿!   ——绝活儿?   ——不间断放屁的绝活儿!   伊莲安娜:……   倘若乔恩在场的话,他俩没准能互相交流下——当第一次听到通斯先生绝活儿时,内心深处情不自禁产生的‘这他妈也行’,以及‘神经病吧’诸如此类的无语情感。   但乔恩不在。   伊莲安娜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后悔来找这位二王子了。   当时听完“双头怪物”的故事后,她就应该直接走,不停留。   但当她又一次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却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那位坐在自己呕吐物中的二王子阿克特拍着手疯疯癫癫地嚷嚷着:“哈哈哈,好极了!妙极了!”   “没人在乎怪物!笑吧!都笑得大声点儿,开心点儿!”   “没人在乎怪物!没人在乎孩子!没人在乎!哈哈哈,这世界就是这样的……真相不如放屁!”   “多有趣啊!”   “笑吧,大家一起笑吧!来啊!”   ——你……是这么想的吗?   ——真相不如放屁吗?   伊莲安娜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又邋遢又滑稽又疯癫的王子。   她这次没再过多停留地离开了,因为她压根就分不清那位二王子是真疯,还是装疯。   但无论真假,对方似乎都没和自己沟通的打算。   广场上的人们都还在哈哈哈的大笑。   之前双头怪物所营造的恐怖氛围,已经被几个低俗故事,外加一场离谱的放屁表演给破坏的荡然无存了。   小孩子们在广场上快乐地跑来跑去。   那头总跟在二王子身边的黑骡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台上拉了坨屎,正一边被人追打,一边扯着嗓子发出了几声既像马又有点儿像驴的古怪叫声。   场景荒诞又透着喜感。   这一趟出来,似乎收获了点儿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没得到。   伊莲安娜站在广场边缘,微微驻足,遥望落日。   风吹起了几缕红发,垂落在肩膀时,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安慰拥抱,她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如此复杂。   与此同时,阿托斯马里诺分别给老婆和凯丝各寄了一封信。   寄给老婆阿西丽亚的信,除了一诉别离之情外,就是告诉她没事别瞎寻思,多找人咨询。   比如,问问艾莲娜夫人,问问凯丝,问问营造司几个同僚(列出自己以前常用的工具人名单),实在没人问,还可以问问族里的长老们(除了攀附权贵外,那些老头子偶尔会有点儿用)……   总之一句话,尽量别自己瞎想,也别一时冲动,自己下个什么决定。   因为:[亲爱的,你和我一样!我们都太单纯、太善良、太正直了!根本没办法看穿那些坏人的真面目,也猜不到他们会做怎样的坏事。]   可以说,非常擅长给自己脸上贴金,以及,非常有自知之明,外加了解自己的老婆阿西丽亚了。   之后,寄给凯丝的信,就完全截然相反了。   他在信中要求,如果可以的话,她尽可能地要多多思考,但未了,为了避免她思考的不全面,也要考虑一下周围人的看法,或者询问长辈(这里的长辈单指艾莲娜夫人),倘若思考完、询问完,原本想法依旧没变,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因为:[也许比起没用的我,你更像你的亲生父亲,我那位聪明又能干的大哥!]   阿托斯并不知道,他的大哥在临死前,带给了凯丝多么严重的心理阴影,还非常欣慰地说:[这样也好,像你父亲的话,我就不用担心你吃亏了!]   [女孩子总要聪明一点儿,才能把日子过好!]   [真高兴看到你长成这么优秀的样子。]   [为你骄傲,凯丝!]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诸神在上,我发誓,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怎么说呢?   凯丝接到这封信大抵是心情复杂,一方面感动于叔叔的疼爱和信赖一如往昔,让她心中不禁升起了浓浓的温情;但另一方面被说成“像父亲”,她真不觉得这是个夸奖,反而觉得糟糕至极。   然而,揽镜自照……   当她看到自己眼睛中若隐若现的野心和对普通女人婚后、后宅生活的不满和不甘时,却又隐隐知道:“是的,叔叔说的没错!我确实像父亲。”   随着年龄的增长,近几年,阿西丽亚越来越操心她的婚事了。   可那么多的青年才俊名单被摆在面前的结果却是……   凯丝压根没什么心思。   尽管她知道,如果这么乖乖地听从长辈的话,从中挑出一个人嫁了,那么,不论婚姻感情如何,起码日子会是平静无波的。   男人在外工作,而她就像阿西丽亚婶婶那样,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宅,从此不愁吃喝,每天除了同地位等级差不多的夫人们社交和聊天外,就是养孩子,以及做一些管理家庭的工作,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每天都是相同的重复。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凯丝一边不甘地想着,一边走到了花园里。   她再次拿起自己的弓箭,静心凝神,耐心瞄准着那些草靶,默默在心中向神明祈祷。   这里必须说的是,原本马里诺家族是信奉海神的,祖上还有和海仙女春风一度的传闻。   但凯丝更想信奉一位女神。   而黑夜女神同国王的绯闻,外加那位莱奥尼王子幼年时期过于糟糕的态度,都令她产生了反感……   最终,当正义女神风靡王城的时候,她也悄悄入了教(坑)。   于是,现在:   ——请给我一份启示吧!   ——正义女神!   ——如果我心中所想道路是可行的……   ——那这一次,就让我一箭正中草靶吧!   一箭射出!   她成功射中了一头由草编织而成的绿色小鹿。   然而,事实上……   正义女神(乔恩:???)压根没在王城,就算是在,大抵也不会管别人射箭中不中的问题。   毕竟,他自己射箭也没多准。   所以,这件事应该属于……   哪怕天赋有限,可不曾间断的练习,在量变引发质变后,依旧为凯丝带来了可以预料的成功。   但不管如何!   这一刻,凯丝都坚定地认为:“我是被女神眷顾的人,女神支持我选择自己的道路!” 第128章   在阿托斯忙碌地写信和寄信的时候……   乔恩和斯蒂文正在给毛驴小队的成员们开会。   在这场战争中, 毛驴小队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幸运小队了。   与他们同一批次入伍的士兵,好多人的身上都添了伤痕,甚至还有一些人已经不幸战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只有毛驴小队的成员们, 从头到尾既没什么伤员,也没有什么减员。   除了那场莫名其妙的幻境外……   他们一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以至于队伍中好几个成员都怀疑自己受了什么神明的眷顾,时不时就要虔诚祈祷、感谢诸神。   当然,也有个别精明的成员,比如, 鱼雕和老龟, 前者凭借聪慧,后者纯粹是靠经验,还是发现了一点儿端倪:   ——乔恩总能指挥着他们找到敌人最薄弱的地方, 而斯蒂文有着超乎常人的武力值, 又经常冲在最前面,抢走最难对付的敌人。于是, 剩下的敌人才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打败。   发现是发现了。   可这事很难同别人解释。   斯蒂文身手不是一般得好,这个倒是可以直接说出去;   但乔恩的指挥……   谁会相信一个那么年轻的人,居然是个指挥天才,还总能找到敌方弱点呢?   没错。   两人误以为乔恩是个指挥天才了。   小队能有一个这样的天才队长, 无疑是极走运的事儿。   于是,渔雕和老龟不约而同地选择闷声发大财, 继续装不知道了。   本来在他俩的想象中, 这样的躺赢模式会一直维持很长时间。   毕竟, 这个“才能”很难被发现, 而又由于乔恩普通的出身,一时半刻也很难被提拔。   于是, 躺赢模式继续……   休战的时候,大家自然是各玩各的(主要是乔恩和斯蒂文两人世界的时候,总让别人觉得格格不入);   等到战争一开始,他们就扔掉脑子,安心听小队长的指挥,再跟在斯蒂文后头冲杀,绝对多数时间都能安安全全、毫发无伤地下战场,继续被其他小队羡慕嫉妒恨地质问:“你们到底给神明献了什么祭品?为什么每次上战场都能这么轻松?”   想想就美得很!   但没想到的是,这种躺赢模式要被打断了。   这天,乔恩同他们说:“陛下有意派我和斯蒂文,跟随阿托斯马里诺将军前往阿瓦罗尼亚,你们……”   他犹豫了一下,因为在不确定这些成员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之前,还不能泄露真实的任务。   所以,他这时候只能有所保留地问道:“你们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去,还是暂时同别人重组一个小队?”   这场仗打了也有多半年。   最早出发前组成的小队,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减员情况,而当队伍人员不够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互相拼凑的重组小队。   听到这句话后,小队的成员们都有点儿茫然。   相对精明的老龟和渔雕倒是对视了一眼:   前者求稳、求平安,略一思索,认为出使虽有危险,可正常来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差事没准儿还挺安全,顺利得话,说不定能记功,划算;   后者则是觉得,跟着乔恩和斯蒂文似乎更有趣。   于是,这两人最先表态:“我跟你们一起。”“我也去。”   而他俩的表态,仿佛起了带头的作用。   单纯的利爪,还有冲动的巨象,立刻也嚷嚷起来:“我也去!我也去!”“算老子一个。”   兔子左右看了看。   他有点儿犹豫,可性格上又有点儿从众,最后就是:“呃……行吧,和你们一起。”   最后是树懒……   这位是曾经发表过“有危险就会先撤”的人,他人如其名,非常懒散,其实不喜欢变化的生活。   但他虽然谈不上多聪明,却也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毛驴小队,差不多是整个军营最为团结和睦的小队(小队长不欺负队员,队员之间也没有拉帮结伙)了。   如果自己现在选择不去,转去别的小队,先不说能不能顺利融入进去,单说以后的日子,还真未必有现在舒服。   如今,看大家都表态要去。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一起吧!”   乔恩望着自己小队的成员们,胸中突然升起了一阵骄傲。   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一个人选择退缩,足以说明,他这个小队长超棒、超值得大家信赖!   ——唔,小乔这个得意洋洋的小样子,还挺可爱的。   斯蒂文眨眨眼,把视线挪开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突然又升起来的欲望,没有扑上去拥抱、抚摸,或者亲吻对方,默默地觉得,自己这个变态程度与日俱增,越来越无可救药了。   除此以外,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天晚上……   乔恩还偶遇了那位黑夜女神之子莱奥尼。   确切地说,这并不是一场偶遇。   而是莱奥尼刻意附近等了很久,才成功看到他出现。   在被阿托斯哭着拒绝后(虽然这话听起来很不对头,但实情如此),莱奥尼并没有放弃。   但随后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   因为国王生病的缘故,一部分军务和政务都急需他去处理;之后又发生了安德鲁塞林格被杀的事情;再之后,博蒙特国王似乎突然对乔恩有了兴趣,接二连三地召见……   如果不是观察两人确实没有什么密切接触,这样频率的召见,真的很难不让人想歪……   总之,这么一来二去地耽误着、耽误着……直到现在,莱奥尼居然都没能成功找到一个同“石像男孩”交流的机会。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再不迟疑,果断地迎了上去:“能单独聊聊吗?”   乔恩一怔。   但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误以为这位‘马槽王子’是想要询问之前被救的事情。   “当然可以,殿下。”   他一边礼貌、客气地回答着,一边安抚地朝着斯蒂文一笑,就跟着莱奥尼走到了另一边。   “我之前同阿托斯说过,要调你到我身边,他拒绝了,所以,我干脆直接来问你。”   莱奥尼在开口前,也曾斟酌过用词,希望不要显得过于自我。   然而,他哪怕观察人类多年,哪怕能将所有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轮到自己身上,情商依旧为负:“比起跟着阿托斯那只胆小的孔雀,跟着我,你会有更好的前途。”   “抱歉,殿下。”   乔恩假装没听到什么‘胆小孔雀’这类形容,客客气气地婉拒着:“很遗憾,我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且,我马上就会随马里诺将军出使阿瓦罗尼亚了。”   出于对‘神之子’的好奇……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直视着莱奥尼,默默打量着——高高的个子、结实有力的身体,漆黑如夜一般的头发和眸子,以及,自信又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神态,确实远超常人的出色。   ——神明之子!   ——这就是原著中内定的“英雄之一”吗?   乔恩在心里琢磨着。   介于神明的形象已经完全被颠覆了……   此时,面对‘神之子’,他不免也抱有了几分‘不确定敌友’的怀疑和偏见,这直接导致他说话的语气礼貌却疏远,透出了一种想要保持彼此距离的劲儿。   莱奥尼敏锐地感觉到了。   但他其实并不懂得该怎么去打破这样的隔阂。   如果让他去杀死一个人!   他可以想出一百多种炮制的方法……   然而,让他讨好一个人!   这对他来说,却是比杀人还要困难百倍的事儿。   况且,他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有一种来自内心的饥渴席卷着全身,就像漫步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渴望着绿洲;也像是在漆黑夜幕下孤独穿行,偶一抬头,渴盼着能看到几颗繁星……   “我没有别的心思……”   莱奥尼试着想要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乔恩立刻提高警惕,做好对方提起‘那晚马槽’的事情。   他开始在脑海里认真思考,要怎么回答,才能委婉地表达出自己‘施恩不望报,说一声谢谢就行,千万别放心上,更不用把自己调过去’等等一系列的意思。   然而,没想到的是……   莱奥尼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石像:“这是你吗?”   乔恩愣住了。   尽管这是第一次看到小石像,但一见那个小天平,还有那熟悉的雕刻风格,他几乎立刻认出这是出自谁手的作品,一时间做贼心虚,险些以为自己冒充正义女神的事泄露了。   但终究不是年幼时那么一惊一乍地沉不住气了。   他抿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露出一抹微笑,模棱两可地回复着:“啊,好像是有点儿像。”   “我有一年遭遇绑架……”莱奥尼静静地说。   他其实有点儿困惑,因为掏出小石像,是想解释自己的真实意图,可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金发少年的情绪反而变得更加紧绷和戒备了起来。   他搞不懂,就没理会,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了下去:“在绑架后,我的精神不太稳定,情绪也很糟糕,直到无意中买到了这个小石像,它能令我的精神稳定下来……在这之后,它就一直陪伴着我,已经快八、九年了。”   ——什么嘛!   ——原来不是怀疑正义女神的事情。   ——也对。   ——又不是所有人看到石像就联想到神像。   ——唉,我真是大惊小怪。   ——放松,放松,也不必太小心翼翼了。   乔恩松了口气,一边在心里不断嘀咕着让自己放松,一边又有闲心去观察那个小石像了。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伸出手掌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莱奥尼眼神古怪地想:“他为什么又不紧张了?人类真奇怪。”   但想归想,他还是没什么迟疑地将小石像放在了乔恩的掌心中。   接近成年的金发少年,掌心中拿着还是“少年的自己”。   相似的面容,一大一小,带给了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莱奥尼的心头甚至生出一股柔情。   他想将一大一小统统带回自己的房间中,一如曾经那样,一直一直陪伴着自己。   可这时,乔恩那张漂亮的脸上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恍然的表情。   他从自己身上翻找了一会儿,居然也掏出了个小石像,同时说:“我想起来了,这是一套的。”   “一套的?”   莱奥尼重复着这句话,语气有些微妙。   乔恩重新摊开手掌,将刚找到的另一个小石像也放入手掌心,笑容灿烂地展示给他看:“你瞧,是我和斯蒂文。”   手握长剑,四处张望,警惕戒备中的男孩;蹲在地上,一边玩着天平,一边满脸信赖仰头,灿烂笑着的男孩。   确实……   是一套!   明亮阳光下,莱奥尼的黑色眼眸就像深不见底的两个黑洞   这一刻,他的精神世界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第129章   尽管胸中一瞬间燃起了不知名的怒火, 但莱奥尼依旧不想表现出来。   他有一种本能的感觉,认为自己倘若暴露出真实的一面,并不会对眼前状况有任何缓解和改善, 反而会起到截然相反的作用,比如,让‘石像男孩’离自己更远?   但情绪是如此的难以控制……   他不得不选择暂时告辞离开,同时,毫不犹豫地抛下了那个已经不再是自己独有的小石像。   ——该死的一套!   ——该死的雕刻师!   乔恩困惑地看着他就这么离开了,有点儿不明白怎么回事。   斯蒂文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他不想显得控制欲过强, 假装自己刚刚一点儿都没偷听, 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们谈完了?他找你做什么?”   “呃,我不知道,也许……”   乔恩看着掌心中的两个小石像, 猜测着说:“他说, 买到了和我很像的石像,所以, 看到我,就过来聊几句……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斯蒂文忍着笑:“对,应该是。”   乔恩于是高兴起来:“对了,你瞧, 斯蒂文,是我们两个!没想到这个石像居然是一套的!”   “唔?或者说一对。”斯蒂文挑了挑眉毛, 眼珠转了转。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猫偷到了鱼的微妙得意表情, 伸手拿起了那个属于乔恩的小石像, 继续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所以, 他是专门给我们送石像的?”   “应该吧。他都走了,也没说再把这个要回去, 应该就是送给我了吧!”   乔恩有点儿开心地分配起来:“这回好了,我们可以一人一个。我拿着你的(斯蒂文的石像),你拿着我的(指自己的石像),完美!”   斯蒂文把玩着手中的石像,努力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嚣张。   然后,他真心实意地评价说:“他这个人还怪好嘞。”   莱奥尼丝毫没有做了好人的感受。   他为此而愤怒,可具体说为什么愤怒,却又十分可笑。   雕刻师雕刻出一对小石像,却该死的只卖给他一个。   (费克尼斯:胡说,明明是你强抢……强买的!我没想卖。)   日日将小石像放在掌心,想象他的全身心信赖都是冲着自己的,结果却是冲着一套中的另一个男孩。   (乔恩:……这不全是你自己脑补吗?)   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这更好笑、更丢人的吗?   莱奥尼怒气冲冲地往回走,身上的戾气让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可欺骗自己同样是一种无能的举动。   他就这么带着怒气地一路冲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那些清楚他真实性情、见过他杀戮的仆人和奴隶们直接四散逃开,根本不敢往上凑。   空荡荡的帐篷里,他独自一人站在了中间,手指习惯性地想去兜里抓那个小石像,却抓了个空。   他于是什么都不做了,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反复想着这件事,从头到尾,每一处细节,将自己的羞辱、愤怒、不甘和不满,统统回忆了一遍。   正常人遭遇难堪的事情,会逃避、会转移注意力、会控制自己不再去想。   然而,莱奥尼却偏偏要反复不断地回想这件事,尽情感受那些强烈的情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直面自己的无能和缺陷,才能让他终于有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的觉悟。   可仅仅有了觉悟,接下来呢?   他对此仍然困惑不解:   ——帕特尔老师……   ——你要求我接受人类的血脉。   ——可你从来没告诉我……   ——人类遭遇挫败、觉得难堪时,应该怎么做?   乔恩压根没想这些。   他和斯蒂文很快就跟随着阿托斯所率领的使节团出发了。   不过,在刚走没多远的时候……   他就跑去和阿托斯马里诺,以及格雷夫斯大人告别了。   因为按照博蒙特国王的吩咐,使节团需要兵分两路。   明面上,自然是阿托斯马里诺和格雷夫斯两人作为使节团的主导,去和阿瓦罗尼亚的国王谈判,如果能够结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不能结盟,也要想办法阻止阿瓦罗尼亚同安东国的盟约;   而暗地里,则是乔恩和斯蒂文的这支毛驴小队。   国王的建议很直接,杀掉断头公主伊莲安娜,或者,刺杀阿瓦罗尼亚的国王、嫁祸安东国,总之,什么事情挑拨离间,就做什么事情。   说实话,在斯蒂文看来,这活儿不太适合乔恩。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无论杀谁,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但乔恩不同。   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发少年从小到大,都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和是非观,明明年龄很小,可思想却已经定型,总是这样不对,那样不对,我们不该这么做,不该那么做……   ——如果他下不了手,那就我来好了。   斯蒂文无所谓地想着:“我才不在乎那些陌生人呢。”   不过此时,乔恩也没考虑这些。   他并非没想过这些为难之处,可他坚持认为,一切都会有办法。之所以目前没有比‘杀人’更好的办法,只是因为大家掌握的信息还不够。   国与国之间怎么可能会没有矛盾,挑拨离间,难道非得用什么下三滥暗杀吗?   所以,他压根没为这事发愁,反而兴致勃勃地询问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你们觉得,我们应该装扮成什么人去阿瓦罗尼亚,才不容易被发现呢?商人?游学的学生?结伴旅游的朋友?”   “后两者听起来非常不靠谱。”   渔雕直接否决地说:“结伴旅游的朋友?队长,你认真的吗?这年头会有这么多人,闲着没事出门旅游吗?这得家里多有钱有闲啊!而且,你看,我们这些人……好吧,除了你以外,谁看起来像是这类人?”   老龟也无奈开口:“游学的学生,你看看我,这年龄也太大了吧?等等,别说老师,我就认识少数几个字,稍不小心就会露馅的。”   “可是,商人也不行吧!”   兔子苦着脸地看了看左右,尤其目光的重点停在乔恩、斯蒂文、还有巨象和利爪身上:“你看,他们那点儿像是做买卖的商人?利爪勉强还像是个跟着学习的,斯蒂文和巨象看着就像是搞强买强卖的,至于队长……说实话,比起商人,你倒是更像个商品……”   下一秒,他就被‘商品’用力敲了脑袋。   更可恨的是,斯蒂文还要冒出来质问:“兔子,你对小乔有什么意见吗?”   ——我敢有意见吗?   ——你看不到他在打我吗?   兔子在心里呐喊着。   然后,他乖乖地摇头,道歉,顺便赌咒发誓:“我对队长忠心不二,绝无意见。”   倒也不必如此。   乔恩笑弯了眼睛。   最终,还是利爪难得地给出了个建议:“要不我们试试扮演流浪艺人?”   他比比划划地说:“我小时候,经常看到那些走街串巷的艺人,什么奇形怪状的形象都有,巨象可以扮演大力士,就是那种可以举起大石头的人;我可以表演翻跟头,不是我吹,我翻跟头可厉害了,一口气能翻十多个;至于你们,随便想点儿什么节目就成,实在不行,就说帮忙打下手的。”   “好主意,其实我还挺会讲故事的。”   乔恩摸着下巴,默默思考着这世界的‘娱乐界’,通斯先生那样的‘绝活儿’都能一直有饭吃,想来表演难度应该不会很大。   商议妥当,毛驴小队秒变毛驴表演团。   不管前程如何,这一刻的大家都挺快乐的。   脱离了战场、脱离了军营,互相讨论着自己会什么技能。   这个技能不是用来伤人和杀人,而是具有观赏性,将人逗笑、或迎来喝彩,甚至说到兴起,还会高高兴兴地站起来,当场表演一下,然后,大家一起鼓掌。   真有意思!   这不比打打杀杀强?   同一时间,另一位刚刚看了表演的女士……   那位断头公主伊莲安娜,在第二天帮老师给赫菲斯送设计图的时候,随口将二王子阿克特在广场上的表演、醉酒,以及他讲的那个‘双头怪物’故事,讲给了赫菲斯,并稍有疑惑地试探了一句:“虽然他醉醺醺的样子又邋遢又糟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得到,他不想这样。”   赫菲斯听完后,并没有说什么。   他仅仅回复了一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战场。”   之后,两人闲聊了几句。   伊莲安娜就告辞离去了。   赫菲斯低头沉思着。   他没注意到的是,之前那位属于他的父亲,现在又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骑士威克望涨公主离去的背影,露出了愤愤然的表情。   这位骑士自诩忠诚。   但他的忠诚总带着点儿自以为是,还经常喜欢自作主张。   原本他满怀希望地盼着赫菲斯能迎娶一个公主,如之前国王所说的那样,迎娶公主,继承王位。   这样一来,他就又能恢复到从前的地位了——国王身边最信赖的骑士!   然而,等真正看到伊莲安娜后……   他居然又嫌弃起人来了!   ——讨厌的女人。   他控制不住地挑三拣四:“明明是一个公主,却一点儿都不守本分和规矩,四处乱跑!”   “见完了殿下,就跑去见国王、见完了国王,还跑去见二王子,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很美吗?”   “以为所有男人都会被她打动吗?看看她脖子上可怖的红色痕迹吧!断头公主,多么可怕!”   “这就是个妖物一般的女人!说不定还会带来灾祸!殿下居然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话,呸!她配吗?” 第130章   赫菲斯从来没关注过骑士威克的想法。   或者说, 关注了,他多半也是一笑置之,压根不会将这个人的话放在心上。   事实上, 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在他幼时的记忆中,这个总是跟在父亲身边的人,颇有点儿狐假虎威的劲儿。   也许骑士威克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曾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耀武扬威地用尖利嗓音,仿佛施予什么天大恩赐一样,在那些宫人们面前, 洋洋得意地训话, 一边拼命地贬低她们,一边命令她们尽心尽力地服侍国王。   而当时,赫菲斯就站在不远处走廊里。   只不过, 碍于国王命令, 哪怕有人看到了,也只能当他不存在, 所以,自然也就没人会驱赶他。   从那时起,赫菲斯就知道,这个骑士或许忠诚, 但绝称不上是一个好人。   他自私自利、狗仗人势,媚上欺下, 完全就是个糟糕透顶的家伙。   也因此, 在知道这个骑士想要来自己身边时, 赫菲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如果不是后来那个‘布袋’事件, 他是绝不会给这糟糕家伙一点儿机会的。   但是,用‘布袋’将孩子带出宫, 放其自由这种好事,会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坏家伙做得出来的吗?   赫菲斯本可以透过重重迷雾,看穿其中的真相。   然而,他内心深处大抵还在盼着那个金发男孩能逃出王宫,获得真正的自由!   因此他根本不敢深想,不敢深想那么美丽、自由自在又活泼的灵魂,会陨落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   他无意识地欺骗了自己,骗自己相信骑士威克的话,骗自己相信那个孩子已经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了一个他都不知道的地方。   如果骑士威克运气好的话,这个谎言说不定能瞒一辈子。   毕竟,赫菲斯确实没有,或者说短时间内,不敢有追究的意思。   然而,很不幸。   那个他口中‘在遥远地方生活得很好’的人,此时,正朝着阿瓦罗尼亚国赶来。   乔恩还不知道此行对自己有些重要的意义。   他七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虽然听贾德森祭司提过,自己是被一名骑士杀死并埋进了土里。   可更为具体的……   贾德森祭司本来不想说。   这位有着不良恶习的祭司大人,总有一些奇怪的体贴之处。   他完全不觉得,把‘你曾被一个恋童癖绑走,后来,险些被恋童癖身边一个自负又傻逼的骑士给杀死’这样的倒霉记忆说出来,除了增加人的心理压力外,会对人有什么别的有益帮助。   可惜,无论是乔恩,还是斯蒂文,都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存在。   在两个孩子的纠缠下,他后来还是含含糊糊地将自己听到的事情,给说了个大概。   但要知道,骑士在自述的时候,本来就有很多的掩饰之词,再经过贾德森祭司的转述,整件事不能说面目全非吧,但想要凭借这么一点儿线索,来寻找事情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谁也没能想到的是……   在九年之后,命运又推动着这个孩子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哪怕没有线索,哪怕没有记忆。   当所有人真正碰面的时候,有些真相自然而然地就会浮出水面了。   这些暂且不提。   让那位自负又愚蠢的骑士看不顺眼,并且认为不规矩、不本分的另一个人伊莲安娜,这段时间,又接连拜访了好几位大臣。   但那些大臣们却都表示没办法左右国王的意见。   哪怕私下收了几笔钱财,他们也只能给出“王室的事情,只能由王室的人插手”这样含糊的提示。   于是,伊莲安娜思来想去地盘算了一下阿瓦罗尼亚王室的这些人:   勉强算是朋友的赫菲斯,目前摆明了主要心思都在给‘正义女神’建神庙上,并不想管什么战争,什么王室的事情;   而二王子阿克特,似乎是个好人。   但她连续几次去广场,就没见他有头脑清醒的时候,无论什么时间,白天、中午、晚上,他都醉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满地乱爬都是小问题,有几次甚至还当街解了裤子撒尿、抱着骡子疯狂亲,完全没办法接近和谈话。   至于国王……   那真是个随时随地都能让人不舒服的家伙,而且嘴里没有一句准话,通篇的废话,偶尔夹一句戳人肺管子的话,同他聊天真是自找罪受,还没办法揍他。   最终,她只好决定去接近唯一一个还没怎么正式接触过的王子了——阿瓦罗尼亚国王的长子费特里。   事实上,随着时间一天天的逝去……   这位公主殿下渐渐快失去耐性了:“到底怎么样才能结束这种没完没了的等待?到底怎么才能达成两国建交?如果真的非要联姻不可,那麻烦给我一个具体的联姻方案!和谁?怎么做?而且,联姻之后能不能出兵?出多少兵?”   没有答案。   明明应该提出要求的阿瓦罗尼亚国王,一直冷处理着这事。   介于她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伊莲安娜真的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   如果她爱生气的话,早就被种种风言风语、以及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对待,给活活气死了。   可这一次,她真的有点儿生气了。   阿瓦罗尼亚的王室有太多让她不能理解的地方了!   这些人从来不直接说话,说出的话往往也不是本来的意思,总有很多隐喻、暗喻、明示暗示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而且,不止王公大臣如此,那些侍卫、仆人和奴隶们,也鬼鬼祟祟的。   比如,那个站在赫菲斯旁边,就经常用没礼貌的目光盯着自己、反复打量的老骑士……   她承认,安东王不是个好父亲,专横霸道,还有点儿疯狂。   但由于他是个天阉的缘故,他的后宫居然反常的和睦起来,那些妃嫔们没什么争宠的必要,反正都是一样的失宠。   于是,她们日常会凑一起说说话,共同抚养伊莲安娜这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女孩……   尽管她们无知、愚蠢、毫无主见、没有尊严,从小被洗脑地认为,女人生来的作用只有两个,一个是取悦男人,另一个就是生孩子。   但她们多数时间有什么说什么的,哪怕说得话并不中听。   可在阿瓦罗尼亚,每个人都在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国王会含沙射影地问“你是从鲜血中出生”?   二王子阿克特会醉醺醺地大喊“双头怪物来了”!   连收了钱的大臣给提示的时候,也不是直接说的,而是暗示“阿瓦罗尼亚国向来以王室意见为主导”。   但凡听的人脑子稍微蠢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P话!   “我敢对着神明发誓……”   伊莲安娜在去见那位大王子前,这么举着两个拳头挥舞,恶狠狠地赌咒发誓:“倘若他再同我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我就把两个拳头都塞进他嘴里!”   费克尼斯不禁停下了雕刻的工作。   他傻乎乎地看着这个学生,满脸惊讶地说:“呃,伊莲安娜,你好像活泼了很多?”   “哎?”伊莲安娜愣住了,“有,有吗?”   “有的。”费克尼斯认真、肯定地说,“你自己没发现吗?比起在安东国,你现在积极主动又大胆,以前你可没有像现在这样东奔西跑地四处去见人,还都是一些陌生人。”   伊莲安娜怔住了。   因为接下来还要去见大王子费特里,她没能同老师继续讨论这个“变活泼”的问题。   但在去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却忍不住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我真的变了吗?”   明明事情一直不顺,不断遭遇挫折!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并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像父王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反而……   反而不甘心、不服输地想要和他们斗到底!   甚至……   伊莲安娜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她居然有点儿喜欢这样的生活?   不是说反复遭遇挫折的生活,而是遭遇挫折后,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大脑,不断想办法,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斗智斗勇,被逼迫着成长,被逼迫着动脑子,每一天都充实无比,每一天都能感觉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我居然是这样的性情吗?   伊莲安娜不禁又惊又喜地想着。   因为想到这些,原本的愤怒就消失了。   当伊莲安娜见到那位大王子时,情绪已经调整好,甚至露出了难得的真心微笑:“真高兴您愿意接见我,殿下。”   大王子费特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公主话语中的真实,胖胖的脸上有些惊讶,却也因此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他主动站起身来迎接公主,巨大的体型看上去简直像一只怀了孕的母熊,壮实又庞大:“谁会拒绝接见一位高贵又美丽的公主呢?”   伊莲安娜含笑看了看这位很会恭维人的王子。   她发现,外界传言真的不可尽信。   到底都是谁在说?   说二王子阿克特是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酒疯子;   说大王子费特里是个愚钝、窝囊又一事无成的胖子呢? 第131章   大王子费特里目送着伊莲安娜离去的背影, 胃部有些紧缩。   他忍不住转身,匆匆走到桌子前,上头摆放着葡萄酒、白面包、水果、奶酪、鹅肉和熏鱼等等一堆的食物。   然而, 刚刚伊莲安娜和他聊得时候,态度太认真、专注了,导致他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当着一位女士的面,去频频拿东西吃了……   “一个言之有物的女人。”   这时候,大王子费特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一边疯狂把桌子上食物往嘴里塞。   他们刚刚聊了两国之间一些不同的风土人情。   那位公主的言辞还略微有些稚嫩, 但看得出,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认真思考和总结过的。虽然对事情的认知还稍显表面,可已经能看出她绝不是一个人云亦云、凡事只看眼前的短视之人了。   第一次见面, 往往忌讳交浅言深。   大王子原计划是最低也要见过两三面之后, 才略略透露出一些自己的观点儿。   但这次,他难得被公主勾起了一点儿谈兴, 说出了很多那个传闻中‘蠢钝不堪、只知道吃吃吃的大王子”说不出来的话。   计划的少许偏离本来也没什么。   可大王子费特里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恐惧、不安、焦虑,浑身上下冒虚汗、喘不上来气……   而他缓解负面情绪的方案就是吃,当一口一口不断将桌上两人份的食物一扫而空, 那种肚子被撑圆,食物在嗓子眼快要溢出来的感觉出现后, 他方才有了一种被彻底填满的安全感。   接着, 再灌下一瓶葡萄酒来填缝。   在酒意微熏中, 他的状态才终于有所缓解。   尽管他知道, 这样的负面情绪很快就会再次卷土重来。   只要他的生活稍稍出现一点儿不同和变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蠢。   小时候,他和弟弟阿克特玩游戏, 自己总是赢的那一个。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父亲却开始喜欢上反复不断地折磨他:“费特里,你怎么这么苯?”“费特里,这点儿事都做不好吗?”“天啊,我的儿子真是蠢笨如猪。”“诸神在上,这个猪真是我的儿子吗?他把每一件事都搞砸了。”   他会拿出一些大臣们呈上来的文件,假装细心教导地询问意见。   可当费特里回答的时候……   得到的永远是一声声:“错了”,“又错了”,“不对,再想”,“再想,还是不对”,“好吧,这也不会吗?那换一个,什么,你还是不会”?   当着所有人的面……   问题从难到简单再到弱智!   “费特里,你知道屋子里有几个人吗?”   “……不知道,不知道。”   宫中的侍从们在偷笑;   大臣们在看热闹。   国王露出失望的眼神,嫌弃的神色,无奈的叹息……   接着就是最后一记羞辱:“费特里,你还能知道什么呢?”   直至今日,费特里还记得那种仿佛赤身裸体被人围观、嘲笑的无助和恐惧感觉。   每一件事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的。   然后,在被问起‘你还会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头昏脑胀,无法思考,直接捂着耳朵崩溃了:“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对不起,父亲!别问了,请别问了,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我答不上来。”   从那以后,他从一个快乐自信,每天都咯咯笑着的活泼男孩,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只知道不停吃吃吃的蠢货弱智。   这一切非常可怕。   就像是你好端端地在草地上无忧无虑地奔跑,突然一块巨石把你绊倒,摔了个头破血流,然后,一堆人在旁边鼓掌叫好!   没人能想象这是多恶毒的事。   在小孩子逻辑、理性尚且完全没有正式成型的时候,提前给他脑海里牢牢打上“蠢货”烙印,让他从此终生都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为什么明明是亲生父亲!   ——却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费特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   他的自信和尊严都被那一场问话摧毁了,以至于从那以后,根本没办法再好好动脑子。   那段时间,只有食物能带来慰藉。   吃下去,不断地吃下去,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只有把胃里、肚子里统统塞得满满的,身体里的焦虑和恐慌才能稍稍停息。   然后,他的弟弟阿克特也开始出现问题了。   那孩子先是嚷嚷“宫里有怪物”,侍从们笑着解释说,只是小王子做了噩梦;   接着,他开始嚷嚷“有人在晚上惨叫”,侍从们全都莫名其妙地说,没这回事;   然后,他又开始逢人就讲“父亲拿着剑,要杀我”,大臣们感觉莫名其妙。   国王给出的答案是“这孩子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最后,他大声地说“父亲就是那个怪物,父亲令人惨叫,父亲拿剑,威胁要杀我”……   所有人都满脸无奈地告诉他“别再说一些瞎编乱造的话了,小孩子说谎是不好的行为,二殿下”。   阿克特也被毁了。   这孩子成了远近闻名的谎话精。   并且,他是被所有人公认,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力,无所不用其极、每时每刻都在表演的谎话精。   简直像诅咒一样……   从那以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人信,人也开始疯疯癫癫起来。   除了费特里!   尽管他表面上也被迫装成了不信的样子。   可他知道,弟弟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所以……   那一句“预言师告诉父亲,他未来会死于血亲之手”必然也是真的。   多么可笑啊!   阿瓦罗尼亚国王将两个亲生儿子养废,将侄子流放出国,多年没再生育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则可笑的预言!   费特里后来偷偷调查过那个预言师。   那个蹩脚的预言师,一生曾预言过无数次,可准确的,也就那么两三条。   最后,还在喝醉酒后,跌进粪坑里淹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的预言!   国王却深信不疑!   那一天,费特里回到家中,疯狂又痛苦地吃着东西,一直吃到呕吐才停下来。   他瘫坐在地上,挺着仿佛怀孕了的肥胖肚子,大哭了一场,狼狈不堪,宛如猪圈里待宰的肉猪。   从那一刻开始……   他就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让预言成真!   另一个预言重度受害者,曾在宫中当了十多年隐形人的赫菲斯,对此还一无所知。   当初在乔恩模糊的记忆里,对这倒霉家伙的印象就是,一生为预言所左右。   然而,赫菲斯这时候还以为曾经影响自己的“弑父”预言,随着前国王的死,已经告一段落了。   他哪里想到,自己“流浪他国”背后,还有一个“现国王,会被血亲杀死”的预言。   此时,他正在和费克尼斯讨论正义女神的神像问题。   他细致地观察半天,提出了一个修改的地方:“你觉得,唇这里,是不是应该再设计得弯一点儿。”   费克尼斯瞥了他一眼:“这里吗?哦,行,我改改。”   他拿过设计图假装划了几笔,重新递过去:“你看,怎么样?”   赫菲斯看了看设计图,又看了看费克尼斯,看了看设计图,又看了看费克尼斯……   三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说:“别骗我,你压根没改。”   “什么?你居然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胡乱提的问题吗?你难道不是那种……那种为了提问题而提问题,觉得不提个问题,就显不出你能力的类型吗?”   费克尼斯大为惊讶,不满地嘟嘟囔囔着:“你不是应该说,这回看着好多了,然后就结束这个问题吗?”   “很遗憾,我不是那种……别把你们忽悠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赫菲斯冷笑着说。   他指了指设计图:“第一,我很认真。”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脑袋:“第二,我视力好得很!第三,我脑子也很好!”   最后,他望着女神的设计图,露出了虔诚的表情,认真地说:“女神就该是笑着的。”   费克尼斯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作为最初的造假者,他是最清楚神像的原型情况了。   虽然不知道那孩子长大后,是不是和自己的想象一致。   可记忆里,那个金发男孩确实很爱笑,经常说一两句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然而,正义女神原本的形象其实是严厉、不笑的。   当时,为了造假……   费克尼斯采取了相对折中的方法,有笑容,但也没敢做得很明显。   如今,赫菲斯却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让他隐隐有一种“难道你也见过原型”的古怪想法。   “可这怎么可能啊!”费克尼斯摇了摇脑袋。   一个阿瓦罗尼亚前国王的独子,一个博蒙特国的平民小孩,两个人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也许是巧合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手在设计图上按照赫菲斯的要求改了改,完全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里也没有胡斯托大祭司那样的铁杆正义女神信徒了,改完也不会被人识破不对的地方……应该吧?” 第132章   新鲜出炉的毛驴表演团正在努力适应着流浪艺人的生活。   他们一边继续往前赶路, 一边试着在沿途进行一些表演,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群流浪艺人,而不是刚从军营中出来, 只等一声令下,就立刻拿起身边武器,奋起杀人的作战小队。   虽然说,他们也可以抓紧时间赶路,等到了阿瓦罗尼亚国再进行伪装。   可乔恩觉得,突兀转变身份, 会导致大家适应不良, 露出破绽。   反正都要赶路。   与其枯燥无聊的赶路,不如一边赶路,一边提前开始习惯扮演自己伪装的身份, 不正好吗?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也没反对。   确切地说, 他们乐在其中。   在这个由于绝大部分人民尚在追求温饱阶段,娱乐行业几乎没什么大发展的世界……   这样假扮流浪艺人, 自己主动上台表演的活动,对于小队成员们来说,还挺好玩的。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还会互相嘲笑、互相起哄。   台上的人还经常表演到一半, 就涨红了脸,紧张地说不出话, 然后, 根本进行不下去了, 干脆为了掩盖窘迫, 冲下台把起哄兄弟一通暴打。   但他们相比别的流浪艺人,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没有生存压力。   博蒙特国王特地为这次行动拨了钱, 所以,他们只是假扮流浪艺人,却压根不用担心自己表演的好坏,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吃饭问题。   这就使得他们在台上的表演很松弛,哪怕表演得太烂,没人看,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真靠这份钱过日子。   不过,乔恩还是决定准备个绝活儿。   别乱想,绝不是通斯先生那样的可怕绝活儿,而是让人看了之后,认为“难怪你们这个流浪艺人团能存活到现在,原来还有几分本事”的绝活儿。   要不然,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流浪艺人团体,却还坚持不解散,总难免让人怀疑他们有什么问题!   就算是伪装得很像,不被怀疑是别国间谍,可倘若怀疑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混乱关系……   算了,还不如怀疑是间谍呢!   事实上,后者确实发生过那么一、两次。   毕竟,哪怕不提乔恩和斯蒂文,这个小队中的兔子和利爪,也算是相对清秀的类型了,再搭配巨象那个壮汉,一看就不好惹的中年男人老龟,以及,英气十足的渔雕,看起来懒散,其实透着点儿蔫坏的树懒……   这么一群人走在一起……   总会有一些满脑子下流思想的流氓,信誓旦旦地对旁人说:“八个单身汉,也没见他们表演出个什么门道来,就几个人表演,一堆人吃闲饭,还每天同吃同住,一个女人没有!你们猜,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猜个P!   当然TMD是纯洁的战友关系!   可不能说。   说了就露馅。   所以,还是得找个像模像样的节目。   起码证明八个人凑一起是有原因的,比如,这节目一个人表演不了。   这天下午的时候,利爪在灌木丛幸运地发现了一头鹿。   斯蒂文和巨象主动帮忙过去狩猎,其他人则开始分工合作,搭建帐篷、捡拾木柴、去河边取水。   很快,‘猎人们’凯旋而归。   他们把鹿收拾、清洗后,穿在一根树杈上,放在火堆上烤。   在等待肉烤熟的时候……   乔恩思索着开口,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所以,我们得想出来一个代表性的节目。”   所有成员都聚集到了他的旁边,好奇又期待地等着他把话讲完。   唯独斯蒂文突然想起了很多年的事,想起了因为乔恩讲的那个故事,引发的一系列荒唐又滑稽的事件,害得斯通先生被迫改名,害得镇子里的小孩们玩起了无聊又龌龊的游戏。   他一时没忍住,在一旁多嘴提醒了一句:“正经点儿的,正经点儿的。”   然而,一般混蛋都会贼喊捉贼……   乔恩立刻正色看他:“你想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了吗,斯蒂文?注意场合!控制一下,别胡思乱想!”   小队的其他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碍于斯蒂文一贯的武力值,不敢当面嘲笑,但一个个笑意盈盈的样子,真是十足的欠揍!   斯蒂文瞪着乔恩,在心里骂骂咧咧:   ——我TM如果不控制……   ——你绝对会知道我现在多变态!   不过,这事倒是提醒他了……   眼前这个金发小子,可完全不像他那张美丽的脸那么纯洁,或者说,这家伙从小就很擅长讲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连斯通先生知道的段子都没他多!   ——所以,我一天到晚在克制什么?   ——我TM还怕吓到他!   ——其实……   ——纯洁的是我吗?   斯蒂文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他继续在心里骂骂咧咧。   此时,乔恩已经讲起了一个蛮符合这个世界民情的怪物故事:“唔,正经故事,你们听过蛇发女妖吗?”   “她作为人类的时候,事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但后来被神……我是说,后来被她的父亲给诅咒了,头发变成了一条条的小蛇……”   他本想按照原故事讲述,讲述这女孩被神所诅咒。   但下一刻,想起这是个有神世界,为了避免被神关注,临时借鉴扎断头公主的经历,直接改成了“父亲”。   “等等,她父亲为什么诅咒她?”利爪好奇地问。   “因为她被人给糟蹋了。”乔恩飞快地回答。   “被糟蹋了就要诅咒?”利爪难以理解。   “门第比较高吧,讲究贞洁一类的玩意儿。”乔恩回答。   “那为什么不先诅咒那个糟蹋她的人?”   “欺软怕硬?自家女孩子诅咒起来更方便、省事。”   利爪很不满意。   他正处于世界非黑即白、冲动又莽撞的青少年阶段,坚持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   这种受害者遭诅咒,加害者却没被提及的故事,总让他忍不住想多问问。   幸好,老龟从旁拍了他一下后背,笑着说了一句:“别打岔,先听!”   利爪闭了嘴,但还是期盼地看着乔恩,等着下头的剧情。   乔恩不以为意地继续讲:“除了满头的蛇发外,这姑娘身上还背着一个诅咒,那就是被她瞥上一眼,会变成石头。”   “什么意思?”   这回是巨象没听懂。多问了一句。   乔恩解释:“就是说,哪怕和她短短对视一秒,或者她不经意地瞥谁一眼,谁就会石化。”   “石化?吓得动不了了?”   “字面意义的石化,变成石头,确切地说,应该是变成雕像那样。”   “天啊!”小队的成员们不禁纷纷感叹起来:“这听起来有点儿可怕。”“但属实是个厉害技能。”“可对一个姑娘来说,这不就等于让她成了半瞎子吗?她都没办法看别人了。”   “喂!别管这些有的没的,麻烦你们有点儿流浪艺人的素养!”   乔恩一本正经地用小木棍轻轻地挨个儿敲了一下,兴致勃勃地说:“这个女妖设定不错吧!咱们可以搞个类似花环一类的玩意儿,再用草编几条蛇,放上头,然后,戴在脑袋上假扮。”   “等等,假扮什么?你刚刚说女妖?”渔雕敏锐地追问。   “啊!”乔恩反应过来,忙改口:“也可以是男妖,主要是这个造型,你们不觉得很出彩吗?”   “把草编的蛇戴在头上?”渔雕重复着这个设计。   然后,他表情疑惑地问:“干嘛用草编?搞几条真的,不更省事吗?”   乔恩:“哈哈哈,好好笑。”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呃,你们为什么不笑?是生性……不,等等!”乔恩终于反应过来:“你们玩真的?真蛇?把真蛇戴在脑袋上?不开玩笑?”   “你不会是害怕了吧?”斯蒂文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拜托,别那么胆小,找几条木棍那么大点儿的蛇,喂饱了,根本不会伤人。”渔雕非常有把握地说,“我以前常常抓蛇玩儿,有经验,绝对没问题。”   “对啊!玩就该玩真蛇啊!”   巨象居然也兴奋地这么说:“男人就该TMD玩真的!”   “我等不及听观众们的尖叫声了。”   利爪摩拳擦掌地想要出风头:“干脆我们别叫毛驴表演团了,我们叫蛇发男妖团,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很难听!”老龟一巴掌把他给镇压了。   他满脸无语地说:“偶尔也考虑下别人的情况啊,小子!老子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人叫男妖吗?”   “但听起来很好玩啊!”   兔子的眼睛也超亮的:“不过,故事呢?总不能咱们所有人都被糟蹋,被诅咒了吧!”   ……神特么所有人都被糟蹋了。   正喝水的树懒直接就喷了:“都已经男妖了,就别提糟蹋的事儿,行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期待地投向乔恩:“队长,你说。”“队长,接着讲啊!”“对对,蛇发男妖,然后呢?”   ——然后个鬼啊然后!   ——这时候想起我了!   ——女妖变男妖,男妖变一群男妖……   ——你们七嘴八舌把故事瞎改得面目全非,还TM问我然后?   乔恩的表情逐渐险恶! 第133章   神像的事情交给更专业的费克尼斯处理后, 赫菲斯开始频繁地在城里闲逛,寻找可以给正义女神建庙的合适地方。   他原本目标是城中央。   但挺难的!   城市范围有限,好一点儿的地方几乎都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神明给占据了。   而且, 由于阿瓦罗尼亚国信奉日神的缘故,光是日神庙就有两个,城东和城北各一个。其中,城东的那所神庙内,还有一尊用黄金打造的神像,据说, 每当神庙主殿的大门打开, 在白天光线的照耀下,金光灿灿,令人看得目眩神迷。   同黑夜之子莱奥尼从小居住在黑夜女神的神庙内不同……   日神之子赫菲斯同日神相看两厌。   他从不踏入日神的神庙一步, 但在听闻那个黄金神像的存在后, 内心不免涌起了‘想要’的冲动,并暗自在心里想:“如果能熔掉, 拿来给正义女神做神像就好了。”   只能说,他在‘孝’这方面的表现,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骑士威克跟在赫菲斯的身后, 严肃地板着脸,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恶犬样子。   自打前国王去世后,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了依靠, 如今也算是小小扬眉吐气一把, 但还没有到他原本威风的巅峰。   此前, 他还投靠过现任国王一段时间。   但显然,那位国王城府很深, 而且,有着自己信赖的人手,完全没理由重用前国王的骑士。   倒是有那么一段时间,现任国王会召他过去,好奇地问上几句话。   多数都是问一些前国王和赫菲斯的关系,以及前国王的具体死因什么的。   然而,骑士威克对此一无所知。   但他私下揣测,赫菲斯遭遇前国王冷漠对待,很可能是出自神谕;   至于说前国王的死因?   不是赫菲斯杀的吗?   赫菲斯“弑父”的预言,早就人尽皆知,所以,前国王一死,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骑士威克对此自然也深信不疑。   更何况,他还有一则独门消息,那就是前国王死的时候,赫菲斯就在旁边。   不过,这是个独门消息。   他没打算立刻说出去,故意装出一副含糊其辞的样子,想等着现任国王来问。   然后,在他的想象当中,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自己装出一副忠心不二的样子,坚持不说,现国王威逼利诱,先是拿他性命威胁,接着再许以重利!   他要辗转反侧三个晚上,再去前国王的坟墓前痛哭流涕,反复寻死,再被反复救回。   最后,他虽被迫吐露实情,但仍然靠忠心赢得了现任国王的尊敬,从此获得重用。   想得挺美!   但现国王根本不care!   现国王纯粹就是好奇一问。   反正前国王死都死了,谁还在乎他怎么死的?   就算是赫菲斯杀的又怎么样?   反正杀完,便宜自己登上王位了!   而且,国王哪有闲工夫和一个骑士演这种无聊的大戏。   不说!   不说玩蛋去吧!   于是,骑士威克的想象落空,直接坐起了冷板凳。   直到在外流浪的赫菲斯突然回国,他凭借‘布袋’勾起了对方久远的记忆,如今才勉强算是重新被启用了。   说起来这事也好笑。   他总是自诩忠心,可这个‘忠心’却很变通。   前国王死了……   他美其名曰为赫菲斯王子“流放”归来能有可用的人,转投现国王麾下。   现国王不重用后,他又转来赫菲斯这边……   虽然认定了赫菲斯杀了前国王,可因那是预言、是神谕,就可以直接忽略,继续对其效忠。   如今,他又打着‘忠心为主’的旗号,开始对着赫菲斯念叨起来:“殿下,您要供奉神明,为什么舍近求远,非要供奉正义女神呢?”   他不敢对神明有所指摘,只委婉地劝说着:“我觉得,您更应该供奉日神大人,不论如何,日神和您都还是有着情分……”   “闭嘴。”   赫菲斯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如果你再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骑士露出愕然的神色。   他失望得心里难受,但很快就又脑补自己是故事中那种忠心耿耿,却不被主人认可,但早晚有一天,主人遭遇磨难的时候,会想起他的好。   于是,他就又摆出一副悲剧式的忍辱负重面孔,继续跟着赫菲斯往前走了。   赫菲斯强忍住没笑出来。   他时常忍不住地想要讨厌这个骑士,偶尔却又会因他的愚蠢而感到无奈和好笑。   ——我还能和一个蠢货计较什么呢?   他叹了一口气,无视了骑士威克的跟随。   他们这时候恰好走到城中心,发现二王子阿克特正带着一堆人在街道上晃悠,那头熟悉的黑骡子也跟在旁边。   不过,这头骡子今天还被特意打扮了一番,头戴一个金色纸王冠,身上披了件黄斗篷。   “二王子真是疯了!他都快成阿瓦罗尼亚国一等一的大笑话了!”   骑士威克愤愤地说:“这次更加过分,居然把象征国王的王冠,戴在一个骡子的头上。”   “只是纸做的。”   赫菲斯简单地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骑士威克害怕又被赫菲斯责怪,总算没再发表什么言论。   但他显然对此非常看不惯,嘴巴一直嘟嘟囔囔地动着,只是声音太小,没人听清。   二王子阿克特继续往前晃晃悠悠地走,带着他的骡子,还有和他一起表演过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人。   街道上好多人都在看着这一幕好笑的景象。   他们聚在一起,对着二王子的队伍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但二王子阿克特继续走着,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直到他看到了街对面的赫菲斯,突然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还不把他们都杀死呢,赫菲斯?”   这位古怪的王子殿下睁着一双醉眼,语气痛苦地问。   “阿克特,你醉了。”赫菲斯说。   “也许吧,我常常喝醉。”阿克特摇晃着脑袋,露出恍惚的表情,“但我最近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快到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赫菲斯!”   “结束?”赫菲斯困惑地望着他。   然而,阿克特非常跳跃地说:“费特里很快就要死了。”   “谁?”赫菲斯惊讶地问,“你是在说费特里,你大哥吗?”   “对,是他。”阿克特的身体摇摇晃晃,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赫菲斯不信地说:“我前几天才和他见过,他好好的。”   骑士威克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殿下,别信二殿下的鬼话,他从小就喜欢说谎。”   “是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他想去寻死了……”   阿克特没理睬骑士威克的话,自顾自地说:“赫菲斯,我一点儿都不怕!我盼着这天的到来,然后,我会和费特里一起死,那感觉一定很美妙。”   “别胡说!”赫菲斯觉得不太舒服。   阿克特那双属于醉鬼的眼睛直愣愣看人的时候,实在让人有些难受。   “这没什么可逃避的……”阿克特举着酒壶,又喝了一口。   他有些站不稳地倚靠在身边的骡子上:“没人能逃避自己的命运,我命中注定要死去的。”   “所有人命中注定都要死去。”赫菲斯纠正地说。   “我不同,我注定要早死。”阿克特哈哈笑着。   然后,他再次跳跃地转换了话题:“赫菲斯,今年,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年?王宫聚餐结束后,我打算带着人去彻夜狂欢。”   赫菲斯的目光不禁投向二王子身后的那些人……   十几个侏儒正朝着街道两边的人挤眉弄眼;几个不明身份、但作风豪迈的女人大大方方地四处抛飞吻;还有一个看打扮算是团队中最正常的中年男人,却突然跑到街道中间,放了一个响亮的屁!   赫菲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很荣幸收到你的邀请,当然可以。”   “殿下!”骑士威克立刻紧张地试图阻止。   但赫菲斯依旧没理会。   阿克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他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脸上,看起来非常滑稽:“好啊!好啊!我们一起过年!”   然后,他回头招呼着:“通斯,通斯!别玩了,我们要走了。”   那个跑到街道中央放屁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地跑过来:“殿下,再想几个新节目吧!不然,过年不够热闹啊!”   “见了鬼的新节目!”   阿克特骂了一句脏话:“你以为新节目那么好想的吗?”   “哎,对有些人来说,就是很好想嘛!”   通斯先生感叹地说:“可惜我以前的小朋友不在,他的小脑袋瓜子可好使了!稍微转一转,就有好玩的玩意儿。”   赫菲斯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骑士威克愤愤地说:“二王子都认识了一些什么下三滥的人啊!殿下,您怎么还答应和他一起过年呢?您想想他身边的那些人,多可怕啊!”   赫菲斯开始后悔留下他了,当下随便想了个买东西的借口,支开了这个碎嘴又烦人的骑士。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着,只是在继续寻找神庙地址的同时,脑海里总是不经意地浮现出阿克特说话时的神情,那种深陷痛苦、渴盼解脱的表情。 第134章   断头公主伊莲安娜不安地望着那支来自博蒙特国的车队。   “使节团。”   她咬着指甲, 喃喃自语着,“来自博蒙特的使节团。”   阿瓦罗尼亚国王非常恶劣地将博蒙特国的这支使节团同安东国的公主安排到了同一家旅店。   以至于伊莲安娜只需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就刚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博蒙特人入住全过程。   这位公主殿下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阿瓦罗尼亚国一直不理睬自己了。   她不禁自嘲地笑道:“所以是演员没有到齐,剧目没法儿开演吗?”   来自安东国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怒视这些新来的博蒙特人。   尽管他们并不懂得上层的那些考虑和周旋,但对于正同自己国家开战的博蒙特人,还是统一露出了敌视的态度。   而博蒙特国的士兵显然也不是怂货。   他们手握武器,完全就是一副“不服就来打一架”的警惕表情。   两国使节团才刚刚碰面,就展露出了这样剑拔弩张的姿态!   这样的态度, 之后的谈判……   伊莲安娜公主对此非常忧虑。   她忍不住在心底想:“如那阴险老家伙的愿了, 他这是非要我们彼此竞争,争相报价了。”   阿托斯没心没肺地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儿。   在经历了漫长赶路后,他只想先躺在床上, 舒舒服服地休息一阵子。   至于使节团的其他问题?   不用操心, 格雷夫斯会处理的!   格雷夫斯:……   责任心极强的他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摆烂的事儿,只好任劳任怨地安排使节团入住, 同时再派人去王宫那边请求国王的接见。   而在此期间,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站在隔壁院子里的伊莲安娜,并且,在认出对方的安东国公主身份后, 同样在心中腹诽了一下阿瓦罗尼亚国王的阴险。   但他没有露出和底下那些士兵们一样的敌视表,反而微微鞠躬, 主动礼貌地同这位断头公主打了个招呼:“下午好, 殿下, 希望我们刚刚没有吵到您。”   “没有……唔, 我是说,这是旅店, 你们只要按照正常程序入住,就不算吵到我。”伊莲安娜坦率地回答。   格雷夫斯有些诧异于这位公主的干脆和直接,毕竟,刚刚只是随口一句客套话。   于是,他稍稍来了点儿兴趣:“冒昧问一下,您来多久啦,进展如何?”   格雷夫斯是一名谈不上英俊,更谈不上高大魁梧的男人。   但他天生看起来就很正直、很值得人信赖,而且,他问话的态度很自然,像是在普通聊天,也像是在关心朋友,很难让人相信他其实是在打听消息。   伊莲安娜倒是警惕地回答了一句:“没多久,什么进展?”   然而,她还是太稚嫩了。有时候什么都不回答,哪怕是反问,恰恰也是一种回答。   倘若是个经验丰富的官员,这时候没准儿会故布迷阵,表示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一方面可以给敌国制造一种‘你来晚了,我们已经是一伙了’的压力;另一方面搞不好还能顺便挑拨离间一把,表示‘等我们结盟的时候,你可以顺便观个礼’。   当然,前提是经验丰富的官员。   伊莲安娜虽然警惕着被套话,还特意选择了回避问题。   可从她的这个态度中……   格雷夫斯已然看出了太多太多。   “唔,一无所获吗?”他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着。   但他也没觉得多得意,反而和伊莲安娜想到了一块儿:“看来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有点儿难搞啊!”   想是这么想。   表面上,面对公主警惕的反问,格雷夫斯大人还是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语气亲切地玩笑说:“当然是选夫婿的进程呀!我听说,贵国的陛下有意让您自己选择一位如意郎君!您这般美丽、高贵,真不知道阿瓦罗尼亚的那位王子有幸能得到您的垂青。”   事实上,是安东国将女儿送来,任由别人挑选。   可格雷夫斯不能当面这么说,一来不礼貌,二来也不好意思欺负小女孩,所以才故意这么颠倒了说。   听到这样的话,哪怕明知道刚刚被套话了……   伊莲安娜也很难不领情,便冲他微微一笑:“您错啦!我是个没什么魅力的女人,并没什么王子追求。”   “这不可能!”阿托斯突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可能是刚收拾完,出来转转。恰好碰上。   总之,昔日的花花公子这时候一边欣赏地看着公主,一边赌咒发誓地说起花言巧语:“如果你是说真的,而不是在自谦,那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的!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毛头小子啊!居然睁着眼睛看不到您的美吗?”   格雷夫斯在他身后拼命咳嗽。   他大抵已经在心里骂了出来,却无奈职位只是副使,没办法阻止,只好在那不停地靠咳嗽提醒。   阿托斯听到咳嗽声,果然转过了头。   他关切地问:“格雷夫斯,你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咳嗽得这么严重?是水土不服吗?”   ——你咳嗽那么严重……   ——是水土不服吗?   格雷夫斯:绝望.jpg   “噗!”伊莲安娜笑出了声。   她看着博蒙特这两个对比鲜明的使臣,难得的心情愉悦起来。   ——哪怕是敌人。   ——这样有趣的敌人,也比面对阿瓦罗尼亚那个虚伪的老家伙强。   然而,有趣归有趣……   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还是将博蒙特国派使节团的事情,写在了寄给安东王的信里。   尽管她知道,安东王的回信多半不会说什么自己喜欢听的话。   可无论怎么说,事关两国盟约,总要告知一声。   果然,几日后,安东王在回信中怒斥了她的无能,指责她提前来了这么久,都没能成功将自己嫁出去,更没有达成两国盟约的缔结。   接着,他还说,会再派使臣过去,让没用的伊莲安娜老老实实地等着,别做多余的事。   “我早该预料到了。”   伊莲安娜叹了一口气,随手就将信烧掉了。   也许是被打击太多次的缘故,她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安东王都不会对她另眼相待了。只是,之前所作的努力,没能达成想要的结果,还是让她稍稍有些挫败。   恰好,大王子费特里邀请她一起出门去品尝美食。   这位外传愚钝的胖乎乎王子是个很好的朋友。   他的知识面很广,懂得很多偏僻的知识点,哪怕多数时间,他好像都在谈论一些食材。   可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他会提到食材的产地,大谈特谈这个食材的长成需要怎样的雨水、怎样的土壤肥度……   而该食材的产地,具体位置在这个国家哪里,那边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开始喜欢吃这个食材的?   伊莲安娜从这样的话语中勾勒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形象。   这是一个精通地理、天文的王子,不像她的傻瓜弟弟霍尔姆斯,出了王宫就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大王子殿下,很可能对自己国家每块土地上的风土人情都了解颇深。   然而,由于阿瓦罗尼亚国王的态度,没人在乎。   伊莲安娜为此感到可惜,甚至隐隐有点儿感同身受。   就像安东王永远不满意自己一样,这位大王子殿下同样不受待见。   这种隐隐约约的感同身受,使得她不怎么抗拒这位王子的邀约。   这会儿刚好想要出去散心,于是,她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应邀出门了。   他们沿着街道一起散步。   伊莲安娜吃了几个由大王子推荐的、这个国家的平民食物后,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大王子费特里对此很高兴。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经常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出去,我知道,这有点儿上不了台面……但,好吧,他们就是好吃!食物不分贵贱,只分好吃和不好吃……抱歉,我是说,这是我的个人观点,可能不太准确,我是想说,我……”   “你是对的,费特里。”伊莲安娜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她鼓励着他:“能挖掘出这样的美食,你非常了不起!”   紧张的情绪慢慢逝去。   费特里用不同的目光,重新注视着这位公主。   尽管他接近她,另有目的。   可她发自内心的赞扬,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的正面反馈。   不是蠢货,不是胖子就爱吃,不是不务正业。   而是——能挖掘出这样的美食,非常了不起!   费特里还是有点儿焦虑。   他想给出一个风度翩翩地回复,或者道一句真诚的谢谢也行,可张了张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老毛病。   每次情绪稍有波动,他就会紧张地说不出话。   ——该死!该死!   费特里在心里暗骂着。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他们不约而同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城门处有几个人正在和卫兵争辩。   伊莲安娜当即提议:“我们过去看看?”   费特里忙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将刚才半天都说不出话的窘迫给过掉了。   但等到他俩走到城门前的时候,这场突然出现的骚乱已经差不多快结束了。   大王子费特里惊奇地喊道:“阿克特?你怎么在这儿,刚刚发生了什么?”   骑着骡子的二王子阿克特晃晃悠悠地转了过来。   他带着醉意的眼睛,一点点儿扫过大王子费特里和公主伊莲安娜,然后,慢吞吞地说:“我的一个艺人,凑巧碰上了熟人,就过来解个围。一点儿小事,这些卫兵太大惊小怪了……”   卫兵在旁边嚷嚷着:“不是我们的错,殿下!是他们……他们非要带一堆蛇进城!”   一群明显是外地人的家伙七嘴八舌地争辩着:“那是演出道具!”“对,对,演出道具!”“而且,都是小蛇,你看,这么小的蛇。”“你们阿瓦罗尼亚的人要不要这么胆小呀,这么点儿小蛇,有什么可怕的?”   那位二王子口中的“我的艺人”,通斯先生也跟着帮腔:“殿下,艺人的道具只是看着危险,其实都是安全的。”   “但你们能保证,不会让蛇伤人吗?”费特里没理睬这些争论,只严肃地问道。   “当然,我们保证。”   那些外地人异口同声地喊着。   “阿克特,你刚刚是要为他们担保吗?“费特里转身对着弟弟问。   他还耐心补充解释了一句:“如果他们养的蛇伤了人,不止他们要受到惩罚,担保人也要。”   “可以呀。”   二王子阿克特无所谓地说。   “卫兵登记一下,二王子阿克特为其担保进城。之后,如有蛇伤人事件发生,按律处理。”费特里吩咐着说。   伊莲安娜旁观着这一幕,暗自认为,大王子费特里的处理没什么问题,既没有为二王子徇私,也没有什么瞧不起外地人的偏颇,还提前确定了责任人,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王储了。   接着,她不免好奇地望向那些想带蛇进城的怪人们,无意间瞥到了站在不远处边缘,本来低着头,因为被那个通斯先生殷勤拉拽,而无奈抬头的年轻人,一下子惊到了:“好美!” 第135章   乔恩同样看到了伊莲安娜。   但这时候, 他还不知道那个姑娘就是断头公主。   她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气质非常独特。   不近,是指她并没有挤到最前头来看热闹;   而不远, 则是因为她站的地方,虽然距离‘热闹’有段距离,却刚好能遥遥看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至于说气质独特……   她不属于那种妩媚、温柔的大众美人类型,反而美得有些庄严,眼神冷静,和周围全在看乐子的民众不同, 脸上一直带着一点儿思考的神色。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儿伤人, 但就像上过学的人,站在了一群文盲中间,鹤立鸡群, 是一眼看过来就能察觉到的不同, 是智慧赋予了她最为独特的光环。   于是,两人对视的那一刻。   一个在心底偷偷称赞对方的美貌;另一个则在心底感叹了一句:“她看起来简直像个真正的女神。”   然而, 短暂的对视,很快就结束了。   费特里处理完城门口这场莫名其妙的骚乱后,就赶忙返回到了伊莲安娜的身边,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 我刚刚只顾着……”   “没什么。”伊莲安娜不在乎地打断了他的道歉,微笑着将一条手帕递给费特里, 示意他可以用来擦一下额头上的汗, “你处理得很好, 殿下。”   ——又, 又被夸了!   费特里捏着那块手帕,毫无对此种情况的处理经验, 一时间陷入了窘迫又难言的境地。   幸好二王子的骡子从后头溜达过来,还用毛茸茸的头拱了他一下。   虽然由于人太胖,压根没拱动,但好歹将他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费特里急忙借着回头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茫然和无措:“阿克特,你还有事吗?”   骡子发出几声不明意义的叫唤。   二王子摇摇晃晃地喝了几口酒,醉眼惺忪地看了看两人,随口说:“唔,什么事?哦,你终于打算给我找一个嫂子了吗,大哥?”   “住口,别胡说。”   大王子费特里有些恼羞成怒地指责着弟弟:“阿克特,你的礼貌呢?你现在还有清醒的时候吗?”   “干嘛要活得清醒呢?”   二王子晃了晃已经喝空的酒壶,一脸无所谓地说着。   然后,他不再看自己那个涨红了脸、极度窘迫中的大哥了,转头招呼着那些艺人们:“伙计们,走啦!”   他重新露出了夸张的灿烂笑容:“咱们一起再去街上逛逛啊!通斯,喊上那些新来的……对,就是你们!没错,玩蛇的变态家伙们,牵上你们可爱的小毛驴,一起出发!”   这个事情的发展,属实有点儿超出预料了。   乔恩没想到,居然在这么遥远的地方还能遇上熟人——通斯先生,而且,自己还被一眼就认了出来。   通斯先生:我怎么可能忘记让我名声大噪(魅力非凡)的你呢?!   然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搭上了这个国家二王子阿克特……   顺利是顺利。   可事情实在太戏剧化了。   比如现在,也没等大家好好商量、商量,考虑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位二王子就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也纳入旗下,开始招呼着他们跟上了?   ——这也太没警惕性了吧!   ——不过,我们挺喜欢的。   毛驴表演团成员们互相看了看,全都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   一行乱七八糟的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在街道上走了起来。   这里的民众早就被迫习惯了围观二王子间歇性发疯。   而且,对于娱乐活动稀少的异世界民众来说,这位疯疯癫癫的二王子其实也算是给这个国家所有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做贡献了,凭一己之力,为大众增添了很多有趣的话题。   所以,一看到二王子那头黑色骡子,大家就笑呵呵地转头去看……   利爪和巨象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主动抓了条小蛇去吓唬人。   他们融入得飞快,很快就和二王子的那些‘御用’侏儒们打成一团,巨象还把一个侏儒扛在了脖子上奔跑,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玩乐起来。   乔恩照旧戴了顶草帽,试图低调地躲入人群中。   可惜通斯先生跟前跟后,总想拉着他说话叙旧:“这么多年没见,你有没有编什么好玩的故事?对了,现在你也是流浪艺人了!哈哈哈,你肯定有好玩的故事,快讲给我听听!”   乔恩假装没听到。   他一边跟着大家往前走,一边观察沿路风景,自言自语着:“总觉得,好像在梦里来过这里……”   通斯先生瞬间来了劲儿头:“梦里?你还梦到什么了?好玩的故事?”   乔恩无语了几秒。   他实在没办法地转过头:“几年不见,斯通……呃,通斯先生你怎么还这样呀?怎么非要逼着人想故事呢?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梦说不定是灵感的预兆啊,千万不要轻忽。”   通斯先生继续喋喋不休地从旁念叨个没完没了:“说不定你以前来过这里,只是失去了这方面的记忆。”   “越说越不靠谱了,还以前来过?怎么可能,我确定,这是我第一次出国。”   乔恩完全不信地翻了个白眼。   “大同小异吧。”   斯蒂文这时候倒是理智地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各个国家虽然在风土人情上有所不同,但在主城建设上,思路应该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乔恩想了想,认可了这一说法。   但当途径日神的神庙时,他又一次忍不住驻足。   这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落山,最后略带昏黄的日光照耀进了城里,再缓缓照射在了日神的神庙上,种种光线变化,衬得神庙极为瑰丽和壮观!   遥遥望去,甚至给人一种仿佛这座神庙是由金色火焰构成,隐隐约约,似乎漂浮在了半空中,而不是坐落在地面上的。   乔恩再一次喃喃自语:“奇怪,我好像对着它说过话。”   记忆中的小男孩急切地望着远处神圣的神庙,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又蹦又跳地大喊大叫着:“出去!出去!要出去!”   另一头,费特里神色尴尬地转向伊莲安娜,慌乱解释着:“别在意我弟弟的胡话,他现在喝醉后,越来越过分,经常说一堆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话。”   “什么话?”   伊莲安娜微笑着,毫无羞涩之意,反而大大方方地反问着:“你是说,他那句——你要给他找一个嫂子吗?”   大王子费特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种难堪的表情。   他看起来有点儿手足无措,胖胖的脸上快速闪过一抹笨拙又自卑:“不,我……我是说,谁会看上我呢?胖子,肥猪,身材糟糕,长相平庸,反应迟钝……”   然后,他突然停下了这样近乎残忍的自我剖析,转而露出一抹虚假的愉快笑容,开始熟练、大声、流畅地自我调侃了起来:“没吓到你吧?瞧!我一贯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我都计划好啦!打算以后找个丑婆娘,不丑就不娶她。然后,她不嫌我胖,我不嫌她丑。这样一来,说不定等到我继承王位的那一天,外边的人还会给我们起个有趣的外号,胖国王和他的丑王后,哈哈哈,你觉得,这听起来怎么样?”   伊莲安娜沉默了片刻。   她敢对着诸神发誓,自己并没有对大王子费特里动过心。   当她注视他时,从来没有别人描述的那样面红耳赤、心脏狂跳……   而且,就算是现在,她依旧没什么心跳加速的迹象,但此刻的她,却对他升起了一种奇特的怜惜之情。   这大抵是缘于女性与生育来的母性。   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生出一点儿怜惜和保护欲。   尽管大王子费特里是个成年男人,还是胖得体型都快有她两个大的成年男人。   可非常奇怪!   伊莲安娜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觉得,这人内里还是个孩子,是一个备受打击,所以,只能拼命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在最深处的孩子。   “请不要这样说自己,你很优秀。”   伊莲安娜认真地注视着他,安静地陈述着:“男人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外貌。”   “费特里,你懂得那么多的知识,你能公正地处理每一个问题,你待人友善,待兄弟和睦,作为一个人来说,这些难道还不够优秀吗?如果你都不算优秀,那其他人活该当个傻瓜了!”   “而且,你也不丑,你只是胖一点儿,可这是你自己的事,又不妨碍谁!你想减掉就减掉,如果不想减,也没谁有资格嘲笑你!”   “什么胖国王啊!这是蠢货才会在意的事情!”   “世界上,只有英明的国王和昏庸的国王!没人会根据胖瘦来评判国王!”   费特里呆呆地看着她。   一股心酸的情绪突然升起,他猛地转开头,眼泪夺眶而出:“谢谢,伊莲安娜,谢谢……”   之后,费特里将公主平平安安地送回了旅店。   他站在旅店的门口,随着伊莲安娜的背影慢慢远去,脸上的快乐就也消失了。   一个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安东国士兵自然地走了过来。   两人交错的时候,轻轻一个碰撞,一封信就滑落到了大王子的口袋里。   接着,这个士兵就假装忙碌地朝着远处跑了起来。   费特里反复摩挲着口袋中的信,眼神渐渐冰冷了起来。 第136章   伊莲安娜回到旅店, 心情难得地愉悦。   她不确定自己对大王子费特里的怜惜,算不算男女之情……   但起码,她认为, 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而鼓励朋友,帮助朋友提升自信心……   这让她感觉非常的快乐,就好像自身价值终于得到了实现。   不是作为联姻公主的价值,而是作为一个人!   她开开心心地走进房间,发现费克尼斯正在等着自己。   这位雕刻师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说:“亲爱的, 你终于回来了, 快来看看我新画的图纸。”   伊莲安娜笑着说:“怎么又看?上次那张,难道又被赫菲斯挑出了什么毛病吗?”   费克尼斯那张素来胆小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了愤愤的神色。   但他嘴巴动了动, 终究没敢对那位王子说什么, 只是气呼呼地打开图纸:“我不想提他。”   伊莲安娜觉得有趣。   因为赫菲斯的挑剔,自己这位老师都被逼得活泼了起来。   尽管他总是表现得很不满。   可一边兴致勃勃绘制图纸, 一边干劲十足,不停在石料上专注地敲敲打打,明显就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嘛!   伊莲安娜体贴地没有戳破老师的心思。   她微笑着看向设计图——正义女神是美的,是神圣的, 又是……似曾相识的。   另一头,毛驴表演团当晚就成功歇在了二王子阿克特的府邸。   对于居心叵测、此行目的其实是为了破坏阿瓦罗尼亚国同安东国联盟的博蒙特国人来说:这事简直太顺(离)利(谱)了!   对巨象和利爪这样本身就不怎么喜欢动脑的人来说, 目前进展挺好。   但对于多疑的斯蒂文、精明的渔雕、沉稳老练的老龟、胆小的兔子以及虽懒散却敏锐的树懒来说, 这发展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那个二王子真的不是在试探我们吗?”   斯蒂文狐疑地说:“就那个……就小乔你以前说的那种, 把危险的东西放在眼前看守?”   其他人听了不禁连连点头。   但利爪倒是有点儿不同意见。   他急忙开口:“也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啊!我刚刚有偷偷和城里的居民打听过这个二王子。”   “这边城里的人都说, 二王子一直疯疯癫癫的,常年都在街道和广场上带着艺人们发疯!”   “有人猜测, 他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也有人猜测,他吃过了一些致幻的药物;”   “还有更离奇的传说,说他小时候曾经偷窥过神明,神于是惩罚他,让他总是看到一些可怕的幻觉,所以,他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反正不管因为什么,城里居民们的说法已经证明了,这位二王子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并不是特意为我们才改变的,什么把危险放在眼下,不可能啦!”   大家惊讶地看着他。   最终,巨象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将人拍得一个趔趄:“行啊,小子!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打听到这么多东西。”   乔恩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他一直知道,这孩子喜欢八卦,没想到八卦用对地方,还挺有用的,不禁冲他鼓励一笑。   利爪脸一红,又不吭声了。   斯蒂文扫过去一眼,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乔恩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听我说,不管那位二王子什么想法,目前我们都得先站稳脚跟,在此之前,我们尽量别整出什么大动静。”   “这样好啦!”   “利爪你还是像之前那样打听消息,不用太刻意,随便什么消息都行,但重点可以问问那位断头公主,她的经历那么传奇,谈论一下应该不会被人起疑;”   “渔雕,你和老龟这两天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阿托斯将军和格雷夫斯大人;”   “不过,这事也不急,那两位大人目前应该不会有什么紧急的事儿,一定要注意隐秘,别被人发现了;”   “兔子、树懒和巨象,你们三个暂时没什么事,先争取和二王子手下那些艺人们混熟就行。”   “总之,全都牢牢记住了,现在大家就是流浪艺人,千万别露馅!”   大家全都利落地答应下来。   然后暂时解散,回到了临时分配到的房间中休息。   乔恩和斯蒂文也分到一个很小的房间。   但对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集体生活的他们来说,这也算是难得的两人独处时光了。   不过,出于谨慎……   乔恩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反而在精神链接中和斯蒂文吐槽:[说实话,我其实一点儿不担心他们露馅,在流浪艺人这个设定上,他们比谁都玩得上瘾和开心。]   斯蒂文心想:“这都怪谁啊!还不是你纵容着他们又是搞蛇发男妖,又是在台上瞎蹦跶。”   不过,想归想。   在精神链接中,他还是装模作样地附和着:[没错,都是他们不对,怎么能只顾着玩呢?我们明明是来干大事的。]   ——咦,现在猫也学会说人话了嘛!   乔恩似笑非笑地投过去一个微带调侃的眼神,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略带狡黠的眼睛,仿佛自带一股摇曳的光。   斯蒂文有一瞬觉得肚子里好像着了火。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出于某种奇怪的冲动,在精神链接中突然坦诚:[我有没有说过,我真的很喜欢你,小乔?]   虽然时候不对,地点不对,甚至环境也不对!   可人无论做多少准备、多少计划,每每触及一个点儿的时候,就会抛开一切不对,冲动行事。   显然,斯蒂文也不例外。   他本来只想附和着乔恩,顺便说点儿废话哄哄对方,却败在一个调侃的眼神之下,莫名其妙地冲动起来!   ——这不合理!   ——但管他的!   ——感情也许就是这么蛮不讲理吧!   这一刻,灵魂深处的贝斯特也停下了舔爪子的动作。   斯蒂文用那双灰色的眼睛沉静地望向乔恩,等待着答复。   [你没说过吗?哈哈!]   乔恩无比膨胀地给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得回复:[我以为,你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了!]   ——什么?什么!   斯蒂文那双灰色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得大大的。   他古怪地看着乔恩,表情掺杂着一种‘你居然知道,你真的知道’这样复杂的表情:[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啊?]乔恩显然被这个问题给问懵了。   他伸手挠了挠自己那头漂亮的金发,用一种困惑的语气回应着:[怎么想?呃,你是说心路历程吗?]   [话说,不是你说喜欢我吗?为什么反过来要问我的心路历程,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说好啦。]   斯蒂文喵信喵疑地注视着他,静静等着看他能说出点儿什么来。   乔恩想了想,慎重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取代乔恩。]   ——好极了!   ——上来一句话,你就把时间线给一竿子往回打了快十年。   [毕竟,我不是你的亲弟弟。]   “这句话倒是挺重要。”   斯蒂文在心里默默点评着:“证明了我的喜欢,不会被锁,因为这无关乱伦。”   [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全看血缘。]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互相扶持,同甘共苦。我想,如果彼此真心相待的话,那么,即使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也终将会互相接纳。]   “听起来开始不妙了。”   斯蒂文沉默地想,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但待在灵魂深处的贝斯特,那张小猫脸上已经开始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嘲笑了。   [所以,按照我们多年的感情来说,你喜欢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事实上,用了将近十年,你竟然才说出这句话,真让我失望,我本以为你会更早一点儿……]   [好吧,我也喜欢你!无论如何,真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谢谢你的喜欢,哥们!]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斯蒂文的表情混杂着早有预料和无言以对的痛苦。   他在心里想:“我就知道,回答得那么利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还没开窍。”   ——我要等他开窍吗?   ——算了吧。   在既然已经开了头,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驱使下……   斯蒂文低头,在乔恩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一触即离!   一个几乎不像吻的轻吻。   一声尖叫在精神链接中炸响,险些把他给震聋了。   乔恩捂着嘴,震惊地看着他!   ——抱歉?   ——但这已经是我所有变态想法中,最不变态的一种了。   斯蒂文一边坦然地想着,一边在精神链接中诚恳道歉:[原谅我,小乔!]   [但答应我,如果你觉得这样还不算太恶心的话,能劳您的大驾,好好考虑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是乱七八糟、发散思维、放飞自我地瞎几把乱想,而是认真严肃地想,看在……唔,你刚刚也说了喜欢我的份上?]   ——放屁!   ——我拿你当兄弟!   ——你特么……   ——这特么还要怎么认真严肃地想啊!   乔恩在内心世界中认真严肃地扮演起了尖叫鸡。   这一刻,他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乱七八糟、发散思维、放飞自我地瞎几把乱想:“完了,我的两百个孩子!” 第137章   ——我根本就没发现过他喜欢我!   乔恩感觉自己的聪明才智受到了严重地挑战。   而且, 这份表白实在来得太突然、也太不理智了。   他们深入敌国;他们正在执行危险的任务;在此之后,他们甚至还要去帮忙博蒙特国王杀神……   在这个时候表白?   斯蒂文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问题并不在于表白的时机……   还在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我为什么全无察觉?   乔恩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记忆不可避免地又一次倒退了十来年。   灰眸男孩郑重宣告着:“我永远都不可能把你视为乔恩。”   ——很好, 你成功做到了!   ——否则现在你也不会开始觊觎我的……呃,美色?   然后是什么来着?   ——我以后可以叫你乔,或者小乔。   ——啊啊啊,他居然还给我起了个昵称?   ——这特么和现代人谈恋爱互相喊宝宝有什么区别?   显然,这个思维发散得有点儿太过了。   或者说,他有点儿高估斯蒂文的情商了。   十多年前, 满脑子都是“要把这个假弟弟、冒牌货暴打一顿”的斯蒂文, 绝对不可能那么早就联想到自己在未来,会想要和这家伙产生一点儿非亲情、非友情的不太正常关系。   尽管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意识到, 这个金发弟弟还挺可爱了。   总之, 乔恩的思维发散了一个晚上的结果就是……   他在早上洗漱的时候,鬼鬼祟祟地用精神链接询问:[斯蒂文, 你觉得……你算是对我早有预谋、从我七岁开始就觊觎我的恋童癖呢?还是发现我越长越好看,因美色而动心的好色之徒呢?]   斯蒂文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猫脸。   他不由自主地诚恳询问:[……我就不能是个正常人吗?日久生情的那种,毕竟,你人也挺好的。]   乔恩顿时提起了兴趣:[有多好?你展开说说?]   ——正常人听到告白, 应该是这个反应吗?   斯蒂文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在他的想象中,这事只有两种可能, 接受和拒绝。   乔恩的这个反应, 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最关键的是, 他对此毫无相关处理经验, 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应对。   但猫科动物的狡猾,还是让他本能地追问了一句:[我展开说了, 你就会答应我吗?]   [你竟然和我谈交易!]   乔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和他谈交易吗?]   [呃……不应该吗?]   斯蒂文虚心地请教。   [不应该!]   乔恩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喜欢我,那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应该立刻干什么。]   斯蒂文揉着太阳穴,感觉这事有点儿复杂了。   他本来想说“这根本不可能,你在做梦”,但考虑到自己的告白,还没得到什么回复,又有点儿不甘心。   于是,他思考了那么几秒后,选择暂时性回避这个问题,转而回到了上一个话题中:[唔,展开说你的好……]   乔恩期待地望着他。   斯蒂文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每次说笑话,都好好笑。]   乔恩露出了心如死灰的表情,心情大概是“我以为自己靠颜值出道,结果却靠搞笑扬名”。   斯蒂文大概也知道自己说这个不大合适,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去粉饰一番:[我说错了,应该说乐观!对,这个叫乐观!]   但太晚了。   乔恩板着脸告诉他:[别说了,我不打算答应你。]   [……因为我说你好笑?]   [因为我在此之前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事,我也没想过要和你发生……呃,那种关系!也没想过和男人发生那种关系。而且,斯蒂文,你也需要再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毕竟,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容易冲动,冲动就容易做错事。]   斯蒂文只觉得他在扯淡,还‘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他以为自己有多大?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同比他年纪大的哥哥(不是亲的)说话!   他不想听这些废话,直接打断地问:[说实话,你有觉得恶心吗?]   乔恩愕然地停了一下:[什么?]   斯蒂文危险地盯着他追问:[告白,还有吻?]   [也没有,只是非常惊讶。]   乔恩诚实地回答。   斯蒂文点点头,再次问:[那你以后还要和我住在一起吗?]   [……要。]乔恩下意识地回答。   但答完,他又反应过来,补充地问了一句:[呃,我们不能和以前一样了吗?]   [当然能。]   斯蒂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然而,乔恩这时候却没有放下心,反而露出了警惕的眼神:[你不会玩什么半夜偷袭、强取豪夺的戏码吧?]   斯蒂文震惊地看着他:[什么玩意儿?还可以这样?]   [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乔恩当即尖叫否认,并一键清空大脑中曾经存储过的所有网络垃圾。   斯蒂文:[……]   总之,因为某人思维太过发散的缘故,这事最后搞得两人都有点儿身心俱疲。   等到和毛驴表演团的其他成员汇合的时候,他俩都还有点儿没调整过来。   好在正事为重!   乔恩很快不再思考‘斯蒂文到底是不是放弃了,他果然不是真心,居然这么快就放弃,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莫名其妙的愤怒问题。   他开始看向昨晚匆匆入住,却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的二王子府邸。   利爪的消息果然没错。   这位二王子显然是一朵奇葩。   整座府邸里居然没多少纯粹的仆人和奴隶,住的全都是那些陪着二王子表演玩闹的艺人们。   所以,他的府邸里乱糟糟的,压根没什么人打扫、清洁、收拾,全凭自觉。   根据利爪后来又打听到的消息,似乎大王子费特里,偶尔会派几个仆人和奴隶过来帮忙整理,避免自己亲弟弟的府邸,一不小心就变成超大型垃圾堆。   这个暂且不提。   只说现在,一早起来,整个府邸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转了几圈,好不容易碰上通斯先生,一问才知道,那些陪着二王子胡闹的艺人们,作息也随着二王子走了,这么早,压根没人起床。   通斯先生对乔恩倒是挺热情的。   而且,也不全是为了要什么故事,还有点儿行业内长辈对晚辈的扶持和照顾。   这位挺念旧情的先生笑呵呵地说:“放宽心!二王子这边没什么规矩,大家每天吃吃喝喝玩玩,回头有表演就跟着一起上,赚了钱,大家平分。”   “就是免费表演太多了,赚得可能比较少。但殿下管吃管住,所以,赚得少点儿也没什么,主要是玩得很开心。”   “等待腻了的时候,还可以想走就走,没人硬留,非常自由。”   ——这也太随意了吧!   ——他到底图什么啊?   毛驴表演团的所有人对此都很惊讶。   这一刻,他们的想法没准儿和之前的断头公主伊莲安娜的想法共通了:   ——阿瓦罗尼亚国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国王子如此荒唐,也没人管呢?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这座府邸才热闹起来。   那头黑骡子大摇大摆地四处溜达,满地拉屎也没人管;还有几个侏儒跑到二王子房间窗户下,极具戏剧化地欢呼呐喊着:“起来吧!我们的自由之子!”   二王子阿克特就从窗户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嘿嘿嘿地傻笑。   他挥舞着两个胳膊,仿佛振翅欲飞的小鸟儿,如果不是有两个女人从后头及时将他拉住,没准儿这人真会疯疯癫癫地顺着窗户一跃而下。   可阻止了他跳窗,却没能阻止他裸奔。   虽然说是在自己的家里,可如此无拘无束地冲出来,着实让人一言难尽。   不过,那些艺人们倒也不全是吃干饭的。   他们欢欢喜喜地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围着这位王子,帮他穿衣、梳妆、戴假发、再簪个花……   毛驴表演团的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此前对这位二王子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儿猜测,其中不乏‘遭遇迫害、装疯卖傻’这种想法。   可如今看,装疯卖傻到如此地步,人也算是彻底豁出去了!所以,其实是真疯吧?   接下来,依旧是各种胡闹。   二王子和艺人们凑在一起玩了会儿猜谜;接着,又让侏儒们扮演猎物,另一部分人扮演猎人,开始了一场名为‘狩猎’的追逐嬉戏;等‘猜谜’和‘狩猎’都玩够了,又命令这些人挨个儿表演……   期间,厨房不间断地送着美酒佳肴。   整座府邸仿佛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所有人都沉浸在狂欢和玩乐之中。   “这个二王子……难道是信奉纵欲狂欢之神的?”   年纪大的老龟十分不能理解,极力想为其离谱行为,寻找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可想了半天,他也只想到这么一个理由。   没人回答。   也没人知道。   但很快,等以上活动过了一轮后,二王子阿克特无聊的目光终于投向了毛驴表演团。   这时候,他八成已经有点儿喝醉了,可毫不在乎,一双醉眼中有着没有人能看懂的幽暗绝望,可脸上依旧是不断渴求刺激的扭曲笑容:“让我……让我看看你们的蛇!把你们的那个节目表演给我看看!让我看看蛇……”   乔恩和斯蒂文他们面面相觑。   眼前这个场合实在有点儿混乱……   但在二王子的强烈要求下!   他们还是决定按照流浪艺人的人设,顺从地开始了表演。 第138章   二王子阿克特心情糟糕地等待着表演。   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期盼。   因为他知道, 很多混迹在民间的落魄艺人,手里都没多少真本事,准备的节目往往蹩脚又无聊, 只能勉强凭借低俗和涩情来糊弄、吸引一下普通民众,混口饭吃。   至于选择来他这里,陪他日夜玩耍……   也不过是冲着包吃包住,外加他的王子身份能稍稍给予一些庇护。   这很公平。   阿克特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简单关系。   毫无负担。   聚散随缘。   但这样无波无澜的重复日子过久了……   他又忍不住开始厌烦,发自内心的厌烦!   这个世界总让他感到厌烦。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所有人都那么虚伪。   没有真实!   世界拒绝真实, 所以, 也拒绝了他!   于是,他沉沦在酒精的海洋之中,挣扎在种种光怪陆离又稀奇古怪的幻象中不可自拔, 嘴里念叨着永远不被人们相信的真相, 脑子里反复幻想着自己死亡的来临……   ——到底疯的人是谁?   ——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我现在又在哪?   ——现实?还是幻觉?   ——所以……   ——来点儿骇人的玩意儿吧!   二王子在心中喃喃自语着:“让我麻木的神经, 重新感受到一点儿来自现实的刺激!”   然后,蛇发男妖团进来了。   冲着真蛇,二王子坐起了身子。   他本来半靠在上首的一个躺椅上,如今稍稍坐直后, 视线恰好能看到下方大厅中的全部表演画面。   按照逻辑而言,正常的剧情设定, 本应该是男主角为民除害, 杀死蛇发女妖, 然后, 迎娶女主角。   小队中没有女性。   所以,‘迎娶女主角’剧情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么, 只剩下‘杀死蛇发女妖’的剧情了。   可谁知道,毛驴小队的这群人,主观能动性太强、不服从‘编剧’的安排,全都对‘拿蛇吓人’充满兴趣,对平平无奇的男主角一点儿感觉没有,还纷纷争着、抢着要扮演‘蛇发男妖’。   这么一来,妖多人少……   乔恩干脆就把HE剧情直接改成BE,从‘男主角杀死蛇发女妖,成为英雄’改成了‘蛇发男妖围攻男主角致死’。   由于他不太想玩蛇。   于是,男主角角色就归了他。   又由于大家都不是什么专业艺人。   剧情自然越简单越好。   因此,这个表演只有三个情节:被背叛——战斗——死亡。   被临阵脱逃战友们背叛的男主角,不得不独自面对蛇发男妖们,勇敢战斗,最终惨死。   必须说的是……   通常情况下,一群头上顶着好几条还在蠕动小蛇的男人们,一脸邪恶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观众们往往已经不再关注什么剧情,只顾着专心致志地尖叫了。   好比现在,好些跟着二王子一起看表演的艺人们就开始尖叫了。   但那位二王子阿克特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别人只看到了一群头顶小蛇的可怕妖怪们。   而阿克特看到的却是那个一脸正直的漂亮少年。   而且,这个少年似乎为了配合剧情,以及区别于其他人,特意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尽管在王子眼中,这个长袍又旧又便宜,可在周围都是灰、黑、深蓝等色的情况下,这一抹白是多么的显眼又富有戏剧的深意啊!   二王子的情绪被自己的脑补给调动了起来。   之前那种厌世的心情一扫而空,他的脸上绽放出光彩,兴高采烈地从躺椅上跳下来,大声地喊了起来:“等等!这真是绝妙啊!但你们的站位不行,需要调整一下。”   “男主角,你站在在最前面,我希望看到你能像一棵树,一棵被风吹雨打、被鸟啄虫蛀、摇摇欲坠,却坚持挺立的杉树!”   “蛇发男妖们,你们往两边靠靠,不能太集中站在一起,对,呈一个半包围的状态。太好了!就是这样!”   他孩子一般地拍着手,跑到近前,完全不在乎那些还在扭动的小蛇,近距离地摸着下巴思索,继续指挥着站位:“唔,还有一点儿怪。啊,那边的大个子(指巨象)!你个子太高,太突出了,有点儿破坏整体效果,你靠后一点儿,没错,这样会好很多。”   乔恩一脸凌乱地看着这位王子殿下跑前跑后。   有那么一瞬间,他自觉好像来错了片场:[我是来办大事、破坏两国盟约的,而不是来学习舞台表演的吧?]   对此,斯蒂文的回复是:[你还用学吗?你七岁的时候就能站在台子上,把通斯先生的风头统统抢光。]   [谢谢夸奖,但你得知道,斯蒂文,个人魅力强,并不代表我什么都懂。]乔恩随口回了一句。   [个人魅力强?]斯蒂文非常不配合地做出了一个想吐的表情。   如果不是有别人在场,乔恩真的很想冲过去狠狠捶他了:[你这样真的算是喜欢我吗?]   [当然啦!]   斯蒂文理直气壮地回复:[只有真正喜欢你的人,才会接受你的一切,好比你那些可爱的小自恋。]   乔恩必须承认。   他有一点儿脸红,但还不等他反驳自己没有自恋什么的……   “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   二王子阿克特突然跳着脚地大声嚷嚷了起来:“你是被背叛、陷入困境,即将死亡的英雄,你娇羞什么?又不是来见情人!”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乔恩脸上的红晕迅速消失,恼恨地看了四周一眼,尤其恶狠狠的一眼给了居然也在跟着笑的斯蒂文。   好在二王子没什么追究的意思,还在兢兢业业地担任着‘导演’的工作。   他就像摆弄玩具一样,将所有人的位置终于都摆好了,自己站在最前面,郑重地开腔:“好了,可以继续表演了。你,说点儿什么,男主角!”   “呃,说点儿什么?”乔恩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二王子阿克特耐心地指挥说:“你被背叛,陷入了一个必死境地,面对着敌人、观众、亦或者神明,说点儿什么,骂叛徒,骂敌人,交代遗言……总之,不能干站着吧?”   “呃……我快要死了?”   乔恩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可以,再多加几句,比如,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什么的……”二王子阿克特也不怎么挑剔地建议说。   “我快要死了!但我不愿叛徒们听到我的伤悲……”   “好极了,宝贝儿,继续!”   “我快要死了!我不愿叛徒们听到我的伤悲,我将永不后退地战斗……”   “战斗!对,没错!你要战斗,但你最终还是会死的。”   “那就用我的鲜血,来浇灌人类的勇气之树。”   “啊,这一句很棒,还有吗?请务必扩充下,再多来点儿!”   乔恩不禁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二王子痴迷的表情,有点儿惊讶,又有点儿感觉有趣。   这算戏迷吗?   他不是很确定。   不过,要求也没什么难的。   悲剧英雄吗?   只是想看悲剧英雄吗?   完全不是问题。   对于拥有现代记忆,曾经生活在信息发达时代的人来说,太多参照物可以模仿了。   乔恩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回终于稍稍投入了一些情感,像是诗朗诵一般地大声念起临时瞎编的台词:“我快要死了,我不愿叛徒们听到我的伤悲!”   “太棒了!就是这个情感……”   二王子阿克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起来。   乔恩的声音很清晰。   他朝着‘观众’所在方向,露出了一抹悲伤又透着疲惫的神色:“烈焰依旧在我的胸中燃烧,荣光依旧照耀在我的身上。然而,我在人世的时间,却已如秋日枝头黄叶一般摇摇欲坠……”   说到这里,语调还有了个起伏。   他低落的语气突然振奋起来:“然而,我不会退却!”   “为什么呢?”   二王子阿克特仿佛入戏了一般,拿着个手帕在旁边抹眼泪:“为什么呢?亲爱的,你为什么不逃呢?”   “因为肉体可以被摧毁,灵魂不能被征服。”   乔恩高高举起握成拳头的双手,一脸宁死不屈的烈士表情:“将酒盏摔碎在脚下,让我与它一起玉石俱焚吧,殿下!”   “这一刻,我既不会向敌人屈服,也不会向神明乞怜!”   “我要永不后退地战斗,流干身体中的最后一滴血,用鲜血,来浇灌人类的勇气之树!”   “啊!太精彩了!”   二王子阿克特依言重重摔碎了一个酒盏,然后,兴奋地大叫着:“蛇发男妖们,轮到你们了,快上去杀他!”   ——呃?   ——居然还有我们的戏码?   说实话,已经全程看傻了的蛇发男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尴尬和窘迫的表情。   相比起二王子和乔恩这样一唱一和的戏精级表演。   他们之前闹哄哄、满舞台乱蹦乱叫的行为算什么?猴子开会吗?这还叫人怎么好意思演?   “快点儿,你们在愣什么?”   二王子阿克特愤怒又不满地催促着:“快啊,快上去杀了他。”   已经被点名到这份儿上了。   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勉力一试。   利爪鼓起勇气,努力让脸上呈现出一种凶狠的表情。   但显然,他有点儿紧张,也不太擅长这事,表情僵硬地像是在便秘,不过好歹说了句话,就是有点儿弱气:“那个……去死吧!”   好在有人在前头打头了,大家就也能胡乱跟着上了。   于是,大厅里响起了一片:“去死!”“马上就砍了你。”“站着别动,老子这就让你脑袋搬家。”   二王子的表情从亢奋逐渐回归面无表情。   他对这些‘蛇发男妖们’的表演颇为不满,那都是什么见鬼的台词,一下子low得像拦路抢劫的普通强盗。   幸好,乔恩的演技远超众人。   他假装和每个人都过了几招后,就佯装受了重伤一般地单膝跪地,非常做作地展现了一番“我还想要站起来,但伤势太重,已经站不起来了”的悲怆。   然后,他还给自己加戏,大声地向四周喊着:“我有没有辱没战士的名誉?我有没有表现出恐惧?我有没有在战斗中后退?”   二王子阿克特带头鼓掌,热烈盈眶地大喊:“你没有!”   他的那些艺人们也跟着凑热闹,齐声大喊:“你没有!你没有!”   于是,伤痕累累、饱受折磨,却注定毁灭的英雄终于心满意足地倒下了。   在斯蒂文和毛驴小队成员们近乎懵逼的注视下……   乔恩居然又朝着空中伸出了一只颤抖的手,用虚弱的嗓音,无比敬业地念出了最后一句遗言:“我,我有没有……流干身体中的最后一滴血,用鲜血……来浇灌人类的勇气之树?”   “啊!你有!你有!”   二王子阿克特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于是,英雄的手垂落了下去。   现场一片寂静。   只有二王子在那里呜呜地哭。 第139章   过了一会儿, ‘死去的英雄’,没人搭理的乔恩,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 本想朝着斯蒂文那边走过去。   可旁边二王子蹲在地上,哭得实在凄惨……   他一时心生不忍,先走到二王子阿克特的一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和地安慰了几句:“好啦,别哭了!你瞧, 我这不是没事吗?都是假的, 没人死。放心,真的,没人死。”   二王子这才抽抽噎噎地抬起了头。   他拿着手帕一边擦眼泪、擤鼻涕, 一边还在抽泣着, 然后,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长串话:“演得真好!非常精彩!你, 你叫什么来着?”   “哦,对,通斯和我讲过,乔, 乔恩!你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我很需要你,很需要这种强烈地刺激, 这能让我忘掉一些糟糕的事……”   “自打看到双头妖怪后, 我就开始走背字儿了, 快乐离我远去, 清醒也离我远去……”   “但今天这个表演,你演得真好啊!”   “真好啊!在此之前,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飘飘荡荡、没着没落的纸风筝,可突然间,你能理解吗?突然间,断掉的线又被接上了,然后,猛地一下子,我就给拽回人间,又活过来了!”   乔恩听得满脸茫然。   他忍不住问斯蒂文:[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斯蒂文冷静地总结:[在夸你。]   二王子还在继续着:“精彩!真的非常精彩!唯一糟糕的地方就是后头那些蛇发男妖们,他们太僵硬了,动作僵硬、台词也僵硬,根本就没能融入角色。”   “亲爱的,正式演出的时候,你必须换人,否则会破坏整出戏的感觉!”   被点名批评的毛驴小队队员们,不禁露出了讪讪的表情。   “呃,多谢夸奖。”乔恩一边尴尬道谢,一边疑惑反问,“正式演出的时候?”   “我打算邀请你参加我的跨年表演活动了。”二王子阿克特吸了吸鼻涕,用哭红的眼睛殷切地望着乔恩,“而且,我还想和你一起表演!你放心,我不抢你的角色。我觉得,我可以作为新加入的角色,唔,比如女主角?”   乔恩:……   这事怎么说呢?   前有蛇发男妖,后有女主角?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给自己加戏吗?   但是……   一来,他觉得拒绝一个王子不合适;   二来,取得王子信任,对任务在身的毛驴小队来说,怎么想都是一件有好处的事儿。   唯一的问题是——女主角又是什么鬼?   于是,他一边通过精神链接,同斯蒂文吐槽:   [难道我从此就要弄假成真,在阿瓦罗尼亚国正式出道,和通斯先生一样,成为什么知名艺人了吗?]   [还有,有人要争取我的女主角,作为喜欢我的你,难道没什么反应吗?]   一边又假装出一副流浪艺人没见过大场面,接到王子邀请,犹犹豫豫又带着点儿惊喜,最后,结结巴巴地答复着:“呃,既然殿下这么要求了,我,我当然愿意。”   同一时间,斯蒂文的回复充满了看热闹的欢乐:[知名艺人,还有女主角!]   [牛逼啊,小乔!]   至于反应?   斯蒂文有理由相信,乔恩在感情方面简直就是一根实心木头,所以,需要什么反应吗?   别说一个女主角了,十个女主角也不能让木头开窍!   而且,他并不想看到这个小傻子得意洋洋的样子,便故作淡定地反问:[反应?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或者说,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猫科动物真是狡猾啊!   乔恩一时间被噎住了。   难道还要他主动说‘我想看你吃醋!看你为我疯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吗?   “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二王子的欢呼及时打断了精神链接中你来我往的斗嘴和一些不必要的脑补。   这位王子殿下像只落地小鸟一样轻盈地蹦跳了两下,然后,开始朝着所有人高呼:“享受生活吧,各位!我们的新年又添了个精彩新节目!厨房……美酒佳肴都端上来!今天,我们要狂欢一整天!”   “好耶!!”那些乱七八糟的艺人们响应地欢呼起来。   于是,群魔乱舞再次开始。   一阵阵的嘎嘎狂笑和刺耳的尖叫,宛如大型精神病院本院,使路过行人都忍不住驻足,猜测里头那位传奇二王子又在发什么疯?   至此,有赖于队长的精湛演技。   毛驴小队成功融入二王子的团队中,并将兴致勃勃地开始为新年的演出做起了准备。   与此同时,阿瓦罗尼亚国王终于召见了博蒙特的使节团。   很遗憾,结果不太好。   相比较安东王的联姻、结盟,起码还能得一个老婆的实惠。   博蒙特国王更无耻一些。   他让使节团过来画大饼:你我联手,平分安东!   这特么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阿瓦罗尼亚国王直接气笑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谈话中……   这位彻底失去商谈兴趣的国王陛下开始装傻,各种不搭腔。   主要负责正事的格雷夫斯大人只好无奈地退后,将‘舞台’让给了阿托斯。   而阿托斯就属于,谈正事,P都不懂;谈吃喝玩乐,能畅聊两小时类型。   哪怕阿瓦罗尼亚国王已经不想和博蒙特国继续谈判了,还是没忍住和阿托斯闲聊了半天。   他俩聊美酒,聊美女,聊最近时兴的娱乐游戏……   这么一来,等到博蒙特国一行人走出王宫、回到旅店时,已经到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辰了。   和博蒙特使节团同住一个旅店中的伊莲安娜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儿。   更何况,还有时刻关注博蒙特国的安东国士兵主动过来通风报信。   那名士兵禀报完后,还一脸担忧地询问:“殿下,阿瓦罗尼亚国是不是打算拒绝我们的结盟,和博蒙特结盟了?”   伊莲安娜安抚地告诉他‘事情还没定论,别瞎想’,然后,打发他出去了。   可在士兵离开后,她沉默不语了很久,也瞎想了很久,为自己的国家忧心忡忡着。   毕竟,她之前同阿瓦罗尼亚国王交谈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   如今对比一下,那些个同国王谈了整整一下午的博蒙特国使臣们……   ——难道阿瓦罗尼亚国王更有意和博蒙特结盟?   ——那安东怎么办?   各种糟糕的念头浮上了心头。   此前,总觉得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谁知道,事态变化如此之快。   博蒙特国使节团的表现,让她有点儿不安。   要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尽管不曾受过重视。可她向来聪明伶俐,颇具智慧,只是接触事情较少、经验和见识都有些缺乏,才会偶尔显得有些稚嫩,考虑事情也不够周全。   但她清楚地知道一点!   那就是——安东王把霍尔姆斯派到战场上,绝对是一个昏招。   伊莲安娜了解这个弟弟,知道他本人其实没什么能力,还被安东王宠得狂妄自大。   所以,战场上的霍尔姆斯,绝非安东国的什么助力!   什么神赐之子一类的好运,也压根不管什么事。   那是一个蠢笨木盆,或者说,一堆很容易被点燃的干柴,稍微来点儿火星,就有可能造成一场损失惨重的燎原大火!   只要他继续在战场上指挥,那安东国早晚难逃一败。   之前的那些所谓的好运,就是将安东国引入陷阱的诱饵。   一旦吞下诱饵……   今天有好运,明天有好运,后天难道还有好运吗?失去了所谓的运气,后果可想而知!   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岌岌可危。   目前来看,确实只有阿瓦罗尼亚国答应结盟,并派出援兵,安东国才能十拿九稳地度过危机。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在大王子费特里又一次邀请她出去游玩,并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忐忑又委婉地询问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安东王没有打消联姻的想法,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考虑一下,呃,我”的时候……   伊莲安娜没有立刻拒绝。 第140章   大王子费特里委婉‘求婚’的样子, 一直在伊莲安娜的脑海里浮现。   那是一个绝对称不上英俊的男人,但其实也不丑。   只是这个世界并不和平。   由于生存所需,绝大部分女性的审美都更倾向于健美, 并注重男性的体力。人们往往会膜拜那些身体强壮的拳击手、将军、以及一些舞蹈家,认为他们更有力量,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同时,还能为她们带来,可以顺顺利利、健康长大的婴儿。   在这样的情况下, 大王子费特里的肥胖身材, 自然而然就会被人们认为是懒惰和笨拙。   当然,伊莲安娜不会这么想。   她自信能透过大王子笨重的躯体,看到一个闪亮的灵魂。   可问题在于, 这到底算不算爱情呢?   她原本并不想用自己的婚姻来做交易, 可安东国毕竟是她的祖国,而大王子……并不讨厌。   ——他有时候像清澈的泉水一样坦率又真诚。   ——对了, 他还有点儿自卑。   ——每当称赞他的智慧时,他就会变得喜笑颜开。   ——他同样会赞美我,不是随口敷衍的、对容貌的赞美,而是发自内心地赞美着我的能力、性情、学识和技艺。   ——我们能够互相理解。   ——我对他自始至终也并无恶感。   ——要答应吗?   伊莲安娜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最终, 在安东王不停来信催促下……   伊莲安娜终于下定决心地同意了。   “谁知道他(安东王)以后又想把我卖给谁呢?与其稀里糊涂地被卖掉,反而不如选择大王子。”   伊莲安娜这么想着, 同时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对大王子的浓浓愧疚之情。   这份愧疚是因为, 在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爱上对方的情况下, 却要答应对方的求婚, 利用对方为自己的母国谋取利益……   为此,她特意同大王子费特里认真地谈了谈。   这位诚实的公主将自己所思、所想、所担忧的事情, 全盘托出地告诉了大王子,并且诚恳地问:“如果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娶我的话,那我们就先订婚吧!”   大王子费特里温柔地看着她,宽慰地说:“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公主殿下。事实上,是我配不上你。”   他胖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苦涩的神色,但语气一直很温柔:“你聪明、美貌、坚强、勇敢、有责任心,哪怕是个男人,也不能比您做得更好了!”   “伊莲安娜,我从不后悔向你求婚,只惶恐于不能带给你太多的幸福,事实上,和你相比,我实在很糟……”   “好了,让我们暂时扯平吧!”公主微红了一下脸,快速地打断了大王子自卑的话语。   她毫不害羞,一如既往地果断和坦诚:“殿下,介于我们彼此都是新手,接下来的时间,就让我们努力相处,互相了解,好好学习怎么做一对未婚夫妇吧!”   “当然,当然,你说得对。”大王子费特里轻轻地答应着。   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浮现出了一抹近乎飘忽的微笑。   伊莲安娜总觉得,这个微笑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   但当她仔细去观察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许是我想多了。   公主殿下收回了那些胡思乱想,开始专注于怎么同大王子一起努力,争做一对恩爱夫妻上了。   在伊莲安娜同意‘新年就订婚’的第二天,约莫凌晨三点左右,月亮渐渐隐去,太阳还没升起,夜深人静。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庞大身影,以一种旁人无法想象的轻盈脚步,踏入了一处混乱的街区。   阳光之下总有阴影。   所以,每所城市似乎都会有这么一处隐藏的地方,脏乱不堪,又臭气熏天,居住着一些城市底层的人民,穷人、混混、流浪汉、强盗,也许还会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在逃犯……   通常这些人都没什么心情来维护日常的生活环境。   一路走过来,就能看到满地的垃圾和污水,周围建筑物的墙皮斑驳陈旧,好多房子还都是濒临倒塌的危房。   尽管这个披着斗篷的人,行为看起来同样有些鬼祟,不像是正经人。   可从那身整齐、干净的穿着来说,依旧能轻易看出,他绝非这片街区的常规住户,而属于外来者。   然而,矛盾的是……   他轻车熟路地在小巷子里穿行,轻而易举地打发走了好几个小偷和强盗,其举止和行为,又似乎比老住户对这里还要熟悉。   总之,一路借着夜色的掩盖,这个披着斗篷的男人成功来到了一栋塌了半截墙的破烂房子前,并在仅剩的那半截墙壁上,找到了几个像是小孩子胡乱涂鸦的圆圈标记。   于是,斗篷男驻足查看了几秒,又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后,他就快速地走进了这栋破烂的房子。   只不过,在看到早早就等在屋子里的人后,还是忍不住地抱怨了一句:“你们找房子为什么不找个完整的?外头那片院墙,都快塌没了。”   早早等在房间里的男人,见到来人是斗篷男后,才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语气有些不耐地解释着:“我倒是也想找个完整的,但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越完整的房子,租住起来越麻烦,又要保证金,又要担保人……最后隐蔽性还不如这种破烂房子呢!起码这种破房子,住进来没什么人管。”   随着他的这些牢骚……   那位披着斗篷的男人一把摘掉了帽子,露出了大王子费特里胖乎乎的脸。   黑暗中,大王子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和二王子阿克特近乎同款的厌烦情绪。   但又很难说他到底在厌烦什么,是对面这个男人?是自己?是对目前正在发生的事儿?亦或者,干脆就是这个倒霉的世界!   “随便你们吧。”费特里用一种疲惫的无所谓语气淡淡地说,“只要能达成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不会管你们住哪儿。”   “您说得对,最重要的是交易。”那名男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态度不够恭敬,忙转换语气,重新拍着胸脯地热情说,“我们安东人办事,您尽管放心!只要把计划做好了,保证您要杀的人,全都整整齐齐地上路,一个都不漏下!”   费特里的神色依旧很冷淡。   明明是他的计划,但他自己却仿佛不是特别得关心,有些淡淡地说:“我不需要杀那么多的人,只要国王和赫菲斯都死掉,我就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也能说服其他人效忠于我。”   “呃……那位二王子呢?”男人不禁问道。   “别做多余的事情。”大王子费特里警告地说,“二王子不是威胁,没人会找一个疯子当国王。”   “好吧,您说了算,殿下。”男人嬉皮笑脸地答应着。   同时,他又追问了起来:“不过,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计划呢?”   “我和你们公主订婚的时候,马上就快到了,应该会定在新年左右,到时候,你们以送嫁的名义进宫。”   说到这里的时候,费特里的脸上又闪过一抹复杂的表情。   那男人用力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哎呀,您终于要和我们公主订婚了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要我说,这事儿真是拖得太久了,您真该和我们陛下说一声,让陛下直接给公主下令。结婚而已,干嘛非要取得她的同意呢?”   “这年头,女人什么时候结婚,和谁结婚,本就应该遵从父母的指示。什么情愿?不情愿的?纯粹是瞎胡闹!”   “行吧,好在也没耽误事儿,可惜我身边没带酒,不然怎么说都得敬您一杯,殿下。”   “少喝点儿酒。”费特里避开了‘订婚’这个话题。   他随口提醒了一句:“接下来必须小心谨慎地完成计划每一步,喝酒误事!”   “您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吧,这事,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男人摸了摸鼻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就开始赌咒发誓了:“要是我误了事,就让我们陛下把我的脑袋砍了,扔给狗啃着玩儿!”   费特里不置可否。   他重新将斗篷的帽子戴上,转身再次步入了黑暗之中。   接下来,安东国公主伊莲安娜同阿瓦罗尼亚大王子费特里,两人即将于新年订婚的消息,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博蒙特使节团内一片安静。   阿托斯对此没什么办法,傻乎乎地坐着等格雷夫斯给出个主意。   格雷夫斯大人认为,事情不算没得救。   联姻归联姻,只为了一个儿媳妇,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阿瓦罗尼亚国王也未见准儿愿意插手两国战事。   但猜测只是猜测,终归还是要去见国王,试探一下口风。   事实证明,阿瓦罗尼亚国王果然没有放弃博蒙特这边。   他一方面和安东国联姻,另一方面居然直接冲格雷夫斯大人开口,讨要博蒙特同阿瓦罗尼亚边境的几处小城镇,还笑盈盈地表示‘就当是博蒙特给大王子新婚的贺礼了’。   别说格雷夫斯大人没权利答应这样的要求。   哪怕是有权利,无缘无故割让国土,哪个正常人能干得出这种事?   这场商谈又一次不欢而散。   于是,当乔恩还在和二王子针对‘蛇发男妖’这个剧,究竟怎么增加女主角而研究的时候……   渔雕和老龟也带回了断头公主和大王子订婚的消息。   同时,他们还收到了‘刺杀公主,或大王子,破坏订婚’的指示。 第141章   斯蒂文摸索着在这座城市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乔恩的精神力环绕在他的四周, 努力地帮他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在博蒙特国的时候,有一堆正义女神的信徒们‘自愿’充当‘女神’的地图定位,只要轻轻连接, 就能布下一张巨大的、足以笼罩整个王城的网络。   然而,在阿瓦罗尼亚,正义女神显然就没有那么多的信徒可以进行连接和定位了。   面对全然陌生的城市,乔恩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所以,连指引斯蒂文的语气都相对谨慎, 不再乱开玩笑, 而是认认真真地说着:[试着往前直走,左转,再右转, 直行一会儿, 没错……到两国使节团居住的旅店了,门口有几个士兵在站岗……]   [实力怎么样?]斯蒂文问道。   [你把速度提到最快, 应该能秒杀他们。]乔恩给出了回复。   [择日不如撞日,需要我现在就进去除掉那个公主吗?]   [杀死容易,逃跑麻烦,这边城卫兵有点儿敬业, 而且安东国的士兵也挺多的……]   乔恩停顿了几秒,大抵是在思考怎么说。   想了一下, 他才继续说道:[唔, 斯蒂文, 你知道的, 我倒也不是心慈手软。]   ——明明就是心慈手软!   斯蒂文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尽管这会儿没在乔恩的身前,但他已经脑补到对方绞尽脑汁给自己找借口的苦恼(可爱)的样子了。   [……如果两国确定要结盟, 杀不杀公主都没什么用。因为公主死了,可以再派一个。]   [所以,我们想破坏联姻,要不然挑拨离间,让两国产生不可磨灭的矛盾,你知道,这有点儿难;]   [要不然就得找好一个时间点儿,必须闹出个两国没办法、也没时间处理和掩盖的大事,比如,订婚现场,公主、或者王子逃婚?]   [这样一来,咱们就没必要杀人了,只要关键时刻,把人藏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斯蒂文想了想,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   忽略心慈手软、不愿杀人的部分,这个分析还是说得通,挺有道理的。   于是,他回复道:[我没什么问题,无论杀人还是抓人都可以。但你说的这个……时间点儿怎么找?]   [订婚现场吗?订婚貌似是在王宫?小乔,我们有法子混进王宫吗?]   乔恩不太确定地回答:[二王子也许会带我进宫表演。]   [带你?]   斯蒂文敏锐地抓到了重点:[等等,小乔,我没理解错吧?你说得是‘带我’,而不是‘带我们’?]   [我能有什么法子啊!]   乔恩无奈吐槽:[你们的演技太差了,二王子一直想把你们换掉。]   斯蒂文沉默了几秒后,认真询问:[我现在练习演技,还来得及吗?]   乔恩委婉回答:[应该就像我现在开始练习投标枪一样,拥有着非常广阔的进步空间。]   斯蒂文不吭声了。   最终,乔恩表示:[好啦,今天的探查到此为止,你先回来吧!]   [至于进宫表演,也还不急,也许我可以求求二王子,就说你是我的……唔,然后帮你保住你的“男妖”角色?]   [我是你的什么?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解释我们的关系?]   斯蒂文看了看四周的街巷,默默背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探查成果,确定全都没记错后,才开始转身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试探地问道。   [呃……兄弟?]   [我早说过,你不是我弟弟。]   [喂!斯蒂文,你不觉得,自己的意图有点儿过于明显了吗?]   [明显怎么了?我都告白了,还需要掩饰吗?]   [我拒绝了啊!]   [你拒绝你的,我追求我的,又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但是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乔恩憋着一口气地抱怨:[那你不觉得自己的追求很有问题吗?]   斯蒂文疑惑地反问:[什么问题?]   乔恩控诉着:[我表演的时候,你在旁边偷笑;我说话的时候,你和我斗嘴;我吃饭的时候,你甚至不肯帮我吃掉哪怕一块讨厌的洋葱……]   斯蒂文认为这混蛋在无理取闹。   假如他还是哥哥的身份,现在就有理由把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打一顿,让其感受一番来自兄长沉痛的爱!   但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追求者了。   追求者总是有很多的顾忌……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于是,他加快脚步,打算回去把人亲晕!   与此同时,赫菲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为正义女神建神庙。   然而,这位非常勇的坑爹王子挑中的地方,恰巧在日神神庙的旁边……   日神的大祭司是一位名叫阿黛尔的美艳夫人。   她体态较为丰满,有着乌黑的头发和黝黑的皮肤。   尽管绝大多数人认为,一位美丽的姑娘应该远离太阳的照射,以避免造成皮肤上的瑕疵。   然而,这位女士大抵因为是日神祭司的缘故,时常在阳光下活动,不可避免地就有了一身这样的皮肤。   但不知道是不是日神的恩赐,哪怕皮肤很黑,她依旧别有一番动人的魅力。   总之,这位夫人的性情一贯不错,对赫菲斯的态度也一直很容忍。   事实上,有一部分人就是从她的这个态度上,才认定了赫菲斯是真正的日神之子。   但态度上再容忍,面对直接的利益冲突时……   这位大祭司依旧不可避免地站出来反对了:“殿下,您不信奉日神,而选择了那位正义女神,我并没有什么意见,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信仰的神明。”   “但是,您非要在日神庙旁边为那位女神建造庙宇,我是否可以视为,您在挑衅日神的权威?”   赫菲斯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   然后,他才用清晰又坚定的声音反驳着说:“您既然说,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信仰的神明,那您干嘛还要阻挠我在哪建神庙呢?”   “难道您觉得,人们看到正义女神的存在后,就会忽略日神吗?大祭司?您对自己信仰的神明这么没信心吗?”   日神大祭司阿黛尔沉默了几秒,方才说:“赫菲斯殿下,我不想和你争辩,也不想和你冲突,但在日神神庙旁边建造别神的神庙,我绝不会同意。”   赫菲斯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他一句话都懒得回,转身就走,才不在乎这位日神祭司是不是同意。   “我很遗憾,殿下。”   日神大祭司阿黛尔在他身后歉疚地说。   不等赫菲斯转身回应什么,只听一声厉喝:“抓住他!”   那位大祭司突然喊道:“没人可以冒犯日神的权威!”   赫菲斯愕然睁大了眼睛。   无论如何,他都没能想到,这位祭司大人居然谈不拢就直接掀桌子?!   同一时间,二王子阿克特又骑着那头骡子在街道上摇摇晃晃了。   但这一次,他难得没有喝得整个人都像刚从酒缸中爬出来一样醉醺醺,而是一边骑着骡子溜达,一边同骑着毛驴的乔恩,兴致勃勃地聊着那出《蛇发男妖》中即将增加的女主角……   乔恩这时候刚好又提到了一个设定:“女主角预言男主角会因背叛而死,但没人相信她,人们反而认为她疯了。您觉得怎么样?这样是不是为整部剧,都增添了一种宿命感?”   “好啊,好啊,非常好。”   没喝酒的二王子阿克特显得有点儿无措。   他似乎一下子不会说话了,半天都想不出该说什么,一着急,突兀地冒出来了一句:“呃,你知道通常在阿瓦罗尼亚会怎么治疗疯子吗?”   “不知道,殿下。”乔恩回答。   “他们把蜘蛛和老鼠砸碎、捣烂,然后喂给我,哈哈哈!”   “什么!喂给谁?”乔恩的声音都忍不住变调了。   他一脸惊惧地问:“您没开玩笑吧,殿下?”   二王子阿克特下意识地看了看他……   漂亮的金发少年有着一双非常适合表演的眼睛,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不自觉地带着一种真挚的情意,让人很容易就产生一种自己是被关怀着的误觉,以至于他有一瞬间居然很想流泪,但又努力忍耐住了,转而笑了起来:“乔恩,你真是胆小,这算什么大事呀!吃习惯之后,和普通食物也没什么区别的。”   “我才不会习惯。”乔恩抿着唇生气。   他有点儿恼怒地说:“而且,我希望殿下您也不要习惯。没人应该习惯,听起来就很恶心,让人想吐。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点子?谁TM提出来的,就该让谁先去吃!”   第一次有人为自己报不平,二王子阿克特的眼泪再次涌起。   但他眨着眼压了下去,本来还想清醒地讨论这个自己喜欢的剧目,但现在却后悔没拿酒了,一时间语无伦次地说:“呃……抱歉,你能自己逛一会儿吗?我今天状态不大好……”   乔恩不明所以。   他还准备帮斯蒂文说说情,混个角色好进宫呢,可话还没开口……   但这时候也没办法强行留人。   他只好表现出一副体贴的样子:“那您快去休息吧,殿下。”   二王子阿克特立刻用力踹了脚骡子。   可怜的骡子受惊地嗷了一嗓子,驮着他飞奔而去!   乔恩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完全不知道哪里不对,明明一开始还谈得好好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索性从毛驴上下来,牵着毛驴,慢慢地溜达着往回走,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远处有人说话。   “得啦!你还真当一回事了!赫菲斯好歹也是前国王的儿子,这个国家的王子!难道我们还真能把他抓起来不成?这次追得他四处跑,就当给他一点儿教训了。”一个普通祭司打扮的男人挥着根长剑,语气悠闲地说。   “可是大祭司……”   另一个声音有些犹豫地说。   “你忘记他还是日神之子吗?大祭司那个泼妇压根不会拿他怎么样,顶多关个禁闭……”   之前说话的男人再次快速地说:“而且,咱们这几十号人短时间追着人跑还行,时间长了,城卫兵就该出来阻拦了,等闹到国王那里,哪怕是大祭司,也会觉得麻烦吧!”   “你说得,唔,也有道理……那就先,先算了?”另一个声音继续犹犹豫豫地说。   接着,乔恩就看到三、四十个穿着日神标识服饰的男人,从街道对面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那些人恰好也看到了牵着毛驴的乔恩,似乎被他的容貌吸引,一时间呆了一下。   有一个人似乎还想上前搭话,但被身边的人一把拽住了。   他们互相窃窃私语,间或着还指了指毛驴脖子上的布巾:“那个,好像是二王子的标识。”“二王子家的,莫非是艺人?”“这么漂亮,应该是了。”   乔恩假装没听见,继续低头一下一下地摸着小毛驴。   那群人大概也还有事,很快就匆匆离去了。   乔恩松了一口气。   异国他乡,他可不想和人随便起冲突。   正当他牵着毛驴打算离开的时候……   路旁一个巨大垃圾堆里,一个脸上、身上全都是烂泥的泥人突兀地坐了起来。   这个泥人怔怔地望着金发少年:“朱利安……”   电光火石间!   死去的记忆涌上心头:   ——像牛的那个,会一身烂泥的从垃圾堆里爬出来!   ——这他妈也行!   ——真的假的?   ——怎会如此?   乔恩一瞬间感到了极度惊恐!   他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飞快跳上毛驴,学着二王子的样子,用力踹了一脚心爱的小毛驴,落荒而逃了。 第142章   那个离谱的预言居然是真的!   乔恩努力回想着已经差不多快被遗忘的离谱预言, 未来有两百个孩子……不,不对,串了, 应该是四个男人!   一个在马槽里……   他的眼前随之浮现出了很多年前,那位尚在年幼的黑夜之子,发着高烧,虚弱地躲藏在马槽里的场景。   ——这有点儿离谱啊!   ——虽然确实在马槽里相遇,但我们之后应该也没什么交集吧?   乔恩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回忆起,后续军营中碰面时, 莱奥尼几次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是不是想和我说话?对, 他还向阿托斯要我过去他那边,啊,幸亏阿托斯将军拒绝了……”   想到这里, 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逃过一劫的庆幸表情。   除此以外呢?   那个预言里的说的……   一个在别人的床上……   乔恩想了半天, 但实在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床,只好将这个先略过去;   一个会一身泥的从垃圾堆里爬出来……   ——是了, 是刚才那个人。   ——等等,刚才那人是谁?   乔恩忍不住捶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笨蛋,应该好好看清楚, 再跑的。”   因为看清楚了,以后才方便躲开。   一, 二, 三, 还差一个……   是谁?   最后一个像猫, 会带来动荡和变故?   “喂,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斯蒂文的声音突兀地从背后传来。   一种冥冥中的宿命感, 乔恩慢慢地转过身……   斯蒂文半倚靠在墙壁上,大概已经等了他好久,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阳光下的姿态有些放松,但暗含警惕,很像一只刚吃饱肚子的野猫晒太阳,时不时伸舌头舔一舔黏在胡须上的碎肉渣,懒洋洋的同时,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危险。   ——啊,是这只猫吗?   ——那我倒是能猜到具体是什么动荡和变故了。   ——从一开始的异变,到猜出神明的阴谋……   ——谁TM还在乎什么见鬼的动荡和变故啊?   乔恩本来不安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重新将预言抛到脑后,朝着斯蒂文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与此同时,赫菲斯正拖着一身烂泥,在人人躲避的情况下,狼狈地往家走。   他一边低头诅咒日神大祭司简直是个泼妇,一点儿风度不讲,谈不拢就派几十个人追着自己打,算怎么回事?一边又忍不住反复不断地回想,适才金发少年那无比熟悉的容貌……   ——是他吗?   ——会是他吗?   ——但看起来又有点儿不像。   ——记忆中的金发男孩,从来没有过那样平和又可爱的表情,他总是……   ——总是什么?   赫菲斯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对了,像火焰!   ——耀眼夺目,却充满了攻击性,总是试图烧毁周围的一切。   “诸神啊!殿下,您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一个惊诧的声音响起。   赫菲斯伸手抹了一把脸,勉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是骑士威克。   他皱了皱眉,不想提及自己和日神大祭司的那些冲突,简单敷衍了一句:“没什么,不小心摔到了。”   接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乱糟糟的院子,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啊,殿下您还不知道吗?”   骑士威克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咱们的大王子要同安东国的那位公主订婚了,虽然我觉得,那个不守规矩的女人根本配不上费特里殿下,可男人被迷住后,总会有一些不理智和冲动的行为。这也没什么,一个女人而已。我相信,等到婚后,大王子见识得女人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清醒,然后厌倦她了……”   “住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赫菲斯不想听他诋毁伊莲安娜,不耐烦地制止:“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只想知道,院子里为什么这么乱糟糟的?如果你不想回答就让别人来和我说。”   骑士威克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但他显然不想把‘表功’的机会让给别人,急忙说:“是贺礼!”   “大王子和那女人要在王宫订婚,到时候大家都要献上贺礼!”   “殿下,这可是个出彩的好机会啊!我特意开了库房,找了好几种适合做礼物的东西,您过来看看……到时候订婚现场,您把贺礼送上去,不止大王子会感谢你,国王也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你开了我的库房?”   赫菲斯语气古怪地问:“谁给你开的?”   “我说,奉您的命令……”   “我没有命令给你!”   “啊?那个……贺礼,提前准备!”   “我也没说要你准备贺礼!”   赫菲斯的语气渐渐低沉:“你现在已经能做我的主儿了吗,威克?”   骑士的脸有点儿发白了:“可是殿下,我是为了您好……”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好……”   赫菲斯带着厌恶地说:“听着,有些话我只说一次!我不喜欢别人替我拿主意,更不喜欢别人拿着‘为了我好’为名头去做我不知道的事情!”   “之前,我容忍了你几次,看在……”   “但从今天开始!威克,我只说一次,倘若你再不经我允许就做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那么,很抱歉,请离开!我的身边看来并不适合你待。”   骑士威克露出了备受羞辱的表情。   但他怕真的被赶走,还是‘忍辱负重’地道歉了:“对不起,殿下,我以后不会了。”   赫菲斯心情烦躁。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并不算一个苛刻的人,训斥警告后,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只是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而且,看着院子中,那些从库房中搬出来的乱糟糟东西……   他无奈又烦躁地看了骑士一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真是添乱!”   说实在的,骑士威克是个很高大、强壮的人。   在这个普通民众还缺衣少食吃不饱的世界中,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出现在人群中,自然而然就会给人带来一种鹤立鸡群的优秀感。   尽管赫菲斯不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骑士这副卖相其实很不错,带出去也很能撑场面。   前国王父亲当初可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儿,才挑中他,让他成了身边最信任的人。   只是这人太喜欢自作主张。   尤其是打着‘忠心’的名义,总喜欢做一些没用的事情。   ——这样的人……   ——会因为善心就将金发男孩带出王宫吗?   突如其来的疑问猛地闯进脑海中,怎么删都删不掉了。   赫菲斯一时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不由自主怀疑地问了一句:“威克,那个……很多年前,你带走的那个金发男孩,现在过得还好吗?”   骑士不禁一惊。   但他面上依旧没露出什么破绽,假装诚实地说:“我没去看过呀,殿下!之前同您提过的,为了他以后能安安全全地过日子,我把他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赫菲斯一怔。   继而,他又忍不住问:“你说,他长大后,有没有可能会回来?”   骑士冲口就是一句:“怎么可能?”   但下一刻,他又忙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送他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对于普通人来说……您知道的,殿下!有些人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地方,很少出远门。”   然而,赫菲斯回忆着刚刚碰到的那个金发少年,回忆着那头驴子脖子上绑着的布巾,回忆着追打自己的那些日神祭司们的讨论。   诸如‘二王子’‘府里艺人’等关键词就浮上了心头。   他不禁喃喃自语:“普通人不会出门,但艺人会吧?二王子府上的那个艺人,有没有可能……”   骑士莫名其妙又带着点儿心虚地望着赫菲斯。   他一边忧心忡忡,却装出一副憨厚的表情;一边又凭借骨子里的狡诈,竖着耳朵,将赫菲斯的那些喃喃自语全都记得牢牢,打算随后立刻就去调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为什么这位殿下又想起那个该死的金发崽子了?   幸运的是,赫菲斯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甚至,从某方面来说,金发少年的出现,反而间接佐证了骑士的谎言。   因为倘若那个金发少年,真的是当年的金发男孩……   那么,他如今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又刚好从外地赶来,这不正像是骑士所说的那样吗?   带出王宫,送去远离王城的外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不过……   ——我到底想证明什么呢?   ——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   ——我要不要去找他?   赫菲斯纠结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他挥了挥手,示意骑士可以离开了。   然而,心中有鬼的骑士离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所听到的只言片语,骑马去了二王子的府邸。   整座城的人都知道,二王子喜欢下午时不时地带着人出来发疯……   于是,骑士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很快,他果然等到了喝得醉醺醺的二王子又带着府里的艺人们去广场表演了。   尽管乔恩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很低调。   可不得不说,在一群穿得花花绿绿、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艺人们中间,无论气质还是容貌,他都很显眼,人们欢喜地注视他,就像是……   ——就像是注视山头升起的一轮金黄圆月。   ——美丽,又可望而不可即。   骑士威克如遭雷击!   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又看到那个在王宫中肆意奔跑、对他的主君乱抓乱咬、毫无尊重的金发男孩。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   他从没觉得那个男孩漂亮,只觉得,那男孩是个吸引人的邪恶妖物!   如今……   ——果然是妖物!   ——只有妖物才会死而复生! 第143章   最近, 二王子疯疯颠颠的表演中又多了一群蛇发男妖。   这完全是因为乔恩坚持要保住毛驴小队成员们的角色。   他在二王子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还随口胡编了很多他们相依为命的故事,什么冬天只有一件厚衣服, 大家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取暖;什么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黑面包,也还要坚持一人一口地平分着吃完……   尽管二王子阿克特觉得,八个人分一件厚衣服和吃一块巴掌大的面包,听起来也太夸张了。   但乔恩的精神,他还是成功领会到了——我要和我的兄弟们同甘共苦!   行吧!   二王子阿克特不再强求换掉他们的角色,只要求削弱角色的存在性, 同时, 要他们在进宫表演前,好好练习、练习,争取能有个不小的进步。。   乔恩见好就收地不反对了。   他本来对这出戏也没什么兴趣, 主要目的是把队员们一起带入王宫, 人多好办事。   这么一来,就导致……   二王子每天的发疯表演, 必然要带上这群‘蛇发男妖’们。   利爪、兔子和巨象倒是随遇而安,玩得开心。   老龟、渔雕、树懒,还有斯蒂文都对此毫无兴趣,每天站在台子上, 一脸生无可恋。   乔恩兴致来了,也会跑上去蹦跶几下。   没兴致的时候, 他就找通斯先生一起站在下头, 一边聊天, 一边吃着零食看热闹。   [热闹好看吗?]   斯蒂文咬牙切齿地问。   乔恩一脸正色:[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会看兄弟笑话的人吗?]   这时, 通斯先生猛地拽他胳膊:“快看,快看!哈哈哈, 斯蒂文在转圈!”   “什么?什么?”   乔恩忙睁大了眼睛,发现是二王子觉得斯蒂文太僵硬,找了个侏儒过去,拽着他两个胳膊在台上一圈圈地旋转!   噗!这太可爱了吧!   像是只被迫营业的大佬猫,满脸写着不情不愿。   乔恩抚着胸口:“通斯先生,我好快乐。”   “那你们可真是好兄弟!”通斯先生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接着,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坏笑着用胳膊肘撞了撞乔恩:“有多快乐?”   乔恩想了想,乖巧地回答:“像第一次听到你和玫瑰夫人的故事时,一样的快乐。”   通斯先生转身就走。   这什么破孩子,越长大越不可爱!   注意到台下乔恩那张夸张的笑脸后……   斯蒂文忍不住再次质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是那种会看兄弟笑话的人吗?]   乔恩毫不介意地又重复了一遍,并快乐地自问自答:[是的,我当然是,我就是!我快笑死了!哈哈哈,注意表情,斯蒂文,你那扭曲的样子真可爱!]   ——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讨厌鬼?   斯蒂文第一百次在心里这么问着。   同时他再次发誓,今晚一定要把这个小混蛋亲晕。   但就在这样快乐的时刻……   乔恩却突然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正被什么人恶意地注视着。   [怎么了,小乔?]   斯蒂文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你刚刚笑到半截就停下了?]   [唔,就不能是我良心发现吗?]   乔恩起初不想让斯蒂文担心,随口开了一句玩笑。   [你没良心那个东西,小坏蛋!直接说吧,你发现什么了?]   斯蒂文终于甩开了那个拽着自己疯狂转圈的侏儒,随大流地蹦蹦跳跳着,来到了台子边缘。   在这里,很方便他随时跳下去,对某人进行必要的支援。   [放宽心,没那么严重。]   乔恩冷静地形容着自己的感觉:[有人在注视我,你知道的,总有人喜欢盯着我看。只是这次不一样,多数人看我,只是觉得好看……但现在这个一直盯着我的人,唔,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他想杀了我。]   斯蒂文立刻说:[要不然你上来,要不然我下去。]   他不容拒绝地表示:[我必须在你身边,不然我不放心。]   [好吧,好吧!]   并不想让二王子阿克特扫兴的乔恩,四下张望了一下,转身跳上了台子。   二王子阿克特牵着那头骡子,醉得摇摇晃晃。   他瞧见乔恩跳上台,猛地大喝一声:“喂!那边的小子,你听过双头怪物吗?”   乔恩没有被这样的突然提问吓到。   他非常自然地高声回答:“没有,殿下,也许您能给大家讲一讲。”   ——顶尖的应变能力。   ——自然而然给出的台阶。   ——真不愧是他最看好的艺人。   二王子阿克特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于是转向台下观众们,又一次顺理成章地讲起了双头怪物的故事。   ‘蛇发男妖’们趁机向后退去。   侏儒们却齐齐跑到前面,准备配合二王子的故事,戴上面具,装成怪物,去吓唬台下的小孩子。   乔恩和斯蒂文站在了一起。   渔雕他们本来也要过来,却被乔恩摇了摇头给阻止了。   状态不明的情况下。   还是先别扎堆了。   [你能感觉一下,那个想杀你的人在什么方向吗?]斯蒂文在精神链接中询问着。   [应该可以,等我一下。]   乔恩一边回答,一边试着去感受那份恶意的源头:[很容易,找到了。]   [带我一起看看。]斯蒂文要求道。   [没问题,事实上,我正打算这么做呢。]乔恩答应着。   他熟练地将自己的精神与斯蒂文的精神紧密地连接,或者说,紧紧缠绕在了一起,并迅速带着他,向自己察觉到的方向延伸……   很快,那位鬼鬼祟祟躲在角落中,一脸杀气腾腾,注视着台上乔恩的骑士威克,就在两人延展过去的精神世界中,被一点点儿地显现了出来。   斯蒂文率先皱起眉:[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也不认识。]   乔恩的语气疑惑中透露出了些许惊讶。   他自顾自叽叽咕咕地说着:[真奇怪,一个无缘无故的人,却会对我有这么深的杀意!]   [斯蒂文,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   [凶狠、恶毒又怒火万丈!]   [天!他真的快恨死我了!]   [我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小乔,有些恶人,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会得罪他!]   斯蒂文不以为意地说:[别让我嘲笑你蠢,小乔!为一个要杀你的人,反省自己,认真的吗?]   [闭嘴!我只是随口感叹,展现下自己的善良,类似鳄鱼的眼泪!]   乔恩其实没怎么在意,却还是假装愤愤地说:[如果你再拆我的台,这辈子都没机会追到我了!]   [原来我还有机会啊?]   斯蒂文冷冽的灰色眼睛中,流淌出了一抹调笑的意味儿。   [给我感恩戴德!]   乔恩严肃地指指点点:[一切都是因为我宽宏大量,但尽管如此,你的机会也只剩下小拇指那么一点点儿了!]   [哦——那看来我得努力了。]   斯蒂文笑得像只成功偷到鱼的猫。   以至于乔恩忍不住狐疑地看向他,开始回忆自己之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他十分费解:“我难道有哪句话给了他会‘答应’的暗示吗?”   这时,二王子的双头怪物故事再次讲完了。   侏儒们又一次齐声念起那首‘贪玩不回家,双头怪物抓’的顺口溜。   可能已经讲过几遍的缘故,好多小孩子们也学会了这个顺口溜,当即嘻嘻哈哈地跟着边拍手,边念诵起来。   二王子骑着那头黑骡子,开始在广场上乱晃。   那些侏儒和小孩子们一长串地跟在后头,大人们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只当是在玩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短暂地集中在了二王子他们身上。   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一眼后……   乔恩就一个人先悄悄地脱离了人群。   介于那个杀气腾腾的家伙,只有一个人,目前身边也没看到什么帮手的样子,他决定以身为饵,看能不能将‘鱼’给钓出来。   于是,他假装想一个人静静,转身走到了角落里。   这么做的时候,乔恩也没忘记用精神力继续笼罩住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骑士)……   他一边耐心观察着对方的动向,一边同斯蒂文吐槽:[我们这个主意好像不太行啊!有点儿太明显了,傻子才会跟过……好吧,傻子真跟过来了。]   这事不能全怪骑士威克不谨慎。   实在是他对乔恩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傻乎乎的七岁平民男孩身上,随便一个布口袋就能将人套走,除了美貌,可以说是毫无威胁。   但显然,今非昔比。   [小心着点儿,他快走到你身后了……]   斯蒂文提醒着。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正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真像个大反派。]   乔恩假装没发现地继续嘀嘀咕咕:[说真的,他都不打算和我说点儿什么吗?一上来就动刀子?我还不认识他是谁呢。]   骑士手握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短刀,开始向前冲!   按照他的计划,这一刀就能刺入那个‘妖物’的胸膛。   而且,为了避免‘妖物’死而复活,他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将其分尸、剁碎、火化,绝不在世间留下一点儿痕迹。   然而,乔恩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一样,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刺过来的刀子。   同时他一把握住了骑士的手腕,借着握住手腕的姿势,用力将人扯到一边更隐蔽的角落,抵在了墙上后,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嗨,我们认识吗?”   骑士愣了愣,继而意识到自己竟然失手了。   他顿时勃然大怒,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妖物!死而复生的妖物!”   乔恩愣住了。   他审视着骑士那张狰狞、扭曲,又带了点儿苍老的面孔,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飘飘忽忽地浮上了心头:“你,你是……”   然而,战斗中走神显然不是个好习惯。   骑士猛地将头向前一撞。   乔恩下意识地后退,不得不松开了已经握住的手。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骑士重新恢复自由,当即举起短刀,再次朝他砍了过去。   但在下一刻……   他一头栽倒在地,被刺破的喉咙,鲜血喷到了半空……   斯蒂文像只灵巧的猫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赶到了。   他淡定地把沾了血的剑在骑士尸体上蹭了蹭,慢条斯理地说:“小乔,你的格斗课真得重修了。”   “那个……我只是,只是好像想起了这个人……”乔恩略心虚地解释着。   “哦?”   “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要不要先离开?”   “当然。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刚刚是救了你吧?”   “呃……谢谢?”   “不客气,我的机会有变多吗?”   个子高高瘦瘦的灰眸少年微笑着把他的手掌放到了漂亮金发少年的肩膀上,就像猫咪把爪子轻轻按在了老鼠尾巴上:“你一定会公平公正地对待我,对吗,小乔?” 第144章   “我以前大概是个傻子。”   事后, 乔恩将这件事告诉了斯蒂文。   灰眸少年挑了挑眉毛:“比喻?”   “不,真的。”乔恩叹着气回答。   斯蒂文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他回忆着乔恩小时候的样子:“唔,你当时是有点儿缺乏常识, 但傻子?我敢发誓,谁要是真把你当傻子了才是真傻子。”   “谢谢夸奖。”乔恩笑了一下。   其实,他倒是不介意被称为“傻子”。   因为按照他的推测,‘以前是个傻子’这事儿,多半和穿越有点儿什么关系,脑子里残留的那些记忆片段中, 一些小说不是也会写吗?什么灵魂和肉体不贴合, 恰如电脑的软硬件不搭配,总不免要频繁出现故障。   他幼年时期的‘傻子’表现,多半是灵魂无法贴合肉体, 没办法让大脑好好运行起来。   不过, 这些猜测又该怎么同斯蒂文解释呢?   灵魂、肉体、穿越,哦, 对了,可能还有穿书……   乔恩倒不是想要隐瞒什么,只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小乔,我基本还是能看出你有没有隐瞒的, 你知道的吧?”   斯蒂文突然开口提醒:“当然,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乔恩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总感觉这家伙在反复不断地威胁自己。   但这么多年的交情, 信任度基本已经点满, 再说, 这事除了讲起来麻烦一点儿外,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他还是选择了在精神链接中进行坦白:[我被贾德森祭司从土里挖出来后,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   [至于现在的这个世界,反而……]   [你知道的,我幼年时候的记忆一直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反而不如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清楚。这大概就是我当时很缺乏常识,却又不算太傻的原因。]   [在此之前,我还以为,是受了重创导致的记忆缺失,类似被土埋了太久,脑子缺氧,憋坏了什么的]   [但看到刚刚那个要杀我的人,总算让我想起了一些……怎么说呢?]   [我发现,我幼时的记忆之所以断断续续,很可能就是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傻子……]   斯蒂文一直耐心地听着。   尽管他非常好奇“什么叫另一个世界”。   当然,既然坦白,乔恩也没打算再卖什么关子。   他接下来就大概解释了一下两个世界的异同,顺便还将自己猜测的那个‘灵魂、肉体契合论’也讲了出来:[另一个世界的我……抱歉,不是不想告诉你什么,实在是记忆太碎了,不记得自己具体是做什么的了!]   [也许还是个学生?]   [但不管怎么说,我猜,灵魂应该都不算小,突然被塞进一个小婴儿的躯体里,灵魂、肉体肯定不匹配,也就成了个傻子。]   [说起来,要这么算的话,我应该比你大。]   乔恩突然兴奋起来:[斯蒂文,我以后可以叫你斯斯,或者小斯,毕竟,按照实际来说,我比你大,然后,你也要恭恭敬敬叫我哥哥才行。]   斯蒂文听之前的那些话时,都没什么表情。   可听到这里,他的神色终于微微动了动,狐疑地问道:[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很耳熟?]   [没错,这就是当年你和我说过的。]   乔恩在精神链接中,准确地传递出‘我终于报仇了’的扬眉吐气和小人得志的种种情绪。   斯蒂文不禁翻了个白眼。   他真是服了这个小心眼又记仇的家伙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得了吧!七零八碎的记忆,连你自己都说不清在另一个世界到底生活了多久?说不定你那些记忆加起来,连一年份都不到。还比我大?快算了吧,到了新世界,就按新世界的来。听着,小乔,你在这个世界比我小,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乔恩有点儿不服气:[怎么可能只有一年份,起码也得有个三、四年……]   但斯蒂文打断了他:[别跑题,继续!你幼年时是个傻子,然后呢?你这个世界的父母……]   [好像……没有父母。]   乔恩迟疑地说:[印象中,不存在父母的影子,但我待遇挺好。唔,我是说,物质上的待遇还行……我长得很好看,但我当时的年纪非常、非常得小,你能理解吗?有远见的人都知道,不能揠苗助长。]   [呃……意思是,在等你长大?]   [对,但很可惜,没等到。]   [为什么?]   [刚刚那个要杀我的人,用一个很便宜的布袋随随便便就把我给套走了!非常可恨,他用的布袋也很随意,那个破布袋子可能都不值三个铜币。]   斯蒂文一时不知该说点儿什么。   正常来说,这事儿听起来挺凄惨,幼年痴傻,又被拐卖。   可不知道为什么……   乔恩总能用一种奇妙,又令人哭笑不得的角度来进行讲述。   比如……   [为什么你要关注布袋的价值啊?难道用更贵的丝绸袋子把人抓走,就是什么好事吗?]   乔恩回答:[后者会让我觉得身价倍增。]   斯蒂文再次翻了个白眼,然后,伸出胳膊拥抱了他一下:[不管怎么说,真高兴你现在没事,小乔。]   [我过去也没事……]   乔恩推搡着他,果断拒绝成为苦情戏主角。   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被拐走后,你知道的,正常人可以威胁,可以利诱。但傻子不能,傻子什么都不懂,傻子也什么都不怕,谁惹傻子,傻子就咬谁!]   [我虽然记不太清楚,但说真的,斯蒂文,我应该没让那个拐走我的家伙好过。]   [否则,那个要杀我的人,也不会那么恨我!]   [我那会儿太小,记忆又挺混乱,实在不认识他们谁是谁……]   [但那家伙,真是印象深刻。因为他总是杀气腾腾地瞪着我、监视我,天天向他的主人汇报我的一举一动,顺便打小报告说我又做了什么坏事……]   斯蒂文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事吗?]   [什么?]   [被打小报告什么的……]   [被罚不许吃饭?大概,记不太清了。]   乔恩揉了揉太阳穴,艰难回忆着:[隐约记得,似乎有钻进水池抓鱼,直接生啃,吃了一嘴血后,把凸着鱼眼珠的死鱼头扔到床上,四处乱跑,随手抓了两把狗屎砸人,好多人尖叫……哇哦,我是傻子的时候,攻击力这么强吗?]   明明是那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他回忆着、回忆着,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斯蒂文无奈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详细询问了。   无论乔恩讲述得多么云淡风轻,甚至妙趣横生,他仍然认为,那绝不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他只是想了解乔恩的过去,想知道还有没有埋伏在暗处的人,试图再次伤害这个金发少年。   但并不想让乔恩一直回忆,或者说沉浸在一段不快乐的记忆中……   [需要调查一下那个人吗?]   [谁?]   [幕后指使,那个命令下属用布袋套走你的人。]   [有人死了,他应该会来看看吧,我们不用特意调查,守株待兔,等等就知道了。]   乔恩想了想:[如果那家伙还恶习不改,我们就直接把他也干掉好了。]   他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随意地挥了挥手说:[这事不配让我们费心,重点应该还是大王子和安东公主的订婚,我刚刚有了一个新创意,打算准备一个丝绸布袋去套公主……咦?这难道就是长大后终究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吗?]   [丝绸袋子并不好用……该死,别瞎扯了!]   斯蒂文服了他的思维跳跃,以及无时无刻都能把话题带歪的能力,忍不住扶额叹气:[根本不是一个性质的事。]   [订婚之日,绑架新娘!]   然而,乔恩还挺为这个计划激动的:[听起来就充满戏剧化,简直像一出大戏的开幕!]   与此同时,赫菲斯打算给日神找点儿麻烦。   临近新年,阿瓦罗尼亚国虽不像博蒙特国那样,喜欢一场接一场地举办隆重又盛大的祭神仪式,但小规模的祭神活动还是有的。   恰好,这天的日神就有一场简单的祭祀活动。   日神大祭司阿黛尔穿着一袭金色的盛装,带领着一群日神祭司和众多的日神信徒,在日神神庙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摆好祭坛,准备进行祭祀和祷告。   这次献祭的牲畜是一头温顺的母牛。   经验丰富的刀斧手站在一旁,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宰牛了。   大祭司阿黛尔念诵祷告词,带领祭司们和信徒们对着祭坛参拜。   一切步骤都顺顺利利。   整场仪式也都完美无瑕……   然而,变故出现在刀斧手砍下牛头的那一刻!   一条大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地窜了出来,叼起牛头,转身就跑。   祭司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冒犯神明!冒犯神明!”   大祭司阿黛尔的脸刷白一片,努力维持着镇静,厉声喝道:“杀了那只狗!”   这场祭神仪式完蛋了。   事实上,所有参与了仪式的人都为此忐忑不安。   献给神明的祭牲,居然被狗叼走!   这是不敬!   这是冒犯!   这是会招来神明怒火的!   日神的神庙乱糟糟成了一团。   大祭司阿黛尔心烦意乱地同祭司们商量着如何挽回这件事——要不要举办一场更为盛大的仪式,谢罪的同时,重新献祭?   不管怎么说……   这位大祭司短时间内大概都顾不上别的事了,自然也没空找赫菲斯的麻烦了。   赫菲斯心满意足地炖了锅骨头,喂给了那条大狗。   他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好日子,正适合开工,修建正义女神的神庙。   恰在这个时候……   城卫兵找上门,告知他:“殿下,您的骑士威克死了。” 第145章   赫菲斯不喜欢骑士威克。   留他在身边, 仅仅是因为每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金发男孩——那个与众不同,宛如飓风一般刮过王宫, 无所畏惧,美丽又强悍的灵魂。   因此,当得知了骑士的死讯后,若说悲伤,自然是没有的,可若说是全然无动于衷, 倒也不至于。   毕竟, 手底下的人被杀了,外头的人可不会管他和这个被杀手下之间关系是远近亲疏,他们只会说‘XX连自己的手下都保不住’。   所以, 赫菲斯还是赶去现场查看了。   “当时广场上的人非常多, 您知道的,二王子阿克特经常在这边表演……”   城卫兵小心翼翼地解释:“等到了快散场的时候, 才有人发现他躺在这里,血流了一地……很抱歉,殿下。由于发现得太晚了,人又太多, 现场没能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赫菲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静默了一阵子,方才反问:“一剑?”   “没错。”   城卫兵点点头, 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个高手。”   赫菲斯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剑, 难得地升起了一丝想要和‘凶手’一较高下的想法。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 在死去的骑士尸体面前, 想这些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当即努力压下争强好胜的心思, 转而吩咐身后侍从处理好骑士的后事,又让城卫兵有消息就及时通知,转身想大步离开……   然后,他一眼看到了那个眼熟的金发少年。   乔恩和斯蒂文凑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其真实目的自然是为了蹲等骑士那位“幕后主人”。   而赫菲斯的出现……   让两人都有点儿惊讶。   所以,在赫菲斯和城卫兵说话的时候,他俩也通过精神链接悄悄地讨论着。   [是他吗?小乔?]斯蒂文迟疑地问。   [怎么可能?]   乔恩回答说:[我的印象中,那可是个成年人。这家伙看着是挺壮,可你没听说吗?他是前国王之子赫菲斯,就是那个身上预言特别多的日神之子。今年也才二十来岁,十年前不比我大多少。]   [前国王之子,成年人……唔,我听说忠诚的骑士会一直效忠一个家族。]   斯蒂文突然语出惊人地猜测:[小乔,绑架你的,该不会是前国王吧?]   [不会吧?]   乔恩反驳着:[一国之君,真想要谁,直接召进宫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绑架?]   [等等,你别说,这个人,好像还真有点儿眼熟……我以前见过他吗?难道真是小时候见过?]   [见鬼,干这种下三滥事儿的人,难道真是国王?他图什么呀?]   [别想了,小乔,你哪怕花一辈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斯蒂文对此倒是颇有一番见解:[坏蛋们干坏事的思考方式通常不是我们正常人能理解的。比起顺理成章,他们更喜欢折磨人、欺负人,制造痛苦,左右别人命运,这往往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强大,同时,也更有成就感。]   [也许吧,不过,有一个好消息,那位前国王已经死了,据说就是被咱们眼前这位王子杀掉的,他出生就有‘弑父’的预言……]   乔恩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呀,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不是应该还在自我流放吗?]   [什么自我流放?]   斯蒂文怔了一下,连忙问道:[你认识他吗?等等……他是不是正朝我们走过来?]   [我不认识,他过来干什么?]   乔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他发现,是我们杀的骑士?]   [不可能,又没人看到。]斯蒂文皱了皱眉。   这时候,赫菲斯已经走到了乔恩的面前。   斯蒂文眯起眼睛,表面上没做什么,但身体已如一张被拉开的强弓一样,蓄势待发。   然而,赫菲斯并没什么敌意。   他仅仅是走到乔恩面前,迟疑了几秒后,鼓起勇气问出了一句:“你,你知道朱利安吗?”   这一刻,乔恩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翻涌。   那个金发小傻子一边扯着嗓子尖叫,一边赤着脚,精力旺盛地四处乱窜,时不时还会回头朝着人丢石子,一堆笨蛋在后头拼命追赶,气急败坏地大喊:“朱利安,停下!朱利安,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哈哈,有点儿好笑。   乔恩一时没忍住,唇角弯弯地笑了出来:“不知道,朱利安是谁?”   赫菲斯很失望。   那种失望非常明显,明显得肉眼可见,像是整个人提着一口气等答案,却在得到否定答案后,那口气一下子泄了出去。   “没什么。”   这位王子殿下丧失了交谈的兴趣,不怎么高兴地转身离开了。   斯蒂文狐疑地看着这一幕。   这人性格有时候和猫一样敏感。   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仅仅因为赫菲斯当时的语气和表情,蕴含的情感太过丰富了,就一下子触碰到他的敏感神经:[朱利安?]   [呃……傻子的名字,也许……]   乔恩也没瞒着地回答:[你知道的,傻子的记忆很乱。]   斯蒂文不可控制地联想:‘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几岁的时候?你和他之间也曾亲密无间过吗?也会像你和我那样……同吃同睡吗?’   但这样疑神疑鬼,似乎有点儿太神经了!   更何况,乔恩刚刚已经拒绝同对方相认。   ——显然!   ——我才是赢家。   ——小乔自始至终最相信的人都是我。   斯蒂文理清思绪,笑意从灰色的眼睛中一闪即过。   他继续理智地分析:[他知道这个名字,是不是证明我们的推论没错?绑架你的人是前国王?]   乔恩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感叹地回复:[我简直不想知道,这世界还能糟到什么地步。]   联想到他只言片语描绘过的‘另一个和平幸福的世界’,斯蒂文莫名其妙地升出了一种愧疚,类似的情绪大概是‘很抱歉,我的世界这么糟糕’……   虽然这压根就不关他的事。   但这时候应该回复什么呢?   ——我们一起让世界变好?   快算了吧!   猫可是很自我的动物。   只看灵魂就知道……   斯蒂文在这方面的责任心可能都不如外来户乔恩多。   总之……   最终,他回复了一句很有个人风格的话:[这世界的我,还是挺好的。]   乔恩乐得不行。   他觉得,是挺好的。   所以,在斯蒂文执着地追着他,逼问[我的机会有增多吗]的时候……   乔恩低着头,一根一根揪着小毛驴的毛毛,认真专注的样子,简直像某些女孩儿在数花瓣:[事实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不管机会多少,斯蒂文你都没打算放弃,不是吗?那机会增多减少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你总是有的。]   斯蒂文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笑。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距离胜利,兴许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了。   这事本来就算是过去了。   那个试图杀他的骑士死在了斯蒂文的手里,那个曾经的幕后主使似乎也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至于原本的身世,乔恩没什么探究的欲望。   他记忆里压根没什么亲近的亲朋好友,七岁之前又是傻子状态,灵魂有着现代人的痕迹,勉强算半个成年人,之后的海伦娜夫人也足以满足他对母亲的想象……   这些元素统统加起来后,导致他对所谓的亲生父母完全没什么执念。   [到此为止吧。]   乔恩准备将投注在这桩事上的精力收回,重新专注‘绑架公主’这事。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接下来的连续三天里,他开始频繁‘偶遇’赫菲斯。   乔恩起初还能客客气气地同对方交流一些废话。   但斯蒂文的目光和箭一样,只一会儿的功夫,后背就好像被戳了七、八个洞,凉飕飕的。   “呃,殿下。”乔恩终于受不了了。   他决定和赫菲斯说清楚:“那个,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朱利安!也不是什么朱利安,请您不要再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了。”   赫菲斯相信他的话。   因为‘朱利安’性情暴烈地像一阵飓风,而眼前的乔恩,尽管样貌上似乎有些相似,性情却明显更偏向温和友善。   可哪怕知道这一点儿!   他依然忍不住地想看他,并且,内心深处涌现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但乔恩的话,又令他有些尴尬。   于是,他歉疚地说:“我知道,我没想从你身上寻找什么……”   乔恩理智地考虑着,己方后续还有着一系列的隐秘行动,就下定决心要摆脱赫菲斯的关注。   他故意装出很不满的样子,咄咄逼人地质问:“哦,那您总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赫菲斯的脸上闪过一抹无措和慌乱,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下一刻,他想到了什么地松了一口气:“呃……其实是这样的,你要不要考虑信奉正义女神?”   乔恩:…… 第146章   尽管赫菲斯突然的传教行为, 十分令人无语。   但好在他本身的事情很多,调查骑士威克的死因(多半是查不出什么),督促造假大师费克尼斯尽快雕刻出神像, 抓紧时间建造正义女神庙(哪怕暂时建不出完整的,起码先设个豪华祭台,以供信徒能有一个参拜的地方),准备大王子费特里和公主伊莲安娜的订婚贺礼,准备进宫参加订婚宴和新年的庆典……   总之,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   哪怕他很想再多看几眼乔恩, 却还是难免被杂事牵扯了心神。   更何况……   他对此事还有些克制。   这些天, 乔恩的脸庞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最后,竟然同记忆当中的金发男孩渐渐融合了。   赫菲斯无数次梦到孤孤单单的童年, 空空荡荡的王宫里, 然后,哒哒哒地跑动声响起, 梦中的自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断地寻找、寻找,终于, 眼前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芒……   一个长着乔恩脸的金发男孩光着脚在走廊上奔跑。   他时不时地转身,确定身后没人追上来, 纵身一跃, 就消失在了一片阳光中!   赫菲斯从睡梦中惊醒, 木然很久:“这样是不对的。”   他羞愧地将这个梦理解为, 自己无意间拿乔恩当了代餐:“我不能仅仅因为长相有相似的地方,就将他看作朱利安……”   他于是减少了去找乔恩聊天的次数。   这天, 恰好大王子费特里约他见面,想询问一下安东国的一些风土人情。   “我希望在订婚典礼上,能让伊莲安娜看到些熟悉的家乡事物。”   大王子费特里笑呵呵地解释:“亲爱的堂弟,我记得,你出使过几次安东国,不知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推荐?”   赫菲斯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几个能派上用场的建议。   大王子费特里认真地拿着纸笔一一记录了下来。   他一边记,还一边随口问了一句:“赫菲斯,你看起来有点儿憔悴啊?还在发愁正义女神庙的问题吗?”   “不是,神庙已经在建了,目前没什么问题,真正让我发愁的是……”   赫菲斯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要不要把那些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就这么说出来。   但目前为止,他身边认识的这些人……   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位大王子最为靠谱,而且,还很会处理感情方面的问题。   后边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老婆都找到了。   伊莲安娜虽然出生坎坷,可确实是一个有主见、坚强、聪明又勇敢的好姑娘,能娶到她,绝对是大王子的福气。   毕竟,谁能想到她真的会选择大王子呢?   大王子那副身板,用阿瓦罗尼亚这边普通百姓的话来说:“如果大王子当上国王,我们这辈子大概都看不到国王亲征的那一天,因为压根没有战马能驮得动他!”   但不管怎么嘲笑,人家成功找到了美丽又聪明的老婆,称得上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了。   赫菲斯纠结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费特里,我有一个朋友……”   大王子费特里抬起头,胖胖的脸上露出了倾听的表情。   赫菲斯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我朋友小时候,身边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同龄人。”   大王子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然后?”   赫菲斯想了想,觉得既然已经托词‘朋友’了,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联想到自己的身上。   他放松了精神地继续说:“然后他和这个同龄人因为一些变故分开了。又过了几年后,他突然碰到了一个和同龄人长得很像的年轻人。但这个年轻人并不是曾经的那个同龄人,唔,希望你没听乱了,我说得明白吗?”   “非常明白,三人关系。”   费特里微笑着总结,示意他继续。   赫菲斯觉得那个‘三人关系’的形容,听起来不太对,但又不知怎么反驳。   最后,他想了想,还是放弃计较,继续讲述下去了:“这个年轻人时常能让我的朋友想起……唔,想起自己非常喜欢的那个同龄人。”   “所以,我朋友就很想和这个新认识的年轻人说说话、聊聊天。”   “但后来,他又觉得,这样不对!”   “因为年轻人不是他喜欢的同龄人。如果自己这么做了,不管是对同龄人,还是对年轻人,都不尊重。”   大王子终于打断了他的讲述:“那你朋友喜欢的到底是那个同龄人,还是现在的年轻人?”   “啊?”赫菲斯费解地看着他。   大王子温和地问:“赫菲斯,你需要分清楚自己的感情。”   然后,不等对方回答,这位殿下就接着向他解释说:“如果只是友情,多交一个朋友,哪怕两个朋友有相似的地方,也谈不上有什么不对。”   “你的重点,也不在于什么尊重不尊重,更不在于两个人有什么相似不相似的地方。你的重点在于,你应该弄清楚,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是记忆中的同龄人影像,还是现实中勾起你诸般心绪的年轻人。”   赫菲斯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重新抬起了头:“谢谢,费特里。”   谢完后,他不忘补充一句:“你说错了,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大王子费特里不动声色。   他微笑着道歉:“哦,我说错了,是你的朋友。”   但在赫菲斯告辞离开后……   这位大王子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思索的神色。   那张胖胖的脸上没了惯常的笑容,显得有几分严肃。   他慢慢地梳理着赫菲斯近期的行踪,很快就锁定了故事中‘年轻人’的身份。   “咦?我弟弟手下的一名流浪艺人吗?”   这位殿下不禁一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胖肚子,站起来自言自语着:“对了,说起来,我也该去见见阿克特了。”   另一头的乔恩还不知道这些后续变化。   在赫菲斯终于不再频繁来找他聊天后,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因为斯蒂文对此有点儿气恼和吃醋了……   如果仅仅这样,他其实坏心眼地挺想看猫的热闹。   只是那个离谱的预言!   除了斯蒂文,乔恩目前并不想和预言中的人再牵扯上了。   ——不管预言说得是真是假。   ——既然没那方面的意思,大家就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吧!   基于这样的想法……   乔恩对赫菲斯的态度一直很回避。   不过,斯蒂文对他的情绪很敏锐。   他对乔恩回避的态度既满意又有点儿好奇,为此还特地假装大方,口是心非地试探着:“倒也不必这么顾忌我,小乔。我虽然会吃醋,但我不会介意这些正常的社交,更不会像有些人那样,限制你的交友自由……”   ——才怪!   ——我介意死了!   ——我当然可以不限制你……   ——但前提是你心里最喜欢、最信任的人必须是我。   当然,这些心里话就没必要直白说出来了,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但乔恩对此的回答是:“你变虚伪了,斯蒂文。”   他拽着小伙伴去照镜子,苦口婆心地说:“看看你的脸,哪一个地方写着你不介意?哪怕是你的一根眼睫毛,都明明白白地上翘着,写着‘我介意’。”   “醒醒,自恋、小心眼才是你!什么包容大方、温柔体贴的路线根本不适合你!”   ——我能不能揍他!   ——能不能!   斯蒂文在内心中咆哮。   乔恩忍着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好吧!   ——先不揍了。   ——他都主动亲我了!   刚刚还波涛汹涌的内心又风平浪静了。   尽管斯蒂文总是忍不住地想:“我是不是又被耍了?”   大王子费特里跑来二王子府的时机就比较巧妙。   前脚听着自家堂弟讲述心路历程;   后脚就看到故事中的‘年轻人’和身边的另一个少年已经在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了……   这位胖胖的殿下望着庭院那边,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二王子阿克特倒是没什么变化,一脸的醉意。   他摇晃着脑袋,顺着大王子的目光往那边瞅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哦,我的男主角!”   “男主角?”   大王子好奇地重复着问。   “嗝儿……新年……进宫,进宫表演。”二王子晕晕乎乎地回答。   然后,他又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拍着手说:“乔恩演得很好,很好……天才!很美的天才!”   “是吗?那真不错。”   大王子费特里耐心地听着弟弟语无伦次的话。   二王子没理会他,继续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还嚷嚷了好些没头没尾,也没人听懂的话。   他这么闹了好一会儿,最终醉倒在了桌子上。   大王子费特里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温和地抚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取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轻轻地放在了桌上,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二王子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依旧埋着头,却伸出了手,流着泪,摸索着,将戒指紧紧握在了掌心里。   大王子费特里往出走时,步子很慢。   他就这么悠闲地溜达着,沿路随意地看了看那些艺人们。   确实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乱七八糟。   可这些人却是真实、鲜活的。   在二王子的庇护下……   他们胡闹、聊天,脸上的表情无忧无虑,又生动有趣。   大王子隐隐意识到,为什么弟弟明明那么疯疯癫癫,却还有这么多人愿意陪着他玩。   他胖胖的脸上流露出了笑意,一路这么走着、看着,等到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地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个同赫菲斯有些牵扯的金发少年正站在人群中间,似乎在念什么台词。   他的脸上挂着极具感染力的灿烂笑容,阳光在金色的头发上闪烁,像是光明之子降世了一样。   ——这算不算一个好征兆呢?   ——光明,光明……   大王子胡思乱想着,被自己都逗笑了。   然后,他不再犹豫地离开了。 第147章   侍女们认真地为伊莲安娜沐浴, 涂抹玫瑰香膏和芬芳扑鼻的发油。   她们还拿出了几件不同颜色的长袍和一整盘金银宝石首饰,以供挑选。   伊莲安娜神色有点儿恍恍惚惚。   尽管她答应了大王子的求婚,也同意在今天举办订婚宴, 可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感觉太快了,太快了!   她至今仍有一种仿佛在做梦一般的感觉:“我就要结婚了吗?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和一个男人共度未来的人生了吗?”   但这些烦恼和困惑显然不被周围人所理解。   侍女们只担心误了时辰,影响一会儿的订婚宴会,见公主好一会儿没反应, 立刻开口提醒:“殿下!”   伊莲安娜这才回神。   她努力将想要临阵退却的心思压在了心底, 然后,状似冷静地选了一件喜气的金红色长裙。   至于首饰……   尽管侍女们纷纷说‘金银宝石首饰会让她更加华贵’,她仍然拒绝了太繁琐和贵重的首饰, 仅仅在脖颈间装饰性地带了块水滴状的宝石, 同时又用少量珍珠点缀了长发。   侍女们继续为她化妆。   她们用黑色带着一点儿金的颜料勾勒了她的眉眼,又用朱色的油脂为她将唇涂抹均匀。   伊莲安娜在这个过程中, 又一次走神了。   这一次,她忍不住去琢磨大王子。   那位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但他的求婚其实并不算热烈,很委婉。   仅仅是请求她,当想联姻的时候, 务必考虑一下自己。   而在这么请求的时候,他的神色似乎还有点儿难过。   ——是担心我拒绝他吗?   ——是骨子里的不自信吗?   伊莲安娜暗自猜测着这些事儿……   明明马上要订婚了, 可她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   可每每想倾诉出来的时候……   身边的侍女们会笑着说:“这是婚前常有的事, 女人都是这样。”   伊莲安娜只好将这份不安收到了心底。   然而, 这份隐藏起来的不安, 却在看到弟弟霍尔姆斯到来的时候,像是遇水的海绵一样, 迅速地膨胀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公主满脸愕然地问道。   “我来为你送嫁,姐姐。”   霍尔姆斯给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的答案。   “你?为我送嫁?可战场那边……”   伊莲安娜下意识地质疑并追问着。   “现在是休战期。”   霍尔姆斯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你怎么还是这副不守规矩的样子,随便问东问西的?”   他保持着一贯的粗鲁态度,没什么好气地说:“行了,别管这些,这就不是女人该管的事。姐姐,你只要负责安安心心嫁给大王子就行了。”   伊莲安娜的神情还是有些错愕。   无论如何,她也不明白霍尔姆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别扯什么姐弟情深了!   这个弟弟在安东王的教育下,从来都瞧不上她。   这时,侍从进来禀报说:“大王子已经到门口了。”   伊莲安娜没办法再和弟弟霍尔姆斯争论下去,只好先去迎接大王子。   大王子费特里满脸惊艳。   他红着脸走过去,真诚赞美着:“您今天真美。”   见此,伊莲安娜的心稍稍安稳:“他待我的心,应该不是假的。”   她在心里还为此自语了几句:“我大概真得是什么婚前的症状,总是无端端疑神疑鬼……虽然霍尔姆斯和我的关系不好,可按照习俗,兄弟给自己的姐妹送嫁,也是说得过去的。”   想到这里,这位公主就成功地将自己说服了,还朝着大王子温柔笑了一下,及至想到两人马上就要订婚的事,一时又有些羞赧地微微低头。   因为这个低头……   她自然没能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和自己的弟弟,在这一刻,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另一边,赫菲斯独自走进了王宫。   他之所以来得这么早,是因为国王派人传召他。   他对此有点儿不耐烦。   事实上,和这个宫廷中各怀心思的那些人相比,这位前国王之子显得有些过于无欲无求了。   哪怕算命师预言他‘弑父’,预言他将会征服这片大陆……   他依旧态度消极,没什么干劲儿,甚至一度在外流浪,试图逃离所谓命运。   如今,作为一个有信仰的人。   他这几年总算稍稍对生活提起了一点儿兴趣,也不再抗拒所谓的命运,甚至还很有闲心地在心里自言自语:“倘若有朝一日,我真能征服大陆,那我就建造无数神庙,将正义女神的信仰传播到每一片土地上。”   但在他看来,那应该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顺其自然,不用多想。   如今,他首要忙碌的事情,是先将王城的女神庙建好。   除此以外,阿瓦罗尼亚王室的那些个破事,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关心。   可奇怪的是……   这一次他回来后,阿瓦罗尼亚国王却莫名奇妙地对他很上心。   当初明明忌惮到选择将他‘流放’……   现在却三天两头表示‘我的两个儿子又蠢又疯,不堪造就,只有你才是我的继承人首选’。   现在也一样。   大王子的订婚宴马上就要举办,国王却先把他叫进了宫。   赫菲斯不喜欢国王,一路都很烦躁   宫中侍卫引领着他,来到了国王寝宫。   此时,阿瓦罗尼亚国王靠在一张长躺椅上,神色看起来有些苍老。   他看到赫菲斯进来后,就随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又叫我来做什么?”   赫菲斯坐了下来,语气很不耐。   而且,不等国王说什么。   他就试图先一步堵死对方,继续说道:“请别再说什么继承的事情了,陛下!这不合规矩。”   “大堂兄费特里很聪明,做事情又稳重,本来就是个很好的继承人,是您多年以来,对他都一直存有偏见。”   “现在,他和伊……他和公主正式成婚,那位公主也很优秀,未来一定能做个贤明的王后,我相信他们,会为阿瓦罗尼亚带来更多的繁荣和昌盛。”   “唔,说了这么多,要来点儿酒吗?”国王拿起了酒壶,假惺惺地问道。   赫菲斯皱眉拒绝:“我从不喝酒。”   “那你的人生会少很多的乐趣。”   国王不以为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承认,费特里有点儿小聪明,但他一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住,还把自己吃成那副蠢笨、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赫菲斯,我不想阿瓦罗尼亚在未来,被人嘲笑说,他们有一个猪一样的国王。”   “那是你儿子。”   赫菲斯心头冒火地说着。   “正是我的儿子,我才不能给他优待,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阿瓦罗尼亚国王的脸上闪过一抹恶意的笑,“和你父亲不同,我对自己的儿子足够关注和上心,所以,我了解他们是多么的废物。”   “如果你召我来就是为了贬低自己的儿子,请恕我告退。”   赫菲斯只觉得一阵反胃,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站起来就要离开。   “坐下吧,赫菲斯。”   国王轻轻地笑着说:“你不用在我面前摆出这样的神色。你可以放松点儿,展露下真实的自己。毕竟,如果你真的无欲无求,当年就不会杀了我的哥哥,你的父亲。”   赫菲斯沉默了下来。   阿瓦罗尼亚国王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成为国王不好吗?只要你成为国王,所有人都将注视你,再也没有人敢忽视你,没有人敢把你当透明人!”   “只要你高兴,你还可以命令所有人,包括但不限于,去帮你把那个金发男孩给找回来……”   “别说了!”赫菲斯恼怒地喊着。   但国王依旧笑着说:“好好想想吧,赫菲斯,我是真心邀请你成为我的继承人。”   赫菲斯只觉得生气。   可他一时间又找不到气愤的源头:“你让费特里和阿克特怎么办?”   “你提那两个废物做什么?”   国王佯装惊讶地说:“放宽心,赫菲斯!两个废物并不会影响到你,如果你担心他们妨碍到你,过一段时间后,他们可以随你处置。”   “对了,你不能背叛我。”   “你只是我的继承人,必须得等我死了,你才能正式继承。所以,在此之前,你要在诸神面前,签下一份‘永不背叛我’的契约。”   “怎么样?认真考虑一下吧,赫菲斯!”   “只要你点头,在未来,整个王国都会是你的。”   赫菲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种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事,总让他觉得馅饼里有毒。   可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破绽。   抱着拖延时间的念头……   他终于开口:“我不想在费特里的订婚宴即将举行的时刻,讨论这种无聊的事。”   阿瓦罗尼亚国王微笑着:“当然。”   他装出风度翩翩的样子,举起了酒杯:“我们可以事后再详谈。”   然而,大王子费特里显然不想这个父亲再有‘事后详谈’的机会了。   趁着公主去整理妆容的时候……   他同安东国前来送嫁的霍尔姆斯又碰了个头:“准备得怎么样?”   霍尔姆斯露出一抹狞笑:“放心,姐夫。”   他大大咧咧地拍着胸口保证:“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证让那老头子血溅当场。”   费特里不喜欢这家伙粗鲁自大的语气。   但现在,他不得不虚与委蛇地微笑:“那就好。”   同一时间,计划绑架公主,破坏订婚的毛驴小队……   也跟着二王子阿克特,一路晃晃悠悠地进宫了。   乔恩和斯蒂文以为,这只是个稍微有点儿麻烦的小任务。   他们还都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变故。 第148章   受迷药的影响, 伊莲安娜很快就在来接亲的马车上,沉沉睡去了。   一名训练有素、身材瘦削的男刺客,正在几名侍女的帮助下, 利落、熟练地更换着与公主同款的裙子和首饰。   他还用带颜色的笔,在自己脖子处画出了一道足以以假乱真的红色疤痕,再戴上一块能够遮挡住面容的红色面纱,这样一来,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就很难看出真假。   另一辆马车里的霍尔姆斯看了一会儿前头的那辆马车。   然后, 他皱着眉, 转过头问:“这样会不会被发现?男人和女人怎么看都有些不同吧。”   “不会。”大王子费特里肯定地说。   他本应该骑着马来接未婚妻,但身子实在太胖太沉,压根没什么马能把他驮得稳稳当当, 最后只好选择了马车。   霍尔姆斯为了迁就他, 和他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   当然,这样倒是也很方便他们随时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此时, 大王子就在马车上耐心同他解释着:“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公主’进宫后,会一直待在女宾区。”   “幸运的是,我们这一辈儿没什么女孩儿, 而我父亲,一直以来, 对成熟女人的兴趣都不大, 以至于后宫没什么像样的嫔妃。”   “这样一来, 就没什么人会特意去拜访‘公主’。只要‘公主’坚持自己害羞, 不主动出来,‘她’就能顺顺利利地等到我们计划实施的时候……”   “我还是不明白……”   霍尔姆斯有点儿不耐烦:“你干嘛绕这个弯子, 非要换个人?直接让伊莲安娜上,不就行了吗?”   ——等等?   ——这人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姐姐的安危吗?   大王子费特里忍不住疑惑地瞥过去一眼。   但显然,霍尔姆斯的态度实打实地恶劣:“这女人不就这点儿用处吗?”   只一瞬间,大王子对公主这个弟弟的印象就一路下跌,直到跌无可跌。   对着这么一个讨厌的人……   他压根就不想对牛弹琴地解释自己对公主的那些复杂心思:不想她去做危险的事;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订婚礼即将变成一场糟糕的杀戮;不想让她沾染鲜血;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弑杀血脉亲人的残忍。   这些种种‘不想’到了嘴边……   就只化作了简单的一句:“公主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还是专业刺客更值得信赖。”   霍尔姆斯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他看来,按照他们定好的计划……   大王子和公主会走到国王面前,请求国王给予祝福。   都‘面前’了!   那么近的距离,还要什么专业?不是拿把刀,有手就行吗?   但大王子说的也有道理,专业刺客确实能减少失误概率,能一击毙命,最好就别浪费时间补刀。   霍尔姆斯总算不再与大王子争执这个问题。   迎亲的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王宫前。   宫门口,大王子率先走下马车。   他来到公主的马车前,假装殷勤地伸出了手。   此时,已经换人了的公主,戴着面纱,一副娇羞样子,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大王子牵着假公主的手,四下微微张望,刚好看到二王子带着他的表演团,也停在了王宫门口。   大王子愕然了几秒。   他直愣愣地盯着二王子,突然抛下“公主”,快步走了过去,猛地一把拉过二王子,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二王子今天难得的清醒,脸上也没什么夸张妆容,乍看之下,还挺像个正常人的。   可听到大王子的话后,他的脸上就又浮现出一种恍恍惚惚又带着点儿自嘲的笑容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阿克特,回去……”   “我不!”   两兄弟沉默地对视着。   最终,大王子率先转身,回到了自己‘未婚妻’身边,而二王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起来像个绝望的雕像。   因为距离比较远……   二王子手下的那些艺人们只能看到两位王子间,出现了一点儿小争执,却听不到具体说了什么。   而且,因为在王宫面前,四处都是高大强健的侍卫们,这些艺人们也不敢像平时那样放肆了,全都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二王子的命令。   然而,乔恩和斯蒂文不同。   前者为了防止任务出现意外,还没正式进入王宫,就已经放出精神力,任其笼罩在了自己的周围,防止有什么没注意到的突发事情;   而后者,五感超强,平时为避免被外界干扰,会在乔恩的帮助下,将自身感知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但现在有任务,自然也是处处留意。   于是,两位王子短暂的交谈……   对两个人来说,简直就是打电话不小心按了公放,全程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王子似乎很惊讶二王子的到来?为什么?]乔恩在精神连接中总结。   [难道王宫会有变故?]斯蒂文眯着眼睛,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   但大王子为这一日的刺杀筹备良久,自然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他观察了一圈,也没能发现什么,只好遗憾地说:[暂时猜不到有什么变故。]   [总不能是篡位吧。]   凭借着超强的想象力,乔恩调侃了一句。   但很遗憾,不了解阿瓦罗尼亚王室内部情况的他,随即就否定了这种猜测。   因为在他看来,哪怕受到了国王的一些打压和嫌弃,可作为直系继承人的大王子,只要耐心等下去,就会自然而然地登上王位,实在没必要做多余的事情。   这么一来,还真猜不出王宫会有什么变故了。   事已至此,更改计划也有点儿来不及。   乔恩和斯蒂文还是决定把‘绑架公主’这件事先完成。   [订婚正式开始前,公主会一直待在女宾区,那边没男人……]   乔恩快速地说着:[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能找好合适的路线。然后,你找个机会出去,我给你指路,很简单的,咱们速战速决。]   这个机会来得非常快。   宫门口短暂的争执,使得二王子阿克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在此之前,乔恩和斯蒂文考虑最难应付的人,就是这位疯疯癫癫的二王子。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对‘蛇发男妖’这个剧充满了兴趣,以至于不停地盯着要表演的人,念念叨叨地给他们讲怎么表演,让毛驴小队的成员们烦不胜烦。   可由于宫门口的那个小意外……   二王子阿克特心烦意乱之余,竟没再盯着这群临时演员们了。   乔恩事先同毛驴小队的成员们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起为斯蒂文打掩护。   他们一共八个人。   除了乔恩外,剩下七个人都在扮演‘蛇发男妖’。   也就是说,七个人的服饰和妆容都是一样的。   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一般人不仔细数一数的话,很难分清那里扎堆站着的,到底是七个人,还是缺了一个的六个人。   于是,做好了全部准备……   当乔恩的精神力成功笼罩整座王宫,并找好了通向女宾区的最佳路线后,斯蒂文立刻动身。   ‘蛇发男妖们’凑在一起,故意在休息室里假装认真地讨论着怎么表演。   乔恩坐在一旁,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实则是在通过精神链接,帮斯蒂文不断指引着道路。   灰眸少年宛如猫一般,灵巧地绕过了巡逻的侍卫,钻过两个狗洞后,在几棵树上来回跳跃着前进,然后,就是落地无声,快速向前跑了一百米,一点点儿地将自己挤进了一个墙缝,从中找到了一条墙壁中的暗道……   尽管他对乔恩充满了信赖,可对于这条据说是规划好的路线,还是充满了吐槽的欲望:[你这都是怎么发现的?狗洞也就算了,墙缝,认真的吗?你的精神力一定进阶了?否则,怎么连这么隐蔽的暗道都能发现?]   [呃,我怀疑自己来过这里……]   乔恩上来就是一语惊人:[我精神力还没那么神,只是很多地方很熟悉,而且,那个墙缝,我……似乎也钻过。]   斯蒂文好一阵儿没说话。   许久,他才深沉地说:[看来咱们之前的猜测没准儿是真的,小乔!最早绑架你的幕后人,是前国王。]   假公主安安稳稳地坐在女宾区。   如大王子费特里所说的那样,“她”摆出循规蹈矩和害羞腼腆的样子后,除了侍女们端着盛满了美酒和食物的托盘送过来外,就再没有什么人来拜访‘她’。   只有斯蒂文,在乔恩的指引下,一路轻轻松松地到达了目的地。   很难说,这其中没有大王子的功劳。   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假公主,这位王子殿下引开了很多人,反而间接帮了斯蒂文一把……   只能说,阴差阳错。   斯蒂文不知道这一点儿。   他单纯觉得事情进展得是不是有点儿太顺利了?   ——兴许……   ——我今天就是运气好呢?   不想疑神疑鬼,斯蒂文难得愉悦地想着。   然后,他顺着窗户摸进了屋子。   接下来,应该就是打晕公主,将人藏在一个隐蔽地方,直到这场订婚宴会以失败而告终!   ——简单。   当斯蒂文做好准备,收敛力道,还担心过重力道会伤害到这位弱不禁风的公主时……   那位“公主”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挥舞一把短剑,凶狠地朝他扑了过来。   斯蒂文抓住‘她’的手腕,就是一个过肩摔……   一分钟搏斗结束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终于被打晕过去的‘公主’,通过精神链接询问:[小乔,公主是个男的,怎么办?] 第149章   订婚宴马上就要开始, 公主却变成了一个男人。   若说这其中没什么阴谋诡计,乔恩是绝不会相信的。   所以,面对着斯蒂文无语地询问……   他快速转着脑子:[人被你打得怎么样?还能醒吗?能不能装成没去过的样子?让他以为, 自己做了个梦?]   [大概不行。]   斯蒂文弯下身,再次检查了一下那个假公主:[我刚刚和他打斗的时候,他从怀里抽出了一把短剑,你理解吗,小乔?我没拿武器,他招招都是杀招……]   [时间有限, 有话直说。]   [我下手重了。没死, 但断了好几根骨头。]   乔恩无声叹了一口气。   但这情况确实怪不得斯蒂文,谁敢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手下留情呢?   他想了想:[事已至此,别管什么公主了, 我怎么感觉……不用我们, 这婚也成不了,算了, 你先回来。]   斯蒂文于是利落地抛下假公主,迅速原路返回了。   他速度飞快,又有乔恩作弊式指引,很快就重新返回到了休息室, 态度十分自然地混入那群扎堆状态的‘蛇发男妖’中,没人发现他曾离开过。   [这算是怎么回事?]   斯蒂文一边摇了摇头, 示意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不要多问, 一边疑惑地继续说:[除了博蒙特国的我们, 难道还有人想破坏安东国和阿瓦罗尼亚国的联姻吗?]   乔恩同样想不明白这事:[难道阿托斯将军和格雷夫斯大人那边干的?]   他叽叽咕咕地猜测着:[他们好像和那位断头公主住一个旅店, 但不应该啊!旅店里,安东国士兵那么多,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主被替换?]   他努力回忆整件事,耐着性子地寻找有用线索,终于想起了点儿什么:[对了,大王子费特里的表现有点儿异常。]   [斯蒂文,你还记得,在宫门口,我们听到的那几句话吗?他问二王子为什么会来,还让二王子回去……]   [有意思!]斯蒂文的眼中闪过一抹兴趣:[这意味着,他知道点儿什么?或者说,他想做点儿什么?]   [我一开始悄悄猜测过,他想篡位。]   乔恩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后来否掉了这个看法,因为国王就两个儿子,二王子那个样子,显然没法儿和他争。他自己就是直系继承人,耐心等,总能当上国王的,根本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原因。]   [但是……]   [怎么说呢?我们这么分析。]   [未婚妻被替换成男人,大王子一点儿都没发现吗?]   [我们在宫门口遇见的时候,他可是牵着公主的手。自己牵着的,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不至于连这个都分不清吧?]   [既然他对此没反应,那么,大王子肯定对此事知情,要不然是默许,要不然干脆就是他安排的。]   [将未婚妻安排成一个男人,这男人还能从身上掏出锋利短剑,拿着短剑,还招招都是杀招……]   [他想干嘛?或者说,他想杀谁?]   [谁又值得他这么大费周折的刺杀?]   [国王,只有国王。]   分析到这里,乔恩的神色不禁微变。   他抬起头,望向斯蒂文,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斯蒂文,你说,安东国的人知不知道他们的公主被换了。]   [你是说安东国的人和大王子勾结?]   斯蒂文顿时反应过来:[是了,安东国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在接亲前,公主身边的人全是安东国的人。]   [阿托斯和格雷夫斯大人危险了。]   乔恩的表情十分严肃:[安东国人只要得势,绝对会顺手干掉博蒙特的使节团。我们得通知他们,让他们警惕起来,一旦出乱子就赶紧躲开。]   [那个国王……]   斯蒂文思索着说:[小乔,我们要救那个国王吗?]   乔恩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斯蒂文有点儿惊讶:[你居然有不想救人的时候?]   [唔,先不说我们能不能救,只说……]   乔恩慢吞吞递说:[你知道的,我刚刚为了帮你指路,用精神力查探了王宫……然后,我看到一点儿不太好的东西。]   斯蒂文没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有几个小孩,约莫也就七八岁,在国王的后宫,没穿衣服……]   乔恩轻轻地说:[我知道,站在国家立场,如果确定大王子和安东国勾结在一起了,那我们就该帮国王逃过一劫,然后借此,促成博蒙特和阿瓦罗尼亚的盟约。可是,只要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我就觉得他死有余辜,一点儿都不想帮……]   [那就不帮。]   斯蒂文果断地说:[大王子勾结安东国,公然刺杀国王,事后不见得就能坐稳王位。安东国同样如此,帮着王子杀国王,哪个国王会愿意和这样的国家结成盟友?]   [你说得对。]   乔恩一下子想通了:[先让他们乱吧!如果大王子和安东国的那些人真赢了,咱们就去给他们好好宣传宣传,我不信他们这种一起搞阴谋的关系,事后还能亲密无间地继续结盟……]   他俩于是决定什么都不做,先旁观事态发展。   当然,为了避免阿托斯和格雷夫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真撞上安东国人的攻击,他们还是悄悄递过去一张写着[大王子和安东国勾结,可能会在订婚宴上刺杀国王]的纸条。   也在王宫参加订婚宴的阿托斯直接懵了:“真的假的。”   格雷夫斯大人脸色一白:“恐怕是真的。”   他略带懊恼地说:“我之前从那边经过时,刚好看到了安东国送嫁的队伍,足足好几百人,每一个人的体型都很高大、健壮。当时我就觉得,他们送嫁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一些,可一时没想那么多,误以为是安东王想要借此炫耀国力……如今想来,那些人……”   阿托斯当即站起来,转身就想走。   格雷夫斯一把抓住他:“你上哪?”   “溜了啊,傻子!”   阿托斯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进宫连武器都没拿,身后士兵也就十来人,不走等着被杀吗?”   “来不及了。”格雷夫斯大人说。   他示意阿托斯看向宴会的上首……   只见,阿瓦罗尼亚国王已然盛装华服地出场了。   这时候出去,明显不给国王面子啊。   阿托斯只好皱眉苦脸地重新坐了回去。   大王子费特里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王。   然后,他的目光就略带嫉妒地转移到了站在国王身后不远处的赫菲斯身上。   曾经被忽视,被视作不存在的日神之子彻底地长大了,生得英俊优雅,令男人眼红,令女人脸红。   但这其实是费特里年幼时对自己形象的想象,可没想到成年后,他却吃成了一个大胖子,肚子凸起,像是怀孕八个月的妇人,每每骑在马上,马都要被压垮,夏天的时候,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汗……   一想到自己变成了这么糟糕的样子!   大王子埋藏在心中的怒火就会又一次燃起,痛苦烧灼着五脏六腑。   ——好在这一次不用忍下去了。   ——再也不用忍下去了。   这时候,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她看了看大殿里的人,很快就朝着大王子跑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含糊地说:“那个公主……那个人……被,被打晕了。”   大王子费特里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无意识地握紧了餐盘上的那柄叉子。   ——事情出现了变故。   ——原定计划还要继续马?   大王子有些犹豫不决。   恰在此时,阿瓦罗尼亚的国王举着酒杯说话了:“感谢各位能够到来,参加我儿费特里的订婚晚宴。”   “说真的,我真没想到费特里居然这么快就同人订婚。”   “毕竟,很少有女孩子能透过他庞大、笨重的身躯,看穿内里的灵魂。”   “费特里有点儿笨,但勉强算是个好脾气的孩子。”   “很多年前,我也曾给他说过亲,但得到的回复是,没人想嫁给一头大象。”   “所以,我必须感谢安东国的公主……”   “不知道是不是……头掉过一次的缘故,抱歉,我只是想说,她的眼光别具一格,不愧是神赐之女。”   国王这么说的时候,面带微笑,语带调侃,句句戳人痛点,却似乎仅仅是在开玩笑。   王宫大殿中的朝臣们纷纷习以为常地露出了微笑;   代表安东国的霍尔姆斯王子没什么顾忌地直接大笑出声;   反而是阿托斯和格雷夫斯由于惦记着那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刺杀’问题,愁眉苦脸地没怎么笑。   ——这就是我的父亲啊!   ——这就是喜欢拿人取乐的父亲啊!   大王子费特里在心中悲鸣着。   这一刹那,他再次下定了决心。   哪怕出现了变故;   哪怕没有了专业的刺客;   哪怕只剩下自己……   他也要将剑送入国王的身体里。   “我的儿子和儿媳在哪里?”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讲完‘笑话’后,还笑呵呵地这么呼唤着。   大王子费特里敛去脸上的痛苦和愤懑。   他胖胖的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朝着国王走了过去:“父王,我在这儿。” 第150章   大王子费特里在武力方面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毕竟, 以他目前的体重而言,哪怕什么都不做,多站一会儿, 膝盖骨都会生疼地发出抗议,表示脆弱的自己压根撑不起那么沉重的身体。   然而,与他相反……   阿瓦罗尼亚国王却是一个人到中年、仍然身强力壮、很能折腾的国王。   因此,当得知那位专业刺客被打晕后,大王子费特里才会有了‘要不要放弃’的念头。   虽然这么说不争气。   但他此时确实踟蹰,一方面固然是发愁计划外的变故, 有心想要戒备那位(将刺客打晕的)暗中敌人;另一方面未尝不是担心, 只凭自己,根本不能杀死国王,反而白送性命。   然而, 阿瓦罗尼亚国王开得一手好嘲讽。   本只是‘做了那么多准备, 放弃不甘心’的理智大王子,被他刺激得怒火上涌, 直接变成‘死就死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的癫狂大王子。   “你给我找的那个儿媳呢?”   阿瓦罗尼亚国王状似亲切地招呼着他问:“你同她一起来,让我好好看一看。我那儿有上好的珍珠和宝石,回头都赏给你们, 你找人多穿几条项链送她……”   底下的一些朝臣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单看这话没问题,可想到那位公主是出了名的‘断头公主’, 这个多穿几条项链多少有点儿损了。   但因为他是国王……   大家就只会在下头闭眼夸‘陛下谈吐向来诙谐有趣’。   大王子费特里笑望着国王。   他的脑中又一次闪回了无数次类似的场景:   ——我的儿子真是蠢笨如猪。   ——不对, 错了, 错了, 又错了。   ——看看他,看看他, 你们都过来看看他!   ——又蠢又胖,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丢人现眼。   绝望和愤怒笼罩了他。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他。   那位大名鼎鼎的木盆,不,神赐之子霍尔姆斯在紧盯着他,等待着……   大王子忍不住想,不管这场刺杀成不成功,今晚必定会有无辜之人枉死,必定会血流成河。   可他不仅没觉得难过、愧疚,反而发自内心地觉得畅快。   ——我被毁了。   ——我被毁得彻彻底底。   曾经那个善良、单纯、聪慧的孩子……   被一日日打压、嘲弄、嬉笑到现在,身体里只剩下仇恨、恶毒和冷漠。   大王子一步步走向国王:“很抱歉,父王,伊莲安娜那边出了点儿小问题。”   他依旧用着以往那种略带软弱的语气,笑着解释:“她可能有些不舒服,要稍稍休息一下再过来,但为了表示歉意,她特意让我,代她为您献上一件珍宝……”   阿瓦罗尼亚国王挑了挑眉。   他懒洋洋地朝着大王子招了招手:“那就过来,让我看看吧!”   大王子走到了国王面前。   国王后方的赫菲斯,还友好地朝着这位堂兄微笑。   然而,可能是到了关键时刻……   大王子费特里看似平静无波的情绪,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失控。   他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胖乎乎脸上,望向赫菲斯的时候,竟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丝嫉妒——我多想,多想,像他一样英俊啊!   也许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阿瓦罗尼亚国王不相信任何人。   因为他天性恶毒,最喜欢看别人在自己三言两语的打压下,流露出种种丑态:   用别人的痛苦来衬托自己的幸福;   用别人的自卑衬托自己的优秀;   用别人的恶毒来衬托自己的宽宏大量。   他要高高在上,如神一般,看着凡人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解脱。   基于这种恶习,他刚刚故意说了那么多的话,就是要看这儿子的乐子,看他难堪却不得不忍耐下来的表情……   可大王子始终保持微笑。   这让国王既觉得无趣,又忍不住多想:“这蠢货在琢磨什么呢?”   但刚刚提起的警惕心,却因大王子对赫菲斯的嫉妒而消散了。   国王在心中好笑,略带轻视地想:“什么啊!原来只是装模作样……”   大王子走到了近前。   他的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那个断头的儿媳妇会送我什么呢?”   国王这么想着,可就在他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疼痛的感觉穿过了全身。   他懦弱、胆小、蠢笨、无用的废物肥猪大儿子,将一把刀捅进了他身体里。   国王怒吼一声,右手握住大王子还想继续往里捅的手,微迈步,肩一沉,左拳势如奔雷击向大王子的下巴。   他冷笑着:“废物,杀个人都不会杀!”   大王子实在缺乏战斗经验,被打得一个踉跄,竟然松开了那把刀。   国王悍勇拔刀,任由血液染红了大半个衣服,狞笑着朝着胖儿子的太阳穴狠狠刺去。   大王子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来阻挡。   幸好,他用来行刺的刀极小,砍在手臂这种不致命的地方,虽血流如注,却不致死。   “等等,陛下。”赫菲斯忍不住上前,挡在大王子的面前:“陛下,大王子没理由,还是问清楚再……”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安东国的霍尔姆斯王子却突然站起来,大笑一声。   他振臂一挥:“来人,杀光他们,助我姐夫登位!”   以送嫁名义混入王宫的安东国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大殿。   尽管他们打着‘杀国王’的名号,可实际上却是见人就砍。   早就得到提醒的阿托斯和格雷夫斯大人带着人且战且退。   他们寻了个高处躲藏,居高临下地不断击退试图攻击他们的安东国人。   二王子这边的艺人们尖叫着,正打算四下逃跑。   一名手持十字弓的安东人从后头跳了出来,肆无忌惮地朝着人群射出箭矢。   斯蒂文随手抽出旁边侍卫腰间长剑,向前一跃,就用剑刺穿了那个安东人的喉咙。   乔恩跟在他身后,招呼着那些艺人们,带着他们找屋子躲起来。   王宫前所未有地乱成了一团。   大王子踉跄着从地上站起,从一名被杀的侍卫身上捡起一把剑,转身要继续去追杀国王。   国王被几名侍卫搀扶着向后退去。   赫菲斯迎上大王子,拦住了人。   但他并不想伤害这个待自己一向友好的堂兄:“费特里,为什么?他已经老了,你很快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国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滚开!”大王子怒骂着。   国王中刀后的那句‘废物’,以及轻视的眼神,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滚开!你什么都不懂!”   他举着剑,却向用刀一样,毫无章法地砍下来。   赫菲斯一把攥住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微微用力,就让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够了!费特里,你不是我的对手!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安东王?是不是安东王蛊惑了你?”   “不是。是我要杀了他,是我要杀了他!”费特里怒吼着:“放开我,我不是废物!”   赫菲斯气恼地拽着大王子,将其向前拖行几步,指着大厅中的那些尸体:“看看!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大厅里,一些毫无防备的朝臣,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突然暴起的安东人砍杀在了座位上。   他们的尸体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瘫倒着,头无力地耷拉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望向未知的地方。   然而,大王子看到这一幕后,却大笑起来:“死的好!死的好!”   这时,一名安东人从赫菲斯的身后出现。   大王子的眼神不由一变……   但赫菲斯已经从大王子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警惕地拖着大王子一个转身,顺势将大王子推向那个正想偷袭的安东人,捡起地上掉落的剑,由下向上一刺,鲜血喷涌而出。   然后,他倒退两步,冷静地又一剑割断了那名安东人的喉咙,这一回的鲜血喷了大王子满脸。   费特里干呕了一声。   他趴在地上,并不是恐惧,而是身体因这一系列的变故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呸!真丢我的脸。”   被侍卫们保护着的国王却又一次跑过来,发出了嘲讽的话语。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细细打量着大王子那狼狈的样子,大呼小叫着:“天啊,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我,登上王位了吧?和安东王合作?你太蠢了,儿子!”   “闭嘴!”   赫菲斯忍无可忍地厉声喝道:“有嘲讽自己儿子的时间,不如指挥侍卫去救人!!”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人。”   阿瓦罗尼亚国王露出了冷酷的表情,居高临下地说:“但看在你没背叛我的份上,赫菲斯,我恕你无罪。而且,不用你说,侍卫已经去救……啊!”   他突然惨叫了一声!   赫菲斯一呆,反射性抬头望了过去,却只看到一个剑尖,再往后去看,才发现二王子阿克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国王身后,手握长剑,流着泪,用一柄剑将国王刺了个对穿。   “阿克特,不要。”   大王子哭着喊了起来:“应该让我来杀他,应该我来杀他!”   “阿,阿克特……为什么?”   赫菲斯看了看大王子,又看了看二王子,满脸茫然。   两个亲生儿子。   居然都做出了‘弑父’举动。   “我大哥不是废物,我也不是谎话精。”   阿克特颤抖着用力将剑全部刺进去,只剩下一个剑柄在外头。   被长剑贯穿,已然必死无疑的国王缓慢地转过身,目视着这个二儿子。   于是,赫菲斯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国王的表情了。   但在他叹息地想来,国王这样,大抵算是回光返照吧。   可面对着这样‘回光返照’的国王,阿克特的脸一瞬间惨白、惨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   他的眼睛还有些失神,充满了无焦距的慌乱和恐惧,仿佛一下子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幻觉之中,突然抱着头尖叫起来:“双头怪物,双头怪物!双头怪物!”   “你在说什么啊?”   赫菲斯全程懵逼的表情。   这短短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他应接不暇,也摸不着头脑。   可下一刻,浑身毛发竖起,一阵寒意涌上了心头。   只见……   国王脖子上的头稍稍向左一歪,然后,另一颗头就朝着右侧,慢慢地长了出来。   ——幻觉吗?   赫菲斯死死盯着国王:“是幻觉吗?”   “双头怪物,真的是双头怪物!”   大王子费特里在旁边突然涕泪横流地大哭起来。   他激动地喊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弟弟没疯!我弟弟没疯!你们快看!快看啊!我弟弟说得是真的!真的是双头怪物!”   赫菲斯:……   这特么是该欣慰的时候吗? 第151章   “天!”乔恩发出了一声惊呼。   正和毛驴小队的人一起抵抗安东人的斯蒂文急忙转过头:“怎么了?”   “我想到了一些事, 斯蒂文,你得跟我走一趟。”乔恩含糊地说。   “好。”斯蒂文飞起一脚,踢倒一名冲过来的安东人, 同时借力转身,将剑刺向另一名安东人的喉咙,然后,迅速朝着乔恩这边退了过来。   巨象大吼一声,默契地拿着大盾牌冲过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利爪和兔子站在他的两侧, 一边借着盾牌防御, 一边不断抵挡着冲上来的安东人。   渔雕、老龟在后头拉弓射箭。   树懒护持在阿托斯、格雷夫斯大人的身前。   当然,为了不做得太明显,以至于暴露身份。   这里被保护的, 除了博蒙特的使节团一行人外, 还有好几名艺人,比如, 通斯先生现在就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无助地看着眼前的战况。   阿托斯也握了一把剑,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哪怕他也算是上过一段时间战场了,可仍然无法习惯这样血肉横飞的场面。   格雷夫斯大人的脸色煞白。   他这算是第一次上战场, 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过去帮忙,四处乱看的时候, 刚好注意到乔恩和斯蒂文要离开。   尽管不是特别熟悉, 可也算是看着这两孩子长大的, 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忍住多嘱咐了一句:“你们……注意安全。”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乔恩只朝他略略点了点头, 就匆匆拉着斯蒂文,一起朝着阿瓦罗尼亚国王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边跑边解释:[双头怪物,记得吗?二王子疯疯癫癫经常讲的那个故事。]   斯蒂文回想了几秒,复述:[一颗人头,一颗猩猩头,长在同一个脖子上,像树杈,像弹弓?]   [对,就是这个,是真的。]   乔恩哪怕是这个时候说,语气仍然充满了不可置信。   [真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国王变成了双头怪物,脖子上一颗人头,一颗猩猩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   [我一直用精神力监控整场战局……但你知道,这里没什么正义女神的信徒,我没办法连接太多人,借助他们的力量将精神网铺得大点儿,只能靠自己。]   [所以,我没办法看太多,只能关注几个重要的人,国王、大王子、安东国的那个木盆王子……]   [可就在刚刚,阿瓦罗尼亚国王突然变身了!他居然会变身!]   斯蒂文有那么一瞬间险些被‘变身’给震聋。   但如果国王真的变成一个双头怪物,他倒是也能理解乔恩这种语无伦次和震惊了,只是……   斯蒂文跟着奔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在精神连接中疑惑地问道:[国王变身成怪物,你这么着急带我过去做什么?]   ——对啊!   ——为什么呢?   ——因为……   ——那应该是你的功绩。   乔恩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个记忆的碎片。   无冕英雄斯蒂文贝斯特,协助日神之子,斩杀双头怪物。   时间提前了。   原本的时间线里,赫菲斯此时还在外头流浪,斯蒂文也不知道在哪里,阿瓦罗尼亚国王没有暴露出双头怪物的真身……   ——等等!   ——如果说双头怪物是阿瓦罗尼亚的国王。   ——那么……   ——原著中其他那些被‘英雄’斩杀的怪物,又会是谁?   越想越茫然!   乔恩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   这时候,斯蒂文反而拉着他加快了脚步。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随意和纵容:[想不出来就别想,既然你想去,我们就去看看好了。]   与此同时,当国王暴露出了双头怪物的真身后……   大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侍卫控制不住地喊了一声:“怪物!”   这声‘怪物’瞬间惊醒所有人。   二王子阿克特转身想跑,却被国王一把揪住头发,按着脑袋往墙上狠狠一撞!   他惨叫一声后,就头破血流地瘫倒在了地上。   大王子费特里立刻喊着‘阿克特’冲了上去,被国王当胸一脚,踹出好几米远。   然后,这位怪物一般的国王,生生拔出了那柄插在身体中的长剑。   对于人类来说,被捅穿身体,完全是致命的伤口。   可对怪物来说,这样的伤势大概还远远不够让他走入名为死亡的大门。   国王挥舞着剑,开始追杀刚刚那些喊着“怪物”还试图逃跑的侍卫们。   他脖子上那颗新长出来的黑猩猩头,面目狰狞,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发出一声声凶狠残暴的吼叫;   而脖子上以前的那颗人形头,则维持着国王惯有的笑容,会饶有兴趣地一个个念着逃跑侍卫们的名字,然后,亲切地唤着他们的名字,语气温和地说‘身为国王的贴身侍卫,临阵脱逃,死不足惜,但看在你以往兢兢业业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恩典,回头让你全家团聚’,言外之意就是‘你再跑,我杀你全家’。   逃跑的侍卫们恐惧又慌乱,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们手握武器,也不敢攻击国王。   可国王没有因为他们不攻击就放过他们。   在暴露出双头怪物的真身后,他压根没打算让这些人活下去。   而且,他此时已经被兽性驱使,屠杀欲望浸入骨髓。   看到侍卫们停下来后,两颗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狰狞笑容。   他暴跳而起,高高举起长剑,竟将一个人从头至腰劈成两半,鲜血和人脸,绝望和恐惧,人类临死前的丑态,使得这一刻的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快乐的咯咯笑声……   大王子费特完全顾不上国王了。   他从地上重新爬起来后,就拖着沉甸甸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跑到了二王子的身边,大哭着喊:“阿克特?阿克特?你没事吧,阿克特!”   二王子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   他白着一张小脸,嘴唇发青,颤颤巍巍、含含糊糊地说:“我,我有没有辱没战士的名誉……我有没有表现出恐惧……我有没有在战斗中后退?”   “我……有没有!有没有用鲜血……浇灌人类的勇气之花……”   大王子费特里被问懵了。   他这会儿哭得耳朵嗡嗡作响,二王子的声音又压得很低,一时居然没听明白:“什么浇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弟弟,坚持住,我带你去看治疗师,求求你,坚持住!”   二王子阿克特遗憾地长长叹气。   这一刻,他多么怀念可以和自己自然搭戏的乔恩啊。   但头部的严重撞击,使得他一直恶心想吐,眼睛渐渐睁不开了,意识也渐渐昏昏沉沉起来。   大王子扑过去嚎啕大哭。   他本来安排得好好的,将可以调兵的印章戒指给了二王子,就是在暗示,自己今天会采取行动,让二王子干脆找借口别进宫。等自己和安东国的人将王宫梳理一遍,把里头的人杀的差不多了,二王子再带兵过来,顺手就将那帮安东人也收拾了,不留后患!   这么一来,国王死了,赫菲斯死了,自己又勾结外人弑父……   只有二王子清白无瑕,还带兵平叛,不刚好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吗?   “我明明都给你安排好了……”   大王子哽咽着:“你为什么不听话啊!你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啊?”   倒霉的、一无所知、也在大堂兄暗杀名单上的赫菲斯,还在另一边试图阻拦国王的屠杀。   因为缺少趁手武器,他只能左躲右闪,同时利用言语,通过不断提问,来分散国王的心神:“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你还是国王吗?你还是人类吗?你的一颗头是猩猩,他会更喜欢吃香蕉吗?”   国王的猩猩头愤怒地咆哮了起来。   但另一颗人头却露出了笑容:“不要激怒我,亲爱的侄子。我本也不打算瞒着你,只是不想这么早被你发现而已。”   “对了,也不要叫我怪物,赫菲斯!”   这颗属于人类的头保持着国王一贯的傲慢语气:“是的,我不再是人类了。但比起怪物,我更喜欢你们称我为神……”   哪怕冷静如赫菲斯,听到这句话后,都吃了一惊。   这世界存在神明,妄自称神显然是亵渎神灵,是会遭到真正神明残酷报复的。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你之所以摆出这副表情,不过是知道得太少了。”   国王的那个人形头颅用一种炫耀的语气说:“赫菲斯,你听过《神历》吗?”   下一刻,他就自问自答起来:“哈,你没听过,那是只有阿瓦罗尼亚国王才能看到的东西!尽管你杀了你父亲,可你只要不是国王,就没办法看到,哪怕你是什么日神之子,但我今天好心,可以告诉你,那上面记载了……”   ——人,可以成神。 第152章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在听到国王‘人,可以成神’的炫耀后,大王子费特里的脸色苍白, 喃喃自语:“小时候,我和弟弟偶尔会同人说,父王不喜欢我。可没有人相信,因为大家都说,我们是您的唯二继承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呢?”   “继承人?哈哈, 继承人!真是好笑啊, 你压根没把我和阿克特当成继承人,你想得是成神!”   “没错,我不需要继承人。”   国王的人形头颅冷笑着坦白:“王位是我的王位, 国家是我的国家, 谁也别想染指!”   “儿子,有用吗?继承人?有用吗?”   “我不止会长命百岁, 我还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你们全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死!”   大王子费特里双手掩面哽咽起来。   然后,他发现一只温柔的手碰了碰自己。   “哥哥。”   一个微弱的声音说。   “阿克特。”   大王子抬起头:“阿克特,我很抱歉, 我不该这么软弱,但是我忍不住!我们这么多年的痛苦算什么呢?这个人根本不是我们的父亲, 他就是个野兽, 是个怪物……”   “我明白, 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我的错。”阿克特喃喃地说。   大王子将他抱在怀里,身上多年的重负突然有所减轻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   不是他们蠢笨、疯癫, 而是他们从来不被喜欢。   那不是人,那是一个怪物。   那个怪物冷血残忍又恶毒,花了许多时间去折磨两个孩子。   两兄弟紧紧相拥。   某些困扰他们多年的枷锁,终于被解开了。   这边兄弟情深,那边的赫菲斯还在一旁苦逼地打生打死。   他看见双头怪物中猩猩头咆哮地张大了嘴,露出一嘴獠牙,条件反射地将手中拿来充当武器的椅子腿给塞了进去:“这是成神?长个猩猩头?陛下,你那《神历》它保真吗?”   猩猩头“咔嚓”一声将椅子腿咬了个稀碎,再次发怒咆哮地朝着赫菲斯追来。   人形头的脸上显露出了一抹怒容:“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解决你,偏偏被你赶上了这个时候,赫菲斯!别怪我不客气,谁叫你之前不肯答应同我签署契约呢。”   “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你签什么契约,我对当国王没兴趣,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想来那个契约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赫菲斯一边举起桌子,不断朝国王掷去,一边四处张望,寻找合适的武器。   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了多种方式。   可无论是用石头砸那两颗脑袋,还是用剑去砍,都没能给怪物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   ——事情变得麻烦了。   赫菲斯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畏惧战斗。   可‘一个无法杀死的怪物’该怎么打?   ——弱点儿在哪?   ——弱点儿会在哪?   此时,大王子费特里抱着二王子除了躲闪外,基本没怎么动过。   显然,这位聪明的王子殿下知道,这时候越没存在感就越安全。   因为在杀他俩之前,那位怪物国王明显想要先解决更为厉害的赫菲斯。   除此以外,也是因为,哪怕他有心想要帮忙也无能为力。   他和二王子完好无缺的时候,战斗力加起来大概也就二分之一鹅。   之前,他们靠偷袭进行刺杀,已然算是这一辈子武力值最高光的时刻了,虽然并没什么卵用,还倒霉地招来了国王的变身,但好歹刺伤过那么两回……   现在二王子倒下。   大王子自己一头一脸的汗,稍微动动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别说战斗了,让他普普通通跑几圈,没准儿都能立刻晕过去。   这样的情况下,赫菲斯真的只能孤军奋战了。   国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儿,行动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愤怒和急迫,反而透着一股子游刃有余了。   而且,那个很喜欢说话的人形头颅又开始絮絮叨叨了:“你知道吗?赫菲斯,你母亲的坟墓其实是空的。”   赫菲斯一怔。   他生而丧母,据说还是被刚出生的他给烧死的,所以,脑子里对这个母亲压根没什么印象,闻听此言,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我母亲不是被我……”   “对,被你,你把她烧成灰了。”   国王的人形头颅故意直白地说着,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本来还有骨灰,但你知道吗?她的骨灰被我吃掉了。”   两颗头颅还吧唧了一下嘴巴,显露出一种回味的样子:“非常好吃,太阳的味道。”   赫菲斯一贯冷漠的眼中闪烁出了压抑的怒火:“你做了这么卑劣无耻的事情,还要骗我签署不背叛你的契约?等等……你还想吃了我?”   “聪明!但我本想等一等的……”   国王为他鼓了鼓掌,继而遗憾地说:“我本来想变得更强大一点儿,再去吃掉你。可命运却将你提前摆在了我面前!”   “来吧,赫菲斯,不要挣扎!”   “被我吃掉是好事,就让你的力量,成为我晋级神明的助力吧。”   赫菲斯衡量了一下利弊。   他突然转身朝着大殿门的方向跑去,试图将这个‘双头怪物’国王引到外面,再多找几个帮手……   “小心!”   大王子费特里突然大喊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喊,赫菲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一块巨石从他前方掉落,将地板砸出了一个坑。   这时候,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同时在耳边想起。   赫菲斯不禁转头望去,只见刚刚追着自己跑的国王没有追上来,而是双臂怀抱了一根支撑大殿的石柱,用力地摇晃着……   “女神啊!”   赫菲斯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是多了一颗头,就能倍增这么大的力气吗?   然而,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摇晃的石柱被生生拽起,主殿不稳地塌陷了一部分,天花板坍塌,无数巨石重重砸落再地上,碎石飞溅。   大王子扑在弟弟阿克特的身上,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他颤抖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那个怪物已经无可战胜,只能浑身发抖地等待死亡到来。   “你以为,我会放你出去乱说吗?”国王的人形头冷笑着说。   与此同时,那颗猩猩头的脸上也显现出一种极为险恶的表情。   此时的他,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双臂抱那根粗大石柱,狂笑着,左右横扫!   赫菲斯终于从角落里捡到了一柄长剑。   他不断地后退着,面色沉着、冷静,没有放弃。   这时候,乔恩和斯蒂文也赶到了附近。   他俩来迟一步,大殿已经变成了半崩塌的状态。   大王子、二王子、赫菲斯,还有已经变成了双头怪物的国王被阻隔在了塌陷另一边空间中。   往前走,能听见赫菲斯在国王追杀下垂死挣扎的声响;   往后退,能听见宫中侍卫奋力抵抗安东国人的喊杀声……   整个王宫乱成了一团。   乔恩站在原地,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斯蒂文却似乎压根不用考虑一样,稍稍观察了一下,就打算通过攀爬,进入那边的塌陷房间。   “等等,你刚刚听到了吧?那是个妄图成神的怪物……”   乔恩一把拉住他,严肃地说,“我不太清楚赫菲斯的实力,但既然是日神之子,应该和莱奥尼他们应该差不多吧!他都打不过,你还要往里闯?”   [但我们的目标不正是杀神吗,小乔?]   斯蒂文在精神链接中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才重新开口道:“给我点儿信心,小乔,我得进去见识见识!”   一声微不可查的猫叫声响起。   乔恩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黑猫贝斯特稳稳地蹲在一块碎石上,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乔恩叹了一口气。   他松开了手:“注意安全。”   “比起口头的关心……”   斯蒂文突然转头,亲了亲乔恩的唇:“我更喜欢实际点儿的。”   乔恩的脑袋被抽空一般呆站在那,心跳慢了半拍。   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斯蒂文已经带着黑猫,攀爬到了那片的坍塌石块的上方,正准备跳下去了。   ——亲完就跑……   ——认真的吗?   乔恩微微抿嘴,在心里指指点点。   可他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挂起了微笑。   基于对自身武力值的了解。   他倒是没跟上去。   此时,前后方都有着激烈的打斗。   可神奇的是,这块中间地带却是寂静无声。   乔恩四处看了看,寻找到了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他躲了进去,放开精神去感知……   这一次,精神范围内可以连接的人选。   除了斯蒂文外,居然还增加了一个熟悉的存在。   ——是那个曾经在博蒙特王城中遇到过的……   ——‘信号’很强的奇怪‘设备’。   他猜到了。   是那位日神之子赫菲斯。   于是,闭上眼睛,链接两个人。   首先应该是:[赫菲斯,向左偏。]   伴随着大脑中突然传来的一声提醒……   正和双头怪物缠斗的赫菲斯本能地向左偏移了几步。   一柄长剑被用力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正中那颗猩猩头的右睛!   剧烈的疼痛,迫使两颗头同时发出凄惨的嚎叫。   但下一刻,长剑被拔出后……   那个被刺穿的眼睛,却又以一种非人的愈合速度恢复着。   斯蒂文从高处轻盈地跳落了下来。   赫菲斯警惕地看着负伤的国王,一边困惑于脑海里那一瞬突兀响起的提醒,一边随口夸了一句:“投得挺准。”   “换成长矛的话,我会投得更准。”斯蒂文淡定回复着。   然后,他猫一般地又一次扑了上去。   黑猫贝斯特没有直接现身,而是藏在暗处,阴沉沉地磨着爪子。   和赫菲斯的硬碰硬不同……   斯蒂文非常灵活,对着怪物国王东戳一下,西戳一下。   哪怕怪物国王恢复力惊人。   可每次受伤的痛感却是不打折的。   一时间,两颗头发出了相同的咆哮和怒骂:“杀了你!杀了你!”   [只会这么两句威胁,他的智商是不是有点儿下降?]   斯蒂文在精神链接中疑惑地问道。   [不,灵魂出了岔子,灵魂影响身体,兽性影响人性,急于求成,是进化走岔了路。]   乔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已经变成双头怪物的国王:[那个猩猩本应该和你的贝斯特一样,但不知道他怎么个拔苗助长,变成了现在这个奇怪样子。他难道以为这样,就算是成神吗?]   [别管是什么成神了,事后再分析吧,现在的问题是,他伤口恢复得太快了!]   斯蒂文眯着眼睛,观察着怪物国王:[这样下去,时间久了,对我们很不利。]   双头怪物的国王虽然力大无穷,但碍于两个头,似乎不怎么习惯,经常出现一些肢体不协调的现象。   所以,只要稍微灵活点儿,完全能在他的各个致命部位,拿剑戳上个七、八下。   可关键在于他现在没什么致命部位,刚刚刺伤就会快速愈合,以至于他和赫菲斯的攻击多数都是做了无用功。   [也许我可以试试……]   乔恩自言自语着:[唔,夜曲?] 第153章   在另一边的战斗中, 赫菲斯从嘴里吐出了一口血。   他刚刚被怪物国王提着脚,给砸在了墙上。   那个突然出现,猫一样敏捷的少年跳到了他的身边, 语气冷淡地关心了一句:“没死吧?”   “差一点儿。”   赫菲斯抹了抹唇边的血迹,多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比你强。”斯蒂文不客气地说。   他的敏捷度点满,虽然目前没给怪物国王造成什么不可磨灭的严重伤害,但短时间内,国王想要伤到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倒是赫菲斯被这个回答给噎了一下。   他有心想怼回去, 可考虑到此时也算并肩作战的战友, 只好忍耐下来,还顺口说了句祝福:“愿正义女神永远指引着你的方向。”   斯蒂文听到这句话,脸上冷淡消失, 竟笑了起来:“他当然会指引我。”   赫菲斯一怔, 惊讶道:“他?等等,你也信仰正义女神吗?”   “现在是闲聊的时候吗?”   斯蒂文猛地跳起, 刚好躲开了怪物国王的又一次攻击。   赫菲斯也匆忙朝着旁边跑了几步。   他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国王的脸,然后提剑又刺向国王的脖子。   怪物国王的脖子太硬了,剑虽然刺中,却没刺透, 但在赫菲斯的力道下,还是被顶得向后微微一仰。   这时候, 神出鬼没的斯蒂文又一次抓住机会地跳出来, 朝着国王身上一撞, 撞得国王一个趔趄地倒地……   可尽管如此, 赫菲斯的心还是一沉。   他觉得,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哪怕多了一个人帮忙, 可怪物国王几乎不受什么伤害,哪怕受伤了也会快速恢复。   反而是他们越战越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微弱的优势也会很快消失,最终,怪物国王就会转过来彻底杀死他们。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赫菲斯趁着国王被撞得倒地这个短暂的间隙,抓紧时间地问道。   斯蒂文毫不犹豫地回答:“有。”   赫菲斯一喜,忙追问:“什么办法?”   斯蒂文玩笑地回答:“向正义女神祈祷。”   赫菲斯:……   赫菲斯恍然大悟:“啊,你说得对!”   斯蒂文:你还真信了???   他之所以开这个玩笑,无非是因为赫菲斯那一句‘你也信正义女神’。   以及,伪正义女神乔恩就在外面,并且刚刚还在精神链接里说,想到了一个法子想试试,只是目前还在蓄力阶段……   可赫菲斯不同。   他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偏偏凭借着不知怎么回事就越来越坚定的信仰,真的开始向正义女神求助了。   于是,斯蒂文目瞪口呆地看到了以下一幕。   那位日神之子居然毫不尴尬地朗声念了起来:“执掌公平与正义的女神啊!阿瓦罗尼亚国王倒行逆施,劫掠幼童、屠民杀子,行尽不义之事。如果我虔诚的祷告能够打动您的话,就请您降下惩罚,让他获得应有的报应吧!”   ——牛逼啊,小乔!   斯蒂文震惊地在精神链接里说:[你这个信徒也太信了吧!]   然而,乔恩没空回复他。   他试着播放那首刚刚点亮的《夜曲》,驱使着那些活泼的音符,在精神的世界中自由自在地舞蹈。   非常巧合。   赫菲斯这边的祈祷声刚刚结束,那边的音符也轻轻地流入了大殿之中。   一阵奇特又熟悉的声音突兀响起……   某虔诚信徒精神大振:“啊,女神显灵,神谕!”   他一边挪动脚步、警惕怪物国王,一边又激动地侧耳聆听‘神谕’。   这‘神谕’宛如流水潺潺,毫无半分烟火气。而且,它不是在耳边响起,是响在人的灵魂最深处。   之前还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地打来打去,却随着‘神谕’的到来,而渐渐变得平静。   音乐声一点儿一点儿地笼罩住了整个大殿。   明明还没到夜晚,却仿佛已经有了夜的宁静。   据说,肖邦刚刚写完一部《夜曲》的时候,曾将乐谱交给“炫技狂人’李斯特来演奏。   李斯特以他特有的方式进行了一番改编和演奏,极为肆意地抒发着自己丰富的感情。   可乐曲结束后……   肖邦一言不发,良久才说:“亲爱的朋友,能否恳请您按原谱演奏,要么干脆就别弹……”   李斯特愤怒地表示You can you up!   肖邦于是来到钢琴前。   一只飞蛾朝着烛火而去,不慎将烛光熄灭了。   在其他人想要重新点燃蜡烛的时候,肖邦却说:“只有月光就够了。”   就这样,宁静布满了整个房间。   每个人都听得心驰神往,在旋律中黯然落泪。【注】   从淡淡的悲伤,到平静安详的祈祷,最后到永恒坚定的信念。   不要绚丽的音色。   不需要磅礴的交响。   简简单单的钢琴旋律,就足够写尽人的伤悲和快乐。   这就是肖邦。   无论音乐的情绪多么复杂和激动,可夜曲的“夜”依旧只会是夜。   没有狂躁和喧嚣。   小小的音符会自发地化作一条孤单、安静的小河,静静流淌着……   这条河无形又永恒。   它提供安抚、希望和温暖,治愈着所有受创的灵魂,引领着每一个人穿越绝望又痛苦的时光。   大王子费特里的眼泪终于止住了。   他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层层包裹着,安全又平静;   二王子阿克特感觉头没那么疼,身体也没那么虚弱了。   他那个一直以来操蛋的脑袋终于不再继续尖叫、哭泣、发疯、癫狂了。   赫菲斯也不那么着急了。   他懒洋洋地提着长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站一会儿,静静感受着女神的恩赐。   甚至就连那位怪物国王,此刻都沉寂了下来。   猩猩头半耷拉着,仿佛陷入了睡眠;   人形的头倒是醒着,却满是茫然和困惑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了不安和不解,甚至升起一种‘刚刚那样真的是成神吗?为什么成神后,脑子反而变得,不太好用了’这样的反思。   唯独斯蒂文没有受到影响。   在和乔恩日夜相处的那些时间里,他每时每刻都在听着各种各样的曲子,不知不觉间,灵魂已经随着音乐而壮大、进化,以至于现在一首曲子已经不足以让他为此失神了。   于是,在怪物国王逐渐沉寂的时刻……   斯蒂文突然暴起,一剑就将那颗沉睡中的猩猩头砍了下来。   血喷了出来!   可神奇的是,喷出的血一点点地消失了,猩猩头落地后,也消失了。   国王痛彻心扉地惨叫了一声,却重新变回了正常人的形态。   他紧紧地捂着脖子,想要逃跑地向前一冲,却刚好冲到了赫菲斯面前。   赫菲斯骤然惊醒。   他条件反射地将手中剑向前一送,一如二王子最初所做得那样,像是用木棍穿起野兔一样地将国王捅了一个对穿。   失去猩猩头的国王,似乎也失去了那种超强的自愈能力。   他用沾满血的双手握着那把穿透了自己身体的长剑,双眼凸起,死死地盯着赫菲斯,咳着吐出了一大口血,嘶哑地说:“预言……预言没错,我,我果然死于……死于血亲之手……”   这时,大殿外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赫菲斯他们听到有人在大喊:“城防军来了!城防军来了!杀贼!杀了这群安东刺客!”   打斗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但这一次,明显占上风的是啊瓦罗尼亚这边的人了。   安东国人哪怕悍勇能战。   可面对阿瓦罗尼亚到来的大队人马,依旧寡不敌众地节节败退。   带队的安东王子霍尔姆斯不甘心落入如此局面。   他四处寻找大王子的踪迹,不断高呼:“费特里!费特里!你在哪?费特里!”   大王子费特里只当没听到。   他对那位安东王子毫无好感。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坑这个傻瓜王子一回。   名义上是他和安东王合作。   可实际上,他只是借刀杀人,计划利用安东人杀完国王和赫菲斯后,就让弟弟阿克特带兵‘平乱’。   自己压根也没想活儿,可以干脆让弟弟把自己和安东人抓了杀了,然后借此功绩,登基为王。   可惜,弟弟不听话……   想到这里,大王子费特里不由看向二王子阿克特,迟疑地问道:“城防军是谁……?”   二王子阿克特露出忐忑的表情,解释说:“我后来把戒指给了管家,让他去调的兵。呃,应该来得也不算晚吧,大哥?”   大王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死去的国王,又看了一眼(虽然在自己暗杀名单上,目前却还好好活着的)赫菲斯……   半响,他胖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不晚,不晚,正合适,你做得很好,阿克特。”   二王子的脸上浮现出了快乐的表情。   他又一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深情地说道:“这是人类的胜利!这是勇气的胜利!这是正义的胜利!”   大王子费特里:……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张了张嘴,又懊恼地闭上了。   虽然他很爱这个弟弟,但他实在接不上这个,真的接不上啊!   另一边,赫菲斯将剑扔到地上,疲惫地坐了下来。   国王最后提起的‘预言’又一次勾起了他曾经不愉快的记忆。   继‘弑父’之后,如今又多了个‘弑亲’吗?   这种预言所带来的阴影,完全驱散了好不容易获胜的喜悦。   ——难道我是命运的玩具吗?   他愤懑难言地祈祷着:“预言,预言,又是预言!尊敬的正义女神啊,难道我此生都要被预言所左右吗?”   伪-正义女神-乔恩成功接收到了信徒的祈祷。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随手又把《夜曲》放了一遍。   赫菲斯陷入了沉寂。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您是要我平常心对待吗?”   ——不!   ——我是想说,直接洗洗睡吧。   ——虽然弑父、弑亲……   ——好歹弑得都是人渣!   ——总比两百个孩子和四个男人强吧?   乔恩悄悄在心里这么嘀咕着。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极为轻盈的脚步声,回身就看见斯蒂文朝着自己走来。   ——啊,我的……   ——像猫一样的男人。   他露出了微笑。 第154章   伊莲安娜深知命运的无常, 也知道人活在世上,总难免要遭遇苦难。   可尽管如此,当她好不容易从昏睡中醒来, 得知弟弟和大王子密谋,居然联合刺杀阿瓦罗尼亚国王,还导致了国王死亡的消息时,还是站不稳地跌坐回椅子上,陷入了一阵愕然和痛苦之中。   安东王和弟弟霍尔姆斯显然没将她视作亲人,全然没理会她的意愿, 直接安排了这样一场阴谋。   而未婚夫大王子费特里对她的感情尚不知到底有多少。   可在与她的订婚宴上, 竟然同意安排这样的一场刺杀,显然也只是将‘与她订婚’视为一个实施阴谋的幌子。   父亲、弟弟、未婚夫。   明明都该是她的至亲之人,结果却无一个人考虑过她的情感、立场, 乃至处境。   想到这里, 伊莲安娜的哀伤就加深为了悲痛。   而她这样的悲痛,却也让大王子费特里心如刀割。   在短暂结束了王宫中那一团乱局后, 大王子匆匆赶来,重新站在公主的面前。   他苍白着脸上前道歉:“对不起,伊莲安娜。”   “那么,如果有机会重回一天前, 你还会这么做吗?”伊莲安娜抬起头,冷静地轻声问道。   大王子费特里很想哄哄她, 说‘不会’。   可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时至今日, 他对国王的恨意日渐加深, 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如果不能杀掉国王, 那被逼死、逼疯的就只会是自己。   所以,面对着公主的问题……   费特里最终还是没办法给出一个欺骗的答案:“我会。”   “我知道。”伊莲安娜没有生气。   她悲伤却又包容地说:“看来, 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殿下。”   大王子费特里情不自禁地半跪在了她的面前,拉过她的手,亲吻她的手指,再次道歉:“对不起……”   伊莲安娜抽回手,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努力遏制着种种负面情绪,理智地问道:“霍尔姆斯呢?他现在被你们抓起来了吗?”   大王子费特里的脸越发苍白。   他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可有些事是瞒不住的,只能再次歉意地说:“抱歉,伊莲安娜!霍尔姆斯……他……在最后的混战中,不知被谁刺伤倒地,重伤难愈而亡……”   伊莲安娜大为震惊。   那个神赐之子,安东王视作唯一继承人的神赐之子,居然会在此陨落,还是悄无声息,毫无价值地陨落?   大王子也没能预料到这一点儿。   哪怕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打算坑这位木盆王子一把,但想象中,也是抓捕、扣押,然后让安东王来赎人。   谁能想到呢?   他居然死得如此突兀。   伊莲安娜的眼中盈满了泪水。   尽管她对这个讨厌弟弟的感情有限,可无论如何,得知自己兄弟的死亡,都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大王子费特里也觉得难过,不是为了倒霉死去的霍尔姆斯,而是为了伊莲安娜。   他不停想象着,自己能够鼓起勇气,向对方再次表白,请求她从此留在阿瓦罗尼亚,为此,愿意付出所拥有的一切。   然而,现实像冷风一样刮过。   他还能给她什么呢?   在那么多人面前,公然刺杀国王的自己,已经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   ——或许,她并不在乎当王后呢?   ——或许,她还愿意和我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呢?   可下一刻,伊莲安娜的话打破了大王子的想象。   这位坚强的公主问:“阿瓦罗尼亚还会和安东国结盟吗?”   “我不知道。”   大王子费特里无力又艰难地回答:“但很难,因为他们确实和我一起,参与了刺杀……”   公主继续问道:“那你们会放我回安东国吗?”   费特里感觉到了痛苦,却还坚持地回答着:“我发誓,没人会阻拦您,殿下。”   伊莲安娜用手帕擦去了眼睛中的泪水。   她振作精神地站了起来:“感谢您的仁慈,殿下。那么,接下来,我会带着剩余的安东人回国。”   大王子忍不住开口:“伊莲安娜,安东王对你并不好。”   “是的,我知道。”公主平静地回答。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因为不被父亲善待就郁郁寡欢的小女孩了。   “我是说……我是说,你可以留下来……我知道订婚宴令你伤心……可是,我爱你。”   大王子终于还是冲动地将这句话说出口了:“诸神在上,我没有一字虚言,伊莲安娜,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啊,我知道。”   她望向大王子的目光柔和了一瞬:“我一直都能感受到您对我的感情,否则,我不会轻易答应同您订婚,尽管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对此产生了动摇。但感谢您的再次告白,让我知道,我在这场……这场事故中,并非一个纯粹被利用的工具。”   “伊莲安娜,你不是工具!”   费特里急促地说:“我只是……只是……”   “不用解释,殿下!我理解您。”   伊莲安娜温柔而坚定地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知道,你想刺杀国王,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我们其实很相似,都将责任视为做人的首要品质,绝不愿意抛下一切,远离危险、置身事外。”   “为此,你不惜刺杀国王;而我……我则会选择返回安东,和我的国家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风暴。”   与此同时,赫菲斯被朝臣们簇拥、环绕,请求他登上王座。   他对此毫无兴趣,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两个堂兄弟:“你们可以找费特里?”   “费特里联合异国人公然刺杀国王,岂能容他继承王位?”   这些大臣们都不知道国王后来的变异,记忆还停留在‘大王子刺杀国王,安东送嫁团队冲入王宫乱杀’这个阶段,因此并不知道国王其实算赫菲斯和斯蒂文联合杀死的。   赫菲斯也没办法解释这一点儿。   前一个天天念叨“双头怪物”的二王子不就被当成谎话精和疯子了吗?   所以,当赫菲斯提出“你们还可以找阿克特”的时候,这些朝臣们的脸色极为难看……   尤其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恰好响起。   牵着骡子、喝着美酒,化着浓妆,带着一众艺人在王宫里四处招摇的二王子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你让我们选这样的国王?   ——认真的吗?   朝臣们全都痛苦面具。   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胳膊,紧紧抓住了赫菲斯,用实际行动和沉重表情来表达对二王子阿克特的不满,以及对赫菲斯的祈求和渴望:   ——别走!   ——拜托!   ——所有继承人里,只有你一个是靠谱的!   为了不让阿瓦罗尼亚国倒霉到连个国王都没有……   一位老臣这时候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赫菲斯殿下,如果您能同意继位,我就支持您在国内各地,修建正义女神的神庙。”   ——听起来不错。   赫菲斯终于有点儿动心了。   至于被所有朝臣一致嫌弃的二王子阿克特……   他正喜气洋洋地庆祝亲爹之死,对此压根不在乎。   ——什么国王?   ——国王有演戏好玩吗?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后……   大王子费特里惦记着自己的爱情,跑去找了公主;   赫菲斯什么都不惦记,心中尚存一些疑惑没有解答,但却被朝臣们绊住了想离开的脚步;   幸运逃过一劫的阿托斯和格雷夫斯正惦记着同阿瓦罗尼亚继续商谈盟约的事情;   而二王子惦记着什么呢?   这位疯疯癫癫了半辈子的王子殿下,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事实上,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位无耻打压过他的国王,已经摧毁了他正常生活的能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二王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正常人了,也不习惯再去做一个正常人了。   于是,阿克特选择继续过自己习惯的生活,除了不再刻意去表现疯狂外,一切都不做改变。   他兴致勃勃地打算将府里的艺人们集合起来,组成一个剧团,再把“双头怪物”的故事扩充一番,就带着大家去全国各地表演。   “有怪物、有英雄、有阴谋诡计、有舍生忘死……多么精彩啊!”   二王子阿克特咧嘴大笑,高声下令让所有艺人们都过来‘共商大计’!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毛驴小队很不幸地参与了这场会议。   二王子高高兴兴地宣布:“我们要征服全国,走向世界。”   乔恩都有点儿不忍心说自己就要走了的话,可总不能一直不说。   “对不起,殿下,我恐怕不能……”   他歉疚地说:“我接下来要和斯蒂文回家乡了。”   这位聪明的王子殿下第一反应是看向斯蒂文。   他不知道乔恩在小队中的领导地位。   反而因为斯蒂文参加了那场对‘双头怪物’的战斗,所以将武力值更高的后者认成了团队的领导者。   虽然这么认,也不算错。   只是斯蒂文没明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二王子。   二王子瞥过去一眼,然后,鬼鬼祟祟地扯着乔恩走到了一个远离斯蒂文的位置。   尽管那个距离对于斯蒂文来说,其实压根不算远,所有的对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二王子不知道。   他开始公然挖墙脚,对着斯蒂文指指点点:“那家伙除了能打一点儿,还能给你什么呢,亲爱的?你跟着他风餐露宿,不如跟着我一直享福呀!想想吧,你的戏,我能接上;我的戏,你也能接上!我们配合默契,绝对是最佳的搭档。只要我们合作,早晚能一起扬名大陆,连诸神都会为我们动容。多么美好的前景啊,你为什么非要继续跟着一个无聊的家伙呢?他之前被教导了那么多回,在台上依旧僵硬的是一块木头啊!他根本不足以让你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才华和光彩啊!”   台上木头-斯蒂文:???   乔恩忍着笑,装出为难的样子:“谢谢殿下您的好意,我也想陪您建一番事业,但这事怎么说呢?唉,他没了我不行啊!您别看他武力值很高,表情也很冷漠的样子,实际上只要我离开他,他就会得一种叫‘分离焦虑症’的绝症,每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自杀三百次,夜夜喊我的名字,一刻都不能入眠……”   二王子惊讶万分:“什么,他居然是这么脆弱的人吗?”   斯蒂文:……是啊,我居然是这么脆弱的人吗?   二王子纠结又不舍,反复劝说几次,连‘你别管他死活’这样狠心的话都说出来了。   乔恩始终保持着一脸悲悯,茶里茶气地说:“不行啊,那也是一条生命啊,殿下!”   一条生命-斯蒂文只觉得牙疼。   最终,二王子遗憾又失落地放弃了。   可放弃后,他仍然不忘承诺:“如果你哪天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乔恩挺感动的。   为了感谢二王子的欣赏,他趁着没离开的这段时间,帮二王子改了改‘双头怪物’的剧本。   值得一提的是……   这位王子殿下并不打算避讳自己的父亲成了怪物。   他在剧本中写出了真相,还特意描写了‘赫菲斯、不知名的流浪艺人贝斯特(经乔恩请求,没提斯蒂文这个真名)大战阿瓦罗尼亚怪物国王’的故事,尽管这个真相,多半又会被民众当成虚构……   但怎么说呢?   依旧坑爹。   日后,伴随着故事的大规模传播,这位爹大抵要永远被焊死在反派怪物角色上了。   考虑到阿瓦罗尼亚国王并不值得尊敬,也不算什么。   而与此相对的是……   赫菲斯和流浪艺人贝斯特(斯蒂文的化名)也必将随之成为‘勇斗怪物、为民除害’的英雄。   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接下来就是……   在赫菲斯终于同意成为一国之君;   在大王子费特里依依惜别了公主伊莲安娜;   在二王子阿克特雄心壮志地排演着名为《双头怪物》的精彩剧目时……   乔恩、斯蒂文以及毛驴小队的成员们终于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国家。   那一天,阳光灼热,天空升腾起了红色的火焰,灿烂而炽热。   人们都说这是日神显灵,特意为自己的子嗣——新国王赫菲斯加冕!   但只有日神大祭司阿黛尔知道……   神庙内,日神的神像极为罕见地出现了一道微小裂缝。 第155章   大祭司阿黛尔陷入了恐惧。   在那次‘狗叼走属于神明的祭牲’事件后, 她就一直很不安。   果然,连串坏事开始发生。   阿瓦罗尼亚王宫发生重大变故,信奉日神的国王居然遭遇亲生儿子的刺杀, 最终莫名其妙地死亡。   信奉正义女神的王子登上王位。   日神的神像出现裂缝。   ——不祥之兆!   ——绝对是不祥之兆。   大祭司阿黛尔试着在日神的神像前反复祈祷。   然而,日神自始至终没有给出过回应。   这让她更加惶惶不安,甚至忍不住想起很久以前就流传起来的那则可怕预言——诸神即将沉眠。   她戒备又警惕地望向王宫的方向,暗自在心中猜测着:“那位有着弑父预言的日神之子,将在这场巨变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沉眠又是什么意思?睡去?还是一睡不醒?”   “如果一睡不醒,难道说, 难道说, 这是陨落的婉转说法吗?日神……日神会在这场巨变中……陨落吗?”   这个可怕至极的结论!   哪怕只想那么一秒,都觉得亵渎神明。   她不禁战栗地迅速转开了思绪。   可即使再也不想,这个可怕结论只要想过一次, 就根本没办法从脑海中抹除干净!   于是, 自此以后……   日神大祭司阿黛尔一反之前强势作风,关门闭户, 再也不管赫菲斯的事了。   这就导致,在新国王赫菲斯的推动下,整个阿瓦罗尼亚的国民们都开始信奉起了正义女神。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如今的赫菲斯都没想到那么多。   刚刚经历了王宫的那些变故……   他人有点儿晕乎乎的,好多事情都没想明白, 干脆甩开那些缠着自己絮絮叨叨的朝臣们,转身在王宫中转悠起来。   前往主殿的时候, 王宫侍卫长拦阻了他:“殿下……呃, 陛下, 那边塌陷的地方还没修好。”   ——咦?   ——我这么快就成‘陛下’了?   赫菲斯一边在心中这么想着, 一边朝侍卫长点点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沿着熟悉的路径, 穿过走廊,走下一层层的台阶,来到仆人们居住的小屋子前……   没人敢无视他。   那些奴隶和侍从们远远看到他,就立刻屈膝跪了下来。   赫菲斯皱了皱眉,不觉得多快乐,只是继续朝前走着。   一直走到靠近宫墙的地方,在那里,有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他不顾别人古怪的目光,无比熟练地爬了上去,然后,坐在繁茂树枝间,怔怔发呆。   这是他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他也曾居高临下地想象过,自己未来会成为国王,让所有人跪倒在脚下,再也不敢无视自己。   尽管后来,他的愿望已经改变。   但这确实算是他幼年时期的第一个愿望。   现在,愿望成真。   可他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只觉得空虚。   ——我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经死去的怪物国王,也想起那个在关键时刻突然跳出来和自己并肩战斗的斯蒂文……   ——用剑的高手!   他回忆着斯蒂文同怪物国王战斗时的敏捷身影,回忆着那简单又不失效率的招数。   ——用剑的高手?   赫菲斯再次重复这个评价,却觉得有点儿熟悉。   ——我似乎之前也曾这么评价过别人……   ——等等!   赫菲斯猛然起身,突然想起被人一剑杀死的骑士威客。骑士身上的伤口,国王身上的伤口,全都浮现在了眼前……   他当即跳下大树,匆匆离开王宫,策马出城,追了一段距离后,成功追上了刚刚离开的毛驴小队。   斯蒂文从一头毛驴上跳下来。   他神色冷漠,戒备和警惕地望着这位追上来的王子。   赫菲斯的目光本应停在这个灰眸少年的身上……   但他控制不住地看向了另一边的金发少年,‘朱利安’的名字又一次浮上心头。   “你有什么事吗,殿下?”   那位很像朱利安的金发少年率先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自带笑意和亲和,简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不像!不像!又不像了!   赫菲斯忍不住又想那个‘朱利安’,一路跑一路叫,又细又尖,极具穿透力又霸道,每每吵得整个王宫都不得安宁。   “殿下?”   乔恩耐着性子地又唤了一声。   “啊。”赫菲斯回过神。   他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投到斯蒂文的身上,慢慢地说:“……王宫前面不远处的那座小广场,前不久有一名骑士被人杀死了。”   斯蒂文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乔恩假装惊讶:“什么?有这事儿?”   “我不喜欢威克,他不是一个好人。”   赫菲斯坦然地说:“可他是我的手下,我必须为他复仇。”   “哦,那您可真是个好人。”   乔恩一本正经地装傻:“如果我们知道谁是凶手的话,一定会通知你的。”   但赫菲斯这次没理会他。   他紧紧盯着斯蒂文,冷静地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斯蒂文冷漠的目光凝视着他。   他知道,对方已经锁定了自己,这时候如果继续撒谎,只会徒增笑料,被人视为懦夫。   于是,他平静地承认了:“是我杀的。”   赫菲斯深吸了一口气。   他伸手拔剑,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很荣幸之前能与你并肩作战,但这事儿,我必须……”   “我不同意。”   乔恩觉得那个人渣骑士根本不配让两人为之战斗,当即恼火开口:“是你那个下属先要杀我的!”   “他要杀你,为什么?”   赫菲斯一怔,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他又一次情不自禁地端详着乔恩的容颜,脑子又有点儿混乱了。   ——生气的样子有点儿像……   ——有点儿像朱利安。   ——威克为什么要杀他呢?   ——为什么要杀朱利安?或者,为什么要杀一个长得像朱利安的人?   ——他不是说……   ——是他从王宫中救走了朱利安吗?   乔恩犹豫了一下。   他权衡着利弊,还是不想让两个人为此而战斗,小心翼翼又试探地说:“他说我是死而复生的妖物。”   ‘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必然是要先‘死’的。   所以,不论乔恩是不是朱利安……   显然在骑士威克的眼中,朱利安都是死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什么救走……   都只是自己美好的想象而已!   赫菲斯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了那抹耀目的金色……   金发孩子在王宫里四处奔跑,像一只哪怕被抓,也要奋力振翅的小鸟儿。   然后,这只漂亮的小鸟被杀死了。   在十多年前,就被人残忍地杀死了。   赫菲斯重新睁开眼睛,望向乔恩。   他的脸庞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表情混杂着疲惫和绝望。   乔恩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但童年破碎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和这个王子产生太多的交集啊?   毕竟,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傻子。   可为什么对方在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会流露出这样浓烈的情绪?   斯蒂文不喜欢现在的气氛。   确切地说,他不喜欢乔恩将注意力投在别人的身上。   他直接冷漠开口问道:“还打吗?如果要打,麻烦快点儿,我们接下来还要赶路。”   赫菲斯收回了剑。   他转过脸,没理会斯蒂文的挑衅,继续端详乔恩,反复端详。   乔恩心中忐忑。   他这时候既不想被认出来,又觉得被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他被赫菲斯适才表现出的伤心和痛苦打动了,曾经下定决心不和对方相认的想法,此时也出现了一丝动摇,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若是真认出来了,就当是童年好友?”   可谁知,赫菲斯看了他很久、很久,却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你确实不是我的朱利安。我的朱利安是危险又狂暴的飓风,席卷一切,掀翻一切,他不可能有你这样的温柔好脾气……”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世间哪有死而复生,不过是人有相似罢了。威克只能说是见到你后,做贼心虚,最终,才会恶有恶报……”   乔恩:???   乔恩终于意识到,这位殿下寻找的朱利安,一直是他想象中的朱利安,是那个在死寂宫廷中,充满了生命活力,自由自在,毫无遮掩,肆意表达着自己爱恨喜怒的傻子朱利安。   与此同时,安东国。   伊莲安娜带回了神赐之子霍尔姆斯的尸体。   她做好了应对安东王暴怒的准备,沉默又冷静地等待着。   然而,安东王压根没理她,直接冲到王子尸体的旁边,呆站在那里,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大吼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是我付出巨大代价得来的孩子!”   “这是诸神赐予我的孩子!”   “这是诸神赐予安东国的继承人!”   “他不可能死!”   “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伊莲安娜一时百味杂陈。   同为神明所赐,只因性别就待遇迥异,她有些怜悯悲痛的国王,又有些替自己觉得不值。   安东王此时简直像是迎面挨了狠狠一棍子一样,脑子被直接打懵了。   他向来擅长迁怒,动辄伤人性命,可如今,却似乎反应不过来一样,面上生出了几分彷徨和无措:“这是假的!假的!这不可能!不可能!”   神赐之子突然死亡。   阿瓦罗尼亚国的盟约没有争取到,博蒙特国还在战场上虎视眈眈……   安东王已然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国家陷入了怎样糟糕的境地。   而更糟的是,他还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些倒霉祭司们给出的预言……   ——鲜血将染红国土,整个王都将会像蜡烛一样被点燃。   ——恶龙,天空上飞舞着失去理智的恶龙。   ——而自己……   ——会死。   安东王的手微微颤抖。   他步履蹒跚地走回了自己的王座,然后,颓然坐下。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朝臣们的表情同样充满惊讶和不安……   无论霍尔姆斯多么蠢笨,可他确确实实是由神明所赐。   他只要活着,哪怕不做任何贡献,也是一面旗帜,一面安东国仍然受到神明眷顾的旗帜。   可如今,霍尔姆斯死了。   神赐之子死了,这是否意味着神明开始放弃安东了呢?   只要这么一想,朝臣们心中的那点儿斗志和希望就像阳光下的雪,一点点儿融化了。   他们不禁在心中哀叹:诸神为何对安东如此残酷?   ——那么?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安东国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个问题。   伊莲安娜站了出来。   她坚定地说:“父王,我还在。” 第156章   伊莲安娜的出现, 及时给朝臣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尽管这位公主不为国王所喜,可同样为神明所赐。   这应该就能证明——神明没有抛弃安东吧?   而且,从她那个‘断头公主’的称号来看, 这明显比那位神赐之子更受神明们的喜爱。   毕竟,头断了都能复活!   这不比那个半道莫名其妙横死的神赐之子强吗?   这么一想,朝臣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难得不顾国王难看的脸色了,纷纷出言表示支持和建议:“公主果敢,能担大任。”“国逢危难,有赖公主。”“公主或可代陛下向神明祈祷, 请求神明赐福安东。”   “够了!”安东王大叫道。   他从王座上跳起来, 大吼大叫:“够了!一个女人能当什么用?况且,出使阿瓦罗尼亚,为什么你的弟弟死了, 你却安全回来了?说!你做了什么?”   公主面无惧色, 平静地回答着:“我什么都没做,父亲, 因为你们什么都没和我说。”   “你在指责我吗?”   安东王面皮涨得通红,却还气势汹汹地咆哮着:“我让你去联姻,没让你回来!”   “是的,我去联姻, 然后,霍尔姆斯和我的未婚夫合谋迷晕我, 上演了一场行刺阿瓦罗尼亚王的闹剧。”   伊莲安娜丝毫没给他留面子:“我已经做到了我该做的, 可最终破坏这一计划的人, 显然不是我。”   “混账!你居然还敢有怨言!我是你的父亲, 你的君主,不论我说什么, 做这么,你只能服从!”安东王恼羞成怒地大叫着。   他挥舞着胳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试图恐吓自己的女儿:“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伊莲安娜双唇紧抿,苦笑道:“那您希望我怎么和你说呢?”   她用一种看待无理取闹的孩子的目光望着这个毫无父亲风范的父亲:“我从头到尾既没有同您倾诉过自己遭受的那些委屈,更从来没有指责过您的胡作非为和异想天开,我只是不愿承受您失败后迁怒的责备,这又做错了什么呢?”   安东王气得浑身发抖。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从不看在眼里的女儿当面顶撞,一时间气得简直快要疯了。   他猛地站起来,抽出腰间的刀就要冲过去:“逆女!我看这次还有谁会来帮你接上头!”   这一刻,伊莲安娜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深刻的恐惧,以及难以控制的愤怒和悲哀神色。   然而,下一刻!   国王的脚步却摇摇晃晃起来,一阵可怕的晕眩令他眼前一黑,他反射性地用刀拄地来撑住自己,但心中犹自愤愤不甘地朝着身边侍卫说:“去,你替我去,砍掉这个逆女的头……”   话才说到一半,他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那个正面对他,满脸为难,接受着命令的侍卫顿时被血喷了一身,整个人都吓傻了。   安东王大怒:“你敢不尊王令,快去……”   依旧是话说到一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大口血又喷了出来。   这一次,安东王终于支撑不住地慢慢跪倒在了地上。   那些奴隶和侍从们起初吓呆了,然后不知道是谁最先尖叫出来,接着就有人转身逃跑,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伊莲安娜和朝臣们虽也为此心惊,却还努力地维持镇定,一遍遍呼吁着,让大家不要慌。   那些没什么胆子和知识的奴隶和侍从们很快被控制住了,他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全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安东王彻底病倒了。   安东王室这些年传承艰难,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基因上的问题。   这位国王天阉的事儿,众人皆知,不必多说。   除此以外,他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年纪越大越喜欢发脾气,经常一连几小时都处在暴怒状态中,动辄伤人性命。   很多治疗师私下认为,这种暴怒并不是什么好征兆,他的寿命不会长久。   果然,年轻的时候还好,这几年上了年纪后,安东王的身体开始迅速恶化,但短期内也还可以支撑。   可谁知,先是神赐之子霍尔姆斯突然死亡,接着是公主伊莲安娜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他的错误。   他大悲、大怒一通后,身体里那勉强维持着的微妙平衡终于被打破。   在那天吐血昏倒后……   他开始日夜不得安宁,每日哀嚎尖叫,咆哮怒骂,对治疗师说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疼,像是有成千上百只虫子在啃噬内脏。   但治疗师对此无计可施。   他们更擅长‘手痛砍手,腿痛砍腿’,这个五脏六腑都疼,实在超出了能力范围。   接下来就轮到祭司们出场了。   这些多次被安东王反复威胁要杀死的人,望着病床上的国王,眼神都很复杂,纷纷找借口说帮不上忙。   安东王又一次许下种种承诺,声称要为神明举办大规模祭祀,承诺从两百头牛、两百奴隶,一路涨到两千头牛、两千奴隶……   伊莲安娜听得忍无可忍。   她直接否决了这样盲目的献祭。   安东王破口大骂,声称这个女儿要害自己:“逆女,你也想弑父吗?”   伊莲安娜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将泪水压下,却依旧坚持着自己‘不盲目献祭’的决定:“父亲,如今,博蒙特国王还在边境线虎视眈眈,战争随时都会重新爆发,安东国近几年的财政本就捉襟见肘,在这样的时候,还要举办大型祭神,您是准备亡国了吗?”   安东王大怒:“我是国王!我是这个国家的王!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属于我!兴亡也在于我!”   伊莲安娜无法和他沟通,只好转身离开,任由他随意谩骂,也不再理会。   朝臣们对安东王的暴虐早有不满,只是害怕他的屠刀,才不敢多言。   如今,这位暴虐的国王当众倒下,随后还传来病重的消息,大家表面上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则心里反而较以往轻松了许多。   至于站出来,主动要总揽大局的伊莲安娜公主?   换做以往,他们倒是会集体抗议下,怎么能让女人执掌政权?   可如今,安东国内忧外患,也没人想接手这个烂摊子了。   更何况,就算是断头的公主,那也是神赐之女。   于是,朝臣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将自己说服,放任这位公主顶在前头,执行起了公主的命令。   安东王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他的病情日重,但还没有丧失意识,只是那双充满暴戾恣睢的双眼已经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威严,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无力,皮肤也变得松松垮垮,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但尽管如此,那种骨子里的恶毒和阴狠仍然会时不时地在他眼睛中闪现,令人心惊。   “他还能坚持多久?”   伊莲安娜苍白着脸,私下询问着治疗师。   “应该不会太久了。”   治疗师回答的时候,态度难得地好。   他知道,眼前这位公主绝不会像国王一样,听到一句不爱听的话就抽刀砍他脖子。   所以,他稍稍放肆了一点儿:“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唔,屋子里最近一些小虫子逐渐变多了。传说食腐的秃鹫,往往会等在重伤的狮子旁,那些虫子们想来也是这样……”   伊莲安娜闭了闭眼。   她有些伤感,又有些释然:“那就让他这么安静地去吧。”   与此同时,乔恩和斯蒂文的回归,受到了博蒙特国王的热烈欢迎。   这位国王陛下还特意在自己的帐篷里单独设宴,款待两人,尽管他全程表现得很矜持,一副居高临下、不动声色的样子。   然而,那只蜜獾却横冲直撞地出现在了帐篷里。   它骂骂咧咧地冲到乔恩和斯蒂文面前,一个急刹车,然后,又一路骂骂咧咧地狂奔回去。   这样发神经一般的折返跑了五、六次。   虽然什么都没做,却将国王急躁和迫切的心情展示了个淋漓尽致。   “盟约不知道能不能签订,但阿瓦罗尼亚绝对不会和安东国结盟了。”   乔恩同博蒙特国王简单交代了这一行的大致经过:“阿托斯和格雷夫斯大人还在后头,我们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阿瓦罗尼亚那个虚伪做作的家伙变成了怪物?”   博蒙特国王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乔恩说:“他以为自己在成神。”   “实际呢?”博蒙特国王问道。   “实际只是进化失败,我猜。”   乔恩有所保留地谨慎解释着:“如果您的蜜獾发育不良的话,您没准儿也能多个蜜獾头。”   博蒙特国王大笑起来:“听起来蛮有趣。”   但他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在确定阿瓦罗尼亚不会插手这场战争后,他就不再理会别的事情,一门心思如那只蜜獾一样,想着战斗战斗战斗,仿佛一刻都等不及地就要同安东国宣战,然后,冲到战场上,和敌方军队大战一场。   不过,乔恩观察到,博蒙特王的情绪,虽稍显激动,且过于高昂了一些,但还没到失控的地步。   “还好,还好。”   他暗自在心里嘀咕着,“我可不想和一个疯子合作。”   恰在这时,一位士兵突然在帐外求见。   被叫进来后,他就向国王禀报了,关于‘安东王病重’的情报。   博蒙特国王欣喜若狂。   他认为,这是幸运的前兆,预示着自己接下来的谋划必将成功。   但乔恩对此却有些不安。   在离开国王的帐篷后,他在精神链接里忧心忡忡地念叨:[这事是不是有点儿邪乎了?阿瓦罗尼亚王刚死没多久,安东王又重病,咱们那位国王现在看着还好,可他之前被刺杀,那个身体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别想那些没用的了,小乔。]   斯蒂文倒是一脸无所谓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当然可以将这些理解为巧合,也可以理解为命运的安排,反正无论怎么理解,都没办法阻止。所以,咱们得先做好自己,对不对?]   [对,胡思乱想无益于我的生活。]   乔恩叹着气承认了。   [所以你得多多专注当下。]   斯蒂文指指点点地教育了一句。   然后,他一个急转弯,图穷匕见地逼问起来:[比如,你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考虑得怎么样了?小乔,你不能一直吊着我!这既不仁慈,也不道德!]   [呃……]   乔恩猝不及防,真被他给搞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有点儿窘迫:[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羞涩地低下头,用脚一下一下地踢着小石子,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长串:[斯蒂文你是知道的,咱们的关系一直很亲密,我从来没拒绝过你……所以,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的时候,那多半就是那么一回事了。我能给出的回答和第一句一样。唔,就是这样。] 第157章   把话说开后, 事情往往会变得好办很多。   斯蒂文开始光明正大地进行一些亲密举动。   虽然他俩以前也同吃同住,一直很亲密,可确定关系后的亲密, 却还是有点儿不一样,比以往多了点儿古怪氛围。   用毛驴小队成员利爪的话来说,就是“看着有点儿让人脸红”。   乔恩对此很尴尬。   他不是那种特别喜欢秀恩爱、当众炫耀展示自己的感情进展,让所有人为此而议论纷纷的外露类型。   和极为出色的容貌相反。   他日常最希望得到的待遇就是,和斯蒂文一样平平无奇,不受人打扰地藏在角落里, 无人注意, 静静观察。   “据说,人缺少什么就会喜欢什么。”   乔恩对斯蒂文讲述了上述看法后,还做了个总结:“所以, 我和你最终能够走在一起, 大抵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吧。”   斯蒂文的表情非常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的重点应该放在‘喜欢’上,还是放在自己在对方眼中居然‘平平无奇’上, 以及,该怎么分辨这句话到底是夸奖,还是嘲笑?   最终,他只能假笑回复:“那真是谢谢你喜欢我的平平无奇了。”   乔恩这才反应过来了, 赶忙亡羊补牢地解释:“呃……其实你属于内秀,比如……比如你身材超好?”   “唔, 可以详细说说吗?就是……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 想到什么了?”斯蒂文像是猫发现了猎物一样, 玩味儿地追问着。   乔恩眨眨眼, 似乎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语速飞快地说:“阳光裸上身涂橄榄油投长矛, 非常不错。”   “算你过关!”斯蒂文笑了。   然后,他捏起乔恩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亲嘴角。   乔恩想笑又忍住,故意拿他打趣:“怎么?你也到了注意形象的年龄了吗?”   “不,我只在乎我在你眼里的形象。”斯蒂文没有丝毫迟疑地就回答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然后,他很自然地抛开这一话题,转而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写信回家,告诉妈妈他们这个好消息?”   ——好消息?   ——你认真的吗?   “不了吧!对妈妈来说,这大概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乔恩难得地退缩了:“你是不是忘记了,斯蒂文?”   “呃,她现在还认为我是她的亲儿子乔恩……虽然你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知道彼此不是亲兄弟!”   “但对妈妈来说,我们必须考虑到,她会不会有一种‘我的两个儿子搞在一起了’的感觉?”   “你懂吗,斯蒂文?”   “体谅她一下,也饶了我吧。先不要急,我怕她吓到,也怕她伤心和生气。”   说实话,斯蒂文完全不觉得亲妈会被吓到。   在他看来,没谁能比自己的母亲海伦娜更坚韧且懂得变通了。   虽然他暂时同样猜不到海伦娜对此事会有什么样儿的反应。   可像乔恩担心的那种“吓到、伤心、愤怒”一类的激烈情绪,应该不会出现在海伦娜身上。   不过,有些事不能着急,还是要循序渐进。   斯蒂文认真思考,到底要怎么才能一步步地推进这件事?   所以……   尽管乔恩鸵鸟心态地试图拖延这个‘告知家人们,两人关系已经发生变化’的消息。   斯蒂文还是悄悄寄出了两封信,一封寄给了贾德森祭司,另一封则寄给了母亲海伦娜。   前者的信比较简单,介绍(炫耀)两人正式成为情侣,讲了讲为难的地方。   然后,请他找机会给海伦娜夫人把事解释清楚,不管胡编乱造也好,还是再次装神弄鬼也罢,总之,务必把‘乔恩不是乔恩’这事说清楚;   后者的信就委婉很多。   斯蒂文也没一上来就直接说‘您的两个儿子相爱了’,而是提了之前去阿瓦罗尼亚国的事情。   他假装无意识地提了一句‘小乔在这里遇到了熟人,疑似以前亲友’,其实已经在暗示‘他的亲友在阿瓦罗尼亚,所以他其实不是你儿子乔恩’这件事了。   当然,乔恩压根没什么亲友。   硬要说的话,赫菲斯勉强算一个。   然而,很遗憾。   赫菲斯前不久刚刚用‘你不是朱利安’否定了他。   但这不妨碍斯蒂文故意这么说,来为两人的未来做铺垫。   大约两周后,他写的这两封信都得到了回应。   贾德森祭司在回信中,先祝福了一下他俩的恋情,接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字里行间,信心满满。   在这位祭司大人看来,忽悠海伦娜完全就是一件手掐把拿的小事,只要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随便几句话就能让她深信不疑。   斯蒂文看完这封回信后,一时有点儿无语。   虽然他确实希望这位祭司帮帮忙,可当着儿子的面,说什么‘你妈很好忽悠’一类的话,怕不是想死了?   但这话又不算说错。   海伦娜对贾德森祭司一向很信服,而后者在装神弄鬼方面,的确算个人才,有了他的帮助,事情大概率能顺利解决。   于是,斯蒂文只好先忍了。   可当他看到另一封回信的时候,表情简直像是走路不小心,一头撞树上,人都懵了。   因为海伦娜在回信里,居然惊讶地写道:[乔恩以前的亲友在阿瓦罗尼亚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贾德森祭司的情人还是个阿瓦罗尼亚人吗?]   ——谁?   ——谁的情人?   ——这怎么扯上关系的?   斯蒂文满头问号地看了下去。   然后,他就被母亲的想象力给震撼到了。   [我一直知道,乔恩是贾德森祭司的孩子。]   斯蒂文:谁?谁的孩子?   [但没想到他的妈妈居然是阿瓦罗尼亚的人,距离这么遥远,难怪这对有情人没能在一起。]   ——有情人?   斯蒂文终于有点儿想明白了。   海伦娜居然认为乔恩是贾德森祭司和别人生出来的孩子?   ——可是!   ——等等,不对!   ——她不是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亲儿子乔恩吗?   ——怎么现在变了个说法?   海伦娜目前不在跟前,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写的内容给亲儿子带来了多大震撼。   她还在信中讲述着自己的猜测:[神谕曾说,夭折的孩子终将改投换面,重回我的身边。]   [我对此深信不疑。]   [果然,在我得到神谕后,贾德森祭司就将乔恩给了我!]   斯蒂文看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点儿晕,搞不清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思路。   为什么已经猜乔恩是贾德森祭司的孩子了,却还要硬将他认成自己夭折的那个亲儿子?   [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都是一样的,都要由母亲来讲他们生出。]   [但乔恩不一样,他是诸神的恩赐,是舍不得我,才改头换面,重新来到我身边的孩子。]   [所以,神明也许用了某种不能言说的方式,让他占据了贾德森祭司孩子的身体,或者……那位虔诚、好心的贾德森祭司,受神明的指点,献出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有‘改头换面’的说法!]   [想到这里,我是多么痛苦啊!]   [我得到了一个孩子,贾德森祭司却失去了一个孩子。]   [公道良心迫使我愿意带着乔恩回去探望贾德森祭司,让他们父子短暂的相聚;]   [但作为母亲,我却时常为乔恩能‘改头换面,回到我身边’这件事而暗暗庆幸,并由于担心‘神明收回这份赠礼’,总想拉着乔恩远离那位祭司……]   接着是一连串絮絮叨叨地忏悔,并阐述了自己的一些心态。   最后,海伦娜说:[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渐渐想开。尤其是你们两个去了战场后,我突然发现,再没有什么是比平安更重要的了。]   [哪怕乔恩认了贾德森祭司,难道他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吗?]   [世事多变,我们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亲人。]   [我敢发誓,如果现在贾德森祭司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不会再胡思乱想,而是毫不犹豫将乔恩的手,放到祭司大人的掌心中,让他们父子团聚。]   ——不!   ——他俩都不会乐意的。   斯蒂文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真相,他没准儿真会被亲妈给带歪。   好消息,在母亲的眼中,乔恩确实是别人家的孩子;   坏消息,他妈帮乔恩认了个贾爹?   正当他纠结,回头怎么把这事同乔恩解释的时候……   他发现海伦娜的这封回信还没写完。   [抱歉,我说太多了,唔,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也许应该同你们说一下。]   海伦娜在最后的几段中写道:[那位阿托斯马里诺大人家的凯丝小姐,前不久和二王子尤金正式订婚了。]   [但在订婚仪式结束后,二王子尤金却病倒了。]   [王城中的大家早就听闻这位殿下有些体弱,可谁也没想到,仅仅一场简单的订婚仪式(陛下没回来,仪式从简),都能让他累到卧病在床的地步。唉,可怜的凯丝小姐。]   [还有上上周,王城的城外突然出现了一群丢盔弃甲、落魄至极的士兵,城卫兵很快就把他们抓走了。]   [我被吓到,以为战场上出现了什么变故,出于担心你们安危的缘故,特意去打听了这件事。]   [谢天谢地,不是战场的问题,似乎是某个城市出现了大规模的奴隶起义。具体是哪,大家都含糊其辞……]   [但难以置信的是,这些落魄的士兵,竟然是被奴隶军队打败后,四散逃亡的!]   [坦白说,斯蒂文,我很担心。]   [你们那边的战场没有结束,国内又出现了奴隶起义。现在王城里乱糟糟,大家议论纷纷,怀疑新一轮征兵又要开始。]   [但好的统帅都已经被陛下带上战场了。一个坏的统帅,想想那位大王子吧!]   [目前,人们怀疑,新征的兵员有可能会由那位体弱的二王子率领。]   [并非我不尊重王室,但二王子的身体……]   [这对他麾下士兵们来说,可能是一个噩耗。] 第158章   确实是一个噩耗。   海伦娜夫人的回信多数是在复述周围人的话语, 虽然也透露出了少许忧虑,但她自己应该还没想太多。   可斯蒂文在看到“新一轮征兵”的时候,心就开始沉了下去。   正常来说, 他和乔恩都已经在战场上,相当于家里已经为国家出了两个人。   无论如何,新一轮征兵都不应该再轮到他们家了。   但那只是理想的状态。   如果事态严重呢?   斯蒂文不免担忧起来。   ——双胞胎的年龄也许还能苟。   ——可大哥和父亲?   ——虽然听起来只是简单的镇压奴隶起义。   ——可是,二王子确实不像个合格的领军将领。   ——一个不合格的领军将领带来的危害……   ——想想那个被撕碎的大王子吧!   想到这里,斯蒂文恨不得立刻返回家中,将自己的亲人给牢牢护住。   但他没办法离开, 只好四处打听消息, 直到听有人讨论‘二王子重病在床,暂时没有领兵出征的打算,已经勒令各地将领, 自行处理’后, 才稍稍放心。   另一头,博蒙特国王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只等开战。   在此之前,这位国王陛下就已经开始频繁在军营中走动,精力充沛、斗志昂扬,还纡尊降贵地向每一个士兵打招呼:“感谢你为这个国家英勇奋战, 我以你们为傲。”   底层士兵们受宠若惊。   他们激动得涨红了脸,赌咒发誓地回复:“愿为陛下效力。”   但谁都没能想到的是——这场‘效力’着实有点儿漫长。   开春的时候, 安东国和博蒙特国的战争就打响了。   但这一次, 尽管博蒙特王来势汹汹, 带着蜜獾那种‘干翻一切’的强大气势, 奋勇向前!   可安东国那边却出现了新变化。   没有了自命不凡、好大喜功的‘神赐之子’霍尔姆斯……   真正的神赐之女伊莲安娜采取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战略。   她谨慎地收缩战线、坚壁清野、保存实力,耐心十足地打算和博蒙特王来一场持久战。   这对于满腔激情、迫不及待, 想冲上去一通杀杀杀的博蒙特王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打击。   简直像一拳砸在了乌龟壳上,力气没少用,效果没多少。   他开始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试图将安东国的军队逼出来和自己正面厮杀。   这些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造谣伊莲安娜谋国篡位,声称安东王已死;杀戮周边乡镇的平民,迫使躲在乌龟壳里的人出来保家卫国;挑拨领军将领,反复去信劝降等等。   然而,伊莲安娜无动于衷。   这位公主从小遭受太多歧视和不公,心智坚定,远非常人能及。   而且,和那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傻瓜弟弟不同……   伊莲安娜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自己在军事上的天赋有限,并不强求什么建功立业,只求能够守住自身优势不丢。   所以,她轻易不会做出莽撞、冒失的行为,反而以稳为主,哪怕不能取得什么胜利,也要保住国家安全。   战场上的形势神奇地发生了转变。   安东国当然不可能立刻转败为胜。   可军队原本的那种浮躁气质消失了。   所有人都变得不紧不慢起来,一道道防御工事被一点点儿地修建出来。   他们既不投降,也不出战,就这么躲在城中,沉默又成功地将博蒙特王死死拦在了城外。   博蒙特王气得暴跳如雷。   他当初对安东王的重病幸灾乐祸,可现在却无比怀念安东王和那位神赐之子霍尔姆斯。   因为那两位都‘很有脾气’,每次随便挑衅一下,就像是被夺走骨头的疯狗,嗷嗷乱叫着冲过来!   不像这位公主,怎么戳都不动弹,简直就是一块石头。   战场上的这个局面,使得很多计划都被打乱……   其中,最为重要的计划自然就是——杀死黑夜女神的复仇计划。   在博蒙特国王看来,神明们都是贪婪的生物。   只有大规模的、正面战场的厮杀,死得人足够多了,再举办献祭,就能十拿九稳地引来神明,然后趁其享受祭品时,将之杀死。   可现在!   那个该死的断头公主(国王语)压根不给他这样的杀戮机会。   ——六年。   ——难道真的要再等六年?   博蒙特王阴沉着脸,脑海里浮现出临行前莎曼珊的那则装神弄鬼的预言:“该死的!真的要我继续苦苦熬上六年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硬物,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血肉正紧紧包裹着它生长。   原本还能摸到那个歹毒利器的具体形状,可随着时间变化,和自身血肉的成长,那里已经快变成一个硕大的肿包了。   而这个肿包,时不时就会昭示一下存在感,仿佛那些神明给予的警告。   这种感觉实在令他倍感屈辱。   为此,他的脾气日渐暴躁,开始频繁派人在城下辱骂。   军营中最会骂人的士兵被挑选出来,每天一组一组地跑去骂街。   但躲在城里的安东军队依旧像是死了一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到了最后!   别说本就急切的博蒙特王快气疯了……   乔恩和斯蒂文也陷入了极度无聊之中。   在没有火器的时代里,围城战真的一言难尽、无聊透顶。   士兵们每天对着一堆毫无反应的砖石,却不能放松警惕、也不能离开军营。   大家就这么日复一日的等待着战机,任凭漫长而枯燥的时间来消磨所有人的雄心壮志。   此时,才是他们上战场的第二年。   前面提过,博蒙特王再次开起战争的时间,是在春天。   然而,这场该死的围城战却成功将时间一口气快进到了秋天。   财务官押送着今年新收的粮草来到了军营。   然后,他请求国王,想要查阅战利品清单。   博蒙特国王不乐意。   但碍于财务官的态度恭敬、恳切、坚定,就还是勉勉强强地同意了。   这名财务官于是兢兢业业地翻看了所有战利品清单。   他发现,之前的清单还算可观,可打从今年开始,缴获战利品的数目就开始少得可怜。   显然,由于公主伊莲安娜的‘乌龟’举措……   哪怕是博蒙特王,也没能再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便宜。   敬业的财务官很快就将这个状况告知了博蒙特王。   他从财务角度表示:“陛下,尽管我们现在还占据着上风,但毕竟异地作战,大军在外,每日抛费粮草无数,又毫无进项,长此以往……”   财务官点到即止。   博蒙特王的脸上掠过一抹阴影,尽管他很快就努力扫清了那抹阴影。   帐篷内陷入了沉默。   博蒙特王伸手拿起酒杯,沉吟几秒后,冷静地说:“我会组织一次强攻。”   财务官没吭声。   但他私下觉得,国王的语气,听起来其实不怎么有信心。   很快,博蒙特王又开始在军营中穿行,如之前一样同士兵们说话:“请继续为这个国家英勇奋战!”   士兵们虽然依旧会回复“愿为陛下效力”,但脸上却也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麻木和困惑的表情。   个别胆子大的士兵,还仰着头,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我们这次能攻破这座城吗?”   “当然。”博蒙特王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其实,他内心深处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在人心惶惶的时刻,宗教往往就会迅猛发展。   说来好笑,因为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所以,人们不敢轻易简化那些祭神仪式。   而复杂的祭神仪式显然就不适合军营这个环境了。   毕竟,士兵们既没有场合来搞仪式,也没有合适的祭品献给神明。   于是,冲着正义女神那简单的仪式……   正义女神的信徒又迎来了一波巨幅增长,无数士兵都开始了每天的祈祷生活。   虽然,但是……   正义女神应该并不负责“我好想老婆啊”、“我婶婶快生了,请女神保佑她能母子平安”、“我爸妈上了岁数,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请女神帮忙,让我梦到父母的近况”等等一系列事情。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如“我的那个部位有点儿短,但我还年轻,求女神保佑我能长长”。   乔恩:……   ——你们把正义女神当成什么了啊?   ——她的神职是正义!正义啊!   没用!   耳边每天都会响起五花八门的念叨,尽管能屏蔽,可偶尔听到个只言片语,也够人受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博蒙特国王筹划的那场强攻开始了。   无数士兵为他冲锋,人的鲜血染红了那座高高的城池。   但人命也堆不出胜利。   强攻没有起到作用,再此之后,两国又一次陷入僵持。   强攻失败的当晚……   乔恩在睡梦中,见到了一部分死去的士兵。   那些曾经向他祈祷一些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士兵们,飘飘忽忽地来到了他的梦境中。   但他们似乎看不到乔恩的真正容貌。   或者说,乔恩在他们的眼中,也许是另一个样子。   他们跪在地上,身上还残留着死时的形态。   有胸前插着箭的、有抱着脑袋的、有断胳膊断腿的……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悲伤。   但他们依旧像生前一样,虔诚地祈祷着:“女神,请让我们解脱吧,请带我们离开这个苦难的人世吧。” 第159章   乔恩一直在梦境中徘徊。   他没办法对这些信徒们的惨况,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此时,天色渐亮。   帐篷外已经开始传来士兵们起床后走动的声音,还有马匹、驴子们的轻声嘶鸣……   但没人叫醒乔恩。   昨天惨烈的攻城战, 很多人一晚上都没睡好,所以,看到有人还在睡,大家都体贴地不去叫醒。   这个朦朦胧胧的梦境就紧紧抓着乔恩不放。   那些死去士兵们的灵魂像一层薄纱般笼罩了整个梦境。   幸好乔恩及时想起了那只黄色狮子。   他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又一次让那首《第七交响曲》响彻在自己这个奇怪又真实的梦境中。   灵魂随着乐音而轻轻颤动。   沉睡的世界又一次被音乐唤醒,它热烈回应, 接纳一切。   生命终会逝去。   新生也会到来。   一个个灵魂在美妙的乐声中重新变回了生前的样子……   阵亡士兵们的脸上重新展露出笑容, 将悲伤的记忆统统遗忘,不再为生前而苦恼,不再为痛苦的死亡而悲伤, 仿佛只是即将远行那样得轻松和自在。   他们朝着乔恩所在的方向拜了拜, 快快乐乐地说着感谢和告别的话语。   然后,毫不留恋地消散在了一片天地之间。   世界万物依旧运转如初, 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但这一刻,乔恩却感觉到,当这些士兵们的灵魂回归天地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老旧的大型机器被重新上了一点点儿润滑油一样, 虽然依旧僵硬又锈迹斑斑,可停滞了多年的齿轮, 总算开始艰难而缓慢地转动了几下。   万物欢欣鼓舞。   它们竭尽所能地发出各种声响来表达着自身的喜悦。   帐篷外很快就传来了士兵惊讶的声音:“咦, 你们听到没有?好像有什么声音?”   然后是七嘴八舌地回答:“风吹过草丛的声音。”“不是, 虫子在土壤中钻洞的声音。”“岩石碎裂声。”“鸟儿的鸣叫……”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也凑过去, 跟着大家一起吵吵嚷嚷。   哪怕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用,这些无聊的士兵们依旧互相吹牛、炫耀自己听到的声音更多。   渔雕注意到斯蒂文又一次独自站在角落中, 表情冷漠,压根就不参与大家的讨论,非常不合群的样子。   他想了一下,走过去问:“你觉得呢,老虎?你觉得,这些……大家突然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斯蒂文微微抬眼,直接回答:“战死的兄弟正同我们告别。”   ——告别?   ——从来不曾设想过的回答。   渔雕脸上的表情呆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惊讶地打量这个队友,似乎第一次认识他。   ——战死的兄弟吗?   ——兄弟?   往日里,由于乔恩容貌太盛,导致这个总和乔恩形影不离的少年,时不时就会被人忽略。   但这绝不是一个应该被忽略的人。   要知道,哪怕平时再不起眼,可每次战场上,他锋芒毕露的样子,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器,哪怕仅仅站在旁边,也会令人如芒刺在背一般。   渔雕私下里一直觉得:   斯蒂文这人很不好接触。   要知道,渔雕的性格很精明,虽然道德底线较高,不至于为了利益去做什么错事。   但日常无事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地观察周围人,并借此来规划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   其中,毛驴小队的其他成员都还好说,属于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平常人。   唯独乔恩和斯蒂文两个人,让渔雕觉得,不是一般人。   前者的性格其实很好,属于这年头少有的正常人。   可过于出色的容貌,却会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很少有人发现,这其实是个非常心软、善良又好相处的人;   而后者,武力方面极为优秀。   在军队中,这种优秀本可以受到很多人的崇拜、拥戴、甚至乐意服从他的领导和指挥。   可遗憾的是,斯蒂文对此没什么兴趣。   面对大家的热情,他态度始终冷淡,还摆出一副不善言辞的沉默人设。   但只要看过他和乔恩斗嘴的样子,就知道这种沉默寡言人设根本就不是他。   所以,渔雕才猜测,这家伙看似冷淡,实则傲慢,可能除了乔恩,谁都瞧不起。   渔雕自认也不是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性格。所以,他从不往斯蒂文跟前凑,也没什么想和对方搞好关系的愿望。   刚刚走过去询问,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心作祟,没什么套近乎的意思。   可斯蒂文的回答令他惊讶。   ——兄弟?   ——战友也算兄弟吗?   渔雕闭了闭眼,心里有点儿内疚,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误解了斯蒂文。   除此以外,他心里还觉得难受,这场战争,真是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和军营中的所有人不同……   伊格瑞特突然很快乐。   这个鸟头人身的小女妖,同样听到了世界发出的细微声音。   她欢呼着飞起来,在半空中张开翅膀,高高兴兴,转着圈跳舞。   尽管她没别的意思。   那颗小巧的鸟头大抵也没什么容量、装不了什么聪明才智……   可这一行为,却遭到了周边士兵们的厌恶眼光。   毕竟,惨烈的战争刚刚结束,虽然只是攻城失败,不算是什么大败,可死了那么多的人,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这个鸟头怪物居然载歌载舞起来?   如果她不是西奥多的女妖……   好多士兵都已经想张弓射箭,将她从半空中射下来了。   狂欢纵欲之子西奥多自然无所谓士兵们的怒气。   但出于对伊格瑞特突然喜悦的好奇,他还是朝天空张开了手臂,高声喊道:“聪明的小鸟儿呀,快来我的怀里吧!”   伊格瑞特立刻扑了过去。   她收拢身后的羽翼,用尖尖的鸟喙亲昵地轻啄西奥多的唇角,大方地告诉他:世界在复苏。   西奥多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并用脸颊贴着她雪白的羽毛,懒洋洋地问道:“那些吵死人的声响就是世界的声响吗?”   伊格瑞特用力点了点她的鸟头。   虽然那只是一颗鸟头,可无论目光,还是神色,都透出了一种比人还要生动活泼的表情。   西奥多不置可否,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伊格瑞特的后背。   他的母亲萨曼珊是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偶尔在神明的指引下,会做出一些微妙预言。   比如,在博蒙特王出征时,萨曼珊就预言这场战争将持续六年。   事实上,对大部分明白人来说……   真正预言都是那些神秘预言师做出的预言;而祭司做出的‘预言’,半真半假,多数都是受到神明的指引。   也就是说,祭司的‘预言’不见得是真的预言。   但神明会希望它成为真的,或者说,神明会使它成为真的。   而由于有着这么一个能做‘预言’的女祭司母亲在……   西奥多不免会得到一些‘内幕’消息。   此时,他就在慢慢地回想着那些‘内幕’消息。   可无论怎么想,也没能找到有涉及‘世界’的谋划。   伊格瑞特生性单纯天真,不会骗人。   而鸟头人身的女妖也确实对世界有一些敏锐感知。   她说‘世界复活’,多半错不了。   可这事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西奥多不是那种喜欢用脑子的人,想了一会儿就不耐烦起来。   他拍了拍伊格瑞特的肩膀,示意她自己去玩,然后自己站起来,打算去找莱奥尼,询问一下对方的看法。   然而,当西奥多走进莱奥尼的帐篷时,却发现这个向来自律的好友,这个时间了,居然还躺在床上睡觉。   这位纵欲狂欢之子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珠,有心想要吓唬一下莱奥尼。   于是,他放缓、放轻了步子,悄悄地走了过去。   可当他这么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时,却发现,莱奥尼的表情有些不对!一滴滴的冷汗从额头处流下,面色苍白,神色慌乱,像是陷在什么噩梦中无法自拔一般。   西奥多皱着眉,总算收回了恶作剧的心思。   他大喊着莱奥尼的名字,上前推了推肩膀,试图将人推醒。   可平时连别人靠近几步,都会立刻将警惕视线投过去的莱奥尼,此时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西奥多有些着急了!   他又喊了几声,用力推了好多下后……   莱奥尼总算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游离,精神仿佛还停留在另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表情迷茫地微微张开了唇:“母亲。”   ——母亲?   ——黑夜女神?   西奥多不由得一惊。   他下意识地胡思乱想了一下:“以前听说黑夜女神是个急性子,还以为是谣言。现在看来,没准儿是真的……”   可紧接着,这位血管里都流着不安分血液的纵欲狂欢之子,又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看来世界的变化很严重嘛!   ——连女神都坐不住了。   ——这是想亲自下场吗?   西奥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琢磨着这件事:“我要不要禀报一下狂欢纵欲之神,别人是神之子,我也是神之子,大家的待遇总不能差太多吧!”   这时,莱奥尼终于恢复了一点儿清醒。   他知道西奥多就在旁边,却疲惫地不想与之交流,整整一晚都被母亲反复地逼迫,可是……   ——永生之火!   ——永生之火!   ——到底什么才是永生之火?   ——要用平生功绩来点燃它。   ——可什么才算是功绩?   ——所谓的变数又是什么?   莱奥尼陷入了苦思之中。 第16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攻城战失败后, 一个更加雪上加霜的消息传来:   ——国内镇压奴隶暴动的军队全都战败。   此前,由于二王子重病在床,加之前线战况紧张, 没办法调兵回来……   王后派人同国王禀告了一声后,就做主下令各地驻扎军队,自行对那些奴隶进行清剿和镇压。   然而没想到的是……   这次的奴隶暴动来势汹汹,可国家偏偏已经将大量战力投入到了对安东国的战场上,那些各地驻扎的军队,基本都是被抽调过精锐, 只剩下一些个老弱病残, 外加临时征兵征来的毫无经验的新兵们,来应对一些日常的杂务。   正常情况下,这些驻扎在地方的军队只需要应对一些小偷、盗贼、土匪一类存在。   所以, 哪怕没什么精锐, 日常多上点儿心,勤勉一些, 就足够应付了。   可谁知,赶上一场奴隶暴动,又被王室下令前往镇压。   他们只好奉命前往。   但是……   一来,队伍里已经没什么聪明人了, 看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二来,考虑到面对的敌人, 只是一些低贱奴隶, 几乎所有人都心存轻视, 因为没人觉得, 奴隶能做出什么大事。   在交战前的夜里,他们还脱下盔甲、放下武器, 围拢在一堆堆营火面前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点燃的一簇簇火焰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却也暴露了每个人的所在地点。   那些起义的奴隶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营地上,好些士兵还在睡梦中就被几根麻绳勒死了。   直到一些睡眠比较浅的士兵惊醒,慌乱地喊起来,一部分人才开始爬起来,仓促迎战。   但仓促迎敌不说,之前脱下盔甲,放下武器的愚蠢操作,让士兵们全变成了手无寸铁状态……   绝大多数士兵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杀了。还有少部分士兵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那些奴隶们也是草台班子,压根没什么战术,也没想过趁胜追击,倒是让那部分士兵成功地跑掉了。   可无论是死去的,还是逃了的,都没来得及收拾放在地上的那些盔甲和武器。   于是,本来身无长物的起义奴隶们获得了第一批装备。并且,成功击败官方军队后,他们士气大振……   一开始可能仅仅是在苦难压迫下,为求一条生路,而被迫发生的小规模暴动。   可在这场大胜后,他们穿上盔甲,拿起武器,又有无数奴隶闻风而至地赶来投奔,队伍居然迅速地发展壮大起来。   博蒙特王看完这些情报勃然大怒。   他想立刻回国镇压那些胆大包天的奴隶,却没办法从前线脱身。   可国内不能不管。   国王陛下一时间气得暴跳如雷,在帐篷里破口大骂王后和二王子尤金没用、废物,看个家都看不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部分朝臣建议,尽快招募更多士兵,新兵不行,就去号召那些退伍老兵重回军队,趁着形势还没有恶化,用人数上的优势,直接将那些奴隶军队碾压;   另一部分不喜战争的臣子,则趁机劝说国王退兵,因为安东国死守城池,短时间内攻不破,总不能一直耗着,不如先回国,把奴隶暴动给镇压了。   在国王没发表意见前……   两方朝臣们先吵了个乱七八糟。   博蒙特国王被他们烦得要死。   如果这样吵闹能得出个有用结论也行,可他们这么吵吵闹闹,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博蒙特王一拳将桌子上的杯子、盘子全都砸翻:“吵够了吗?都TMD说些屁话,有用的没几个字。”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收声,低着头,不发一言。   而旁边的侍从奴隶们更是吓得全身颤抖地趴跪在了地上。   帐篷里一片寂静,无人再敢惹发怒中的国王。   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封信。   博蒙特王有点儿惊讶。   因为这封信的寄件人居然是他的四儿子麦托斯。   这位四王子同莱奥尼同岁,只小了几个月,但大抵算得上是最没存在感的王子了。   或者说,有很大一部分人压根没将他视为王子。   他的母亲出身卑微。   大家私下里猜测他母亲是个奴隶。   这些人猜得没错。   他母亲确实是个奴隶。   博蒙特王当年被黑夜女神强迫,整个人跟濒临爆发的火山一样。   事后,为了挽回自尊,有过一段来者不拒、纵情声色的时间,四王子麦托斯就是那段时间里有的。   在这个贵贱有别的世界,换做别人,哪怕同奴隶春风一度,生了孩子,也绝不会认这个孩子。   有良心的,就给点儿钱,让他吃喝不愁;没良心的,甚至会任凭他跟随母亲,成为一个小奴隶。   与这些人对比,博蒙特王算是非常有良心了。   他性情恶劣,但骨子里自我,压根不在乎贵贱(再贵还能比王室更贵吗),只认血脉,查清确实是自己的种后,就利落地将这个儿子认了下来。   可他也不是那种‘人人平等’的性格,认了儿子,却不打算认儿子的奴隶母亲。   这就导致,四王子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是母不详状态,并且,极受歧视。   无论是国王,还是几位王子,没一个人正眼看他。   在大部分知情人眼中,‘奴隶之子’绝对要比‘四王子’更有存在感。   由于长期遭受歧视和白眼,这位王子殿下生成了一副自卑又敏感的性子。   曾经博蒙特王心情好的时候,想同他随口说几句话,结果,他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鼻尖变得通红,嘴巴颤抖,又羞又怕,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闹得国王心生厌恶和反感,认为果然是奴隶生的孩子,上不了台面。   从此,这位四王子更不受待见了。   他也知趣,平素极为低调,除了看书学习外,很少同人打交道。   生母身份太低,国王不喜,本人也不是张扬的性子……   无论是当年的大王子,还是如今的二王子和王后,都没将他视为威胁,放任自由地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位王子本来想成为一名学者,类似帕特尔老师那样,也许会继续往深处钻研学问,也许会教书育人,都是说不定的事。   结果,奴隶大规模暴乱了。   他思考良久,才写了这封信给国王。   这封信的开头第一句就是:   [请陛下赦免那些奴隶,将自由给予遭受残酷折磨的不幸者。]   博蒙特王:……我这儿子八成有什么大病!   他直接被这封信的开头给气乐了,心想:“我正想怎么宰了那群竟敢犯上作乱的下贱奴隶呢,你TM让我赦免?”   本来都想直接撕掉这封信了。   可气乐后,国王反而想继续看下去了,看看这儿子还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四王子麦托斯继续在信中写道:[不知陛下有没有注意到,这几年国内奴隶的人数越来越多,平均每个平民家庭只要愿意,都能花钱去买一个奴隶来使唤。]   [在不知不觉间,奴隶已经遍布在千家万户了……奴隶数量的增多,使得整个群体的力量也在逐渐增大。]   [可奴隶不受国家法律的保护,经常会被随意鞭打、虐待、剥削、使用……]   [我们将他们视为会说话的工具,以为他们无欲无求,却忘记他们也是拥有情感的人类。]   [他们为我们工作、贡献出了自己所能贡献出的一切,却既没能吃饱穿暖,也没能从我们这里得到过一丁点儿的尊重。]   [等他们开始为此反抗的时候,我们居然还奇怪,这些奴隶为什么反抗?]   [多么荒谬!]   [动物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激烈反抗,何况人呢?]   ——我TM为什么要理解奴隶的想法?   博蒙特王继续在心里骂骂咧咧,还是觉得这个儿子有大病了。   然后,还有许许多多说奴隶的好话……   但国王陛下很不耐烦地掠过了,直接看向下一段:[……我建议,派人同那些暴动的奴隶们进行和谈,无需给予什么钱财土地,只允诺给他们一个成为普通平民的资格。我相信,他们会愿意好好谈一谈的。]   之后还有一些[陛下,我们的国家是博蒙特,生活在这里的奴隶们的国家同样是博蒙特。我们大家都是博蒙特人。请承认这个事实,给奴隶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真正成为整个国家的人,然后,让这个国家中的每个人都有资格享受自由]这样异想天开的话语。   博蒙特王将之全都屏蔽。   他的重点落在了‘和谈’上。   ——无需给予什么钱财土地(省钱)。   ——仅仅允诺他们一个成为普通平民的资格(空名头)。   国王陛下心动了。   他对‘给奴隶平民资格’没兴趣。   但如果稍稍给点儿好处安抚,让国内平静、稳定下来,等到后续处理完和安东国之间的战争后,自己也就腾出了手,岂不是分分钟就将这些下贱奴隶们搓圆捏扁?   如此想来,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第161章   二王子尤金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   他眼窝凹陷, 神志不清,呼吸微弱,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样子。   但王后在这样的时候, 却召见了自己的新任儿媳凯丝。   她神色淡淡地开口:“我儿子曾跟我提过,说你和我很像。”   凯丝的目光扫过床上的二王子,注意到他的糟糕状况后,不由自主地皱眉,但不忘有礼地回答:“能够像母后您,那是我的荣幸。”   她一直知道二王子的身子骨很弱, 可没想到, 在订婚宴后,居然会一度弱到这种地步,这可有点儿糟糕了。   王后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担忧的目光, 突然犀利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失望?”   凯丝听到这句话不禁愕然:“啊, 不……”   “我同你一样失望。”   王后打断了她言不由衷的反驳,直接说:“这个世界容不得女人掌权, 女人但凡想做点儿什么,就会冒出一堆人来反对。可有趣的是,如果这个女人嫁给一个显赫的男人,然后再出来做点儿事, 说闲话的人就会突然少很多。”   凯丝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好一笑。   王后继续说:“我儿子尤金从小就体弱多病, 一直活得艰难。可我依旧希望他能支持下去, 不是慈母之心, 而是因为他能为我带来掌权的机会。”   “我们母子一直熬了很久, 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大王子萨诺斯死了,陛下对三王子莱奥尼也心存忌惮, 四王子麦托斯的母亲是个奴隶。”   “尤金终于成了陛下唯一的选择。”   “虽然他身体不好,但我们还可以考虑下一代,只要等他和你顺顺利利成婚,你再怀个孕,生个健康的孩子,博蒙特的国王之位,我至少有七成把握,能拿到手。可谁知道呢……”   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满脸无奈地说:“谁知道呢?订婚宴后,他却一病到了现在……”   凯丝的表情一度十分震惊。   但随着王后的讲述,她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并且,顺利理清了思路。   她意识到,不管以后如何,起码现在,和二王子订婚的自己,和王后算得上是利益上的同盟。   于是,她渐渐镇定:“如果这么说,母后,我是有一点儿失望。因为我也对权势有所求,我父亲临死前曾告诉我,女人如果想过得好,就要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东西。但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说:“但是,我的叔叔也曾告诉过我,要学着做一棵努力自强的榕树,所以,走捷径不成,我其实也可以一步步慢慢走。”   在王后若有所思的注视下……   凯丝笑了笑,又耸了耸肩,突然洒脱地说:“无论二王子情况如何,都不会影响我未来的计划。作为博蒙特王室的媳妇,有了这么个名头,我已经能做很多事了,至于王位,我并不苛求。”   王后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亲爱的,你真的很像我。”   她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儿媳:“自立自强和永不放弃确实是优秀的品质,但有捷径,还是要走的。”   凯丝不解地望向她:“母后,您的意思是?”   王后温和地劝说着:“生一个孩子吧。”   凯丝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二王子尤金,表情有些古怪。   她犹豫地说:“请恕我冒犯,母后,殿下现在似乎不太适合做某些事情……”   王后又笑了:“不用避讳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并不算美艳的脸上露出一种动人的风情,暗示地说:“尤金现在的确不行,但你可以去找一下四王子麦托斯。”   凯丝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王后微笑着暗示:“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这事儿,我可以发誓,我会让尤金承认这个孩子。而且,除了我们外,不会再有人知道孩子的身世。”   凯丝一路恍恍惚惚地离开了王宫。   王后的话实在让她三观都为之破灭。   而更令她不安的是……   她居然没有义正言辞地反驳王后,反而真的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我大概骨子里就像父亲一样坏吧!   凯丝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父亲临死前讲述自己曾试图设计母亲病死的恶毒表情。   那种恶毒的表情时常令她感到恐惧。   为了克服这种恐惧,她一直试图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有权势,所以,如果有机会成为一国的王后,为什么不呢?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花园深处,那个自己平时练习射箭的地方。   这里有阿托斯叔叔为她搭建的一个个动物形草靶,她走过去,爬上了一个老虎草靶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垂着两条腿,怔怔望着远处。   许久,一道人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凯丝抬头往上看,发现是那名自己救下来的奴隶。   因为是被卖去角斗的奴隶,他生得高大强壮,也不失英俊。   此时,他在她旁边跪了下来,关切地问道:“小姐,您不开心吗?”   “不,我没事。”凯丝不是喜欢倾诉的人。   她立刻收敛了表情,重新恢复惯常的冷静:“你有什么事找我吗,德鲁?”   这个名叫德鲁的奴隶凝视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垂下目光。   他为难又轻轻地说:“您当年救我的时候,曾许诺我可以自由离开,这句话还算数吗?”   凯丝一怔:“你要离开我?”   德鲁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一次垂下:“是的,小姐。”   “为什么?”凯丝想了想,又自问自答道:“你想去投那个奴隶军?”   德鲁委婉地说:“我也是奴隶,小姐,那是所有奴隶的希望。”   与此同时,四王子麦托斯终于等到了国王的回信。   博蒙特国王同意了他‘和谈’的建议,但对‘给予奴隶平民身份’这件事却含糊其辞地略过去了。   简单来说就是——你去和谈,把那帮奴隶搞定,给不给身份,以后再说。   充满了国王陛下一贯的流氓作风,好处别想,办不成宰了你。   尽管如此,四王子麦托斯依旧很满足。   他由于出身的问题,对奴隶一直充满同情。   可大环境自古以来都是贵贱分明。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了,且和大众认知格格不入。   可眼看着国家因为奴隶暴动而陷入危机,他还是忍不住一改往日低调,向国王提出了建议。   本来抱着‘不被理睬’或者‘会被训斥’的念头,却没想到竟然获得了一线希望。   只能说,人的想法实在千差万别。   博蒙特国王想着用‘和谈’稳住奴隶,回头腾出手了,再慢慢处理;   而这位四王子想得却是,既然都能够和奴隶‘和谈’了,那么,平民的身份必然也是可以慢慢争取的。   三日后,四王子带了一队兵马,出了王城。   同一时间,那位名叫德鲁的奴隶,也辞别了凯丝,悄悄去投奴隶军了。   另一头,战场上的博蒙特国王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折腾个什么鬼。   他近期十分疲倦,那首《小星星》的功效也渐渐不如从前了,而且,还有一件烦心的事情是莱奥尼。   这位黑夜之子突然冒出来说:“这样继续下去毫无益处……”   他用清晰又坚定的声音表示自己要带一队人马,试试看找一条别的路。   博蒙特国王当然不会同意。   因为莱奥尼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措施,是往东走?还是往北走?亦或者,有什么人给他说了条什么道儿?   全都没有!   似乎就是心血来潮、漫无目的,打算带着军队出门溜溜?   国王陛下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更何况,他对莱奥尼心存忌惮,日常领军作战也就算了,突然说要带一支队伍离开,这叫什么事儿?   博蒙特王果断地拒绝了这一请求。   莱奥尼不悦地抬起眼,那双有些非人感的眸子宛如黑夜一般深不可见。   这一刻,博蒙特王感觉到体内蜜獾又开始骂骂咧咧地想冲出去干架了。   他极力按捺着这种冲动,气恼地冲着莱奥尼吼了一声:“没事就快滚!”   莱奥尼的表情很难看。   而让他更难看的是,一出帐蓬门就撞上了斯蒂文。   “乔恩呢?”莱奥尼下意识地问道。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寻找着金发少年的身影。   “他不在。”斯蒂文不喜欢和人谈论乔恩,所以态度非常冷淡。   莱奥尼无趣地收回了目光,本来想转身离开,却又有些看不惯斯蒂文那种淡定的样子,一时忍不住开口:“你最好牢牢守着他,要知道,一个人如果拥有了不该拥有的珍宝,往往可不是什么好运,恰恰是噩运的开端。”   斯蒂文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哦。”   一股怒气涌过心头!   那一刹那,莱奥尼真想攻击他,抹去他脸上得意的表情。   但他隐隐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灰眸少年,绝不是什么弱者,身体中的某种直觉甚至在不断叫嚣着‘危险’。   莱奥尼没动手。   他现在的事情很多,母亲的逼迫和催促、国王的怀疑和忌惮……   这位黑夜之子最终用厌恶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斯蒂文。   他想:“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享受地看着长剑刺过你傲慢的双眼。” 第162章   迪菲恩斯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喝酒。   不远处, 那些聚集起来的奴隶们正围着火堆,粗鲁地大吃大喝,时不时会因为酒和女人而骂骂咧咧, 甚至爆发出激烈冲突。   那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巴勒斯,劝了这个,又去劝那个,最后,不得不自己冲过去和所有人打上一架,才勉强将人压制下来。   等到好不容易将这些杂事处理完, 他才气喘吁吁地爬上屋顶, 一屁股坐在了迪菲恩斯的旁边,嘟嘟囔囔地说:“我宁可去战场上冲杀个七八遍,也不想继续帮他们裁判谁多吃了一块肉、谁多喝了一口酒、女人到底该属于谁……”   迪菲恩斯转过头, 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我之前要你同我一起走, 是你自己非要留下的。”   “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啊?”这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抬起头, 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   他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脸上分布着一道道可怕的疤痕,顶着这么一张毁容脸战斗, 平时只要表情稍微狰狞一点儿,就能吓得别人未战先怯。   可实际上, 他的性格与面相截然相反, 非常敦厚, 是个喜欢操心的老好人。   比如现在, 操心完底下那一群人后,他又开始操心起了别的, 碎碎念着:“迪菲,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杀那些奴隶贩子吗?上次你杀的那个安德鲁塞林格,他家,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塞林格家族开出重金悬赏你,然后,国王也通缉你……”   迪菲恩斯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抓不到我的。”   “可你总归是一个人。”   奴隶军首领巴勒斯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真挚的关切:“要不然还是留下来吧!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我们单人的武力值也许不如你,可我们这么多的人,加一起总归比你一个人强。”   迪菲恩斯笑了笑,没说话。   然后,他又喝了一口酒,目光扫了扫下方的那群奴隶们,突然咧嘴大笑:“你真觉得,这么一群人要比我一个人强吗?”   巴勒斯微微一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却发现队伍中最为能打的几个男人又出现了争执,在一片叫好、起哄、咒骂的声音中,一个个如蛮牛般地冲过去,乒乒乓乓打成了一团。   “诸神啊!他们到底有完没完?”巴勒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想打击你,朋友。”   迪菲恩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人多力量大的前提是心要齐,你好好看看这些人!”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彼此说的语言都不一样,博蒙特人、安东人,阿瓦罗尼亚人,甚至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国家人。而且,这些人的来历也各种各样,有犯罪被罚为奴隶的,有战败被俘虏的,有被拐卖的,还有被陷害的……他们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想法,巴勒斯啊巴勒斯,你真觉得,自己能够统率他们吗?”   “我压根没打算统率他们,我又不是霸道的奴隶主,他们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这位临时的奴隶首领朴实地说:“大家都是可怜的落难人,我只是临时出个头,带他们找条生路,等找到后,大家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   迪菲恩斯本能感觉这么做不太行。   可他很小的时候就沦为了奴隶,做事凭直觉,对行军打仗不怎么精通,也给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   巴勒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计划去阿瓦罗尼亚了。”   然后,他解释着:“听说那边的新国王信奉正义女神,对了,你知道正义女神吗,迪菲恩斯?那是一位并不向大家索取祭品的仁慈女神,只要多做好事,她就会愿意庇佑自己的信徒(乔恩: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说过)。而且,听说只要你信奉正义女神,阿瓦罗尼亚的那位新王就会宽恕你的一切罪行(赫菲斯: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说过)。”   说着说着,他望向远方的眼神渐渐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到时候,我希望能重新成个家,娶一个不嫌弃我当过奴隶,愿意和我好好过日子的老婆,然后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生个孩子,一家三口,每天安安稳稳地生活。”   夜里的风有点儿冷,迪菲恩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很想悲观地说‘你想得有点儿太过美好了’,却又不忍心打破对方的期望。   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在心里纳闷:“好人总是天真又安分守己,坏人却总是诡计多端又野心勃勃,所以,好人总是不断吃亏,坏人却很容易就能干出各种各样的坏事,再通过欺负好人来获得好处。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像我的父母兄弟们,像巴勒斯,都是再好不过的人了,但他们的命运却一点儿都不好。反而是那些个坏人,如果不是我去杀了他们的话,他们搞不好能富贵荣华活一辈子……”   迪菲恩斯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他摇晃了下自己的笨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们将来可以当邻居。”   巴勒斯畅想了一番未来,还兴致勃勃地邀请起了这位小兄弟:“说起来,迪菲,这么多年你东奔西跑的……有碰上过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   迪菲恩斯那张帅气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傻笑:“那倒是挺多的,但谁会看上一个奴隶呢?”   “别这么说,总还是有一些好姑娘的……”   巴勒斯笑着说:“更何况,你小子生得这么好!”   “还有比我生得更好的呢……”   迪菲恩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金发美人的身影。   巴勒斯露出了一个调笑的表情:“你想到了谁?”   迪菲恩斯咧开嘴说:“一个让我回想起来,就感觉快乐的金发美人。”   “快乐?”   “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安德鲁塞林格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什么?他觉得,你也是奴隶贩子?等等,他?男人?”巴勒斯非常震惊。   迪菲恩斯慌忙摇头:“不,不不,他觉得我和安德鲁地位平等……对,男人,还有,我不是奴隶贩子。等等,我是说,在他眼里,没有贵贱,这么说吧!他看我的目光,和看博蒙特王的目光,也没什么区别。”   巴勒斯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但他试着去理解:“你的意思是说,他看你,像看国王?他把你当成国王?”   “不,不不。”   迪菲恩斯烦恼得要死:“你怎么说不明白呢?我是说,他既不高看我,也不低看我,他看谁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不分国王、贵族、奴隶,他看每个人的目光都一样。”   巴勒斯迷茫了很久,似乎无法理解这是个什么样子的目光。   最终,他总结道:“听起来像在描述神明,所有人在神面前都是凡人。唔,你爱他吗,迪菲?”   “我不知道,我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巴勒斯。”   迪菲恩斯露出了傻气的笑容:“但我确实很想再一次见到他,非常想。”   “那就去吧。”巴勒斯释然一笑。   他伸出手臂揽住迪菲恩斯的肩膀,笑吟吟地说:“这时候,你有必要听一听过来人的建议,迪菲!当你遇到一个让你快乐,又让你日夜想念的人,那就去找他,毫不犹豫地去找他。不管结果如何,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迪菲恩斯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位年长的朋友:“可是巴勒斯,我是奴隶,我不配……”   “珍宝都掌握在那些坏到流油、阴险狡诈的权贵手里,难道他们就配吗?他们只不过是比常人更贪婪无耻而已!”   巴勒斯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屑,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这人确确实实是奴隶军的首领。   但那抹不屑很快就逝去,换上一种更慈爱的表情。   他真诚地说:“迪菲,你忘了吗?你也是一个王子。”   “亡国的王子?”   “遭遇磨难,却不自暴自弃的真正王子,像被砥砺后的美丽珍珠。要我说,你比所有人都高贵。”   迪菲恩斯仰头而笑:“只有你才会这么夸我,如果不是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我会以为你爱上了我。”   “说实在的,这有点儿遗憾。”   巴勒斯笑吟吟地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缺失了很多快乐。”   两人相视大笑。   然后,迪菲恩斯重振精神,露出一个快快乐乐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不能让自己以后留下遗憾!我会去找他的,我一定会去找他。不管他说什么,不管他是不是嫌弃我,我都想将此刻的心情告诉他。抱歉了,巴勒斯,我不能陪你去阿瓦罗尼亚了,我要去找我的神明。”   “去吧!别总是打打杀杀,能有个目标是好事。”巴勒斯欣慰地说,“至于我,从现在开始,要开始学着信奉正义女神了。”   说着,他双手交握在胸前,似模似样地摆出一个祈祷的姿势:“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迪菲恩斯又一次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他就像撒欢的小狗一样,迫不及待地告别了巴勒斯,热情又快乐地离去了。   巴勒斯一直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的亲生孩子早在十几年前饿死了,此后一直偷偷将迪菲恩斯看作自己的孩子,对他有着极深的感情,所以,才刚刚分离,就已经开始思念。   “祝你好运,孩子!”   他喃喃地反复说着:“祝你好运!” 第163章   四王子麦托斯奉国王之命, 会带一支队伍,去和奴隶军进行一场谈判。   关于这件事,朝中仍然有一部分人在抗议。   他们认为, 奴隶只配被鞭打、被杀死、被贩卖、被镇压,不配坐在谈判桌上,更不配获得平民身份。   只是碍于博蒙特国王这次的旨意,他们没办法阻止这一行动。   但在四王子麦托斯出发前,这些人还是忍不住地跑过来指手画脚,试图让四王子放弃他的异端思想。   “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   麦托斯反过来试图说服他们。   他讲述了人应该拥有自由;他分析了近段时间战争对国内的影响;他说明了给予奴隶平民身份, 才会让国家变得更强大, 一直说得口干舌燥……   那些人无动于衷,满脸不耐烦和自负,压根不去想, 坚持这就是胡扯的言论。   最终, 麦托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那些人又觉得他不可理喻、态度恶劣, 气恼地离去。   麦托斯坐在椅子里,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闭上眼开始调整情绪。   因为母亲是奴隶的缘故,他在成长过程中总会遭遇很多歧视。   这不算什么, 能够接受、忍耐,然后, 一切都会过去。   “你没事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麦托斯抬起头来, 因为手刚刚按压眼睛按压得太重了, 眼前一时间有点儿看不清。   不过, 随着时间,他的视野很快就又清晰起来, 他二哥的未婚妻凯丝,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马里诺小姐。”   “你可以叫我凯丝,唔,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没有,我只是……”   面对着自己的嫂子,四王子麦托斯有点儿尴尬:“我只是有点儿累了。”   凯丝温和地劝说着:“那就歇一歇,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你可以一点点儿地来,不要急。”   “你说得对。”麦托斯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他望了望四周,发现周围没什么人,不禁有点儿局促,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是来探望二哥的吗?”   “啊,是的。”   凯丝犹豫着回答:“他病得很重,事实上,我很担心他熬不过去……”   这话题实在糟糕。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凯丝:“那个奴隶的事……”   麦托斯:“尤金一定能……”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停下。   尴尬对视的那一刻,却又同时一笑。   凯丝率先开口:“奴隶的事情,其实不用担心的,但凡你去做一件事,总有一些讨厌的人会站出来反对。别理他们就好,他们会为了反对而反对,似乎声势浩大,但实际上,绝大部分人都还在观望,没有发出声音。”   “多谢你的安慰,我并不在乎那些反对的人。”麦托斯恢复了冷静,微微一笑说,“我也不恨那些反对的人,我只是可怜他们。”   “可怜?”凯丝惊奇地问。   “是的,他们不懂要依靠自己来思考,从小接受了什么观念,长大后就会死守着这个观念不放。不考虑利弊得失,不考虑时代发展,这样守旧、落后的存在,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凯丝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你和他们不同,你是个有思想的人,麦托斯。”   四王子笑了笑说:“多谢你,呃,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尤金他每年都会生病,但他每一年都挺过去了!诸神一直都在庇佑着他,我相信,他今年也一定会挺过去。”   凯丝感谢了他的安慰。   两人又这么简简单单地聊了几句后,就分开了。   “她真是个很好的女人,有知识、有主见,还那么温柔体贴……”   四王子麦托斯在离开王城的时候,这么真诚地想着:“神明啊,请保佑我二哥早点儿痊愈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离开后,凯丝和王后之间产生了一段非常简短的对话。   王后:“听说你和麦托斯聊了一刻钟?”   凯丝:“是的,唔,母后,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知道的,一刻钟已经足够做很多的事儿了。”   另一头,巴勒斯本来按照计划是要带着奴隶大军去阿瓦罗尼亚的。   但万万没想到,这个计划在执行的时候,出了点儿问题。   这个越来越庞大的奴隶军,哪怕叫奴隶军,但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军队。   他们既没有纪律,也没有规章制度,从一开始就是一群受苦受难、活不下去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带头的巴勒斯没把自己当首领。   他对待队伍中的成员,态度过分温和,以至于比起首领,更像是一个大家庭的家长。   而作为家长,下头的家庭成员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他没办法命令所有成员都听自己的话。   好比‘去阿瓦罗尼亚’这件事,队伍中的一些阿瓦罗尼亚人自然是赞同的,毕竟,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回家乡;   可一部分安东人显然更想要回安东;   另一部分博蒙特人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国家;   还有一部分人则心中充满仇恨。   他们试图让巴勒斯率领大家去报仇,杀光所有的奴隶主和贵族……   这使得巴勒斯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处理,四王子麦托斯就是这时候到达的。   当然,这么讲述起来,似乎时间很快的样子。   但事实上,从四王子麦托斯出发,到找到奴隶军,再到两方试探、交涉,最终勉勉强强开始谈判……   交通不便,这么前前后后的,差不多也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   而这一、两个月的时间!   足够还在王城的凯丝确定自己怀孕了。   花园里,一个个形形色色的草靶子依旧静静地竖立在那里。   凯丝慢慢地拉开弓箭,将箭一支支地射了出去。   她一边射,一边重新梳理着思绪……   二王子病重在床,勉力支撑,已经在熬日子;   所以,王后要自己想办法和四王子发生关系,得到一个孩子;   然而,四王子麦托斯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是个天真单纯的好人,一个理想主义者。   根据观察,他绝不可能和自己名义上的嫂子发生关系。   所以,凯丝只好设计了他。   尽管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单纯地聊天。   可王后不知道,只会以为事情如凯丝所说的那样‘一刻钟也可以做很多事’。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   四王子麦托斯会认为她的孩子是二王子的;王后会认为她的孩子是四王子麦托斯的。   有趣的是,这两人多半不会对此进行什么沟通和交流。   凯丝将最后一支箭狠狠钉在草靶上,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   不用害人,能顺理成章得到这个结果。   实在令人满意。   然后,她想起了德鲁。   那个奴隶出身的可爱男人,每次望着自己的目光都那么炽热、痴迷和忠诚,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利益权衡,只有热情,如火一样的热情。   ——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凯丝轻抚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理智地想着。   但是,她又一次默默地向正义女神祈祷了:   ——请保佑德鲁一路平安吧!   ——我不是个好女人,但他却是个好男人。   另一头,博蒙特国王打算让士兵们轮流去挖壕沟。   由于一直没能攻破安东国的城池,显然接下来还要耗上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起营地的安全问题了。   以前的防御措施相对粗糙,因为那时候只想着进攻、进攻、进攻!   现在,壕沟、围墙、木栅栏,统统都要修建起来,以应对持久的作战。   但这事也不是很急。   直到目前为止,安东国那边都没什么攻击的意识。   士兵们在轮班工作后,依旧能有一定的休息时间。   以往的时候,他们会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些美酒和女人的话题。   但现在,正义女神成为了新话题,很多人说在晚上会听到‘神谕’,而这个‘神谕’又令他们感觉身心都获得了平静。   斯蒂文将那些士兵们的话学给了乔恩听。   然后,他总结着:“他们感激女神,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做好事?”乔恩随口回道。   斯蒂文当即反问:“战场上什么样儿的事儿才算好事?”   乔恩叹气。   他在精神链接中叽叽咕咕地吐槽:[这个‘正义女神’真是越来越不‘正义’了。]   [我觉得,都不该再叫‘正义女神’了,而该叫‘全能女神’了。]   [我算是发现了,这些人根本不管神负责哪方面,逮到一个就祈祷,什么大事小事,都来求女神保佑。]   [但不得不说,我最近的精神覆盖面积又增大了,斯蒂文,不知道怎么回事,信徒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这是好事。]斯蒂文俯下头,唇在乔恩的金发上亲了一下:[拥有你这样的神明,是他们的幸运。]   乔恩眨了眨眼睛:[因为我每晚给他们放好听的声音?]   斯蒂文笑了:[因为你不会吃掉他们。]   [没错,我会尽我所能,送他们回归天地之间。]   乔恩也笑了起来:[呃我是说,在他们死后……]   与此同时,莱奥尼又一次收到了黑夜女神传来的的信息。   和每一次催促他‘点燃永生之火’不同,这一次的信息居然变成了‘杀猫’。   ——猫?   莱奥尼十分困惑。   可再详细的信息却没有了。   那位黑夜女神似乎受到什么限制,一开始还能短暂地出现在人间,而现在,却只能偶尔传信了。   但不管怎么说。   作为黑夜之子的莱奥尼,还是听话地派士兵抓了几只野猫回来。   然后,他打算在黑夜女神的神龛前,亲手将这几只野猫杀死献祭。 第164章   用野猫祭祀黑夜女神的事情, 莱奥尼没有保密。   在他看来,接到‘神谕’,然后祭祀, 这事没什么值得保密的地方。   按照这个世界一贯的风俗,如果不是碍于战场环境不便,这类接到‘神谕’后的祭祀活动,本应该大张旗鼓地宣传一番,让所有人了解到黑夜女神近期(厌猫)喜好,最好能做成类似每年年末那种大规模的祭神仪式, 才能彰显出凡人对神明的重视和尊敬。   不过, 身在战场,莱奥尼也就相对低调了点儿,只自己在神龛前祭祀了一下。   但由于他没有对此保密, ‘黑夜女神厌猫’‘索要猫当祭品’这事, 很快就在军营中传开了。   尽管大批人已经开始改信正义女神。   可黑夜女神毕竟在博蒙特国经营多年,还是有一些虔诚信徒仍然在的。   于是, 这部分虔诚信徒也学莱奥尼,抓野猫来献祭。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很快,察觉到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个‘杀猫军团’后,野猫们连夜搬家, 不知所踪。   一时间,军营方圆百里都找不到一只猫了。   这事间接导致……   某天, 军需官愕然发现, 几只老鼠居然大摇大摆地在仓库里溜达, 仿佛在巡视自家粮仓。   此时, 士兵们的伙食主要是硬面包、豆子粥、一小块腌肉,偶尔会有蔬菜和鲜肉来增加营养(这个‘偶尔’随着战争时间的增长, 已经越来越偶尔了)。   可因为老鼠开始肆虐的缘故,等到开饭的时候,就会有个别倒霉的士兵收到了被老鼠啃过的硬面包、被老鼠啃过的腌肉,和掺了老鼠屎的豆子粥。   士兵们可不会反省自己胡乱给黑夜女神献祭,才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他们只会满腹牢骚地抱怨伙食水平下降,抱怨日子难过,抱怨战争一直没有进展,抱怨每天离乡背井……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也是一样。   利爪年轻气盛,每天总有一堆牢骚和满肚子的不平要说,而其他人……渔雕以手扶额,一言不发地沉思;老龟笑呵呵点头,一句话没说,表情透着冷漠;树懒打着哈欠,看着地板发呆;兔子装出礼貌的样子,似乎在认真倾听,实则两眼无神;巨象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日渐不耐烦。   他们正是整座军营中士兵们的缩影。   而他们的反应,也代表了绝大多数士兵们的反应——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士兵们要不然变得满腹怨言,要不然就是变得麻木。   乔恩拿着一块明显被老鼠咬了好几口的硬面包,坐在帐篷外的一个树桩上。   斯蒂文从后头走过来,特意递给了他一块完好的面包:“吃这个吧。”   “唔,都一样。”   乔恩摆了摆手,还不忘做个鬼脸:“虽然你那个没被咬,但说不定老鼠在上头爬过……”   斯蒂文笑了:“你要是这么想,可没办法了。”   乔恩叹着气:“对于吃的东西,不能想太多,我刚刚也没想这个,只是想到了大家最近的祭祀活动……”   斯蒂文没说话:“祭祀?”   乔恩自顾自地说:“黑夜女神突然要猫作为祭品。”   斯蒂文困惑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乔恩笑着重复这句话,然后在精神链接中回答:[我在担心你,傻子。]   [担心我什么?]   [女神要杀猫,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   斯蒂文不语,也没什么表情。   但乔恩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出这人在不高兴。   他转了转眼珠,很快想明白过来,忍了笑补充一句:[我是想说,假设那位女神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却没有指名道姓,反而传出了‘杀猫’这样的含糊神谕,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状况不好?唔,眼神儿可能也不太好。]   气氛瞬间缓和。   斯蒂文立刻笃定地回复:[没错,否则不会把虎看成猫。]   乔恩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揶揄:[哎,这么多年,贝斯特还没长大呀!]   斯蒂文立刻气恼地争辩了好些什么已经长大一点儿了、快了快了、越是强大越是长得慢一类的废话。   乔恩感到快乐极了。   另一头,博蒙特王城中,王后请来了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   她想要请这位大祭司帮忙查看,儿媳凯丝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凯丝起初听说这事,还有点儿紧张。   毕竟那是大祭司,但很快她就放下心来,因为雷蒙德压根没看出孩子属于谁,还恭喜她要做母亲了。   不过,在判断孩子性别方面……   这位大祭司让她抱着一头小牛犊,亲自去秩序之神那里献祭。   小牛被杀死的时候,两条前腿弯曲倒地,头恰好朝向了正前方。   据说这是个吉祥的姿势,大祭司雷蒙德当即判断:“是个男孩。”   王后深信不疑。   凯丝则是半信半疑。   当然,半信半疑并不意味着凯丝怀疑神明。   她只是认为,神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注视人间,而自己也还没重要到要被神时刻注视和回应。   婆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可能恰恰是神明在人间力量渐渐减弱的表现。   如王后那样的老一辈人,或多或少还遭遇过一些神异的事情,所以,他们总是认为神明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可到了凯丝这一代,近十多年来,越来越少的神迹,以及越来越多的神棍,都导致她很难理解王后对一个简单仪式居然深信不疑。   可不管怎么说……   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有了大祭司雷蒙德的背书,肚子里的孩子无人能质疑,凯丝对此心满意足。   至于王后……   对‘儿媳肚子里是一个男孩’深信不疑的她,当晚悄悄放飞了一只信鸽。   另一头的四王子麦托斯,此行的进展也很顺利。   如前文所说,那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巴勒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当什么首领,他只是天生责任心强,想给大家找一条生路,原计划是去阿瓦罗尼亚的,可大家意见不统一,于是,事情耽搁了下来。   恰在这时候,四王子麦托斯带着一支队伍赶到。   这位王子殿下的思想独特。   他看待奴隶的角度,以及试图帮奴隶获得平民身份的用心,是一般人绝对无法伪装的真诚。   巴勒斯一向对人的恶意很敏感。   如果换个人伪装成这样来谈判,他多数都能感觉到,并且警惕起来。   可四王子麦托斯却难得是个心口如一的好人。   他从小到大的理念,就是帮奴隶获得平民身份。   并且,真正思考过,也为此努力过,   所以,他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言之有物,令人信服。   巴勒斯很快被他说服。   两人还以个人的名义,暂时签订了个临时和平协定,即奴隶军不再攻击各个城镇,而麦托斯将全力为他们每一个人争取应得的身份。   “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交你这个朋友。”   签完协议,巴勒斯豪爽地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曾是个奴隶的话。”   “我的母亲也是个奴隶。”   四王子麦托斯笑了笑说,并不避讳自己的身世。   他凝视着巴勒斯的眼睛,诚恳地说:“因为我的母亲,我从小就知道,奴隶的存在并不合理。一个真正自由的国度,不该存在奴隶这样畸形的、不利于国家发展的制度。”   “所以,我支持你们获得应有的权利,不止是为了你们,更是为了这个国家。”   “有朝一日,我希望这个国家的人民能够不分贵贱,我希望这个国家的人民能够团结一致。”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但事情如果不做,就永远都不会有开始。”   “感谢您的相信,请不要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您当然会是我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巴勒斯非常感动。   他一时拙于言辞,就用拳头轻轻捶了捶麦托斯的肩膀,还主动同他交换了彼此佩剑,作为友谊的象征。   四王子麦托斯很高兴。   他感觉到自己的梦想就像是一艘搁浅的小船,历经艰难跋涉,终于在今天才得以成功入水,从此可以扬帆起航!   “我会非常、非常有耐心。”   同巴勒斯告别后,骑在马上的麦托斯,激动地侧过身子,同旁边的侍卫说:“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我知道很多人都对奴隶抱有偏见,但我也知道什么叫做水滴石穿。”   他信心满满地展望未来:“等帮巴勒斯他们取得合法的身份后,我还将继续为此奔走。”   “也许,我可以去市中心的广场进行演讲,那里的人总是很多,但只有越来越多人了解道理,才能促进政策的顺利推行……”   “等等,我不明白,殿下。”   侍卫发出困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管奴隶的这些事?”   麦托斯按捺下激动的情绪。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后,朝着侍卫微微一笑:“为了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我……”   话还没说完,侍卫突然睁大了眼,猛地拽了一把麦托斯。   一柄标枪呼啸着从他耳边穿过,重重地扎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声惊恐大喊:“敌袭!”   “是那些该死的奴隶吗?”“我就说奴隶不可信!”“那群下贱的玩意儿。”   跟着四王子的侍卫们纷纷骂骂咧咧起来。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是奴隶。”“是刺客。”“保护王子!”   所有人都拔出剑,四处乱挥,并尖声咒骂。   四王子麦托斯勒住缰绳,茫然四顾。   在此之前,他勉强算是个有点儿书呆子气的学者,还从未经历过战阵。   面对眼前的情况,他一下子愣住了。   但这样的愣住,显然非常致命。   “快跑,殿下,快跑!”   刚刚同他说话的那名侍卫焦急地大声喊道。   太晚了!   一柄标枪穿透了他的胸口,携裹着巨大的力量,将他从马上击落,宛如断翅的鸟,仰面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血如泉涌。 第165章   在击退刺客的袭击后, 四王子麦托斯伤得太重,虽然暂时还没死,却已经禁不住长途颠簸了。   侍卫们只好慌乱地将他先抬到路边的一处小神庙内休息, 然后,留下一部分人保护、照料,另一部分人则急匆匆地离开,分头去寻找治疗师,来救治这位濒死的王子。   “我,我还不能死……”   四王子麦托斯费劲儿地睁着眼, 用力地喘着气, 低喃着:“我会活下来,活下来,我还有很多的事……我的理想……理想……”   之前同他对话的那名侍卫跪倒在他的身边, 哽咽地唤了一声:“殿下。”   四王子麦托斯闭着眼睛, 感到自己的身体这一刻就像是破了个大洞的水囊,那些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水一样飞快地从洞中漏了出去。   他的头很晕, 眼前一片血色,浓烈的不甘心充斥在心头。   他的梦想才刚刚开始,他的事业也即将启航,他不能、更不应该倒在这里!   所以, 他竭尽全力地呼吸,还试图维持大脑的清醒, 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反复不断地自语着:“我会活下来……会活下来……活下来……”   侍卫们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然而伤口实在太疼了。   四王子麦托斯难忍地惨叫了一声, 仿佛要说服自己一般地继续喃喃自语:“我要拯救这个国家, 我要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   说到这里,他还紧紧攥住身旁那名侍卫的手腕, 高声问道:“诸神啊,一个要为人类自由、国家强大而奋斗的人,应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吗?应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吗?”   “不应该。”   那位跪在他身边的侍卫立刻回答:“不应该,殿下。”   四王子麦托斯那双一向温顺的眼眸中流转出极强烈的对生的渴望和迫切!   他此时的面色已经白得发青,体温跳崖般下跌,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全身上下都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却还在垂死挣扎,固执地不肯离开人世。   他努力转移着注意力,随口问道:“这里……这里是哪儿?”   “是神庙,殿下。”   那名跪在他身边的侍卫流着泪说。   然后,侍卫抬头看了看,又补充了一句:“是秩序之神的神庙。”   “秩序……秩序之神……”   仿佛一道闪光在脑海中骤然划过。   四王子麦托斯如遭雷击!   他不顾侍卫的阻拦,挣扎着就要坐了起来。   黑夜女神和秩序之神是博蒙特国内信众最多的两位神明。   他们的神庙大大小小遍布了全国,有专门修建在市中心的大型神庙,也有这种路边的小型神庙。   前者占地面积广,内部结构复杂;   而后者占地面积小,结构简单,就如现在所见的这座神庙,只摆放了一个用石头做成的高大底座,底座上是一个小神龛,神龛里,是一尊象牙鎏金神像,威严、可畏又熠熠生光。   这尊秩序之神的神像,完全占据了四王子的视线。   他呆呆地看着那尊神像,对生的光彩就这么一点点儿地从眼睛中消失,脸上也渐渐弥漫起了一种恐惧。   侍卫们全都不明所以。   那名本来跪在四王子身边的侍卫,似乎想劝几句,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不想再浪费这位殿下的精力了。   许久,四王子麦托斯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喘息。   “秩序之神!”   他张开嘴疯狂地喊着:“秩序之神!秩序之神!”   几只黑色的大蚂蚁从神龛中大摇大摆地探出了头。   它们长长的触角晃动着,一双复眼冷酷又漠然地俯视着神龛下的人类。   ——我会死。   ——真傻。   ——我太傻了!   ——秩序之神,秩序!   ——当我试图打破世间秩序的时候……   ——我就注定会死。   四王子麦托斯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儿。   “秩序之神,秩序之神!原来是秩序啊!”   他猛地站起来,一脸狰狞,踉踉跄跄地冲到神龛前。   “殿下!”“殿下,不可!”   侍卫们愕然地大喊着:“殿下,那是神明。”   四王子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抓住了神龛中的神像。   但在他试图摔碎神像的那一刻,光明与生命一起抛弃了他。   他抓着神像向后倒去,呼吸停止,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神像跌落在他的血液之中。   越来越多的黑色蚂蚁从神龛中爬了出来。   它们抖动着触角,晃悠着脑袋,爬到了四王子的尸体上……   侍卫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为此战栗起来。   与此同时,有人拿着四王子麦托斯的佩剑找上了奴隶军。   确切地说,那是四王子麦托斯同巴勒斯交换的佩剑,象征着彼此的友谊。   显然,这是四王子遇刺后,不慎掉落的东西。   但糟糕的是,巴勒斯不知道这一点儿。   当看到这个佩剑后……   这位豪爽的奴隶军首领就热情地将那个拿着佩剑的人,以及他的一队手下,都迎进了奴隶军的营地。   听起来似乎有点儿过于草率。   可一来,巴勒斯不是个专业的首领;二来,他们之前还签订了和平的合约;最后,没人会想到四王子麦托斯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死。   总之,战斗在猝不及防间爆发。   那些被迎进营地的人,同外头的军队里应外合,开始对奴隶军展开大规模的屠杀。   他们不要俘虏,声称‘敢反抗的奴隶就应该被打死’。   奴隶军中的所有人都怒不可遏。   他们一边对敌,一边悲愤大喊:“巴勒斯!我们被骗了!”“首领,你看看这些畜生吧,我们被骗了!”“国王、王子、贵族都是骗子!”   巴勒斯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不想怀疑四王子,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可那明明是一个真诚又热烈的青年,绝非一个虚伪的骗子。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战斗爆发得极为仓促,奴隶军压根没做好战斗准备,但大家还是奋勇作战,好多人死在了混战中。   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巴勒斯的身心都被愧疚所填满。   ——都是我的错!   ——这些人的死,都是我的错!   他后悔自己轻信,后悔自己引狼入室。   如今,只有鲜血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决心死战到底,为奴隶军殿后。   “真抱歉,你刚刚才来就……”   巴勒斯侧过头,冲着一个人露出了歉疚表情。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投靠的德鲁。   只能说世事无常,这倒霉孩子才来,就赶上了这么一场危险的战争。   德鲁知道巴勒斯很难过。   但他向来不懂怎么安慰人,只好朴实地说:“我也不是来享福的。”   巴勒斯不禁一笑。   然后,他又去嘱咐身边人:“等下,看准机会就带大家走吧!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如果逃出去,又不知该去哪,就去找迪菲恩斯吧!”   等说完这些,他拔出那柄四王子换给他的佩剑,带头冲锋。   战场太混乱了。   很快,这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就淹没在了一片人潮之中。   最后,一部分奴隶军趁乱逃出战场,不知去向;还有一部分奴隶被俘虏;最后   一部分奴隶军,则随着巴勒斯一起,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土地上。   “不到三个月,镇压了一场暴动,怎么样?”   王宫里,王后拿着情报,对凯丝微笑:“多么简单啊!那些蠢男人还要和奴隶讲和,真有意思。”   凯丝极为震惊。   尤其是在听到四王子麦托斯的死讯时,她几乎不敢置信:“四王子殿下真的?真的死了吗?”   尽管同样算计了那位四王子……   可她从没想过要杀死对方。   王后闻言,不由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凯丝:“你有些地方和我很像,凯丝。比如,遇到事情,我们都喜欢动动脑子,好好思考一下,而不是像有些女人那样只知道尖叫、或者等着别人安排。”   “这样很好,要知道,头脑往往比美貌更为难得。好在你已经很有头脑了,只是……只是,你还欠缺很多、很多的经验,亲爱的。”   她靠向凯丝,声音渐渐压低:“你不该问刚刚那个问题,我可爱的儿媳。因为,想要一个秘密不被人发现,最好的法子,就是让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凯丝的脸色很差。   她勉强笑着说:“谢谢母后的教导,我,我只是……”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被‘四王子、奴隶军’的那些情报给搅乱了思绪,情绪一时激动,忍不住问道:“可是母后……为什么?哪怕四王子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的。何况,他又怎么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是……所以,为什么非要……我是说,他毕竟是王子。”   王后重新坐了回去。   她和蔼地微笑着:“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四王子的确无法确定什么,甚至哪怕确定了,事关王室继承人,如果他真的聪明,也不会对外说什么。”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威胁,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亦或者是对我的小孙子。”   “听着,凯丝,想要成为统治者,就要学会残忍。谁对你有威胁,就杀掉谁,千万别犹豫,先下手为强!” 第166章   王后派出的人收拢了四王子带去谈判的军队, 顺便也给四王子麦托斯收了尸。   他们擦拭干净秩序之神的神像,重新恭恭敬敬地放回了神龛里,然后, 将四王子的尸体放进了一个临时买来的棺材中就不管了。   因为按照王后传来的‘要给奴隶们一个狠狠教训’的命令,他们还需要派人去追捕那些逃跑的奴隶军。   此时,一部分走散的奴隶已经躲藏在了各处荒郊野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生存,他们很有可能会沦落为强盗和土匪, 为这个国家的混乱再添一把火;   而另一部分奴隶则在德鲁的带领下, 按照巴勒斯去世前的嘱托,疲惫又茫然地踏上了‘寻找迪菲恩斯’的路……   迪菲恩斯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堆包袱。   他这会儿还在兴冲冲地追求乔恩。   那天和巴勒斯分开后……   迪菲恩斯就化妆成了一个卖酒商贩,顺顺利利地混到了博蒙特军队的军营附近。   说起来, 商人绝对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   他们无处不在, 无处不去。   众所周知,当军队长时间驻扎在一处地方的时候, 围绕着所搭建的军营周围,一些商铺、酒馆和小贩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陆陆续续地出现。   尤其是在士兵们每个月发饷银后,那些卖酒的狡猾商人就像定点刷新的NPC一样,准时准点儿地出现在军营周围, 把酒卖出几倍的高价。   然而,明知道被宰。   依旧会有士兵争着抢着地去买那些高价酒。   因为长时间又残酷的战争, 使得所有士兵们的心理都一直是紧绷着的状态。   他们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因为战场上松懈就意味着送命, 可不管是多么坚韧的弦, 绷久了都有断裂的可能,所以, 这些士兵们的心理普遍都很糟糕。   这年头又没什么心理医生,除了偶尔絮絮叨叨地向神明倾诉外……   绝大多数人通常只能靠喝酒,来排遣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不安、恐慌空虚等种种负面情绪。   这导致军营周围时常会出现卖酒商贩。   由于太常见了,又导致大家一般除了询问有什么酒外,几乎没人会仔细关注卖酒小贩的样子。   ——这简直令人气恼。   迪菲恩斯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很失望地想:“我还特意设计了形状,对着镜子贴了一上午!整整一上午,多么有趣的胡子啊!我原以为有人会注意到……”   不过,没被认出来也是好事。   毕竟前不久,他才杀了安德鲁塞林格,博蒙特国王的通缉令还没过期。   如今也算深入‘敌营’了。   万一真被认出来,也是蛮危险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迪菲恩斯就叹了一口气。   那天,他和巴勒斯聊天,不经意提到了‘喜欢的人’……   然后可能是酒喝多了,一时上头!   他居然兴冲冲地跑来打算找人诉说自己的心意,可等到了地方,才想起刚刚杀过人的事。   ——唉!   ——爱情就是这么令人昏头。   很久以前,迪菲恩斯和一只小狗住在同一个狗窝里。   那只小狗是个很不错的室友,听话、乖巧、懂事、从不乱跑,后来某天,一只漂亮的母狗路过,仅仅是路过而已,那只听话、乖巧、懂事、从不乱跑的小狗就疯狂奔出家门,再也没回来。   ——人和狗的区别并不大。   ——所以我的行为也没那么不可理解。   ——只能算是……   ——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从小沦为奴隶,迪菲恩斯没能接受太多的正统教育。   但他自学成才、自得其乐,还很擅长从身边各式各样的事物中发掘一些知识点儿,然后为自己偶尔的乱来行为找到合适的借口,一如此刻。   这时,一声突然提高了音量的叫喊,打断了迪菲恩斯的胡思乱想。   原来是旁边一个卖鞋的小贩唾沫横飞地同一个士兵推销自己制作的鞋子多么、多么得好穿,以及多么、多么得结实。   结果,被拽住的士兵可能说了几句质疑的话,立刻惹恼了那个小贩。   两人你拉着我、我推搡着你、互相争吵,因为声音太大的缘故,惹了好些人围过去看热闹。   迪菲恩斯下意识地退开几步,考虑要不要离开。   但他的目的还没达到。   他还想重新认识一下乔恩,根据他探听的情报,那位金发美人今天轮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闲逛,刚好逛到自己这边,然后,也许可以请对方喝上一杯酒……   这么一迟疑、一做梦、一发呆……   后头着急想要凑上前看热闹的人,随手就推了他一把。   迪菲恩斯正走神、乱想,一时没站稳,就这么被推到了路中央。   “啊。”伴随着一声轻呼,一头毛驴被紧急拉住。   另一头,迪菲恩斯虽然不慎被推出来。   可他身手矫健,闻声立刻灵活躲避,然后,一个箭步就跳到了路旁。   可当他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时,却情不自禁露出了一张笑脸,还反射性地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多么有缘!   ——我才刚刚想到他……   迪菲恩斯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目光中充满了热情,如果能具现化一条尾巴的话,大概已经狂摇起来。   这让乔恩有点儿困惑:“抱歉……我认识你吗?”   拉着险些撞到人的小毛驴……   金发年轻人的漂亮面容上流露出一种思索神色。   他仔细望着眼前这个卖酒的小贩,第一眼看过去的印象就是胡子,满脸的胡子,唯独下巴处的胡子被修剪成了一个尖尖的形状,这就显得有点儿可爱了。但胡子除了遮挡五官外,并没有在以往记忆中留下什么印象;   接着,倒是一双熟悉的眼睛,非常熟悉——明亮、灵动、热烈、充满了生气。   最后,是头巾下露出了几缕金棕色的头发。   尽管彼此间不曾有过什么真切的交际。   可乔恩却依旧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人,曾经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那个杀死了安德鲁塞林格的奴隶杀手。   当然!   乔恩可没有替安德鲁塞林格报仇雪恨的心思,自然也不会拆穿眼前人的身份。   于是,他干脆继续装着没认出的样子,忽略自己刚刚的提问,转而一本正经地嘱咐起来:“下次小心点儿,路中央很容易被撞到。”   “啊,好的,你这么好看,人还这么好……”   迪菲恩斯冒失地咧嘴笑了:“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躲了。”   “什么?”乔恩懵了。   前头夸赞还能听懂,后头‘不躲了’是怎么个意思?   迪菲恩斯热切地说:“如果我被撞倒,你会来搀扶我吗?”   “呃……会吧,毕竟是我撞到了人……”   乔恩犹犹豫豫地回答,总觉得这话题有点儿奇怪。   “所以,我错过了和你亲密接触的机会啊!”   迪菲恩斯一脸懊恼地说:“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被撞的机会?碰瓷的机会?还是……接触的机会。   乔恩难得被人搞无语了。   他有点儿尴尬,又觉得好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笑了出来:“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迪菲,你可以喊我迪菲。”   迪菲恩斯继续保持着热烈的语气,眼睛也亮晶晶的。   ——很好!迪菲恩斯变迪菲。   ——有掩饰,但不多。   “我想,我们之间还没那么熟……”   乔恩收敛了笑容,委婉地拒绝着。   他没打算和一名杀手交朋友,尽管对方民间风评不错,杀死安德鲁塞林格这事儿,更是称得上是大快人心。   “可我经常想起你。”   迪菲恩斯真诚地说。   ——想起我?   乔恩不太自在。   因为他发现对方似乎压根没打算在自己面前掩饰身份,几乎是在当面大声说‘我就是那天的那个奴隶,我就是杀死安德鲁塞林格的杀手迪菲恩斯,我那天见到了你……我经常想你’。   “生命短暂,时间有限,我实在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   迪菲恩斯的眼睛简直明亮得吓人:“除了直言不讳,我其实不懂得该怎么说好话。但总之,我可以也喊你小乔吗?我听到别人这么喊你……”   “不行!”   不等乔恩回答,‘别人’先出声了。   斯蒂文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他左手拉开乔恩,右手一拳砸在了迪菲恩斯的脸上。   “等等。”乔恩试图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斗殴。   这可是还在外头,他不想被人看笑话:“斯蒂文,停下,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斯蒂文竖了竖耳朵,却假装听不见,又是一连几拳狠狠击出。   迪菲恩斯猝不及防,被打得连连后退。   但作为杀手,他在格斗上的造诣同样不凡,很快回过神来,就举起右前臂,挡下一串攻击,接着一记左勾拳,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   刚刚那群看吵架热闹的人立刻转移阵地,纷纷凑了过来。   甚至连本来在吵架的卖鞋小贩和买鞋士兵也都不吵了,转头来看打架的热闹。   一群人聚集过来,吹口哨的、鼓掌叫好的、大喊着‘上啊,打他’起哄的。   整条街都活了过来,简直热闹极了!   还有好奇一个卖酒小贩怎么突然同人打起来了?   一时间好些人的目光都悄悄扫过乔恩,他们在人群里交头接耳:“看那边,看那边,金发那个……”“诸神啊,果然好美。”“为了那位,被打也值了!”“哦哦,难怪了。”   乔恩听着那些自以为声音很低的讨论,面无表情,已经放弃挣扎。   他现在只想给某只猫鼓鼓掌,牛逼啊斯蒂文,这么长时间,正经谈情说爱、甜言蜜语一个都没学会,瞎几把争风吃醋倒是学得飞快,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竟学一些没用玩意儿! 第167章   突如其来的打斗, 最终以迪菲恩斯的落荒而逃为结尾。   但这并不代表斯蒂文有多厉害,只是因为一个卖酒小贩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打败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所以,伪装后的迪菲恩斯哪怕还有余力继续和斯蒂文打下去, 也不得不收敛地装出了一副打不过的样子。   但这种收敛,是对战双方都能感觉到的收敛,如果换成那种年轻气盛、傲气满满的人,说不定会收着力道、不占这个便宜,还会觉得胜之不武什么的。   但斯蒂文属于另一种类型。   他压根不讲武德,看到别人打架收着力气, 他的反应是‘啊哈, 好机会’,然后冲上去,专门照着别人的脸, 来一通疯狂猫猫拳……迪菲恩斯不逃才怪。   乔恩默默站着, 任人群的喧嚣和呐喊涌过自己。   当斯蒂文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幻视了一只耀武扬威的黑猫。   因为不想继续被人围观。   两人沉默着, 肩并肩地离开了这条街道。   不管怎么说,猫在外头打架的行为还是需要教育一下。   乔恩一边这么想,一边侧过头,板着脸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斯蒂文倒是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我知道, 我在打人。”   乔恩挑了挑眉,立刻质问:“无缘无故?!大街上?!让所有人看热闹?!”   “不是无缘无故。”   斯蒂文加重语气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无缘无故。小乔, 不管在哪?不管有谁看?只要有人敢从我身边抢走你, 我都不会放过他。”   乔恩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那张漂亮的脸顿时有点儿严肃不起来了。   他咬了咬下唇, 想忍住笑,却还是忍不住上翘的唇角, 语气也软了下去:“你是多此一举,我哪也不会去的,我和刚刚那个小贩根本不熟,只是说了几句话,难道你不信我吗?”   斯蒂文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我没有怀疑你,我也知道你们不熟,但是……”   他犹豫地瞥了一眼乔恩,好半天才轻轻地说:“但是,他让你笑了。”   随着年龄增长,金发少年的美丽似乎更加耀眼,而这样的美丽直接导致他从小到大都不缺稀奇古怪的追求者。   但多数时间,乔恩的应对态度都是很客气、礼貌的敷衍、婉拒,要不然就是直接撕破脸地拒绝,像之前那样,被人逗笑,然后,还聊起来的情况,实在引猫警惕。   更何况,那混蛋居然还想喊‘小乔’。   斯蒂文肺都要气炸了:“只有我!!我才能喊你小乔。”   乔恩突然抬起视线看向他灰色的眼眸,含笑承诺:“是的,只有你。”   斯蒂文的脸一下子红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将他笼罩,驱使他想要上前去拥抱,去亲吻……   然而,这事没有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时间里,迪菲恩斯开始频繁出现在两人周围。   作为卖酒的商人,他用酒贿赂了不少士兵,托这些士兵给乔恩送各种各样不值钱、但很用心的小礼物,什么鲜花、零食、蜂蜜、漂亮贝壳、木雕小动物等等。   斯蒂文气急败坏地把东西丢出去。   可转天,又会有新的东西不断地被送过来。以至于军营里好多人都知道,有个卖酒的商人正在追求乔恩。   而且,每当两个人轮休,出军营,去转一转的时候,也总会碰到找上门的迪菲恩斯。   他也不做什么冒犯的举动,就是围在乔恩旁边讨好,讲笑话、讲风土人情、讲街道上商品的价格变化,每次还都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容,哪怕被斯蒂文各种甩脸色、咒骂,外加时不时动手殴打,依旧不放弃地往前凑,简直像赶不走的狗,不管人类怎么打骂,都高高兴兴地摇着尾巴凑过来……   这件事导致斯蒂文每天都在骂骂咧咧。   他有几次甚至动了杀心,提着剑打算把人宰了。   可迪菲恩斯本来就是做杀手的,对杀气极为敏感。   每次发现斯蒂文被惹急,就会稍稍退却,过段时间再来。   乔恩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毕竟,迪菲恩斯不像当年见色起意的安德鲁塞林格……   他从头到尾都没强迫什么,也没索要什么,更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完全就是一腔赤诚,还使劲浑身解数地讨好自己,以至于每次拒绝对方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愧疚的感觉。   可爱情总不能因愧疚而让步。   该拒绝还是要拒绝!   乔恩头脑一直清醒。   他干脆拉着斯蒂文在迪菲恩斯面前表明彼此关系,然后,温和耐心地说:“你瞧,迪菲,不是你不好,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这就像是……唔,一个锅配一个盖一样,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盖,所以,放弃吧!你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盖了。”   迪菲恩斯想了想:“不对,锅也可以多配几个盖,周一用一个,周二用一个……这样一来,每天都有新的可以用。”   乔恩当场懵逼,还可以这么理解吗?   斯蒂文又快气死了,在精神链接里迁怒地骂骂咧咧:[你用得什么破比喻!]   “而且……”   迪菲恩斯用一种老实的口吻说:“而且,我又不介意你有喜欢的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于困惑又迷茫的神色:“其实,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有喜欢的人,我为什么就不能追求你了?”   “有几个情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躲开;然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斯蒂文也可以躲开!这样每次不还是一对一吗?”   “还是说,你考虑三个人一起?”   “唔,我很久以前有个主人,倒是挺喜欢多人的,但我一直觉得,最多三个,再多就太乱了……”   斯蒂文不等他说完,就一跃而起,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在脸上开颜料铺子’。   迪菲恩斯莫名其妙又开始挨打,表情简直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踢了一脚的狗,就差委屈地汪汪叫了。   他恼火又隐忍地嚷嚷起来:“斯蒂文,你又干嘛?你再这样,我还手了!我真还手了!你没听到我刚刚的话吗?我没打算拆散你们!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乔恩好气又好笑。   不过,由于迪菲恩斯的表情太老实、太认真,所以,好笑的成分可能还更多了一些。   这么打打闹闹了一阵子。   虽然斯蒂文还是很生气,但被迫习惯了‘不和蠢货生气’。   迪菲恩斯一直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只是不停地献殷勤,然后,时不时羡慕地来一句‘为什么你们就不肯加我一个呢’?   “是啊,为什么呢?”   博蒙特国王某天也凑热闹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过,在斯蒂文再次炸毛前……   他就一脸无奈地摸了摸还留在腹部的那个刀柄:“唉,真遗憾!”   “别扯这些了,陛下。”   乔恩翻了个白眼说:“您招我们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唔,确实……”   博蒙特王表情复杂地含糊说:“国内的奴隶暴乱暂时被王后镇压下去了。”   “接下来,我打算再对安东进行一次强攻。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计划吗?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试一试。”   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一眼,没反驳什么。   但说实话,他俩都不太看好博蒙特王的‘强攻’。   另一头,迪菲恩斯也被奴隶军找上了门。   听到巴勒斯的死讯,他既震惊又难过,而望着这些巴勒斯给予的‘遗产(前来依附的奴隶军)’,他又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我该怎么办?   ——我能安顿好这些人吗?   ——这些人会听我的?   ——巴勒斯啊,巴勒斯,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最后,想了半天,他决定干脆按照巴勒斯的生前计划,继续带着这些人去阿瓦罗尼亚好了。   “我不像巴勒斯那样会照顾人。”   迪菲恩斯对着那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奴隶们认真地说:“现在博蒙特这个国家已经表明态度,拒绝给予我们应得的身份和待遇,我们只能离开这里,寻找另一个可以接纳我们的国家了。”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不畏艰险地长途跋涉,需要遭遇困难也不屈服的坚强意志,更需要不怕失败的冒险精神。”   “如果你们可以做到,那就跟随我;如果不能,那就自行离开、各寻生路。”   “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我不像巴勒斯那样会照顾人,也不打算照顾谁,除了不满十岁的孩子,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做选择,以及对自己负责。”   经历过惨败的奴隶军面面相觑。   此时的他们,已经没了之前的傲气和勇气。   尽管对迪菲恩斯的态度有些不适应,可失去了巴勒斯后,他们已经意识到,很难再找到一个心软又负责的首领了。   于是,他们很快同意了迪菲恩斯的所有计划,纷纷表示愿意跟随,并听从他的指挥。   迪菲恩斯暗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更想这些人拒绝自己的。   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人,但不想和巴勒斯一样,把这些人视为自己的责任。   可现在,被巴勒斯托付,这些包袱暂时是甩不开了。   迪菲恩斯不得不去和乔恩告别。   为了避开斯蒂文,单独和对方见上一面……   当晚,他甚至趁着月色,冒险混入了军营。   然后,花钱贿赂了一些士兵,将斯蒂文引走,这才突兀地出现在了乔恩的面前——没有了伪装的胡子,露出了本来面目,那是一张英俊却总带傻笑的脸。   “迪菲?”   乔恩无奈地看向他:“你来这里很危险,而且,我说过,我们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不过,我这次过来,是为了别的事……”   迪菲恩斯讲出了奴隶军找来的事,以及自己将要离开了。   乔恩耐心地倾听着。   迪菲恩斯越讲,声音就越低。   他痴痴地望着乔恩,只觉得月光下的金发少年,就像是一尊漂亮的玉雕,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芒。   而且,“这尊玉雕”没有对奴隶的鄙视,没有认为奴隶的暴乱是一种恶行。   他的目光和表情都为奴隶军的命运所牵扯,时而喜,时而悲……   迪菲恩斯情不自禁地想:“我真想哪儿都不去,永远就这样,静静待在他身边。”   这时候,乔恩也听完了全部的经过。   他想了想,决定帮点儿小忙:“唔,阿瓦罗尼亚,如果你信我的话,我倒是可以找人帮帮你们。”   迪菲恩斯自然是表示一百个相信。   乔恩莞尔一笑,决定写两封信交给他带走,一封给二王子阿克特,另一封给赫菲斯,还顺口嘱咐了几句:“二王子的话,应该更好说话一些,那个赫菲斯……好吧,他现在是国王了,你未必能见到他,总之,先找二王子试试,实在不行了,再找那位陛下吧。”   迪菲恩斯感动得眼泪汪汪,握着他的手说:“你真好,乔恩!”   不过,临别之际,除了感谢外……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出来:“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斯蒂文啊?”   说到这里,迪菲恩斯暗搓搓地开始叽叽咕咕讲小话:“他长得没我好看,不会说话、野蛮暴力、打人还超疼!所以,你喜欢他什么呀?”   “呃……”   乔恩想了想回答:“他会在半夜往我嗓子眼儿里塞偷回来的熏肉,有拇指那么大一块。”   迪菲恩斯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很好吃?”   乔恩回答:“不,是贫穷、窘迫,还有冒傻气的味道。”   听起来真糟糕!   但迪菲恩斯却理解了。   爱,总是滋生于每一个细微之处。 第168章   送走迪菲恩斯后, 斯蒂文轻盈地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   他从小就是个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随时随地都自带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我’的敏感。   所以,当迪菲恩斯贿赂的那名士兵随便找了个‘想和你聊聊天’这种离谱理由, 来试图引开他的时候……   他的做法就是假装跟过去,半道消失,然后,折了回来。   乔恩的精神网早就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此刻,对他的突然出现也没什么惊奇反应了,十分自然地抬头, 随口调侃了一句:“这次很有风度嘛, 斯蒂文,我还担心你又要和迪菲打起来。”   斯蒂文拉过他亲了一下,含笑回答:“风度向来属于胜利者。”   他灰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狡黠:“如果我一直赢, 我当然可以大方地对失败者展现一下风度。”   “唔, 你似乎很得意?”乔恩问。   “对。”斯蒂文飞快地回答,却又忍不住挑衅了一句, “我不该得意吗?”   “唔,你当然可以,只是有点儿被你可爱到了,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成功捕到大鱼的猫。”   乔恩一边思索, 一边笑着说,“我在想, 要不要让你更得意一点儿……”   “更得意一点儿?”   斯蒂文狐疑地挑了挑眉。   但乔恩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转而又聊起了别的:“国内奴隶军虽然被镇压, 但我总觉得, 情况并没稳定下来,暴力有时候是很管用, 可暴力往往只能压制一时,以后说不好会更糟。”   “国王压根不想管以后。”   斯蒂文非常一阵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一心想要攻下城池,进攻、进攻,不计后果的进攻。”   “那只蜜獾对他的影响有点儿大,也许别人看不出,可小乔,我们都知道。”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他以前不会不把自己的国家放在心上,然而现在,他的心思全在战场上。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更得意的事情?”   “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呀。”   乔恩又一次回避了问题,摸着下巴自顾自地发愁:“还记得那位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吗?她说,这场战争要持续六年,当时大家不信,可已经是第二年的九月份了,转眼,就要到第三年了。”   “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偷偷溜掉,只要不被发现。”   斯蒂文没什么操守地说着要当逃兵的话:“我参军只是想磨练下自己,又没真想给谁卖命。不过,说到预言,预言这东西真是莫名其妙,真真假假难以判断……”   他顿了顿,难得地被勾起了一些回忆:“对了,你刚刚说更得意是什么意思,还有,你那两百个孩子什么时候来?”   “我的两百个孩子?”   乔恩瞥了一眼斯蒂文的肚子,没吭声。   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   斯蒂文气笑了:“小乔!”   乔恩大笑着跑开。   他心想:“两百个孩子没有了,四个男人倒是都见了个遍,可我只喜欢像猫的那个!”   事后,斯蒂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搞明白‘更得意’还要怎么得意?   直到有一天听渔雕提起捕鱼的事情,才终于恍然——成功捕到鱼很开心,吃到嘴里会更开心!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此时,两人虽然对这场战争有些厌倦,同时也不怎么看好,可他们都没想到,这一年的‘强攻’又一次不了了之,简直像小石子丢进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出来。   博蒙特国王为此焦躁不安。   乔恩每天能看到那只蜜獾在转着圈地愤怒咆哮。   可战争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希望速战速决,这样能让损失缩减到最小。   但诸神不同意。   那些隐藏在不知名地方的神明们,正期盼着这世界多出点儿大乱子。   同一时间,迪菲恩斯带着那部分愿意同他走的奴隶,赶往阿瓦罗尼亚国,以谋求一条生路。   而在阿瓦罗尼亚国的赫菲斯则在修建第四座正义女神庙。   他认认真真地兑现着自己要在全国修建正义女神神庙的承诺。   那位雕(造)像(假)大师费克尼斯,本该跟随公主一起返回安东国。   却被赫菲斯强硬地给扣留在了阿瓦罗尼亚。   如今,他整天一副活不成了的样子,勤(哭)勤(哭)恳(啼)恳(啼)地雕着正义女神像,将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   赫菲斯无法理解雕刻师的愁眉苦脸,只当他是天生不爱笑。   除此以外,这位日神之子闲暇之余倒是会经常想起乔恩,想起那个像极了朱利安的乔恩。   他有时候思绪混乱,在梦中甚至分不清乔恩、朱利安,还有正义女神的容颜。   将神明同凡人相提并论,这无疑是亵渎行为。   换做是日神,此时多半已经对凡人降下了惩罚。   可哪怕是赫菲斯诚实地当着神像的面忏悔了这件事。   正义女神依旧没有做出什么不悦回应。   乔恩(伪正义女神):我能做什么反应啊?惩罚我自己吗?   ——多么善良、大度、宽容的女神啊!   赫菲斯的信仰因此越发虔诚了。   他这时已经是国王。   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国事上,童年的经历,使他对世界产生了一种疏离感,自己仿佛一直是个局外人,很难对别人产生感情,更别提负担一整个国家了。   他对这个国家无爱无恨,只是机缘巧合当了国王。   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大王子费特里任命为首席大臣,让他替自己去处理政事。   大王子费特里很无奈。   他坦然告知赫菲斯:“当初,我除了想要杀我父亲外,我还想除掉你。这样的我,你会放心吗?”   “我有什么不放心?”   赫菲斯无所谓地一笑,笃定地回复说:“除掉我?你做不到。”   大王子费特里凝视他的双眼,试图从中看出虚伪、猜疑和敌视。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也许不在乎。   也许是神之子的傲气。   赫菲斯其实一直都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他的喜恶摆在明面上,只是以往从没人注意过。   大王子费特里叹了一口气:“是的,我做不到。”   这对堂兄弟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他们互相合作着处理朝政,让阿瓦罗尼亚没起什么波澜地就顺利完成了从旧王到新王的过度。   至此,赫菲斯的国王之路称得上一帆风顺。   可他依旧没办法快乐。   因为他永远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   ——那个叫做朱利安的……   ——只存活在他记忆中的金发男孩。   大王子费特里也时不时想起伊莲安娜。   他身上的赘肉日渐减少,倒不是刻意减肥,而是曾经的怪物国王一死,他再也不用靠吃东西来缓解自身的紧张和压力了。   正常的饮食,加上每日的忙碌……   虽不至于一下子瘦成标准体型,可努努力的话,兴许再过上几个月,他就能找到一匹可以驮得动他的大马,体验一下策马扬鞭的感觉了。   ——也许……   ——到时候,我可以骑马去安东国探望她。   大王子费特里忍不住在心里想。   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位坚强的公主再也不需要自己了。   安东国的王宫里……   伊莲安娜拉紧白色的披肩,裹紧了自己。   她站在门廊处,望向屋外的深夜。   尽管夜色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可她却仿佛看到了两国边界处的战场:   重伤垂死的士兵、愤怒的将士、绝望中呼喊的女人、哭嚎的孩童、被烈火焚烧的房屋,大把、大把的仇恨种子被播撒进了人们的心里,让人们从此日夜与暴力、疯狂、鲜血、死亡为伴。   “殿下。”一个侍女在她身后轻唤着。   伊莲安娜转过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陛下醒了,财务大臣刚好过来,那边……”侍女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   但伊莲安娜已然会意。   明明已经重病在床、奄奄一息,可安东王每天依旧能挣扎出一段清醒的时间来专门咒骂身边的人。   多数时间是骂伊莲安娜,偶尔会骂朝中大臣。   至于宫中侍从和奴隶,因为地位太过卑微,在安东王眼中,大抵就是椅子、凳子一类的家具,不值得费精力去骂,反而幸运地逃过一劫。   这位国王骂得非常脏。   别人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是‘人之将死,满嘴喷粪’。   所以,听到侍女的传话,伊莲安娜第一反应是皱眉。   但她对安东王早就没什么期待了,仅剩的些微父女情,也已经消磨殆尽。   此时的安东王对她而言,连陌生人都不如,哪怕被骂,也权当狗吠,这么一想,倒也不是不能容忍了。   这一次,也是财务大臣倒霉。   他进宫来向公主汇报今年的税收,以及前线粮草的一些问题,却恰逢安东王清醒,让奴隶抬出来转一转。   两人迎面碰上,安东王阴狠地咧开嘴:“瞧瞧,这是谁?狗艹的杂种……”   跟着安东王多年,这位年近五十的财务大臣有着丰富的唾面自干经验。   而且,往好处想!   起码现在安东王不能站起来,拔剑砍掉他的脑袋了,想来想去,只是挨挨骂也不算什么。   安东王对着骂不还口的财务大臣一通污言秽语地输出……   然后,伊莲安娜赶到了。   安东王抚掌大笑:“小贱人来救她的老姘头了!”   伊莲安娜面不改色:“父王脑子又不清醒,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抬他回去休息。”   安东王当即收起脸上的笑容。   他阴狠又轻蔑地说:“我的婊子女儿,好大的威风!你以为那群朝臣真的在拥护你吗?呸!一个下贱的女人,他们只是利用你、玩弄你!像男人艹女人一样,脱了裤子甜言蜜语,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看着吧,等博蒙特退兵,等危机解除,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贱人。”   伊莲安娜依旧不理他,只对奴隶说:“你们听不到吗?快抬陛下回去休息。”   奴隶们终于战战兢兢地动了。   他们低着头,抬起安东王就要走……   “贱人!我希望你遭受烈火的焚烧!遭受烈火的焚烧!”安东王尖叫着。   伊莲安娜克制着升起的怒气。   财务大臣一脸衰样地走过来,关切地看向她:“殿下?”   “没什么。”   伊莲安娜深吸了一口气。   她顿了顿,等到自己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和自制后,就反过来安慰这位大把年纪还要被骂的倒霉大臣:“您也别生他的气,他最近清醒的时间日渐减短,治疗师说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想点儿高兴的,我们应该都能活到在他坟前吐口水的那一天。”   财务大臣素来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听起来会是非常高兴的一天。” 第169章   凯丝独自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她静静地望着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二王子尤金,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父亲……   在父亲临死的那个晚上。   年幼的她也是这样,默默守在旁边, 看着对方一点点儿咽气。   此时,室内只有她和二王子,连侍从和奴隶们都退到了屋外。   因为今天是他俩新婚的第一天。   婚礼仪式一切从简。   病重的二王子甚至没能从床上站起来。   凯丝在王后的带领下,一个人完成了婚礼的整套流程。   然后,她被送入二王子的寝宫,同二王子一起, 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   而之所以如此急迫完婚的原因……   一部分在于凯丝肚子里的孩子日渐长大, 总不能让其成为一个私生子;   而另一部分则在于……   前不久,六个治疗师会诊,郑重地为二王子下了一封病危通知。   这事儿对王后来说, 完全不出预料。   她早知道, 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活不久。   事实上,如果不是“儿子活不久”这事儿一直悬在心头。   她也不会胆大包天地鼓动儿媳去找四王子麦托斯‘借种’。   因为只有两人顺利完婚, 儿媳凯丝的肚子里有了(被大祭司断定为男的)‘王室血脉’。   二王子尤金的去世,才不至于让王后这边彻底没了指望。   好在神明眷顾,一切妥妥当当。   二王子虽说躺在床上,没能下地, 可好歹活着撑到了婚礼结束,该走的婚礼流程, (凯丝一个人)都走了, 任谁来都挑不出什么错儿。   王后暗自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 她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儿子尤金失去了兴趣, 干脆直接将麻烦又体弱的二王子转交给了新鲜出炉的儿媳凯丝照料,自己转身回寝宫休息去了。   凯丝对此倒也没什么不满。   订婚、怀孕、成婚, 她每一步都坚定地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   此时,二王子脸上已经没了什么血色。   但许是回光返照,半夜的时候,他骤然惊醒,抬头还望了望四周,口齿清晰地问:“这是哪?母后呢?”   凯丝平静地回答:“母后累了一天,已经去休息了。这是您的寝宫,今天是我们的新婚,殿下。”   二王子尤金愕然了几秒。   然后他露出一种无力、软弱,却又带着点儿恍然的目光,这个目光还缓缓移动到了她的肚子上:“新婚……凯丝,你,你怀孕了,是吗?”   凯丝并不惊奇。   在王后鼓动她,去找四王子麦托斯的时候,这位殿下虽然病重,却刚好就在两人身后的床上躺着……实在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   “是的,殿下。”凯丝轻轻地回答。   她在心里,悄悄分析着二王子可能会有的种种情绪波动,是愤怒、是痛苦、是悲伤,亦或者是无奈?   “给我一点儿水喝吧,凯丝,我喉咙干得很。”二王子尤金心平气和地说。   凯丝于是站起身,为他倒了杯水,还体贴地靠近,帮忙喂到了嘴里。   喝过水后,二王子尤金自言自语着说:“母后的速度果然一如既往地快!”   “你知道吗,凯丝?”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的话:“我早该死了。我的身体从小就很糟糕,身体脆弱得可怜,有治疗师说我活不到十岁。我觉得,他说得是真话。”   “因为十岁之后的我,每时每刻都在忍受身体上的疼痛,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中的每一处器官都在逐渐地虚弱、死去、腐烂……”   “唉,我不能说母后的坏话,她生育了我、抚养了我、保护了我,无论她为了什么。”   “结果就是,我凭借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成功活到了现在!这件事,母后居功至伟。”   “可活着太痛了,太痛了。”   “我无时无刻不需要服用罂粟汁来止痛,可那玩意儿让我浑身乏力、神志不清、浑浑噩噩。”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凯丝,你说,人活成这样,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吗?”   “可我没办法死亡,母后需要我。”   “比起怜悯一个可怜的病人,诸神似乎更怜悯一个母亲。”   “无数次,我对神明虔诚祈祷,祈祷自己能尽快离开这个人世……”   “我不停祈祷,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然后,我仿佛听到了笑声。”   笑声?   凯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也许是幻觉……我总有数不清的幻觉。”   二王子尤金喃喃地说:“好了,把窗帘拉上,母后,别让那些家伙看到我……”   ——谁?   ——别让谁看到?   凯丝下意识地看向窗户方向,什么都没有。   但她还是听话地站起来,先将窗帘拉好后,再回到床边。   “我能感觉到,他们已经在这房间里了。”二王子尤金突然小小声地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还有些含糊不清,可一直都没停下来的意思:“一直都是这样,母后不允许我离开,我就无法离开。母后不允许我死亡,我就无法死亡……凯丝,你在步我的后尘。怀孕、成婚、接下来是什么呢?她会左右你未来的人生。等等!”   二王子的声音突然提高,向是同人说话一般地喊道:“别过来,我应该还有时间……”   凯丝惊讶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困惑地唤了一声:“殿下?”   二王子尤金又停下来了。   他的目光迷离恍惚,望了望旁边,又望了望凯丝:“我其实早就死了。”   烛光渐渐昏暗。   天空中的星星也正慢慢暗淡下去。   二王子尤金突然攥住凯丝的手腕,身体剧烈颤抖着向后仰:“母后,你看啊!他向我俯下身子,他的舌头和嘴唇在动作……”   他摇晃着脑袋,松开了凯丝的手腕,两条麻秆一样的瘦长胳膊,开始在前方胡乱地挥舞:“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赶走他,母后,别让他的指甲划过我的皮肤,别让他扯掉我的腿……走开!走开!不要抓我!走开!求你……别拿走我的眼球。啊,天还没亮吗?为什么这么黑?好冷,好冷……我要被撕裂了!我要被撕裂了,啊,这就是死亡吗?”   “这就是死亡吗?”   二王子尤金的脸扭曲着,双眼因惊恐而睁大。   这不太像是正常的死亡!   凯丝为此而感到不安和恐惧。   尽管她知道,人死的时候,确实有可能会出现幻觉。   可二王子尤金癫狂的动作和语言仍然带给了她巨大的压力,仿佛他遭遇了极大的迫害,仿佛屋内真的存在着什么可怕东西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连连向后退去……   熬到第二天,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阳光照射进了房间,光明带给人以勇气。   凯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走到床边,先试探地摸了摸二王子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然后,又掏出一面小镜子对准了他的口鼻,确认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   最后,她俯下身子,合上了二王子犹带惊惧而睁大的眼睛,又用毛毯子将他盖住,吹熄已经燃了一夜的蜡烛,转身走出了门:“二王子,尤金殿下去世了。”   刚刚赶来的王后,面上一瞬间浮现出了茫然的表情。可下一刻,这种茫然的表情就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悲伤,反而有一种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的轻松感。   ——都结束了。   王后放松地想。   她的目光投向凯丝的肚子,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   ——感谢神明,我还有新的开始。   凯丝不由自主地凝视王后唇边的浅笑,又在对方诧异看过来时,垂下了头。   她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做出一副悲伤恍惚的样子:“母后!”   王后顿时放下了心中升起的警惕,温和地劝慰起来:“别难过了,孩子,神明会保佑虔诚信徒的。”   说到这里,因为她们母子是秩序之神的信徒。   她就又笃定地补充了一句:“尤金一定已经回归秩序之神的身边了。”   凯丝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报丧的信飞快地被送往军营。   那天的天气沉闷阴郁。   博蒙特国王在一片沉默中看完了信。   短短几年时间,他的四个儿子,死的居然就只剩下一个莱奥尼了。   偏偏莱奥尼还是所谓的神之子,是他最恨的黑夜女神的儿子。   博蒙特国王很难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然而,大王子萨诺斯的死亡纯粹自作自受;二王子尤金打小儿体弱多病,一副活不成的样子,死了好像也不稀奇;四王子麦托斯同奴隶军谈判,惨遭刺杀。   怎么看……   都只是意外,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但博蒙特国王就是怀疑。   这份怀疑毫无证据,且非常蛮不讲理。   具体思考过程就是:   ——别的儿子都死了。   ——为什么莱奥尼P事没有?   如果换做以前的博蒙特国王,哪怕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被人看出来。   可现在的博蒙特国王,尽管表面还能表现得不动声色……   可实际上,他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灵魂中蜜獾天天嚷嚷着要干干干,腹部没有被拔出的匕首,日复一日地被血肉包裹成巨大的瘤子,卡在身体中,让身体每分每秒都感受着一种异物感。   可以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已经使得这位国王的情绪渐渐失控。   于是,当二王子尤金的死讯传来后……   他毫无理由地迁怒了莱奥尼,以多次战斗都没能取得像样成果为理由,剥夺了莱奥尼的统兵权。 第170章   “过去的两年多, 你为他浴血征战,为他在战场上奋不顾身。”   西奥多恼怒地质问着:“但现在,他却要拿走你的军队, 拿走你统兵的权利。莱奥尼,你对此就没什么话可说吗?”   莱奥尼瞥了一眼过去,冷淡地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西奥多愤愤瞪了他一样:“别和我来这套,我想问,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还用问吗?我肯定不会欣喜若狂,高呼父王英明。”   莱奥尼勾起唇角, 毫无笑意, 却极讽刺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西奥多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久久,方才阴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这些反复无常的凡人, 他们不配得到神明的帮助。”   然后,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然你不再统兵,那我也要离开。”   “我才不要听下贱的凡人指挥, 如果谁敢命令我,我就把谁的脑袋揪下来!”   “真是无聊,真是无聊!莱奥尼,你不觉得无聊吗?无聊的战争, 无聊的攻城战,TMD没完没了地僵持……”   莱奥尼挑了挑眉:“哦?可这个世界上, 还有让你不喊无聊的东西吗?”   西奥多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当然有!而且还很多……杀戮、美酒和性爱, 我喜欢听人的尖叫。战场的男人、床上的女人, 前者快死的时候, 后者欲生欲死的时候,叫得越大声越好。”   莱奥尼被他的说法逗笑了。   西奥多继续说:“这场无聊的战争一点儿也不刺激, 我居然有点儿想念你那个蠢货大哥萨诺斯了,起码他活着的时候,制造出了不少有趣的事端。”   “唉!当时不觉得,可现在,我多么怀念你每天拿他找乐子的那些时光啊!”   “他恐惧害怕的反应,往往会给我带来很多的快乐。”   莱奥尼微微一怔。   他向来冷情,没什么感情波动,这次难得地被萨诺斯这名字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虽然现在人们提起那位大王子,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实际上,这位大王子也曾有过肆意张扬、耀武扬威、被博蒙特国王寄予厚望的时光。   ——不过……   ——他真的被寄予过厚望吗?   莱奥尼努力回忆大王子惨死后,博蒙特国王的一些表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虽然中间出了刺杀事件……   可自打那位大王子惨死,狠心的国王陛下一个字都没再提过这个儿子。   莱奥尼本身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可他多年研究人类的情感,理智地知道,在人类认知中,国王这样的反应,属于比较冷漠的存在。   ——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儿子。   ——那他为什么还要因为二王子的死来迁怒我?   ——他在乎二王子?   莱奥尼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对二王子尤金的印象极为薄弱。   那位体弱多病的王子,几乎每个见过他的人都只有一个评价:“看起来不像长寿之人。”   所有人都知道二王子活不长久!   博蒙特国王对此更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莱奥尼想不明白国王为什么愤怒,甚至愤怒到迁怒自己。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和国王闹翻。   在国王继承人已经死剩自己一个的时候,公然与之闹翻,那未免太蠢了点儿。   只是理智上这么想,可心中的怒火却在燃烧。   哪怕成年后变得冷静沉着很多,莱奥尼始终是那个想要研究人类,就肆无忌惮大开杀戒、我行我素的黑夜之子。   他咽不下这口气!   西奥多还在没完没了地抱怨着生活的无聊。   而莱奥尼已然下决心要做点儿什么来发泄出心中的怒火:“接替我的人是谁?”   “什么?”西奥多问。   然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哦,你是说,接替你的人?”   “一个叫塞尔斯的无耻之徒,陛下从国内调过来的人,大概要明后天才能到这边儿。”   “我打听过他的来头,他和王后有点儿姻亲关系,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有个女儿才十七岁,嫁给了王后的一个老叔叔,那老叔叔都快六十了,我怀疑他那地方早不行了。”   “不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家伙成功抱上了王后的大腿。前不久,他在镇压奴隶暴动的时候,侥幸立了点儿小功劳。”   说到这里,西奥多还啐了一口:“真特么好笑,打赢了奴隶算个P的功劳。那帮奴隶全都满脸菜色、蓬头垢面,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怎么会有人把这样的事当作功劳?呸!功劳?我就算带上一队女人,都特么能打赢的功劳。”   “这么说,他没什么本事了?”   莱奥尼冷静地问。   西奥多刻薄地说:“和兔子相比的话,兴许有一战之力,这样算本事吗?”   莱奥尼没理会他的刻薄,继续追问:“你会杀兔子吧,西奥多?”   “哈,一箭一个。”   西奥多终于来了点儿兴趣。   他那双有些非人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种凶残、野蛮的神色,热情地问道:“我的朋友,快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要他永远都到不了这里。”   莱奥尼轻轻地微笑着说,那双黑色的眼睛如深渊一般看不见底,“明天到不了,后天到不了,永远都到不了!”   西奥多哈哈大笑地同意了。   另一头,塞尔斯没想过此行会有危险。   如前文介绍的那样,他是凭借和王后的裙带关系,才机缘巧合地成为了领军将领,单就本人来说,军事素质方面很一般。   当然,也不至于如西奥多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只应声虫。   他这人虽然有着卖女求荣、媚上欺下等一些无耻行径,但也有优点儿,比如,自知之明。   塞尔斯知道自己没什么领兵天分。   所以,从来不胡乱指挥,一贯是上头说怎么做,他负责怎么做。单独从服从和执行力的角度来说,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   不过,他也没机会发挥这点儿可取之处了。   当他赶往军营赴任的时候,西奥多带着一队伪装成强盗的亲信士兵,蒙着脸、做好伪装后,极为嚣张地将他拦在了大路上。   那位无聊了多日的纵欲狂欢之子用一记标枪将人射穿,然后,像串烤串一样地将人串起来来回拖动。   可怜的塞尔斯惨叫着迎来了死亡,肠子散落了一地。   然后,他带着的那队士兵见势不妙,居然一哄而散、四散逃亡了,剩下十来名近身侍卫和仆从,因犹豫要不要上去救人的缘故,稍稍迟疑,就全都来不及跑了,哀嚎着被一个接一个地杀死。   站在数具尸体中间,西奥多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   他的眼睛颜色随着光线而变幻莫测,干脆随手搭建起简陋的祭台,高高举起双手,发出了癫狂地嚎叫:“啊!父亲!父亲!狂欢吧!来一起狂欢吧!”   跟随他一起过来假扮强盗的士兵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全都战栗了起来。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着祭台前发疯的西奥多,又望了望四周……   明明除了一地尸体什么都没有。   可莫名就是觉得空气变得凝滞、黏稠起来,像是有什么看不到的可怕存在,正在身边缓慢地移动着,以至于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拿眼珠去紧张地左右扫视……   值得一提的是……   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里,也就是塞尔斯那十来名侍卫和侍从中,有三名正义女神的信徒。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正义。   也不是说他们有多虔诚。   只是正义女神从未找信徒索要过祭品。   这就导致中低层人民哪怕原本有着别的信仰,也会顺便拜一拜女神。   可见不管那个世界的人民,都有着非常实用和朴素的思想:   反正不需要祭品,多拜一个是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而这一次,也确实用上了。   军营中,乔恩突然听到了呼喊‘女神’的声音。   自从假冒正义女神后,这样的呼喊时常响起。   他每天被烦得不行,而且,假冒就是假冒,又没有正义女神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天天回应信徒,最后,干脆就将之屏蔽了。   但偶尔,依旧会有一些呼喊冲破屏障,成功传进他的耳朵里。   通常这种情况多半紧急。   比如,这次的呼喊,就是三人临死前的祈祷。   乔恩下意识地放出自己的精神网,去感知和捕捉三人的所在地。   然后,他看到了蒙着脸的西奥多,看到了一地的尸体,也看到了所有人看不到的景象……   一个足足有两米那么高,外形看起来很像老鼠的生物,正嘻嘻嘻地笑着。   它一边笑,一边用爪子捞起那些飘浮在尸体上的灵魂,往自己腹部的袋子(一个类似袋鼠的育儿袋)里硬塞,导致好几个人类的灵魂都被挤压得变了形,张大了嘴,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当乔恩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蔓延过去时……   这个外形很像老鼠的生物就停了下来,微微侧头,一副倾听动静的样子。 第171章   ——这是什么东西?   ——搜刮人类的灵魂?   ——难道……   ——难道这就是神?   乔恩有些恐惧。   尽管他想象过很多次弑神的事情, 尽管他甚至和斯蒂文配合干掉了一个双头怪物国王,可当面对从未见识过的可怕生物时,他依旧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微微颤抖。   为了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不因为多余的紧张和恐惧而犯错。   他下意识地给自己放了一首《夜曲》。   肖邦,一位出自郊外小村庄的音乐天才,不合群。   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他的音乐没有力量和魄力,不像是贝多芬的《命运》, 每时每刻仿佛都恨不得震碎人的心脏。   可事实上, 正是这个软弱的男人,固执地只为钢琴而写作,使得后世不谈他几乎就没法儿谈论钢琴音乐。   而他的音乐也同他本人很像……   没有狂躁和喧嚣, 像一条小河自顾自地涓涓流淌着。   然而, 这条河永无止息,亘古不变!   谁还能说他软弱呢?   这种温柔的坚持, 难道不算力量吗?   一个个跳跃的音符,闪烁在一片精神世界之中,伴随着简单美妙的旋律,就这么静静环绕在乔恩的周围, 为他隔绝伤害,给予他最温柔的支持和最强势的保护。   不知道是不是这首《夜曲》起到了神奇的作用……   那只不为人类肉眼可见, 外形很像老鼠的生物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它重新将装进腹部袋子里的人类灵魂一把一把地抓出来, 不顾他们的惨嚎, 开始挑挑拣拣。   起初, 乔恩不明白它在做什么,就只是本能地注视着这一幕, 不动声色地观察并等待着寻找这个生物的特征和破绽。   在这个过程中,他突然想起了这个生物的名字——袋鼩,长得很像老鼠,会在繁殖期疯狂交配、直至死亡的动物。   ——疯狂交配、直至死亡。   ——还有站在一具具尸体中间的西奥多……   ——纵欲狂欢之神?   乔恩猜测着这只袋鼩的身份。   这时,三个人类的灵魂已经被那只袋鼩给挑拣了出来。   因为它的爪子太尖太锋利,三人的灵魂被划了好几道,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外形像老鼠的袋鼩,对此自然是理都不理。   它用爪子推了推那三个灵魂,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情愿。   ——这是什么意思?   乔恩有些警惕和不解,可很快反应了过来。   三个灵魂。   三个信奉正义女神的信徒。   ——它在分灵魂给我?   ——它把我也视为同类的神明了吗?   乔恩有点儿措手不及。   他刚刚担心事情不妙,脑子里琢磨了好些应对的法子,包括但不限于‘实在打不过就逃跑’,以及‘团结尽可能多人的力量,不行去找博蒙特国王一起来,反正黑夜女神是神,纵欲狂欢之神也是神,先杀一个是一个’等等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没想到……   这位也许是纵欲狂欢之神的家伙,居然没有动武的打算,还挺……友好?   虽然‘友好’的表现,依旧很惹人反感。   乔恩盯着那些可怜的灵魂……   ——我该怎么做?   ——接受该怎么接受?   ——拒绝又该怎么拒绝?   作为冒牌正义女神的他,一时间没办法回复,怕露馅。   所以,哪怕他现在紧张得要死,最终也只能在肖邦优美的《夜曲》中,保持着无动于衷的宝贵沉默。   那只袋鼩等了几十秒,可能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突然愤怒地跺了跺脚!   西奥多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祭台,瞬间就被跺得坍塌了。   空气一阵凝滞。   跟随西奥多而来的士兵们吓得跪倒了一片。   “您不满意这些人吗?还是觉得太少了?”西奥多拎着一把刀随口问道。   他满不在乎地注视着坍塌的祭坛,那双黄色的眼眸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目光缓慢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士兵们,话语意有所指,仿佛只要那位纵欲狂欢之神说一声‘不够’,他就会亲手挥刀,将这些跟随自己的士兵也全都杀掉献祭。   好在那只袋鼩仅仅是在发脾气,并没有给出什么‘不够’的回应。而且,它的注意力也不在西奥多身上。   在拨拉出那三位正义女神信徒的灵魂,又发完脾气后,它再次拨拉出大概五、六个灵魂……   乔恩:……   好吧,还是沉默。   那只袋鼩彻底怒了。   它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叫。   这声嘶叫中蕴含着某种威胁、恐吓的意味。   乔恩一刹间心跳加快,手变得冰凉,甚至无法呼吸。   可与此同时,精神世界中,那些演奏着《夜曲》的音符们,一扫与世无争的表象,瞬间爆发出了几乎能够晃瞎人眼的夺目光芒,并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朝着那只袋鼩飞扑过去!   当被一枚音符击中后,那只看起来就像是只大号灰老鼠的袋鼩居然发出了一声痛苦尖叫。   它外表看起来,没受什么太大伤害,可却像被火灼烧到一样,原地乱蹦了好几下,脸上也显现出了十分愤怒和恶毒的表情。   一个声音低低地突兀响起:“正义,你又在找死!”   然而,乔恩已经不害怕了。   恐惧源于未知,当看到那只外形像极了老鼠的袋鼩因为被音符攻击,而狼狈地乱蹦后,那份对神明的种种可怕脑补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神明能够被伤害’这样崭新的印象。   哪怕刚刚只是被动反击,具体怎么主动攻击还没研究出来。   可真正验证了‘神明能够被伤害’这一点儿,也足够惊喜了。   而这份惊喜,使得乔恩在面对这声质问时,凭空多了份底气,还难得地有了恶作剧的心情。   他快速关掉《夜曲》,换上《猫之二重奏》,兴奋地屏住呼吸,用拖长音的‘喵~~喵~~’来给出自己的回(挑)复(衅)。   “好胆量,正义!”   那个低低的声音发出一阵古怪又做作的笑:“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什么?   乔恩立刻竖起耳朵,想要听下一句。   但那位纵欲狂欢之神却没说下去。   甚至就连那只袋鼩也不打算继续停留下去了,它将人类灵魂丢垃圾一般地丢在原地,转身离开。   这一番交锋,讲起来似乎很长。   实则简单又短暂。   当这位纵欲狂欢之神顾忌着什么而退去的时候……   西奥多那边由于第一个祭台坍塌,还在搭建第二个祭台还没完工。   反正也没神了。   祭台搭建多少个都只是个摆设。   乔恩没再理会。   他收回注意力,转而望着那些惨死的灵魂,叹了口气后,熟练地送他们回归天地间了。   接下来,算是战斗总结?   乔恩寻了个机会,将事情的经过讲给了斯蒂文听,顺便说了几个猜测。   斯蒂文被他的猜测惊到,都忘记继续指责他独自面对神明这个行为太冒险了。   他愕然脱口而出:“你是说,贝斯特应该能伤害神明?”   “应该……”   乔恩也不是很确定地说:“那只袋鼩,我怀疑和贝斯特一样,也是灵魂产物。而想要攻击这样的……对普通人来说,连看都看不见的灵魂产物,大概只能是同为灵魂产物的贝斯特了。”   “你还记得博蒙特国王当初发现你有贝斯特后,同我们说的那件事吗?”   “《神历》中记载,神明可以被杀死。以及诸神之间互相攻伐,麾下的战士们,会带着野兽一起战斗。”   “所以,国王才认为,具备野兽的战士,才能杀死神明。目前看来,果然如此!陛下的这个猜测倒是没错。”   “有道理。”斯蒂文不禁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他兴奋地对乔恩说:“我的兴趣被勾起来了,小乔,真想试一试啊!”   “你高兴得有点儿早,我是说,能够伤害,但你知道……”   乔恩谨慎地劝说着:“缝衣服不小心被针扎一下,也算伤害,但如果仅仅扎这么一下,可死不了人。”   “明白,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多扎几下。”斯蒂文乐观地说。   “呃……行吧。”乔恩决定让他乐几天,不再泼冷水了。   另一头,他还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脑海中的那个神秘歌单。   时至今日,随着点亮曲目的逐渐增多,这份歌单的限制也在悄悄减少。   乔恩前不久发现,只要精神力足够,自己是能随意解锁和选取想要曲目的。   但他对此,其实已经不怎么着急了。   因为他渐渐意识到——选取什么曲目或许并不重要。   曲目仅仅是能力的外化。   真正帮助他的能力……   他猜测,或许是一种沟通的能力:   ——与这个世界沟通的能力。   世间万物皆有声音!   在唯物的世界里,这句话虽然没什么错,但多半只能用在文学作品中抒情,本身并不具备什么特殊含义。   可在这个能存在神明的世界里,‘世间万物皆有声音’似乎就变成了一条具备实际意义的真理。   人的灵魂有独属于自己的声音。   斯蒂文回应了《猫之二重唱》,使得灵魂深处的黑猫贝斯特苏醒。   而之后,灵魂的成长……   似乎应该也是靠聆听万物?   但这个世界,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人们变成了‘聋子’,他们听不到世界的声音,更听不到自己灵魂深处的呼唤。   以至于无论世界喊得多么大声,无论灵魂深处是不是不停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他们依旧像戴了一层厚厚头套一样,将世界声音隔绝在外,将脑海中偶尔出现的声音,视为神明的恩赐。   在这种情况下,乔恩脑海中的那些曲目,就变成一座人类与世界沟通的桥梁。   它们是另一个世界中音乐家丰富情感的外化;也是另一个世界中人们智慧的结晶;它们将展现声音的形式发展到了极致和完美;它们甚至能够引起这个世界与之共鸣,从而帮助已经变成‘聋子’的人,唤醒沉睡的灵魂!   然后,重新认识世界,重新聆听世界,重新让灵魂与世界构建起应有的关系:   ——生时,世间万物,供以成长;   ——死时,归天地,守万物众生。 第172章   塞尔斯的死讯传来时, 博蒙特国王正穿行在军营中,挨个儿地鼓舞士兵。   说实在的,这样的作秀行为也就在战争初期有用。   如今已经快到第三个年头了!   士兵们的情绪每况愈下, 加上离家多年,厌战和思乡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弥漫了整个军营。   眼瞅着过完年又是一年一度的春耕时节。   可作为家庭主要劳动力的他们,统统被困在了战场上,怎么能不心焦?   前两年还能安慰自己‘自家还有些家底,老婆孩子应该能撑下去’。   可现在,这安慰已经不管用了。   平民百姓的那点儿家底又能花用多长时间?   一年、两年, 能靠精打细算地撑过去;三年、四年, 难道还能撑下去吗?   只要想到这些!   士兵们就不可避免地愁眉苦脸,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博蒙特国王能猜到士兵们的心思。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这场战争持续到现在, 除了消耗国力外, 对博蒙特国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可问题在于,身不由己。   他勉强算有一定底线的国王, 对自己的国家还算重视。   但重视的大前提是‘自己的’。   这世界的国王大都将国家视为一己之物,哪怕做出了保护国家、保护人民的行为,究其本质,依旧出自自私心。   所以, 博蒙特王也不可能是那种乐意为国家、为人民牺牲生命的人,当生命濒危时, 也会求助神明, 承诺灭亡安东、主动掀起战火, 向神明献祭……   可以说, 这事他做得并不后悔。   哪怕再来一次、十次、百次,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会做出同样选择, 并不代表他毫无怨言。   博蒙特王骨子里很傲慢,本就难以接受自己的头上还压着一堆的神明。   如今,因为求助神明,自己的国家还被拖入了名为‘战争’的沼泽里后……   这位陛下对神明的仇恨和敌视已经到了一种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扬其灰的地步了。   但想杀神的难度实在太大。   直至今日,也还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为了发泄怨气,他选择迁怒和神明有关的莱奥尼。   可说实在的,为了将来对神明能一击必杀,避免打草惊蛇,这位国王陛下迁怒归迁怒,也没真打算把莱奥尼怎么样,只不过免个职而已。   可没想到……   刚从王城调了人来接替莱奥尼的职位,这个被调来的人就惨死在了半路上。   那队后来发现、寻找到塞尔斯尸体的士兵,还将尸体原封不动地抬到了军营。   军营中所有人都看到了尸体的惨况——散乱在外的肠子,被胡乱塞回了肚子,胸口有着明显被标枪射穿的伤口,似乎被人揪着头发来回拖动过,蓬头垢面,浑身血污,死得毫无尊严。   乔恩和斯蒂文也在围观的人群中。   他俩对此早就知情,自顾自地悄悄讨论着。   斯蒂文惊讶:[你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可没说他死得这么惨。]   乔恩辩解:[我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当时那个看起来很像老鼠的家伙超大只,最低也有两米高……]   斯蒂文激动:[你说什么?两米高的老鼠!]   乔恩:[呃,你控制下,这时候露什么爪子,被人看到怎么办?还有,不是老鼠,是袋鼩,只是长得像老鼠。唔,总之,我的注意力都在那家伙身上,哪有闲工夫看什么尸体。不过,你说得对,这死得真惨,那个叫西奥多的家伙,一直有点儿疯疯癫癫的。]   “莱奥尼!”   另一头,博蒙特国王低吼道。   “父亲。”   莱奥尼平静地回应着。   “你TM对此没什么话说吗?”   博蒙特国王的眼中带着阴郁的怒火,压抑得令空气都为之颤抖。   可莱奥尼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他抬起那双浓黑如夜的眼眸,朝着自己的父亲近乎挑衅地微笑:“您希望我说什么呢?”   “哈,你敢对着神明发誓,说你与此事毫无关系吗?”博蒙特国王咄咄逼人地开口。   “我不能。”莱奥尼回答。   “好啊,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崽子干的好事!”国王勃然大怒。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   莱奥尼却又咧嘴一笑地补充说:“我当然和此事有联系,因为我诅咒了想要取代我、抢走我统兵权的人,难道这不应该吗?如今看来,诅咒生效了,想来神明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诅咒?你的诅咒?哈!”   博蒙特王冷笑一声,声音轻蔑又愤怒:“神明站在你那边……是啊!那个老婊……”   他及时地止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知道没办法针对此事来定罪莱奥尼,索性不再浪费时间,只恼火地把手一甩,转身走了。   莱奥尼抬起眼皮,冷淡地看了看四周。   光线很明亮,黑夜之子的瞳孔缩成了针尖,看起来更像是某种非人生物了,以至于现场除了乔恩和斯蒂文外,没人敢和他对视。   他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   实则对眼前塞尔斯那糟糕的尸体十分满意。   “西奥多果然很擅长干这个。”莱奥尼微笑着。   但他的胸中仍然燃烧着残忍和狠毒的火焰:“想和我争夺东西的人,都要有死亡的觉悟。”   此刻,鲜血、死亡、博蒙特王无可奈何的退却、以及周围人眼中的茫然和惧怕,彻底助长了黑夜之子的气焰!   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只想将白昼中的一切都染成血红,所有的人、事、物,无论正确与错误,只有杀戮!   这是黑夜之子生存的意义;   这是他作为一个神之子所应成就的伟大事业!   然后,残忍肆意的目光却不小心对上了他漂亮的‘石像男孩’。   哗啦啦!   像是猛地被人浇了一大盆的冰水,狂热的大脑骤然恢复了清醒,激荡的情绪也重新被压制下来,曾经在帕特尔老师坟前发下的誓言,又一次回荡在了耳边……   莱奥尼深深吸了一口气,愕然意识到,自己适才失控了,却不明白为什么失控。   他反射性地再次看向乔恩,却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没看向自己,不悦地微微抿唇。   可哪怕再不悦……   骄傲依旧让他无法坦然说出内心中的真实想法——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那活过来的、长大的、迷人的‘石像男孩’!   最终,莱奥尼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   过来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也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位从王城调过来的将领半路被杀,博蒙特王和莱奥尼王子不去调查凶手,反而先吵起来?为什么博蒙特王吵一半,连个结论都没有的时候,就走了?为什么莱奥尼殿下一副想杀人的样子,却盯着大家看个不停?   没人猜出答案。   那位塞尔斯的尸体,依旧裸露着身体的内脏器官,难堪地躺在那里。   可无论是国王,还是莱奥尼……   亦或者那些看热闹的将领,都对此不感兴趣地离开了。   最终,还是乔恩看不下去了。   他找了几个人过来,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稍稍收拾一下,找地方埋了。   [如果不来这里,这家伙没准儿还会有个差不多的好前程。]   看着尸体一点点儿被埋入土中,乔恩忍不住嘀咕着感叹:[我听人说,他这次镇压奴隶军,身上是有点儿小功劳。]   [对内战争总是没有对外战争荣耀。]   斯蒂文简单地总结说:[有野心的人会选择来这里,哪怕死了,也只能说是死得其所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   乔恩再次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永远没办法习惯这种生活。]   [你是指?]   [随随便便死人,不管死得是谁。人的生命很宝贵,有且仅有一次,谁都不该那么轻易地掠夺人命。]   [……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小乔。]   斯蒂文咧嘴笑了:[很多大家习以为常的事情,你却会坚持说不正常。]   [别生气,等我说完。小乔,我不是想表达说你不合群,我只是想说,你的坚持天真、美好,不切实际,却该死的有道理!所以,我希望,你的坚持能成真。而我,你知道的,我会永永远远站在你这边儿。]   [这算甜言蜜语吗?]   [不,是大实话。]   两人都笑了。   然而,塞尔斯的死只是一个开端。   博蒙特王表面上放弃了针对莱奥尼,实则内心深处越发忌惮和厌恶这个儿子。   与此同时,王后那边也终于将炮制好的——‘凯丝怀孕’的消息爆了出来。   她在信中假装激动地写着:[感谢诸神,陛下,您不知道,尤金这孩子的早逝,简直是挖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如果不是还挂念着您,我痛苦得几乎想就这么随他去了。]   [幸好,我们的儿媳凯丝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虽然她和尤金的婚姻生活短暂,却幸运地拥有了一个孩子。]   [在我已经提不起继续活下来的勇气时,她突然告知了我这一喜讯!]   [陛下,您能想象我的心情吗?]   [就像枯木逢春,我重新活过来了。]   [现在,我一门心思地等候孩子诞生。]   [再次感谢诸神的眷顾,让我能够重新拥有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好!   ——太好了!   ——天无绝人之路!   比起莱奥尼那个讨厌的神之子!   还是自己的‘亲’孙子,更值得期待!   博蒙特王糟糕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只是想到莱奥尼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拒交兵权,还擅自杀死那个本应接替他的将领塞尔斯……   国王陛下暗暗将‘杀黑夜女神’这事的后面,又添加了一个‘杀黑夜之子’计划。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国家,最后落入神之子之手,然后,彻底沦为各路神明们予取予求的游乐园。 第173章   这一年, 在经历了攻城失败、奴隶暴乱、二王子尤金和四王子麦托斯先后死亡等事件后,终于艰难地要过去了。   博蒙特国和安东国依旧是对峙状态。   军营中的士兵们依旧被困在战场上,没办法回家。   毛驴小队的单身汉们勉强还能接受这种现状。   但有老婆孩子的老龟, 倒是难过地流了几回泪。   他对乔恩他们念念叨叨:“我对这该死的战场厌烦得要命,我无法忍受再在这里过一个冬天了。前两年,我妻子还总是派人送信过来,可今年,她只在年初送来一封‘一切如常’的简短口信,后来就没了什么音讯……真该死啊!她要不然就是遇到了麻烦, 要不然就是已经等我等到了无力……”   接下来的一些话, 顾忌着小队中有几个嘴上没把门的年轻人,没说出来。   但私下里,他却假装同乔恩开玩笑:“队长, 如果明年战争不结束, 还不让我回家的话……我可能要当逃兵了!”   乔恩对此也没什么办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拜托信使,有时间去帮老龟看看, 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龟这样的状况不是孤例。   事实上,很多士兵都已经厌倦了这种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战争。   在这样的情况下,博蒙特国王突然宣称退军了。   好些士兵们惊喜万分,兴冲冲地开始收拾行李。   可绝大部分中高层将领却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国王的帐篷里, 沉默又疑惑地等待着国王给出解释。   国家已经在这场战争上付出了太多、太多,不是说不可以停战, 而是不应该这么灰溜溜地停战。   哪怕已经确认无法征服整个安东了, 起码也要取得一场胜利后, 再撤退。   无论是大胜, 还是小胜,哪怕只是看起来像胜利的胜利也行, 这样才能体面地撤退,说出去也好听一些。   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撤退……   简直像大张旗鼓地说要来打人,最后,却把人围着转了一圈就走了。   士兵们一门心思想回家,不会考虑这么多。   可对于绝大多数将领们来说,这行为多少有点儿丢人。   除此以外,还有莱奥尼和西奥多这样的半知情人士。   西奥多笃信自己母亲的预言,认为不到六年,战争不会结束。   莱奥尼则亲眼见证过博蒙特王和神明订立契约的全过程。   他知道,对博蒙特王来说‘退军等于毁约’,而‘毁约等于丧命’,所以,他完全不信国王会退军。   乔恩和斯蒂文也不信。   事实上,他俩知道的消息,比以上这些人多得多。   因为在正式放出风声前……   博蒙特王悄悄传召了他俩,提前和他俩透了点儿口风:“我要假装出退军的样子,带领大军退到边境的几个小镇里,再派一队人埋伏在城门附近。等到安东人上当,以为我们真离开了,重新打开城门,出来查看时,埋伏的那队人马就会冲过去,占领城门,发出信号,我再率大军赶来,一鼓作气,攻下城池!”   斯蒂文听完这个策略没什么反应,只认为国王很狡猾。   乔恩则直接惊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确定你说得是退到小镇里,而不是建造个大木马吗?”   “什么?什么木马?”   博蒙特国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乔恩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没什么,没什么。”   但是,佯装撤退、诈开城门。   这一套操作,实在太像原本世界里的神话故事特洛伊之战了。   更为巧合的是……   这世界同样有着形形色色的神明。   乔恩一时有些走神。   特洛伊之战最后成了人尽皆知的神话史诗。   ——那我呢?   ——我所经历的,会不会也在未来,变成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   他不由自主地放任目光四处游荡,最终停驻在斯蒂文的身上,心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份‘无冕之英雄’的评价。   ——是了!   ——哪怕没有我,他也会是一个传说,就是悲剧色彩浓了点儿。   乔恩有些为他骄傲,又有一些心疼。   然后,他难得在精神链接中软软表白了起来:[唔,斯蒂文,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   灰眸少年果然露出了一个愕然的表情。   然后,他在精神链接中大声指责:[你为什么不能在旁边有床的时候说!]   乔恩:[住口!我绝不会再多心疼你一秒。]   博蒙特国王对两人私下的这番交流毫无察觉。   他提前和两人通气,是因为:“攻破城池后,我会立刻献祭,召唤黑夜女神!你们……”   说到这里,这位国王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并非出于恐惧。   乔恩敏锐地注意到,那只蜜獾又一次蹦了出来,正在旁边不安地转悠。   那一身平头白发银披风的造型存在感极强,还十分拉风酷炫,偶尔不经意地一个抬头,还能清楚地看到它眉宇间透出的一股子暴躁和凶狠。   尽管个头不算特别大,可但凡只要看到它,任何人都能立刻感受到这家伙身上那种强烈的、急不可耐又蠢蠢欲动的攻击欲。   “我要那个婊子彻底死在这里!”   博蒙特国王控制不住情绪地狠狠骂了许许多多泄愤脏话。   可当他注意到乔恩脸上那明显有点儿茫然的眼神后,却骤然反应过来、恢复了理智。   这位国王陛下哪怕对外经常表现得大大咧咧,一副流氓又不讲究的做派,实则极为精明。   他一看到乔恩表情很茫然,立刻意识到别人没办法在‘仇恨黑夜女神’方面和自己共情,乃至同仇敌忾,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被黑夜女神的蛇身,强迫着搞出了个孩子。   所以,他不情不愿地停下咒骂,改了改语气,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这场战争给博蒙特造成的损失非常大,我真的不想持续下去了。”   “士兵们想回家陪伴妻儿,我的国家也需要好好休养生息。不管是谁,都不应该把大好的时光抛掷在残忍战场上!”   “可是,你们不知道……唉,这场战争的幕后,有神明推动,没人敢违抗,只有他们死去,战争才能真正结束。”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真的需要你们来帮我,停止这场无意义的战争。”   如果不是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和真相。   没准儿真被他给忽悠了。   怎么说呢?   他的这些话不能说都是假话……   可显然,他隐瞒了一些事。   比如,他和神明的交易。   但在对抗神明问题上,大家勉强算同一条战线上的人。   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一眼后,默契地没有拆穿国王,假装认同,还点了点头。   接下来,博蒙特国王就开始调兵遣将地执行起他的这个计划。   事情说来容易,可到了执行的时候,却也没那么简单。   要让这么多的人服从指挥,该撤退的撤退,该埋伏的埋伏,还要保持隐蔽,不被安东国人发现一点儿端倪,显然需要耗费一番心力。   当然!   这些耗费的心力没有白费。   博蒙特国的军队最开始调动的时候,安东国的人其实没怎么在意。   又到了一年快入冬的时候,这世界的惯例就是到了冬天就停战。   所以,安东国人只以为博蒙特人正在进行适当的调整,停战时期的阵型,和开战时期的阵型,肯定不一样嘛。   可谁知,安东国的人站在城墙上,向下眺望时……   却发现,博蒙特的大军居然拆除了所有的帐篷,丢下建造好的防御工事,开始井然有序地撤退了。   这一刻,安东国的主将简直想尖叫。   ——成功了!成功了!   ——伊莲安娜公主的策略是对的!   ——我们成功守住了城池!   ——我们成功等到博蒙特国撤军的这一天!   旁边的副将同样为此欣喜若狂。   但他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当即谨慎地问了一句:“将军,我们要不要进行一些追击?”   “他们是主动撤军,又不是败退。”   那位主将高兴归高兴,倒也没因此失去理智,仔细分析地说:“主动撤退,队伍整齐,不慌不乱,应该会有所防备。我们真追击过去,未见准儿能有什么好处,弊大于利,不如就这么让他们离开吧。”   副将连连点头。   他本来也没特别想要战斗,只是碍于职责地提醒了一句,此时,提议被否,也不多言,依旧乐呵呵地望着城下。   之后,这位主将高高兴兴地写了封信。   他特意派出身边一名卫兵,嘱咐对方,要快马加鞭地赶路,将信送至伊莲安娜公主的手中。   可以说,他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告知对方这一喜讯了。   毕竟,博蒙特国作为战争中占上风的一方,熬到今天都使士兵们怨声载道了。   可想而知,落于下风的安东国人民对这场战争的心情得有多糟糕了!   长期被民众、被士兵们不停地抱怨……   不管是王室,还是朝臣、将领,都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他们早就需要来几个好消息,缓解国内的负面情绪了。   所以,这位主将的行为虽有些过于着急了,但仔细想想,其实也能理解。   可谁能想到呢?   在这名卫兵骑着马一通狂奔,兴奋地将信送至伊莲安娜公主的手中时……   这边的夺城战却再次爆发了。   埋伏的那只队伍冲向城池的大门!   另一头,一无所知的伊莲安娜,拿着这封报喜的信,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此时,尽管她对安东王已经没有了什么太多的期待和感情。   可就像所有被轻视过的人,都会想在轻视自己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样,她忍不住带着这封信,快乐地像只小鸟,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安东王的床前,将信展示给对方:“看啊,父王!”   “我成功了!”   “我成功守住了安东!守住了我们的国家!”   安东王拒绝给出喜悦的回应。   他望着女儿的眼神依旧充斥着浓烈的敌视,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个字:“是—我—的—国—家,不—是—你—的!”   伊莲安娜叹了一口气。   但她已经轻易不会被这样的话语所伤害到了,只轻轻地哄了一句:“好吧,好吧,你的,都是你的,随你怎么说吧!总之,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父亲!”   安东王闭上眼睛,不理她。   伊莲安娜好气又好笑,索性不再和他啰嗦,转身离开,找别人去分享喜悦了。   安东王却在她转身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凶狠、恶毒,带着种想把任何阻挡自己的人、事、物统统摧毁的疯狂。   ——诸神,我要献祭! 第174章   坚守了三年的城池终于被攻破了!   博蒙特的大军像泛滥的洪水一般冲进了这座拦阻了他们近三年的城池, 压抑许久的士兵们纷纷激动得向前冲杀。   这一刻,他们杀红了眼,几乎认不出人的面孔, 只凭借着装,来分辨敌我。。   街道上,上百死者和伤者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血泊中,无人救助。   所有人像疯了一样地狂奔、尖叫、哭嚎,空气中弥漫着惊慌、恐惧的情绪。   安东国的将领们试图组织起一点儿像样的抵抗。   他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家不要慌,不要慌!杀博蒙特人, 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   但大势已去。   安东王绝不是一个能让别人为之效死的国王。   往常的时候还好,他可以靠一贯的高压统治,来逼迫人服从命令;   可一旦遭遇失败, 就会是眼前这样的结果——绝大部分人都只顾逃命。   仅有的、少部分愿意反抗的人, 则很快被杀死了。   博蒙特的大军,一路踩着安东士兵的尸体前进, 迅速地占领了这座城池。   当天下午,城门大开!   博蒙特王内穿护身铠甲,外套了一件华丽长袍,头戴王冠珠宝, 富丽堂皇,又威风凛凛。   他还提前吩咐侍从, 用烧热的钳子给自己做了头漂亮卷发, 连脸上的胡须都经过一番精心修剪, 然后, 得意洋洋地骑着高头大马,以征服者的姿态, 大摇大摆地进入了这所城市。   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风光。   在灵魂深处,那只蜜獾正疯了一样地来回乱窜,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地催促国王:“干!干!干!”   博蒙特王一方面被催得满心焦躁,另一方面也确实对黑夜女神恨之入骨。   所以,刚进城,还骑着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侧头,向一旁问道:“给黑夜女神的献祭仪式都安排得怎么样了?还有,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今天能不能准时赶到?”   “献祭仪式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大祭司艾尔维拉最快也要今晚才能赶到,时间上有点儿紧凑,可能会来不及。陛下,稳妥起见的话,最好还是把仪式安排在明天。”   阿托斯马里诺按照格雷夫斯的教导,没将时间说得太死,非常谨慎地回答着。   他往常是个万事不管的纨绔。   可这次,被逼上战场不说,还时不时被国王拎出来问话,又不能每次都一问三不知,只好一边用心办事,一边私底下拼命求格雷夫斯帮忙出谋划策。   若换作从前,格雷夫斯绝不干这种吃亏事。有在国王面前出风头、争表现的好机会,干嘛不自己上呢?   可他现在心中有鬼。   家里儿子保罗这几年虽没被人发现什么端倪,可身边莫名其妙多了头小熊的事儿,依旧让人忧心忡忡。   格雷夫斯大人心虚得不行,直接导致半点儿风头都不敢出了。   如此一来,跟着还算讲义气、有良心的阿托斯,帮忙出出主意,自己藏在幕后,于他而言,反而成了好事。   阿托斯这个运道也是奇了!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吃喝玩乐,对这些门门道道一窍不通,哪怕国王看在马里诺家族的份上,稍稍提拔几次,可按理说,真遇上事情,这草包花花公子是早晚都要露馅、完蛋的。   可偏偏他运道好得离谱,之前碰上乔恩和斯蒂文帮忙,后来又带了格雷夫斯在身边。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帮他解决了一些为难的事。   于是,一来二去……   因为阿托斯总能把事情‘解决’,他在国王这边儿,天长日久的,居然混成了个能臣干吏。   所以,博蒙特国王现在连祭祀神明的事儿都交给他办了。   听到阿托斯的回答后,这位国王不露声色,也没说什么,只随口回答:“今晚来不及,那就订在明儿一早好了。”   然后,他又仿佛不经意地问起了别的话题:“王城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新的消息?我的二儿媳、你的侄女凯丝是不是快生了?”   “还有好几个月呢。”阿托斯回答。   他回答完,脸上却流露出了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博蒙特王当即好奇起来:“怎么了?”   “回陛下,我有点儿不太习惯。”   阿托斯老老实实地说:“那个,陛下,我绝无不尊重的意思。只是在我的印象里,凯丝……呃,我是说王妃,还是个不大的小女孩来着,可没想到,出来征战几年,她居然就嫁了人,死……呃,连孩子都有了。”   原话是‘嫁了人、死了丈夫、连孩子都有了’。   可阿托斯不敢提二王子的死,所以,及时止住,把‘死了丈夫’含糊了过去。   好在博蒙特王没同他计较这个,只是笑容消失,面上也浮现出了一种感慨之色:“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说到这里,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阿托斯……   昔日马里诺家族有名的纨绔,在父兄的庇护之下,谈不上无恶不作,却也是东边寻花、西边问柳。   据说,他早年爱好是和各种各样的女人们谈情说爱,最擅长的技能是在舞会上快速同贵夫人搭讪。   可谁知,马里诺家继承人一朝惨死,只能无奈地推这纨绔上位。   当时,人人都说马里诺家彻底完了。   结果几年下来,这纨绔居然干得不错?   再想到自己的二儿媳凯丝肚子里的那个独苗苗孩子……   博蒙特王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抚住腹部受伤的地方,在心里愤恨怒骂:“一定是黑夜这个阴毒的婊子!为了给她儿子铺路,就TM害老子不能再同旁人生娃娃。呸!老子偏不把王位传给莱奥尼!只是,难道真要把王位留给一个生都没生出来的小崽子吗?”   “陛下?”   阿托斯小心又困惑地抬起头:“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博蒙特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看半天了。   他悻悻然地收回视线,随口敷衍:“我只是想……阿托斯,你也算个有福之人了。”   “?”阿托斯一脸懵逼。   博蒙特王摆了摆手,不打算和他解释什么。   尽管不甘心……   这位国王陛下思来想去,当晚还是留下了份旨意,表示一旦自己身有不测,王位就由凯丝肚子里的孩子继承。   这份临时旨意交由身边骑士里德代为保管。   如果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自然也不用拿出来,过后儿还有可能被销毁;   但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这份旨意会被骑士里德送回王城,送到王后的手中,由她来护佑年幼王子登基。   当然,让一个还在肚子里、都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孩子登基,这其中存在着颇多变数。   而且,博蒙特王对王后的信任度也没那么高。   可顾不得了!   儿子死得只剩一个莱奥尼,哪怕国王再精明,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被迫这么选了。   国王的这些心思……   博蒙特国也没几个人知道。   在顺利地攻破城池后,大家都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中。   哪怕知道国王突然要向黑夜女神献祭,还特意喊了王城的大祭司艾丝维拉过来主持典礼,也只觉得理所当然,属于讨好神明的正常行为。   没人意识到这次的献祭暗藏玄机。   包括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尔维拉。   这位素来身着黑袍的精明老妇人日夜兼程,被一路催促着,赶来主持获胜后的献祭仪式,却从没想过博蒙特王心怀不轨。   她只暗自得意地想:“陛下往日对女神可不怎么虔诚,如今……想来是被彻底折服了,才打个胜仗而已,居然就这么着急忙慌地要祭神。”   为此,她还特意想了一些刁难国王的法子,诸如,挑剔贡品,再搞点复杂的拜神礼仪等等,打算借此机会,杀杀国王往日的威风,也好好让这位行事肆无忌惮的流氓国王,了解一下什么才叫‘尊重神明’。   与此同时,乔恩和斯蒂文同样做了些准备。   不过,他俩的准备大多是心理上的准备。   事实上,打从黑猫贝斯特出现的那一天起,两人就已经做好了正面对上神明的准备。   只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份准备多半是‘怎么逃跑’、‘怎么躲藏’、以及‘不那么痛苦地死亡’。   倒不是怂,只是对上神明,谁能有绝对的胜算呢?   可以说,一路小心翼翼,直至今日,这份准备才顺利进化成了‘试着去干掉神明’。   于是,在即将正面对决的前夜……   斯蒂文亲了亲乔恩的唇:“可以吗?我们已经成年了。”   乔恩有点儿紧张。   但他相信斯蒂文。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打闹、一起学习、一起战斗,福难同当,形影不离。   对乔恩来说,这世界有谁绝不会伤害自己,那简直不用想,只有斯蒂文,也必须是斯蒂文。   他伸手回抱住了斯蒂文,将头埋在对方的脖颈处,红着耳朵,却是完全不拒绝的姿态。   斯蒂文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   他的灰眸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浅浅的温柔。   ——只要你还在我怀中!   ——神又算什么呢?   另一头,由于城池刚刚被攻陷,新的信使还没能及时赶到……   伊莲安娜还一直沉浸在‘博蒙特终于退兵’的喜悦中,并为朝臣们举行了庆功的宴会。   她本人对这类宴会没什么兴趣。   但身边人提醒说,各位大人为战争紧张、操劳了这么些年,也该有个放松的机会。   伊莲安娜听劝地举办了宴会。   她还好心嘱咐了那些照顾安东王的侍从们:只要不是过分要求,就也都满足他吧。   本来瘫痪在床的安东王得以顺利凑齐了举办献祭仪式的简陋用品,只等一个合适的时辰了。   值得一提的是,世事玄妙,他选择的献祭时间和博蒙特王选定的献祭时间,居然是同一时间。 第175章   “今天应该会有雨。”   博蒙特国王在早上起床的时候, 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手习惯性地摩挲了下腹部——深埋着一柄利刃的地方,喃喃自语着:“我以前就听说,有些受过伤的人, 每到下雨和天气降温的时候,旧时的伤口就会再次疼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下雨?那就是要雨中献祭?”骑士里德立刻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犹豫地望向国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阻,却又因为太了解这位陛下的心思, 知道压根劝不动, 一时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博蒙特国王见此,咧开嘴笑了:“别这样,里德。”   他伸出胳膊, 亲亲热热地揽住骑士的肩膀:“你知道我盼着这一天, 已经盼了太久、太久!”   “陛下,其实我们还可以再等等, 等到万无一失……”   “没有万无一失的时候,里德。”   博蒙特王打断了里德的话,脸上闪过阴郁的神色,“再等下去, 我会疯,我一定会疯!”   他抿住唇, 不再说话。一方面是因往昔屈辱的回忆而再次陷入隐忍的狂怒;另一方面则是不想迁怒一直陪在身边, 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骑士。   里德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动国王,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于是熟练地转开话题:“陛下, 阿托斯大人那边回禀,祭台已经搭建好了。除此以外, 我准备了一大罐佳酿、一碗今年新收的小麦,还找到了头通体雪白的公牛,想来这次,艾丝维拉大祭司应该会满意。”   博蒙特国王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他不再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些该死的耻辱回忆中,转而去想接下来的献祭。   虽然这次献祭另有玄机,可若要真正地召来神明,前期仪式确实需要用点儿心思,否则,他也不会专门把大祭司艾丝维拉请来主持。   只是听到里德这么说,国王还是没忍住地翻了个白眼,相当不满地咕哝了一声:“那该死的老太婆最会挑三拣四,和她的主人一样令人生厌!诅咒她和她的主人一起……”   ——惨死。   他无声地说着。   凌晨两点,安东王睁开了眼睛。   自从那次昏倒后,他的身体就彻底坏掉了,前所未有的虚弱,虚弱得小幅度挪动一下身体,都像是一口气跑了五千米一样疲惫。   可这种虚弱并不是一直都没有好转。   尽管他一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被人抬来抬去的,可伊莲安娜绝不是一个狠心的女儿。   除了不允许他继续由着性子地胡乱杀戮外,无论饮食,还是治疗,她给予安东王的,都是最高级别的待遇。   这么一来,安东王相当于养精蓄锐了好几个月。   如今,哪怕身体仍不怎么中用,却早就已经能勉强支撑着活动一下了。   在决定献祭的前一天晚上……   他故意发了一场火,蛮不讲理地将侍从和奴隶们统统赶走。   这事挺简单。   虽然伊莲安娜从来没有虐待这个父亲的意思。   可不得不说!   面对一个明明瘫痪在床,却还脾气超级恶劣,动辄大喊要砍人脑袋的家伙,周围侍候的人真的很难尽心尽力地去照顾,多数时间都是应付差事。   这么一来,安东王开始赶人。   他们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离开了。   此时,一片黑暗中,安东王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就艰难地从床挪动到了地板上,又因无力站起,只能在地板上蠕动着爬行。   这种屈辱的爬行,令他被愤怒吞噬,怒火从胸中燃起,直烧得他五内俱焚。   该死的贱人!该死的断头公主!   他拒绝称呼‘伊莲安娜’这个名字,在他的心中,那就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女儿,一个不配有名字的女儿!   如果说杀了她,能够换回自己的儿子霍尔姆斯,他绝对不会犹豫,立刻就会再次挥刀。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   当务之急,应该还是自己的身体!   想到伊莲安娜拒绝向神明献祭,拒绝请求神明治愈自己的身体……   安东王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刀将那个该死的女儿砍成两段。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妄图参与国事!   一个女人敢不听从国王、父亲的命令!   她是否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她是否知道什么叫做顺从?   安东王又一次咬牙,嘴里甚至尝到了点儿血腥。   他继续在地上艰难爬行,一边诅咒自己的女儿,一边爬行。   苍白的月光隐隐约约地透射进来,照在他那张皮肤松弛、满是皱纹、眼窝深陷,偏偏还写满了恶毒、算计的老脸上,看起来不像人,反而像极了怪物。   这个“怪物”迫不及待地翻出那些零零碎碎找侍从们要的献祭仪式用品。   一个小型的神龛、几支蜡烛、几盏酒、几只鸟的尸体和虫子的尸体……   正常献祭的牲口,应该选用牛羊。   可安东王实在没什么借口让人搬几头牛、几头羊进寝宫,只好选了鸟和虫子。   他颤抖着手,缓慢地摆好神龛,将鸟和虫子的尸体放在神龛前,又颤巍巍地点燃了蜡烛。   无比简陋的仪式。   安东王既感觉羞耻,又平添更多愤恨,都是那个该死的贱人,才让他不得不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神明们的面前。   但安东王羞恼之余,却依然充满自信:“我是国王!这个国家的王!我坐拥一国的财富,无论仪式多么简陋,神明终会争相回应我,对我施以援手。”   他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半跪坐在神龛前,双手合十,开始祷告:   ——诸神啊,请回应我的呼唤吧!   在此之前,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丝维拉,还在检查着仪式需要用到的祭品。   这位精明的黑袍老妇人十分不高兴地板着脸。   她对向黑夜女神献祭毫无意见,可博蒙特王实在可恶,对身为女神大祭司的她全无一点儿尊重。   早在城池还没正式攻陷的时候,这位陛下就派人去王城催促她赶紧出发,之后更是催命一样,不停地催个没完没了。等她跋山涉水、辛辛苦苦地赶到后,更是离谱,居然连一点儿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就要求她连夜献祭。   艾丝维拉性情向来颇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可被博蒙特国王这么一通疯狂催逼,也不免有些恼怒了。   为此,检查起祭品的时候,她就加倍仔细,一门心思想找茬。   但正如之前骑士里德所说的那样,这次的祭品确实用心。只说那头通体雪白的公牛,那真是周身一根杂毛都没有,而且,眼神明亮有神,身体健壮,一眼望过去,简直不像凡俗之物,如果说那是神牛,估计都会有一群人深信不疑。   这头牛,大祭司艾丝维拉只看一眼就心生欢喜,满意得不行。   她因此稍稍收敛怒气,暗自在心里琢磨着博蒙特王的这番莽撞行事,为其找了个理由:“行为虽然可恶,但对神明的心意倒是虔诚。”   这些神明的大祭司们虽然多数存有一定私心杂念。   可作为能和神明联系的人,在信仰方面绝对没问题。   所以,冲着黑夜女神的面子……   艾丝维拉大祭司总算释怀,不再和博蒙特王斤斤计较,同意开始献祭了。   负责仪式相关事项的阿托斯急忙指挥士兵们去将祭品摆好。   然后,让这位大祭司登上早就搭建好的石头祭台。   同时,博蒙特国王也带着人准时地来到了祭台下。   艾丝维拉本来正要登上祭台,可看到国王出现,视线便不经意地扫了过去,突然停住:“咦,莱奥尼殿下不在吗?”   “很遗憾。”   博蒙特国王不慌不忙地解释:“他目前恐怕赶不回来了,安东人不甘心就此被击败,莱奥尼需要在前方警戒,防止他们反扑……”   他解释完,还补充了一句:“当然,您不用担心他,等回来,我一定会让他找机会补上一次献祭。”   黑袍老妇不通战事,分不清国王话语的真假,可起码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她半信半疑地望着国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向两旁看了看,那个同国王形影不离的骑士里德不在(手握国王遗旨,此刻自然不在),刚刚帮忙筹备仪式的阿托斯也不在(毕竟是凯丝的叔叔,所以被临时调开了),倒是多了两个没见过的年轻人……   艾丝维拉于是定睛细看,反倒吃了一惊:“这金发年轻人莫不是什么神明留下的血脉?”   她从未在凡人中见过如此令人惊艳的存在,哪怕神之子莱奥尼,似乎也不如他光辉夺目,一时竟看呆了。   博蒙特国王轻咳了一声。   如果不是急于献祭,这位流氓国王其实还挺想出口调侃几句的——谁能想到见多识广、黑夜女神的大祭司艾丝维拉老夫人也有看男人看到呆的时候?   被咳嗽声惊醒的艾丝维拉终于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一开始的肃穆氛围被打断了。   她的目光匆匆扫过金发年轻人身旁的那个灰眸年轻人,也还算英俊的外貌,以及……过于锐利、放肆和不逊的目光!   如果换做以往,她绝对会大声训斥,甚至会呵斥他离开。   可此时,她急于掩盖适才的失态,不想节外生枝,便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转身一步步走上祭台。   博蒙特国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很贱地低低吹了声口哨。   乔恩假装看不到他的挤眉弄眼,伸手拉住了斯蒂文的手。   此时,大祭司艾丝维拉在祭台上点燃了两支香,烟朝着天空袅袅升起。   祭台上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庄严神圣的感觉。   如安东王一般,艾丝维拉大祭司也在心中祷告起来:   ——黑夜女神,请回应我的呼唤吧! 第176章   有着近乎神圣外貌的白色公牛被牵上了祭台。   它那双温和的眼眸中似乎流露出了然一切的神色。   大祭司艾丝维拉将备好的美酒轻轻地洒在了祭台上。   然后, 她开始在祭台上跳起了奇特又大幅度的舞蹈,摇动双臂,属于黑夜女神祭司的黑色长袍, 宛如蝙蝠两翼一般张开,凌晨的凉风吹了过来,让宽大的黑色衣袍猎猎作响。   博蒙特国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大祭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存在,正在高处俯视着自己。   然而, 蜜獾在他的灵魂深处吵闹不休。   那个桀骜凶狠的小东西压根不懂什么叫做恐惧, 似乎它的出现就是为了战斗,不停地战斗!   ——这不该是我灵魂的具现。   博蒙特国王很了解自己,自认绝不属于凡事都莽过去的类型。   他通常会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会试探敌人的虚实、会耍阴谋诡计, 会精明地算计别人挡在自己前头。   然而, 一朝觉醒!   灵魂深处出现的动物,却是这么一只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 一门心思只想干架的蜜獾。   ——我大概疯了。   博蒙特国王脑内又一次闪回了自己被那条大蛇缠绕的记忆——冰冷的蛇鳞擦过光裸的肌肤,带来阵阵的战栗和难以言说的恐惧和恶心,明明身心都在极力抗拒,却偏偏感觉自己性致勃发、不受控制地与蛇纠缠在了一起。   这个可怕的景象已经缠绕他多年之久。   无论他醒来、走动、睡着时, 都会看到。   ——从那时起……   ——我大概就疯了。   博蒙特王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最后一次安抚蜜獾, 或者说, 安抚着自己:“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 马上就到可以了结的时候了。”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   闪烁的火把, 为大祭司艾丝维拉舞动的身体投下一道道扭曲的暗影。   等大祭司艾丝维拉的舞动停止。   早有准备的刽子手就牵着那头白色公牛走了过来,他腰上别着一把斧子,手里拿着一个铁锤,侧头看向大祭司。   艾丝维拉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刽子手操起铁锤,无比娴熟地砸在了牛头上。   这个砸下去的力道很有讲究,必须不轻不重。   不能太重,否则,公牛可能会立刻脑浆迸裂地死去;也不能太轻,要保证让公牛失去抵抗、晕眩着倒地。   经验丰富的刽子手掌握好力道后,白色公牛如同计划那样地挨了一锤,身子晃了晃,就四腿一弯,倒在了地上。   大祭司艾丝维拉走过去,在刽子手的帮助下,将公牛摆出一个跪伏姿势,同时让牛头去触碰地面。   “祭牲愿意将生命献给神明。”   黑袍老妇人用尖锐地声音呼喊着:“开始献祭。”   属实‘愿意’。   铁锤砸出来的愿意。   但仪式还是要有的。   在确定‘愿意’后……   刽子手抽出那把斧头,上前一大步,干脆利落地砍下牛头,血喷涌而出。   大祭司艾丝维拉弯腰捡起那颗沉甸甸的牛头,用双手捧着,和其它准备好的祭品一起,恭恭敬敬地献到了神龛前。   然后,她小声又絮絮叨叨地念咒一样地念起来:“伟大的黑夜之神,我请求您接受博蒙特国王这次的献祭。他是您虔诚的信徒,也是您忠诚的仆人!他为您带来了一场惊人的伟大胜利,愿您悦纳这次献祭,亲自降临,享用这场胜利的果实,以祭牲为引,请求您的到来。”   天色越来越暗,火把的光芒在风中颤颤地摇曳着。   整个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紧张、期待地等待着。   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云,刚好将月亮挡住。   天空顿时像被蒙上了一层深黑色幕布,然后,有沙沙的声音轻轻响起。   乔恩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四周。   斯蒂文像一只警戒中的猫,竖着耳朵,四处观察;而博蒙特王则紧盯着大祭司艾丝维拉,面上显现出一种急不可耐的狂躁之色。   可不论是警惕,还是狂躁。   从表情上来判断,他俩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是……   乔恩重新朝着前方望去:安东国这座沦陷城池的投影浮现到了半空中。   而且,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城池被攻破的那一天……   很多房屋都着了火,街道上到处都是各式各样惨死的尸体。   但和现实的城池不同,这座投影的城市里除了这些尸体外,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活人。   投影的画面停顿在了这一幕。   然后,一个个光点适时地显现在这一幕投影里,应该是那些死在城市中的人类灵魂。   这些光点在城市的投影中飘飘荡荡,像极了夏夜草丛中飞舞着的萤火虫。   黑色的天幕、透明的城市投影、亮闪闪的光点,忽略神明降临的危险,这画面极为美丽而神圣。   可在这个时候,大祭司艾丝维拉的头突然抬起,猛地朝后仰着,以一种令人怀疑颈椎是否完好的别扭姿势死命后仰,而保持着这个别扭姿势的她,又一次展开了双臂,用尖锐的嗓音呼唤:“迎接女神!”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只有乔恩、斯蒂文还有博蒙特国王站立着。   “来了吗?在哪?在哪?”   博蒙特国王四处张望地看着,表情亢奋:“那个婊子在哪?”   斯蒂文没说话。   他谨慎又小心地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观察周围,却什么都没发现。   乔恩聪明地顺着大祭司艾丝维拉的目光看过去。   一条黑色的、无比巨大的蛇正旁若无人地扭动着身体,朝那座投影中的城市爬去。   它那双黑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无比贪婪的光芒,又因为通体漆黑的缘故,直接融于夜色之中,无人察觉。   [我看见它了。]乔恩在精神链接中说。   他专注地盯着那条蛇,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儿。   博蒙特国王骤然惊醒。   他甚至顾不得好奇这种精神链接是怎么回事,第一反应就是:“在哪?在哪?”   “在半空中……”   斯蒂文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原本也是看不见的。   但同样黑色的贝斯特轻巧跳出来后,他就成功看到了乔恩所看到的一幕。   博蒙特国王当即唤出那只蜜獾。   而当他同样也能看到的时候,过度激动的脸上闪过一抹恍然,喃喃道:“我明白了!这一定就是‘只有觉醒了身体内神奇野兽,才能杀死神’的原因!”   乔恩同样恍然。   但他的猜测更深入一点儿,即‘灵魂层面的问题必须由灵魂来解决,肉体无法干涉灵魂’。   那条黑蛇没理会底下渺小的人类。   她欣然响应大祭司的召唤而来,只是为了痛痛快快地享受一顿美食。   那些死在攻城战中人类的灵魂,此时正在前方一下一下地闪烁着、诱惑着……   黑蛇张开大口,窜入了城池之中,开始吞吃那些闪烁的光点。   乔恩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的‘贪吃蛇’小游戏,可很快想到那些光点都是人的灵魂,心情不由糟糕起来。   他抿了抿唇,刚打算问一句‘要不要现在攻击’,一道身影从旁闪过,只见博蒙特国王的蜜獾已经闪电般地冲了过去。   ——不愧是永远走在冲锋道路上的平头哥!   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就这么放任博蒙特国王冲在前头了。   同一时间,安东王的简陋仪式也在继续着。   他狂热地注视神龛,像极了输光一切、急需翻本的赌徒,一声声地嘶吼着:“回应我!回应我!我要献祭!我要献祭!”   “听到没有!!我有祭品!我要献祭!”   “我要献祭三千……不,一万人,换取我的健康!诸神!回应我!回应我!快回应我!”   ——你并没有一万人,安东王。   冥冥之中,有什么存在确实回应了他。   “我有!我是国王!治好我,我会献祭一万人!”   安东王癫狂大叫:“我是一国之王!区区一万人而已,只要先治好我!”   ——不够。   冥冥之中的神明再次回复了他:“一万人不够。”   “你们要多少?要多少?说!!”   安东王赤红着眼睛,宛如恶鬼一般地质问着。   他为这些时日的病痛折磨而痛苦、恐惧。   瘫痪在床,屎尿不能自理,尽管有奴隶的精心照料,可从受人畏惧、敬重的一国之君,沦为躺在床上,被人同情怜悯的病人!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已经使他疯狂!   为了恢复往昔的健康,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早就决定牺牲自己能够牺牲的一切,至于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为此,他狰狞着面孔,却因病痛不能起身,只能在地上像条可怜虫一样地挣扎嘶吼:“快说!你们要多少?你们到底要多少?”   ——我们要……   ——安东王都内的所有人。   最终,神明们还是给出了一个残忍的答复。   “我同意!我同意!”   安东王想都没想地大吼着。   ——如你所愿。   于是,安东王的眼睛发生了变化,瞳孔渐渐扩散,虹膜的颜色变得暗淡。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黑夜,虽然被赶走,但负责守夜,听到动静,还是过来查看的一个奴隶,整个人都被恐惧攫住了。   安东王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像橡皮泥一样地变化,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拉扯着他的脑袋和腿,将人向两边拉扯成一个长条……   地面在剧烈地摇晃。   他的身体在不断地变形,皮肤上还渐渐长出了密密麻麻、丑陋又冰冷的鳞片。   “诸神啊!”   匆忙赶到的伊莲安娜恐惧地看着这一幕:“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父亲!”   ——鲜血将染红国土,整个王都将会像蜡烛一样被点燃……   ——恶龙!天空上飞舞着失去理智的恶龙……你会死!安东王!你会死!   所有人都将这则预言解读为两国战争带来的灾难,担忧着博蒙特国的军队会攻入王都。   然而,没人能预料到的是——灾祸起于内。 第177章   恐惧在伊莲安娜的胸口处聚集。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年老、瘫痪在床的父亲变成了一头黑色、丑陋的恶龙。   之所以说丑陋, 是因为这头恶龙身上的鳞片很古怪,宛如变异后的肿瘤一般疙疙瘩瘩,而且, 它的面目狰狞,双目赤红,身后两只巨大的翅膀光秃秃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着几根骨头状的支架,一眼看过去, 确实是龙;可再仔细看看, 却是集丑陋、病态为一身的龙。   此时,它眼中早已经没有了属于人的理智,只张开大嘴, 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几滴唾液从嘴角滑落,爪子嘶抓着地板, 仰着脖子发出一声怒吼,一头撞破王宫的天花板,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然后,它在高空之上, 朝着这座城市喷吐黑色的火焰。   安东国的王都被点燃了。   竟真如预言所说的那样,像蜡烛一般被点燃。   人们在深夜中惊醒, 慌不择路地爬起来逃跑。   可有些人甚至连叫都来不及叫, 就已经被火焰给湮灭。   恶龙在王都的上空咆哮着飞翔。   人们逃无可逃, 到处都是不详的黑色火焰和濒死的哭喊。   “殿下, 逃吧!我们也逃吧!”   王宫的侍卫们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说。   伊莲安娜泪水盈眶:“我又能逃去哪里呢?”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站起身, 抓起一把弓:“士兵们,愿意随我而战的吗?这不是命令,是请求。”   另一头,黑夜女神化作的巨蛇在蜜獾的偷袭啃咬下,发出了一声震慑灵魂的惨嚎。   它狂乱地甩着蛇尾,然而,小小的蜜獾却死死咬住不放,任凭身体被蛇尾甩来甩去也不松口。   黑猫贝斯特和蜜獾是两种类型。   它没有主动出击,却始终狡猾地藏在黑暗中,每当蜜獾力有不逮的时候,它就会冲出来,快速咬上一口,绝不恋战,咬完就跑。   巨蛇痛得摆动起身体。   那所城池的投影因它剧烈的动作而变得支离破碎,那些闪烁的光点仿佛也受到了影响,明明灭灭。   乔恩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确保自己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然后,他开始试着让那些灵魂重新回归到天地间……   以往做这样的事,都局限于正义女神自己的信徒,以及在其他神明没注意的时候……   像现在这样蛇口夺食的行为,他还是第一次尝试。   所以,不再局限于一首、两首单纯的曲子,而是循环地播放,贝多芬的《命运》肖邦的《夜曲》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曲》斯克里亚宾《普罗米修斯》……   让音乐自由地流淌在天地间,让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在空气中流淌。   然后,世界被唤醒了。   一种隐形的力量出现,天空中突兀地出现如流丝一般的上百万细线,每一根丝线的尽头,似乎都连接着一个灵魂。   ——好多!   乔恩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正义女神的信徒居然有这么多了吗?”   但这时候还来不及细想……   他忽略那些已经连接好的灵魂,转而尝试用新的细线去连接投影城池中的闪烁光点,一下、一下地反复拉扯。当把那些光点成功拉离巨蛇周围后,就立刻送他们重归于天地之间。   世界为此再次发出了欣喜的回应。   精神世界中那上百万细线似乎变得坚实起来。   乔恩在恍恍惚惚中明悟了新能力。   他似乎在某一刻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看到无数人的身影,博蒙特王城里正在祈祷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海伦娜;担忧凯丝,请求女神保佑的阿西丽亚夫人;军营中默默祷告希望能顺顺利利结束战事回家的士兵们;安东国中哭泣着求神救助的绝望国民;阿瓦罗尼亚国,坐在女神的神庙内,对着神像嘀嘀咕咕回忆童年的赫菲斯……   这些人的灵魂丝线,在他的精神世界中被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   然后,这张大网横贯在天空中,神秘又深不可测。   巨蛇发出一声惨嚎:“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该死!”   这一刻,它被那张灵魂的大网排斥、挤压地从空中坠落,重重砸在了地上。   此时,黑夜女神已然意识到‘这场献祭一定是个致命的陷阱’。   她暴怒地挪动身体,试图将纠缠自己的蜜獾紧紧缠绕;   她露出带毒的獠牙,阴冷地准备将那只不断骚扰、偷袭的黑猫咬死。   博蒙特国王拉开强弓,一支支附着着灵魂之力的箭,如狂风骤雨般地射出。   巨蛇咆哮一声,终于反应过来罪魁祸首是谁,狰狞的蛇头冲向这场献祭的举办者国王。   斯蒂文躲在暗处,用力将一杆杆标枪掷出。   巨蛇仓促闪躲,蛇头重重撞向了祭台。   博蒙特国王趁机就地一滚,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蜜獾重新跳到他的身前,朝着巨蛇发出愤怒、挑衅的嘶叫。   站在祭台上的大祭司艾丝维拉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放肆!大胆!”   黑袍老妇人颤巍巍地站在摇摇欲坠的祭台上,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们竟敢冒犯神明!你们竟敢冒犯神明!”   然而,黑夜女神并没有被她的忠心所感动。   巨大的蛇头残忍地向后一转,张开血盆大口,将她的脑袋含在口中,咔嚓一声咬了下去。   无头的尸体伴随着喷涌的鲜血,倒在了祭台上。   祭台下人们的灵魂力量强度不一,少部分人能看到点儿隐隐约约的影子,但多数人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看不到巨蛇、蜜獾和黑猫,只看到国王张弓射箭、看到斯蒂文突然投掷出标枪,看到祭台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抽得摇晃崩塌,看到大祭司艾丝维拉凭空消失的脑袋、喷涌的血液和无头的尸体……   看不到的才是最恐怖的。   恐怖弥漫在空气中,他们尖叫着四散逃开。   乔恩再次调动灵魂的力量。   金发在深沉的夜色中依然泛出微亮的光泽,他的脸上写满专注,手指轻轻拨动着精神世界中那些连接着无数人类灵魂的细丝线,宛如端坐于世界中央忘情演奏的音乐家,一个个曼妙的音符从手下轻盈地飞出,奏出了属于灵魂的乐章。   这些附着着灵魂之力的音符,将黑夜女神的巨蛇化身,牢牢禁锢在了这片土地上,使它无论怎么腾挪移动,都无法离开这个‘致命的陷阱’。   巨蛇几次腾空未遂,干脆气势汹汹地朝着博蒙特国王追杀过去。   国王扔掉不利于近战的弓箭,悍然拿起长枪迎敌,同样不畏死的蜜獾在他的身边跳跃、跟随,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不顾一切地去撕咬巨蛇的身体。   斯蒂文拿出弓箭,将一支箭搭上了弓。   他耐心等待,屏住呼吸,小心地瞄准着……   直到巨蛇进入射程。   他的箭方才划破夜色,正中巨蛇的一只眼睛。   巨蛇发出了惨烈的嚎叫。   黑夜女神阴森愤怒的声音响彻在空中:“博蒙特王,杀了我,你也会……”   但不等她说完,早有准备的黑猫贝斯特已经如闪电般地跳起,尖锐的爪子划向它另一只完好的眼睛。   猝不及防下,双眼都被划伤的巨蛇发出了暴怒的哀嚎。   它不再说话,开始疯狂破坏起身边的所有东西,土地被拍裂,建筑物被撞至倒塌,来不及躲闪的人甚至被压成肉饼。   蜜獾和黑猫同时冲了上去。   黑猫一下一下,谨慎地咬着巨蛇的身体;蜜獾却毫无顾忌地从蛇尾开始咬,大口大口吞噬着巨蛇的血肉,巨蛇在地上挣扎翻滚,尘土飞扬。   “神明!呸,狗屎的神明!”   见此情景,博蒙特国王狂喜又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哈哈,他妈的不过如此!”   “死吧!婊子!”   他双手高高举起剑,瞄准巨蛇的七寸位置,用力向下刺去。   肮脏的土地上,终于染上了些许黑色的血液。   巨蛇濒死之时发出的恐惧嘶吼,震裂了国王的耳膜。   它扭动躯体、垂死挣扎。   蛇头已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至身后,竭力朝着国王咬去。   博蒙特国王本可以站起来躲闪。   但他舍不得松开已经钉住蛇身的长剑,犹豫了一下,没有闪开,仅仅身体努力地向后仰,试图躲开蛇头的攻击。   巨蛇的獠牙划破了他的胳膊,几滴鲜红色的血珠滑落下来。   但同一时间,斯蒂文又一次投出了一杆长枪。   长枪穿透了层层鳞片、骨骼,帮着国王一起,将巨蛇彻底钉死在了地上。   博蒙特国王欣喜若狂地看着终于不再挣扎的巨蛇。   大仇得报的快乐,让他浑身发热,又有点儿发冷,然后他意识到,巨蛇的獠牙有毒,自己中毒了。   “没事,我(蜜獾)可以抵抗毒素。”国王自我安慰地说。   但剧烈的疼痛突然汹涌袭来,血液从腹部蜂拥而出……   他呆呆地看着鲜血,一时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曾经被刺杀的伤口又一次血流不止。   那支留在身体中的匕首再次肆无忌惮地彰显起了自己的存在感。   博蒙特国王虚弱地握住了那把露在体外的刀柄,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   ——他妈的神明!   ——狗屎地治好我!   ——骗子!   他最后看到的影像,是乔恩焦急地朝着自己跑过来。   ——非常、非常漂亮的金发美人!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遇到就好了。   国王突然咧嘴而笑。   他开心地想:“美人为我送行,MD值了!”   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响起。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激战后狼藉的土地。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第178章   安东国的王都亮如白昼。   熊熊的火焰烧灼着这座城市和城市中的人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那头令城市中所有人都被迫陷身火海的恶龙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也是黑夜女神死亡的那一刻), 恶龙突然凄惨地嚎叫了一声后,从空中重重地坠落到了由它自己创造出的那一片火海之中,火焰公平地灼烧了一切。   恶龙在火中挣扎、翻滚、嚎啕、惨叫, 据说有幸存者听到了一些破碎的话语,大概是什么‘国王’,什么‘神明’,什么‘欺骗’,什么‘神力这么短’一些语焉不详又没什么用的玩意儿。   最终,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中的人民、还有那头作恶的龙, 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无数惨死的灵魂升到了昏暗的空中, 向着那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的家园而不停地落泪。   然后,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伴随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优美乐声, 这些痛苦的灵魂才得以彻底解脱地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而在此之前, 伊莲安娜不甘坐以待毙,一直率领队伍朝着空中的恶龙射箭, 试图挽救这座城市……   可惜,这是一场涉及神明的战斗。   她的努力并没能起到什么实质上的作用。   但当她那头红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头和肩膀上,浑然不顾脏污,独自坚强地站在雨中, 一身狼狈,却面容坚毅、毫不放弃地指挥着士兵们救人的时候……   所有幸运存活的安东人, 目光崇敬, 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她真美’‘她像个厉害的女王’、‘她比安东王更负责任’的念头。   并没有注意这些的伊莲安娜在王宫的废墟上走动, 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但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 直到不经意之间,不小心踢到了个东西。   她低下头, 发现是一个很眼熟的小型神龛——是安东王发疯前祭拜的神龛。   完好无损。   只有几个地方被烤得有点儿发黄。   这不是幸运。   而是同神明有关的东西,总会多上那么几丝神异之处。   真好笑!   一座城池莫名其妙被覆灭,无数人因此而家破人亡,哪怕勉强幸存,也留下了一生的伤痛,可小小神龛却毫发无损。   伊莲安娜久久注视着神龛。   许久,她才说:“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很多人死去,你满意吗?   ——城市被烧毁,你满意吗?   ——你喜欢鲜血?   ——你喜欢死亡?   ——你喜欢痛苦?   ——我不喜欢!   ——没人!   ——没人应该用性命为他人的贪婪而买单!   ——哪怕是国王!   ——哪怕是神明!   ——杀人偿命!   ——这就该是世间公理!   她突然暴怒地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奋力朝着那个逃过了火焰灼烧的神龛砸了下去!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   连火焰都没能烧毁的神龛就这么被砸了个四分五裂。   然后,一声叹息突兀地从脑海中响起。   灵魂深处被隐藏起来的留言终于显现出了痕迹:   ——当你再次决定与神为敌时!   ——你会想起一切……   伊莲安娜突然清醒。   她站在王宫的废墟之上,面对着碎裂的神龛,表情似哭似笑,复杂难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居然将所有事情都忘记了。正义,我原本该是正义……不,正义死了,我是……残余的灵性……”   被众神围攻的正义。   被迫消失的正义。   独自死去的正义。   只余少许灵性,还被那些神明们无意间收走的正义。   好在当时那些神明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以为是正义留下的没用遗物。   于是,在安东王求子的时候,随手又送了出去。   而安东王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正义。   今日之祸,早有定数!   伊莲安娜扔下手里的石头,朝着天空仰起了头,任由冰凉的雨水滴落在脸上。   这一次,她彻底恢复了平静,只是难掩神色间的深深厌恶:“那群虚伪、自私、贪婪、阴险的神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如此令人恶心。”   另一头,所有人都被博蒙特国王的死惊呆了。   此时,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觉得,大家好端端地祭神,然后就出现了看不见的敌人。   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撞倒了祭台,杀了大祭司艾丝维拉,以及一些来不及躲闪的人,造成了大量伤亡,但最终,还是被国王成功杀死。   人们甚至傻乎乎地准备为国王欢呼来着。结果,他们的陛下就一头栽倒在了血泊中……   这位国王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可他素来不同底下人摆架子、嬉笑怒骂,甚至耍流氓都是常事   因此,在博蒙特国人心中,他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始终都是一个只要想起来就很鲜活的形象。   大家茶余饭后、闲聊的时候,还会偷偷讲一些国王的笑话,由此可知,他在博蒙特人们的心中,一直颇为可亲可爱。   然而现在,这位国王躺在了血泊中……   好些人不敢置信地扑上去查看,然后,眼泪滂沱。   骑士里德含着眼泪,驾着一辆车过来。   大家便一起帮忙,将博蒙特国王放进了车里。   车慢悠悠地向前驶去。   一群人就在车后头跟着,他们哭丧着脸,一路都在抹着眼泪。   雷声轰隆隆地响着,巨大的雨滴砸在人的头上。天空暗沉沉的,也不知到底是在为谁哭泣。   乔恩和斯蒂文都很疲惫,此时不远不近地跟着,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位匆匆赶来的黑夜之子莱奥尼。   他单人匹马地冲到近前,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震惊和茫然。   深知其中内情的骑士里德假装没看到这位神之子,继续驾车向前……   而莱奥尼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局面,一时愣在了原地。   “黑夜女神死了。”乔恩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试探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同时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在哪?”莱奥尼眼神空茫地问。   乔恩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土地,那是巨蛇陨落的地方。   只是莱奥尼来得太晚了,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而更令人尴尬的是……   当这位黑夜女神回归天地之间后,这个世界大概是太快乐了,只这么短短一会儿的时间,居然已经在其陨落的土地上生出了茵茵绿草,开出了无数鲜花,如今这些花朵摇曳在雨中,沾着水珠,越发鲜艳欲滴了。   莱奥尼的心空落落的。   他像是走入了一个庞大的迷宫之中,本来目标明确,不断向前、向前,却突然发现,前方的路断了。   一时间,他脑子乱糟糟的:   ——神明也会死?   ——我父亲杀了我母亲。   ——他们都死了。   ——神明也会死?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没人顾得上理会他。   博蒙特国王生前的时候,出于对神明的忌惮,一直有意无意地将莱奥尼排除在外。   哪怕在这次战争中,莱奥尼独自领了一路军队。   可多数时间,他只负责冲锋陷阵,并没能参与到国王和朝中重臣的议事中。   这就导致,所有人按照以往习惯进行议事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还有这么一位王子殿下。   而莱奥尼也还没能回神,明明是尊贵的神之子,可一夜之间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哪怕他素来性子高傲,并不是依赖父母的人,面对这样的‘噩耗’,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这么一耽搁,等骑士里德公布了国王的遗旨,指定了凯丝肚子里的孩子为继承人,并命阿托斯马里诺为日后的辅佐大臣后,大家就更加自然而然地将那位倒霉的三王子给忘到了脑后。   突然遭遇天上掉馅饼的阿托斯满脸懵逼。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位高权重’的一天,顿时如坠梦中,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全靠骑士里德和身边的格雷夫斯帮忙,才勉强处理了相应的事务。   这时候,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同安东国的战事。   长达三年的战争早就让两国士兵疲惫不堪。   为了打仗,国内税收一涨再涨,偏偏家中劳力还都被拉到战场上,虽然国家有点儿底子,不至于民不聊生,可之前奴隶频繁暴乱,已经显示出国内的局势并不怎么安稳。   如今,国王离奇去世。   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不适合继续同安东国打下去了。   随军的大臣们彼此商量,一致认为应该同安东国讲和。   可在第二天,他们就得到安东国的王都被烧毁的消息。   当时,整座城池都陷入一片火海。   那场景实在壮观到让人想装看不见都没理由。   所以,消息传得飞快。   可尽管是敌国的噩耗。   这事依旧离谱地让所有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天啊!”阿托斯直接吓得跌坐下来,咋咋呼呼地同周围人说:“你们看到没有?一座城就那么完了!一座城的人都死了!可他们居然说有恶龙!是恶龙毁灭了安东的王都,世界上真的有恶龙吗?”   没人回答。   发生的事太多,所有人应接不暇,很有一种‘生活被按了快进’的茫然感。   “呃……那我们还要和安东讲和吗?”   阿托斯保持着傻乎乎的表情,继续向大家问道。   一部分主战派有点儿动摇了。   他们觉得,安东国遭到这样的重创,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可还有一部分人对此很忐忑。   “我更倾向于,没有恶龙,那就是神明降下了惩罚。安东王一向不怎么尊敬神明,被惩罚也很正常。”   一名大臣谨慎又小声地说:“其实陛下的死也很令人……呃,摸不着头脑。也许,神明认为,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是不义的争斗,是不该进行的。”   这时,外头又传来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嚷。   帐篷中议事的大家不约而同地皱眉。   其中一个脾气比较坏的大臣更是直接站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撩开帘子,大声呵斥:“军营中不许喧哗,怎么回事?”   “黑夜女神……黑夜女神……”   士兵们几乎难以控制心中的恐惧和惊慌失措。   哪怕是被大臣这样厉声斥责,他们仍然忍不住地大声嚷嚷着:“大人!黑夜女神的神像……神像,女神像全碎了!全碎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黑夜之子莱奥尼,急忙喊道:“殿下?殿下?您在吗?您在哪?您的母亲……” 第179章   ——你现在成神了吗?   ——我就不能还是人吗?   在同博蒙特国王一起杀死黑夜女神后, 乔恩和斯蒂文之间产生了以上对话。   问话的人一脸复杂和疑惑;回答的人小心翼翼又带了点儿笑。   斯蒂文其实有点儿茫然。   因为这事的进展,比他想象得要容易一点儿。   尽管博蒙特国王甚至因此而死,并且, 那位女神还是造成了挺大的破坏,比如,土地开裂,建筑物倒塌,那个高高的祭台更是直接被一蛇尾抽碎,祭台上下参加祭祀的一部分人因此而重伤、甚至死亡……   可比起以前流传的神话故事传说, 这么一点儿破坏, 听起来真是完全不值一提。   好比很久以前,贾德森祭司给他们讲过那个关于风神的故事‘一阵狂风将奥菲士王新建的城邦和居民统统毁灭’虽然后来经历幻境,知道这个故事不怎么真实, 其中充满了阴谋, 但总得来说,人们对神明的想象多数都是如故事里的‘风神’一般, 动辄毁天灭地,就算是做不到毁天灭地,挥挥手覆灭一个小国家还是可以做到的。这么一来,黑夜女神昨晚的战斗力就显得不太上台面了。   斯蒂文思来想去, 将自己和博蒙特王的战斗力都扒拉一回,没发现什么起决定性作用的地方。   最后, 他终于将目光移向了乔恩这个虽然没上场‘真打’, 却一直默默背后‘应援’的变数:“小乔, 你是不是做了点儿什么?我是说, 昨晚的那场战斗中……呃,也许你才是主力?”   “啊, 对,没错,是我。”   乔恩当仁不让地表示:“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强者了,当然,你也有这样的机会。从现在开始,只要你保证,以后都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也让你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斯蒂文露出了喵信喵疑的表情。   但因为得意洋洋吹牛逼的乔恩超可爱的,他就也乐意配合几句,比如询问一下:“乖乖听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许骂我说我让我不高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乔恩非常熟练地开始公布不平等条约:“比如,每天都要夸我、自愿帮我吃掉所有我不爱吃的菜、每天早上不许叫我起床锻炼、只要我想撸猫就把贝斯特交给我,还有……还有……还有……”   斯蒂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他干脆凑过去吻住这家伙的唇,将那个小脑袋里所有叽叽咕咕的小算计都堵在喉咙里,然后,才忍着笑说:“别扯了,说点儿正经的吧!我真的、真的很好奇。”   “是世界。”乔恩没打算难为谁,直接就宣告了答案。   他适才胡扯只是不想气氛太严肃,而且,博蒙特国王的死,也确实令人心里不太好受。   虽然说那就是个流氓。   可这么些年以来,也只有这个流氓最有勇气和魄力,敢于带领他们直接同神干了一架,还干赢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挂了。   乔恩其实对此还有点儿难过。   “世界?”   “对,我以前和你提起过,那些神明吞吃人类的灵魂。如果不站在人类的立场,这本来也没什么,就像人类也会饲养鸡鸭牛羊一样,只要别太贪心,一口气给吃绝种了,在神明眼中,我们这些如鸡鸭牛羊一样的人类是能正常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但这些神明们忽略了这个世界……”   斯蒂文扬起眉毛,隐隐意识到了点儿什么。   但他没有打断,继续认真地听着。   “生和死,理应是一个循环。”   乔恩说到这里的时候,面容变得柔和,双眼也显得清澈和明亮:“生时,世间万物,供以成长;死时,归天地,守万物众生。这本就该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但那些神明们却从中截留了一手,他们收走人类灵魂以壮大自己,却丝毫不回馈世界,一度害得世界缺乏能量而沉睡,所以,刚刚苏醒的世界,终于不再视他们为自己人了。”   “自己人?”斯蒂文一贯会抓关键点儿。   而且,因为他总和乔恩在一起,还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对那些隐蔽的秘密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一些,此时更是敏锐,直接问道:“也就是说,世界曾经认为他们是自己人?”   “……他们曾经也是人类。”   乔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后来,他们自封为神了。”   斯蒂文冷静的表情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他仅仅是低头思考着说:“说起来,我们目前遇到的神,一个纵欲狂欢之神,以袋鼩的形象出现;一个黑夜女神,以巨蛇的形象出现……唔,小乔,他们是不是都舍弃了人类的形态?”   “谈不上舍弃,我猜。”   乔恩想了想说:“人类的肉体总有死去的一天,灵魂的具现如果能不随着肉体一起死亡,反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就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永生。那些所谓的神明们也许最初就是借助某种不太好的方式,也许是吞吃其他人的灵魂……总之,抛弃肉体,转而加强自己灵魂的具现,一直活到了现在。如果真的是我猜测的这样,他们应该还可以拟态成人类,但总归还是动物形态最舒服……”   斯蒂文冷笑了一声,突然道:“因为自己是这样成神的,担心出现后来者,所以才有了‘异变’就要被杀死的说法。”   乔恩的双眉舒展开来,露出了一抹感慨的笑:“其实这种成神的方法一点儿也不好,都不做人了,真正成神的那个……还会是原本的自己吗?咦?陛下当初对黑夜女神耿耿于怀就在于被巨蛇……呃,现在倒是误会解除,也许当初黑夜女神不是不尊敬他,也不是要玩弄他,只是对这位女神来说,蛇才是主体,用蛇其实更能代表真心……”   斯蒂文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认真的吗,小乔?”   “好吧。”乔恩短促地笑了一下,“不论什么形态,强迫都不好,我刚刚只是想,也许陛下知道这事,心里会好受点儿?”   斯蒂文斜睨了一眼过去,哼哼了两声。   乔恩举手表示投降。   然后,他继续说了下去:“这些神明违规操作蛮多,可最初,世界将他们视为自己人。简单举例来说,就是家里有个败家子,不赚钱,每天啃老不说,还乱花钱。这时候,父母虽然不高兴,却也忍了。但有一天,这个败家子要把家全砸了,还要把兄弟姐妹杀了,把父母都饿死……别说世界压根不是他们的父母,真是父母,大概也忍不下去了。”   “这是诸神即将沉睡的真相?”斯蒂文问。   “多半是了。”乔恩轻声说:“只不过这个沉睡会很长、很长……”   “世界已经采取行动了?”   “对,力量受到限制,疲倦、虚弱、行将就木……”   “他们不会甘心如此吧?”   “对,垂死挣扎、蝇营狗苟。”   斯蒂文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笑了,语气如刀锋一般凌厉:“神之子?”   乔恩注视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能直达灵魂深处。   他有那么一刻似乎不是在看斯蒂文,而是在透过眼前人,去看‘原著’中的那个闯入神之宴会,要求相同待遇的无冕之英雄:“如果有机会,你也会想成神吗?”   博蒙特国的王宫里,王后静静地站在高台上,俯望整座王城。   太阳正不情不愿地向下沉去,只余最后一抹烈焰,将天空染得通红一片,看起来明亮艳丽中又透着一点儿令人敬畏的壮烈。   ——陛下今天会做什么呢?   王后想:“在无数身着甲胄的士兵、将领簇拥下,大摇大摆地发号施令吗?整个世界都回荡着他那不正经的声音,所有的人都会跪下来,把头埋在尘埃里……”   想到这里,她就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胸口:“诸神啊!这就是女人的心。”   哪怕这些年和国王之间互相算计利用,可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位混不吝的陛下存有爱慕之心,尽管这份爱慕之心并不妨碍她替自己的儿子、孙子谋取王位,可这份爱确确实实是真实存在的。   博蒙特王有很多糟糕的恶习。   但他们在刚成婚的时候,也算有过短短的一段‘蜜月’。一起在黄金和象牙的床上缠绵、手拉手地祭拜神明,一起接见他国的使臣、一起接受臣民们的参拜……然后,‘蜜月’很快过去,那位国王又开始四处寻欢作乐。   于是,渐渐的……   她开始盼着他早死了。   当然!   早死的前提是立尤金,或者凯丝肚子里的孩子为王位继承人。   前者目前显然是不成了。   但后者还有希望……   那位神之子莱奥尼虽英勇善战,却心性冷酷高傲、目下无尘。   别说国王不喜欢,哪怕是朝臣和民众,在听说了他早年的一些残暴事迹,和对大王子的一些欺辱压迫,也显少有说他好话的。   至于说那些事迹都是怎么传到民间的……   王后勾起唇角,继续向远方眺望。   许久,太阳终于全部落了下去。   她最讨厌的黑夜也将来临。   王后转过身,走到了秩序之神的小神龛前。   她拿出准备好的一碟碟祭品,虔诚地参拜起来。   几只神蚁从神龛中探出了头,头上的触须轻轻晃动着。   然后,它们熟练、准确地朝着神龛前的一碟碟祭品爬去。   王后的嘴角微微地扬起。   她心满意足地望着那些神蚁享用祭品。   “王后殿下!”   一声呼喊突然打断了这一刻的安静时光。   王后站起身,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她冷静地质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陛下……陛下回归诸神的怀抱了。”   “啊!啊!”王后高喊着,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然后,她跌坐在地上,脸上流露出一种似悲似喜的扭曲表情:“啊,陛下!” 第180章   “我真的爱他。”王后泪流满面地同凯丝说。   如果博蒙特国王没死, 她是永远不会这样真情流露,相反,她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地算计着对方, 同对方勾心斗角,直到自己的目的达成。   然而,死亡带走了一切矛盾。   如今的王后忘掉了国王的一切不好,忘掉他对自己的提防和冷淡,也忘掉了这个男人的冷酷和薄情,反而一心一意地沉浸在生命中那些短暂的温情中了:“我知道, 所有人都认为我跟他的婚姻是利益的结合, 认为我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带来荣耀和权利,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最终登上王位、统治这个国家。但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我爱他, 凯丝!我真的爱他。”   “我相信你, 母后。”   凯丝挺着有些显怀的肚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轻声的重复着说:“我相信你, 但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哭泣?”王后猛地扭过头,厉声质问自己的儿媳。   她恶毒地怒骂:“是啊,你不会哭泣,你当然不会像我一样哭泣!你并不爱我那可怜的儿子, 尤金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你没有!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从嫁过来的第一天开始, 就日夜盼着当寡妇了!”   “母后, 边境开始撤军了。”凯丝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她镇定地说:“接下来, 将领们会带着军队和陛下的尸体回来,然后, 我的叔叔阿托斯会回来,莱奥尼王子殿下也会回来。”   王后眯起了眼睛:“莱奥尼!”   “母后,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凯丝轻声提醒着。   王后站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   她闭上眼,回忆着国内的现状:“是的,是了。虽然陛下已经指明你肚子里的孩子会这个国家的继承人,可每当这个时候,一些该死的贪婪豺狼仍然会为此聚集,因为孩子还没出生,一切都还未知。也许有人会想押宝莱奥尼,毕竟那是一个神之子,哈哈……不,没有神之子,黑夜已经陨落。呸,神之子!好笑,到头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子,并不比我的尤金高贵到哪里去!”   “母后!”凯丝微微心惊地阻止着。   哪怕黑夜女神已经陨落,可她和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仍旧对此心存畏惧。   但王后没有理睬她。   如果说博蒙特国王对黑夜女神的仇视是男性自尊受损后的仇恨,那么,王后对黑夜女神的敌视就是女性对夺走自己丈夫情敌的深深嫉恨,所以,当黑夜女神的神像碎裂,意识到黑夜女神可能陨落后,她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再像从前那样隐忍、谨慎了,恨不得没事就要多说上几句。   只可惜现在时候不对,还不算完全胜利。   王后咬着指尖琢磨:“有站在莱奥尼那边的,就有站在我们这边的,算来算去,总还是势均力敌。可哪怕是站在咱们这边的,也分真心支持咱们的,和表面支持我们、实则要挟持、架空咱们,争权夺利的。凯丝,我们得拉拢他们、离间他们,贪财的就花钱买通,爱名的就用大义将他们高高架起,讲道理的、人品高尚地要装可怜,剩下的想办法威胁恐吓,但不论如何,莱奥尼一定得死。”   凯丝因她语气中的凶狠和恶毒而有些心惊。   但她聪明地知道,王后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尽管这其中包含了很多阴险、乃至上不得台面的算计。   “可是,母后,神之子……”   她顿了顿,重新整理语言说:“莱奥尼武艺高强,哪怕没有神之子的身份,也并不容易被杀死。”   “只要是人,都会死。”   王后冷淡而笃定地回答着,似乎并不为此而担心。   “您是对的,母后。”   最终,凯丝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真佩服您能掌控局势的智慧和勇气,哪怕是在最悲伤的时候……遗憾的是,我并不具备您这样的能力。”   然后,她哽咽着说:“我并非没有为自己的丈夫流泪,我只是不敢让人看到我的软弱。”   王后惊讶不已,怒气全消。   她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儿媳:“抱歉,凯丝,我刚刚只是太伤心了。”   “没关系的,母后。”   凯丝抬起头,真挚地说:“我能理解您的痛苦。”   王后重新靠回到了椅子中。   她用手支着头,疲惫地说:“我很抱歉,凯丝,也谢谢你的理解。但现在,请让我独自睡一下吧,等到我醒来,咱们再一起面对豺狼。”   凯丝点头答应后,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   王后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许久,才重新站起来,走到秩序之神的神龛前,为神明倒了一碟蜜水,喃喃自语:“我真的要信她的话吗?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哈……这丫头总算还不太笨,有些事情能做,但不能被人看出来,能装样子就要装样子,装不了样子,也要找个能糊弄人的理由……好!我信了。”   然后,她不再去想凯丝的事情,转身走到阳台上,继续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并望向远方,眼前浮现出了博蒙特国王的身影。   那个男人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目光如鹰一般翱翔,她情不自禁地朝着那个身影伸出了手:“陛下……”   凯丝紧张地离开了王后的寝宫。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找的那个理由有没有说服王后,一边想着王后得知国王死亡时那个悲痛欲绝的样子,不论真假,确实令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难过,一边心中升起了隐隐的懊恼:“尤金殿下死的时候,我确实应该表现得更悲伤一些……”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必要了。   凯丝咬着下唇,决定继续如自己所说的那个理由一样,要表现出坚强,却不能让大家觉得自己冷酷,又要被人看出一点儿脆弱和伤心:“又学到了宝贵的一课。”   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试着去回想着二王子尤金,可记忆里居然只剩下那个因病重而形销骨立、瘦得宛如骷髅一般的青年,连长相都记不大清楚了;然后,她又去回想那位四王子麦托斯,这两个兄弟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位看似平和实则很有主见的殿下,只可惜……   最后,她终于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孩子的生父,一个很英俊的奴隶。   这么做并无好处,又很冒险,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叛逆和疯狂。   爱吗?   不,她只是想试着和男人一样,去得到,去占有。   “我的身体、我的人生……”   凯丝自言自语着:“都应该由我自己做主。”   同一时间,莱奥尼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面临的局势有多糟糕。   生父博蒙特王留下的旨意里压根没他的存在,明明应该是下一任国家继承人,却被直接抹掉了名额;生母莫名其妙地陨落。   尽管很多人,包括莱奥尼在内,都怀疑黑夜女神的陨落和国王有关。   可一人一神现在都不在,直接同归于尽了,让他想问都没地方问。   于是,莱奥尼尴尬了。   人类这边没他的位置;神明那边,没了黑夜女神,也不知还认不认可他神之子的地位。   这样糟糕的局势,让莱奥尼十分烦心。   但生来就是神之子的他,哪怕从小被国王讨厌,也一直都处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这就使得他养成了极为高傲的性格,哪怕能够看穿所有人眼中那些算计和利用,也还是不屑于去应对。   “我可以继续为你杀人,莱奥尼。”这时候,西奥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只是依旧杀心强烈,又带着一股子肆意妄为的混劲儿。   不过这一回,莱奥尼有点儿吃惊。   因为这位纵欲狂欢之子出了名地瞧不起凡人,自诩神明之子,常常肆意妄为,多行残暴之举。   在黑夜女神陨落后,莱奥尼一度以为自己会失去这个朋友,却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他有一点点儿惊讶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同我这个不再是神之子的人说话了。”   “陨落的神也是神。”   西奥多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古怪的光芒:“我们依旧一样,朋友。”   莱奥尼沉默了几秒。   最终,释怀一笑:“没错,陨落的神依旧是神,而我也依旧是我。”   “那需要杀人吗?”   西奥多用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鼓动着:“我们可以一起,杀光这个国家所有不愿服从你的人。”   然后,他还絮絮叨叨、有的没的地说了一堆:“莱奥尼,我亲爱的朋友,你父亲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   “起码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和神明搞同归于尽的把戏……”   “但他对你有些太不公道了,如果是将王位交给你的兄弟也就算了。可在亲生儿子还在的情况下,传位给一个还在女人肚子里的孙子……”   “我亲爱的朋友!”   “别告诉我,你打算忍下这口气?”   “当然不。”   莱奥尼冷淡却一字一字地认真回答:“我向帕特尔老师立过誓,不会碰妇孺。可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第181章   没人知道焚烧了整座王都的罪魁祸首, 那只恶龙其实是安东王。   大家都以为他只是行动不便(毕竟在灾难发生前,他只是个瘫痪在床、需要人照顾的老人),已经不幸死于烈焰之中了, 于是,安东国失去了自己的国王,更倒霉的是,在此之前的王位继承人,那位神赐之子也死了,目前就只剩下断头公主伊莲安娜了。   ——难道要让公主继承王位?   安东国的大臣们一时间十分犹豫。   可在两国交战期间, 这位公主代国王处理了很多国家大事, 还凭借自身的远见卓识成功帮安东国度过了艰难的战争阶段。尽管最后城池失陷,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神赐之女,有神相助(其实并没有), 博蒙特国虽然攻陷城池, 可不久前却传来‘博蒙特王也死了,博蒙特国准备退兵’的好消息。   “这不正是神明的指示吗?”   一名朝臣为此理直气壮地声称:“只要让公主继位, 安东国就会逢凶化吉!难道你们要和神作对吗?”   在一个真实存在神明的世界里,但凡和神沾边的理由都是具备绝对说服力的。   于是,很多犹豫的朝臣瞬间倒戈,齐齐表示愿奉公主为安东国的王。   伊莲安娜百感交集地登上了王座。   为了‘酬谢’神明, 她开始在国内大肆兴建正义女神的神庙。   是的,没错。   兴建正义女神的神庙。   安东国的朝臣们:……虽然但是, 为什么是正义女神?   众所周知, 安东国一直以来遵奉的神明都很杂。   介于安东王祖传《神历》中记载了“神明可以赂买”这一条规则, 直接导致安东王对神明的态度是——奉上祭品, 哪位神明帮忙把事办了,祭品就是哪位神明的。   上行下效。   民众也许不知道什么叫《神历》, 但他们会模仿,这就导致国内各种神明都有。   结果,伊莲安娜一继位,就开始公然推崇正义女神。   她也没强迫民众改信仰,但到处建神庙、处处表现出自己很虔诚的样子。   可一国的女王都这么做了,大家就也跟着信仰起来。   反正信仰正义女神又不费什么事,毕竟“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而又因为安东国人以前的‘赂买’思维方式,他们在对正义女神的信仰方面,还发展出了一条有别于其他国家的独特理解方式——想求女神办事的时候,得先去做几件好事。   姑且不论他们理解的对错。   起码在这个糟心的世界里,做好事的人又多了一点儿。   至于伊莲安娜自身的想法……   已经隐隐约约记起神明真相的她,自然不愿意再信奉任何神明。   没记起的时候,还能傻乎乎地把自己当神赐之女,张口闭口‘诸神在上’。   可如今,终于记起自己就是那个倒霉的、被众神围攻而死的正义女神所留下的一点儿灵性、或者说灵魂的残渣,只不过幸运地没被诸神发现,接着又幸运地被诸神拿来作为戏耍安东王的道具,这才一波三折地重新成人后,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假装什么神明的信徒了。   可这个世界的人都信神。   她突然站出来号召大家别信神了,也不现实。   所以,为了避免人们继续被神明欺骗、压榨。   伊莲安娜灵机一动——都来信正义女神吧!   虽然记忆苏醒后,她已经意识到这个正义女神八成是假的。   虽然冒充神明这事充满了离奇和不可思议,但假的好!假的妙!就应该信假的!假的不要祭品、不要灵魂,明显是个大好神(人)!   伊莲安娜摇身一变,成了正义女神虔诚信徒。   她不止自己信,还要安利所有人跟着一起信。   于是,阿瓦罗尼亚的新任国王、(伪)正义女神的荣誉祭司、赫菲斯发来贺电:“好巧,你也信正义女神啊!”   伊莲安娜、安东国的新任女王、(伪)正义女神的新任信徒:“呃……是啊是啊。”   “恭喜入(正义)教!”   “同喜同喜。”   (只要你信仰正义女神,我们就是好朋友)赫菲斯再次表示:“建交吗?我派使节团过去。”   (只要你不信那些坏神,哪怕信骗子,我们也是好朋友)伊莲安娜愉悦表示:“好啊,好啊。”   于是,双方达成一致。   二王子阿克特亲自带团,出发前往安东国了。   除了和安东国建交的任务外,他还肩负着‘各地采风,为正义女神创造更多的故事传说’以‘方便传播正义女神的信仰’的重要任务。   与此同时,雕(制)刻(假)大师费克尼斯看着新增的‘神像’订单彻底陷入了呆滞。   他实在搞不明白,怎么自己聪明伶俐的好学生也掉进了‘伪神’的这个深坑里。   可眼看着,一座座正义女神庙拔地而起,信徒一天比一天多。   这位雕刻大师的情绪,已然从恐惧到麻木再到懵逼最后到自我怀疑——难道正义女神是真的,我的认知才是假的?   原本正义女神当初传言陨落,导致只有博蒙特国残存了几十个正义女神的死忠信徒,十分落魄。   如今可好……安东国女王、阿瓦罗尼亚国王带头传教,两国民众自然也跟着王一起信仰,正义女神的信仰开始遍地开花,信徒们的数量不说占整个大陆人口的一半,三分之一绝对有了,其声势简直比真正的神明还要浩大。   ——怎么假的比真的还受欢迎?   费克尼斯百思不得其解:“正义女神好像也没做什么啊?”   乔恩也有同样的疑惑:“我除了偶尔给大家来段音乐,也没做什么啊?”   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信仰,他与世界的共鸣越来越强烈,自身能力似乎也越来越强,偶尔甚至会产生一种‘我无所不能’的错觉。   简单举例来说,之前和黑夜女神对决的时候,他控制那位女神还有点儿吃力,类似于按住了一只阿拉斯加,虽然按住了,可用尽了洪荒之力,还随时有可能被掀翻;可如果换成现在的他,相当于按住一只柴犬,虽然还达不到轻而易举的程度,但已经能把对方给按出鸡叫了。   可正如上头所说的那样‘错觉’。   凭借假冒正义女神得来的能力增长,乔恩心里虚得慌。   “你是没做什么,但既没没索要过祭品,也没要求信徒付出过什么……”   这时候,斯蒂文叛逆而犀利地回答着:“其实,要我说,人们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好,只要别随便过来打扰,已经是很值得尊敬的神明了。”   “唔,你是说,人类不需要神明?”   乔恩微微勾起唇角,明知故问。   斯蒂文沉默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之前问我想不想成神,谁不想呢,小乔?”   “谁不想呢?”   他重复了一遍,才语气一转说:“可成神如果意味着要害人,要被整个世界排斥,要变成靠吃人(灵魂)才能苟延残喘的怪物,那还是算了吧!”   乔恩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那天突然问起‘成神’的事儿,是因为想起斯蒂文在原著中也参与了那个所谓点燃永生之火的竞争。   在此之前,他对那个神奇的‘永生之火’还存有一些幻想,一度以为是异世界特产,什么神迹、奇观一类。   可在认识了神明们的无耻,又渐渐同整个世界开始产生共鸣后,他已经隐隐意识到,那‘永生之火’绝非是什么正经存在……   想想精神世界中,那些明亮、闪烁的灵魂,不正像一簇簇小型火焰吗?   所以,‘永生之火’会不会是指无数人类的灵魂之火?   不,不能这么绝对。   应该说神明们口中的‘永生之火’不是什么正经存在。   那位被亲人刺杀的白狮之王奥菲士,建立国家,为国民拥戴,祭祀天地,试图成神的时候,并没有以国民为祭的意图,反而是那些可能是神明的暗杀者,最后在杀死白狮后,分食了一国民众,还毁灭了整个国家。   乔恩一点点儿地捋着这些杂乱的想法,半猜半分析地将事情顺了下来。   也是因为想起那位奥菲士,继而想到那个好心办坏事的理想主义黄狮子,他才忍不住地问出了‘想不想成神’的问题。   他当然信任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可偶尔也会心生忐忑和胡思乱想。   想‘斯蒂文会不会想成神’‘只是碍于我才没做’这样的糟糕问题。   现在,终于得到答复后……   他心中的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斯蒂文认真的眼神已经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知道,对方说得是真心话。   哪怕成神这事儿对任何人来说都具备着超强吸引力,可斯蒂文不会,不会为此违背自己作人的原则和底线。   乔恩高兴地扑过去。   斯蒂文张开双臂,接住他,亲吻他的额头:“多信任我一点儿,我的确想变强,但我不想变怪物。而且,我爱你,小乔,任何事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儿。” 第182章   博蒙特终于撤军了。   长长的队伍如蜿蜒的长龙, 缓慢而有序地离开了两国边境,也离开了这个留下了很多士兵生命的战场。   后续应该还会有同安东国的谈判,关于重新划定两国边境线的扯皮, 但这些就不关军队的事了。   阿托斯马里诺归心似箭。   他一方面无比想念自己的妻子阿西丽亚,另一方面实在受不了莱奥尼时不时看过来的阴郁视线了,只想拼命逃离。   显然,博蒙特王临死前的那道王位继承人的旨意,直接让阿托斯被迫对上了莱奥尼。   对莱奥尼一直存在着严重心理阴影的阿托斯,每次都要强忍着已经盈眶的泪水, 不停地在心里说‘我是凯丝的叔叔, 不能给凯丝丢脸,不能给凯丝丢脸’,才勉强撑过几次对视。   这事儿对一个励志吃喝玩乐的纨绔来说太难了。   在回王城的一路上, 阿托斯战战兢兢, 时不时就焦虑到失眠。   “莱奥尼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他私底下对格雷夫斯哭诉:“那位殿下从小就冷血无情,他一定会把我和凯丝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格雷夫斯没见过莱奥尼小时候过于非人的一面。   所以, 他对阿托斯的恐惧十分不理解:“亲爱的朋友,你手里有一支军队,你是军队里的高级将领,而你的侄女凯丝是名正言顺的二王子妃,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国王指定的下一任王位继承人。我承认,莱奥尼殿下确实颇有威势, 可你本身也有同他对抗的力量啊, 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我就是怕……”   阿托斯哭唧唧地说一长串:“你不懂, 格雷夫斯。战场上, 大家虽然都在被迫杀人,可我们都知道, 那是一条条的人命,而且,大家战场上是为了杀敌,战场下却都还是个正常人。”   “但那位殿下不同,他杀人就像随手拔草。”   “很久以前,我曾亲眼见一个侍从为捡地上的东西,由于弯腰低头,没能抬头看,不小心一头撞在了莱奥尼的身上,那位殿下便抽出刀,想都没想,一刀就捅了过去。”   “他还发明过一个残忍的、用人命取乐的游戏,我想你可能也听说过,埋在地里的人头……”   “再可怕的人,我知道那是一个人,行事会有顾忌,也会有自己珍爱的人、事、物,所以害怕也有限度。”   “可那位莱奥尼殿下,他没办法揣测,也没有人的感情。与他同行,就像与危险同行、与狼共舞,我们很难预测这头狼打算什么时候扑过来,一口咬断人的脖子。”   “好比现在……”   “我真担心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刀就把我给砍了。”   格雷夫斯有些愕然。   但好歹也算多年好友,他虽认为阿托斯说话总是略有夸张,可大体上的判断还值得信任,不禁有些感叹:“真没想到莱奥尼殿下是这样残暴的人,平时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呃……”   阿托斯犹豫了几秒,又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这几年,很多人认为……认为他改好了。因为帕特尔老师……你也知道的,也许,也许是改了点儿?”   他这话说的连自己都不信。   可为了不辜负帕特尔老师的一片苦心,也不想让老师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还是半道改口,描补了那么半句。   不过,格雷夫斯向来精明,只简单一听就听出了阿托斯的言不由衷。   他暗自在心里又叹了一声:都说本性难移,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改好。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格雷夫斯好心地又安慰了一句:“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已经不同了。现在的你是一军将领,二王子妃的亲叔叔,也不是谁都能来随便砍你。”   阿托斯哭丧着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道理都懂,但还是怕’的怂包表情。   格雷夫斯好笑又无奈,只得又安慰了几句,这事才算过去。   但事实上,从始至终,莱奥尼都没将阿托斯视为敌人。   他很难对一个经常性被自己吓得哆哆嗦嗦、泪眼汪汪的男人升出什么敌意。   然而,这位高傲的神之子其实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儿……   阿托斯尽管经常性哆哆嗦嗦、泪眼汪汪,可他既没在战场上畏战逃跑,也没做过什么拖后腿的事儿。   政务搞不清楚,就是‘格雷夫斯捞我’;战场搞不清楚状况,就是‘乔恩、斯蒂文,我挚爱的亲朋,你们去哪了’;甚至博蒙特国王在的时候,还会出现‘陛下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的情况。   从头到尾什么也不会,从头到尾什么也没错。   可以说,阿托斯名声不好,但真没搞砸过事情,反而人缘好得出奇。   谁能拒绝一个家世超好、有钱有权、偏偏脾气也好的人呢?   虽然有些胆小,有些好色,脑子就是一坨稻草包,可能够看到别人优点,一脸‘你怎么这么厉害’的稻草包,也还蛮讨人喜欢的。   这种‘讨人喜欢’就决定了……   假如莱奥尼想和阿托斯PK一下的话,多数人大概都会选择默默投阿托斯一票。   然而,高傲自负的黑夜之子注意不到这些。   他一路的心神都还在‘王位继承人’这件事上。   西奥多的建议是,回王城,宣告存在,否定遗旨真实性,血洗王宫,不服都杀了。   但莱奥尼不太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简单粗暴。   他倾向于见一见王后和凯丝,让两个女人主动站出来拒绝,然后,自己作为国王仅剩的一个儿子,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继承这个国家了。   可惜,事情总没想的那么简单。   而且,这事从开始就充满了各种波折。   这天,当他们带着军队,以及博蒙特王的棺椁终于到达王城的时候,却一如出征前那样,再次遭遇了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西奥多的母亲、萨曼珊夫人的拦路。   这位夫人神神叨叨地闭着眼睛,挡在大军前行的正前方。   及至大军行近,她才睁开眼看着他们:“你们不该回来,战争还没结束!神说有六年,就该是六年!现在才过去三年,没到时间,不能回来。那是神的预言,其中有神力在……”   阿托斯皱起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早在几周前,他就开始盼着回家,想要一头扎进妻子的怀抱中,寻求鼓励和安慰。   可都到家门口了,这位萨曼珊夫人却莫名其妙冒出来,不让大家进城,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阿托斯天性不喜同人争执,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   但他身后的士兵们却忍不住了,这些人离家多年,早已归心似箭。   他们哪听得了这个,一时间纷纷在后头喊了起来:“走开,战争结束了。”“别挡路,让我们回家。”“我信奉正义女神,只听正义女神的预言。”“对对,我也信正义女神,快让我们进去。”   在队伍中,骑着头小毛驴的(伪)正义‘女’神露出了一个懵逼表情。   他忍不住在精神链接中同斯蒂文吐槽:[……怎么现在哪哪都有我了?]   [当然是因为信奉你的人越来越多了啊,亲爱的女神。]   斯蒂文调侃了一句,方才转而说正经的:[那位萨曼珊夫人怎么回事?预言没应验,不去反省下自己能力差,还跑来这里拦人……]   [预言这个东西……]乔恩有点儿不知该怎么评价。   他每次提起这个‘预言’这个词,心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言难尽的复杂感。   斯蒂文快速瞥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他微低了头,敛着眼,佯装随口地问了一句:[说起来,小乔,你的四个男人……]   [快看!莱奥尼气炸了。]乔恩猛然在精神链接中一声大喊,及时打断了这个令自己尴尬的话题。   他装出专注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前方……   原来,在他俩闲聊的时候,由于绝大部分人(包括她儿子西奥多)都不赞同那位女祭司‘回战场上再打三年’的要求,所以,那位萨曼珊夫人很快就被人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至此,大家终于可以顺利进城了。   然而,波折还没完。   按照博蒙特国一贯的习俗……   军队打胜仗,应该举办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   可博蒙特国王的棺椁还在呢!   这凯旋式就有点儿难搞,总不能让大家围着棺材欢呼雀跃吧?又不是献俘。   基于这样的缘故,王后同朝臣们商量,决定简化凯旋仪式,只当众给几名有功的领军将领献上花冠,表明国家没有忘记你们的付出。   接着,等处理完国王的丧事后,再专门找时间,为大家重新补办一场凯旋仪式。   既然提到以后会‘补办’,将领们收到信后,对此自然没什么异议,都表示愿意配合。   可没想到,简化版凯旋仪式上,‘当众献花冠’这个步骤却出了个纰漏。   所有将领都得到了一顶小巧精致,也许乍看有点儿女气,但确实象征着荣耀和胜利的花冠。   唯独莱奥尼,被遗漏了。 第183章   莱奥尼的脸绷得很紧, 像是被涂了一层冷硬的水泥。   他站着不动,心中升出一种受辱后的愤怒,可那难受的感觉又堵在了他的喉咙深处, 让他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来。   城门处的‘献花冠’活动,仿佛现代网络视频出现了卡顿,呈现出很长一段时间的静止画面。   但很快,大家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献花冠的献花冠,寒暄的继续寒暄,同亲友招手的继续招手。   阿托斯马里诺倒是傻乎乎地张了张嘴, 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 却被格雷夫斯一把揪住,拉着走远了。   恰好,西奥多追着他的女祭司母亲先行离开了。   于是, 再没人同莱奥尼说话了。   这倒也并非是什么刻意地排挤和无视。   只是一来, 这位王子‘恶名’在外,大家不敢在他气头上说话;二来, 多数人其实并不想插手王室继承人之间的纷争,在这种时候不免就保持了沉默。   这就导致现场一个打圆场、缓和气氛的人都没有。   莱奥尼直接被晾在了那里。   至于民众……   他们有的在为军队的凯旋而欢呼,有的在为戴花冠(立下战功)的将领喝彩,为死去的博蒙特王哭泣, 压根没人注意到将领中间被遗漏的一个王子。   斯蒂文眼尖地看到了这一切。   他打抱不平地同乔恩说:[那小子就应该当场翻脸!他们不该漏下他,唔, 虽然我对他观感向来一般, 可不得不说, 他在战场上挺努力, 一向很有杀人狂的风范。]   这里‘杀人狂’,虽说有点儿阴阳怪气的意味儿。但在战场上, 可真不算什么贬义词。   莱奥尼独领一军,向来都是正面作战和冲杀,虽说杀人方式过于残暴,偶尔引人诟病,什么一剑把人劈两半,什么一锤子将人砸的脑浆迸裂……   可他确实杀得敌方闻风丧胆,为这场战争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点儿毋庸置疑。   所以,斯蒂文很奇怪他现在居然隐忍愤怒,没当场发作:[换做是我,谁昧下我的功劳,肯定要去当面问个清楚。]   乔恩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人原著里跑去找神讨公道,结果被扔下悬崖的事儿。   然后,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已经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晃出了脑袋,转而想了想莱奥尼的情况:[太骄傲了吧!莱奥尼干不出自己主动讨功劳、讨奖赏的行为,他甚至连当场闹翻都觉得很丢脸,所以才忍了下来。]   [当场闹翻有什么丢脸?]   [呃,为一点儿小事就闹,显得自己很计较?]   [自身荣耀算是小事?]   [……好吧,我也不懂。]   斯蒂文于是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乔恩倒是沿着这个话题继续猜测着:[……刚好遗漏了莱奥尼,这事做得有点儿刻意。国王刚刚去世,目前王城应该是王后做主。所以,这事只可能是王后吩咐做的,可她这么做为什么?难道是试探?]   [试探什么?]斯蒂文狐疑地追问。   乔恩回答:[也许是试探莱奥尼会不会为此生气、发作?]   [听起来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斯蒂文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当面羞辱,别人怎么可能不生气、不发作?也对,莱奥尼倒是忍住了,没发作什么。可你看他的脸色,明显的一脸怒容啊。]   [你说得对,没有这样惹人生气的试探。]   乔恩立刻点头,继续低头思索:[那会是什么目的?总不能是激怒吧?国王旨意就是传位给了二王子妃的孩子,已经名正言顺,安心等孩子出生就行,突然激怒莱奥尼,这有点儿不太明智?]   [这些人的心思总是又多又杂又坏。]   斯蒂文下结论,然后,又说:[别想了,等下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说实话,小乔,我有点儿想大家,不知道海伦娜和霍普利斯的身体怎么样,贝安和吉安长大没有,还有约瑟夫……]   乔恩顿时也被勾起了心底的温情。   他想着自己刚从这个陌生世界上苏醒时,满心的迷茫、无措、恐慌,全靠这家人的接纳,才渐渐步入了生活的正轨,不禁露出了微笑:[是啊,我们回家了。]   然而,不太明智的事情还在继续……   在扶棺进入王宫后,莱奥尼强忍受辱后的愤怒,打算坚持到办完国王的葬礼,再同王后交涉。   博蒙特王的葬礼是一场国葬。   他的棺木中被放置了很多肉桂、甘松等香料来掩盖尸臭,如今又被放进去很多金银珠宝,以及王城百姓出于敬重献出的一些不算值钱,却很有价值的礼物,诸如,今秋刚刚收获的麦子、家里新下小羊羔的胎毛、雕刻师学徒制作的第一个雕像……   于是,棺木被塞得满满登登。   又有能工巧匠日夜兼程地赶工,制作了好多幅展示着国王生前一些丰功伟绩的画卷——博蒙特王年少时意气风发地登基称帝;他第一次率领大军作战,威风凛凛的用剑指着前方;他打赢了战斗,灭亡周边小国,将其领土纳入博蒙特国名下;他沉思地站在神庙前,一位高贵的女神正脉脉含情地望着他(这一幕是臆想,属于大家想表达国王受到了神明的垂青,不过,国王要是知道自己的‘功绩’还包括这个,没准儿会气到诈尸);还有此次率军出征安东的几个画面……   接下来,致哀家属会排着队地走到棺木前,瞻仰国王遗容,不管真心假意,都要认认真真地道别,祝福他回归诸神怀抱等等。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主持了这场葬礼。   他站在棺木旁边,鼻间环绕着尸体和香料交织的古怪气味,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棺材内博蒙特王那张已经不复英俊,反而有些可怕的、属于死者的面容……   “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短命啊,博蒙特王。”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不禁暗自感叹。   他还在心里嘀嘀咕咕着:“早知道应该劝大王子萨诺斯多多忍耐,说不定今年就能登基。”   但这样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   雷蒙德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那位陨落的黑夜女神上。   他皱起眉头,难掩焦虑地在心里胡思乱想:“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国王,一位神明……黑夜女神真的陨落了吗?吾神(指秩序之神)为什么一直都不回应我?该死,这些神明都怎么了?难道是有神战?”   想到这里,雷蒙德大祭司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抹恐惧。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急忙又将注意力转向葬礼……   这时,王后苍白着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刚刚同国王的尸体告别完,正在凯丝的搀扶下,抹着眼泪地离开。   接下来,侍从们引着几个年纪较大、但血脉关系较远的王室长辈,来到了棺木前。   他们这些人和国王没什么感情,不像王后和凯丝那样停留很久,只是走了个形式,说了几句祝福的套话后,就很快离开了。   然后是朝中的重臣,也在侍从们的引领下,一波又一波地来到了棺木前。   最后,又一次剩下了莱奥尼……   这位王子殿下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他已经猜到,这一切应该都是王后有意安排,那个权利欲望极强的女人一定是想要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意识到,他这个三王子并不受欢迎。   可令他恶心的是……   这个女人并没有依循正当途径解决,甚至连当面同他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交谈都没有,而是采取女人的那一套阴毒小把戏、排挤、侮辱、冷落。   愤怒侵蚀着内心。   但怒火却渐渐冷却,最后化作一片冰冷。   这种冰冷,只有人类温热的鲜血才能排遣…… 第184章   乔恩和斯蒂文的归来, 受到了家人们的热烈欢迎。   老父亲霍普利斯不太习惯这种情绪外露的场合。   他有些别扭地站在门口,保持了一点儿距离,却又舍不得走, 假装不在意,实则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   双胞胎的变化最大,如果以前还能算孩子,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   他俩欢呼着扑过来,还同小时候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着:“吉安想哥哥。”“贝安也想。”“你们不要再出门了。”“贝安担心。”“吉安也担心。”   斯蒂文挨个儿地将两个弟弟抱了抱, 忍不住地感叹了一句:“你俩长得可真快!”   大哥约瑟夫从旁笑着说:“他们这岁数正是长得快的时候, 也不想想你们离开多久了,怎么可能还不长。幸好平安无事,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然后, 海伦娜夫人激动地握住他们的手,略微哽咽地念叨着:“你们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担心!自从你们去了战场上, 我每天都会去正义女神的神庙参拜,为你们祈祷!求女神保佑你们平安,求女神保佑你们早点儿回来。”   乔恩:……   “别担心,妈妈。”斯蒂文含笑安慰说, “信正义女神,一准儿没错。”   他张开手臂, 展示般地转了一圈:“你瞧, 我和小乔这不是完好无恙地回来了吗?没缺胳膊, 也没断腿儿!”   乔恩:……   “什么话!”海伦娜夫人嗔怒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然后, 她才将目光投向乔恩,带了点儿小心翼翼的样子:“亲爱的, 你,呃……那个阿瓦什么国,你是不是遇到了……”   乔恩满脸茫然:“遇到什么?”   海伦娜夫人抿了抿唇,似乎不太想说下去,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斯蒂文。   斯蒂文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挖过的坑。   他此前曾寄过一封关于‘乔恩在阿瓦罗尼亚遇到了亲友’的信,本意是想提醒母亲,自己和乔恩不可能是亲兄弟,为之后的坦白恋情做准备。可谁知,脑洞巨大的海伦娜夫人直接将那封信解读为‘乔恩是贾德森祭司和阿瓦罗尼亚的一个情人所生’。   之后,由于赶上国内奴隶暴动,战场上的形势也出现了一些变化,导致双方的书信往来渠道没有以前那么畅通,以至于这个误会到现在还没解开。   斯蒂文一边说废话‘啊,你是说那件事啊,就是那件事……’,一边在同乔恩的精神链接中飞快地传递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淡定地表示:[……总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她大概担心你会离开,或者,不再认她这个妈妈,唔,我倒是觉得时机不错,要不然咱们干脆趁此坦白怎么样?]   [坏消息——哦,妈妈,很遗憾,你将失去一个儿子;]   [但好消息,啊,妈妈,恭喜,你将再得到一个儿子。]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乔恩听得一脸绝望,非常想跳起来大喊大叫‘你知道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吗’,然而,他不能。他必须温柔耐心地对待海伦娜,这个自打他在异世界清醒过来后,就像母亲一样照顾着自己的女人:“你应该多相信我一点儿,海伦娜妈妈。你才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哪怕有一天你不想要我了……”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海伦娜就语气激烈地打断了他:“我怎么可能会不要自己的儿子!难道说,你决定和斯蒂文分手了吗?”   “呃……啊?”   乔恩猝不及防,再次懵逼!   他茫然地看了看斯蒂文,又茫然地看了看海伦娜,再茫然地看看了其他家人们。   斯蒂文同样也是一脸猝不及防的愕然,海伦娜夫人倒是紧张中夹杂期待,至于其他家人们,老父亲霍普利斯一脸尴尬,对这种场合很不自在;约瑟夫忧心忡忡,显然又在从长兄的立场开始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地瞎操心了;双胞胎倒是一脸看好戏的快快乐乐表情,同乔恩和斯蒂文挤眉弄眼的。   最终,一片安静中,还是斯蒂文站出来问道:“妈妈,你怎么知道这事的?就是我和小乔在一起了。”   “是神告诉我的。”海伦娜夫人一脸虔诚地回答。   “神?正义女神吗?”乔恩表情古怪地问。   “总不会是风神吧?”斯蒂文突然想到了什么地说。   “咦,你怎么知道是风神?”海伦娜夫人惊喜地看向儿子,“对,就是风神。”   “哦,我就知道。”斯蒂文恢复了淡定,随口又问了一句,“贾德森祭司是不是来王城了?”   “对呀,没错。”   海伦娜双手一拍,高高兴兴地说:“祭司大人上个月来的王城,因为黑夜女神……唔,你们应该知道吧?黑夜女神的神像碎了,太可怕了!真不知道这位女神出了什么事,没想到这年头不太平,连神明都这么危险,真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抱歉,我又跑题了。”   她懊恼地捶了下脑袋:“总之,王城最近有很多祭司回来,他们可能要为自己的神明去争夺王城内神庙的建造资格……大概,具体的,我也搞不太清楚,只是听邻居这么说。”   “贾德森祭司好像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被调过来的。”   “我在街上凑巧看到他,就上去同他打招呼,又约了时间,专门去参拜风神。”   “我那天去参拜,遵照贾德森祭司的指引,果然在一颗松树下,再次得到了神谕……”   “神谕里说,要遵从子女认真的选择。”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种固执到了近乎偏执的情绪,话语越说越乱,还隐隐有些急切和不安:“我去寻祭司帮忙解疑答惑,贾德森祭司告诉了我——乔恩,我的乔恩不该再来到这个世界,要想留住我的乔恩,留住我的乔恩在这个家里,就必须帮他和别人建立新的联系,新的、亲密的联系,所以,你们本就应该在一起的。”   斯蒂文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他之前确实因为这事拜托过贾德森祭司,但当时想的只是让对方以神明的口吻说几句‘天作之合’‘他俩非常合适’之类的话,来敲敲边鼓,像这种假托死去的兄弟,顺口胡诌就有点儿过分了!   乔恩误以为这也是斯蒂文的‘杰作’。   他恼怒地捶过去一拳:“海伦娜妈妈,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好啦,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霍普利斯突然开口。   这位老父亲向来沉默寡言,难得开口制止,眼中隐隐还有恳求之意,乔恩下意识地停下来,不再说下去了。   之后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团聚。   除了海伦娜和霍普利斯这对夫妇的态度稍显奇怪外,对于乔恩和斯蒂文关系的转变,长兄约瑟夫虽然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露出了祝福的微笑;双胞胎没心没肺,又带着天然的乐天,压根没注意到家庭气氛的变化,对乔恩和斯蒂文在一起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抵触。   大家吃吃喝喝,又说了各自这几年的变化。   这么一直热闹到了晚上,乔恩和斯蒂文才找到机会,向霍普利斯询问海伦娜的事情。   “我妈刚刚……”斯蒂文迟疑地问道。   霍普利斯耷拉着脑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似是烦恼地抱怨说:“她就是这样,一个大傻货,总是这样……孩子重要,孩子比一切都重要,失去一个孩子就像是挖了她的心肝肺一样,整个人就活不了了。”   “全天下哪有我们这样的家庭呀,生了五个孩子,只死了一个!这还不行吗?比起那些一窝死光的家强太多了啊!可她不,非要一个都不能少……见鬼了,全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就没见过这样烦人的婆娘,乔恩去世……啊,我没说你,我是说之前的那个,去世那么多年,她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为此,真是什么骗子的鬼话都信!”   这个粗鲁的男人忍不住地骂骂咧咧。   可抱怨完、骂完了,他又忍耐地嘱咐:“斯蒂文,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你日后不后悔,随你喜欢谁吧!唔,乔恩,你虽然不是我的孩子,可这么多年……唉,我也不会说什么,同斯蒂文一样吧,只要不后悔将来没崽子……随你们吧!至于海伦娜……”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充满了妥协的语气说:“她看着是好好的,可脑子不大好呢!在这事儿上头,她一直都糊涂着呢!不过,你们也别戳穿她了,如果她这么想能安心、能快乐……看在她对你们好、是个好妈妈的份上,你们就让她这样想好啦,那就是个傻女人。”   乔恩斯蒂文沉默地听完了父亲的讲述和请求。   在第二天,他们不约而同地不再反驳海伦娜关于乔恩的各种猜想了。   “真好,一家人团团圆圆。”海伦娜欣慰地说。   她看起来温柔而满足,就像是任何一个刚刚见到子女归来的母亲那样。 第185章   担心刺激到海伦娜夫人, 暂时顺从了她的逻辑后……   乔恩和斯蒂文以一种不曾设想过的轻松方式达成了恋情的公开。   接下来,两人度过了好几天无忧无虑的家庭生活。   他们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放松身体和精神, 接受家人们积攒了近三年、毫无保留的关爱。   等到这几天的休闲时光过去后……   两人就凑一起嘀嘀咕咕商量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应该不会想继续回军队了吧?”   乔恩虽然是疑问,但语气很肯定地说。   因为平民身份,两人向上升迁的道路基本都等于无。   这个世界等级分明   按照这边军队中的逻辑,士兵的成功完全取决于将领的优秀指挥,所以,功劳完全属于将领, 压根不存在普通士兵立个大功就能三级跳成将领的情况。   之前那位年老体衰, 不幸中风,结果被大王子萨诺斯趁机杀死的那位将领,其实就是类似的情况——平民出身, 历经百战, 苦熬一辈子,辛辛苦苦爬到将领的位置, 可依旧不能独立统领军队,只能给那些出身高贵、却不通兵事的贵族子弟(大王子)做副。   斯蒂文也知道平民想要在军队里发展的艰难,自己当初选择从军,一来是代大哥约瑟夫服兵役;二来, 也只是为了锻炼本身的战斗能力。   所以,他并没有长久留在军队里, 继续向上发展的打算。   这时候, 听了乔恩的话, 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确实不想回去。”   说完, 又补充了一句:“这两天,咱们去找阿托斯, 把钱拿回来吧。”   对两人没用的军功可以不要。   但钱还是要拿的。   因为平民士兵立下的功劳只能是直属将领的,多数将领都对这桩“并不公平的事”心知肚明。   所以,只要不是眼界太窄的傻瓜,哪怕压着士兵,不让升职,也会在战利品和奖金方面,或多或少地给出一笔好处来进行相应弥补。   否则,天长日久,谁还会傻得给别人卖命?   这也算是异世界军中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或者说暗地里的交易——你帮我赚军功升值,我给你金钱作为报酬。   乔恩和斯蒂文一度被国王调用。   但在军中档案上,他俩的直属上司还是阿托斯马里诺。   阿托斯是个脾气好、手比较松的纨绔。   所以,他俩很顺利就领到了一笔很丰厚的酬劳。   “我想给家里买个商铺……”   乔恩对花钱这事儿充满了兴趣,有模有样地琢磨着说:“到时候,就写海伦娜妈妈的名字。她这几年一直帮艾莲娜夫人打理铺子,但那些毕竟是别人的,我想干脆给她买一个自己的。”   “唔,那我去问问置办一个路边马房需要多少钱吧。”   斯蒂文思考着说:“爸爸很久以前拜的那个养马老师就是做这个的,我觉得他应该也行。”   两人合计合计,又计划单拿出一部分钱,捐给帕特尔学堂,感谢那些年的教导。   提到学堂,斯蒂文倒是笑起来:“当初教导我们武课的老师都说你没法儿走入伍的路。”   “唔,人总是会挑战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乔恩得意地笑着说:“事实证明,我做得也不错?”   斯蒂文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乔恩并不喜欢军队里的生活,不喜欢同人正面作战,更不会喜欢看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可怕景象。   而他之所以愿意来到军队,只是为了陪自己并肩作战,却又在日常对话中不露声色,对此只字不提。   只要想到这些,斯蒂文整个人就像是泡在了一个棉花包里,软软暖暖,浑身都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   ——我真的很喜欢小乔!   他在内心中无数次地喊着,面上却只内敛地露出了快乐的笑容,顺着乔恩的话夸赞着:“是啊,小乔,你什么都能做好!”   “倒也不是什么都能……”   乔恩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耳朵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   时隔几年,两人再一次看到了博蒙特国王城中的那所正义女神的神庙。   和当年初见时的冷清相比……   这座神庙已然称得上是门庭若市,哪怕并不是什么大节日,依旧不断有人走进神庙,专门去参拜正义女神。   乔恩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会稍稍有些尴尬。   他会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斯蒂文时常会趁机盯着人看。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害羞的小乔也非常可爱。   大祭司胡斯托这几年的精气神倒是越来越好了。   他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也白了大半,可腰板依旧挺得笔直,说话的声音也依旧洪亮,日常还在坚持同(伪)女神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不管大事小事统统都要汇报一遍,吵得乔恩对这位老人家的态度一直是‘屏蔽、(因为太虔诚)不忍心屏蔽、撤销屏蔽、(痛苦地)再次屏蔽’的循环状态。   不过,大祭司这话痨的一面通常仅仅展现在‘正义女神’的面前。   对外,胡斯托照旧是一位很端庄严肃的大祭司,言行举止全都无可挑剔。   这天,乔恩和斯蒂文刚捐完了钱,才走出来,就看到这位大祭司站在游廊另一头,正同格雷夫斯大人讲话。   倒不是他俩刻意偷听什么。   实在是自从他们干掉黑暗女神后,世界立刻给出了欢呼雀跃的正面反馈。   这种反馈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可实际上,两人的精神力一直都在噌噌噌地往上涨,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俩的脑袋都涨涨的。自身屏蔽强度有时候没反应过来、跟不上精神力的扩散速度,就会出现一点儿漏洞,导致仅仅路过,一些声音大点儿的话语,就会主动飘进耳朵里……   “……不管别的祭司什么态度,我都不会做这种事!”胡斯托大祭司严肃、大声地同格雷夫斯宣布。   可能是想要表达自己认真的态度,他特意加重语气来强调:“当初正义女神不是也被谣传说陨落吗?可事实证明,神明自有其伟力,绝非凡人所能窥伺。所以,这次针对黑夜女神的事情,我不会参加!”   这话没头没尾的。   可乔恩和斯蒂文都是亲历过‘正义女神的神庙险些被强拆’事件的人。   稍稍一想,两人就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也太心急、太大胆了吧!]乔恩对此有些惊讶。   碍于场合,他不好直接开口,便转用精神链接同斯蒂文说:[当初正义女神也是陨落好些年、一直没音讯后,大家才开始讨论‘拆除神庙’,可黑夜女神……]   [虽然咱们知道她是死了,但这才过去几个月啊?怎么就和当初的正义女神一个待遇了?]   [按理说,她比当初的正义女神强很多啊!]   [而且,那个黑夜之子莱奥尼还在,还是这个国家的三王子。]   斯蒂文不怎么惊讶。   他挺笃定地回了一句:[这事儿应该就是冲着莱奥尼来的。国王一死,传位继承人却不是他,这时候,有个王子身份,已经谈不上是什么好事了。]   乔恩刚刚只是一时没想到。   斯蒂文起了个头儿,他就反应过来:[难道又是王后?]   他们之前也听说了‘城门口献花冠’的事情。   绝大多数不懂内情的人民,都如王后所想的那样,压根没注意到被遗漏的莱奥尼,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没被献花冠”,证明这位王子没能在战场上立功。   之后,由于乔恩和斯蒂文都没怎么关注王宫,还不知道‘致哀家属’的事情。   但有了“漏献花冠”事件后,又疑似出现‘要拆黑夜女神庙’的事件。   不知情的人可能还在傻乎乎地看热闹。   可对于知情人如乔恩和斯蒂文看来,这事儿一出接一出的,简直太明显了,完全就是冲着莱奥尼去的。   可想到归想到……   乔恩还是有点儿想不明白:[不应该啊!那位王后是很精明的性子,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接二连三地挑衅莱奥尼,很不明智吗?]   他还认真分析了一下:[先不说莱奥尼手下还有支军队,单说他自己的个人武力值,国内少有人匹敌。王后真不怕彻底激怒他后,招来一场兵变什么的吗?]   斯蒂文摊了摊手,表示同样不怎么明白。   这时候,大祭司胡斯托那边又传来几声拒绝:“……秩序之神是秩序之神,正义女神是正义女神!雷蒙德赞同,不代表我赞同。”   “好啦,格雷夫斯大人,你是个好人,但请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过去在营造司任职,耐不过情面,只好帮他们递话。”   “如果事情只涉及私事,我绝对会给你面子。”   “但这事涉及到神明的立场,哪怕我是大祭司,也没办法代表正义女神。”   “所以,只要女神没给我回复,我就绝不会擅作主张,随便答应什么。”   ——回复?回复什么……   ——哦,屏蔽了。   ——整天家长里短、絮絮叨叨。   ——谁能想到你居然还有汇报正事的时候呢?   乔恩讪讪地忙将大祭司又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不过……   [秩序之神?]   他重复了一下,迟疑地问:[斯蒂文,你觉不觉得……这个秩序之神,这次似乎站在了黑夜女神的对立面?]   [有意思,神明之间也有矛盾吗?]   斯蒂文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怎么没有?你是不是真把我当正义女神了?]乔恩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哈,我还真忘了。]   斯蒂文厚着脸皮地回了一个笑容。   然后,他低头思索了几秒,分析道:[人会勾心斗角,那么,神也不例外。]   [也许你的感觉没错,小乔。]   [秩序之神大抵趁乱捡便宜,想要接收黑夜女神的遗产了。] 第186章   ——王后几次三番激怒莱奥尼, 她就不怕招来一场兵变吗?   在乔恩对这事产生疑惑的时候,凯丝显然也有着同样的隐忧。   此时,她怀孕已有七个来月, 眼见离孩子降生的时间越来越近,心中的担忧和焦虑也与日俱增。   ——如果这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   ——如果王后不想让这孩子的母亲活下来;   ——如果莱奥尼被王后彻底激怒,愤而起兵……   诸如此类的想法纷至沓来。   凯丝需要运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将这些想法压下去。   她的肚子已经变得很大,两只脚肿得像馒头,无论弯腰, 还是行走, 都开始变得不方便。   可她根本没办法安心静养。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连亲生父亲都不能够真正依靠, 如果想要掌握自己命运, 就绝不能傻坐着,求别人来施舍。如阿托斯叔叔那样的好人, 的确有,可不多。   另一头,王后消瘦、苍白地跪坐在秩序之神的神龛前。   在博蒙特国王死后,这位眼中似乎只有权势的王后, 却令人惊奇地展露出了其深情的一面。   曾经的那些野心勃勃、总想同人争个高下的精气神,像是被死去的国王一起带走了, 只徒留下一具干瘪的躯壳, 为着昔日的‘梦想’, 勉为其难地继续活着。   悲哀蒙上了她的心头。   她忍不住在心中思索:“我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是了, 是陛下的防备。”   “他总疑心我图谋不轨,疑心我会待大王子不好, 疑心我会为自己的儿子争夺王位……”   “可我不该这么做吗?”   王后想着想着,转而恼怒起来。   她在心里一条一条地辩解着:“大王子又不是我的亲生子,我为什么要待他好?”   “我也是王后,凭什么我不能帮我的儿子争取继承人的位置?”   “因为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各种疑心我,何其可恨!!”   “可你越是疑心我,我越是要这么做……陛下,你好不公啊!”   这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王后睁开眼睛,神龛中又爬出了一排神蚁,正围绕着那碟蜜水打转,简直就像人们围绕着王位打转一样,真是好笑。   她一边痴看着那些神蚁,一边随口问道:“凯丝,是你吗?”   “是我,母后。”凯丝轻轻地回答。   然后,她找了个借口,特意端了水杯过来问道:“您在那坐很久了,要喝点儿水吗?”   “拿过来吧,只是你身子重,别总做这些杂事。”王后一边说,一边接过凯丝手中的水,轻轻碰了一下唇,“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屋子里静养?你的心乱了吗,凯丝?”   凯丝抬眼回答:“是的,母后,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王后抬起眼,犀利地看着这个儿媳,“有我在,就没人能抢走你肚子里孩子的王位。”   “可是母后,莱奥尼王子殿下毕竟是黑夜之子……”   “哈,黑夜女神的神像都已经碎了。”   “但王子依旧有着常人所难及的力量。”   凯丝皱着眉说:“而且,他还有军队。”   “然后呢?你怕了?”   王后厉声问道:“你想认输了吗?你要选择推辞王位,向莱奥尼那个小崽子下跪求饶?再将母子性命交予他的手上,听凭他的发落吗?”   “不,母后。”   凯丝谨慎地回答着:“我从不惧怕与莱奥尼王子殿下为敌。只是我觉得,现在咱们势单力薄,应该暂时避其锋芒,尽量不要同他出现争执和冲突,像您之前那样挑衅,恐怕……”   “怎么避呢?”   王后打断了凯丝的话,直接问了一句,“你同我说说,怎么避呢?”   接着,不等凯丝回答,她便冷笑了起来:“蠢孩子,莱奥尼是神之子,还参加了这场两国战役,取得了战功。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有名望、有武力,甚至还有军队,我们还能怎么避呢?”   “好吧,我们避!他要荣耀,我们给他荣耀;他要在朝臣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存在感,我们给他存在感;然后,他要王位……我们怎么给?真给了,我们又怎么活?”   “争夺一样东西的时候,本就应该寸步不让,你让了一步,就会让第二步,然后,他越来越强,我们越来越弱?到得最后,他不会记你的情,只会抢了就走。”   凯丝抿着唇,挣扎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地说:“可是母后,我们……我们现在,大概不是莱奥尼殿下的对手啊!”   “人都会有弱点的,关键是要找到它,凯丝。”王后意味深长地说,“哪怕有着神之子的名头,莱奥尼毕竟还是人,不是神。”   “弱点?莱奥尼殿下也有弱点吗?”凯丝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是的,弱点。”王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放宽心,我不会让他活过今年,我说到做到。”   莱奥尼生性高傲,目下无尘,并不在意自己背后,还有着如此多的算计……   他骑着马在街道上游荡,静静感受着这一刻的感觉——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对他避如蛇蝎(其实多数人只是不想掺和王位的争夺)。   对此,这位黑夜之子只觉得好笑。   想想黑夜女神还在的时候,这些人又是怎么奉承自己的?   “人类就是这么追名逐利、反复无常。”   他忍不住想:“帕特尔老师,你总是教导我学着去做一个人,可你看看吧!这些人类都是怎样恶心的嘴脸。”   帕特尔老师自然无从回应。   莱奥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近期遭遇了颇多的人情冷暖,他难得地有了一些心潮起伏,竟然又想起幼年被追杀时的情景,索性拉了拉马的缰绳,沿着那次被追杀的路线,来了个旧地重游。   ……马车被逼停、奴隶和车夫被杀、幼年的自己被抓住殴打、燃烧的马车、帕特尔老师舍命冲过来。   然后,沿着路逃跑,奔跑,穿过黑暗、狭窄的小巷……   行至那个黑暗、狭窄的小巷前,莱奥尼索性跳下了马。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当年逃跑时走过的小巷后,就牵着马走了进去。   穿过小巷、沿着街道向前、左拐……   是了!   莱奥尼望着那个路边还健在的简陋小马房。   他在心里想:“是这样,我当年就躲在这里,一个马槽里。”   太阳朝着西方落下,像一个红色的大火团。   空气中传来了马房里那些牲畜们低沉的叫声,道旁的棕榈树飒飒作响。   莱奥尼悄无声息地站在树荫下,遥遥望着马房,回想着自己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刻,脑子昏昏沉沉,直到被一阵美妙的声响唤醒……   后来,他在军营中,从博蒙特国王的女奴隶口中,再次听到了那个声响。   虽然乍听相似,却和记忆中的美好有着些微的不同。   女奴隶的歌声是很美妙,但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不足以如当年那般慰藉自己的灵魂……   “就像是人在饥饿的时候,总觉得食物更美味一样。”   莱奥尼自言自语:“那段美妙的声响也许仅仅是我当时身处险境……”   “我们要买这个马房吗?”   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莱奥尼的沉思。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惊讶发现,是他的‘石像男孩’。   不!   那不是他的‘石像男孩’,是别人的。   想起自取其辱的前事,莱奥尼不高兴地抿了抿唇,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旁边寻找。   果然!   那个灰眸青年一如既往地站在了‘石像男孩’的身侧,寸步不离。   乔恩和斯蒂文起初都没有察觉到莱奥尼的视线。   一方面,莱奥尼不想惹人注意,刻意隐藏;另一方面,是因为乔恩和斯蒂文一起过来,只是为了帮老父亲霍普利斯买个马房,注意力全在这上面,没太注意身边动静。   斯蒂文望着马房思考。   他觉得,这位置有些过于繁华了。   这会儿,他就像全天下所有的子女一样,既怕父亲寂寞,想给父亲找点儿事做,可又怕事情太多,累到老父亲,一时显得有些犹犹豫豫:“再看看吧!”   乔恩也不介意他的犹豫,转而笑着指了指马房,说起了别的事:“还记得吗?霍普利斯以前认的那个养马老师就在这里工作,我小时候常过来,帮忙给他的老师送酒喝……”   “那个老师还在吗?”   斯蒂文随口问了一句。   “不在了吧。”乔恩的眼神透了点儿小心虚,“唔,还记得吗?很多年前,出过一场事故,很多驴、马和牛都受惊乱跑……虽然后来都找回来了,没受什么大损失,可霍普利斯的那位老师还是遭到了马房老板的嫌弃,断断续续又干了几年后,就不再这边工作了。”   斯蒂文尚且没什么反应。   可听到这么熟悉的事情,树荫下的莱奥尼却不禁向前挪动了一下脚步。   乔恩和斯蒂文立刻察觉到有人。   他俩几乎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乔恩还习惯性地将精神力覆盖了过去……   温暖、稳定、极具吸引力且——   熟悉!   ——为什么会留下雕刻着男孩的小石像。   ——为什么会对‘石像男孩’念念不忘?   ——因为眼睛会看不见,会被蒙蔽……   ——可灵魂却已经早早就替自己找到了想找的人。   莱奥尼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树荫下缓慢地走了出来,一双如夜般漆黑,向来有几分非人之感的眼眸中,难得地涌动出几分明显的情绪:“当初是你救了我?”   “呃,不……”   乔恩试图给出否定的答案。   但莱奥尼的表情透露出一种‘我已经认出你了’的杀气。   这位黑夜之子磨着牙地说:“马槽、驴车、别人的屋子……”   “……不用客气?”乔恩试探地说。   斯蒂文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187章   “你想买马房吗?”   莱奥尼没理会斯蒂文的笑声, 自顾自地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那些商人,无论是马房,还是金银珠宝, 只要那些商人有,只要你要,就都是你的。这很难报答救命之恩,但却是我目前唯一能做到的。”   “不,不用。”乔恩连忙拒绝,“谢谢你的慷慨, 但我现在过得很好, 并不需要那些。”   “哦,那我该怎么报答你呢?”莱奥尼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一双黑黢黢的眼眸直直地看人。   “不用报答。”   乔恩毫不犹豫地回答:“像之前那样就好, 殿下, 我喜欢平静的生活。”   莱奥尼的心中无端生出了一股愤怒。   ——拒绝!   ——拒绝!   ——又一次拒绝!   “我怎样冒犯过你吗?”   他忍耐着怒气问:“使得你三番两次地拒绝我,不断地想要远离我?”   斯蒂文察觉到了对方的怒意和咄咄逼人, 下意识地想挡在前头,却被乔恩一把拉开。   “殿下,我们之间本就素不相识啊。”   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说:“虽然我曾经帮过您, 可我并不需要什么报答,也不想自己的生活出现变动, 仅仅想维持现状, 难道这还有什么不对吗?”   “你这是让我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莱奥尼咬着牙地质问。   “啊, 哪里会这么严重?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果说需要什么报答的话,那大概只有……呃, 平静了。”   乔恩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刚刚就说了,我想过平静的生活。”   斯蒂文太熟悉他了,立刻从中领会出‘你什么都不做,不再出现,就是最好的报答’这层内涵,又一次勾起了唇角。   莱奥尼没有开口。   尽管心中已经燃起了熊熊怒火,可他还是不想做出一些让人觉得可笑的事。   在被王后反复侮辱后,难道还要让人们有机会继续讨论‘他被一个普普通通平民拒绝’的事儿吗?   休想!   于是,黑夜之子冷冷地注视着乔恩,单调、不带感情地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救了我,让我心存感激、惦念许久、想要报答,却毫不放在心上地说:“不用。”   ——仿佛救我,就像救了只鸟,救了只兔子一样,不值一提……   ——还说什么让我给他‘平静’?   ——平静?   ——平静是给死人准备的。   “我太仁慈了,应该杀了他。”   莱奥尼阴沉着脸,自言自语。   ——把纤细的脖子扭断,看着那双漂亮眼珠凸出眼眶。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很久都未曾出现的强烈杀意一度让他的面部表情变得狰狞,几乎恢复了幼时不将人命当回事时的样子。   已经变得冷清的黑夜女神的神庙内,那些伺候的奴隶们一看到他这样,就面露恐惧、四散逃跑,没人敢往他面前凑。   莱奥尼独自走进神庙的主殿。   已经破碎的黑夜女神的神像还堆放在原地,没人敢动。   他站在破碎的神像前,不断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博蒙特国王至死,都拒绝承认他的王位继承人身份;王后刻意侮辱、激怒他;朝臣们见风使舵地无视他;连曾经救过他的一个小小平民都能够拒绝他的赏赐。   明明感受不到人类的情感。   可莱奥尼却偏偏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交织着某种痛苦和绝望的东西,什么都不能使其平息,时间也不能叫它有所减弱,它就像心脏里一根活动的细针,不断地钻来钻去……   “殿,殿……殿下……”   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莱奥尼转过头,面色苍白中透着一抹阴森:“什么事?”   这样可怖的神色顿时吓到了前来报信的奴隶,可怜的家伙跪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地瑟瑟发抖,却因为生性蠢笨,连话都说不清楚:“不,不知道,啊,不是,殿,殿下,王,王后让你,不,宣你,宣你进宫……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事儿……”   莱奥尼的手指动了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将心中汹涌的杀意发泄在这个不长眼的奴隶身上。   但奴隶口中的话语却令他心里微微一动——王后让自己进宫?   莱奥尼的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种残忍的笑意。   他缓缓地站起身,带上了从小用惯的短剑,决定给这位名义上的母后一点儿血的教(报)训(复),来回报她近期的连串招(侮)待(辱)。   王宫内,凯丝正在窗口向远处眺望,突然看到了一名侍女,正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跑过。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通常除非有急事,否则很少能看到侍女这样奔跑。   毕竟,王宫中来来往往的都是身份阶层比较高的人,一旦不小心撞到了人,对这些侍女来说,基本就属于灭顶之灾,是‘遇到脾气差的,被一刀杀了,都不会有人帮忙喊冤’的倒霉。   所以,凯丝见人这样跑过,第一反应就是疑惑,然后立刻高声喊:“站住,你跑什么?”   侍女吓了一跳,险些摔了个跟头,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站稳了,一抬头看到凯丝,又慌忙跪下行礼,一双眼睛透着难言的恐惧,牙齿上下打颤地回道:“回二王子妃,我……我没……我干坏事,没……我,我就是偷懒从那边抄了个近路……看,看到……看到好多穿着甲胄的男人,杀气腾腾……有点儿害怕。”   “男人?”   凯丝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侍卫?”   “不,不是宫中的侍卫……”侍女发着抖地说,“是不认识的人……很凶。”   凯丝耐着性子问:“在哪?什么叫在那边?那边是哪?”   “在……在王后那边。”   侍女快哭了一样地回答。   凯丝露出了严肃的神色:“除了这些,你还看到了什么没?”   侍女摇了摇头,身子还在轻轻地颤抖着:“好像还有一些人……抱歉,二王子妃,我,我太害怕了,没,没看太清……”   凯丝低头想了想,叹息道:“行了,你先走吧。”   她不想为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侍女:“走吧,快走吧,但别再到处乱传你看到的东西了。”   侍女忙感激地朝她行礼。   然后,她就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凯丝轻轻抚了抚肚子,结合前段时间从王后那边听到、问到的只言片语,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可恰恰是这些猜测,又让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焦虑和忧心夹杂的神色,并且忍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母后难道今天就要对莱奥尼殿下动手吗?”   “在这个时候?”   “太突然了吧!”   “那些穿着甲胄的男人是从哪儿调来的?”   “是母后的娘家?还是阿托斯叔叔?”   “不对,如果是阿托斯叔叔,不可能不让我知道。”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焦虑地望着窗户外的绿草地。   ——我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如今……   ——如今却又一次将生命交付他人之手?   凯丝无法忍受这一点儿。   她勉强扶着腰,站起了身,从墙上摘下弓箭,背在背上,默默地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然而,莱奥尼自视甚高。   他从来没重视过王后和凯丝这两个女人。   哪怕明知王后不怀好意。   他依然选择单枪匹马地走进了王宫。   而另一头,在莱奥尼走后……   斯蒂文一直很沉默地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乔恩歪着头看他,长长的睫毛像蝶翅一样轻颤:“唔,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马槽。”斯蒂文诚实地回答。   “呃……这事我以前就同你说过。”乔恩说,“我没瞒着你,不信你看114章。”   “但你没提马槽。”   斯蒂文加重语气地说。   “重要的不是我救了人吗?提马槽做什么?”乔恩试图装傻。   “那个预言。”   “拜托,别信那个。”   “一个像狼,会出现在一个马槽里,是三王子莱奥尼?”   “也许只是个巧合。”   “一个像狗,会出现在别人的床上……这个有点儿难猜,但我想到了,是那个总缠着你,蠢呼呼的杀手迪菲恩斯?”   “……呃,也没那么蠢吧。”   “呵,一个像牛,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这是谁?”   “……我不知道,这玩意儿巧合太多。”   “是谁?”   “也许……我是说也许……好吧,那个赫菲斯。”   “好啊,阿瓦罗尼亚的现任国王。”斯蒂文低声说。   “但预言并不准确。”乔恩继续争辩,“你知道的,斯蒂文,我和他们没怎么纠缠。我们只是认识,产生了一定交集,但没纠缠!”   但斯蒂文没理会。   他继续说:“一个像猫,会带来动荡和变故……是我。”   乔恩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老虎吗?”   但斯蒂文的神色却出奇地严肃。   他慢慢抬起头,神色极其复杂:“小乔,你会后悔吗?我让你的生活充满了动荡和变故……” 第188章   乔恩皱着眉头看着有些踟蹰的斯蒂文, 仿佛看到了一只罕见地愿意认错的大猫。   众所周知,猫科动物哪怕做错事,也要扭着脖子、若无其事地装模作样, 一旦情绪低落,这就算大事了。   更何况,这家伙向来不肯承认自己是猫。如今为了这事,连猫都认了。   乔恩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总是和斯蒂文在一起,从小就形影不离,理所当然地接受对方的一切, 从没有改变现状的想法。   那个离谱的预言, 即使后来有很多应验之处,可在他看来,只要自己不接受, 就不会对生活产生任何干扰。   没错, 他确实遇到了预言师口中的‘四个男人’,也确实可以借着每一个相遇的契机, 同那三人产生各种各样的发展,可他不是没有那么做吗?   他一直很注意和另外三个保持距离,尽可能避免和他们产生任何情感上的纠葛……   因为他一点儿都不想让斯蒂文伤心和生气。   好比现在这样,平时那么精神抖擞的一只黑猫, 现在颓得像团没了光泽的煤球……   乔恩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内疚。   开心的是他知道斯蒂文超喜欢自己, 所以才会这样忐忑不安, 内疚的是自己给猫的安全感还不够多, 居然让他为这种不必要的事情纠结……   “咳!虽然我很想趁火打劫, 表达下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多么的艰难,然后从此CPU你, 让你给我当牛做马。”   乔恩先趾高气扬地叽叽咕咕胡扯了一长串,接着,又重新组织语言,假装抚着胸口说,“但我的良心今天居然在家,好吧!我早就知道,那什么变故……我早就预感到了,从你第一次出现喵喵特征的时候……可我不在乎。”   斯蒂文抬起头,微微挑了下眉:喵喵特征是什么鬼?   乔恩有点儿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耳朵尖泛着红色,像是和情人第一次告白的傻瓜一样窘迫:“我有没有说过喜欢你?说过的吧?一定说过的。唔,你那么好,聪明、勇敢,虽然不喜欢被人注意到,也不喜欢被人感激但总在口是心非地做着好事,你还愿意为了不拖累别人而选择自我牺牲……这一点儿倒是不值得提倡。还有……”   “你解决问题过于简单粗暴,不懂得迂回婉转,有时候还显得很自大和莽撞,可我也不讨厌这点儿。”   “你有时候很烦人,也很缠人,控制欲太强……对不起,我有点儿跑题……”   明明前半截还在夸……   怎么后半截又开始习惯性地批评了?   这难道就不是那个什么什么CPU吗?   斯蒂文那双灰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乔恩,脸上是一种说不出感动又夹杂一点儿气恼的神色。   “我不在乎什么动荡和变故,恰恰相反,我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是现在的自己,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冒险,一起战胜强大的敌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够精彩吗?我为什么要后悔?”   乔恩朝着斯蒂文笑了一下,“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压根不会觉得有什么动荡和变故,更别提什么后悔了。”   斯蒂文灰色的眸子亮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照在乔恩那头漂亮的金发上,闪耀着近乎夺目的光芒。   这光芒照进了心里,斯蒂文的心就慢慢安定了。   他不再患得患失:“没错,不管什么变故和动荡,我都和你一起。什么狼啊,牛啊,狗啊,在猫,呸,在老虎面前,没有一个能打的!唔,老虎是大猫。”   ——所以,你又变老虎了?   乔恩好笑地瞥了一眼过去,已经懒得反驳了。   将事情说清楚了,两人也不想再傻乎乎地站在大街上了。他俩肩并肩地开始沿着街道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聊……   “你还和他们有联系吗?”   “谁?”   “那个牛,那个狗……”   “唔,有通信。”   “通信?”斯蒂文愕然地停下,“你居然还和他们通信?”   “我没说过吗?赫菲斯是正义女神的信徒,偶尔会和我交流一点儿,唔,怎么传教的问题。他最近甚至处心积虑地想拆掉日神的神庙……这事真是一言难尽;”   乔恩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至于迪菲恩斯……他的问题更复杂了一点儿。”   他顿了顿才说:“目前,迪菲已经安顿好了那些奴隶军。但让他烦恼的是,阿瓦罗尼亚同样存在奴隶。他希望这些奴隶也得到自由,可跟着他一起过去的奴隶军已经不想在战斗了。他们只想过安定的生活,并且请求迪菲,别再破坏大家得来不易的宁静……这让迪菲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问我,难道他才是那个破坏社会秩序,妨碍社会稳定的坏人吗?”   本来询问这两个人是有那么一点儿吃醋的意思。   可听到乔恩的回答,斯蒂文一时间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呃,拆日神的庙?赫菲斯不是日神之子吗?迪菲恩斯……这个……”   “赫菲斯属于正常发癫。”   乔恩随口回答:“至于迪菲……很多人都讨厌变故,这可以理解,但他们想维持的秩序和稳定,只是坟墓里的秩序和稳定,迪菲没错。”   斯蒂文在心里默默将“狗”的威胁性提高了一点儿,但考虑到这两人都在异国他乡,一时半会儿也出现不了,可以暂时放一放,就转而询问起了附近的‘情敌’:“那个莱奥尼还会来找你吗?”   “应该不会吧,王后还在不停找他麻烦,哪有什么闲工夫……”   乔恩难得说了句实话:“而且,他来也没什么,这人非常好对付。神之子嘛,太高傲了,只要客气点儿拒绝,就能轻松将人气走。”   斯蒂文想起之前乔恩和莱奥尼的几次对话,一时又有点儿想笑。   他俩这么一路走一路聊,速度就有些缓慢,等走到格雷夫斯大人和艾莲娜夫人家大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阿托斯一脸慌慌张张地从一匹马上滚落,也不理会侍从的搀扶,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路高喊着‘格雷夫斯救命’地冲了进去。   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   “看他这么慌……我猜,八成是王宫里那位二王子妃的事。”   乔恩也有点儿心慌:“王城不会乱起来吧?”   斯蒂文双手环胸,面色严肃:“说不好,那位莱奥尼王子不是狼吗?据说狼的报复心都很强。”   他们有点儿不太放心。   毕竟,家人还都在王城生活。   斯蒂文竖起耳朵,放开敏锐的五感去偷听格雷夫斯大人府中的对话。   乔恩释放精神力,一点点儿让精神力向着王宫的方向延展……   “怎么回事?”   格雷夫斯匆匆迎上阿托斯问道。   “王后……”   阿托斯慌慌张张地说:“凯丝传信说,王后,王后可能想要杀莱奥尼殿下。”   “啊,意料之中。”   格雷夫斯的脸色有点儿苍白,却还是这么说道,“他们近期闹得那么僵,这事早晚都会发生。”   “可我该怎么办?凯丝该怎么办?我不想管王后,也不想管什么莱奥尼,我只想去宫里救我的侄女。”   阿托斯一如既往地毫无大局观,只小家子气地关心着自己身边的人。   可不得不说,如果是他的亲朋好友,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一定十分熨帖。   他也许不是个好人,不是个聪明人,但确实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叔叔。   格雷夫斯本来还想了很多、很多……   诸如,王后和莱奥尼谁会获得胜利?莱奥尼如果获胜,会不会杀凯丝?会不会迁怒阿托斯,甚至是自己等等。   可听到阿托斯这样真挚的话后……   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突然什么都不想了,也不再考虑那么多复杂的事情,简单直接地回复着:“既然如此,那你就带兵进宫,护一护凯丝吧。”   另一头,莱奥尼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殿。   他没有换衣服,一身朴实无华的骑装,带了两把武器,一把长刀插在腰间,另一把短剑握在手中,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睛中透着一种非人的冷漠。   王后盛装华服地坐在镀金雕刻的宝座上,神色镇定自若。   在她身旁的桌子上,放置着秩序之神的神龛,而在另一旁,则站着一群体型健壮的侍卫,一身利于战斗的紧身衣服下,有着壮硕、结实的肌肉,乍看之下,似乎武力超群。   但莱奥尼对那些侍卫嗤之以鼻。   他无视了这些人,毫不在意地开口:“我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让我们彼此都诚实点儿,王后,别绕圈子,说说你喊我来的目的。”   王后靠向椅背,叹息了一声:“你不该存在,莱奥尼。”   莱奥尼不恼不怒地平静说:“这不由我决定,也不由你决定。”   “我陪伴陛下多年,我们一起生活,一起战斗,一起统治着这个国家,我的子孙理应对这个国家有优先继承权,你的母亲……”   王后顿了顿,目光扫过桌子上的神龛后,方才继续说道,“你的母亲并不被陛下承认,你也同样。所以,你压根没资格同我争抢什么。”   莱奥尼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没有上过战场,王后。”   他冷淡地说:“战场上,胜者获得一切,败者连性命都不保,这是世间至高无上的真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很明白。”   王后微笑着说,“所以,我让你来到这里,莱奥尼。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傲慢和自负,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你瞧不起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你年幼的时候就吃过大王子萨诺斯的亏,可你长大后,仍然如此,毫无长进。”   莱奥尼冷笑起来:“哈,你不会以为凭借这么几句废话,加上身后那几个废物就能除掉我了吗?”   “我知道你勇冠三军,我也知道你在战场杀进杀出无人能够拦阻。”   王后平静地说,“对了,我刚刚说得可能有点儿错,你还是吸取了大王子萨诺斯给予的一些教训,事后勤学苦练,一身武艺高强。”   “但我必须教你个乖,孩子。”   “你高看了个人勇武所能起到的作用,有时候,取人性命需要的是脑子,而不是多么高强的武艺。”   说到这里,她突然弯起唇角:“莱奥尼,还记得你在帕特尔老先生坟前的誓言吗?”   莱奥尼微微一怔。   可随即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反射性地向四周望去:   只见一群本不应出现的人,却在此时,突兀地出现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孩子、老人、残疾、孕妇……   ——我愿意为您做出承诺……   ——从今以后,不杀老弱妇孺、不杀无力反抗之人。 第189章   王城中的神庙栉比鳞次, 一根根高耸的拱柱在正午阳光照射下,仿佛黄金雕刻而成,熠熠生辉、神圣非常。   然而, 乔恩和斯蒂文却站在一堵墙垣的阴影中,倾听和感受了一场无耻阴谋的发生。   “每当我觉得一件事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这个世界都会告诉我,别急,还有更糟的事情在后头。”   乔恩往常活泼带笑的脸上此时挂着一种无奈的表情,“我们该怎么做?”   “事实上, 我甚至不知道这事到底该算谁对谁错, 王后固然无耻,可争夺利益,尤其是涉及王位继承问题……唔, 也许越无耻越有优势?”   斯蒂文沉思着。   他不喜欢莱奥尼, 无论是碍于那个‘预言’,还是日常的几次接触, 他都对这么一个傲慢无礼的王子毫无好感。   可他不得不承认,莱奥尼除了性格高傲,在战场上过于残忍外,日常行事倒是光明正大, 没耍过什么阴谋诡计。   至于说他幼时那些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冷酷作风,自打在帕特尔老师的坟墓前立誓后, 也都改了。   当然, 这不意味着他就变成了个好人。   只是……   “他可以死, 但不该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死。”乔恩替斯蒂文说出了没来得及说的话。   而且, 他还叹了一口气,悄悄瞥了一眼过去, 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我知道,这样做也许有点儿自不量力了。下一任国王到底是谁,本来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但我看不惯这事儿,若是莱奥尼真因自己的誓言而死,将来人们提及此事的时候,会不会说‘行正义之事被杀,不择手段反能获胜’……唉,这样可不对,不对呀。”   斯蒂文终于出声:“那就做你想做的事儿吧,小乔。”   他不太情愿却坚持地说:“我相信你的选择,也相信你的决定,只要你想,我就陪着你。”   王宫中,莱奥尼被一群老弱病残所包围。   只是‘不杀’而已,他本可以轻轻松松地打败这些人,然后,冲出包围圈。   但王后身边那些身形魁梧的侍卫也混在了老弱病残中,朝着他冲了过来。   这时候,他的四肢就像被捆缚上了一根根无形的丝线,不断被人从后方拖后腿地拉扯着。   包围他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而他自己却顾忌地收敛着力气,以至于深陷其中,处处掣肘……   此时,那位阴毒的王后没有关注战局。   她背对下方,一脸虔诚地跪在了秩序之神的神龛前祈祷:“伟大、尊贵的秩序之神!伟大、尊贵的秩序之神!请聆听信徒的祷告……”   神蚁从神龛中探出邪恶的触角。   它无机质的复眼紧紧盯着下方被重重包围的莱奥尼。   那一刹那,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莱奥尼的心。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近在眼前的断头台,而一个戴着兜帽的阴沉家伙,正站在断头台旁边,满怀期待地笑着,手里一柄锐利的斧头在阳光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是谁?是谁?”   莱奥尼一边躲闪着周围的攻击,一边狂乱地喊着。   幻觉中的刽子手于是狂笑着脱掉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个巨大的蚂蚁头,两根触角来回地摇摆着。   ——秩序!   ——是秩序!   极度的恐惧让莱奥尼浑身是汗。   他终于意识到,王后让那些老弱病残来包围自己,并不是指望靠他们来杀死自己,恰恰相反,这是在逼自己去杀死他们,背弃曾经的誓言。   背弃誓言,等于破坏秩序。   而破坏秩序,秩序之神就有了出手的借口。   莱奥尼陷入了严重的危机之中。   那些老弱病残毫不躲闪,一心求死地向他冲过来,可他却投鼠忌器,不得不扔掉手中的武器,在大殿中狼狈地躲闪。   “看来,今天神祗站在我这一边了,黑夜之子。”   王后想着那些年被黑夜女神抢走丈夫的怨恨,没有回头,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然后,她闭上眼,继续虔诚地向秩序之神祈祷。   “该死……空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我却被困在了这里,无路可逃。”   莱奥尼难忍心中狂暴的怒火,却对眼前状况无计可施。   有着蚂蚁头的神明居高临下、幸灾乐祸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王后听不太清的呢喃祷告声,一遍遍回荡在大殿里……   直到一支剑穿过莱奥尼的腹部,在他的脊柱上划过一阵刺耳的声响。   熟悉的黑暗在呼唤黑夜之子,光明和生命正在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儿流逝……   [醒一醒,莱奥尼。]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不该死在这里,站起来。]   乔恩正在试着进入莱奥尼的精神世界。   除了斯蒂文外,他其实并不怎么常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多数人的精神世界,都不喜欢被入侵。   但斯蒂文对他从不设防,进入对方的精神世界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而且,黑猫贝斯特的存在,使得斯蒂文的精神世界充满了乐趣。   这几年陆陆续续地发展下来,他的精神世界已经越来越像一个超大型的猫咪乐园了,里头有着各种各样的树木(天然猫抓板),躺起来柔软又清新的小草(天然的猫窝),无数只灵动、可爱的小鸟(天然的猫玩具),以及,一条现实里绝对不会出现的河,里头的景象宛如节假日的热门旅游景点,鲑鱼、鲟鱼、鲱鱼、鲈鱼、鲤鱼……齐聚一河,鱼挤鱼的,十分稠密,连个摆尾的空隙都没有,以至于比起像河,更像是一条鱼粥了(只能说,猫咪的爱好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与之相反,莱奥尼的精神世界非常荒芜。   也许是现实中遭遇危机的缘故,乔恩的“入侵”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所以,他直接闯入这位黑夜之子的精神世界。   那是一片贫瘠的沙漠。   虽然看似一望无际的辽阔,却毫无趣味可言,除了偶尔一阵狂风大作,沙浪起伏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静止状态的黄沙,没有任何植物,也没有任何动物……   拥有着这样精神世界的人,活着又有什么乐趣?乔恩忍不住这样想。   可随即,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在很多年前,就有人说,这位黑夜之子没办法体会人类的情感。   或者说,这位黑夜之子对外的表现就如他的精神世界一样,荒芜又空洞。   所以,他总在寻找那些能够刺激到自己的东西,来弥补和填满空虚的精神。   而杀戮往往就是最为简单的刺激。   也许,当他人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恰恰能为他贫瘠的精神世界带来一些短暂的变化——血染的黄沙。   这应该是莱奥尼痴迷于杀戮的原因。   可哪怕有原因,轻视生命依旧不是正确的行为。   想到这里,乔恩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暂时不去想那些复杂的对错,而是在这个贫瘠的精神世界中逡巡,寻找可以帮忙的地方……   但还不等他找到合适帮忙的地方,现实中被幻觉所困扰的莱奥尼便被一支剑贯穿了。   乔恩顾不得多想,这才直接在精神世界中呼唤:[醒一醒,醒一醒,莱奥尼。]   神智的清醒,不能阻止黑暗的来临。   但乔恩及时的呼唤,以及两人精神力的重叠,却终于使那片贫瘠、荒芜的沙漠出现了新的变化。   一片黑暗中,沙漠的上方,显现出了梦幻瑰丽的星空。   现实中,人们凭借肉眼看见的星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颜色,硬说的话,只能说是发黄白色的光。   然而,在莱奥尼的精神世界中,那些星星却散发出了五光十色的光芒,有炽热的白,有晶莹的琥珀,有蓝色、粉色、金色、玫瑰色、石榴红色、樱桃红色、紫红色……   它们闪闪发光,似远似近,仿佛遥不可及,又仿佛伸手可摘。   这样奇美的景色,突然唤起了乔恩遥远的记忆——那个马槽。   “他还记得……”   乔恩有些触动地喃喃说。   于是,那首简单却优美的《小星星变奏曲》终于又一次地在这片荒芜的精神世界中响起。   整个精神世界都回荡着音乐。   夜空中的星星随着曼妙的旋律而闪烁、旋转、舞动……   莱奥尼双手握着那支刺杀自己的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中,仿佛也有星星落入,一瞬明亮起来,甚至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人性化的震动。   幻觉中,有着蚂蚁头的刽子手正渐渐远去……   神龛中的神蚁仿佛失去了指引,慌乱又迷茫地在桌子上来回转圈圈。   王后脸色煞白地站起。   她猛地转过身,却见莱奥尼已经打晕了所有围攻他的人,浑身是血地冲出了重围。   “看来,神祗也不是一直站在你那边。”   黑夜之子冷笑着将这句话还了回去,又忍无可忍地骂一句,“只会耍阴谋诡计的无耻卑劣之徒!”   然而,王后冰冷地回应着:“有搅局者,暗中的搅局者惊走了神明。”   她的声音不慌不忙还满是轻蔑,“你并不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而获胜,莱奥尼。如果不是有暗处的搅局者,此刻,你已经死了,殿下。”   “至于阴谋诡计、无耻卑劣,你以为自己在哪?”   “莱奥尼殿下,你今年只有七岁吗?你平时还在和小朋友天真单纯地玩过家家的游戏吗?可笑!王位争夺,本就你死我活。这时候,你同我谈阴谋诡计、无耻卑劣?你真是可爱,哈,我难道还该向你道歉吗?”   “不错。”莱奥尼说,“你说得没错,王位争夺,本就你死我活。既然如此,那么,我不会再让你活下去。”   他捡起之前扔掉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朝着王座上的王后一步步逼近……   然而,一支箭突然从后方射出,正中他的背部,深入他的心脏。   莱奥尼站立片刻,缓慢转身,愕然地看到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手握一把强弓,正呆呆地望着自己:“……是你。” 第190章   “是我, 殿下。”凯丝紧握着弓箭回答。   她侧对阳光,脸上光影斑驳,看不出表情, 唯独语气流露出些许冷酷:“也许您会后悔当年没有杀了我。”   “我从不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莱奥尼倒在地上,手按着伤口,虚弱地发出了嘲讽的声音,“真正要后悔的人应该是你的叔叔阿托斯,他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吗?”   “阿托斯叔叔是个好人。”   凯丝轻声说:“好人是很容易欺骗的,殿下。”   “说得好, 凯丝!”王后大声称赞着。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站起身,朝着凯丝伸出手:“过来,我的儿媳, 真是漂亮的一箭, 你救了我。”   “母后!”凯丝观察着莱奥尼的动向,确认那位王子已经脸色苍白、失血过多, 已经奄奄一息、再无反抗之力后,就放下弓,响应着王后的呼唤,快步跑到了她的身边。   她先小心翼翼地从莱奥尼的手里拿走了那柄短剑, 接着,才松了一口气地转过身说, “太危险了, 我真担心您……”   “诸神终究是站在我这一边……”   王后优雅地张开双臂, 做出拥抱的姿势:“来吧, 我亲爱的儿媳,我们该庆祝胜利了。”   “母后!”凯丝朝着王后扑过去。   那柄短剑随着她的动作, 同时刺穿了王后的心脏。   “啊!”王后惨叫一声,倒进了王座。   她捂着心口,不敢置信地望着凯丝:“为什么?”   凯丝轻声说:“母后,您忘记了吗?您教过我的,想成为统治者,就要学会残忍。谁对你有威胁,就杀掉谁,千万别犹豫,先下手为强。”   “难道我是你的敌人吗?你这个蠢女孩。没有我,难道你能坐稳位子吗?”王后愤怒地呵斥。   “但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您教给我的。”凯丝跪在她的身前,轻轻在她耳边说,“母后,很抱歉骗了你,我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王室血脉。”   王后终于沉默了。   她凝视着凯丝那张看起来很单纯、朴实的脸庞,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   可一切都太晚了。   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回忆着自己争权夺利的一生,遗憾着自己统治这个国家的远大计划最终却毁在了一个不检点的女孩手上,接着,她看到了秩序之神伟岸而庞大的身影,在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中,巨大的蚂蚁头露出一种近乎人性化的古怪笑容,她于是开心不已,喃喃地说道:“吾神,您没有放弃我,您来接我了吗?”   然后,惨叫和咀嚼声响起。   本来奄奄一息的莱奥尼蓦然睁大眼睛,接着爆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   凯丝惊恐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好在莱奥尼大笑完后,头也随之垂了下去,死了。   凯丝抱着肚子,劫后余生般地瘫坐在地上,努力将心中升起的一点儿自我厌恶压了下去,全身心地投入到因威胁消失而不由自主出现的放松和喜悦之中,“我赢了,我成功了,再没人可以威胁我了……”   此时,阿托斯马里诺才匆匆带兵赶到。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殿中的场景,王座的下方,大殿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除了侍卫外,居然还有一堆老弱病残。而在上方的王座附近,莱奥尼倚靠着王座,浑身是血,头耷拉着,一动不动;王后胸口全是血,坐在王座中,头向上仰着,眼睛似乎望着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唯一活着的凯丝坐在地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恐惧、迷茫、无措、喜悦……种种情绪交杂,难以描述。   “阿托斯叔叔……”   这时候,凯丝抬起头,目光像是见到亲人一般激动,语气哽咽地说:“怎么办呀?母后和莱奥尼殿下同归于尽了。”   阿托斯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他一直对莱奥尼有着深刻的阴影,对王后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可毕竟是认识的人,这样惨烈的场景是他从没想过的噩梦,一时间傻站在那里,半响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直到凯丝被人搀扶着来到他身边,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用衣袍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诸神啊!真是太可怕了!这是一场什么样儿的惨剧啊!”   凯丝露出备受触动的样子,泪水溢出了眼眶。   她抽泣着扑进阿托斯的怀里:“叔叔,带我回家!”但她的眼神越过阿托斯的肩膀,流露出身心激荡后,终于尘埃落定的巨大喜悦感。   几个小时后,凯丝在阿托斯的护持下,成功坐上了被清理干净的王座。   莱奥尼和王后的尸体都被装进了临时买来的棺材中,等待着葬礼的举办。   另一头,乔恩懵逼地收回了精神力。   他讲完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接着才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本来已经帮莱奥尼从秩序之神的控制中恢复清醒,我想他接下来就可以挣脱这个阴谋,甚至反杀王后,就没再管,但……”   “普通人的力量同样不可忽视啊。”   斯蒂文耐心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们现在怎么做?”   乔恩被适才的那一幕弄得有点儿傻了,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呃……先回家?”   斯蒂文想了想说,“接下来不涉及神明的问题,咱们也不好插手了。”   “你说得对。”乔恩点点头。   他伸手牵住斯蒂文,沿着街道往前走,但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说:“那个……阿托斯大人家的凯丝,我很久以前见过的……她来格雷福斯大人家里见艾莲娜夫人,一头卷卷的头发,很乖巧、秀气的女孩,见人会笑,说话很礼貌客气……”   “她长大了。”斯蒂文说。   “……长大了。”乔恩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手牵着手,沿着街道渐渐走远,不再关注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王宫。   当晚,剧烈运动,且情绪起伏不定的凯丝,终究没能继续安稳地养胎,肚子里的孩子早产了。   阴云聚集,天空下起一场倾盆大雨。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声称,这是天上的神祗在为王后和王子的死亡哀悼。   然而,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萨曼珊夫人却说,这是凶兆。   另一位神之子西奥多更是肆无忌惮地在产房外大喊大叫,说凯丝肚子里的孩子将为这个国家带来灾难。   在所有人都围着凯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闹成一片的时候……   没人在意的棺材里,秩序之神的神龛中爬出了密密麻麻、一队又一队的神蚁,它们整齐有序地向前、向前、不断地向前,直到爬进莱奥尼的棺材中,如一道道黑色的洪流,将曾经的黑夜之子淹没。 第191章   那一晚, 凯丝的脸色非常苍白。   因为是头生子,也因为是早产儿,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反复挣扎, 眷恋母体,迟迟不愿出来。   一位帮忙接生的女祭司便出去配了一碗药水,递到了她的嘴边:“这个可以减轻疼痛。”   凯丝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听到可以止痛,就急忙喝了下去,入口却微微一惊:“……罂粟汁。”   “对, 但只是少量。”   女祭司轻轻地安抚着:“别担心, 别担心。”   可能是第一次接触的缘故,凯丝很快就露出一种恍恍惚惚的表情。   接着,她陷入了幻觉之中, 往昔清醒的头脑开始变得模糊, 黑暗渐渐遮住了眼睛,隐隐听到, 房间里似乎有人在轻轻地喘息着……   “是谁?谁在那?”   她以为自己在大喊,可对于屋子里的人来说,那只是微不可闻地呢喃。   已经死去的王后,苍白着脸, 静静地站在了床头。   她凝视着凯丝,用惯常的语气慢慢说:“傻女孩, 你为什么那么着急?你只学会了排除异己, 却还没来得及和我学习如何稳定和掌控一个国家。你做不到的, 跟我走吧, 我可以慢慢教你。”   “走开!”   凯丝说,“我不需要你教, 我不要再依靠别人,我会靠自己的力量……”   王后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你从来都没有认清过自己,凯丝。”   幻觉中的她如生前一般,还是那么喜欢戳人痛脚:“阿托斯马里诺是个好人,他希望你成为一个自立自强的女孩。可你压根做不到,因为不管时间如何变幻,你始终是那个坐在父亲床头,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在父亲的遗言中恐惧、颤抖,试图寻找依靠、内心深处毫无安全感的傻女孩。”   “你以为获得权势就能得到彻底的安宁了吗?”   “并不会,你只会日日夜夜为‘坐稳这个位子’而烦恼、担忧,一生不得平静。”   “跟我走吧,凯丝。”   “跟我走吧,离开这个让你恐惧的世界……”   “滚开!”凯丝说。   “你终会来到我身边的,孩子。”王后莞尔一笑,身影渐渐散去。   “别睡过去!”   女祭司严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是命令的语气:“收腹!快,收腹!”   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仿佛将人活活撕成了两半。   可在罂粟汁的作用下,这痛苦和人却又能隔着一层,凯丝继续在黑暗中左右张望……   然后,莱奥尼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间狭小的产房里。   他飘荡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在痛苦挣扎的凯丝,表情依旧傲慢、自负、不可一世。   那双令凯丝记忆深刻的漆黑双眼中什么都没有,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喜悦、没有愤怒、空无一物。   “你是来向我复仇的吗?”凯丝问。   莱奥尼轻蔑地望着她,似乎连回答都不屑的样子。   “你还是看不起我,可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凯丝忍不住嚷嚷着,“是我杀死你的,莱奥尼!是我!是我!”   莱奥尼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凯丝在筋疲力尽中醒来。   这时已经天亮了,她无力地躺在床上,女祭司正弯腰查看,注意到她已经清醒过来后,脸上这才浮现出一抹放松的神色:“诸神保佑,你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要看看他吗?胖胖的,很完美。”   凯丝疲惫不堪地抬头望了望,勉强勾起唇角。   但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喜悦。   好在最大的痛苦已经过去。   床铺软绵绵,纠缠着自己的幻觉也已褪去,她于是闭上眼睛,选择再次入睡。   这一次,她的梦里总算没有王后和莱奥尼的身影了,但却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火焰。   那是一场仿佛可以焚尽一切的大火,连城市上方的天空都被烧得通红……   另一头,莱奥尼喘不过气来,仿佛被埋进了深深黄沙中,一呼一吸都是尘土,空气完全进不到肺里。   他头晕目眩,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却又有一种身体正在移动的古怪感觉。   他这一生都不曾如此虚弱和无助过,这使得他心生恐慌,却又不知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诸神啊,莱奥尼!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莱奥尼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可除了声音外,四周一片漆黑,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亲爱的朋友,我早就同你提过,别再管你那见鬼的誓言了!”   那个熟悉的、属于纵欲狂欢之子西奥多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响起:“什么不伤老弱妇孺,你瞧瞧,那两个该死的女人将你害得有多惨!如果不是我刚好不在,我绝对当着你的面,立刻砍下她们的头……这回你得听我的,别再软弱犹豫了,我们这就去调兵,先下手为强,杀光那些反对你的人……”   莱奥尼在黑暗中沉默着。   他向来厌恶西奥多对自身的过分放纵,认为对方像野兽多过像人。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听到这些以往并不怎么愿意听的话……   他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暖意:[也许我这一生并不是那么失败。]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不认为西奥多的建议正确。   国王不能靠杀人来统治一个国家。   事实上,不仅仅是誓言约束,单从性格来说,长大后的他,也早就不屑去同那些弱者计较了。   然而,一个声音却突然带着笑意地响应了西奥多:“好。”   莱奥尼在黑暗中猛地抬起头。   因为这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哈哈,你终于开窍了。”   西奥多兴奋的声音随后响起:“走啊,咱们来大干一场。”   “我很期待。”那个属于莱奥尼的声音又一次含笑响应。   他慢条斯理地说:“想象王城陷于烈焰,城民们纷纷惨死,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崽子将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阳光,而那个女人……将哭泣着跪在我们的身前,真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西奥多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黑暗中的莱奥尼面无表情地倾听着。   然后,西奥多近乎癫狂的大笑声就又一次响起了。   他拍打着‘莱奥尼’的后背,大喊着:“好啊!好啊!一起狂欢吧,狂欢吧,莱奥尼!”   真正的莱奥尼在黑暗中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心平气和地想:[我已经死了,这些同我毫无关系。]   这场攻击来得毫无预警!   在王位争夺以王后和莱奥尼的死亡画下句号后……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国家最危险的时刻已经结束,大家,包括乔恩和斯蒂文对此都毫无防备。   然而,在凯丝孩子出生第二天的夜晚……   静谧沉睡的王城里,突然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和几声叫喊。   人们纷纷睡眼朦胧地爬起来,艰难地爬下床,透过窗户向往张望:   “外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但话音刚落,一团火焰在外面爆裂开来,一股热浪冲向门窗……   站在窗口的人们惊恐地发出了喊叫,他们连滚带爬地向后退,接着,立刻意识到不能继续留在屋子里,又争先恐后地向外跑……   一阵风呼啸而过,黑夜被明亮的火焰彻底点亮!   越来越多的人声出现,喧嚣声也越来越大,有些人可能出于恐惧,有些人则是倒霉受伤,因为疼痛,所有人都慌乱地喊着、叫着。   博蒙特的王城陷入一片火海。   “都别乱跑,快灭火啊!灭火!先灭火啊!”有头脑清醒的人急忙大喊着。   但一队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战士冲了进来,阻挡了人们灭火的步伐。   他们手握武器,目不斜视,齐齐向着王宫的方向前进……   “为什么?”   王城的居民愕然地认出了这些士兵们的着装,不敢置信地跑过去,试图拦住他们质问:“你们也是博蒙特人!为什么要在城里放火?”   那些士兵们木然望着前方,不言不语。   而骑在马上、身着黑色铠甲的‘莱奥尼’见此,却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他将手中长剑一挥,大喊道:“挡路者死!”   “我先来!”   西奥多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   他挥舞一柄巨大的战斧,像在稻田中割稻子一般轻松,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从头到脚都溅满了血。   鸟头人身的女妖,在他的上方盘旋着飞翔,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   士兵们紧随在西奥多身后,毫不留情地用手中的兵器开路。   空气中充满了死亡和混乱的味道。   王宫中,凯丝冷着脸,怀抱着孩子,身前是阿托斯率领的队伍。   而她的阿托斯叔叔怕得要死,却还是打着哆嗦地站在了前方:“莱奥尼,你可以拿走王位,但请放过凯丝……”   死而复活的黑夜之子,大笑了起来。   他甩了甩手中长剑,轻轻地说:“我要杀光这座城里的人,不留一个活口。” 第192章   “预言。”   在睡梦中惊醒的乔恩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火焰, 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什么?”斯蒂文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不过,也来不及细说,两人急忙冲出了门, 先将旁边房间的双胞胎和长兄约瑟夫唤醒,接着又跑去喊海伦娜和霍普利斯。   斯蒂文本来还拿了个盆,想去接点儿水灭火,可外头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屋子,木头燃烧的气味直冲鼻子,显然接的那一点儿水, 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一家人只好先匆忙逃出屋子。   霍普利斯一瘸一拐地抓着双胞胎往出走, 约瑟夫在后头扶着海伦娜。   海伦娜一直不停地呛咳着,回头看火舌已经舔上了房梁。   她惊恐地喊着乔恩和斯蒂文的名字:“你们两个快出来,别在屋子里, 这地方整个都要烧起来了。”   乔恩和斯蒂文不再试图灭火, 急忙跑出来。   街道上同样乱成一团,有哭喊着妈妈的孩子, 有坐在地上啜泣的老人……   他们向着周围望了望,眼前所见的是一个燃烧中的城市,而在恐怖火光下,又可以清楚地看到无数纵火杀人的士兵……   “疯了, 都疯了。”   海伦娜不敢置信地喃喃着。   霍普利斯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表情警惕。   长兄约瑟夫茫然无措:“那不是博蒙特国的军队吗?为什么……”   “必须先阻止那些混蛋了!”斯蒂文冷静地说。   “只凭我们两个人吗?”乔恩犹豫地问。   斯蒂文皱着眉:“我去试试号召一下大家……”   他对此没多少自信, 却没有犹豫, 猫一般轻盈地跳到高处, 大叫着:“各位, 那些杀人狂训练有素,自带武器和装备, 如果大家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再乱跑了,必须团结起来战斗!也许这很困难,但为了身后的亲人和家园,我们必须抵挡住他们……”   听得出来,他实在不擅长演讲。   但乔恩考虑到猫向来都独来独往,能做到眼前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就还是小幅度地给他鼓了鼓掌。   幸运的是,街道上慌乱、绝望的人群此刻本来就六神无主,压根不知道该做什么。   所以,哪怕是这样干巴巴的演讲,好歹也是给他们指出了一条生路,总算知道该干点儿什么了。   大家不再四散逃跑,开始朝着斯蒂文这边聚拢。   斯蒂文虽然演讲不怎么样,可好歹也算才从战场上下来,指挥能力在线,当即安排青壮年们拿起武器,组成了一条防线,哪怕没什么太大的杀伤力,却足够抵挡住那些明显‘失了智’的士兵,以及一些趁火打劫的流氓、恶棍了。   这样一来,不管王城别处的情况怎么样,起码海伦娜一家居住的那条街道,没那么混乱了。   霍普利斯和约瑟夫都跑到前面,跟着斯蒂文一起抵挡那些胡乱杀人的士兵,顺便救火,海伦娜带着双胞胎穿梭在人群中救助那些伤员……   乔恩不放心地跟在海伦娜身后,看着她不厌其烦地弯下腰替人包扎伤口,直到遇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嘴里不停地呢喃着,“预言,是预言,预言应验了。大火,身披甲胄之人,一个男人……”   “身后是浓重的黑色。”   乔恩轻声接口,慢慢说出了预言的下半段:“是黑夜之子,他将毁灭整个国家。”   “什么玩意儿?”刚忙完,走过来的斯蒂文茫然问道。   “你不记得了吗?”乔恩解释,“当年大王子萨诺斯炮制的那个传遍了全城、专门用来污蔑莱奥尼的谣言。”   “可你也说……那不是谣言吗?”斯蒂文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诸神抢占世界权柄,导致世界规则混乱不明……”乔恩低声说,“我不确定,但是有些东西,相信的人多了,说不定会变成真的。”   “我听不太明白,好吧。真的是莱奥尼?可他不是死了吗?”斯蒂文皱着眉头问。   “不,不是他。”乔恩闭上眼睛,任由精神力在这座火焰城市中快速地蔓延,“我应该早点儿注意到王后身边的那个神龛,我应该早点儿注意到那个躲在暗处的神明……我以为他在莱奥尼的精神世界里被击退后,会就此罢手,我没想到……”   他没想到那则传遍全城的谣言会变成一则预言,更没想到有朝一日,预言居然会成真。   说不定,大王子收买的那个神棍,或许不是信口胡诌,而是在癫狂的那一刻真的看到了点儿什么……   比如,看到了莱奥尼带着军队在王城中放火、杀人。   但那个神棍毕竟只是一名凡夫俗子,没能看到莱奥尼的身体里,早就不是那位傲慢却自有一套行事原则的黑夜之子了,便误以为这事是莱奥尼做的。   身后燃烧的火焰噼啪作响,溅射出数点火星。   然而,斯蒂文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儿笑容了,他突然开口提醒:“小乔,无论你感觉到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太深入!我希望你永远是你,而不是被别的什么玩意儿干扰。不管为了什么,都不值得……”   “我不会。”乔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不会被干扰,只是刚刚一瞬间,有太多人呼唤我了。”   “呼唤你?”斯蒂文挑了挑眉,故意用调侃的语气来缓和氛围,“是呼唤你,还是呼唤女神?”   “呼唤正义。”乔恩轻轻地说,“这是一场不该发生的劫难。”   “哦,你想怎么做?”斯蒂文冷静地问,“只要不涉及伤害你自己,我全都配合。”   “当然不会。”乔恩莞尔一笑,“我看起来是那么无私的人吗?”   “你不是,但女神是。”斯蒂文意有所指地说,“但在我心里,你只是我的小乔,我一个人的小乔。”   “斯蒂文,看看场合!”   乔恩脸上那种飘飘忽忽的神色一下子消失了,他耳朵尖红红地解释,“你在想什么啊?我只是想让那些士兵停下来。”   他望向火焰仍旧燃烧之处,“他们同样在向我呼救……”   ——正义女神,我愿一生行善,请求您救救我的家人吧!   ——女神,帮帮我,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不想杀人。   ——救救王城,救救这个国家吧!   ——神明啊,我愿为您献上一切,祈求您结束这场灾难!   信仰的光芒照亮了精神世界,无数声音像洪水一样汇聚到耳边,无数灵魂在生与死的边界处挣扎……   这方世界也给出了强烈的反应,似乎是在催促,又似乎是在悲伤和愤恨,种种难以描述的情感,化作了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让乔恩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引起天地共鸣了,而音乐,就是情感的艺术,就是最原始的语言。   他思索着……   然后,选择了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恰空》。   巴赫,这不是一个性格激烈的音乐家。   音乐史总喜欢将他的作品按照工作地点来划分,因为他性情温顺,基本上领导喜欢听什么,他就会写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降低自身的艺术追求,他只是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看似平和、理性,实则内在有一种坚持和固执,比起统治音乐,他更像一个为音乐服务的圣徒。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四岁手足去世,九岁母亲去世,十岁父亲去世,结婚后,二十个孩子,其中十一个孩子死亡,接着,一生挚爱的妻子也死去了。   他一生都被死亡环绕、吞噬。   在那个年代,他没有心理医生,没有抗抑郁药物,不抽烟不喝酒,情绪稳定,坚持与周围的一切都和睦相处。   然后,将所有的癫狂和深切的情感都放进了音乐之中……   《恰空》正是他以逝去的妻子名义所写一部作品。   一场无声的倾诉,往昔的幸福还历历在目,最爱的人却已经逝去,每一枚音符都在诉说着自己的爱与忧伤。   这份爱意与忧伤,跨越了时空,在这一刻被准确地传递给了所有人。   人们起初还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可人群中属于正义女神的信徒们已经率先反应过来,声称这是‘神音’。   于是,所有人都怀揣着敬畏之情,去认真倾听起来……   一枚枚无形的音符在王城的上空飞舞。   它们的姿态庄严、哀伤又带着神秘。   人们看不见它们。   可它们却能够悄悄地落在人的身体上,或带来勇气、或带来快乐、或带来希望!   难以描述那是怎样的一番奇妙感觉!   就像是一片黑暗中,突然有人点亮了一根根的蜡烛!   那些刚刚还在杀戮的士兵们停住了。   他们可能想起了家中的老母亲,想起了贤惠的妻子,想起了会向自己撒娇的孩子……   他们满身是血,手握凶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泪顺着眼眶慢慢地流了下来。   刚刚还在被他们追杀的人们惊恐地后退。   因为太害怕了,哪怕士兵们没有动弹,也依旧不敢上前和反抗。   然后,一只只蚂蚁像是醉酒一样,突然晕头转向地从士兵们的头上跌落。   终于恢复清醒的士兵流着泪,狠狠一脚踩死了蚂蚁。   ——我要杀光这座城里的人,不留一个活口。   披着黑夜之子外壳的秩序之神还在自得地说着:“这将是我,给予你们最高的恩赐,所有人!所有人都将成为我踏上神途的资粮。”   说完,他举剑朝着阿托斯砍去。   站在他旁边士兵突然举起盾牌,向前一个跨步,挡在阿托斯的身前,‘锵’!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厚重的盾牌成功帮他接下了这必杀的一剑。   这不是个例。   下一刻,‘莱奥尼’身边所有士兵统统反水,齐齐朝着阿托斯那边跑去,并掉转矛头,朝他亮出了武器。 第193章   时间稍稍前移。   在秩序之神披着‘莱奥尼’的外壳, 在王城搅风搅雨的时候,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萨曼珊夫人正蹲在走廊一扇敞开的窗户下头,静静倾听着丈夫同那位格雷夫斯大人的对话。   “我真惊讶, 你居然会来拜访我。”   萨曼珊夫人名义上的丈夫,那位司法官卡腾伯格大人有些惊讶地说,“阿托斯马里诺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没同他说,但他对此绝不会有什么异议。”   格雷夫斯大人主动端起桌上的酒壶,为这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司法官大人斟上一杯酒,“卡腾伯格大人, 您是知道的, 在对安东国的战斗中,我曾以高级副将的身份跟随过阿托斯马里诺,在此之前, 也曾承他的人情, 从边境调职到了王城,这并非代表我们之间有多亲密的关系, 而是我必须回报这份恩情。”   司法官卡腾伯格大人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微笑太过浅淡,很难分辨那究竟是出于善意,亦或者是一个嘲讽:“是的, 格雷夫斯,我能理解, 知恩图报是个好品格。”   “所以, 我来到了您面前。”格雷夫斯说。   卡腾伯格抿了一口酒, 同时举起酒杯,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来争取您的支持。”   “为了阿托斯马里诺的那个侄女,我们的二王子妃吗?”   “没错。”   “我很惊讶。”卡腾伯格沉吟着说, “你应该知道,我儿子西奥多是三王子莱奥尼的挚友吧?”   在窗外偷听的萨曼珊夫人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想:“这男人还算识相。”   然后,格雷夫斯大人却说:“是挚友,也是身份平等的神之子。”   司法官卡腾伯格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此时,尚且不知道秩序之神存在的格雷夫斯大人暗示地说:“博蒙特国绝大多数国民都信奉黑夜女神,但现在黑夜女神已经不在了,国民们急需得到另一位神明大人的庇护,这对西奥多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说句心里话,卡腾伯格大人,我们之间的境遇相似,祖上都曾有过显赫的家世,也都在这几年没落,所以,为了在事业上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有时候,我们往往要做出一些冒险的举动……你说呢?”   “我说……我需要时间来思考。”   卡腾伯格皱着眉,谨慎地回答。   在窗下偷听的萨曼珊夫人气坏了。   她透过窗缝去偷瞄,看到格雷夫斯和自己的丈夫坐在桌子的两边,彼此间的氛围谈不上多么融洽,尤其是自己的丈夫,眉头紧蹙,显得前额处的皱纹深如沟壑,老气横秋。   “他真是越来越老了,满脸皱纹,肌肉消失。”   萨曼珊夫人不满地想,“还又老又胆小,前怕狼后怕虎,既想要好处,又不想冒一点儿风险,令人厌烦至极,甚至连下头那玩意儿都开始软塌塌的,没办法带给人快乐了。我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啊,想起来了,是自由!”   想想后院那一百多个孩子……   萨曼珊夫人心中的不平和不甘就稍稍得到了平息。   “我希望您能尽快考虑……”格雷夫斯又开始说话了。   他有点儿字斟句酌地说:“毕竟,这是最好的时机,是二王子妃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而且,您知道的,二王子妃虽然信奉正义女神,但她肚子里的孩子目前还没有明确要信奉的神明。”   司法官卡腾伯格大人沉默着。   尽管他也算是一个投机分子,可性格十分谨慎,不会轻易为他人言语所动,尤其是在已经取得了一定成就后,越发不如年轻时候冒进,总喜欢更稳妥的发展。   所以,哪怕格雷夫斯大人描述的前景十分美好,他依旧没能给出任何承诺。   但窗外偷听的萨曼珊夫人,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个信奉纵欲狂欢之神的未来国王?”   她忍不住地这样畅想,“神会为此奖励我吗?”   屋子中的卡腾伯格大人还是沉默着。   而将招揽条件说了个明白的格雷夫斯大人已经开始告辞了。   萨曼珊夫人于是不再偷听,悄悄离开了。   她一边思考刚刚偷听的事情,一边去寻找自己的儿子西奥多,最终,在花园角落的一丛花树下,找到了正同几名女奴鬼混的纵欲狂欢之子,而那只鸟头人身的女妖则在不远处的水池边,盯着水里的鱼发呆……   “给我一点儿时间,西奥多。”   萨曼珊夫人走过去,席地坐到了儿子的身边,柔声说,“我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   女奴们惊慌地拉着衣服站起,在萨曼珊夫人冰冷的注视下,匆忙离开了。   西奥多裸着上身,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讨论什么?你又有什么新情人了吗,母亲?还是说,你又要给我添几个兄弟姐妹?”   “那些小事什么时候值得讨论了?”   萨曼珊夫人毫不羞涩地反问了一句后,就不再废话地将刚刚偷听的事情详细地讲给了西奥多听。   西奥多睁大了眼睛。   阳光下,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近乎单纯的神色:“你在要求我背叛自己的朋友吗,母亲?”   “背叛?开什么玩笑,亲爱的。”   萨曼珊惊讶地重复着这个词,“你们信赖过彼此吗?”   西奥多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啊,好问题!”   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几秒,回答,“我没有信赖过莱奥尼,但我暂时还不会背叛他。”   “为什么?”萨曼珊夫人愕然地问道。   她深知这个儿子秉性中的冷酷和残忍,实在不敢想象有生之年能见到他同别的人(哪怕是同他一样的神之子)产生情感联系的一天。   西奥多笑了笑,不自觉地舔了舔上唇,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这使得他的笑容有点儿可怕。   “你知道吗,母亲?”他从草地上站起来,背对太阳,俯视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语气尖刻地说着,“从我和莱奥尼出生以来,既不是神明,也不算是人类,你们称呼我和莱奥尼是神之子,可实际上,人类不承认我们,神明同样不承认我们!”   “你见过莱奥尼的母亲吗?她对莱奥尼永远是命令的口气,我的神明父亲同样如此!”   “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神之子?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人类是怎么称呼混血的?杂种?”   “哈哈哈!没错,我和莱奥尼彼此间毫无信赖可言,但他是我的同类。”   萨曼珊夫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诸神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满脸写着野性和桀骜的儿子:“那是神明!那是你的父亲!你应该尊重、爱戴、服从……”   “服从?”西奥多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用手捞起身下某个带来快乐的部位,用手掂量了一下后,露出了一个恬不知耻的下流笑容:“抱歉,我这辈子只服从这个……”   萨曼珊夫人盯着西奥多,仿佛之前从未见过他,“你疯了吗,儿子?”   “随你怎么说,但我不会背叛莱奥尼。”西奥多满不在乎地说,“起码现在不会。”   但莱奥尼和王后同归于尽的消息却突然传来。   萨曼珊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西奥多,我亲爱的,这是诸神的选择,这是神明的命令,这一次,你没有反对的理由了吧!我的儿子,来吧,按照我之前对你说的那样,为了你的父亲,争夺这一国的信仰吧!”   西奥多开始磨牙,拳头紧握,又松开。   他气冲冲地转身离去,想要寻找莱奥尼的尸体……   不幸的是,莱奥尼确实死了。   幸运的是,‘莱奥尼’又站了起来。 第194章   “想象王城陷于烈焰, 城民们纷纷惨死……那个刚出生的小崽子,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阳光,那个女人将哭泣着跪在我们的身前……”   那一天, 死而复活的‘莱奥尼’微笑着对西奥多说出了他接下来准备要做的事。   而他口中的这番计划,毫无疑问,很对西奥多的胃口。   然而……   “这绝不是莱奥尼,先不说现在的莱奥尼已经有原则、有底线到让我恶心的地步,只说从前……”   西奥多十分清醒地在心里自言自语着,“从前, 在正式受到那个老不死……不, 应该说已经死了的帕特尔影响前,他不介意去杀任何人,放火也无所谓。但那家伙不近女色, 也不屑去折辱谁, 这种什么女人跪在自己身前哭泣的想象……怎么可能会是莱奥尼!?”   因此,西奥多当时就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   但随后, 他或许发现了点儿什么,不仅没有拆穿假‘莱奥尼’,反而对这番计划表现出了一种狂热的赞同,还立刻同假‘莱奥尼’合作起来。   萨曼珊夫人对此很不满。   虔诚的女祭司还不知道秩序之神横插一脚, 只一门心思想要为自己信仰的神明(纵欲狂欢之神)谋取更多的利益。   为此,她不惜冒着‘可能会同自己那个任性的神之子儿子闹翻’的风险, 闯入了西奥多的卧房……   在一张极大的床上, 鸟头人身的女妖用自己身后那对巨大翅膀, 包裹着西奥多裸露的身体。   当听到声响的时候, 那有着长长翎羽的鸟头还懵懵懂懂地抬起,长长的鸟喙微微张开, 发出了一声低低,又带着点儿快活的鸣叫。   萨曼珊夫人面无表情,不想去思考自己这个毫无廉耻、节操的儿子,在大白天和这位女妖在床上鬼混什么玩意儿!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直接开口:“我亲爱的儿子,你还坚持要选择那个莱奥尼吗?听我说,这绝非明智之举……”   这才仅仅是个开头。   萨曼珊夫人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要继续喋喋不休、长篇大论、想尽一切办法说服西奥多放弃莱奥尼的打算。   但出乎意料的是……   她桀骜的儿子第一次表现出了一种顺从的态度:“好啊,那就听你的吧,妈妈。”   萨曼珊夫人一时失语,简直像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白费力气不说,还有种不对劲儿的感觉。   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板着脸地问道:“你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玩意儿?”   “我能琢磨什么?”   西奥多不耐烦地说,“不是你要我听你的吗?”   萨曼珊夫人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心想:“也许他终于意识到,跟着那个莱奥尼不会有好结果了。”   她从小拿西奥多就没什么办法,犹豫了半天,又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一脸烦恼地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   鸟头人身的女妖伊格瑞特,用长长的鸟喙轻啄着西奥多的头发,似乎是想帮他梳理毛发的样子。   西奥多凝视着她那双单纯的眼睛。   他知道,很多人都怕她。   想想吧,鸟头人身,多奇怪啊!   简直像怪物一样。   “你知道吗?其实我比你更像怪物。”西奥多对着伊格瑞特轻轻说。   头上的翎羽晃动,漂亮的鸟头微微歪了一下,如果能够忽略人身的话,这绝对是一只可爱到极点的小鸟儿。   而这只可爱的小鸟儿,跟着西奥多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很多年。   可直至今日,她对人类的语言还是一知半解,眼神也依旧纯真。   “……女妖数量稀少,避世而居,但不管如何,你就是女妖,有属于自己的族群,有属于自己的同类。可我不是,我不是神,也不是人。”   西奥多厌恶地说,“我一直不明白神明为什么要创造我们,到底是因为那管不住的欲望,还是别有所图……别有所图,一定是别有所图。”   伊格瑞特自顾自地用大大翅膀将喜欢的人类包裹得更紧了一些。   她听不太明白西奥多的话语,只一直天真又专注地望着他。   “……没人知道,除了莱奥尼外,我还曾试图寻找更多的同类,……”西奥多继续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是嘴唇动了动,如果不是女妖的话,普通人是绝对听不清的,“……私下里调查……真正活下来的神之子很少,有些刚出生就断气,有些活到三四岁夭折,还有勉强撑到了十四五……”   “传说,越是被神明宠爱的子嗣,越是容易死亡。”   “那什么样子,才是被宠爱?”   “……力量强大的,生来就具备神明的部分力量……我懂了,不是宠爱……是力量,肉体无法承载力量……”   “一次次尝试……”   “到了我和莱奥尼的时候,躯体里几乎没有什么神的力量,和人类没两样儿了。”   “……莱奥尼死了,又‘复活’。”   “那是真的‘复活’吗?对了,还有赫菲斯……”   “刚出生就把母亲烧死……弑父的预言……日神……现在的赫菲斯还是赫菲斯吗?应该是吧。”   “弑父,还是弑神?日神在吗?不在吗?见鬼,赫菲斯TMD凭什么可以做到!他怎么做到的?”   “还有……之前死了的那些神之子们……据说非常受神明的钟爱,尸体至今完好无损……”   “所以,他们也会像‘莱奥尼’那样‘复活’吗?‘复活’后的他们,又会是谁?”   伊格瑞特的神色本来很专注和宁静。但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西奥多刚刚说了些什么可怕的玩意儿!   她的鸟头上流露出一种人性化的恐惧,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直跳,身体也有些发抖:“西……”   女妖不擅长人类语言,虽然也能说上几句流畅的话,但多数时间会选择偷工减料,好比唤‘西奥多’的时候,会省略地喊‘西’。   此时,她就这么亲密地唤着、提醒着,“西,世界……复苏的世界……世界讨厌神明。”   “……是了,世界讨厌神明,但世界不讨厌人类,也不讨厌神之子……”   西奥多低下头,感觉喉咙发紧,隐隐作痛,“说什么被预言会陷入永久的沉睡,哈,永久的沉睡难道不就是另类的死亡吗?想要摆脱沉睡,想要摆脱死亡,就不能继续被世界讨厌。可是,不想被世界讨厌,就只能变成人类,变成……神之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搞错了!搞错了!”   “人们以为神明高高在上,是世间最高贵的存在,神之子沾了神明的光,勉强也称得上贵重,唯有人最为平凡、低贱,处于底层!哈哈哈,根本不是这样啊!不是这样啊!”   “在世界看来,人类才是最受宠爱的存在,神之子是沾了人类的光,可以被接纳。”   “反而神明,是被世界讨厌的、迫不及待想要清除干净的虫子……这真是有趣!太有趣!太滑稽了!”   他狂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哭了起来。   鸟头的女妖慌张地搂住他,“不哭。”   西奥多一把推开她,走下了床。   泪水从脸上滑过,他背对女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狰狞而扭曲的表情——赫菲斯能做的事,我西奥多难道做不得?   于是,在‘莱奥尼’带兵攻入王宫的时候,除了那些听他命令,在王城中开始烧杀抢掠的士兵外……   西奥多也带了一队木呆呆还没恢复神智的士兵们,冲入王城,四处放火……焚烧神庙。   第一个遭难的就是纵欲狂欢之神,认识爹,坑起来容易。   这位神明在博蒙特国的信仰不少,虽规模没有黑夜女神庞大,但神庙同样修建的华贵,珍奇绚丽的摆设、光彩夺目的壁画和数不胜数的镶金镀银……   但一把火后,神明的雕像自然被烧得发黑,一些记录神明的典籍全都毁于一旦了,金银铜全都被烧化,混在一起,如果想要再次使用,必须找铁匠重新进行提炼。   当然,这一天的西奥多也没时间去捡那些‘战利品’。   他兴奋地望着神庙中的大火,咧开嘴唇露出犬齿,高高兴兴地招呼着那些士兵们,继续去烧第二家、第三家……乃至更多的神庙。   时不时也会有信徒,惊恐又怒火中烧地站出来阻止:“住手啊!”   他们发自肺腑地喊叫着:“你怎么敢冒犯神明!你怎么敢冒犯神明?”   “你们TMD看清楚了!”西奥多咆哮着,让士兵们高举火把。   然后,他解开裤子,在众目睽睽下,朝着神庙中倒地的神像撒了一泡尿:“……就让神明来找我吧!”   另一头,及时得到消息的胡斯托大祭司,老当益壮地站在了正义女神神庙的庙门口。   这位一把年纪的老爷子一脸的严肃、端庄,已经做好了同西奥多拼命、誓死捍卫正义女神神庙的打算。   然后,那首《恰空》响起。   士兵们如梦初醒,茫然地看着狼藉的四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各处街道都出现了一批密密麻麻、又团团乱转的蚂蚁;   黑猫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疾驰而过;   西奥多终于不再研究什么火烧神庙了,翻身上马,朝着王宫奔去;   同一时间,凯丝闭目祈祷;‘莱奥尼’身边的士兵突然集体反水;真正的莱奥尼在一片黑暗中,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第195章   乔恩放任精神力笼罩了王城。   一枚又一枚的音符自由自在地飞向了天空, 它们穿梭在大街小巷,从王宫到民宅,时而奏响一首如大地般仁爱包容的《恰空》, 来安抚王城人民心中的伤痛;时而又突然激昂地演奏起《命运交响曲》,鼓励那些绝望的人们重新站起,同命运抗争。   然后,是孩子们。   灵动活泼的《猫之二重奏》能让哭泣的孩子们重绽笑颜;色彩斑斓的《普罗米修斯:火之诗》给予人明亮的希望。   无数个音符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它们如同四散的宝石碎片,又像一场令人炫目的流星雨,突然从天而降, 像是生命的惊喜, 又像是来自世界的馈赠。   斯蒂文一直守护在乔恩的旁边,寸步不离。   王城目前的情况太混乱,哪怕明知道王宫那边的情况才是重点, 依旧不敢轻易离开, 只指挥黑猫贝斯特赶往王宫,然后, 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进入了乔恩的精神世界。   事实上,不论是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还是被他人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都是一种很危险的举动。   但两人情感深厚, 精神世界时常交融,彼此毫不设防, 所以, 斯蒂文能够像回家一样, 轻轻松松地就走了进去   这种轻松, 让斯蒂文在担忧之余,唇角不自知地露出了一点儿微笑。   同他的‘猫咪乐园’精神世界不同……   乔恩的精神世界除了随处可见的自由音符外, 一直没什么固定的景象——有时候是风和日丽、流水人家;有时候是狂风暴雨,惊涛拍岸,而且,自带相匹配的背景音乐,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悦耳美妙,像生命之花一层层绽放。   因此,明明王城的事态并没有好转,明明那个占据了莱奥尼身体、妄图以王城为祭的神明还没有被打败……   但斯蒂文一进入这个属于乔恩的精神世界,就感觉到了一种平静,剧烈跳动的心脏重新回到了胸腔,发热的大脑渐渐恢复了往昔的沉着和冷静,一切难事似乎都不再是问题,无论遇到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无所畏惧。   另一头的黑猫贝斯特,同样感觉到本体传来这些正面又积极的情绪。   它那张黑糊糊的毛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可一双灵动的眼眸中,却不禁闪过了一抹人性化的愉悦。   然后,它的动作变得更加果断、坚决。   当看到王城祸乱的罪魁祸首‘莱奥尼’正在被那些反水的士兵们围攻的时候,它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抓住双方战斗的一个空挡,目标明确地扑上去,爪子无情地划过那具属于人类的躯体,动作快得几乎肉眼不可见,只留下一道道绽开的血痕,证明着猫来过。   自诩尊贵的秩序之神,不忿被猫偷袭,在盛怒中咆哮,挥舞起了长剑。   士兵们为了避其锋芒,不得不暂时向后退去。   然而,黑猫完全没受到干扰,它始终不动声色,刺客般的安静、冷酷和无情。   无论是攻击,还是躲藏,仿佛于它而言都仅仅是战斗所需,不具备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意义。   “兄弟,我来帮你!”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西奥多举着巨斧冲了过来。   ‘莱奥尼’抬起头,欣慰地开口,似乎想同这位‘友军’说点儿什么。   西奥多的巨斧已经来到了眼前,没有半点儿停下的意思,朝着脑袋劈了下来!   ‘莱奥尼’大惊失色,怒喊了一句‘西奥多’后,在马上仓促地扭转身子,却因躲闪不及时,被斧子狠狠砍在腰腹处,伤口不深,不足以深入内脏器官,但血花四溅,同时,巨大的力道,加上躲闪的动作,却使他从马上直直地掉落了下去。   早就埋伏多时的黑猫冲了上去,一只锋利的爪子狠狠划向咽喉……   ‘莱奥尼’发出一声怒吼,强行向后进行躲避,却避无可避,还是被利爪划过了咽喉,一滴滴的血慢慢滑落。好在后退有用,划得不深,只是划破了表皮……   斯蒂文此时已经走到了乔恩精神世界的中央。   这一次没有山水河流,只有一座辉煌壮丽的音乐大殿,他的耳边响着从未听过的音乐,完全没什么固定的旋律,只是由那些数不清的音符自由组合而成,或者说,人们只要想,就可以从中听到任何想听的声音。   然后,他终于看到乔恩了。   在大殿的最中央……   乔恩闭着眼睛,神色专注地站在那,无数闪烁着光芒的音符,汇聚在一起,简直像宇宙中的银河!   音符们一圈圈环绕着乔恩,又像是群星环绕月亮,然后,一道道玄奇的虚影出现在了空中,钢琴、提琴、长笛、萨克斯、小号……   当然,对斯蒂文来说,那些都是完全不认识,却莫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玄妙至理的神秘器物。   乐声此起彼伏,如同环抱着无尽节奏的海浪,而乔恩此时,就站在了这片海浪之上,点点星光照射在了那头漂亮的金头上,泛着柔和而美丽的光芒。   乔恩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时而按下,时而拨动……曼妙至极的音乐就随之响彻在了人的心中,灵魂随之跳跃、随之舞动!   斯蒂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灵魂中所有脏污似乎都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清洗和升华。   世界变得清晰可见,曾经笼罩于灵魂上的那层薄薄的纱布被一下子拉开,像阴暗的小屋子终于迎来了日光。   王宫中,黑猫贝斯特的攻击越来越犀利了。   那些束缚灵魂的存在消失后,当它战斗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偷偷地给予着帮助——利爪挥舞时,风悄悄推动;朝上跳跃时,大地默默托举;向前奔跑的时候,连路边的树枝都仿佛是商量好了一样,无声息地让出了一条路……   而那些反水的士兵们也有着同样的感受——疲惫从身体中彻底消失了,力气也渐渐变大,有什么东西在灵魂中酝酿、酝酿……突然间,就有人的头顶长出了兔子耳朵;接着,有人的背后出现了一对翅膀;还有人的眼睛直接变成了竖瞳;更有人一步到位,伴随着哞哞的叫声,几头牛神奇地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啊,是异变?”“邪恶?”“我们被诅咒了吗?”“我们是被诅咒了吗?”   根深蒂固的认知很难立刻得到改变,身体和灵魂出现变化的时候,人们不由自主地慌乱、无措了那么一瞬。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笼罩于天地间的温柔乐声。   生养着这些小人类的世界,借着乔恩的音符,发出了一声声抚慰人心的吟唱。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了这样的认知——不是异变,不是邪恶,是源自灵魂的呼唤,是世界的馈赠。   “你们这群异端贱民!扰乱秩序的畜牲!”被围攻的‘莱奥尼’突然被疯狂的怒火所笼罩。   他咆哮着,“我为神圣秩序而战,神明第一阶层,王室贵族第二阶层,平民奴隶为底层,依照秩序,攻击我者将统统将为秩序所诅咒!”   ——秩序?   ——可莱奥尼殿下不是黑夜之子吗?   人们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这个疑问。   但战斗的时候,他们也来不及细想,只能凭借本能地指挥着那些突然出现的动物,朝着‘莱奥尼’扑了过去。   西奥多放声狂笑。   他疯狂地挥舞着巨斧,冲上去大喊:“杀!杀!杀!快来受死!”   占据了莱奥尼躯体的秩序之神已经心知不妙,环顾四周,发现举世皆敌,野心顿时化为乌有。   他脸色苍白,怒目扫视人群,最后,将全部的怨气都投向了率先攻向自己的西奥多。   背叛的同伴,往往比真正的敌人还能吸引火力!   秩序之神于是虚晃一招,作出要逃跑的样子,却在西奥多追来的那一刻,突然转身,长剑极阴毒地划开了西奥多的肚子。   极为狠辣的一剑,内脏器官都快掉出来了,西奥多捂着肚子,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他跪倒在地,手中巨斧发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的声响。   鸟头人身的女妖在空中发出一声凄厉悲鸣。   她围绕着西奥多一圈圈地飞着,长长的鸟喙一张一合,似乎焦急地说着什么。   士兵们冲上去,不计前嫌地试图救援西奥多。   他们以为,西奥多和他们一样,之前受到了‘莱奥尼’的控制。   但刚刚才用长剑划开友人肚子的莱奥尼却伸出手,扶住了西奥多的肩膀。   人们因他这样前后矛盾的行为陷入了茫然,一时竟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后退……   而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一队蚂蚁正从莱奥尼的甲胄缝隙中爬出。   它们如同一支潜行的军队,训练有素又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终于从一片黑暗中重回人间的莱奥尼睁开眼睛,凝视着友人满是鲜血的脸庞。   西奥多紧紧盯着莱奥尼的面孔,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又渴盼的神色,“是你吗?莱奥尼?是你吗?”   “是我。”   莱奥尼安静地回答。   “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曾一起向往长大……”西奥多确认后,就自顾自地说起来,“现在我知道了,长大不是什么好事,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西奥多。”   莱奥尼安静地回答,“你知道的,我没有感情,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神之子生来就是有缺陷的,我无法感受情感,你日渐步入疯狂。”   “我们曾以为,这份缺陷来自于人类的低劣,可直至今日,我们才知道,这份缺陷来自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多么滑稽可笑的真相啊,西奥多!”   “世界于你我而言,本就是一场盛大的谎言。”   “那我可比你强点儿。”西奥多满不在乎地说,“我马上要远离这场谎言了。”   “这倒是死亡值得期待的好理由。”   莱奥尼平静地回答,“好吧,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西奥多?我应该还有些时间能帮你完成。”   “我烧了王城中所有的神庙。”   “干得好。”   “我帮你赶走了秩序之神。”   “多谢。”   “该艹的艹过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其余皆不强求,圆满!只有一件事,我的身体……”   “你的身体?”   “我不要和你一样死而复活,莱奥尼,把我烧了,烧得干干净净。”   “好,你放心。”   鸟头人身的女妖又一次发出了悲鸣。   西奥多这才艰难地抬起头:“啊,你还在呀,我的女孩。”   伊格瑞特从空中降落。   她让自己的鸟头倚靠在西奥多的肩膀处,发出了一阵细碎的,近乎呻吟一般地哀泣。   “我给你的够不够呀,小女妖?”西奥多调笑地问道。   他前不久将自己的财产全送给了这个傻乎乎的女妖,此时,为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便喃喃自语,“我不在以后,你也离开吧!远离人群,回到你的族群中……我骗你做了很多违背原则、不好的事,你可以用余生来骂我,哈!哈!哈!”   他大笑三声后,停止了呼吸。   伊格瑞特呜咽着。   她又一次用巨大的翅膀将西奥多紧紧包裹,悲泣不已。   莱奥尼平静地俯下身子,伸手合上了西奥多的眼睛。   他孤独地站在尸体旁边,像是英雄末路,士兵们小心谨慎地围了上来……   鸟头人身的女妖张开庞大的翅膀,示意莱奥尼抓住自己。   然后,她背着莱奥尼,又用双手搂抱着西奥多的尸体,飞上了天空。   阿托斯后来在日记里写道:“黑色的身影渐渐缩小、模糊,直到再也看不到……我突然不再怕莱奥尼了。” 第196章   对凯丝而言, 接下来处理烂摊子,既辛苦又累人。   更糟糕的是,原本她同阿托斯叔叔之间的亲人情谊, 已经渐渐被崭新的君臣关系所取代。   尽管她口口声声表示着信任和倚重。   可在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后,她很难不让自己不生出一点儿对阿托斯,或者说,对马里诺家族的忌惮和猜疑。   阿托斯同样很尴尬。   这个半辈子纨绔,偏偏运气极好的家伙虽然不那么聪明,但情商在线不说, 关键时刻还很敏感, 他已经开始感觉自己很多余,外加知道得太多了。   这就好比日常社交,关系好的朋友之间彼此手握黑历史, 大家说说笑笑, 不以为意。   可如果是关系一般的朋友,自己手里握对方一堆黑历史, 哪怕没说出去,也还是会被讨厌的。   好在凯丝现在还很弱小,种种忌惮和猜疑都不足以破坏双方的关系。而且,当前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急需她来处理。   博蒙特国目前气氛十分诡谲而紧张。   被焚烧,又经历了一场兵乱的王城, 放眼望去, 早已没了往昔的繁华和热闹。   而王室多名成员的惨死, 甚至神庙都被烧毁的惨状, 更在平民百姓间掀起了一股不安和恐惧的氛围。   在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时代, 平民百姓有着被统治阶级长年以来灌输的、近乎根深蒂固的认知。   他们信奉神明,尊崇王室贵族,认为只有接受二者统治,就会有幸福的生活。   可现在,这份认知遭遇了巨大冲击!   王室成员可以被杀死,神明居然无法庇护自己的神庙!   很多人内心深处的精神支柱在一夜之间垮塌,乃至信心崩溃——如果连高高在上的神明和王室都不能保护自己了,那么,谁还能来保护我们呢?   凯丝有一瞬的脆弱。   但很快,她就为自己的软弱而羞愧。   “别害怕,凯丝。”   她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管怎么说,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是最后的赢家!坚持,像之前一样继续坚持下去!像榕树一样把根扎牢,再去吸取周围营养,然后不断长大……要耐心,要坚持,这条成长的道路还有很长、很长。”   另一头,伊格瑞特艰难地挥舞翅膀。   她并不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女妖,带着两个人飞了一段距离,就有些飞不动了。   等确保周围没有那些拿着武器、(在她看来)凶神恶煞的人类后,她立刻降落到了地上。   莱奥尼无需搀扶,稳稳跳到一旁。   伊格瑞特紧紧抱着西奥多,不让他的尸体掉落在地上,而她自己,则还沉浸在悲伤中,眼神有点儿恍惚。   “你准备去哪,女妖?”莱奥尼问道。   “不,不知道。”伊格瑞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毫无心机。她茫然看着莱奥尼,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一起?”   “不,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莱奥尼耐心地说,“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解决这个……”   他指了指西奥多的尸体,没有一点儿犹豫地说,“我们得烧了他,按照他的遗言。”   这话合情合理。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显得过于无情和冷漠。   好在单纯的伊格瑞特并不会如人类那样考虑太多。   她仅仅露出了不舍的神色,却没有反对的意思。   于是,他们一起搭建起一个柴堆。   西奥多的尸体就被放在了柴堆之上。   莱奥尼没什么犹豫地点燃了柴堆。   女妖又一次悲鸣着哭泣。   那一天恰好有风。   风助火势,烧得格外凶猛。呜呜地呼啸声和木柴噼啪作响的声音,仿佛西奥多又在恶劣地玩着什么把戏。   但很快,地面上就只剩一堆灰烬了。   风一吹,四散而去,干干净净。   伊格瑞特郁郁寡欢,神色间还透着点儿无助。   但莱奥尼不打算安慰她,只当没看见地同她告别。   一人一女妖就此分道扬镳。   从此,再没人见过伊格瑞特。   后来有传说,说她伤心欲绝,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族群中,从此隐居起来,再也不来人间了;   又有传说,说她其实是这世间的最后一个女妖,失去爱人后就悲伤死了;   还有人阴谋论,造谣说女妖不服从莱奥尼命令,被黑夜之子偷偷给杀死了;   最后,也有一些活着的神奇传说,说女妖一直、一直活着,并且,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地寻找着爱人的转世,想要再续前缘。   这些说法最终让人们得出一个“女妖都很专情”的结论,但只是传说而已。   此时的莱奥尼并不关注女妖的去向。   他现在虽然借着秩序之神的方式,勉强让灵魂重新回归肉体,仿佛真的复活过来了。   可实际上,躯体死了就是死了。   假如有人靠近,说不定会发现,他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只不过是一具被灵魂驱动着的躯壳。   这种情况显然不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哪怕是之前的秩序之神,在占据了他的躯体后,也要策划着去吞吃一城百姓的灵魂,然后通过消耗这些灵魂力量,来蒙骗世界,伪装活人。   莱奥尼的灵魂生来就有缺陷,感受不到什么情感。   他没觉得继续活下去有多好。所以,压根没考虑秩序之神的那些邪门歪道,只迫切想追上去,杀死对方,为被占据身体的自己报仇。   因此,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稍稍辨认了方向,就朝着秩序之神的神庙走去。   此前,西奥多趁着王城大乱焚烧了各大神庙……   也就是说,秩序之神的神庙已经被毁。   但大祭司雷蒙德可没听说遭遇什么不测。   按照莱奥尼的猜测,秩序之神的种种算计既然落空,匆忙离开后,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自己的神庙了。既然神庙没了,那就只能去找自己的大祭司……   这么一来,找到雷蒙德大祭司,就等于找到秩序之神。那么,雷蒙德大祭司如今在哪?   对秩序之神其实谈不上多么忠心,能力也比较平庸,每次心血来潮想搞事,总是搞不成功,只能靠巧妙奉承上位者,来博得一席之地的雷蒙德大祭司,在遭遇神庙被烧后,第一反应就是——快跑!到安全地方去!   可在兵荒马乱的王城,到底那里才算安全的地方?   雷蒙德大祭司起初想去王宫。   但很快意识到,王宫那边要争夺王位,多半是最危险的地方,不能去!   军队?   军队也不行,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根本分不清敌我,不能去!   思来想去……   在从人口中得知,正义女神的神庙幸免于难,没被焚烧后,这位秩序之神的大祭司灵机一动,就跑去找胡斯托大祭司了。   他没直接说自己贪生怕死,是来避难的,而是说,代替秩序之神来探望女神……   非常胡扯。   谁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啊!   胡斯托大祭司对此无语——你一个秩序之神的大祭司,跑来寻求正义女神的庇护?脑子没问题吗?   可当时外头那么乱,信奉正义女神的大祭司,干不出把人赶出去的事儿,只好容忍他暂时待在正义女神的神庙里了。   雷蒙德大祭司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讨喜。   他识趣地没把自己当什么客人,非常主动地找活儿干,帮胡斯托大祭司安排起了那些同自己一样,跑来寻求庇护的平民们。   王城动乱发生前,正义女神庙就会主动收留一些老弱病残幼。   所以,王城大乱后,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往这里跑,请求收留,请求女神给予庇护。   尤其是在那场笼罩全王城的音乐响起后……   人们直接认定是正义女神显灵,一时间蜂拥而至!   这样一来,正义女神的神庙自然也就人满为患。   胡斯托大祭司忙不过来,见雷蒙德肯主动帮忙,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同意了。   于是,神奇一幕出现了。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在正义女神的神庙里,任劳任怨地维持着避难民众们的秩序……   真不知道秩序之神看到了,心里会怎么想?   与此同时,帮忙照看民众,也在正义女神的神庙里避难的人,还有格雷夫斯大人的妻子艾莲娜夫人。   由于格雷夫斯跟着阿托斯马里诺一起去了王宫,这位夫人一直担忧得吃不下睡不着。   为了缓解心中的恐慌和不安,不再胡思乱想,她决心不让自己闲下来,便一直跟着几名治疗师帮忙,一边照顾受伤的人、帮他们上药包扎,一边在心中反复祈祷:“女神保佑,我愿永行善事,只求格雷夫斯平安归来。”   “爸爸不会有事。”   已经长大很多的保罗跟在旁边,用笃定的口吻说。   “当然,他不会有事。”   艾莲娜夫人很担忧,但在儿子面前还是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保罗满意点头,认为自己懂事地照顾了母亲。   然后,他开始索要报酬,仰起一张圆圆的脸蛋,问道:“我能去外头玩一会儿吗,妈妈?”   如果换做以前,艾莲娜夫人绝对不会同意,因为担心自家这个‘熊’孩子被人发现,直接当‘异端、邪恶’给烧了。   但在刚刚,伴随着笼罩全城的优美乐声,灵魂中的束缚被打开,一种奇特的认知悄悄浮上了心头。   人们已经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异变’不是真正的‘邪恶’。   虽然根深蒂固的观念没那么容易立刻扭转,可源于灵魂的知识,却依旧让人放松了对‘异变’的排斥心理,未见得能够立刻接受,可起码不会一看到就喊打喊杀。   考虑到自从‘熊’孩子出现‘异变’后,已经连续在家关了几年,还一直都很乖,此时难得地请求……   艾莲娜夫人一腔慈母之心,终于不忍继续拘着他了:“可以在附近玩一下,但不要出神庙,不要走太远,还有,暂时还是先别暴露那个……如果你都同意的话,妈妈就答应让你出去玩一会儿。”   保罗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满口答应,“好的,妈妈。没问题,妈妈!您放心,妈妈。”   然而,等离开母亲身边……   这个熊孩子就欢呼一声,将什么‘不能出神庙’‘不能跑远’‘不能暴露那个’的话统统抛到脑后,一只黑熊闪现在他的身旁,然后,一人一熊手拉着手,一起高举起四个胳膊,高(傻)高(了)兴(吧)兴(唧)地朝着神庙外跑去:“乔恩,乔恩!我终于又能见你啦。”   秩序之神顺着雷蒙德大祭司的气息,终于来到了正义女神的神庙前。   可能自家大祭司跑到别神的神庙里,实在让神有点儿懵,他不由自主地在门口停了停。   另一头,莱奥尼在得知雷蒙德大祭司的行踪后,也朝着这边走来,半路上,他还遇到了黑猫贝斯特。   一人一猫在巷子里狭路相逢。   莱奥尼注视着这只熟悉的猫,想起这猫在王宫中针对秩序之神的行为,突然就记起了很久以前,黑夜女神的‘杀猫’神谕。   这会儿,他终于恍然,不禁开口:“乔恩?还是……斯蒂文?”   黑猫贝斯特站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舔了舔爪子,神色高傲,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   莱奥尼顿时解开心中的疑团,确定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斯蒂文。”   黑猫依旧懒洋洋,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莱奥尼也不需要什么回应。   他自觉时间有限,不再理会黑猫,继续朝正义女神的神庙走过去。   黑猫紧随其后地跟上。   一人一猫隔着一段距离,哪怕同行,也透着一种泾渭分明的意思。   但在彼此察觉到目的相同的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点儿较劲儿的心思。   莱奥尼自知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如同笑话,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做点儿什么;   斯蒂文纯粹小心眼,坚决不想让莱奥尼在乔恩那里留下任何印象,所以,这种弑神大事,还是自己来吧!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同时加快脚步。   可当他们赛跑般地赶到神庙时,却都呆住了。   小保罗兴致勃勃地蹲在神庙门口。   他身边那只胖乎乎、面相憨厚的小黑熊,拿着一根小木棍搅和着蚂蚁们,然后,津津有味地送入了口中。 第197章   博蒙特国的《神历》曾记载:神明并非永生不死, 一样可以被杀死。   至于说被谁杀死,另一份《神历》中又说:他们彼此间也会互相攻伐,时不时派遣手下战士去杀死对方。而那些战士的身体里, 居住着一只野兽……他们会带着野兽一起战斗,时而分离,时而合二为一。   显然,这个‘动物’对神明是有着克制作用,且能杀死神明。   凑巧如今的秩序之神正好又是最虚弱的时期,先是强占莱奥尼的身体, 接着又在没能获得什么祭品的情况下, 强行驱使躯体战斗,最后更是糟糕,直接撞上黑猫贝斯特, 被打伤不说, 苏醒的莱奥尼又开始在体内同他进行争抢身体的控制权……   这样接连消耗下来,受伤, 还受到世界压制的秩序之神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本来想要逃到自己的大祭司雷蒙德旁边稍作休整,同时指挥大祭司为自己搜寻祭品,结果却倒霉地羊入虎口,又一次撞上了克制自己的‘黑熊’。   秩序之神强调秩序。   然而, 黑熊吃蚂蚁,同样也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秩序, 只不过……   “你知道为什么熊很喜欢吃蚂蚁吗?”   面对着那令人沉默的场面, 莱奥尼突然开口问道。   黑猫贝斯特的毛脸上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不明白, 谈论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莱奥尼自顾自地继续说:“据说, 黑熊是杂食类动物,经常会吃到一些不那么好消化的东西, 造成肠胃上的不适,这时候,它们就会主动去吃蚂蚁,而蚂蚁被吃到肚子里后,不会立刻就死,而是在胃肠中疯狂爬动逃生。如此,就能够替黑熊疏通肠胃,起到一种促进消化的作用。也就是说,如果运气好的话,蚂蚁还能活着爬出来,顺着肠道,从……肛门……爬出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抬眼,有些含糊地问:“那个,面对敌人应该斩草除根,绝不给对方卷土重来的机会,你不反对吧?”   当然不反对!   猫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可下一刻,回想他的话……   蚂蚁能活着爬出去,顺着肠道,从……什么?   很难描述黑猫贝斯特脸上那一刻窒息的表情。   莱奥尼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考虑到他的身体已经是具尸体,此时本就面无血色的脸又有点儿扭曲后,越发看着骇人了,“我的时间不多,呃,等蚂蚁爬出来……弑神这么大的事,要不,还是你来?”   黑猫僵住了,满脸写着拒绝。   莱奥尼努力忍了忍,终还是笑了出来。   熊孩子保罗对此毫无所觉,傻乎乎地蹲在地上,已经忘了还要出去玩的事情。   他无比专注地盯着黑熊吃着蚂蚁,嘴巴还和黑熊一起一动一动的。   有时候小孩子的乐趣就这么简单,看个熊吃蚂蚁,也能看很久!   至于说蚂蚁会不会爬出来,会不会再被吃一遍,以及……   秩序之神最后到底被谁彻底杀死?   ……还是让它从此成为一个谜吧。   因着‘黑熊吃蚂蚁’这桩窘事儿……   快要离开人世的莱奥尼同斯蒂文之间的僵硬关系总算有所缓和。   而且,在莱奥尼提出想要见一见乔恩的时候……   考虑到这倒霉家伙已经命不久矣,斯蒂文还难得心软地答应了。   又因为莱奥尼之前被秩序之神占据身体、祸乱王城,此时背着骂名、人人喊打,根本没办法在公众场合露面,双方便约在了城外。   所以,等到黑猫贝斯特回来后,乔恩和斯蒂文先一起将家人们送往正义女神的神庙……   在所有神明都不靠谱、神庙还被西奥多嘎嘎乱烧了一通后,明明是冒牌正义女神的神庙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整个王城最安全的地方,只能说,命运真是难以预料。   等安顿好家人后,他俩才一起出城,去见莱奥尼。   三人见面后,都有点儿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乔恩笑着率先开口打招呼:“莱奥尼殿下?”   莱奥尼出神地望着他,望着他依旧灿烂的金发,望着他挺直的鼻梁和优美的唇,灰尘的微粒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起舞,脸上那抹快乐的笑,仿佛阳光穿过云朵……   他情不自禁地想,“真好啊,哪怕时光流逝,可你仍然还是我心中的那个漂亮的小雕像。”   然后,这位黑夜之子便感到了某种一直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失落和悲伤。   但由于他并不懂人类感情,所以,这份失落和悲伤于他而言,更像是不小心吃了一块还没成熟的青涩野果,那种酸意和苦涩的感觉,一直从舌头到牙齿再顺着肠胃地扩散开来……   “你找我有事吗?”乔恩再次问道。   他自认和莱奥尼认识,但不熟,一直被这么盯着看来看去,还是挺别扭的,只好主动说话来打破这种尴尬氛围,“呃,斯蒂文说你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很抱歉听到这个……”   “他说得对,我快死了,不,我已经死了。”莱奥尼终于开口。   他毫不讳言自己目前的状况,平静又自然地说,“我没想到会同你再次碰面,可在想要做的事情做完,发现还剩下一点儿时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来见见你……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看到我,一直躲避我,可我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从此消失在天地间,在最后的一刻,我想见你。”   斯蒂文在旁边哼哼了两声。   乔恩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见我。”   “对。”莱奥尼紧紧地盯着他,心里翻涌着强烈的倾诉欲望。   可奇怪的是,他几次张开嘴,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许久,这位别别扭扭的黑夜之子才突兀地说:“……我的母亲黑夜,还有之前的秩序之神、纵欲狂欢之神属于状况相对较好的神明,其实,绝大部分神明都因世界复苏,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我不是想说这个。   莱奥尼在心里烦恼地发着脾气。   但表面上,他还在认真地说着自己以前就知道的、还有最近新发现的一些情报,“神之子有很多,只是没能成功像我和西奥多、赫菲斯一样活到长大,但他们的尸体早就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你懂我的意思吗?   乔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难怪原著中出现了那么多的神明、那么多的神之子,可直到现在为止,自己所见却只有莱奥尼、西奥多和赫菲斯几个……原来,前者多数在沉睡,后者……早就死了?   原著中最后出现的,那么多的‘英雄神之子’,那么多的所谓‘新神’,根本就是换壳再来的旧神吧?   莱奥尼还在慢慢说着:“……世界不允许神明的出现……神之子半人半神的身体是蒙蔽世界意识的最好躯壳……如果没出现变故的话,我们,我是说神之子都是要死,只分早死,还是晚死,本该是这样的……”   “永生之火是灵魂之火,成神就该是举国之力,以供一神……直到事情出现了变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双曾经透着非人感的黑眸变得清冷且坚定,“是很好的变化,世界开始反击,被众神围攻而死的正义女神也重新出现……”   “前不久我顺利将西奥多的尸体给烧掉了,我希望自己死后能得到同等待遇,被占据身体的体验,有一次就足够了。在我离开这具躯壳后,你能帮我吗?”   提到‘正义女神’的时候,乔恩不自在地稍稍低头。   可等听到莱奥尼最后的请求,他又不由重新抬起了头,皱着眉问,“您还有多久,殿下?”   莱奥尼凝视着他,突然咧嘴一笑,“非常短暂,我的生命现在就如同指间沙一样,攥得越紧,流得越快。”   乔恩沉默了。   不论如何,死亡终究不是个好话题。   接下来,他们又聊了一会儿。   莱奥尼似乎很想说什么,却说不清,只好又讲了一些神明的事情,包括他所猜测的,关于那些被保存好的神之子尸体所在地,迟疑地建议两个人如果能够找到,最好将那些尸体都毁掉。   他的大概意思是‘其实无须太过担心那些神明,因为复苏的世界就会竭力去压制他们,但神明们创造的这些神之子反而很麻烦,像游戏里的BUG,如果不毁掉,一旦给神明们占据躯壳的机会,说不定有朝一日就会卷土重来’。   等到这些正经事说完,气氛渐渐变得轻松一点儿后,他们开始回顾往昔。   莱奥尼终于想到能说点儿什么了。   他提到了那个马棚、提到了小星星和雕塑。   乔恩犹豫了一下,也提了提预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后,随口感叹,“预言真的很玄妙,不提那些正经预言师的话,有时候普通人无意间的话语,最后似乎也能应验……弄得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斯蒂文这时也参与到了谈话中,很有一番道理地说:“命运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预言中的人在听到预言后,做出的改变,究竟会朝着哪个方向走。”   “也许那个改变,会促使预言成真;也许那个改变,又会让事情的发展偏离预言。”   “这就像是站在需要面对无数岔路的路口,预言师看得比较远,提前看到了一些路上的风景,可选择道路的人,终究还是自己。”   莱奥尼笑着为他鼓掌:“说得好。”   这位黑夜之子在临死前反而展现出了极佳的风度,不复往昔残暴,看起来很有几分平和,以至于乔恩都有些替他惋惜了。   ——多么可惜啊。   ——他做过很多错事,可原本也有一个能变成好人的机会……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这位黑夜之子的生命也要走到了尽头。   幸运的是,他的这一次离开,将不会有任何痛苦。   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的缘故,他现在只需坐在树下,静静地等待,然后,按照人世间生老病死的法则,不足以容纳灵魂的躯壳,就会主动将灵魂排斥出体外。   只是在离开人世前,他那张已经变得青白,完全不像活人的英俊脸庞一如既往的冷淡,可不同的地方在于,冷淡中似乎又流露出一种特殊的孤独忧郁,“我真希望,能体会到人类的情感,能知道爱是什么。”   然后,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危险,瞳孔扩散,光芒熄灭,只余一片空洞。   乔恩和斯蒂文注视着他的离去,沉默地按照他生前嘱托,将尸体焚烧干净,把骨灰就近埋在了一棵树下。   与此同时,西奥多死讯传来的时候,莎曼珊夫人正同一名男奴隶在床上鬼混。   她是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所以哪怕是在家里公然给丈夫卡腾伯格大人戴绿帽,依旧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这一次,卡腾伯格大人没有装聋作哑,而是闯了进来。   丈夫和妻子的目光相遇,她的目光混不在乎,还带了点儿被打扰后的怒气,而他的目光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审视和冷漠,然后,他疏离客气地解释:“夫人,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必须立刻告诉你。”   “我不想听。”   萨曼珊夫人搂着那个奴隶的肩膀,一边命令他继续,一边不耐烦地同丈夫说,“你不能因为自己老得已经不能做这事儿了,就来打扰我的兴致!行啦,卡腾伯格,别扯什么坏消息,不坏消息的了!有那个四处钻营的时间,你不如陪我一起为吾神献上祭礼……”   卡腾伯格大人打断了她的话:“西奥多死了。”   时间变得漫长而寂静。   萨曼珊夫人死死盯着自己的丈夫,看起来像是被激怒的女妖,美丽而恶毒。   卡腾伯格的外貌看似端庄、严肃,实则为人十分圆滑。   哪怕他不爱萨曼珊夫人,对所谓的‘神之子’西奥多也感情有限(毕竟就算是神明之子,那也是老婆给自己戴绿帽生的),此时,他依旧愿意给妻子一点儿尊重和无伤大雅的安慰,便装模作样地说:“我也很难过,亲爱的。但这是事实,我们不得不接受……”   “告诉我经过!”萨曼珊夫人无心再和男奴隶玩下去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后,就裸着身体跳下了床。   她捡起地上的裙子随意地套在身上,冷冷地问着,“是谁杀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腾伯格因为妻子恶劣的态度微微有些不悦。   但他没表露出来,语气平稳地将自己探知的(表面)消息讲了出来——被莱奥尼杀死,被鸟头人身的女妖带走……   听完后,萨曼珊心中冒起一股怒火。   她无法自控地伸手狠狠给了卡腾伯格一巴掌,迁怒地吼道,“你做了什么?我儿子死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带着人也去王宫?你为什么让我的儿子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阿托斯马里诺那个蠢货都能有勇气去保护凯丝,为什么你不敢去保护我的儿子?”   “卡腾伯格你这个畏首畏尾的蠢货、窝囊废、胆小鬼!跟你一起生活的日子简直就是一潭死水!如果说以前,你起码还能在床上起一点儿微小的作用,那么现在,你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诸神啊,我受够你了!也受够你那软塌塌的玩意儿了!”   卡腾伯格的脸上显出一个深红色的掌印,连手指的形状都很清晰,可见萨曼珊夫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向来颇有城府,年轻时候也很能忍辱负重,可如今年纪渐大,又拥有权势和财富多年,总被人客客气气地尊敬着,几乎再没遭遇过这样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场面了,更何况,这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一时间气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你……萨曼珊你……”   萨曼珊夫人昂头挺胸、怒气勃发地站立着,像一条竖起上身、随时准备攻击的响尾蛇。   她傲慢又冷冰冰地命令:“闭嘴吧,你还想要说什么?听着,卡腾伯格,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准备祭品,同我一起去向神明忏悔请罪,然后,准备更多的祭品,请求神明复活我的儿子、我的西奥多!明白吗?祭品,祭品,更多的祭品!”   “不!”卡腾伯格大人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渐渐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夫人。西奥多已经死了,如果你非要这么无理取闹地将责任归到我的身上,那随你的便吧!”   “至于说别的事情,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也许你过于沉溺于某些……床上的乐趣,以至于消息闭塞,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正义女神已经降下神谕,再也不允许用人来做祭品了。”   “正义女神?关我什么事?我信奉的是纵欲狂欢之神。”萨曼珊夫人不以为意地说。   卡滕伯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又复杂的神色:“很遗憾,忘记告诉你了,纵欲狂欢之神的神庙都被你的好儿子西奥多给烧没了。”   萨曼珊夫人满脸惊诧:“我不信。”   “你最好信,因为事实如此。”卡腾伯格大人平静地说。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帮我准备祭品。”   萨曼珊夫人蛮横又强势地说,“卡腾伯格,你是我的丈夫,而我刚刚失去了儿子,如果你爱我,有一点儿同情我……”   “我不爱你,也没办法同情你。”   卡腾伯格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失去儿子?咱家后院还有一百多个孩子……”   “可他们都不是神之子,只有神之子才能立下功绩,最终成神!”   萨曼珊夫人不敢置信地大喊,“卡腾伯格,你难道不想我们的儿子成神吗?”   “夫人。”卡腾伯格又一次叹气。   他不算个好人,企图心向来很强,但见风使舵、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什么的,也是他的拿手本事,此时无论是神明,还是神之子的那些麻烦,看起来都是一个危险的漩涡,命不够硬的人随便凑过去,很容易就会被卷入漩涡中,将身家性命统统送掉,不免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成神什么的,我是曾经期盼过,可这事儿离咱们太远了!”   “打从结婚第一天起,你就是这么同我说的。这么多年来,我们对西奥多毕恭毕敬,可那孩子……说实话,我没看出他对我有什么感情,指望他成神提携我,还不如我多攒点儿钱养老……”   “停!你别说,别说……我知道你要说我不配,他的父亲应该是神明。”   “好吧,你说得对,感情什么的,也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利益。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多年来,我们有获得什么好处吗?这漫长的、不能停下来的投资,我这辈子怕都等不到回报了。幸好西奥多……抱歉。”   “夫人,你说我短视也好,说我胆小也罢!我只想说,神之子目前能带给我们的只有危险、战争和死亡。“   “立下功绩,立下功绩!夫人,动动脑子吧!”   “到底什么样的世界,才能让他们有立下功绩的机会?放弃吧,趁现在。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然而,这样的肺腑之言并没有被萨曼珊夫人听进心里。   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变得冷酷无情,愤恨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所以,你不想帮我?”   “帮不了呀,夫人。”卡腾伯格无奈地说。   萨曼珊不满地开始大喊大叫,疯了一样地摔砸屋子里的各种东西。   卡腾伯格无奈地退出屋子,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他吩咐外头的仆人奴隶们说:“让夫人好好静一静!”   但很遗憾,萨曼珊夫人并不想安静。   她来到纵欲狂欢之神的神龛处,跪在地上开始虔诚祈祷:“如果您还记得我,如果您还宠爱我,就请现身给愚笨的信徒一点儿指示,我愿为之付出一切的神明啊,我该如何纠正命运的偏移?” 第198章   卡腾伯格大人忧心忡忡。   他当初选择娶萨曼珊夫人为妻, 完全就是冲着利益。   当然,这位夫人生得极为美艳,且在床上天赋异禀, 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加分项。   可人终究会老的。   年轻时追求的很多东西,在年老后,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样一来,萨曼珊夫人平日里的颐指气使,外加长年累月的放荡,都让渐渐上了年纪的卡腾伯格大人心生疲惫和厌恶。   更何况, 作为纵欲狂欢之神最宠爱的女祭司。   萨曼珊夫人对神明的虔诚已经到了一种常人难及的狂热地步。   她乐意为神明产下子嗣, 乐意为神明付出一切,包括不限于,献出自己的所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 丈夫, 以及后来生的那些个连父亲都不记得究竟是谁的孩子们……   在这个真实存在神明的世界里,卡腾伯格不敢有什么不信神的叛逆想法, 但对妻子那些所谓的‘虔诚’行为,仍旧有些不赞同。   他天生就是追逐利益的性子,做事喜欢权衡利弊、左右逢源。   比如现在,王城动乱, 好些神的神庙被烧毁,人们信仰动荡, 神明却一个都没露面, 全都不知所踪……   ——是神明之间的混战?   卡腾伯格大人不免在心里琢磨。   毕竟, 之前正义女神就被传过陨落, 后来又有黑夜女神陨落的事情,接着, 连神之子都没能撑住,传来死讯。   在这样的情况,贸然掺和进去,真的安全吗?   他下定决心什么都不做,先静观其变。   可这样静观其变的策略,显然就不符虔诚信徒萨曼珊夫人的要求了。   而且,作为纵欲狂欢之神最宠爱的女祭司,她曾多次得到神明给出的指示,好比之前,在博蒙特国王率军出征时,她就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预言了六年战争……   虽然预言似乎没能成真。   可事实上,假如乔恩完完整整地读过‘原著’的话,就会发现,‘原著’中的这场战争确确实实持续了六年之久,还是不止两个国家的战争,是三个国家的战争持续了整整六年。   这一次,不过是由于他和斯蒂文的出现,促使了命运的偏移……   他们先是间接促成了阿尔罗尼亚国王的死亡,接着,安东王的那位王子继承人死亡,后续使安东王气到瘫痪,伊莲安娜公主趁机掌控了安东国。最后,他们还协助博蒙特国王杀黑夜女神……   可以说,三个国家先后发生巨变,直接导致‘原著’中那场杀得民生凋敝的惨烈战争没能彻底地打起来。   不过,这些变故没人能知道。   哪怕是做出预言的萨曼珊夫人对此也不明所以,猜不透神明的预言为什么会失败?   但狂热信徒对神明的信心,不是一次两次失败就能动摇的。   所以,萨曼珊夫人对纵欲狂欢之神依旧虔诚,对神明给予的另一则预言,也就是在她决定嫁给卡腾伯格前,神明赐予她子嗣(西奥多)时,所说的‘神之子终将成神,而你将成为新神之母,同新神一起,受万人敬仰,立于苍天之上’这句话,深信不疑!   萨曼珊夫人对‘神之母’身份心生向往。   哪个凡人不渴望成神呢?   尽管有纵欲狂欢之神的赐福,可随着时光飞逝,脸颊难以避免地开始有了细小纹路,身体发胖,精力日渐不济,偶尔还会出现腰酸背疼的现象。   ——成为‘神之母’!   ——必须成为‘神之母’!   只有成为‘神之母’,才能脱离凡人的种种困扰,才能永葆青春,才能随心所欲。   萨曼珊夫人内心深处对此充满了执念,对西奥多自然也就寄予了满腔厚望。   尽管这个孩子并不讨喜,霸道、嚣张、不尊敬父母,残忍冷酷到连自己偶尔都会心生忌惮和惧意,可只要想到‘神之母’……   她就觉得,自己能继续爱下去,爱着这个将为自己带来无限荣光的儿子。   然而,这个儿子死了。   带着她破灭的梦想死了。   卡腾伯格没办法理解她当时过于激动,乃至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地指责和叫骂。   在他看来,这个妻子谈不上是多么慈母心怀的人,因为一个儿子,哪怕是所谓的神之子的死亡就如此失态,简直莫名其妙。   确实如此。   萨曼珊夫人不是为了西奥多而愤怒,而是为自己可能会失去‘神之母’的身份而愤怒。   ——到底该如何纠正命运的偏移?   ——到底该如何让命运回到应有的轨道之上?   萨曼珊夫人不甘心梦想破碎。   她在纵欲狂欢之神的神龛前反复祈祷、询问。   然而,神明始终没能给出回应。   她此时还不知道,在黑夜女神、秩序之神先后陨落后,自己信奉的这位神明已经非常狡猾地打算跑路了。   博蒙特国那么多人出现了‘觉醒’(其实就是他们所说的‘异变’)的征兆,这不是要神命了吗?   尽管纵欲狂欢之神受到世界的压制,急需能量来对抗世界。   可做神也要懂得变通,博蒙特国这么危险,做什么硬要往上撞呢?换个国家,重新招揽信徒,不也一样吗?   于是,面对昔日最宠爱的女祭司……   这位神明直接表现出一种‘我听不到、看不见,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冷漠。   这么一来,萨曼珊夫人越祈祷越慌乱。   因为她虔诚信奉的神明毫无回应。   想想黑夜女神神庙中破碎的神像,想想此前正义女神一连消失数年,再想想失去神明庇护的祭司……   萨曼珊夫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心情也越来越焦虑。   “必须做点儿什么,必须做点儿什么。”   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对了,取悦,我得取悦神明。”   可怎么取悦呢?   不同于黑夜女神明面上的高傲、秩序之神暗藏的阴险……   纵欲狂欢之神的性格一直相对另类,也非常恶趣味。   他喜欢看人无止境地放纵自身欲望,喜欢看人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举办一场接一场的狂欢。   不是爱热闹,也不是持有什么特别的理念!   他只是单纯喜欢看人丧失理智、陷入疯狂的样子。   也许,就像有些人喜欢吃辣一样……   于这位神明而言,疯狂的灵魂总是更加美味。当然,这就是不能为人类所知的秘密了。   如虔诚女祭司萨曼珊夫人,也只知道一点儿——自己信仰的这位神明,总是更偏爱疯一点儿的信徒。   于是,在西奥多死亡,而自己跪在神龛前,久久得不到回应后,她决定疯给神明看。   卡腾伯格在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几声吵嚷。   这阵子王城混乱,他生恐又赶上什么乱子,来不及反应,所以,睡得一直不太熟,此时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踉踉跄跄地跳下床,又去伸手取剑。   府里的侍卫和仆从们同样被声音给惊醒了,匆忙点亮火把后,却发现那喧闹的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   大家心中惊疑不定,最后,在卡腾伯格大人的带头下,一起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他们来到了后院。   这边儿生活着萨曼珊夫人的一百来个孩子。   每个人的父亲都不相同。   其中,大约只有三、四个是卡腾伯格的孩子,会稍稍受到府里的一些优待。   至于其他人,每一个都没得到过什么善待,没有父母的拥抱和爱,没有合适老师的教导,也没有仆从侍卫的尊重。   他们就像一只只不被关心的家畜,被圈养在后院,等到需要的时候就牵出来看看,男孩也许会被送往军队,女孩则可以拿去送人。   卡腾伯格和侍卫、仆从们匆忙赶到这里后,他们就呆呆地站在后院门口,看着地上隐约可见的一个人形物体,四周是疯狂的笑声,越来越高的吵闹声,嘲弄的尖叫,和对着未知地方狂叫谩骂的刺耳声音。   侍卫和仆从们试探地高举火把,火光照亮了地上的一滩血水。   卡腾伯格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向一边呕吐了起来。   只见火光所照之处,是一把血淋淋的长剑,而在长剑的旁边,萨曼珊夫人躺在那滩血泊中,目光呆滞,喉咙被割处狰狞的伤口,肢体被砍断成了几截,皮肤上满布伤口。   而她生的那些孩子们大大小小,全都嘻嘻哈哈地站在黑夜的阴影中,如无知野兽,又如可怖妖鬼,恍如无事发生一般地围在周围,说笑打闹。   “怎么回事?”   卡腾伯格苍白着脸,喘着气问道。   “夫人拿着剑……拿着剑来,说要将……将他们献给神明。”   一名侍卫惶恐又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然后,然后……诸神啊!”   他说不下去了。   但卡腾伯格已然能够想象——已经疯狂的母亲试图献祭自己的孩子,然而,从未受过父母、老师的教导,无法无天的孩子们,秉持着他们骨子里野蛮又同样疯狂的天性,掀起了一场反抗,将母亲杀死。   “神明想看的,就是这些吗?”   哪怕是素来只看中利益、还有些胆小怕事的卡腾伯格大人,此时也难免说出了一些对神明的怨言。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喃喃着:“我应该把她关起来,我应该找人稍稍教导一下这些孩子,不管他们的父亲到底是谁……如果我少点儿自私,少点儿冷漠……诸神啊!” 第199章   第二天, 司法官卡腾伯格家的惨案传遍了整个王城。   哪怕是在王城如此混乱的局面下,这场‘子杀母’的惨案,依旧令人十分震惊, 人们不由得议论纷纷。   一部分性格正直的人难以容忍这样的‘弑母’大罪,为此义愤填膺,甚至专门跑到卡腾伯格大人的府邸前抗议,要求他不要徇私,交出这些孩子,为他们的母亲偿命;   还有一部分纯看热闹的人, 出于好奇心理, 开始深挖这场案件发生的缘由,那些孩子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选择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萨曼珊夫人又是因为什么而招致了如此恶果?   由于萨曼珊夫人一直以来行事都颇为放浪、很是招人诟病,不免又由此引出了好些流言蜚语。   卡腾伯格大人一夜之间衰老很多。   他的脸色几乎同死去的妻子一样苍白, 可还坚持着不能倒下, 要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去处理那些残忍无知的孩子们。   可问题在于, 他并不知道,在杀死妻子这件事上,动手的人究竟都有谁?也不知道动手原因到底是反抗?还是天生残忍?更不知道,那些没动手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理和态度, 纯粹冷眼旁观、漠不关心?还是兴致勃勃看热闹?   但不论哪一种……   卡腾伯格大人的心中都凭空生出一股凉意,不敢再留下这些孩子们了。   ——他们今天能杀萨曼珊, 有朝一日就也可能会杀我!   脑海中升起这样类似的念头后, 卡腾伯格大人就再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   要知道, 那些孩子们可足有一百来人!   尽管其中还有一部分未成年, 在战场上也不算什么。   可在城市里、在他的府邸里,这已经算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   “我没办法再面对他们……”   卡腾伯格悲痛欲绝地同上门参加丧礼的几个朋友倾诉, “但我也没办法像外界说的那样,就这么随随便便,像割草一样地杀掉他们,那太冷酷了。”   “杀人确实应该偿命,可这其中另有一番缘故……”   “所以,我最终决定,送这些孩子们去边境的军队里。”   “虽然博蒙特同安东暂时签下和解协议,但在最前线,还是免不了有些小规模的战斗,就让他们去那里为国家战斗,为自己赎罪吧!”   “作为惩罚,我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他们,让他们同普通平民一样,一无所有地从底层小兵干起吧。”   “诸神啊!随便他们以后做出什么样子的选择吧,也无论他们未来拥有什么样儿前程远大的发展,从今天起,我都将同他们再无瓜葛了。”   听了他这番话的人都礼貌地沉默着。   他们这时倒没什么落井下石的心思,多半只是觉得,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不便吭声。   可对极为敏感的卡腾伯格大人来说,眼前情况糟透了!   他说的那些话,固然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挽回一下自身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   毕竟,家里出了这样的惨案,很难说自己这个家主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说完后,他望向周围‘朋友们’,每个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其实这仅仅是大家觉得尴尬,可对急于寻求一点儿认同感和安慰的卡腾伯格来说,却心下一沉,仿佛被世界抛弃,从此无人理睬。   卡腾伯格眼睛中的亮光渐渐熄灭,泪水涌上了眼眶。   他拉起袖子遮住脸,掩盖着自己狼狈流泪的样子,心里想着,“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前途,完了,都完了。”   至此,这桩事情算是暂时结束了。   无论卡腾伯格大人,还是萨曼珊夫人,也都算是为早年随性而为,各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付出了沉重代价。   可实际上,这桩事所带来的影响力并没有到此为止。   很多人在探究这桩‘惨案’的时候,都会率先注意到萨曼珊夫人近乎放浪形骸的生活作风,进而发现,她出身米纳德家族,是纵欲狂欢之神曾经最为宠爱的女祭司。   然后,大家就不免意识到,她那些不符合正常伦理道德的生活作风,其实应是这位神明的默许,而杀死她的那一百来个子女,更是早年纵欲狂欢之神给予她的恩赐。   可如今,她横遭此难。   那神明呢?那位纵欲狂欢之神呢?   他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最喜欢的女祭司惨死?看着自己给出的‘恩赐’,犯下如此滔天的罪恶吗?   人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困惑,却碍于对神明的敬畏,不敢付诸言论。   但很快,又有人愕然发现,继黑暗女神的神像全都碎裂后,秩序之神的神像也步了前者的后尘,纷纷碎裂开来。   一时间,好些秩序之神的信徒,也像当初那些黑夜女神的信徒们一样,露出了仿佛天塌了一般的神色。   尤其是墙头草风格的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更是公然宣称,要从此改信正义女神,并将自己之前跑来正义女神的神庙避难一事,说成了秩序之神给予的最后指示。   于是,呼啦啦又是一群信徒信起了正义女神。   而这时候,人们再去想卡腾伯格大人府上的这桩事情,不免心中就浮出了一个不太妙的念头——莫非萨曼珊夫人信奉的那位纵欲狂欢之神也出事了?   否则,以那位神明一贯的性格,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事情发生,却始终不闻不问?   推测到了这个地步后,基本没人敢再想下去了……   各大神明的神像接二连三的碎裂,神之子也死了两个。   人们惶惶不安,哪怕改信正义女神……   可想到这位女神似乎也曾经‘死过’,心底就不由惴惴起来,生恐刚改信没几天,神又没了。   当然。   没了,也还可以继续改信别的神明。   ——可若是……   ——全都没了呢?   然而,这样大逆不道的可怕想法,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仅仅是从脑海中飞速掠过,都让人心生恐惧地浑身战栗起来。   “这世界怎么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呢?”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忍不住这么唠叨了几句。   周围人不敢公然谈论。   可碰到这样隐晦的暗示,也不由得纷纷点头,满脸困惑:“是啊,是啊,变得太快了。”   战争会变,国王会变……   最后,怎么连神明都变了?   所有人都觉得,近几年的自己,像是被卷入海中一艘小舟,每天只能随海浪飘荡,无数危险暗藏在海面下,既不知道前路,也不知道后路,满心茫然无措,没有一点儿安全感。   为了应对这种心态,为了寻求一份内心的安宁……   刚好处在‘世界大变故’阶段的人们,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目前所能抓住的最为熟悉的事务——极为虔诚地去跪拜正义女神。   无数信徒冲进神庙,虔诚地祈祷着这位女神平安,祈祷着这位女神能继续、永远地庇佑大家。   突然间收到如此多信徒们传递来的剧烈情绪,让乔恩仿佛被巨大洪流冲刷,甚至险些有了一种死机的感觉。   他无奈地闭上眼,疲惫地将头倚靠在斯蒂文的肩膀上,“怎么搞的?我还以为自己也可以退场了,可怎么别的神明越是死亡,他们对正义女神反而越虔诚?”   斯蒂文想了想,同他解释:“人们不习惯没有神明的生活,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尊敬那些神明,被教导说那些神明伟力无穷,而人类脆弱渺小,所以,大家如果想要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必须要信奉神明,说得就好像……”   说到这里,这个猫一样、天性叛逆的家伙,还是没忍住地吐槽,“就好像这个世界是他们的,而我们……我是说人类们,都只能在被他们允许后,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我从小就觉得不对劲儿,可一直被这么教,大家对此都深信不疑。所以,没了神明,我们觉得没什么,可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意味着世界要毁灭一样……唔,大概是这样的意思,你能理解吗,小乔?”   “不太能,但幸好你告诉我,我现在知道了。看来有些事还不能做得太急,要循序渐进。”   乔恩自言自语着,“如果现在告诉他们,神明是坏的,以后就没有神明了……”   “会引起动乱。”   斯蒂文肯定地接口,“很多人不会思考,只会为此慌张、绝望……”   “所以,让大家都来信奉我,呃,我是说,信奉正义女神,做个中间阶段的过渡也挺好的。唔,那个纵欲狂欢之神似乎逃了?应该逃不远,世界不会放过他的,不过,我也得想办法找找……”乔恩思索着,自言自语,“总之,等世界收拾完那些讨厌的神明们,我,不,正义女神就可以渐渐减少回应信徒的次数,一点点儿地降低存在感。”   “这样一来,大家第一天没收到神明的回应,会忐忑不安;第二天,会焦急忧虑;第三天,没准儿会觉得完蛋了……可第四天,第五天……”   “大家很快就会发现,哪怕没有神明回应自己,世界也没被毁灭,日子也能好好的,甚至更好!”   “慢慢的……”   乔恩抬起头,有些犹豫地望着他,轻轻低声说,“慢慢的,这世界就再也没有神了。”   斯蒂文笑了笑,伸出手将他搂得更紧。   他丝毫没觉得这说法有什么可怕,反而愉快地说,“听起来会是个不错的未来。” 第200章   卡腾伯格将家里的那些孩子们统统送往边境服役了。   在孩子们出发的当天, 卡腾伯格大人没有露面。   很多人猜测他是因悲痛和羞愧生了一场重病,如今已经卧床不起,才没能赶来。   人们对此只是感叹了几句, 便不再关心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那些孩子们走后的第二天,卡腾伯格大人的死讯就传了出来。   治疗师在上门检查后,并没能查出他死亡的原因,只给出一个‘忧伤过度,引发了过往宿疾’的含糊理由。   至此, 这个曾经寒酸、落魄, 由卡腾伯格投机取巧、吃软饭,借着米纳德家女祭司萨曼珊夫人,才得以日渐兴盛起来的家族, 最终, 又因萨曼珊夫人的死亡,重新归于沉寂了。   谁能想到呢?   命运兜兜转转, 再次回到了原点。   “唉,卡腾伯格……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格雷夫斯大人在得知卡腾伯格大人的死讯后,呆愣许久后这么叹息着说, “前不久,阿托斯还在私下同我询问, 要不要让卡腾伯格担当新一任大法官?”   “毕竟, 如今朝堂缺人, 而卡滕伯格大人, 无论从资历、年龄,还有个人的能力的角度来说, 他都称得上是大法官的热门人选,可如今……唉!”   “不管怎么说,不管因为什么缘故,我只有一个希望,别再死人了。”   艾莲娜夫人对卡滕伯格家并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所以,只是平静、理智地补充说,“这阵子死的人太多了。”   她停了停,特意加重语气重复说:“太多了!”   “前一阵子,我同保罗只要一起出门,街道两侧就总有人在办葬礼。无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在为失去的亲人而悲痛欲绝。”   “空气中弥漫着那种哀伤到了极点的氛围,连天空都显得暗沉沉的。咱家那个一向好动、活泼的熊孩子,也不敢说笑打闹了,只紧张地拉着我的手,表情难过、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说到这里,艾莲娜夫人不由自主地操心起来,“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情感丰富,还很敏感,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听到儿子的事情,格雷夫斯沉郁的心情稍稍缓解。   他想了想,犹豫地问道,“唔,那保罗最近怎么样呢?我是说……呃,你知道的,那只小熊?”   “没人说什么。”艾莲娜夫人干脆地回答。   她对此还有些忐忑,眼睛中隐隐有着没能散去的迷惘,但唇角却已经不自知地勾起了笑意,“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带着保罗上街买东西,那孩子现在很懂事,已经尽力控制自己了。可偶尔,……”   “我是说偶尔,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会露馅……比如,看到一罐蜂蜜,露出两个半圆的耳朵。”   “当时周围虽然只有我、保罗,还有卖蜂蜜的老大爷,可我还是被吓了个半死!”   “然后呢?”   格雷夫斯出神地听着妻子的讲述,不禁追问道。   “然后,老大爷将那罐蜂蜜递给我,狡猾地说,你的孩子这么喜欢,不多买几罐吗?”   艾莲娜夫人莞尔一笑,“我买了整整三罐。”   格雷夫斯大笑:“真是个会做生意的老家伙,不过,我希望这样的人能够多一点儿。”   “我也是。”艾莲娜夫人温柔地望着丈夫,“我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远。”   “事实上,这些日子虽然经历了很多糟糕的变故,可人们却反而变得比以往宽容起来。”   “大家似乎都觉得,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连神明和神之子们都……”   “所以,没有什么不能接受,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王城近段时间的风气已经包容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真不错!”   格雷夫斯喃喃又动情地说,“毁灭很可怕,但毁灭中酝酿出的新生,却也令人期待。”   与此同时,在博蒙特国慢慢经历着一场巨变的时候,其他两个国家也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其中,阿瓦罗尼亚国,大约是在卡滕伯格家惨案的几个月后……   那位有着日神之子称呼的赫菲斯,阿瓦罗尼亚的现任国王,迎来了一位令人意外的客人。   因为那些孩子们都已经被卡腾伯格大人送往边境服役……   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就趁着服役的机会,悄悄穿越了国境线,长途跋涉地来到了阿瓦罗尼亚。   他找上了日神大祭司阿黛尔,声称自己是纵欲狂欢之神的新任祭司,这次是奉纵欲狂欢之神的神谕,特意前来这个国家,修建神庙,传播信仰,为了避免同日神冲突,才特意过来打个招呼。   日神大祭司阿黛尔镇定从容地表示‘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先在这儿,等我去问问’。   然后,她反手一个举报,将这人给举报到了赫菲斯那里。   这事不怪纵欲狂欢之神大意,实在是他不太了解当前情况……也就是赫菲斯继位以来,对国家的种种改变。   而且,阿瓦罗尼亚国向来比较风格独特,主要表现在,这个国家一向只喜欢自己和自己玩,不怎么愿意同外界交流,也不至于到闭关锁国的地步,但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种‘别的国家怎么做的,和我没关系,我就要这样’的态度。   比如,别的国家崇尚‘神之子’,各种尊崇;这个国家的神之子就是‘生而弑父’,被各种嫌弃。   再比如,博蒙特国和安东国大打出手,两国都想干掉对方当老大;阿瓦罗尼亚这边却在搞内斗,两个王室继承人都在忙着把‘变态父亲’搞下台。   所以,当赫菲斯无奈继承王位、推崇起正义女神的时候……   别国的人民对此的理解是“和博蒙特一样,正义女神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主要供奉神明”。   然而,赫菲斯自己的理解是“一点点儿扩大正义女神的影响力,然后,图穷匕见!从此,天上地下,唯正义女神独尊!也就是说,除了信正义女神外,信其他神明的,统统都是邪教”。   最开始,日神大祭司阿黛尔反对得极为激烈,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王座上,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结果某天,本就多了条裂缝的日神神像,突然就碎了。而且,这回是全碎,修都修不好的那种。   大祭司阿黛尔信仰崩溃。   在这个时候,赫菲斯说出了真相:“我母亲其实不是因为生下我才被烧死的,而是我刚出生的时候,日神就试图抢占我的身体。他没能控制好力量,直接烧死了她。”   “可笑的是,同样也是因为没控制好力量,那个蠢货出了差错,遭到反噬,被迫在我的身体中沉睡……”   “我的国王父亲,同你一样,一心信奉那个蠢货日神,他不希望我生出自我意识后,同神明争抢身体的控制权,所以,禁止所有人同我交谈,让所有人当我不存在,试图打压、抑制我的出现。”   “可惜,日神输了,是我赢了。”   说到这里,这位曾经的‘日神之子’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情的回忆神色。   日神大祭司阿黛尔注意到他的唇动了动,仔细观察后发现,他似乎无声地念了一个名字,‘朱安’,不对,‘朱迪安’?‘朱利安’?   但这样温情的回忆仅仅一瞬。   很快,赫菲斯就重新回到了正题。   他略过很多心理历程,但耳边似乎又一次回荡起那首贝多芬的《英雄》,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个乐曲的作者、来历和名字,可在第一次倾听时,那伟大壮丽、震撼人心、让灵魂都为之苏醒的感觉,至今难以忘怀,然而,种种瑰丽的辞藻都没办法描述他那一刻的顿悟,最终化作语言,也仅仅是简单的一句,“……是正义女神给予了我指引。”   “在所有的神明中,只有这位女神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神明!”   “她不分贫贱富贵,永远无私、公正、平等地面对着世界上的一切生灵。”   “相比较之下,其他神明……享受人类的供养,却视人类如草芥;骗取愚民们的信任,却从不回应苦难者的叹息。”   “大祭司,放弃你那个自私、虚伪、卑劣的日神吧!这世间的真神,唯有正义女神……”   “我以国王的名义,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我、所有的国民都信奉正义女神,我们的国家会变成这个世界的奇迹!”   “人民将遵照执行正义的法律,秉性善良的人们,不会再被邪恶所欺辱,肮脏的人,也不会再有机会攀登权力的高峰……”   日神大祭司阿黛尔被他说服了。   或者说,日神都没了,还坚持什么呢!   之后两个人狼狈为……不,是联手合作,让正义女神的信仰遍布全国,神像更是修建得到处都是,并且,暗地里还开始排除异己,抢夺其他神明们的信徒,致力于让这个国家从此只有一位神!   当然,做是这么做了,说肯定没对外明说。   阿瓦罗尼亚的人民只单纯觉得,打从赫菲斯殿下登基,信正义女神的人越来越多,信别的神明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前不久,黑夜女神、秩序之神先后陨落,他们也没多想什么,反而生出一种‘幸亏我跟着陛下,信了正义女神,陛下英明’这样的庆幸念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一个打着纵欲狂欢之神名头的‘祭司’突然出现……   别说什么想要传播信仰的机会了!   赫菲斯直接给人扣一个‘假冒神明祭司’的名义,将人关进了大牢。   纵欲狂欢之神:??!   当晚,这位神明就愤怒地找上门,试图同日神,或者日神之子讲道理。   大家都是同一体系的神,就算你比我力量强,就算我现在逃亡过来,有些狼狈,还有求于你……   但也不能这么过分吧——你都吃上肉了,却连一点儿汤都不愿意分我?   然后,他就毫无防备地被烧成了灰。   如果说,之前都是人与神的对决……   那么,这一次,勉强应该算是神与神的对决。   因为这位纵欲狂欢之神在临死前还不敢置信地嘶喊着:“你吞噬了日神,你继承了日神的能力,你本应该也成为日神,你本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一员,你为什么……为什么?”   赫菲斯吹了吹四周的灰烬,只觉得神清气爽,连从远处吹过来的风,都温温柔柔的。   他想着纵欲狂欢之神死前的嘶喊,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当我深处泥沼,当我眼前一片黑雾,当我像个无人看到的幽灵一样四处游荡的时候……   ——第一次朝我伸出手、第一次承认我的存在,自始至终究都不是神,而是人。   ——不管我是谁,是鬼,是人,是神之子,还是神……   ——只要朱利安是人类。   ——那我就会永远地爱着人类。 第201章   当乔恩从这个世界第一次正式苏醒的时候, 脑子里回荡着的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那么,当神明正式在这个世界谢幕的时候,《命运交响曲》再一次奏响了。   在诸神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在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信奉正义女神,以至于世界各处都修建起了正义女神的神像时……   振奋又激昂的《命运》就在一个毫不出奇的夜晚,突然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大家纷纷以为,这是来自正义女神的神谕,全都抛开一切,虔诚又沉浸地投入到了乐声中, 默默从中汲取着希望、坚强, 或许还有,勇敢抗争一切的力量。   而在《命运》响彻的那天晚上,斯蒂文吹熄了灯, 星星穿过窗户遥遥地眨着眼睛。   在一旁的床上, 乔恩早早入睡,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着, 金色的头发上还有着野草和阳光的气息。   他在睡梦中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嘴唇还微动地一直在说着什么……   斯蒂文爬上床,孩子气地轻轻用手指戳了戳他软软的脸,又像小时候那样俯下身, 亲密无间地拥抱他。   只不过,在同样准备睡觉的前一刻, 他还在心中奇怪地想着, “怎么突然放起这首曲子?”   可他略想了想, 就将之归为“睡懵了, 乱放的”,要不然就是“做梦了, 梦里不小心放的”,于是,不免含笑嘀咕了一句,“真是的,睡个觉都不老实,难道你在梦里,还在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一起对抗命运吗?”   可惜自己不能入梦。   他一边惋惜地想着,一边躺下来,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如果乔恩此时醒着的话,一定会告诉他,‘这回真不是我放的’,以及,‘确实有人在梦里,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我很抱歉。”   梦里,那个找上门的声音温柔地说。   “世界?”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感觉,乔恩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个答案,确认地再次问道,“是世界吗?”   “是的,是世界。”   世界回答后,再次重复着自己的歉意,“我很抱歉,孩子,以之前那样糟糕的面貌,迎接了你的到来。”   乔恩一时有些茫然。   他不由喃喃问道,“你刚刚说……我的到来?”   “没错,那是一个连我都没想到的、绝妙的巧合。”   世界的声音很轻柔,分不太清男女,像涓涓细流,又像树间微风。   因为人们没办法将这些美妙的自然界声音分出性别,所以乔恩也没办法给世界的性别下定义,但可以确认得是,这声音极具安抚,让人心平气和。   以至于乔恩心中此时哪怕涌起了许许多多的疑问,却依旧愿意将自己的问题放到一边,先耐心听世界讲完。   “在很久以前,人类很弱小,非常、非常的弱小,他们遇到一点点儿的小事就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这个世界似乎是个慢性子,语调异常和缓,慢悠悠地说着,“对此,我时常担心,一个没注意,他们就灭绝了,所以,我选择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分给他们,只要他们掌握自己的灵魂力量,就能和我(世界)产生共鸣,从而获得自己的灵魂体。”   乔恩点了点头,想起了黑猫贝斯特。   “但人类太弱小了。”   世界又一次强调着,“我每次睡一觉醒来,都有好多人死亡。所以,我再次分出自己的力量,给那些被你们人类认可的领袖,让他们变强大后,庇护自己的族群。但没想到……”   “比起庇护族群,这些人似乎更喜欢高高在上。唔,他们开始自称为‘神’,认为自己和人类自此就不是同一种物种了。我其实一头雾水,你们不都是人吗?”   世界的语气有点儿疑惑,但还是慢吞吞地继续往下讲,“之后,那些人,哦,应该说,那些‘神’拥有力量后,还觉得不够,他们不愿死亡,不愿回归天地,不愿将力量归还给我,他们试图变得更强大,就开始截留、窃取我的力量。”   “因为我总担心人类会死光,他们就总是通过种种方式,制造很大的灾难,让我以为人类快死了,必须得帮忙……”   “我睡着了,没注意,不知不觉就给出了好多力量。等注意到的时候,有点儿晚了……”   乔恩轻轻叹了一口气。   比起“神”原本是人这个答案,他其实更希望“神”是外来物种,因为内部的敌人总要比外部的敌人,更令人难过。   世界对此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依旧慢吞吞地讲着,“在我被那些神明们过度抽取力量,即将陷入沉睡的一刻,你的灵魂恰巧在不经意间路过这个世界,然后,我抓住了你。”   “我的灵魂,等等,为什么是灵魂?我当时已经死了吗?”乔恩愕然地问道。   “当然,你应该在你原本的世界中死了,只是偶然、碰巧来到了我的世界……”世界耐心地回答着。   “可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因为在你路过我的时候,灵魂已经长途跋涉了很久。”   “那,如果你没抓住我,我会怎么样,消散吗?”   “别怕,亲爱的。灵魂都会消散,或早或晚,我也会。”   世界安慰了一句,还拿自己举例子说,“如果没人管那些‘神’的话,我大概会在沉睡中死去。”   乔恩有点儿愕然:“死去?世界死去?那会是什么样子?”   “唔,就是没了。”   世界思索着解答,“所有……所有都没了。我所承载的一切,动物、植物、你们人类,还有那些自封的‘神’,统统湮灭成一粒粒尘埃……”   乔恩极为震惊。   他想得最坏结果就是‘神明继续奴役人类、吞食人类的灵魂,将世界变成神的养殖场’,结果万万没想到,世界居然用这么平平无奇的语气,说出了‘世界会毁灭’这么可怕的结果?   所以,‘原著’中的那个结局,看似是神明得到了胜利。   可其实,那些胜利竟然是有时限的吗?   尽情享受着胜利的神明们,分分钟就要玩完了?   乔恩大受震撼,却又奇妙地觉得合情合理。   不过,既然想到‘原著’……   他忍不住也问了问,“对了,你知道,我脑子里的那些,关于‘原著’的记忆吗?”   “知道。”   世界平淡地回答:“每个世界都有一些能看到命运的预言家。”   “你说那是预言?”   “对,只不过是无关他自己,无关他所在世界、对他来说很无用的预言,是别的世界的预言。然后,他根据所看到的预言,给周围人……唔,讲了个故事?对,故事,你们是这么认为的吧?”   乔恩有点儿懵,一时都有点儿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了。   他想了想,不再深究,转开话题,“好吧,我的灵魂路过你这边,脑子里恰巧还有看过的预言故事,然后呢?你抓住我之后?”   世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别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你灵魂里的那张曲单……真好听啊!真好听啊!真好听啊!”   它一连用三个‘真好听’来表达此刻的情感,然后,才往下说:“所以,我临时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世界的人类被‘神’欺骗,丧失了运用灵魂的能力,他们屏蔽了我的呼喊和求救。”   “但你的那些音乐是这个世界暂时没有的,不再被屏蔽的范围里,我可以试着让你,让你灵魂中记忆的这些、连我都可以打动的音乐被人听到。”   “这就好像隔着一堵墙什么都听不见,但我先努力地钻一个小小的洞……”   世界的语气难得积极起来,还带了点儿微妙的小得意。   然而,在乔恩看来,这就是:   ——都要毁灭了还在一直躺平。   ——结果,为了安利自己喜欢的音乐,倒是奋起钻洞。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世界的这个做法。   只能说,不愧是能纵容养出一堆‘神’来的世界,就是这么随性。   “一切还都要感谢你。”   世界继续慢条斯理地说。   “可我也没做什么。”   乔恩不想居功地回答。   “命运往往是阶段性的,每一个阶段都会面临无数条岔道,你也许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可在我看来……”   世界认真加重了语气,“在我看来,每一次,你都能成功地让命运走上与‘预言’完全不同的岔道。”   好像被夸了,又好像没有。   疑问好像得到解释了,又好像没有。   乔恩:……   世界礼貌地说:“总之,我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重新去睡觉了,不用担心睡着睡着就死了,谢谢你。”   “等等。”乔恩忍不住喊住它,一连串地问道,“我以前的记忆还会回来吗?神明现在全都死了吗?那个我冒充的正义女神,你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危害?还有以后,以后怎么办……”   世界耐心地回答:“你的灵魂一路跋涉过来,沿途受到损伤,才会遗忘过去,随着时间的增长,灵魂会自我修复,到时候,你就能记起来了。”   “至于神,还没全死。但在你到达这个世界,开始改变命运线的时候,我就抓住机会,让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陷入了沉睡。”   “接下来,我会慢慢抽走他们从我这里偷走的能量,让他们平静地在睡梦中回归天地。”   “唔,还有继承了神力量的人,比如你,比如那个叫赫菲斯的小家伙……”   “但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不管你们自造了个什么称呼,你们对我来说,依旧是人类。”   “我不会主动去伤害人类,只要你们不像之前那些‘神’一样,试图窃取我的力量,行使我的权柄,不会对我有害,那么,我也不会干涉你们以后的生活。”   “啊,还有正义女神。你的问题真多,不过,我知道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世界思索了一下,“你也不算冒充,因为她不介意,而且,她心里早就同意你成为新的正义女神了。”   “啊?”乔恩有点儿懵,“我成真的了?我怎么就成真的了?”   世界好脾气地问:“也许你愿意同她聊聊?”   于是,聊天室凭空又多了一人。   乔恩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伊莲安娜,险些将‘断头公主’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了:“断……公主殿下?”   “是我。”伊莲安娜起初也是茫然的表情,但不知道世界后续做了什么,她的脸上显出一抹恍然,继而微笑着解释起来,“我也是世界最初选中、并给予力量的几个人类领袖之一,但我因为不赞同他们奴役人类、吞食人类的灵魂、还制造各种屠杀,美其名曰是献祭,来骗取世界之力,就打算唤醒世界告密,结果被他们围攻而死。”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后,才重新振作,“不过,我的灵魂幸运地没有完全消失,当他们试图戏耍安东王的时候,我就在世界的帮助下,混了进去……其实,他们本来想给安东王一个傻子公主。”   乔恩心情复杂。   许久,他才用尊敬的口吻说:“那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殿下?我无意冒充正义女神,只是机缘巧合,如果您愿意,我随时都可以……”   “不,不!正义女神在人们心中的信仰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你的功劳。你带给了人们正义、公平、希望和勇气,正义女神这个职位,你当之无愧。而且……”   伊莲安娜快速地说了一堆,然后,极温和地说,“亲爱的,我对成为神明已经没有兴趣,从今天开始,我只是安东国的女王。”   乔恩很感动。   可乔恩真的不想当什么‘女神’。   只可惜,无论是伊莲安娜,还是世界,对此都是一副‘随便你处理’的态度。   考虑到自己的‘神明逐渐隐退计划’……   乔恩默默在心里决定,‘三年,不,两年,不,最多一年,就让正义女神也和其他神明们一样,也渐渐消失吧。’   然后,他就从睡梦中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斯蒂文的身边,被紧紧搂抱着,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远处的窗子敞开着,远方随着清风传来了泥土的气息,还有鸟儿的歌声、昆虫尖利的叫声……   黑猫贝斯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上,它高高地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抬起左前爪,用肉垫拍了拍乔恩的脸,然后,自顾自硬挤进两人中间,毛茸茸又温暖的触感,让乔恩忍不住笑了起来。   世界对于他来说,变得更加真实了。   这一刻,他终于融入其中,快乐地拥抱世界,拥抱生命,拥抱爱人,不再是长途跋涉的外来灵魂,也不再是漂泊流浪的旅人,而是从此彻底地扎根安家了。   斯蒂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表情有点儿诧异,却还是习惯性地凑过去,亲吻了一下:“你今天起得可真早,小乔。”   “我也不想,但世界和真正的正义女神找我聊了一晚上。”   “唔,那你们都聊了什么?”斯蒂文挑了挑眉毛,问道。   “聊……呃,我是怎么变成女神的?”   乔恩皱着脸,絮絮叨叨起来,“你知道吗?斯蒂文,这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随机。”   “世界的自我拯救,不,它那个简直都不配叫做自我拯救,只能说是安利音乐之旅!”   “很危险,毫无计划,分分钟不小心就会翻车、失败。”   “它什么都没告诉我们,也没认真地出什么力,主打一个随遇而安,只是借助我,帮忙放了放音乐,真是了不起的自我拯救啊!”   “至于原本的正义女神,她倒是明智,大概也觉得当神没意思,不如当女王……”   “原谅我,斯蒂文,我可能有点儿语无伦次,但是……怎么说呢?”   “诸神啊,世界啊,我真的庆幸自己,不,是伪正义女神就要谢幕了!让这出心血来潮的烂剧,到此为止吧!”   “但在这出烂剧里,我遇到了你。”   斯蒂文笑着摸了摸他的金发,“我珍惜和你同行的每一份每一秒,小乔,感恩世界让我遇到你。”   “你说得对。”   乔恩的脸舒展开来,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这段故事总算还是有很多的快乐,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说过,你说过很多次。”   “那我还会再说很多次的,你不要嫌烦,我爱你,斯蒂文。”   “我也爱你。”   他们拥抱在一起,也许做了点儿什么少儿不宜,谁知道呢……直到海伦娜夫人过来敲门,喊他们去吃午餐。   与此同时,伊莲安娜公主站在安东国刚刚修建好的一处城墙上,正心情愉悦地迎接着日出。   清晨,缓缓升起的太阳,还不算特别灼热,但温暖又金灿灿的阳光,静静照射在不远处刚刚修建的、巨型正义女神的神像上,就像是为女神的神像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纱。   这座庞大的神像,被放置在一个极为显眼的位置,只要人们进城,抬起头,就能看到女神在阳光映照下的金色、巨大脸庞——她的眼睛眺望着远方,唇边似乎挂着一抹浅浅又亲和的笑意,一手握着天平,一手握着长剑,而在剑的顶端经过一番巧妙的设计后,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明亮火焰。   她是正义、是光明、是火焰,也是人世间的希望。   这是造假大师费克尼斯又一次灵机一动的创新,依旧令人惊叹不已。   伊莲安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世界、国家、神明、人类……   她想象着遥远的未来,想象着……即使神明如乔恩所说的那样会慢慢消失,可这样巨大又精妙绝伦的石像,哪怕经历风吹雨打,哪怕随着时间而变得斑驳,也依旧会留存下来吧!   它会永永远远地耸立在这里,提醒着人们,这个世界曾有过一段奇妙而神秘的历史——神明来过世间,唯正义永存。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   人们最终记在心中的神明,到底会是谁呢?   是早就被取代、被遗忘的自己?   是冒充,却反而得到人们信仰的乔恩?   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听起来毫无一点儿现实感的正义女神?   还是能够创造出这样令人震撼,又能亲眼目睹,宛如神迹般的绝世作品的雕刻大师费克尼斯呢?   人类啊!   一个能靠自己创造出神明的伟大种族。   多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