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之妻》 作者:李息隐   【文案】   现代立志不婚不孕的苏棠,一不小心穿越了,不但喜提高富帅老公,还成了萌宝他娘……   本来独来独往逍遥自在,如今却睁眼闭眼都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跟前晃……苏棠表示,她内心是崩溃的。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正准备尝试接受现实的时候,苏棠忽然发现,穿越的世界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而现在的老公,是古言玛丽苏小说里对女主爱而不得黑化掉的终极大boss……   苏棠的心,彻底安不了了。   苏棠:我帮你追女神改命运,你却恩将仇报看上我?   霍伯爷一本正经装淡定:我从来就没有过女神。   小包子:爹爹,娘亲不是您的女神吗?说错话是要跪搓衣板的哦~   霍伯爷表面依旧清贵淡然,内心却是:ヾ(?`Д??)卧槽,人生处处是陷阱!   内容标签:甜文 穿书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主角:苏棠,霍令俨 ┃ 配角: ┃ 其它:穿书,女配 第1章   铭恩伯府霍家,霍三夫人苏氏房内,此刻正热闹。   今儿是三房小爷的百岁酒,霍家小办了一场。男眷外头聚着吃饭,女眷则来了苏氏屋里坐着,凑一凑喜气。   霍家这一年多来,经历了一场很大的变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姑嫂几个一群人凑在一起说过话了。所以,借着这回霍小爷百岁酒之际,太夫人发了话,好歹一家人聚着吃顿饭,也算是意思着给小辈庆个生。   老太爷早不在了,霍老爷也在一年多前战死在了沙场上,霍家如今便只太夫人说了算。   霍家虽然由一等侯爵变成了如今的三等伯爵,但陛下至少是念着太上皇与蕙太妃的面子,到底是给霍家留了最后一点颜面。赐封铭恩伯爵,也是希望他们霍家可以铭记皇恩、继续为朝廷效力吧。   既是如此,那定当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霍家已经颓靡够久的了,实则不该再继续消沉下去,总得添一些生气。   这回霍小爷百岁酒,太夫人特意将老夫人叫了过去,叮嘱她百岁宴这日吩咐大厨房多做几个菜。再提前给小曾孙外祖苏家下个帖子,请苏老爷苏夫人这日也来吃顿便饭。   只是太夫人没有想到,到了这日,苏家没来人,就打发了个小厮来送了份礼。   霍二夫人素来与三夫人苏氏不对付,此番抓着这个把柄,少不得要挑事儿。   “弟妹,这天都要黑了,怎么你娘家还不见人过来?”这霍二夫人一双三角眼,微微一眯,只剩一条缝,一脸看好戏的姿态,未等苏氏说话,她又一拍大腿兀自道,“想来也是,你在闺阁的时候做了那样败坏门风的丑事,我若是你的娘家人,也会觉得丢人。避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再过来。”   “再说……”   再说如今的霍家早不是当年先帝在位时的霍家了,没了权势地位,谁又还瞧得上。   后面这些话二夫人倒是没说,怕是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心酸。   大夫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端庄贤淑。二夫人说完,她眉眼跳了下,就怕苏氏与她对骂起来。   “今天不逢苏大人休沐,擅自离守影响不好。苏家已经着人送了礼物来,诚意已经够了,你便少说两句。”大夫人说完,暗暗给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二夫人却偏不听大夫人的,又笑着说:“苏大人如今可是在翰林任职,将来可是要入内阁的。咱们霍家是什么,说好听了是皇亲国戚,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戴罪的人……”   二夫人心直口快,“戴罪”两个字一说出来,便后悔了。   她心虚的朝大夫人那里瞥了眼,转移话题说:“苏大人不来可以理解,怎么苏夫人也不来?”   “我也不是她的亲闺女,又如二嫂说的,做出过那样的丑事儿……她不来,也是人之常情。”苏氏倒没如往常一样与二夫人吵,反而颇为礼貌友好的冲她眯眼笑了下。   二夫人似是没料到苏氏会这般,突然间懵住,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大夫人没在意二夫人说的话,倒是笑起来,目光柔柔看着苏氏说:“三弟妹自从生了笙哥儿,性子好像软了不少。这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啊,总归不一样。”   其实倒不是这三夫人改了性子,而是如今坐在这里陪着她们说话的人,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三夫人了。   原来的三夫人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欠了口气一命呜呼了。等孩子生下来后,壳子还是原来的那个壳子,但是芯子已经换成了现在的苏棠。   莫名其妙穿越,而且一穿过来就在生孩子,她那么怕疼的人平时连打针都不敢打的,结果却吃了那些苦,可真是委屈极了。   这老天爷好似故意与她作对似的,知道她立志不婚不育只愿做一辈子的小仙女,结果……现在不但结了婚生了孩子,而且竟然还是跟一个古代人结婚……苏棠起初过来的那一两个月,其实是崩溃的。   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梦醒了后,她还是那个吃喝不愁快乐自由且事业小有成就的小老板。   什么时候想出去玩儿了,直接订张机票飞过去。不想应酬的时候,她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不出门。   单身多好啊,为什么非要结婚生孩子?   想她不过也才二十八岁,正是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潇洒自在享受生活,非得过那种按部就班的日子呢?研究生在读的时候,她妈就急吼吼给她介绍对象,各种大小型相亲大会,必然会有她妈的身影。   家里表哥表姐表弟表妹每逢谁结婚,她妈都得把她揪过去。然后也不顾人家是不是愿意,非得让新娘子必须将捧花扔给她。   这些年来,她都不知道接了多少束的捧花了。   以前她母上大人虽然着急,但没到崩溃的地步。直到听说连九八年出生的堂弟都要订婚了,老人家忽然一个人关起门来大哭一场。   她被父上电话急吼吼叫回去的时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外地出差合同谈了一半都直接撂下了,立即买了票飞回去,结果却是老两口按着她脑袋要她必须答应一门亲事。   说是九八年的孩子都订婚了,她就是老女人喽,还挑三拣四的呀。再挑下去,就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喽。   老姑娘怎么了?她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一个优雅的老姑娘。   九八年……九八年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竟然也订婚?到法定婚龄了吗!   九八年,小她八岁。结果,她现在的老公,就整整小她八岁。   跟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小屁孩儿过日子,能过出什么花儿来?虽然穿过来也有三个月零几天了,不过,她连正眼也没瞧过自己那夫君一眼。   一来是飞来横祸穿到这鸟不拉屎的古代来,心情不好脾气大,不高兴搭理谁。二来,她那便宜夫君也鲜少来后院看他们母子。   这些日子来,从丫鬟婆子们的闲言碎语中,她也差不多知道了些。这苏氏并非霍伯爷的心仪之人,不过是耍着肮脏手段算计来的。   亏她命好,算计的时候霍家正遭逢大难,权势大不如前,恁不死她。否则的话,凭着霍家以前的权势地位,能抬她进府做小妾,就算大发慈悲了。   可霍家就算不如从前了,到底也还是勋贵人家。呆在这样的人家过日子,至少吃穿不愁的。   她那便宜夫君似乎也谋了个差事,从小小兵头做起。他年轻,不愁将来没有大造化。   本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吧,就这样安安静静过着小日子,似乎也不做。可她到底低估了老天爷的恶作剧能力。   她并没有穿越到历史上的某个朝代,而是穿越到了一本架空的小说里。而如今的夫君霍伯爷霍令俨,正是书里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渐渐被黑化掉的终极大反派。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她必须离他越远越好。   之前不知道这事儿,所以也没怎么正经搭理过他。如今回过味儿来了,情况自然不一样。   所以,就算霍二夫人再怎么挑衅闹事儿,苏棠也不搭理她。她志不在吵架,她志在离开霍家。   “是啊,自从生了小南瓜后,我自己都觉得脾气软了不少。如今有了孩子,只觉得他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都无所谓。”苏棠只是随便接着大夫人的话说了这么几句,却未想到,这大夫人是个没了老公又没孩子的。   见大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哀伤,苏棠立即转了话题问:“枸杞,你去前头瞧瞧,伯爷回来没有。”   一听这话,大夫人二夫人都站了起来告辞。二夫人起身后直接拂袖而去,大夫人则说:“你与小叔好好说说话,难得他今儿歇在家里,你们一家三口好好一处呆着,我便不打搅了。”   “幸姑,走了。”   “诶!”幸姑应了一声,这才舍得将侄儿递给奶娘抱,她俏皮冲苏棠眨眨眼,便跟着大夫人走了。   等人都走了屋里静下来后,苏棠这才长呼一口气,仰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   正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的话,便听枸杞说:“夫人,伯爷回来了。”   枸杞话音才落,苏棠便立即歪头朝门口看去,就见一个一身素色衣袍的男人正跨过门槛走过来。这是苏棠第一次正经打量这个男人,倒是比她想象中老成稳重许多。   想来也是,这古代的二十岁跟她那个年代的二十岁,自然是不一样的。 第2章   霍令俨一进来,屋里的丫鬟都福身请安。苏棠见状,也赶紧从炕上爬起来。   “伯爷。”   苏棠笑容满面,意思着也福了下身子。   霍令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压了压手,算是她起身。之后,霍令俨便单手撩了下袍角,转身在苏棠刚刚卧着的大炕上坐下,沉默着没吭声,自然也没有再主动搭理苏棠的意思。   苏棠心里也明白,这门亲事是原身算计来的,并非这位霍伯爷心甘情愿的。所以,平时这小夫妻俩的关系,想必不会好。   不过,关系不好就对了。要真是如胶似漆,那才叫不好办。   “伯爷……”苏棠正鼓足勇气打算开口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那边奶娘却抱了小南瓜过来。   霍令俨似是没料到苏棠会主动跟他说话,又或许是没料到她开口才说一半又不说了……所以,浓眉轻轻抬了下,朝苏棠这里扫了眼。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从奶娘手中接过小南瓜来。   苏棠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倒是暂时没打算打搅他们父子团聚。   据她所知,这霍家其实本来没打算认苏棠这个儿媳妇,更不愿承认苏棠肚子里的孩子是霍令俨的种。这原身使了下作的手段,而且当初丑闻被揭发的时候,还是在孟国公府孟老夫人的寿辰上。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原身不守妇道败坏家门之风,霍家这样的人家,肯定也瞧不上她。   尤其是霍老夫人,认为原身既然能这样对她的儿子,那也能这样对别人。这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只不过当时恰逢新帝登基,而霍家又被削爵、地位大不如前,所以新帝将错就错赐婚的时候,霍家没吭声。当时老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来没多久,霍令俨是在热孝内娶的妻。   霍家心里对这门亲事不满,借由大孝在身亲事不宜大办。所以,也就是简单抬了个轿子将人娶了进门,连个鞭炮都没放。   霍老夫人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只等着孩子生出来她想办法证明这孩子不是霍家的,到时候,好禀明陛下后休了苏氏另娶。可谁知道,这小爷一出生,那眉眼像极了其父霍伯爷。   老夫人看到孩子那张脸的时候,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婆子丫鬟们好好照顾苏氏母子。   老夫人没再闹,但心里始终呕着气。倒是太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她老人家就觉得家里又添了男丁,说明霍家人丁兴旺。只要香火有续,霍家就不会倒。   母凭子贵,苏氏生下个酷似伯爷的小爷,太夫人常常打发贴身伺候的嬷嬷来问长问短。家里的奴仆都是长眼睛的,知道如今三夫人得太夫人宠,又是正经的伯爵夫人,又生了儿子,将来指不定什么地位呢。   所以,一应吃穿用度,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所以,苏棠这月子坐得并没受亏待。她在现代的时候,自己就是营养师,又有在月子所工作的朋友,知道怎么好好调理自己。   三个月下来,她人瘦了一大圈,气色也越发好了。虽瘦,却脸色红润精神好,往哪里一站,都是叫人挪不开眼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原身这副皮囊,自然是极美的。   苏棠曾对着镜子仔细研究过,其实论眉眼神态的话,与她自己倒有些相似。但却又不十分像。   她自己气质清淡,用身边朋友的话说,她像一朵空谷幽兰,论长相其实有些素淡,不过胜在气质好。而这原身,模样娇艳夺目,还不到十六的年纪,正如一朵渐渐盛开待放的芍药。   苏棠倒是挺喜欢现在的这张脸的,毕竟以前的她不够好看,才选择走的气质美人路线。   毕竟,谁会嫌弃自己长得美呀。   霍令俨只是抱了抱儿子,很快就将儿子又递给奶娘,叮嘱奶娘带他回屋去休息。   之后,霍令俨似是才想起苏棠似的,抬眼看过来:“你有什么话,直说。”   虽说这霍伯爷如今只是一个不得当朝宠信的三等伯爷,也没什么职权,就是西城门一个管着十多个兵的小小兵头。不过,眼下虽然落魄,但至少曾经是跟随父兄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气场和震慑力自然都在无形中慢慢散发开来。   他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眼神几句话,便让苏棠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想她以前,也是手下管着几十号人的一个小老板。世面也算见过些,也跟商业圈的所谓大佬吃过饭打过交道。应酬的时候游刃有余,倒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过。   苏棠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标准的职位微笑:“伯爷,我可以坐下来说吗?”   霍令俨曲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示意她坐。   苏棠坐下后,斟酌着说:“我知道,其实……伯爷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   抛了个头后,苏棠抬眼朝对面望去,是想看看跟前的这个男人是何表情。然后,她好根据他的表情,来决定接下来怎么说。   哪里知道,对面的男人根本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兀自端了茶盏,掀开盖子吹了吹,小啜了一口。   苏棠咬了咬牙:“既然是门错误的婚姻,不如趁早纠正这个错误。伯爷,我们和离吧。”   霍令俨依旧稳如山,没什么反应。只是搁下茶盏,朝苏棠望过来,似笑非笑。   “陛下亲自下旨赐的婚,和离?你想抗旨吗?”   苏棠脑袋似是被什么钝器砸了一般,忽然懵圈。难道,还离不了了?   “陛下赐的婚,若是婚后过得不好,不也可以商量着离吗?”她表情认真。   霍令俨似是根本不想与她探讨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接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你自己早点休息。”   说罢,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苏棠忽然间像是个松了气的皮球似的,软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站在旁边的一个穿着蓝色衫子的丫鬟走了过来,皱眉问:“小姐,您刚刚与姑爷说什么呢。”   言语间,倒是颇为有些质问的意思。   苏棠这才注意到她来,想着这些日子她凡事只让枸杞去办,她怕是心中有些意见了吧?有意见,那就对了。   这个丫鬟叫黄连,是原身从娘家带过来的。她不在自己跟前晃悠,苏棠险些忘了一件事儿。   “黄连,你在我身边伺候有几年了?”苏棠笑眯眯的,盘腿坐在炕上,一副娴静淡然的姿态。   黄连总觉得,这位大小姐自从生了孩子后,与往常大不相同了。   以前的大小姐,总爱跟二夫人吵架的。不管有理无理,她都希望强人一头。伯爷鲜少来后宅,偶尔来一次,大小姐也是没给他个好脸色瞧。   她这嚣张跋扈的性子,是被本家夫人惯出来的,夫人宠她宠得紧。   其实黄连知道,夫人这是捧杀。夫人从来不管她,对她的一应要求,也都满足。甚至,从小就对她灌输一些长大后定要不惜一切攀龙附凤的思想。   久而久之,这大小姐就成了这个样子。   家里二小姐事事让着她,从不与她争抢。夫人出门做客的时候,常喜欢将两位小姐都带在身边,二小姐本就优秀,有了大小姐的对比衬托后,二小姐更得人喜欢了。   黄连本来没看懂这些的,以为夫人是真心宠着大小姐。可直到有次她意外听到夫人与身边嬷嬷说的话,她才明白过来是这么回事。   她是夫人买回苏家的,又是夫人派去大小姐身边的,自然是一切都听夫人的安排。   再说,大小姐自己蠢,得罪了那么多人却不自知。跟着大小姐,将来死了估计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她当然不愿意。   “小姐四岁到苏家来,奴婢那个时候就跟在小姐身边了。”黄连如实说。   苏棠点点头:“是啊,你是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的,如今又跟着我嫁来霍家。我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不一样,说是主仆,其实更似是姐妹,是不是?”   “奴婢不敢。”黄连忙说,“小姐是主子,奴婢只是奴才,怎么敢跟小姐姐妹相称。若是叫太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定是要打死奴婢的。”   苏棠笑道:“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就算犯了错,那也是我……或者家里夫人罚你。霍家这边,也不会管这些。”   黄连总觉得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劲,但还没等她细细揣摩的时候,苏棠就打发了她说:“很晚了,你们几个今天小爷百岁宴的事情,也累着了。枸杞留下守夜,你们其她人都下去吧。”   “小姐,让奴婢陪着您吧。”黄连不肯走。   苏棠说:“守夜的活累,你娇气了些,我怕累着你。你早点去歇着,休息好了,明天也有精神好好侍奉我。”   “是……”黄连似是不太情愿的低低应了一声,却朝枸杞那边狠狠瞪了眼。   苏棠静静坐在一边,将黄连的这些小动作都瞧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来。 第3章   黄连是娘家带来的陪嫁,枸杞却是太夫人派到她身边来侍奉她的。按理说,肯定是黄连更亲一些。   不过,苏棠来这里也有三个多月了,平时这些个丫头们跟前伺候着,谁好谁不好,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枸杞以前虽然只是太夫人身边的粗使丫头,不过人长得高大健壮,本分又老实,的确是个听主子话又能做实事的人。   而且不喜欢她的是老夫人,又不是太夫人。所以,太夫人派过来的人,她暂且还是放心的。   而这个黄连……   黄连的确是原主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没错,但是这原主并非苏夫人亲生的,而且据她揣摩推断,这个苏夫人,想必是根本不喜欢原主这个继女的。她坐月子间,那苏夫人来过一两回,她们打过交道。   苏棠研究生毕业后就自己做生意,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一些。看人,她还是看得蛮准的。   这个苏夫人,的确很会做面子功夫,其实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戴着伪善的面具,做戏给所有人看呢。也就原主傻,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害死她的人,其实就是她那个所谓的“仁义善良”的继母。   苏棠想着,既是暂且占了人家身子,且又有时间跟能力帮她这个忙,不如就陪那个伪善的苏夫人玩一玩好了。   屋里丫头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枸杞。   苏棠将枸杞叫到身边,问她:“我一个月前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到了吗?”   枸杞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微黑,骨架大,个头也高,往那里一站,五大三粗的像头熊。平时话也少,只晓得干活,只在苏棠问她话的时候,她才会多说几句话。   “奴婢查到了,在夫人临近生产那几日,黄连的确有去外面药铺买过当归,奴婢也按着夫人吩咐的去做了。”   苏棠交代什么,枸杞就做什么。苏棠问什么,枸杞就答什么。至于别的,苏棠不说,枸杞便是心中有疑惑,也不会问出来。   这样的下属,苏棠是再喜欢不过的了。   “枸杞,你做得很好。”苏棠心中高兴,便笑着夸了她几句,顺便也不忘再拍几句太夫人的马屁,“不愧是太夫人亲自□□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还是祖母老人家疼我,派了你这么得力的助手来帮我。”   “有你在,往后我可得省多少心啊。”   枸杞可能从来没有被主子这样夸过吧,微黑的双颊竟然泛起一丝红晕来,搓着手说:“这是奴婢分内的事情,不值当夫人这样夸奴婢。夫人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婢就好。”   苏棠拍了拍自己旁边:“你坐下来说话吧。”   枸杞受宠若惊:“这可使不得,奴婢怎么敢与夫人同坐,使不得的。”   苏棠想着,入乡随俗,这古人自有古人的规矩,那便按着他们的规矩来好了。   不过,苏棠想着既然是要重用枸杞,那自然是要贴心一些。多关心一下她家里的情况,给与她一定关怀,她自然就会更对自己掏心掏肺。   “我记得你说过,是很小就来霍家做丫头的。你家是哪儿的,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   枸杞如实说:“我是十岁被父母卖进来的,家里有一个兄长一个妹妹。兄长早成年娶了媳妇生了娃,妹妹还小,今年才十二岁。奴婢祖上就是京城的,只是家里穷,父母这才卖了我,好拿钱给哥哥娶媳妇。”   苏棠心冷不丁拎了下,总觉得这古代的女人不容易。   “你我既做了主仆,那便是缘分一场。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我若是能帮你的,肯定会帮你。”   “多谢夫人厚爱。”   “时间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奴婢先伺候夫人歇下吧。”枸杞扶着苏棠进了内室去,替苏棠铺好被褥放下帷帐后,这才吹了灯离开。   外间很快传来了枸杞轻微的鼾声,但苏棠却辗转难眠,怎么都睡不着。   听霍令俨今天的意思,这门亲事是陛下的旨意,想来是离是和,根本由不得他们做主。难道,她要寻个机会自己悄悄溜走吗?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她逃了,就是违抗圣旨,不管跑到哪里去,都得被逮回来。到时候,怕是会连性命都不保吧?   可如果不离开,这霍令俨也不是良人啊,她跟着他,迟早也得完蛋。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知道啊,这位霍伯爷,心可大着呢,人家可根本不会安于现状的。如今不过是形势所逼,他没办法,不得不向权势低头。   可将来只要他抓住了机会,整个京城整个大荣王朝、甚至是整个天下,都得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   他不是个好人,且对这原主也不是真心的。将来等他再度权势在握,他可是会亲自手刃发妻去抢夺别的女人的。   越是能忍的人,心思就越是可怕。   这几日苏棠精神状态都不是太好,常常失眠。霍令俨除了小南瓜百岁宴那日回过后院一趟,之后几日,一直都是歇在前面书房。   他不来,苏棠倒是也乐得安静。省得她来了,苏棠还得依着这里的规矩伺候他。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这日霍家忽然收到了苏家递过来的请帖。   如今霍家内宅的一应大小事务,仍还是老夫人在打理。所以,这请帖也是直接递去了老夫人那里,苏棠并不知情。   次日一早,苏棠还如往常一样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因为生孩子的时候有血崩之势,导致生产完后,身子一直很虚弱。所以,这个月子时间坐得比较长。是太夫人吩咐的,让她身子调理好之前,可以不必请安。   所以,苏棠是一直到儿子过了百岁后,才去给太夫人老夫人请安的。   虽然常听府里的老人说,这伯府比起从前的侯府来,小了一半不止。但于苏棠来说,这伯府仍旧大得像是迷宫一样。出了他们三房的静轩阁,弯弯绕绕的,苏棠曾掐着指头大概算过,从静轩阁到老夫人的荣安堂,走路得有一刻钟时间。   从静轩阁往荣安堂去,途中得过一座拱形的小桥。苏棠领着丫鬟走上桥,却在桥的另外一头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侧对着苏棠,正望着湖面上已经开败了的荷花。苏棠仔细打量着男子,想着枸杞曾对她说过的话,她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便是霍家二爷。   霍老夫人总共生了四个孩子,上面三个都是儿子,下头还有一个闺女,小名叫幸姑。   而她的夫君霍令俨,兄弟几个中是最小的。   三个儿子都是嫡出,如今之所以这铭恩伯的爵位能落到三房头上,也是因为霍老大霍老二都出了事情。霍大爷在两年前领兵攻打北秦的时候,忽然逆反,成了叛贼,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有人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虽然那具尸体上有霍大爷的贴身物件,但是霍大夫人看过尸体却坚决否认那是她的夫君。   府里有人说,大爷的确死了,那具尸体就是大爷的,只是大夫人太过悲痛不肯接受现实罢了。但也有人说,大爷没死,但因为做了对不起大荣朝朝廷的事情,所以至今流落在外不敢回家,只能假死。   具体情况是什么,苏棠也不知道。   两年前霍大爷投敌的消息传到京城后,老侯爷便亲自奏请先帝要戴罪立功,誓死也要将那个叛贼抓回来,任由先帝处置。那时候霍家还没有败落,先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也还没有逼迫先帝退位。所以,当时的霍家,还是那个兵权在握深得天子宠信的皇亲国戚。   先帝愿意给霍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可怜了老侯爷,出师未捷身先死。   而这霍二爷,当初是跟随自己父亲去前线打仗的。父亲战死沙场,他也废了双腿,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这辈子都再上不得战场。   不但再提不起枪支扛不起大炮,他甚至连正常行走都不能。   若是当今圣上没有逼先帝退位,若当朝还是先帝在位时候的朝廷,霍家可能也不会沦落至此。只可惜,先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活得太久,又实在太宠爱霍蕙太妃所出的十三子,以至于先太子等得不耐烦,他也不敢等,只能选择宫变夺位。   今圣倒也不算太过残忍,没有弑父杀弟,也没有对霍家这个十三王的外家赶尽杀绝,只是夺了霍家的权势罢了。   至少,还算给了个爵位。   霍老大死了,霍老二残了,这爵位自然就落到了霍老三头上。   苏棠想着,没遇到也就算了,但是既然遇到……依着这里的规矩,她是肯定要去问个安的。   只不过,苏棠人还没走近,霍二爷便十分警觉的扭过头来。   望着眼前这张与霍令俨颇为相似的脸,苏棠不得不感慨,这霍家的基因还真是强大。自己生出来的儿子与霍令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不必说了,好歹是亲父子。   可是这兄弟俩,长得也实在是像。   都是浓眉高鼻桃花眼,脸型都是那种如被斧头精雕细琢过的高级脸。若说唯一不同的地方,怕就是气质了吧。   霍令俨煞气重,而眼前这个人,却是偏于平和的。   只是看似平和温雅的男子,却在苏棠走过去准备问安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手转着特制轮椅走了。苏棠卡在喉咙的话,又赶忙咽了回去。   望着那个匆匆逃离的背影,苏棠觉得好生奇怪。 第4章   黄连立即说:“小姐,您是不是哪里得罪二爷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一看到你,就转身走了啊。”   苏棠瞥了眼黄连道:“这知道情况的,会说你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不知道的,就凭你这几句话,还以为我与二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黄连似是没料到主子会忽然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立即脑袋一懵,然后就跪下说:“奴婢错了,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您不要生气。”   苏棠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先是唤她起来,然后说:“你是我的人,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我。你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代表着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明白了吗?”   黄连脑袋垂得很低,声音更低:“奴婢明白了。”   苏棠望了她一眼:“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把你宠坏了,而这些日子来,你为了照顾我,也的确吃了不少苦。行了,不必你跟着过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可是小姐,奴婢不累。”话虽是对着苏棠说的,但眼睛却是瞪着枸杞看,“别人能做的,奴婢一样能做。”   苏棠也望了枸杞一眼,忽然笑起来:“你跟枸杞争什么风吃什么醋,她可是太夫人身边的人,代表的是太夫人。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该懂事些。哪有主子发了话奴婢却还敢插嘴的?这事儿若是叫太夫人知道了,看不打你板子。”   言外之意就是说,枸杞是太夫人放到她身边来盯着静轩阁的。若是她犯错不听话,事情必然会经由枸杞的嘴传到太夫人那里。   黄连被恐吓住了,双腿不自觉打起颤来。   “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奴婢不敢跟小姐顶嘴,奴婢只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枸杞姐姐人挺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既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犯错的,自然不会什么话都往太夫人那边说。行了,我赶着给老夫人请安,你也别杵在这里了。”   “是……是,奴婢这就告退。”   枸杞一句话没说,只是寸步不离跟在苏棠身后。   因为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苏棠到荣安堂的时候,大夫人二夫人都已经在了。   大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冲苏棠笑了笑。而二夫人,则是一开口就抬杠。   “母亲您瞧,这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就是不懂规矩。晨昏定省,这是孝道,讲的也是个诚意。之前她坐月子也就算了,可如今我看她活蹦乱跳的身子好得紧呢,竟然还迟到,指定就是没将母亲您放在眼里。”   面对二夫人的挑衅,苏棠淡定得很。她知道,此番不是争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   再说,老夫人不喜欢她,巴不得寻她的错处呢,她又何必主动送上把柄去。   骂就骂吧,反正谁没素养谁没教养谁爱挑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   所以,苏棠并未着急搭理二夫人,只是先规规矩矩朝老夫人请了安。之后,才看向二夫人道:“二嫂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小门小户出身,以前也不懂什么规矩。不过,自从嫁来伯府后,有太夫人身边的枸杞姐姐□□着,我纵然再不济,也是比从前好了些许。二嫂这样张口闭口就说我不懂规矩,不知道是不是说给枸杞听的。”   “二嫂是在说我蠢笨,还是在暗示太夫人身边的人不行?”   “你……”二夫人忽然咬到了自己舌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气急败坏,“当然是说你蠢!哼,太夫人都亲自派了人来□□你,竟然还这般不懂规矩,你可真是朽木不可雕!”   苏棠道:“我素来听说霍家最是重规矩的了,霍家择媳妇,都是先看女方的品性再看门第。我原以为,两位嫂嫂都是品行端庄知书达理之人呢。”   “可如今这品行端正知书达理,我只在大嫂身上看到了。而二嫂您……我迟到是我的不对,可即便辱骂责罚,也该是母亲来罚。母亲还未开口说话,也未让二嫂您代劳,二嫂这般言行,怕是有失妥当。”   “好在……如今站在这里的,都是婆媳妯娌姑嫂几个,是自己人。要是改明儿出去了,二嫂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训斥我,人家会怎么想啊。怕是……”   苏棠微一顿,目光幽幽朝上位的老夫人探去,眼睛含着笑意:“儿媳是怕人家说母亲您教导无方。”   “苏棠!你浑说什么呢?”二夫人彻底怒了,指着苏棠鼻子骂,“到底谁不知廉耻,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尚在闺阁,竟然就能做出珠胎暗结的事情来,你以为咱们霍家如今还有脸面吗?”   苏棠却说:“我与伯爷乃是陛下赐婚,这门亲事,是陛下首肯的。陛下为什么要赐婚?也是为了霍家好,为了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不让他们私下论是非。”   “如今外面人怎么议论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不过,倒是二嫂……常常拿这事儿挤兑我。不知道是二嫂对我意见大,还是说……二嫂您根本不满陛下赐婚这事儿。”   这回在二夫人再次爆炸前,老夫人终于说话了。   “行了,都别吵了。”老夫人冷着脸,怪吓人的,“安也请了,都回去吧!”   “是……”妯娌三个都讪讪应着。   就在苏棠要走的时候,老夫人喊住了她:“老三媳妇,你留下来。”   苏棠懵了下,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边二夫人本来一脸阴霾的,这会子却挑衅的冲她挑挑眉,苏棠没理她。   等人都走了后,老夫人才拿出苏家递来的请帖,对苏棠说:“你娘家派人送过来的帖子,说是过几日便是你父亲寿辰,让咱们也过去坐坐。我近来心神不宁,怕是去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苏棠一边应着,一边眨巴眼睛。   正想寻个机会回去一趟呢,这机会就自己送到眼前来了。   苏棠折开帖子看了看日子,正是后日。   回去后,苏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霍令俨。   告诉他一声让他知道,至于他去不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不过,如果苏棠没有猜错的话,依着霍令俨那脾性,多半是不会去的。   苏家才打脸了霍家,霍家不计较,那是霍家人涵养好。但是涵养好不代表会忍气吞声,不代表人家打了你左脸,你还巴巴将右脸伸过去。   苏大人连自己亲外孙的百岁酒都不来吃,还指望女婿去给他拜寿吗?   他多大脸啊。   苏棠早早便派了黄连去前头探着,只要伯爷回来了,立即回来告诉她。   霍令俨是天黑了后才回来的,苏棠意思着算了碗汤羹过去。只是霍令俨书房院子外头守着人,她进不去。   黄连跳脚:“你们瞎了吗?这可是夫人!夫人是外人吗?都让开。”   守门的家丁却似乎并不畏惧一般,只陪着笑脸说:“夫人请恕罪,这是伯爷下的死命令,说是没他的准许,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要不这样吧?奴才跑一趟,给您通报一声怎么样。”   苏棠抿唇笑:“那就有劳了。”   “怎么了?吵吵嚷嚷的,都不知道爷回来了吗?”一个穿着青色衫子的女子走了出来,脸色难看。   那家丁忙说:“青屏姐姐可莫怪,不是奴才吵的,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吵的,不关奴才的事儿啊。”   叫青屏的女子似是这才瞧见苏棠一样,对着苏棠轻轻福了下身子,说:“夫人,爷交代了,说是他在忙的时候谁都不见。天色晚了,又入了秋,晚上寒气重,夫人还是回去歇着的好。”   苏棠悄然打量着这叫青屏的女子,想她衣着不俗,该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丫头。   看着年岁该有二十左右,也就是说,与霍令俨差不多大。像她这么大的丫鬟,还没放出去嫁人,而且瞧着样子,似乎在这前头还挺有些话语权的,想必就算眼下没有名分,那给名分也是迟早的事儿。   再说,像这种打小便贴身伺候的丫鬟,自然与霍令俨这个主子感情不一般。   霍令俨若是集团总裁的话,这丫头必然就是高级秘书。她虽然是霍夫人没错,不过看着情况,在这些奴才眼里,可能她还抵不上这青屏。   苏棠想,今儿没来也就算了。既然来了,威风不立下,往后她日子会更难过。   “我有重要的事情与爷商量。”苏棠说。   青屏自始至终都礼貌恭敬,但却也不肯让步,只拿霍令俨作挡箭牌:“夫人莫怪,不是奴婢不放您进去,是伯爷真的有过交代。奴婢知道夫人您是知礼守规矩的人,想来不会为难奴婢们。” 第5章   真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给她扣上“知礼守规矩”的一顶大帽子,若是她再坚持不肯走,就是胡搅蛮缠了。   不过,苏棠也不是好惹的。别人越是有心想要与她打机锋,她越是来劲儿想与之一较高低。如果此刻就被她三言两语给说走了,不说她这个正经夫人的面子扫地威信扫地,就是她自己心里,也得怄死。   于是,苏棠笑着:“青屏姐姐是跟随伯爷多年的,我怎么敢为难姐姐。虽说如今伯爷还没有给姐姐名分,但是依着爷对姐姐的宠爱跟信任,想来给名分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平时只管着后宅的事情,前院的事儿,一应都是麻烦姐姐的。伯爷倚仗姐姐,给你权势,这也是应当应分的。”   青屏只是看着苏棠,目光看似平和,其实眸底早已暗藏汹涌。给不给名分是她和爷之间的事情,何曾轮到她来说话了。   不过青屏是打小便在霍家做丫鬟的,霍家教她规矩礼仪,也教她读书识字。纵然此刻心里再不舒服,也不会冲动到做出错事来的地步。   眼前的这个女人,再不得爷的心,至少头上也顶着伯夫人的名号。而她只是一个丫鬟,没有资格争论。   所以,不论苏棠说什么,青屏只是听着,并未插一句嘴。但是等苏棠说完了,她还是那一句话,爷的吩咐,她做奴才的不敢违抗。   苏棠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丫头实在难对付。她不怕嚣张跋扈的,比如二夫人那样的,但却觉得这种表面不动声色能忍的人,是个威胁。   想着往后如果她离不开霍家,而霍令俨不敬重她这个夫人却给一个丫鬟权势……想必她的日子会挺艰难的。   说起来真是可悲可叹啊,想她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小老板,平时在自己公司里,谁不是举着她捧着她啊,如今却只沦落到窝在后宅跟女人斗。她最烦为了一个男人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了,总觉得人生那么美好,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大猪蹄子而影响自己的美好心情呢?   苏棠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重新与开始说:“青屏姐姐,我心里非常明白你对伯爷的忠心耿耿。但是有时候,你也应该学着变通一些。伯爷是给了交代没错,那我问你,如今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太夫人老夫人,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二爷呢?”   “难道,你的态度也是这般?”   “还是说,在你的眼里,其他人都是主子,唯独我是外人?别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唯独只有我这个静轩阁的女主人可以任由你欺负?”苏棠刚刚说话还算是和颜悦色,可突然话风一转,态度强硬起来,“我今天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今儿让个道,我会记你的好,如果你不让这个道,我也自有别的法子进去。”   “不过,往后你若是失了爷的宠信……那本夫人也不可能会替你说一句话。”   青屏不说话,苏棠继续说:“你与爷打小的交情,我也懂这种感情轻易间别人是破坏不了的。但世事难料,做人,还是得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好。”   说完,苏棠索性也不再搭理青屏,只望向那些守着门的家丁问:“你们也听懂了吗?”   “这……”家丁们吞吞吐吐的,似是不敢做主。   一个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都看向青屏。   苏棠懒得再理他们,直接推开人往里面去。青屏给几个家丁使眼色,家丁们立即追着苏棠喊:“夫人,您不能进去。爷有过交代,您就这样冲了进去,奴才们会受惩罚的。”   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处。   高大的身影,挺拓犹如松柏。居高临下,望着外面院子里闹事的一众人,男人脸色阴沉。   虽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但这气势也已然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家丁们忙都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领头请罪说:“请伯爷恕罪,是奴才们失职了,伯爷开恩。”   苏棠没理那些家丁,只朝霍令俨福了身子请了一安说:“伯爷,我有话与你说。”   那边青屏也立即跪了下来,请罪道:“不关他们的事,是奴婢的错。伯爷如果要责罚的话,便只罚奴婢一人好了。”   本来苏棠说话了,霍令俨目光轻轻落在了苏棠身上。但很快,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屏。   苏棠道:“如果伯爷真要责罚的话,那边责罚我。他们都没有失职,心里也都是谨记着伯爷的吩咐的。是我着急了些,实在有事情与伯爷相商,所以不得不闯了进来。”   没听到霍令俨开口说话,苏棠又小心翼翼说:“原该白天过来的,只不过,爷白天忙,一直寻不到人。所以,便只这个时辰过来了。”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听不出是不是生气是不是发怒了,声线平和,却又透着一股子冷意。   “你们都下去吧。”   这话是对那些跪着的奴才们说的,说完后,霍令俨直接转身进了书房,自始至终没搭理苏棠。   苏棠眨巴了下眼睛,想着,这是允许自己进去了吧?所以,她隔着些距离跟在霍令俨身后,进去后,还贴心的顺手将门关了。   这是霍令俨的书房,屋内陈设十分中规中矩,古朴又简洁,透着股子清贵。屋里有淡淡的香味儿,苏棠一时闻不出是什么味,只觉得好像一走进来,四周弥漫的都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若有似无的,不怎么真实。   正当苏棠走神研究者他的书房的时候,就听到他问:“你说的有事找我,就是来打量我的书房?”   苏棠闻声望去,就见男人已经坐到了那张偌大的书案后面,他略慵懒靠着椅背,目光像猎豹一样精锐。此时此刻,那目光正朝她投落过来。   苏棠笑笑:“当然不是。”   又说:“自从小南瓜百岁酒之后,伯爷似乎再没去看过他?孩子虽然有奶娘嬷嬷们照顾,但伯爷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再忙,隔几天抽些时间去看看他,培养培养父子间的感情,也是好的。”   霍令俨只是望着她,唇畔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并未说话。   苏棠问他:“伯爷,您不会还在怀疑小南瓜不是您的儿子吧?”   “没有。”   这回,霍令俨倒是简单利落答了两个字。   他跟原主的结合,包括婚姻,甚至包括小南瓜这个儿子……在这个时代来说,都是一桩丑闻。   他们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并且当着那么多权贵豪门的面丢了脸,若陛下不插手管这事儿,依着他霍令俨的手腕,其实暗地里可以直接弄死原主了事。可陛下看他们霍家不顺眼,不但管了,而且还亲自下旨赐婚,让他们霍家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娶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媳妇,往后走到哪里,霍伯府都是一个笑话。   霍令俨笑,想必这个笑含义深重吧。   苏棠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于是转了个说:“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好,搅了你的清静。”   霍令俨道:“有话就直说,你也不必虚情假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苏棠点点头,又问霍令俨:“那伯爷觉得……您的丫鬟青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棠没看他,瞥开目光,也不等他说话,她就说,“的确忠心护主,是个好丫头。但就今天的事情来说,青屏是不是有刻意破坏你我夫妻感情的意图,我想伯爷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没看出来。”   “方才我已经进来了,其实青屏不必再把阵仗搞得那么大。天这么晚了,这里吵吵闹闹的,万一传到老夫人那里,那怎么都是我的错了。”   “我的确也是错了,受罚不委屈。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这点事情还吵到她那里去,对她老人家身子也不好。”   霍令俨侧身坐着,虽说颇为慵懒,但腰背却也挺得笔直。他一只手搭着椅子扶手,另外一只手搁在书案上,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一点点清脆的声音来。   苏棠目光被他那手吸引了去,盯着看了会儿。   一时间有些走神,却听霍令俨道:“你何尝又不是?在我这里,句句拿老夫人说事,又装着态度诚恳要认错的样子,殊不知,不也是在给别人下圈套吗?”   “以退为进……是吗?”   苏棠笑起来,她长得一双标准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又纯又憨,平白给娇艳的容颜添了几分纯净。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再怎么不济,好歹我也是静轩阁的女主子。我知道府上素来重规矩,青屏再得宠,也不该当众不给我脸面。但凡她面子上稍微过得去一些,我也不至于这样闯将进来。”   “我知道,爷的事情我不该管。但你我如今既是夫妻,便是一体,我丢脸,何尝不是爷您丢脸呢?” 第6章   霍令俨似是有些不耐烦再与苏棠纠缠着这件事情说,直接道:“你只管管好后院的事情便可,我前头的事情,我身边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事情,该不该责罚,也是我的事。”   “好好好!”既然人家坚决护短,苏棠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提了此行过来的目的,“我娘家下了请帖来,后日是我父亲寿辰。母亲说她近来心神不宁,想在家中静养,怕是去不了。母亲说,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伯爷,您后日可得空?”   霍令俨对岳丈苏家的事情半分兴趣都没有,听苏棠提的是这事儿,直接拿起书案一旁的一本书看起来,眉心轻蹙,颇为有些赶客的意思:“既是岳父大人寿辰,你便好好准备份礼物带过去。我去不去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   “是,我明白了。”苏棠本来也没指望他去,不过就是觉得这事儿还算是大事儿,得跟他说一声的,“时间不早了,爷也早点歇着,我便回去了。”   霍令俨没吭声,苏棠望了眼红棕色书案后面正伏案的男人一眼,退了出去。   等苏棠走后,青屏推门走了进来。凭着霍令俨的警觉性,不会听不出走进来的人是谁。不过,他依旧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连个眼神都未给。   直到青屏忽然屈膝在他一旁跪下后,霍令俨这才将书阖上扔在一边,目光冷冷清清落在她身上。   男人腮帮子轻轻咬了一下,眼神微煞,容颜冷肃。   “奴婢知错了,请伯爷责罚。”青屏虽跪着,腰却挺得直,虽晓得自己有错,但却也有些小小的自尊在,并没有因为做错了事情就对霍令俨这个主子摇尾乞怜,“奴婢……奴婢就是替爷您不值,是她毁了爷您的一生。”   霍令俨道:“你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了,凡事应该知晓轻重。她是主子你是奴才,今天这事情若是闹得太夫人老夫人知道了,气坏了老人家的身子,谁负这个责任?”   “是奴婢欠考虑了,奴婢一时糊涂,只想着爷您,倒是忘了太夫人老夫人。老人家都是希望家庭和睦的,奴婢不该冲撞了夫人叫爷您难堪。”   “行了,下去吧。”霍令俨轻蹙着眉。   “是……”青屏小心应了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   黄连扶着苏棠回后院去,一路上都在替苏棠抱不平。   “她算什么东西啊,不过就是爷身边的一条狗,还敢对着小姐您乱吠。别说爷如今还没给她名分,将来就算是给了,那也还是半个奴才。小姐您可是后院的主子啊,怎么能在她那里忍气吞声。”   苏棠听她叨扰了一路上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蹙眉说:“行了,别再说了。到底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在霍家的地位,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你非得让我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把自己所有退路都堵了吗?”   黄连说:“可是小姐,如今连青屏都能骑到您头上去,您还有什么地位啊。这地位是靠自己争取的,您不争取,哪里来的地位?今天青屏能欺负您,明天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您了。”   苏棠没理她。   黄连跺了跺脚,继续说:“小姐,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奴婢说话啊。”   苏棠让枸杞去准备后日要带回娘家的东西,这才转身打量了黄连一番,然后说:“后日是父亲的寿辰,到时候,你与枸杞一起陪我回去。”   这些日子来,苏棠什么事情都倚仗枸杞,什么贴身的事儿,都叫枸杞去做,黄连心里不爽了好一阵子。   可碍于枸杞是太夫人身边派来的人,她不敢说什么,也就只能自己心里生闷气。原想着,或许小姐对自己起疑心了,所以这才百般冷落自己的。   可万万没想到,小姐竟然主动提出要带自己回苏家去。   黄连特别高兴。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准备,然后陪小姐回去。”   “好,你去收拾一下准备准备吧。”苏棠打发她走。   次日,苏棠又让枸杞出门了一趟。这次回苏家去,苏棠可不是只想替这位苏大人贺寿这么简单的,苏家这对夫妻对原主做了什么,苏棠是必须要讨回来的。   她让枸杞出门,是要她找那几个证人去。设好圈套,才能坐等那位虚情假意的苏夫人主动往里钻。   枸杞外出了一整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可是枸杞人才回来,还得来得及去跟苏棠汇报情况,人却被太夫人身边的奴才喊了过去。   枸杞自从被派到苏棠身边后,常常被苏棠遣派出去办事儿,并且一走就是一整天。这事儿被二房的丫鬟得知,便告到了二夫人那里。   二夫人觉得这是难得抓住了苏棠一个把柄,于是立马去了太夫人那里告状。   太夫人也觉得好奇,所以便着人去门口等着,只要枸杞回来了,就将人带过去见她去。   苏棠还不知道枸杞被太夫人叫过去了,等太夫人的人过来请她过去的时候,苏棠这才知道枸杞原来已经回来了。   太夫人身边的山茶笑着说:“太夫人想小二爷了,让三夫人带着小二爷一起过去。枸杞也在那儿呢,还有伯爷跟二夫人也在。”   后面这两句话,便是山茶故意提醒苏棠了。   苏棠感觉到了山茶的好意,感激的握住她手说:“山茶姐姐且先去,我让奶娘将小爷抱过来,随后就到。”   山茶笑着朝苏棠福了下身子,这才打门帘离开。   奶娘抱了小南瓜来,苏棠凑过去看,见他模样清俊又白又嫩的,实在忍不住,从奶娘手里将他抱了过来。   奶娘说:“小爷午睡醒了后,给他喂了奶,之后抱着他去院子里转了圈消食。这会儿子,正是精神的时候呢。”   苏棠其实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的,以前家里的侄儿侄女,偶尔见一回她十分喜欢,但是时间一旦呆得长了,她就觉得那些小孩子都从小天使变成了恶魔,一点都不可爱。   但怀里的这个,总归是有些不一样。   虽然她没有感受过十月怀胎的时候他在肚子里一点点变化的过程,不过,当初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在生孩子。那种卯足了劲儿想要生下这小子的那种感觉,到现在都特别清晰。   诞下他这个小生命,她也是出了一份力的。而且那份力,刻骨铭心。   “今儿让她跟我睡吧。”苏棠说。   奶娘忽然有些慌了:“这……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你把小爷照顾得很好。”苏棠说,“只是他毕竟是我儿子,虽然有你们照顾,但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也得陪陪他。不然的话,等他长大了,怕是跟我不亲。”   奶娘说:“小爷是夫人您九死一生生下来的,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亲呢。我们也会好好教小爷的,会让他知道夫人您的不容易,小爷会体谅夫人的。”   苏棠将小南瓜递过去让奶娘抱,然后说:“太夫人想他了,走,咱们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去。”   ~   太夫人的福寿堂里,此刻二夫人跟霍令俨都还在。   看到苏棠过来,二夫人立即说:“祖母您瞧,她来了。”   苏棠抱着小南瓜过去,先给坐在上位的太夫人请安,而后朝左右各福了下身子,冲霍令俨跟二夫人打招呼:   “伯爷,二嫂。”   “快快,将小南瓜抱上来我瞧瞧。”一见到曾孙,太夫人就乐得合不拢嘴来,忙催着山茶去抱曾孙来给她看。   山茶笑着朝苏棠走来,从她手里抱走小南瓜。   “真好啊,长得可真好。”太夫人喜得不行,微福的脸上满是盈盈笑意,“这孩子随他父亲,跟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好,实在好极了。”   小南瓜已经差不多有四个月了,个头高了不少,也渐渐结实起来。   皮肤雪白雪白的,一双大眼睛乌澄澄的,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夸赞几句的。更何况,这孩子霍家的曾孙,霍家未来的希望,太夫人自然喜欢得不行。   二夫人见太夫人只顾着逗曾孙,都不提枸杞出门的事情了,忙提醒说:“祖母,弟妹来了,您是不是该问问枸杞的事儿?”   “是该问。”太夫人道,“不过,这是他们三房的事情,我只与他们说。老二媳妇,你来我这里也挺长时间的了,该回去了。”   “祖母!”二夫人着急跺脚。   太夫人道:“好了好了,我自会公正办事。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孙媳不敢。”二夫人讪讪缩了下脖子。   太夫人说:“既然信得过我,那你便回去吧。筌哥儿兄妹俩还需要你照顾呢,我这里人多,不需要你伺候。”   二夫人鼓了鼓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了身子来,福了一下身说:“那孙媳告退。”   临走前,还不忘瞪苏棠一眼,苏棠装作没看到,并未搭理她。   太夫人将屋里人遣走一部分,只留下山茶雪松两个大丫鬟,然后将小南瓜递给山茶,她望向苏棠说:“枸杞既然派给了你,便日后便是你的人。你派自己的人去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我都不管你。”   “今天叫你来,其实就是想看看我这大曾孙,别的没什么。”   苏棠忙起身:“多谢祖母疼爱。”   “你也起来吧。”太夫人又唤了枸杞起,“往后好好伺候三夫人,与伺候我,都是一样的。”   “奴婢知道了。”枸杞起身后,从山茶手里接过小南瓜来,站在了苏棠身边。   太夫人望着下面坐着的孙儿孙媳,叹息一声说:“你们既是天赐的良缘,如今又生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儿子,就好好过日子吧。家和万事兴,只要咱们霍家一家和和睦睦的,不怕不兴旺。”   小夫妻俩都站了起来,应着说:“是。”   太夫人又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儿你们闹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这事儿是令俨不对,你自己掰着指头算算,都多久没有回去陪你媳妇你儿子了?”   “今天晚上,你回后院歇着去。”   霍令俨道:“孙儿还没替父亲守完孝,不敢与妻儿同欢。”   “是不是孝,在心。只要你心里有你父亲,有咱们霍家,就可以了。让你回去陪陪媳妇孩子,又不是逼你非得做些什么,你自己心里在瞎想些什么呢?”   刚刚那一瞬间,霍令俨的确是有些误解自己祖母的意思了。此番忽然领悟过来老人家并不是那个意思,他既懊恼自己胡思乱想会错了意思,又觉得让老人家知道他会错了意总是不太好……又想着要如何拒绝的时候,便听旁边传来低低一声笑。   霍令俨神色立即变了,皱着眉头朝苏棠看过去。 第7章   苏棠敛住笑意,故意避开了霍令俨的目光,看着太夫人说:“祖母您别怪伯爷,他军务繁重,每日回来得都很晚。不到后院来歇着,也是怕打搅了我跟小南瓜,这是爷心里有我们母子。”   “如今咱们霍家重振门楣的重任完全卸在了伯爷一个人肩上,想来他压力也十分大。身为妻子,外面的事情我帮不了他什么忙,但是我心里是体贴他的。”   “就总想着……”苏棠语气缓了些,目光悄悄朝霍令俨那边瞄了眼,却又立即收回来,一双乌澄的大眼灵动得很,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肉麻的话,“就只想着,每日能亲自去给他送上一碗羹汤,亲眼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我就再无遗憾了。”   言罢,苏棠竟然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方丝帕来,擦着眼里并不存在的眼泪。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霍家、对不起伯爷。我知道,伯爷到现在心里还在怪我,我也没有奢望别的,只希望……只希望以后再去爷那里送汤送饭的时候,爷能别当着那些奴仆的面打我的脸。”   “关起门来爷怎么给我甩脸子都成,只是外人在的时候,爷能不能稍微给我留点尊严。”   苏棠拿手比划了下,有些乞求地望着霍令俨。   霍令俨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看着别处。他老人家此刻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啊。   既有看破苏棠心思的不屑,也有看破却道不破的震怒,但是当着太夫人的面,他还不能将这份怒火表现出来。否则,气坏了老太太身子,他就是大逆不道。   昨儿晚上静轩阁的事情,多多少少传了些到老太太耳朵里了。老太太是觉得静轩阁的那些奴才们不太像话,再怎么着,这苏氏好歹也是正经主子,怎么着也轮不到一群奴才去欺负。   “老三,你身边的那群奴才,的确是太不像话了。你媳妇再怎么不对,我这个老太婆还没怎么冷落她呢,倒是那些个奴才,反倒是阵势比我这老太婆还要大。”   太夫人虽则老了,可心里不糊涂。   关于三房小夫妻俩孰是孰非这事儿,既然已经尘埃落定没别的选择,那她觉得还是好好过日子的好。再说,如今儿子都有了,又铁板钉钉是霍家的种,这苏氏瞧着也还算过得去,何必非得闹得鸡犬不宁呢?   那孟家的丫头是好,可人孟家是要把姑娘送去做皇室儿媳的,人家压根瞧不上如今的霍家。   就算没苏氏这神来一笔的丑闻,她这小孙子,多半也是会娶别人。这海棠丫头还不错,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人家上了岁数,就喜欢和和睦睦的,讨厌那些个肮脏手段。   但三房的奴仆都是打小伺候在老三身边的,霍家遭了这样的难,都还能留下,说明个顶个的忠心。所以,老太太也不希望因为这点要把事情闹得多大。   那些忠心耿耿的奴才,老太太不想罚,便只能将责任全推到自己孙子身边。   “依我看,这事儿全怪你。要不是你混账,奴才们哪里来的胆子?”太夫人说,“得罚你。”   霍令俨承认:“的确是孙儿的错。”   太夫人说:“既然是你的错,那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才问完,又问苏棠,“你说,该怎么罚他才好。”   苏棠不傻的,不可能真的认为老太太想罚她亲孙子。老人家能这么说,就算是给她做主了,她也得识趣些。   所以苏棠笑着道:“祖母,孙媳怎么舍得您罚伯爷呢。您若是责罚他,倒是不如罚我好了。”   又说:“其实昨儿晚上的事情,都是小事。我想,伯爷也已经吩咐过了,下回我再去,他们不会再拦着我了。他们也不能罚,他们个个对伯爷、对霍家忠心耿耿,若是罚了,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祖母……不如这事情,就这样过去,算了吧?”   太夫人眯眼笑起来,指着苏棠说:“瞧瞧,你们都瞧瞧。真是好也是她,歹也是她,好人都让她给做了。行,这件事情,便看在你这丫头的面子上,谁也不罚了。”   “你们回去,好好陪陪小南瓜。也别再吵架了,家和万事兴,别叫咱们霍家的运势都让你们吵没了。”   苏棠忙说:“祖母您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的。”   霍令俨抱拳告辞道:“那孙儿便先回去。”   等苏棠等人都走了后,山茶一边拿着小锤子蹲在老太太身边帮她捶腿,一边说:“太夫人这回总得放心了吧?奴婢觉得,这三夫人自从生了小爷后,性情大变。方才一番话,三夫人说得头头是道,又是罚又是不罚的,其实都是说给三爷听的。依奴婢瞧,她做咱们伯府未来的女主人,未必不好。”   太夫人眼里含笑:“是啊。或许……到底是老天垂怜吧,不忍眼睁睁看着咱们霍家就这样彻底毁了。”   “老大死了,老二残了。如今……也就只有老三了。若是三房主母目光短浅,没有些心计成算,如何做老三的贤内助?她越发懂事,这是好事。我相信,咱们霍家会越来越好的。”   “可不正是,一定会好的!您老啊,就别操心了,等着享儿孙福吧。”   ~   晚上,霍令俨歇在了后院。   苏棠带着儿子睡大床,霍令俨则和衣睡在窗前的大炕上。两个奶娘跟枸杞歇在外间,夜里小南瓜醒了一次,是饿醒的。   小南瓜一哭,奶娘便候在珠帘外面问:“夫人,小爷这是饿了,得喂他吃夜奶。”   苏棠已经起来了,抱着小南瓜轻轻颠着哄,侧头说:“你们进来喂奶吧。”   其实这具身子自己也有奶水,只不过,若是她亲自喂了奶,这身材一时半会儿怕是恢复不了。再说,这古代大户人家自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既是请了奶娘,她自乐得清闲富贵。   想在她的那个时代,一般有条件的人家的女主人,也都是宁愿花点钱让孩子喝进口奶粉,也不愿自己亲自喂养的。   两个奶娘走了进来,却在看到炕上的霍令俨的时候,两人忙都红了脸。都是一副扭扭捏捏又羞又忿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逼良为娼呢。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屋子还睡着一个。   她正想着该怎么做好的时候,就见那个男人皱着眉头起身,一脸烦躁的大步走了出去。   苏棠没管他,只对奶娘说:“好了,你们快喂吧。想他是饿了,一直在哭。”   小南瓜的确是饿了,一吃上,立即就不哭了。   填饱了肚子后,小南瓜主动别开脑袋,闹腾着不肯再吃。   “爷吃饱了,我抱着他在屋里走走,消消食吧。正好也颠一颠,他会睡得更快一些。”   “我来吧。”苏棠从奶娘怀里又抱过儿子,将他竖着抱,让小南瓜脑袋搁在她肩上,她一手托着小南瓜屁股,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小南瓜后背,同时人也不停在屋内走来走去。   两个奶娘对望一眼,都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夫人这是……”   “拍奶嗝呢,怕他呛奶。”苏棠说,“你们出去歇着吧,顺便帮我将伯爷请进来。”   “是。”   没一会儿功夫,霍令俨又负手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苏棠看到他来了,立即招呼说:“伯爷来得正好,你帮儿子拍奶嗝吧。这小子可真够重的,我抱不动他。”   说罢,人已经走到霍令俨跟前。   也不管人家霍伯爷是不是情愿,直接就现场教学:“你瞧,就这样抱着。这只手托住这里,这只手拍这里。但是记住了啊,一定要轻一点,力气不能太大。看清楚了吗?来,给你。”   苏棠说完直接将儿子递到他胸前,霍令俨接过去后,才皱眉问:“这是干什么?”   苏棠说:“刚刚喝完奶,有空气积累在胃里……说了你也不懂,你照着我说的做就行。放心,儿子是你的,更是我的,我能害他吗?”   “这些事情,你可以交代给下人们做。”   苏棠说:“你是他父亲,你自己想想,打从他生出来后,你抱过他几回啊?我来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一、二、三……不超过五回吧?而且每回也就抱一会儿功夫,然后就扔给了奶娘……”   “小孩子八个月……最晚十个月,就开始认人了。有些聪明的孩子,六个月就开始认人了。难道,伯爷希望以后小南瓜长大后跟您不亲吗?你多抱抱他,多陪陪他,他是有感觉的。”   “当然,我也不是只要求你不要求自己。从今天开始,每个月至少一半的时间,我会自己带着小南瓜睡。至于伯爷你……你若是心里有他,就常常过来看看,若是不在意,那我也不能怎么样。”   “我也知道,伯爷往后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儿子。以后就算不跟我生,庶出的总得有几个吧?等您儿子多起来的时候,咱们小南瓜可就可怜了,得跟多少弟弟妹妹分享这可怜的父爱啊。您若再不趁着现在只有他一个的时候多疼疼他,真是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我……”   “闭嘴!”   霍令俨只觉得耳边像是有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吵得他脑袋疼。   苏棠闭了嘴。   她这是职业习惯,一说教起来就忘乎所以,没完没了。   以前在自己公司,都是下属员工,当然愿意听她叨。但是眼前这个人……是大佬,惹不起。   霍令俨虽说嫌苏棠烦,但到底也还是照着做了。   外表瞧着冷若霜雪的男人,温柔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苏棠想,只要他心中尚且有点爱,哪怕将来诸事不顺,心里有那么一个温暖柔顺的地方,也不至于完全走上歪路不可回头吧?   次日一早苏棠醒来的时候,某人已经不在了,只身边的小某人正咧着小嘴冲她笑。小人家好似认得母亲一样,胖乎乎的小手直朝苏棠这边捞。   苏棠坐起来,笑眯眯一把将儿子抱住。   外间听到动静,忙问:“夫人醒了吗?”   “醒了,你们进来伺候吧。”   苏棠亲自帮儿子穿的衣裳,拾掇好后,让奶娘抱去喂奶。   苏棠坐在梳妆镜前,黄连帮她梳头,枸杞准备了两身衣裳拿了来,让苏棠选。   今儿是她父亲寿辰,按理说该穿得喜庆些。不过,如今霍家尚在孝中,不宜穿颜色鲜亮的衣裳。所以,枸杞选择墨绿色跟暗紫色两件偏暗色系的衣裳。   黄连瞧见了,说:“咱们夫人还年轻,这些颜色老气横秋的,不太好。”   苏棠指了那件墨绿色的说:“这件吧。” 第8章   黄连跺脚:“小姐,今儿是本家老爷寿辰,大喜的日子,您怎么都该穿颜色鲜亮些的衣裳。这墨绿色,那是给上了年纪的人穿的,您穿着,还不是叫人笑话的。”   苏棠一边站起来让枸杞帮她穿衣,一边瞥了眼黄连说:“我尚在闺阁就做出与人苟合的丑事,你以为这次回去,人家不会笑话我吗?再说,如今老侯爷去世还不满两年,霍家尚在大孝内,你让我穿鲜艳的大红大紫,是真的为我好呢……还是想害我啊?”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真的为了小姐好。孝……奴婢一时糊涂,都忘了如今阖府还在孝期,是奴婢的错。”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苏棠没理黄连,直接问枸杞是否一切安排妥当。   枸杞明白主子话中深意,郑重点头:“奴婢都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苏棠说,“今天是父亲寿辰,咱们早点回去,想他老人家也高兴。正好,我也挺长时间没见到他老人家了,早点回去恰好问个早安。”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备车。”   说是早点回去,但去荣安堂请了安,回来吃了早点,又亲自抱着小南瓜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后,时间也不早了。当霍伯府马车停在苏宅两进小院子门口的时候,苏宅里里外外已经十分热闹了。   候在门口迎接贵宾的小厮瞧见了霍伯府的马车,忙迎了上来:“大小姐,您来了。”   苏棠跳下马车,站在门口略抬眸打量着苏宅。黑漆铜环的两扇小门,院墙不高,左邻右舍屋舍挨得十分近,拥挤得显得整条街的宅院设计都显得十分小气。   难怪霍家的二夫人常在她面上说她小门小户出身呢,这的确是小门小户。虽然霍家如今权势地位都大不如前,但至少头上还顶着爵位呢,且陛下另赐的宅院,也在皇城之内。府上婆子丫鬟们说的是现在的宅院与以前的不能比,但也是大气磅礴的,再说,霍家怎么着也是皇亲国戚,太上皇宠爱的霍蕙太妃,正是霍太夫人的小姑子——她夫君霍令俨的姑奶奶。   而这苏家,这些日子苏棠也从黄连嘴里了解到不少有关苏家的事情。她这便宜父亲苏异才,是润州人士,后科举考到了帝都来。   元晖十三年的二甲进士,后为了进翰林院,又做庶吉士留院三年,三年后再试最终留院。之后,便一直呆在翰林院里混。她听说,如今她父亲已经做到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   这个时代有句话,叫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想原主这个父亲这些年一直留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指定心大着呢。难怪了,每回霍二夫人怼她的时候,都会讽刺她一句,说她父亲将来就是入内阁的命。   一般文人都会有些清高,视金钱如粪土,想她这个父亲应该也是。   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清高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了。   “大小姐,您里头请吧,夫人等着您呢。”见苏棠似是看什么看呆了没反应,那小厮提醒一句。   “好。”苏棠应了一声。   小厮伸头朝外头望了望,问:“姑爷怎么没来?”   苏棠丢了一句“他忙,没空”后,直接往院子里去了。   感受过霍家宅院层层叠叠的大气后,再看苏家这巴掌点大的地方,苏棠还实在是有些不习惯。今儿的客人不算多,但这么多人挤在这点地方,就显得拥挤又热闹。   苏通苏大人在前院应酬同僚,突然瞧见长女,他脸色立即就变了。   他都说了不给霍家下帖子不给霍家下帖子,怎么夫人就是不听,非得把这个丢脸的东西叫回来。当初丢脸都丢到孟国公府去了,他的这张脸,早没了。   要说从小她也是在这里长大的,牡丹有的她都有,怎么姐妹俩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苏通正寻思着假装没看到长女,偏那边小厮喊着说:“老爷,大小姐回来了。瞧,给您带了不少贺礼呢。”   苏通气得嘴巴歪了歪,这才虎着脸冲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进去。而那边,苏通的几位同僚却是奉承道:“还是苏兄有福气啊,这长女如今可是霍伯府的伯夫人,又是陛下亲旨赐婚,当真给你长了脸。”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那霍家是皇亲国戚,这不等于苏兄你现在也是皇亲国戚?苏兄,往后飞黄腾达,可一定要带带兄弟我啊。”   苏通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   苏棠进了内院,苏夫人袁氏正在堂屋招待女眷,苏棠过去后,意思着冲一众夫人打了招呼。   苏夫人坐着没动,只是嘴角不动声色挑了下,眸子里有笑意,却是透着算计的冷笑。小丫鬟立即搬了椅子来,苏棠才坐下,便听上头苏夫人问:“棠儿,你这才坐完月子,身子可好些了?”   关切的声音又温又柔,不知道的,谁不道她这后娘一句好啊。   但是苏棠心里却明白,这位不算多老却也不算年轻的苏夫人,到底有多恶毒虚伪。   苏棠陪着她演,笑着道:“已经好多了。”   又说:“伯府里太夫人老夫人都对我很好,什么好的东西都拿来给我吃。您瞧,我这气色是不是很好?”   苏夫人面上虽笑着,但是脸上笑容却十分僵硬,似是没猜到苏棠会用这样的语气回话一样。   在苏夫人的计划中,此番叫她回来,并不是为了老爷贺寿,而是想叫她出丑丢人的。她越是丢人犯错做了丑事,就越是能体现她亲生闺女牡丹的温顺乖巧善解人意。   苏棠在月子里,苏夫人假模假样去探过两回。其实探病倒是假的,准确来说,她是想看看那死丫头身子如何,到底能不能撑过去。   结果前后去了两回,死丫头不但没有因为生产落下什么病根,反倒是越过越精神。后来彻底知道她算是逃过了这一劫后,也就没再去,省得去看到她活蹦乱跳的,苏夫人就闹心。   天知道苏夫人心里到底有多恨她,她自己做了丑事坏了门风,结果陛下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了霍家……她倒是好了,屁事没有,可她的亲闺女牡丹呢?   正是因为她,牡丹如今都不敢出门去。   她们是姐妹,她不检点,牡丹就算再好,可那些名门夫人怎么想?   她自己犯贱,却是将自己妹妹推进了万丈深渊。若牡丹婚事真因此受阻,她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她怎么没死,怎么还活得这样好……老天真是瞎了眼睛。   苏夫人稍稍调节了下自己心情,才又问:“姑爷今儿来了没有?”   苏棠:“伯爷不得空,所以今儿没来。不过,伯爷特意叮嘱了我,让我千万要代他给父亲拜寿。另外,礼物也是伯爷选的,希望父亲能够喜欢。”   苏夫人目光在苏棠面上胶着了会儿,内心一时疑云四起,但嘴上却说:“真是可惜了,昨儿晚上,你父亲还念叨着说想你们小夫妻呢。原想着,今儿姑爷能陪他小酌几杯,哪成想,姑爷这么忙。”   苏棠抿嘴笑了下,打嘴仗她没怕过。   “父亲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伯爷军务在身,那是替陛下办事。若是父亲在意了,岂不是与陛下不对付?万一传出去了,知道的只会觉得父亲看重伯爷,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有逆反之心呢。”   “你胡说什么!”苏夫人被苏棠神来一笔惊得立即拍案而起,但很快反应过来失态后,又缓缓坐了回去,僵着表情笑,“你言重了,你父亲对陛下那是再敬重不过。男人嘛,可不就该忙些么,忙说明有本事有出息。”   “姑爷……”苏夫人笑着,“再怎么着,也是手下管着十几二十个兵的兵头。虽说是看守城门的,但到底是吃皇家饭的啊,说出去,也不丢人。”   苏棠道:“自然不丢人,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得来的差事,怎么会丢人?伯爷或许如今瞧着有些许落魄,但曾经也是跟随老侯爷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少年英雄,他风光的英雄事迹,想必在坐的夫人们都听说过。”   “是啊是啊,听过……自然知道些。”众夫人们笑着点头。   苏夫人却抽了帕子抹眼泪,竟然哭起来:“棠儿,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你如今嫁了高门又觅得良婿,还生了个儿子,如今可以说日子好过得不得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可是叫你害惨了。” 第9章   “你……你做出那种丑事来,你自己有陛下亲旨赐婚,你不在乎,可你妹妹呢?你妹妹怎么办?”想到牡丹的未来,苏夫人愁得真哭了起来,“你妹妹如今都一年多不敢出门去了,天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十四了,正是该说亲的时候,你却……却害得她成这样。你扪心自问,我待你不薄吧?”   “你妹妹也待你很好吧?但凡她有的,你也必然有。甚至她没有的,只要你喜欢,我便也给你买。”   “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你做了丑事,却过得很好。你妹妹什么都没做,却一辈子都毁了。”   苏棠安安静静听着,等苏夫人演完后,她才悠悠开口说:“夫人,您可知道什么是捧杀吗?我做丑事,我败坏家风,那也是你教的。我从小是你养大的,这你得承认吧?”   “难道你如今要推卸责任吗?苏家的家教出了问题,我跟牡丹接受的是同样的家教,我品行有问题,牡丹自然也有。”   “若只我的品行有问题,我坏,我伤风败俗不知廉耻,而与此同时,我的好妹妹牡丹却知书达理温雅高贵,夫人您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苏棠此番来,就是想当着众夫人的面送苏夫人一份大礼的,就是想当着众官太太的面拆穿她虚情假意的面孔,所以,她根本不怕将事情闹大。   “但凡出现这种姐妹品德相距甚远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夫人您故意为之。你故意从小纵容我,从不管教我,让我从根子上彻底坏掉,让我的价值观也扭曲掉。您所做的这一切,完全是为了您自己的亲生女儿牡丹。毕竟有我这么个品行极差的姐姐在上头比着,更能衬托出您宝贝女儿的清贵贤淑。”   “只是你没有想到,我竟会做出那种丑事。你更没有想到,我做了丑事丢了人后,陛下竟然会赐婚,将我赐给霍伯爷做正妻。我如今什么都有了,你却为你女儿的以后着急了,不是吗?”   苏棠所分析的每一句都是对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正正好敲打在苏夫人心尖上,颤得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苏夫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只凭苏棠这般三言两语,根本不能击垮她。苏夫人继续红着眼泪抹着眼泪说:“棠儿,你这样说,可真是不如拿把刀子割我的肉!”   “我对你那么好,你如今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苏夫人情绪颇为激动,“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还分三六九等呢,你自己品行败坏,却还反咬一口怪我没有好好教你。”   “那是不是……往后那些赶考落榜的书生,都能去衙门告教过他们的先生了?”   “你……”苏夫人装作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不停揉着自己胸口,有气无力,“今儿是你父亲寿辰,我不想与你争辩。行,如今你攀上了高枝儿,你便去过你的好日子吧。往后我与你父亲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   苏棠心里暗暗想,这可真是高段位儿啊。现场临场发挥,自编自导自演,都不带NG的,全都一条过,实在佩服佩服。   苏夫人虚弱着身子说:“诸位夫人,叫你们看笑话了。实在抱歉,我有些不舒服,不能陪你们了。不过,我女儿牡丹也十四岁了,平时我都有好好教导她待客之道,一会儿她会好好招待你们,我先失陪。”   真是高啊,借机佯装病了,再把今天这么大场面招待女眷的活儿交给自己女儿。让她们看到自己女儿的贤惠,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时候,名声好了,上门提亲的自然就多。   “诸位夫人好。”正当苏棠走神想着事儿的时候,听到一道娇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苏棠目光探去,恰好与牡丹温柔的眼神撞上,牡丹笑着朝苏棠福了下身子:“姐姐。”   苏棠打量她,只见她一身水红色的长裙,一头青丝简单梳了个髻,发间只簪了支白玉蝴蝶的簪子。随着她动作的起伏,蝴蝶玉簪下垂落的流苏摇摇曳曳,越发衬得她娇艳美丽。   “妹妹好。”苏棠冲她笑。   牡丹说:“实在抱歉,我娘素来有偏头痛的老毛病,原吃药调理了身子,已经许久没犯过了。今儿实在不巧,却在这个时候又病上,真是扫了诸位夫人的雅兴。”   “我代我娘,在这儿给诸位夫人赔罪。”   简简单单三言两语,不但揭露了苏棠这个继姐的“恶毒”,言语里斥责她明知道夫人有偏头疼的老毛病,却还故意言语上刺激,实在又蠢又恶毒。另一方面,却是彰显了她的大度她的贤德。   苏棠想,这母女俩都是高段位的,原主那个小可怜,根本不是她们母女的对手。   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她们母女缺德事情做多了,迟早遭报应。只是可怜的原主,有了好命嫁入豪门,却没好命去享福,倒是便宜了她这个冒牌货。   牡丹应酬这些游刃有余,苏棠懒得看她那虚假的一套,只称自己想去休息休息。   牡丹立即喊了一个丫头来,吩咐说:“快请姐姐回房去休息,你好好伺候着,千万别怠慢了姐姐。”又对苏棠说,“姐姐以前做姑娘时候的闺房还在,里面一应陈设归置都没动,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娘说,就算姐姐嫁出去了,但这个房间永远给你留着。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你的家。”   “多谢妹妹。”苏棠握了握牡丹手,又道,“我有枸杞黄连两个跟着伺候就行了,你不必再派人招呼我。”   牡丹点点头:“那也好,总之姐姐是自家人,我也不客气了。”   言罢,牡丹却是刻意看了黄连一眼,苏棠权当没有看到。   回了房间后,黄连紧紧捂住自己肚子,谎称肚子疼要去方便,苏棠放了行。之后,苏棠冲枸杞使了个眼色,枸杞会意,朝苏棠福了下身子后,转身出去了。   枸杞身上有些功夫底子,身手颇为敏捷。一路尾随黄连,人不知鬼不觉跟着去了苏夫人屋外。   悄悄伸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枸杞眼睛凑到那个洞口,就看到屋里面黄连跪在了苏夫人身边,请罪说:“夫人恕罪,是奴婢无能,奴婢把事情办砸了。”   黄连话音才落,苏夫人一巴掌就扇打了过去。   许是力道用得大,黄连被打后,半张脸立即红肿起来,人也跌倒在一旁。   “我看是你胆小如鼠,药量下得不够多,这才导致她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你说我供你吃供你喝,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你瞧瞧她!瞧瞧她!看她如今多嚣张啊。你以为,她会猜不到吗?她早怀疑你了。”   黄连匍匐在地上,说:“是,大小姐她的确怀疑奴婢了。这段时间来,大小姐只重要枸杞,很多事情根本不让奴婢去办。夫人,求您了,将奴婢留下来吧,奴婢不想再去霍家了。”   苏夫人却从一旁案几上拿过一个白色小瓷瓶来,递给黄连:“这个小瓶子里装的是鹤顶红,你回头寻个机会,下在她饭菜里。只要你帮我完成这个任务,我便想法子将你从霍家要回来。”   黄连却身子一软,盯着那瓷瓶连连摇头:“不,夫人,奴婢不想再做这些了。奴婢可以帮您盯着大小姐的行踪,但奴婢不想再害人,奴婢怕。”   “你怕什么?”苏夫人皱眉,“天塌了,有我给你顶着呢。”   枸杞没再继续听下去,只是折身回去,将这一切都告诉了苏棠。   “她真是这样说的?”苏棠有些微诧异。   心里没料到,这黄连还算有良善的一面。   苏棠凝神细细想了想,犹豫着说:“方才在大厅,我记得……是不是有一位岳夫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岳清平的夫人。枸杞,你悄悄去寻到她,再故意将她引到夫人房外面去,让她听到夫人说的那些话。”   在晋江文学城看的那本古代玛丽苏言情小说,苏棠当时也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翻了翻。也因为工作忙的缘故,并没有看完。   不过,她刚刚却想起来,这位苏异才苏大人有一位死对头,那便是他同科也是同僚甚至目前还是同职位的岳清平。岳清平跟苏异才一样,目前都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上头正五品的翰林院大学生的位置可只有一个,他们之间是必然存在竞争关系的。   若是岳夫人但凡抓住苏夫人一点把柄,肯定会小事化大大事化无穷大。到时候,她再出面找出苏氏命人陷害她的证据来,不怕弄不垮这个恶毒的妇人。   “岳夫人?”枸杞也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个白白胖胖的?个子不高,眼睛挺小的那个?”   “就是她。” 第10章   “是,奴婢这就去。”   枸杞出去后,苏棠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房间里。反正这个苏宅就这么点大,一会儿闹起来,她肯定能听到动静。   苏棠闲着无聊,便四下打量起这位苏家大小姐的闺房来。房间不大,卧房跟外面的厅以一串珠帘隔了开,屋里倒还算整齐干净,就是满屋子红红绿绿的,看着叫人眼花。   苏棠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所以便去窗边的书案前坐下。   书案后面是一面书架,书架上搁着各类书籍字帖。苏棠特意找了一番,找到了原主与其母族那边亲戚的书信往来,一封封书信都罗列在一起,挨着每封信信尾处落款的时间来看……这原主也有一年多时间没有与母族那边亲戚联系过了。   如今正是元睿二年九月初,而这边的最后一封信是去年二月时候的落款。   霍家那边自然也没有信件往来,若是有的话,苏棠怕是早发现了。也就是说,自从这原主发生了那桩丑闻后,再没跟母族联系过。   或许,母族亲戚那边,根本都还不知道原主已经嫁人了。   想着此刻也没什么事儿,苏棠便拿起那信件一封封读起来,有润州那边寄过来的,也有原主自己写了一半没写完最后揉成一团没要却又珍藏起来的。   一封封信读下来,苏棠知道原主母亲姓梅,与苏父乃是同乡。梅家在润州,应该也算是小康之家,梅老先生曾是润州一所书院的老师,梅大舅在润州衙门里做捕头。   另外梅家在润州还有一间铺子,看信中意思,应该是梅舅妈懂点医术,在润州开了家医馆。   看这些信,苏棠觉得,这梅家对原主这个女儿,应该不错。只不过,古代人和离了,孩子只能跟着父亲,所以她们母女这才两地分离的。   苏棠想,苏宅是靠不住了,但若是身后没个倚仗就只指望着霍家的话,她也怕自己将来下场会惨不忍睹。   若是润州那边的亲人可以到京城来定居的话,不管怎么样,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个照应。所以,苏棠打算照着原主的字迹写一封信寄去润州,告诉他们近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并且邀请他们来京城居住。   可是来京城的话,必然得安排个落脚的地方。这帝都寸土寸金,随随便便哪里的一间屋舍,怕是都不便宜吧?   正愁着一时间到底去哪儿弄那么多钱,就听到外面吵起来了。   苏棠想,应该是枸杞成功将岳夫人引了过去。而这位岳夫人也是相当给力,趁机大吵了起来。   苏棠顺手将那些信件塞进衣袖里,连忙走了出去。   原主的闺房就跟苏夫人房间隔了一道月亮小门,那边苏夫人房外面聚了不少人,苏棠想,该都是岳夫人叫过去的。苏棠人才穿过月亮小门,便被岳夫人一把抓住手。   “你可知道,你这位好继母要害你?”   苏棠瞪大眼睛望着袁夫人,而后颇为无辜的眨了两下。   岳夫人指着站在台阶上的苏夫人:“你还真是会装,外头装着对你这个继女多好的样子,其实你心肠歹毒,暗地里尽是想着要如何加害于她。我方才都听到了,你让这个叫黄连的丫头下毒,你还亲手给了她一瓶□□。”   “苏夫人,天子脚下啊,你的夫君也是朝廷命官,站在这里的这个人,就算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苏大人亲生的呀。好歹你也是官家小姐出身,竟然知法犯法,竟然还敢毒害伯府夫人?”   “天哪,到底谁给你们的胆子和勇气?”   这岳夫人果然也是一位厉害角色,没有让苏棠失望。果然是一旦抓着机会,就绝不松手。   “本来今儿在大厅的时候,霍伯夫人说的那些话,我们都还不信,只觉得她是白眼狼儿,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将你这个好母亲给气病了。可谁能想到,她说的一点没错儿,你就是位心肠歹毒的毒妇人。”   “霍夫人,这件事儿,必须去告官。你去告了,咱们给你做证人,准一告一个准。”   苏棠朝台阶上的人看了眼,就见苏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下来。她站在岳夫人面前说:“你是客人,不在会客的厅堂呆着,怎么跑到主人家的后院儿来了?”   “来就来了,又大呼小叫的,吵得人实在头疼。今儿是我家老爷寿辰,你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你少扯别的话说。”岳夫人并不上她的当,“你不承认是吧?我可告诉你,方才我们可都是听到了。一会儿去衙门,我们都是证人。”   又去拽黄连,从她袖子里夺过那瓷瓶来。   “这里,装的可就是只一滴便可将人毒死的鹤顶红,这就是物证。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就是要杀人害命。”   苏夫人却并不畏惧:“且先不说这瓷瓶儿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就算如你所说的,装的是鹤顶红,那也只是从一个丫鬟身上搜出来的,与我何干?袁夫人,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是从丫鬟身上搜出来的,可这丫鬟是从你屋里走出来的。难道,也与你无关?”   苏夫人淡然否认:“与我无关。”   岳夫人笑着:“那就是说,是这个丫头自己起了谋害主子的心思?那也行,拖她去衙门,看她招不招。”   说罢,岳夫人拉着黄连要走:“去衙门里,对簿公堂。”   苏夫人忽然厉色说:“我知道,你夫君与我夫君如今都是翰林院里的侍讲学士,都熬了十多年。如今翰林院的大学士眨眼功夫就要升迁了,空出来的位置,只有一个。”   “你这般诬陷于我,不就是想给我们苏家头上安一个罪名吗?按着脑袋安了个罪名,好叫我家老爷给你家老爷让路。”   岳夫人道:“你若是没起歹毒心思,我就是想抓把柄,又如何抓?说到底,还是你先做错了事情。”   岳夫人转身,问那些个官太太们:“方才我悄悄引你们来,苏夫人在屋里说的话,你们可听到了。”   这是苏岳两家的较量,其他人并不想掺和,所以都在打马虎眼儿,并不答话。   苏棠想了想,朝枸杞望了眼,枸杞会意,走了出去。   苏棠道:“今儿是不是有人想害我,我不知道。不过,曾经有人想要害我……我却是有证据的。”说罢,苏棠看向黄连,“四个月前,我临盆的时候,你是不是去药铺里买过当归?”   黄连一听这话,早已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小姐……”黄连身子一软,跪在苏棠面前,手拉着苏棠衣角,“小姐……奴婢……没有。奴婢……不想的。”   苏夫人却是眼神晃了下,忽而也有些慌张起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打从今儿这死丫头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死丫头看着十分奇怪。   好像……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你是不想,还是没有?”苏棠说,“‘不想’表示你的确做了此事,但却不是你愿意这样做。而‘没有’,则是你没有做过这件事儿,是我冤枉了你。”   黄连正犹豫着要如何应答,苏棠又说:“黄连,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今天既然能站在这里揭穿这件事情,就是有备而来,你若是实话实说,我看在昔日主仆一场的份上,或许会既往不咎。但如果你昧着良心说谎,那我也保不住你。”   “奴婢……”黄连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矢口否认,“奴婢没有。”   “那好。”苏棠冲院门的方向喊了一声,“枸杞,请回安堂的朱大夫进来。还有,许记药铺的许老板,也一并请进来。”   听到“许记药铺”几个字,黄连整个人彻底垮了下去。   苏棠却没管她,只指着黄连问:“许老板,您可认识她?”   黄连低着头,许老板看不清她长相。枸杞走过去,将黄连拉站了起来,许老板看清了容貌后,连连点头:“认识,认识她。”   苏棠道:“那许老板可记得,是怎么认识她的。”   许老板想了想,说:“是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她常常去我铺子里买药。别的什么药材都没买,只买了好些当归。因为她去的次数多,而且每次都慌慌张张的,我觉得她这个人有些奇怪,所以记住了。”   “不但记住了,我还跟铺子里的伙计说了,觉得她形迹可疑。”   “不会记错吧?”苏棠问。   许老板:“不会记错,就是她。”   苏棠问黄连:“三四月份的时候,你买那么多当归干什么?”   黄连整个人都有些吓懵了,满脸是汗,目光游离着朝一旁苏夫人看去。苏夫人厉色道:“是啊,你买那么多当归干什么?”   黄连:“奴婢……奴婢月事不调,所以……”   却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枸杞打断:“奴婢不守夜的时候,与黄连一屋住着。她每回来月食的日子可准了,奴婢记得,从没有差过日子,根本不是月事不调,她在撒谎。”   苏棠又问朱大夫:“我生产那日,因为难产,当时霍家是请的朱大夫来。请问朱大夫,是什么原因导致我难产险些命丧黄泉的。”   “夫人生产时失血过多,是长期服用了活血化瘀的药,比如……当归一类的药材。这当归若是平时吃,的确是一味补药,当孕妇却是不能吃的。”   “黄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苏棠皱眉看着她问,“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   苏夫人却抢先说:“你待她不薄吗?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与你父亲都知道。你性情暴躁,常常动怒的时候都会随意打骂奴才。想来,定是你平素待她太差劲了,她才会想着要害你。”   “不过……黄连,她再怎么脾气不好,到底是主子。你一个奴才竟然起了谋害主子的心,实在是十恶不赦。”   “棠儿,你不必担心,这事儿,我会替你做主的。今儿是你父亲寿宴,至少得顾及你父亲面子,不能闹得太过。等明儿,明儿一早,我便将这丫头卖掉。”   黄连抱着苏夫人腿哭:“夫人,是您让奴婢那样做的啊,您让奴婢害的大小姐。”   “闭嘴!”苏夫人瞪眼恐吓。   岳夫人却笑着:“苏夫人这是心虚了吗?怎么不让这奴才将话说完?”   黄连可能也反应过来,若是此刻再不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来,那么她很可能小命不保。   “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她说,“大小姐并非夫人亲生的女儿,夫人表面上装着对大小姐很好的样子,其实她是故意的,故意想将大小姐养成那种嚣张蛮横的性子。夫人说,大小姐越是不成体统,二小姐在她的对比下,就越是显得温婉贤良。”   “可是夫人没有想到,大小姐她……她竟然会做了霍伯府的夫人,而且,还害得二小姐受到连累损了清誉。夫人心里恨毒了大小姐,便安排奴婢在大小姐身边,让奴婢寻着机会陷害大小姐。”   “还有这□□……岳夫人说的没错,这□□是夫人给的,夫人让奴婢继续毒死大小姐。大小姐,奴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奴婢没有撒谎。”   苏棠拍拍她肩膀:“我信你。”   苏夫人却笑着说:“你们是主仆,联手演的这场好戏。棠儿,我待你那么好,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苏棠皱着秀气的眉,认真说:“您还要抵赖到什么时候?我想,方才你让黄连毒害我的事儿,肯定不止岳夫人一人听到了。苏夫人,难道真的想我与你对簿公堂吗?”   “我不怕的。”苏棠一脸信心。   苏夫人一怔,竟然有些被苏棠的眼神惊着了。   “出了什么事?”苏通负手立在院子门口。   他听家仆说后院吵了起来,这才急匆匆赶了来。 第11章   “老爷……”苏夫人才开口喊了一声,苏棠便率先走到苏大人面前去。   “父亲,您来得正好,您定要替女儿做主。”苏棠没给苏夫人机会,直接抢先说,“夫人给了黄连一瓶鹤顶红,交代她毒死女儿。这还不算什么,早在四个月前,女儿临盆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吩咐黄连在女儿每日吃的食物中做了手脚。这朱大夫许老板,都是证人。至于拿鹤顶红毒害我……这边几位夫人,可也都是证人。”   苏大人脑袋有些大,本来听家仆说后院闹起来了,他怒气冲冲赶过来,是想训斥痛骂她们不懂规矩的。结果怎么也没想到,怎么还扯到了暗害杀人?   她是朝廷命官,若后宅真牵扯到这些肮脏东西,眼下又闹得人尽皆知……于他仕途,终归不是好事。   所以,苏大人转身对那些夫人们说:“苏某有些家事需要处理,还望夫人们移步别处。”说罢,也不等那些夫人怎么说,直接喊了家丁来,“请夫人们前头坐着吃席去。”   岳夫人道:“苏大人,希望您定要秉公处理此事啊。贵夫人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们可都是听得真切。”   又冲苏棠笑:“霍伯夫人,但凡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来找我,我去给你做证去。哎呦,我家老爷为官多年,一直都是公正严明的,我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过跟在我家老爷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是跟我家老爷一样,最是瞧不得有人以权谋私。”   “好了好了,我们也累了,更是饿了。苏大人,便不打搅您处理家务事,咱们走吧。”   苏通内心一团火正熊熊燃烧,面上却偏偏要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抱手略作一揖送别那些个夫人。   等人都走了后,苏通猛然变了脸色。   “到底怎么回事!”   这苏通苏大人,其实不过也才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瞧着偏于文弱俊秀了些,不过发起脾气来,那震慑力还是有的。   不过,苏棠并不怕他。   “怎么回事,方才不是都与您说了吗?父亲,您现在该质问您的好夫人都做了些什么,而不是在这里冲我发火。”苏棠脸色也并不好看,“还是说,根本不是夫人一人想要毒害女儿,父亲您也是这个意思?”   “你……”苏通气极。   他并不知道什么毒杀暗害这事儿,就算这个女儿曾做出丢脸的事儿,甚至害得牡丹亲事都受连累,他也没想过说要逼死她。更何况,陛下都亲自下旨赐婚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又能做什么?   他就是失望。   明明从小与牡丹受的是一样的教育,袁氏待她也不薄,为何长成后,姐妹俩品性相差这么多?她亲生母亲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温润性子,怎么就生出了她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来。   “好了,你也别再闹了。你可知道,你现在闹,丢的可是为父的脸。”苏通虎着脸,根本不信苏棠这个女儿说的话,她从小就是谎话连篇,还常常欺负她妹妹,在苏通眼里,这个闺女就是个爱惹事又爱胡闹的麻烦精。   苏通望着女儿,看着眼前这张越发酷似那个女人的脸,到底心软了些,耐着性子说:“棠儿,你这样闹,会害得为父丢了乌纱帽。为父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为的是什么?你今儿,可是让那些人看了为父的笑话了。”   “父亲,我没在胡闹。”苏棠模样认真,“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对,我是用了些手段,我设计的圈套,等您的好夫人往里钻。那岳夫人,是我让枸杞引她去偷听夫人的话的,不过岳夫人没说谎,父亲您的好夫人,的确是想要杀我。”   “不管父亲您是真的不信,还是其实心里信了只是因为顾及各方面而不愿承认,我不管,今儿这事儿,没完!”   苏棠说:“我今儿是有备而来,若是搅了父亲的兴致,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我既是来了,就一定要讨个说话,您最好也有个态度。我看在,您好歹也养育了……我……十多年的份上,这事我不报官。”   “该怎么处理,您自己想想清楚。我累了,先回屋休息去……枸杞,黄连,走。”   苏棠行事雷厉风行,一点不拖泥带水,苏通轻皱了下眉,总觉得这根本不是她的女儿了。但也不容他多想,等苏棠回屋后,他则瞪向站在一旁的苏夫人。   苏夫人却挺了挺背,目不斜视,似是并不怎么惧怕一样。   ~   等回了房关起门来后,苏通压低声音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事情要是传出去,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可就与我无缘了。”苏通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熬了这些年了,为的就是将来可以一举入内阁。   他一步步走来,小心翼翼,就怕一个没注意落人把柄。这些年,纵使袁氏一直再无所出,他都三十多岁了,膝下也没个儿子,可也没有纳妾。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博个夫妻恩爱后宅安宁的好名声吗?   像他这种从小地方考进京城来的,与那些勋贵子弟又怎么能比。人家生来便得富贵,就算不努力,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   但是他不一样,他平民出身,除了科举走仕途博得前程外,再无别的选择。   如今眼瞧着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唾手可得,他不能够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生事。哪怕是至亲……也不行。   “你告诉我,今天她们闹着说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袁氏想着,事到如今,就算她一再否认,怕也瞒不过去。所以,袁氏索性承认道:“是,她们说的没错。”   就算苏通本来心里是有些怀疑,但那也只是疑虑。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是真的,她真的想下手杀害过棠儿。   “你何故如此做?”苏通眉心皱成山,眼神一晃,忽又想到别的,不由质问,“你素来待棠儿不错,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对此,袁氏否认。   “不,妾身待她是真心的。只是,正因为真心待她,所以才如此恨她。”袁氏目光闪过一抹狠意,唇也抿紧了些,用一种颇为怨恨的目光看向自己丈夫,那眼眶里,似是还含着泪意,“老爷难道忘了吗?若不是她,咱们牡丹会受到牵连吗?眼瞧着几位殿下就要选妃了,若不是她闹出那样的丑闻来,凭咱们牡丹的容貌品德,会入不了诸皇子的眼?”   “老爷!牡丹这辈子都毁了!她是您女儿,那牡丹还是我心头肉呢。”   “她做了丑事,却能做伯夫人。咱们牡丹那么温柔善良,却非得替她姐姐受那些责罚吗?妾身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这才一再让黄连下毒手。”   “哼,只可惜,那死丫头胆子小,是个不成器的。”   “你……你!”苏通倒是头回见着自己夫人这般可怕阴毒,与平素贤惠端庄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你是糊涂了吗?啊?她如今是什么身份?你派人暗杀她,就不怕霍家追责吗?”   袁氏却是不将霍家放在眼里的:“霍家?若是在前朝,这霍家的确荣宠至极,可如今早已改朝换代,霍家是霍蕙太妃的娘家,新帝也已经将霍家由超品侯爵贬黜成如今一个小小的伯爵,老爷您难道还怕霍家不成?不过就是失了宠的皇亲罢了。再说,霍家如今虽还有伯爵在身,但却子嗣凋零,是死的死残的残,早不是当年了……”   “而你那好女婿,也只是个看守城门的小小兵头而已。”   “你一个内宅夫人!你懂什么。”苏通厉声训斥。   这些年来,苏通一直老老实实当差,安分守己,从不攀龙附凤,也不参与什么党派之争。不是他木讷不通世故,而恰好相反,是因为他看得深远想得透彻。   羽翼未丰,枝叶未繁,那必须先丰羽翼先繁枝叶……等资历政绩熬够了,官场人脉口碑都有了,再争不迟。   苏通平素瞧着闷不吭声,其实却深谙官场之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既然已经是新帝荣登宝座,那朝中便是新的格局。至于霍太妃十三王,那早就不成气候了。如今新帝皇位早已坐稳,而几位皇子更是个顶个的优秀,陛下该头疼的,早不是什么霍家,而是诸王。”   “皇家的事,素来风云莫测。今天是仇人的,很可能明天就是知己、是朋友,全看当时所在的立场了。”   “当年……霍家大爷出征北秦,却从边关传来消息,说是霍大爷谋逆……这谋逆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咱们这个新君却并没有将霍家斩草除根,不过是收了军权降了爵位。陛下……不过也是在赌、在下一盘棋而已。”   “这霍家……怕是迟早得再得重用。到时候,霍令俨,怕就是陛下牵制诸王平衡各方势力的一枚棋子。”   袁氏到底只是内宅夫人,虽则狠毒些,但眼界却是不够宽的。闻言,只是蹙了眉问:“可是……之前霍家递来请帖,老爷为何不去赴宴?”   苏通轻哼一声,侧头瞥着袁氏道:“我这是避嫌!我如今……并不想与任何人走得近,就算是亲女婿,也不行。”   袁氏当年还在闺阁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进京赶考的学子。不顾他是有发妻之人,也不顾家里如何反对,她就是坚持要跟他。   如今想来,她除了相中这个男人的一副好皮囊外,更是为他的这种稳重而又大格局的气度所吸引。虽则婚后并不如她想的那些夫妻如胶似漆,可也举案齐眉相互尊重,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心,一如当年。   袁氏平时也是要强之人,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会愿意露出自己小鸟依人的一面来。   “老爷,这事的确是妾身欠考虑了,是妾身错了。只是,眼下怕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大小姐这次回来,怕是兴师问罪的。看她的样子,好像势必是要个说法的。”   苏通紧紧皱着眉,也一副颇为惆怅的样子。   “如今,怕也只有委屈你了。”   ~   苏棠缩在原主闺房里,一呆就是一下午,门都没出。   枸杞黄连两个伺候在身边,黄连怕苏棠饿着,亲自端了碗寿面进来,跪在地上:“小姐,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请您吃点吧。”   苏棠却朝窗外看了眼:“天都要黑了?”   枸杞略俯身回话说:“外头筵席渐渐散了,夫人,您总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再等一会儿就要宵禁了,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再等等吧。”苏棠接过黄连手中的碗筷,正准备吃,却突然看向黄连问,“这回没下毒吧?”   黄连使劲摇头:“没有没有!奴婢再也不会了。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您请一定要带奴婢走,不然的话,夫人她不会放过奴婢的。”   “你起来吧。”   黄连站了起来,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枸杞却说:“夫人在等苏老爷惩罚苏夫人吗?”   苏棠吸了口面,摇头:“不是。”   “那您在等什么?”   将面咽下去后,苏棠才笑着冲枸杞眨眼睛:“等伯爷来接我啊。”   枸杞黄连对望一眼,皆沉默一瞬,之后枸杞才小声说:“夫人……伯爷会来吗?”   枸杞虽然平时话少,人也瞧着笨笨的,但静轩阁的局势,她却看得清楚明白。伯爷娶夫人,并非心甘情愿,虽说平素并未虐待夫人,但却也并不关心夫人。   这会儿夫人回娘家来,他又怎么会跟来呢?   苏棠心里也明白,霍令俨根本不会管她死活,更不会在意她在哪里。不过,不还有太夫人在么。   自己这么晚没回去,太夫人想必会问一句。   这霍伯爷又是孝子孝孙,若是老人家发了话,他便会来。   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来接自己回去,但只要他来了,至少在霍府那些丫鬟婆子们眼里,她这个伯夫人还是得伯爷眼的。到时候,想必她日子会好过些。   苏棠不禁觉得可悲,想她在自己的那个时代,何曾这样处心积虑算计过一个男人啊?   多少小鲜肉向她投怀送抱暗送秋波,也不乏一些位高权重腰缠万贯的大佬有意包养她,她都从来没放在眼里过。如今倒是好了,困在后宅,却是轻易逃脱不了。   天下之大,这个时代的律法摆在这儿,能逃哪儿去啊?   不如务实一些的好!   “大小姐,姑爷来了。”   正当苏棠感慨命运的悲催的时候,苏府的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 第12章   说实话,虽然苏棠觉得按着自己的推理霍令俨会来。但凡事都有意外的,她也不能够保证霍令俨一定会来。   万一要是没来的话,难道她真的要一直呆在这苏宅么?所以,听说霍令俨来接她的时候,苏棠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伯爷现在人在哪儿?”   那丫鬟低着脑袋回话说:“老爷在前厅陪着说话呢,老爷说了,让奴婢请大小姐过去。”   苏棠点点头,忽又问:“夫人呢?”   “奴婢不清楚。”   苏棠抽了帕子捂着嘴巴咳了两声,之后才哑着嗓子说:“你先去前头跟爹说一声,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过去。”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枸杞没出声,只是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倒是黄连,忍不住说:“大小姐,夫人可是要害您的,老爷不会就这样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吧?一会儿您定要跟姑爷哭诉哭诉,让姑爷替您做主。”   “你觉得,我跟伯爷哭诉,有用吗?”苏棠瞥了黄连一眼,轻轻摇摇头,“走吧。”   苏棠由枸杞黄连一左一右搀扶着进前厅的时候,苏通与霍令俨翁婿两个正面对面坐在两边,谁也没跟谁说话。苏棠腿才迈过门槛,眼睛略瞟了一下,就感觉得出来整个氛围不对劲。   她目光轻轻一转,便又咳了两声,挣开两个丫鬟的手,虚浮着步子走了过去。依着这里的礼数,一左一右给两个男人各行了一礼。   之后,苏棠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霍令俨自始至终都只是端端坐着没动,甚至苏棠进来,他目光也没朝她身上瞥一眼。苏棠咳嗽,他也恍若未闻。   倒是苏通,搁下茶盏来,到底关心着问了几句:“这是怎么了?”   苏棠摆摆手:“不碍事,死不了,不过就是生孩子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如今一到晚上天气凉一些的时候,总会有些咳嗽。之前在家吃了药将养着,已经好了些,只是不知怎么的,今儿这毛病又犯了。”   枸杞本分老实,黄连却是有些小聪明的。一听苏棠这样说,她立即就附和着道:“想必是今儿气着了。”   苏通心里明镜儿似的,面上却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只是虚伪关心两句道:“如今你既嫁了人,为父也关照不到你,你自己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今儿也晚了,女婿又来接你,为父也不虚留你,早点回去吧。”   苏棠却说:“夫人呢?我这就要走了,下次再见,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她不出来送一送吗?”   苏通又端起茶盏来,垂着眼眸啜了口,没看苏棠,只说:“她今儿累着了,已经歇下。”   闻声,苏棠嘴角不自觉抽了下,目光也渐渐一点点冷下去,她也懒得再装着身子不舒服在这里跟他演戏了。枸杞伸手过来要扶着她坐下,被苏棠一把挥开。   “父亲,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休了袁氏,要么,我便与袁氏对簿公堂。孰轻孰重,我想您老人家心里清楚。”   “你……”苏通本欲跳脚斥责苏棠的,但余光瞥到了一旁的霍令俨后,便压住了自己的脾气,“你非得这般绝情?我可是你父亲,你竟然与旁人串通这样害我。”   “害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见这位苏大人急了,苏棠这才平心静气说:“你是我父亲,害了你,自然与我没好处。所以,我不是没有害你么?我给你了选择的,是你自己的心偏着袁氏与牡丹,倒还反过来责难我了?”   “你母亲待你不薄,是你自己有错在先。你辱没了苏家门风,害了你妹妹,你当真不知道悔改?”   原身不守贞洁,不但霍家不待见她,她自己的娘家更是以此为耻。苏通是文人,自命清高不凡,更是不耻女儿这种行为。   在他眼里,长女是一百个不好,次女是不管怎么做都对。   对于一个眼睛瞎掉心也偏掉的男人,苏棠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说:“我母亲在润州,她自是待我不薄,但你却薄待了我,你也负了她。”   “你……”苏通气结,下意识朝霍令俨那边探去一眼。   这回,霍令俨倒是难得的抬眸朝这边看了眼,目光幽幽,颇有一副瞧好戏的姿态。   苏通气得甩了甩袖子,背过身去,根本不想再多看这个女儿一眼。苏棠也并不搭理他,只是走向霍令俨道:“伯爷,咱们回吧。”   霍令俨略抬眸,看了跟前的这个小女子一眼。继而倏地起身,招呼也没打,只迈着一双大长腿,直接负手踱步而去。   苏棠见状,便紧紧跟了上去。   “伯爷,您请等等我,我有话与您说。”   ~   苏棠的确是有话与霍令俨商量,本打算回去的路上说的。哪成想,霍令俨是打马过来的,一路上,她倒是没这个独处的机会。   等回了伯府,两人一道去太夫人那里请了安又回了静轩阁后,苏棠见霍令俨直接往他书房去,她便也跟了过去。霍令俨没搭理她,不过也没撵她回去,苏棠便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伯爷。”青屏瞧见主子回来了,忙过来请安,却在瞧见跟在身后的苏棠后,稍稍愣了下,之后才也依着规矩请安,“夫人。”   苏棠没理青屏,直接越过去,跟着霍令俨进了书房。而霍令俨,更是目不斜视,答也没答一句。   青屏被晒了下,晃了下神,目光不自觉便朝书房内探去。但霍令俨进去后,却是直接将门关上了。“啪”的一声响,倒是将青屏惊着了。   跟在青屏旁边的小丫头雀儿问:“青屏姐姐,爷今儿怎么带夫人来这里了?”   “我怎么知道。”青屏肃着脸说,“多做事,少议论这些是非。爷还没吃晚饭,赶紧去备饭吧。另外,再烫一壶茶来,如今天儿越发冷了,爷秋冬季节最喜饮茶。”   “是,我这就去。”   雀儿走了,青屏却依旧站在门外,倒是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而书房内,苏棠望了眼映在窗户纸上的那道柔长的身影,笑着打趣说:“伯爷,您打算什么时候抬青屏做姨娘?我瞧她对爷一片真心,爷莫要伤透她的心才好。”   霍令俨没理她,只是褪了披风挂在一旁,弯腰坐下后,这才望向苏棠问:“怎么,今儿那场戏,是你们父女特意演给我看的?”   苏棠觉得他这个人太过于冷漠挺无趣的,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伯爷何以认为是做戏给您看呢?”苏棠兴致缺缺回了一句,正想顺势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在目光朝他探去的时候,被他冷鸷的眼神吓着了。   苏棠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已经挪过去的屁股又慢悠悠挪了回来,然后好好站直了。   在他面前,她就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学生。苏棠腮帮子咬得死死的,心里挺生气,更是不甘。   但她不得不承认,方才的那个对视,在他面前,她根本就毫无气势可言。一边暗骂自己怂,一边还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站好,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娘,她何曾这样憋屈过。   霍令俨并没有让她坐下好好说话的意思,见她站回去后,才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日你说日子过不下去想和离……是真心话,还是欲擒故纵?”   苏棠的警觉性告诉她,这种时候忽然问这个问题,怕是个不好答的问题。   于是,苏棠笑着问回去:“那伯爷觉得呢?”   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霍令俨睨了眼苏棠,这才说:“进来。”   青屏端了壶茶进来。   “如今越发冷了,天又晚了,爷与夫人喝点茶暖暖身子吧。”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熟练拿了茶碗倒了两杯茶来。   一杯递过去给了霍令俨后,这才端了另一杯来,递给苏棠。却见苏棠是站着的,青屏略抬眼看向苏棠,眉梢跳了跳。   霍令俨这才说:“你先出去吧,我与夫人有话说。”   “是。”青屏应着,略弯了腰身退了出去。   苏棠说:“这下可好了,估计要不了多少功夫,爷罚我站着的消息,就要传出去了。我本来在静轩阁就不得待见,好不易攒起来的一点威信,拜您所赐,全没了。”   “就算没了,你也有法子再一一找回来,不是吗?”霍令俨并没喝茶,只是将茶盏轻轻搁在了一旁。   他抬眸,继续看着跟前的这个女子。   如今,他倒是有些看不透她了,只记得从前,她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如今倒是收敛许多。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他不记得,因为他也不曾对她上心过。   “既然如今想和离,当初又何故使那样的一计?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我这个人,还是荣华富贵?”   一连串的问题,倒是将苏棠给问住了。她不敢轻易回答,怕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是一个陷阱,而她随意答了,必然有更难答的问题等着她。   因为据她所知,原身为何那样算计他,的确是有原因的。但是那个原因,她不好说。   牵扯太多,怕一旦说出来,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而苏棠,她是最怕麻烦的了。   再说,她又不是真正书中的炮灰苏棠,虽则看那本小说的时候,作者有强调过炮灰原身自毁清白算计霍三爷的原因,但那原小说的作者喜欢写一半藏一半,也就是所谓的伏笔。所以,她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所以,苏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扯谎说:“当初自然是既图你的人,又图你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不过,是我太天真了,如今这样的日子,与我想象中的相距甚远,倒是有些后悔了。”   苏棠装作十分伤感难过的样子,低着脑袋,只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自己的裙带。   霍令俨目光随着她的小动作落在她把玩裙带的那只手上,略蹙了下眉,转了别的说:“方才你说有话与我说,什么话?”   见终于拐到了自己想说的话题上,苏棠立即来了精神,笑嘻嘻抬眼睛望过去。   “那个……伯爷,您……有钱吗?”   让她跟人要钱,其实还挺难以启齿的。想在她的那个时代,若是她缺钱,或是暂时资金周转不开,根本不必低声下气向谁借钱,直接就去银行贷款就好了。   可如今却不一样,别说外头的钱庄银铺能不能贷款,便是可以,但她现在的这个身份,也是贷不了的吧?   她今天思来想去的想了一个下午,最终觉得,还是向现在的这个老公借比较好。毕竟他们现在是夫妻,亲属关系上,是最亲近的人吧?   再说他也算个大佬,怎么着也不会小气吧?   “你缺钱?”霍令俨倒是挺诧异的,完全没有想到她所谓的有话说,便是管他要钱。   “娘每个月没给你拨份例银子吗?”霍令俨不相信。   他母亲虽说是严肃了些,但素来是最重规矩的。就算到现在还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也不会克扣虐待。虽说不会贴补她,但一应另两房媳妇有的,她也必然有。   “给了给了。”苏棠就怕他误会,到时候往她那个婆婆那里一说,她婆婆怕是就更不待见她了,那时候,肯定更是一堆麻烦。   所以,苏棠忙帮着她婆婆说了话道:“我每个月十两的份例银子,小南瓜每个月三两的份例银子,每月月初娘都准时打发人送来,倒是不会短我们母子的。伯爷,我今天要说的,却不是这事儿。”   苏棠忽而正经严肃起来:“是这样的……您也知道,虽然我确是我爹爹所生,但如今的苏夫人却不是我亲娘。那个女人心肠狠毒,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她了。这回爹爹过寿,我回去大闹了一场,逼着爹爹休妻……那袁家,怕是不会放过我。”   “我在润州还有亲眷,打算写信过去,请他们进京来。”   苏棠怕他会误会自己想将穷亲戚请来霍府做客,忙解释说:“伯爷别误会,他们来,不会打搅府上,我想另外帮他们置办一个小宅院。当然,置办宅院是要钱的,所以,这不是……手头有些紧。” 第13章   这原身与霍家的这门亲事,当初是草草办了的。霍家给苏家下了多少聘礼,她不知道。不过,苏家陪过来的嫁妆,却是少得可怜。   她之前归置过,除了一些老旧的金银首饰外,另外就是只有二百两银子。而那些金银首饰,苏棠曾让枸杞拿出去估过价,若是全卖了,总共也卖不了五十两。   所以说,她现在是真的很穷。   如果每个月就靠着她婆婆给的十两月例银子过日子,她会永远过得捉襟见肘。差人办事,逢年过节给奴才们红包,哪样不要钱?   所以,她靠不了别的,也只能靠自己了。   “你要多少?”   苏棠一听,心里直夸他大方又爽快,不过在说具体数字的时候,苏棠还是保留了一些。其实按着她的预算,在外城购置一处院子,再花钱在内城拿下一个铺面的话,按着这里的物价,怎么着也得一万多两银子。但是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钱,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所以她也想过了,铺面可以先租赁,等赚了钱再说。   不过这宅院,还是得买一个的。不是自己的屋子,住着也没有归属感。   所以,苏棠掐着指头算了算后,厚着脸皮笑说:“倒也不多,不过也就七八千两银子吧。不过,伯爷若是想孝敬孝敬您岳母,想多给点,那我也是没意见的。”   霍令俨安安静静听着她在自己耳边聒噪完后,才慢吞吞呷了口茶,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伯爵的俸禄,一年也就两千两。我如今不过是西城门一个管着二十多个兵的兵头,月份也就二十两。如今你一张口就跟我要七八千两,我如何拿得出来。”   听他这样说,苏棠瞬间没了兴致。   “俸禄是不多,可谁家是靠俸禄过日子的呀?”苏棠小声嘀咕,还在挣扎着想争取一下,“像你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个铺面田庄什么的?每年收租子收分红,指不定得多少银子呢。”   “我不白要,你借我,到时候还你。”   “你拿什么还?”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不偷不抢,不会坏了你们霍家的名声。一句话,伯爷是借还是不借?”   霍令俨又慢条斯理呷了口茶,眼角微弯,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有笑意。他抬眸朝苏棠望过来,双手交握,十指扣住,身子略微前倾了些,靠得苏棠近了些,一双长腿几乎是抻到苏棠跟前来,问:   “你打算怎么还?”   苏棠嫌他管得有些多:“这你就别管了。”   又觉得他这种态度,指定是不会借的了,便也不想再耗下去,便道别说:“伯爷早点歇着吧,我回去看看儿子。”   苏棠风风火火略福了下身子,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人道:   “我不是拿不出这些钱给你,但你既是向我借的,又说了要还……总得付利银。我也不多要,三分利,如何?”   “三分利?”苏棠气到爆炸,忍不住吐槽,“你怎么不去抢钱庄?”   霍令俨点点头,又说:“或许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你婆婆有钱,去跟她借。她老人家好面子,指定不会收利息。”   跟她婆婆借?那岂不是往火坑里跳!苏棠觉得,那根本不是明路,而是火葬场。   “多谢伯爷好意提醒。”苏棠僵着笑容敷衍。   却在转过身来的时候,冲天翻了个白眼。霍令俨看到了,却是没计较。   苏棠走后,霍令俨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品茶。一杯一杯的慢慢品,仿佛今儿心情有些好。青屏端着晚饭进来的时候,见主子今儿似是与平常不太一样,便笑着问:“伯爷今儿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你来得正好。”霍令俨忽而坐正身子来,朝青屏招了招手,“这几日你若得空,去帮我看看宅子。不需要多大,够三五个人住的就行。还有,这事暂时别告诉别人。”   “是……”青屏虽则应着了,但心却是跳到了嗓子眼,她像是被人拿钝器打了一般,整个人都是懵的。   想多问几句,却又怕主子责骂她多管闲事。可不问,她总不甘心。   直觉告诉她,主子外头购置房屋,怕是外头有了人。又不让告诉旁人,指定是那个女人的身份尴尬,抬不进家里来,这才暂时养在外面的。   见青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霍令俨以为这事儿是有什么难处,便蹙眉问: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问题。”青屏忙稳了心绪,只恭敬说,“奴婢明儿就去看看。”   霍令俨却是抓了筷子,只说:“等你得空再说,不着急。”   “是。”青屏应一声,便候在一旁没再说话。   ~   这段日子,苏棠一直在为怎么筹集银子而犯愁。写往润州的信已经送回去了,该说的事情全都写在了信上,包括自己已经嫁人的事儿。她想,润州那边的亲人,想必会来。   从润州到京城,路上车程估计一个多月时间。如今已是九月底,十二月前,他们应该能到。   这日傍晚的时候,苏棠照例带着儿子小南瓜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太夫人让她坐下后,便命山茶抱了小南瓜去给她瞧。   老人家正逗着曾孙笑,便听得坐在下手的老夫人说:“今儿收到一封信,润州寄来的。你瞧瞧,看看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寄来的。”   说罢,老夫人冲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信给苏棠递过去。   “润州寄来的信?我记得,你父亲祖籍便是润州,只是怎么寄到咱们这儿来了?”太夫人好奇。   苏棠倒是没瞒着,起身回话说:“前些日子,我写了信回去,已经很久没与润州那边的母亲舅舅联系了,心里怪想的。我嫁了人的事儿,也一直没与他们说,如今孩子生了,想着便告诉他们一声。”   “想必……这是他们回的信。”   太夫人忙说:“既然是他们回的信,那你赶紧拆开来看,说不定就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是。”苏棠应了一声,下意识朝对面她婆婆那里瞥了眼。老夫人却垂着眼眸,依旧一脸严肃,却并未看苏棠,只与坐在她旁边的大夫人说话。   苏棠想,她这老谋深算的婆婆,想必是猜着了信中内容。不然的话,何必这会儿子当着太夫人的面把信给她?完全可以在她去请早安的时候,再私下给她。   这会儿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她信,想必是不想管这事儿的。有太夫人在,自然是太夫人做主。   苏棠将信看完后说:“我之前写信回去,想请娘亲舅舅们来京城。舅舅回的信上说了,说是……年前会抵达京城。”   苏棠话才说完,太夫人便笑着道:“这是好事儿,你与你娘也有些年头未见了吧?这回既然来了,得多住些日子才行。我看凤行居不错,不若暂时命人打扫干净了,收拾出来,先招待客人。”   后面这句,是太夫人对老夫人说的。   老夫人闻声忙道:“您请放心,这事儿,我会交代下去的。”   太夫人又对苏棠说:“既是你母亲住的,自然是怎样舒心怎样来,不必顾着咱们家的规矩。你母亲的习惯,我们也不知道,不若这样吧,明儿你自己外头瞧瞧去,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了,回来归置归置,让你母亲住着就像住在自己家一样。”   “多谢老夫人厚爱。”苏棠心中一块巨石暂时落了地。   想着老人家好客热情,但毕竟只是她这个小辈的亲戚,自然是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叨扰的。   “等过了年,他们有了别的去处,便即刻搬出去。”   太夫人笑着:“我如今老了,最喜欢热闹人多,家里来了客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老三媳妇,你自己也别拘束,让你母亲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咱们家的院子,虽不大,却也亏待不了他们。”   苏棠还没来得及回话,却听那边二夫人酸道:“现在说得好听,什么有了别的去处后,即刻搬出去。场面话,谁不会说啊?怕是……等真正住下来了,会舍不得走吧。”   “这京城里寸土寸金,谁不想留下来。只是,这京城若真是这么好留下来的,那还不整个大荣朝各地的人都来了……”   “弟妹。”大夫人皱着眉打断了她,又看向苏棠笑,“祖母最是爱热闹,若是常有人陪她说说话,她会高兴的。”   “是。”苏棠点头,没搭理二夫人,只回大夫人的话说,“我明白。”   ~   次日一早,苏棠去她婆婆那里请安的时候,老人家让人拿了二百两纹银给她。   “既是老太太发了话,你便拿着银子出去逛逛吧。看着什么觉得合适的,就买了回来。这再多的银子,我也给不了,只这二百两银子,你看着置办些。若是不够,你自己贴补些,若是剩下来,你也自己留着花。”   “是,多谢母亲。”   苏棠回了静轩阁,便吩咐枸杞去备车,她则去东厢房陪着儿子小南瓜玩了会儿。   小南瓜如今快五个月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苏棠过去的时候,小南瓜正趴在床上笑得呱呱的。小家伙似是有些认人了,扭头瞧见苏棠过来了,哇哇直叫,兴奋得不得了。   苏棠将大胖儿子抱起来,亲了亲他脸颊说:“娘要出门一趟,你在家乖乖的,知道吗?”   “咕咕~”小南瓜听不懂,只吹着泡泡逗母亲玩儿。   旁边奶娘说:“瞧小二爷,跟夫人您多亲啊。这一瞧见夫人来,可乐得跟什么似的。瞧这眼睛,只定在了夫人身上,都不挪开的。”   “我日日陪着他,自然是亲了些。不过,与我亲没用,要与他父亲亲一些才是好的。”   奶娘识趣,便只笑着:“那是自然的,小二爷是伯爷的亲生儿子,可不得与伯爷亲么。”   苏棠:“这亲不亲的,原不在是不是血亲,不过是看谁陪他时间长、谁对他好罢了。伯爷日日都忙,宿在前头的日子多,来后院的日子少,小南瓜与他生分些,也正常。”   苏棠一直想培养他们父子间的感情,至少,不能叫他们父子将来兵戎相见。   霍令俨不来后院,她大可以抱着小南瓜到前头去。总之,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的,儿子总归是他亲生的吧?   “夫人,车备好了。”枸杞进来回话。   苏棠起身道:“好好照顾小二爷,他比较皮,如今又会翻身了,仔细些看着。”   “夫人放心,奴婢们知道,一定会小心侍奉小二爷的。”   ~   苏棠坐马车出门,马车往热闹的集市上驶去。这是她穿来这里这么长日子以来,头回出门逛街。   整个京都分成了四块儿,占据最北边儿的,是宫城。宫城是皇帝、妃嫔……还有东宫太子住的地方。外面呈弧形包围着宫城的,则是诸王、世家勋贵,以及高官大臣们住的地方,也就是皇城。   再朝外面,便是内城。住在内城的,则是四品以下的小官,或者富商,也有普通百姓。   当然,更多的平民老百姓,则都是住在外城。而京都最繁荣的两条街道平安街、富贵街,则是呈十字交叉一直从皇城延伸贯穿到外城。两条街上,沿街商铺鳞次栉比,好不繁荣热闹。   霍家住在皇城内,这商铺多置于内城。霍家住在皇家边儿上,往内城街道去,倒是不算太远。   不过,一路上人多,马车缓缓而行,倒是也行了好会儿功夫。   正当苏棠手撑着额头正歪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听迎面传来一个声音:“让一让!让一让!齐王府的马车。”   “齐王府?”苏棠瞬间惊醒过来。   霍家家丁打车停在路边,让齐王府马车先过去。苏棠侧坐着撩开帘子,正好瞧见一辆奢华大气的马车擦身而过。   对面马车的帘子是卷起来的,苏棠看过去,目光正好与端坐在车内的年轻男子撞上。男子十分年轻,穿着身乌金绣龙纹图案的蟒袍,玉白面容,凤眼。 第14章   齐王殿下,当今圣上第三子,淑妃所出,正是苏棠看过的那本小说中的男主角,未来继承大统抱得美人归的帝王。   当然同时,也正是她现在这具身子的主公,原身之所以舍弃贞洁也要算计霍三爷,正是为了他。没办法,谁让原身是个一厢情愿芳心错付的傻姑娘呢。   她以为,只要她能够替他办事,替他留在霍家做奸细,那么将来等他登基为帝了,必然会留她在身边。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位如今的齐王殿下未来的君主,自始至终,心里只有那孟家四小姐一人。   等到他排除掉一切异几后,他的后宫,将只有一位皇后。而她苏氏,能不被夫家牵连、能护得住一条性命,应该算是万幸了吧?   那日霍令俨问她,当初到底是看上了他的人,还是看上了霍家的荣华富贵,苏棠不敢说。若是她告诉他,她是为了别的男人故意设计赖上他的,他会怎么想?   怕不把她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就算是仁慈了。   苏棠没有想到,这么快,竟然就与这齐王殿下打了照面。毕竟是认识的,而且他又是原身的主子,若是不恭恭敬敬打个招呼,想必会让他起疑心。   所以,匆忙之下,苏棠只能略颔首请个安,表示对这个主子的尊敬。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继续往各自的方向驶去。苏棠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方才的一个照面,对方那无形的气场,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是实打实的天家之子。想她虽然从小生活富足不愁吃穿,但到底只是一个家境颇为优越些的小屁民,就算后来做生意,能打得上交道的,也只是一些狐假虎威的小官。   便是那些小官,她应付得都够呛,更何况如今的这位爷,可是皇爷。   既然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苏棠,自然不会再周旋于两位大佬之间。只是她担心的是,怕这齐王殿下会不定时派人来找她,向她打听霍家的动静。   到时候,她要怎么说?   难道,直接告诉他,她已经是霍家的儿媳妇了,想好好过日子,再不会替他做事?不行的,对于一颗废弃的棋子来说,她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本来好好的心情,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全搅和没了。一路上挨家挨铺逛着,苏棠也全然没什么兴致。   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与齐王殿下的第二次碰面,竟然会这么快。   苏棠正带着枸杞逛一家绸缎铺子,铺子里的掌柜却忽然从里面走出来,笑着跟苏棠打招呼:“这位夫人,我家老板娘说,新从江南来了一批绸缎,想必夫人会喜欢。所以,请您进去详谈。”   苏棠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隐情,只以为是一种推销手段,便拒绝道:“不必了,这里的就已经很好。”   谁知,那掌柜的继续说:“夫人,老板娘说了,您去看了里面的绸缎,必然不会叫您失望。”   苏棠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于是上下打量了那掌柜的一番。那掌柜没再说别的,只是侧过身子去,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棠将已经定好的绸缎扔给枸杞:“我去瞧瞧到底是何稀罕物,你在这里等我。”   “是。”枸杞不疑有他。   ~   掌柜的嘴里说的是老板娘有请,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坐在后院内屋等着她的,正是方才大街上已经碰过面的齐王殿下。   这家绸缎铺子挺大,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一个居家的小庭院。与前面的嘈杂喧闹对比,后面就显得清静雅致许多。   苏棠一进去,就瞧见正屋靠着窗户的地方,正坐着一个人。那人是背对着她的,她看不见长相。不过,瞧着那衣着跟清贵的仪态,便也猜得到是方才见过的贵人。   苏棠忽然一颗心突突跳到了嗓子眼,一时间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应付他的问题。   此时此刻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以前读书的时候答卷子不会做一样。越是紧张,就越是脑子一片浆糊。忽然又懊悔得不行,早知道是他喊自己来,方才就直接装作没听懂算了。   “王爷,霍伯夫人来了。”   “你先下去吧。”齐王李启茂并没有回身来看一眼,只是略抬手挥了挥,将那掌柜的打发走了。   “小的告退。”   掌柜的离开前,悄悄给苏棠使了个眼色。苏棠领会到了,忙低着脑袋恭敬十足的过去请安。   “见过王爷。”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清润的嗓音响在耳畔,却透着些薄凉,伴着秋风,一字字钻入苏棠耳朵里,她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苏棠麻木的站起来,却又听男人说:“你坐下来回话。”   “是。”苏棠应着,然后在他对面跪坐了下来。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正浓雾缭绕,他在煮茶。淡淡的茶香钻入鼻内,苏棠才稍稍稳住了心神。   “本王听说你给霍伯爷生了个儿子,一切可好?”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苏棠却在分析他问题的深意。当然,他不可能是在关心她身体,那肯定是在问她这个奸细的身份有没有惹霍家人怀疑。   于是,苏棠回说:“我……妾身身份低微,霍家是高门大户,肯定是瞧不上我。不过王爷放心,他们只是不待见妾身,倒是不曾对妾身起疑心。”   苏棠当然不能说其实霍家不少人对她还不错,也是怕他怀疑自己反水,只能说霍家人对她不好了。   只是没想到,顾此失彼,只想着如何回答问题,倒是忘了原身本来的性子了。   “一年多未见,你倒是变了挺多。”   苏棠紧张得不得了,却还是故作镇静说:“妾身想过了,若想长期潜伏在霍家替王爷办事,还是得稍微聪明一些。以前……妾身有些过于骄纵蛮横,那样的性子,不适合当细作。”   齐王目光在苏棠身上落了一瞬,又说:“看来霍家人待你还算不错。”   苏棠忙回话说:“是。表面上的功夫,自然是要做的,毕竟当初我与霍伯爷的亲事,乃是陛下亲自点的。霍家如今权势地位大不如前,一应行事都特别低调,更不可能会忤逆陛下的意思。”   “这些本王知道。”齐王淡淡应一句。   苏棠悄悄抬眸探去,却见坐在对面的人正侧头望向窗外。之前大街上匆匆一瞥,隔得也远,没细看。而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十分拘谨,更新没敢看他。这会儿离得近了,就细细打量了一番。   若论长相,他与霍令俨乃都是绝色。不愧是二次元里的人物,这个头、身材比例,以及那张脸的立体性……包括五官的分布,都近乎是完美。   论气质的话,两人都有一种让人觉得冷而疏远的感觉。霍令俨的冷,带着压迫性,不论是他的眼神还是行为,都会让人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是眼前的这位齐王殿下……瞧着像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性子,但那种冷而清贵的气质,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   优雅,尊贵,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自然带着骨子高高在上的天家贵气。这种气质似是有一种蛊惑力一般,让人看了一眼,就会被感染,然后渐渐一点点沉迷。   要说这皇家与权贵世家培养出来的人,虽说都千尊万贵,但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苏棠总觉得,霍令俨那个人虽然说冷漠无情了些,但她从他身上偶尔还是能感受到一点热的东西,比如说,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愿意与你多说几句话。他调侃你、甚至语带讽刺奚落你的时候,你也敢刻意跟他顶嘴对着干。   而眼前的这个人,却不一样。   到底是出身帝王家的人,性子更凉薄一些,自然也更不近人情一些。   齐王忽然皱着眉望过来,苏棠偷看被当场抓包,她忙躲躲闪闪收回目光。倒是也机智,知道原身对这位殿下有意,便故意装作十分痴情迷恋于他的样子,用爱慕却又小心翼翼的语气问:   “王爷呢?王爷近来……可好。”   齐王似乎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转了别的话问:“你父亲在翰林院也呆了十几年,熬的也算久。如今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空了出来,本王想,或许他可以填补上这个位置。” 第15章   可苏棠,却并不愿意那位苏大人坐上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   她之前因为想替原主报仇,在苏大人寿宴上,她大闹过一场。当时她的盘算是,只要那位苏大人想爬上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他就必须休弃掉袁氏。   可若现在齐王暗中出面许了他大学士的位置,那岂不是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袁氏若还是苏夫人,她必然也会记着自己的这个仇,到时候,她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平白摆在明面儿上树了个敌。   虽然她跟袁氏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不可能会解开。但是,她也必须要让袁氏失去她最在乎的东西。打蛇打七寸,算计人也得算计到点儿上,她知道袁氏十分在意那位苏大人,所以,她才想出的那一招。   让她最心爱的男人休弃她,想必她会生不如死。   这一招狠是狠了些,不过,她心思恶毒善于算计,这也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该有的报应。   “王爷,妾身替您做的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并未想过要求什么回报。”苏棠皱了眉,态度也硬了些,“妾身并不希望王爷提携我父亲,也不希望将来有人会说,我的父亲之所以能够步步高升,完全是靠的王爷。”   “若父亲有那个本事,不必王爷说,他自然会高升。若是他高升不了,说明有人比他更好,那他再等几年,也无妨。”   对于苏棠的一反常态,齐王倒是没放在心上。他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苏家的那点小打小闹,他不可能不知道。   方才这样说,不过是试探而已。   “你与你父亲,似乎关系不太好。”齐王漫不经心。   苏棠却一直板着脸,闻声点头说:“袁氏不是我的亲娘,我原以为她对我很好,可是后来才知道,她最是歹毒了。她虚伪,阴毒,她还想要我的命,我想父亲休了她。”   “可父亲与她感情深厚,并不愿离弃。所以……我……”苏棠装着难以启齿的样子,慢吞吞的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所以那日,父亲寿宴上,我闹了一场。在升官发财跟袁氏之间,他必须舍弃一个。”   苏棠将对袁氏的恨都摆在了明面上,并没有藏着掖着。   因为她知道,齐王是她老板,她必须得表现得真诚。她真诚了,这位大boss才会信任她。毕竟,又有哪个老板希望自己的下属在自己面前有所隐瞒呢?   所以,只有她把自己的软肋当做把柄交出去,让对方牢牢握住了,她往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果然,齐王说:“既是如此,那本王明白了。”   苏棠朝外面看了眼,想着自己离开的时间够长了,便说:“王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妾身便回去了。”   齐王叮嘱:“你暂且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可以,最好能够先取得霍伯爷的信任。”   苏棠巴不得:“是,王爷。”   苏棠回到前头铺子,看到枸杞,她笑着走过去说:“绸缎是好绸缎,只是价钱也十分漂亮。婆婆给了二百两,我想着,总不能真全部花得干干净净吧?这样的缎子就很好,钱付了吗?付了咱们就回吧。”   枸杞素来话少,纵然觉得主子进去的时间有些长,也并不会多问。   苏棠没什么兴致再逛下去了,便吩咐打道回府。   却在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苏棠忽然瞧见青屏。   “那是青屏吗?”怕自己眼花看错了人,苏棠手肘拐了拐枸杞。   枸杞看了眼,确认说:“是青屏姑娘。”   “她怎么买那么多东西,绸缎,胭脂……”苏棠垫着脚够着身子认真看,“枸杞你瞧,她手上拎着的那个木盒,是不是咱们刚刚去逛过的那家首饰铺的盒子?”   “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她买这么多女人用的东西干什么?给伯爷用?”   枸杞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苏棠总觉得有猫腻,八卦之心顿起,忙附在枸杞耳边说:“我自己回去,你帮我跟着她。不过千万记住了,别叫她发现。她这个人挺聪明的,若是知道我派你跟着她,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算计我呢。”   “是,奴婢这就去,奴婢会小心些。”   苏棠便先乘车回去。   回去后,先去她婆婆那里报了个平安,然后回静轩阁陪着小南瓜玩儿。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丰收好季节,不冷不热的,空气中还是不是飘散着果实的香味儿。苏棠难得偷闲,便吩咐丫鬟搬了椅子出来,她一边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休息,一边看着奶娘抱着小南瓜来回在院子里走着消食。   小南瓜白白嫩嫩的,裹着身暗色团福图案的锦袍,戴着帽子,趴在奶娘肩膀上。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就没从苏棠身上挪开过。   小家伙大了,知道认人了。   “秋娘,将小二爷抱来我抱会儿。”苏棠招手。   叫秋娘的奶娘抱了小南瓜过来,笑着递给苏棠:“瞧,小二爷笑了呢。”   苏棠捏着儿子胖乎乎白嫩嫩的手,心里倒是挺暖的。想着自己拼了命咬牙吃了那么些苦生下他,他倒不是白眼狼,与自己特别亲,苏棠觉得吃的那些苦也值得了。   “小南瓜,你不能只与为娘的亲,也得常常去闹一闹你爹爹去。你不是娘一个人的儿子,你爹也不能生了你就什么都不管。什么换尿片儿啊,哄你睡觉啊,这些事儿,他也得管着。你磨一磨他,让他知道父亲不是那么好当的,那他就会知道疼惜咱们母子俩了。”   小南瓜不懂,只“嗷呜”唤了两声,一脸单纯。   秋娘却笑着道:“夫人,爷们是做大事的,咋能管这些。夫人您若是觉得累,晚上小二爷跟我睡吧。小二爷如今大了些,想来是要比小的时候更闹腾,我也怕他闹得夫人睡不好觉。”   苏棠说:“你来府上这么长时间,也挺想你自己的孩子吧?想想也不容易,喂别人家孩子吃奶,自己孩子却没能吃上一口,你做母亲的,想必心里不好受。”   秋娘说:“家里穷,能有份差事让我做,赚些银两回去给儿子花,就很知足了。至于别的,倒也想不了那么多。”   “夫人命好,托身在富贵人家,又是嫁的好。如今又生了小二爷,母凭子贵,夫人往后只怕日子会越过越好。我虽则没那么好的命,不过我男人也疼我。他舍不得我来,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苏棠望着她笑:“你一定是个幸福的女人。”   秋娘脸红了些,低着头,尽是羞涩:“我也不图他什么,只图他对我好。等我攒够了钱,就在这京城买个小窝,到时候,也能有自己的家了。”   “夫人!”枸杞匆匆跑了进来。   苏棠将小南瓜递给秋娘,秋娘识趣,便抱着小南瓜一边去了。   枸杞说:“奴婢一路跟着青屏姑娘,却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你直说无妨。”   枸杞一咬牙,便直说了道:“夫人,伯爷似乎外头有了人。青屏姑娘买的那些东西,都是替外头那位买的。伯爷让青屏暗中悄悄购置的房屋,那人已经住进去了。”   “只不过,奴婢怕被发现,只跟到了门口就回来了,并未瞧见人。”   “霍……”一时激动,“令俨”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苏棠忙咽了口唾沫,说,“你是说,伯爷外面金屋藏娇?”   “是。”枸杞怕苏棠生气,忙又说,“夫人您千万不要动气,这事儿是伯爷的错,您千万别去跟伯爷大吵大闹。若是觉得委屈的话,您去找太夫人吧,太夫人会护着您的。”   这夫人才生完孩子没多久,伯爷不常来后院也就罢了,竟然外头还养了粉头。这事儿搁到谁头上,怕都是要闹一场的。   再大度,也不会大度到这个份上来。   苏棠本来没生气的,但经枸杞这么一提点,她忽然觉得,自己不生气才不正常。   于是赶忙将那副看好戏的表情收了回去,板着脸说:“好啊,我才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拼死拼活给他生下这个儿子来。他倒是好,竟然背着我在外面养女人。”   “不行!这事儿没完。”   “夫人,您小点声。”枸杞左右望望,见院子里洒扫的丫鬟们都听到动静看过来了,她忙拉着苏棠道,“这事儿不能闹大,若是闹大了,夫人您就会彻底失了爷的心。到时候,就算有太夫人护着您,您也是吃亏的。” 第16章   枸杞虽说原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的,是霍家的丫鬟。但自从被太夫人拨来静轩阁后,她便只将苏棠这个伯夫人当做自己主子。   再说苏棠也待她好,凡事信任她重用她,有什么好事儿,也常常想着她,好像从来没有拿她当低贱的丫鬟待。便是从前在太夫人院儿里的时候,太夫人也素来仁慈,但枸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动又开心过。   她打小便被卖来霍家当丫鬟,家里的父母兄弟,也常常是一年只见一回。长这么大,她也只是在夫人这里才感觉到什么是家的温暖。枸杞想,这辈子,她都要好好伺候夫人。   所以,她凡事都是站在苏棠这位伯夫人的角度去考虑,生怕她一步错而步步都错。   苏棠自然明白枸杞的好意,握了握她手说:“你放心,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   霍令俨养有外室,原小说里提到过,苏棠记得很清楚。不过,霍令俨养外室这事儿提到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个时间段,而是霍家重受朝廷重要、霍令俨也重新握住实权之后。   那个时候,霍三爷心中的白月光早已另嫁他人。而他在各种事情的打磨下,人也变得更加冷厉狠绝、不苟言笑。   那个时候的他,典型的手握实权的外戚大臣。诸王明争暗斗,都想拉拢他,他却不动声色筹谋着造反夺得天下。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和得本来就形势紧张变幻莫测的帝都城更加的剑拔弩张。那个时候,诸王夺嫡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箭在弦上,似乎一触即发。   那时候,诸王早已暗中都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谁也不服谁。而偏偏当今圣上没有立太子,几位成年已握实权的王爷,其生母都乃妃位,论身份地位,都是旗鼓相当。   要怪就怪今圣养了很多优秀而又有野心不肯屈服为臣的儿子,也怪今圣没有早早立下储君来,这才滋生了这些人的野心。   其实苏棠在看小说的时候,小说里虽没有明确说陛下为何不立储君。但是原小说作者却是无处不在暗示,大致原因就是,当今陛下当初夺得帝位,乃是因为在太子之位上熬得太久,熬不下去,这才举兵逼宫。   他是怕早早立下储君来,他的那些个儿子,会纷纷效仿他当年。毕竟,生在帝王之家的人,谁不愿意坐拥天下的?   霍家,是霍蕙太妃娘家。所以,今圣初登为帝的时候,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自然是尽其可能削减霍家军权。可当他坐稳江山,当皇弟十三王母子再也威胁不到他的时候,当几个儿子个个斗得你死我活不让他省心的时候,这霍家便又化作了他手中的一把刀,平衡、镇压诸王势力的一把利剑。   霍家重返权势巅峰,这是必然的。   霍令俨如今瞧着碌碌无为,不过是在养精蓄锐罢了。而当帝都城再次局势大变的时候,便是他亮出光芒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根本不需要再藏着掖着,就算外面养了一个跟齐王妃容貌六七成相似的女人,他也根本不忌讳被任何人知道。   而他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正是因为容貌有几分像孟四小姐,所以才独得他宠爱。   原书作者对那位外室的着墨倒是不多,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吧。   苏棠想,是不是因为她的穿越破坏了原著的剧情走向?所以,原本应该几年后才出现的人,却提前出现了。   又或者说,霍令俨的确在这个时候已经养有外室,而其原配苏氏,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当时是这件事情没有闹起来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样,霍令俨外头养女人是事实。霍老侯爷尸骨未寒,霍家尚在重孝中,他却在外头养女人?   古代素来重孝道,苏棠相信,只要她牢牢抓住霍令俨这个小辫子,不愁谈不成条件。这样一想,苏棠觉得笼罩在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刻正是晴空万里啊。   苏棠眼珠子转了转,才一本正经地说:“先不要告诉太夫人和老夫人,我先去找伯爷问清楚。”   枸杞紧张:“夫人,您千万别与伯爷吵闹。”   苏棠却坐正身子来,叹了一口气说:“不会吵架,但既然知道了这事儿,总得问一问的。如今咱们霍家还在孝内,伯爷养女人的事儿若是叫人知道了,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大不孝。”   “所以我想着,不如去跟伯爷说一说,将外面那位妹妹接进府里来。等出了孝,再给个名分不迟。”   枸杞大喜:“夫人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夫人,您自从生了小二爷后,越发大气起来。”   苏棠却说:“不大气点,却又能如何?”   她是没那个心情天天为这些争风吃醋的事儿吵吵闹闹的,人活着嘛,自然是开心最重要。而最能够让她开心的,就是有钱。   ~   霍令俨晚上值夜,过了三更天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静轩阁前院儿正亮着灯。青屏吩咐小丫鬟们烧水热饭,而她自己则亲自迎接了出来。   一边接过霍令俨递过去的披风,一边回话说:“爷,夫人正宿在您书房内。”这般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话,青屏略顿了下,才继续说,“夫人似乎有要事找爷说,天才擦黑的时候,就过来了。奴婢与夫人提过,说爷今儿值夜,但夫人坚决要留在这里等。奴婢没办法,所以……”   “我知道了。”   没等青屏把话说完,霍令俨只丢下了这一句,便举步往书房去。   青屏站在风里,只朝书房的地方望去。雀儿从小厨房内跑了出来,双臂环抱着,冷得有些哆嗦。   “姐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去,外面多冷啊。”   青屏却说:“雀儿,夫人宿在这里等了大半夜,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说,会是什么事呢?”   雀儿说:“主子们的事儿,我咋会知道。”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笑着揶揄说,“不对啊,姐姐以前不是常教育我们要多做事少管闲事的吗?怎么今儿个自己倒是……”   “别胡说。”青屏严肃了起来,左右望了望,才说,“我只是瞧夫人脸色不怎么好,怕出事。这三更半夜的,太夫人老夫人都早早歇下了,万一两个主子真吵起来,咱们可怎么办。”   “姐姐别担心,快进屋歇着去吧。”吸了下鼻子,雀儿说,“厨房里缺不得姐姐,姐姐先去忙吧。你放心,这里我来盯着,但凡发生点什么,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姐姐去。”   青屏想着别处儿的事的确离不开自己,便点头说:“雀儿,那你可得仔细盯着。这儿冷,你去廊檐下站着吧。不过记住了,千万别打搅爷跟夫人。”   “奴婢知道呢。”雀儿应了声后,便放轻脚步猫着腰躲去了书房外的廊檐下。   恰好是匿在了窗户下,房内的动静,她也听得清楚。   青屏朝廊檐下看了眼,这才放心的去忙自己的事儿。   ~   而书房内,苏棠等得实在困了,竟歪靠在窗下的大炕上睡着了。霍令俨推门走进来,瞧见了这一幕后,故意关门的时候声音大了些。   苏棠心里想着事儿,本来就睡得浅。被这响声一惊,立即惊得从炕上跳了起来。   顿时睡意全无,此刻脑子也特别清醒。   “伯爷回来啦?”苏棠一脸打着小算盘的坏笑,她匆匆套了绣鞋朝霍令俨走去,嬉皮笑脸的一福身子,“请伯爷安。”   “你来这里干什么?”霍令俨却没空跟她嬉皮笑脸,只肃着一张脸,居高临下打量着人,无形中带着些压迫,“你不知道这伯府的规矩吗?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进来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苏棠心情好,并不与他计较,装腔作势道了个歉后,忙将话题拐走,立即说,“这不是伯爷已经挺久没回后院了,小南瓜说想爹爹想得不行,说再见不到爹爹,他就要绝食。我这不是没办法,才亲自候在这里的嘛。但凡伯爷对小南瓜稍稍用点心,我也不会不懂规矩。”   “你扯谎能扯得讲点逻辑吗?”霍令俨依旧严肃,垂眸睨着跟前满嘴谎话的女人,虽说严肃着,但语气却也并没有坏到哪里去,“你这般信口胡诌,笙哥儿跟着你,我还怕他将来品德不行。”   苏棠心里冷“呵”一声,立即说:“那敢情好啊,伯爷不如自己教?”   “懒得与你在这里争辩这些无聊的事。”霍令俨睨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却是又侧头看了眼问,“什么事,直接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苏棠点点头,走到他前面去,故意凑得他跟前去,离得他近了些。   “伯爷,我有个疑惑,还得请您老人家帮我解一解惑。”说罢,也不等霍令俨问是什么疑惑,直接说,“今儿去逛街,街上偶遇青屏姑娘。我看到青屏姑娘买了很多女人用的东西,于是好奇,便命枸杞跟着她。却偶然发现,青屏这丫头,竟然在青梧胡同那边置了一个院子。”   “这丫头虽然跟了爷多年,可就算平时有爷的打赏,或许攒了些钱。但……也不至于买得起那个地段的院子吧?”   霍令俨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隔着偌大的书案,打量着对面的人:“你来就是为了这事?”也实在懒得周旋,直接说,“青梧胡同的屋舍,是我让她去置办的。”   苏棠脸上笑意收敛了些,拿出一副谈判的架势来:“伯爷承认了,那就好。”   又说:“原伯爷外头养女人,也不是什么事儿。只是如今情况却不一样,老侯爷尸骨未寒,伯爷怎能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事儿亏得今天是我发现了,若是叫与伯爷敌对的人发现,一顶‘不孝’的大帽扣过来,霍家得蒙羞吧?”   苏棠说完,目光缓缓探去,却被对面男人不动声色的阴鸷目光吓着了。   苏棠心一惊,气势上立马下去了些,僵着笑问:“我说错了吗?”   霍令俨身子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扶手上,整个人略呈慵懒闲适的姿态。闻声,他却垂头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用不阴不阳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重孝之内,我连你都睡了,还在乎多一个别人吗?”   而他脸上的那点虚伪的笑,也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全都消失殆尽。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阴冷着,仿佛在等着苏棠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第17章   苏棠没有想到,本来她是占理的一个,却被他三言两语扭转了局势,如今倒是成了她的不是。   苏棠不上他的当,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今天来找伯爷,不是想跟您吵架的,也不是说要您给我一个交代。我也是为了咱们霍家好,为了您好。”   “不管外头还是家里,您有多少女人,我都不会闹。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爷实在不适合外头藏一个。这事儿亏得太夫人老夫人不知道,若是她们知道了,得多伤心?”   “伯爷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她们的。”   “那我还得谢谢你?”霍令俨身子往前倾了些,“你巴巴跑来等我一晚上,就是想表决心?这不太像你的性子。”   苏棠立即笑起来:“您还真是了解我。您说得对,想我帮您保守秘密,甚至说,想我帮您在祖母母亲面前说话,那您总得给我一些好处。其实我也不会乘人之危,如今手头的确是紧了些,我只是想向您借一些银子使。”   “只要伯爷答应借我一万两银子,我保证极度配合您。不管您是想将人继续外头养着,还是说,寻个机会将人接回府来,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霍令俨只是轻蔑的冷哼了声,并未搭理。   苏棠皱眉:“您真的一点不害怕?”   “我既然敢做,就不带怕的。”   霍令俨没有否认养外室的事儿,苏棠自然更加坚信他是养了。   “伯爷,若是太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她们会伤心的。难道,您就真的不担心她们的身子?”   “只要你不说,她们不会知道。”霍令俨终于抬眸朝对面看了眼,却也还是不十分在意。   苏棠觉得,这人一旦冷漠无情起来,那血冷得都能结成冰。她没有拿捏住他,倒是将自己气得个半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伯爷做了这事儿,太夫人老夫人就迟早会知道。我虽不得老夫人的宠,但在太夫人那里,倒也说得上几句话。伯爷,您可自己想清楚了,可别后悔。”   “你话说完了吗?”男人彻底冷了脸,音量也拔高了些,“说完就回去好好呆着!下次没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进这间屋。”   “霍令……”苏棠到底是不敢直呼他名讳,到了嘴边的怒气,硬生生咽了回去,可将她憋坏了,她尽量深呼吸,平息自己的怒气,勉强挤出笑容来说,“霍伯爷,您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有胆量的话,就别在外头养一个模样像孟四小姐的。您休了我,直接去求娶孟四小姐,不是更好吗?”   “反正现在孟四小姐还没嫁人,你……”   “滚出去。”男人拍案而起。   冷沉的声音犹如惊雷,震得苏棠只觉得耳膜疼。   同时,也的确是吓得腿肚子发软,脑袋都懵懵的。   苏棠鼓足勇气与他对视,对上他蕴怒的目光,她垂立身侧的双手攥得紧紧的。他发火,她就没火吗?   她还一肚子火呢,可她冲谁发了?   “伯爷,我好声好气与你商量,你非得将事情闹大吗?”苏棠气得不轻,理智早没了,只赖着不肯走,“你莫名其妙冲我发火,我需要一个道歉。”   “道歉?”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霍令俨只觉得是这个女人疯了。   他冷冷一哼,坐了回去,眯了下眼睛说:“我原还以为,你自从做了母亲后,性子收敛了许多。没想到,之前不过都是装的。苏氏,你若是想好好过日子,我便给你脸。你若是不想,也休怪我不客气。”   “我想好好过日子,是伯爷不想。”苏棠平时瞧着挺随意的性子,但骨子里也倔,“我没有错,你方才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霍令俨懒得与她在这里废话,直接起身朝她走来,十分轻松利索的就将人束缚住,然后往外拎。   苏棠不肯走,手使劲扒着书案。动作间,碰落了一方砚台。   砚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惊得外面的雀儿立即跑开。   “青屏姐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雀儿吓得不轻,气喘吁吁的,“爷跟夫人……他们真打起来了。”   “啊?”青屏不敢信的样子,“打起来?伯爷打夫人?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雀儿都要吓哭了,“我听姐姐的话,躲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先是不知道夫人说了什么,伯爷发火了,后来,就打起来了。”   “雀儿,你快去荣安堂一趟,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雀儿:“可是现在,这么晚了。”   “再晚也得去。你只悄悄找王嬷嬷,至于要不要告诉老夫人,她老人家心里有数。”青屏提点,“这事儿怕是闹大了,若是没个镇得住场子的人来,全凭咱们几个劝架,怎么能行?”   雀儿忙应着:“我这就去。”   青屏也有些手忙脚乱,一屋子丫鬟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慌得不知所措。青屏稳住大家说:“或许是雀儿夸张了些,你们干你们的活,我去看看。”   而此刻书房内,苏棠正坐在一旁哭。她头上散落开来,披在肩上,衣裳也有些凌乱不整,露出脖颈处一片雪白的肌肤来。   青屏推门进来的时候,苏棠正是这样的一副形象。而霍令俨,则是负手立在窗边。   两人离得不近不远。   “夫人这是怎么了?”青屏完全看不透事态走向了,见苏棠哭了,她暂时顾不得自己主子,只过来问苏棠,“夫人,您怎么哭了?”   方才拉扯间,苏棠觉得委屈,一时没忍住,就落了泪。不过现在,她倒是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没事。”苏棠摇摇头,继而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拾掇妥当后,才起身说,“你伺候爷吃饭休息吧,我先回去。”   “夫人,您真的没事吗?”青屏拉住她,挡在她面前,好生打量,“奴婢瞧您眼睛都肿了,就这样回去,叫丫头们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苏棠却笑着说:“我不是真的哭,方才不过是在跟伯爷闹小性子呢。他虽说对我挺凶的,的确吓着我了,不过,现在回过味再去想,又觉得没什么,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苏棠不得不承认,她自己认怂了。   她也是不敢真的彻底得罪这位大佬,就怕他手起刀落,要了自己的小命。   “您没事就好。”青屏笑起来,“您在这里等了爷大半夜,想必也饿了,不若……留下来吃点?”   “不必了。”苏棠拂开青屏拉着她手的手,回身冲立在窗下的男人说,“方才是我言语间失了分寸,希望伯爷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你的那些事儿,就当我不知道。”   说罢,苏棠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霍令俨这才侧过头来,朝门口望了眼,眉心越发皱得紧了些。   “伯爷。”青屏安安静静站在一边,问得小心翼翼,“饭热好了,您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用饭?”   “去备热水吧。”   方才一番闹腾,他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   “是。”青屏俯身应一声,却又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之后才离开。   ~   次日早上,苏棠照例去荣安堂请早安。却没想到,霍令俨竟然也在。   昨儿晚上静轩阁的事儿,大夫人二夫人也都有所耳闻,知道他们小夫妻是吵架了。所以,今儿早早的,两位夫人就来了荣安堂。   当来到这里瞧见小叔也在的时候,两人相互望了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苏棠一来,两位夫人便起身告辞说:“儿媳先回去了。”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二夫人素来不待见苏棠,这种时候,自然是幸灾乐祸的。而大夫人则不一样,离开前握了握她的手,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儿。   苏棠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老老实实上前先请了安。   见另外两个儿媳妇都走了,老夫人才说:“好好的日子不过,大半夜的又在闹什么呢?都是做爹做娘的人了,这嚣张蛮横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收一收?还真当我管不了了?”   这话虽是说给两个人听的,但苏棠又不傻,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   面上上骂两个人,其实就是在训骂她一个。   毕竟在她老人家眼里,她的宝贝儿子可是稳重又能干的,跟嚣张蛮横完全不搭边儿。而她,才是蛮横又嚣张的那个。   苏棠轻轻攥了攥拳头,上前一步去,主动请罪说:“母亲教训得是,儿媳记住了。昨儿晚上那样的事情,往后再不会发生了。”   “那你告诉我,昨儿晚上,为何去前头大吵大闹。”老夫人肃着脸问。   这种时候,苏棠是万万不会出卖霍令俨的。若是卖了他,不说她这好婆婆就未必会给她做主,就是往后的日子,她也得靠着这个男人。这个情况,自然是不能将人得罪了。   所以,苏棠守口如瓶,只羞红着脸慢吞吞说:“因为伯爷许久没有回后院去,儿媳……儿媳怪想他的。” 第18章   原还气氛紧张的大厅,被苏棠这么娇羞羞的几句话一闹,忽而变得活跃了不少,好几个丫鬟偷偷捂着嘴巴笑。王嬷嬷也笑了起来,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笑什么!”老夫人却并未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儿,于是更严肃了些,呵斥完那些不懂规矩的丫头们后,才看向苏棠,瞪着她,“不知羞耻!”   霍令俨却一声未吭,只是方才在苏棠说出想他的那句话的时候,他唇角轻挑了下,露出一个轻蔑而又不屑的笑。   想他?是想他的钱吧……   大费周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却是只为朝他要一万两银子。   苏棠无视掉所有人,只自己说自己的:“母亲,是这样的。”她一本正经却又极度委屈的诉说着,“笙哥儿如今也有五个月了,不但越长越结实,也是越来越聪明。因为儿媳平素陪着他的时间长,所以他只要瞧见儿媳在,便只要儿媳抱。儿媳就想着,或许这孩子不但模样似他父亲,且连他父亲的那股子聪明劲儿也遗传到了?”   “既然儿媳带他的时间多,他认得儿媳。那想必……若是伯爷可以常常回后院来看看他的话,想必他是会跟伯爷越来越亲的。”苏棠委屈极了,声音都哑了,好似再说下去就要哭了一样:   “母亲,儿媳真的不是故意要去吵闹的,儿媳就想着伯爷跟笙哥儿父子两个可以感情深厚一些。儿媳有好好与伯爷说,但伯爷总说他忙,没空去看笙哥儿。”   儿子是亲的,那孙子也是亲的吧?   她这个儿媳妇是外人,但她亲孙子却不是。苏棠想,就算再想借机骂她,这个节骨眼上,怕是也寻不到借口了吧。   果然,老夫人回过身来,瞥了自己儿子一眼。不过,却是也没有过多责备,只说他就算再忙,但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儿子是亲生的,总归要去看一看的。   “不管怎么样,你既然身为伯夫人,就该懂些规矩。就算是老三不常回去,那也是他忙。你若有委屈,只管来找我,何必去他那里吵闹?他是爷们,外头那么多大事等着他去做,不如女人,可以只窝在这后宅里享清福。”   苏棠心里连翻了好几个白眼,面上却识趣的恭敬十足,应着说:“儿媳谨记母亲的教诲,下次再不敢了。”   许是苏棠这态度不错,老夫人终于打算放过她了,只说:“既然知道错了,便回去呆着好好闭门思过。”   “儿媳告退。”苏棠巴不得早点离开。   等苏棠走后,老夫人才抬手指了指一旁,对自己儿子道:“你坐吧。”   其实昨儿夜里的事情,王嬷嬷已经全都告诉老夫人了。昨儿夜里雀儿来荣安堂,但因为老夫人早就歇下,王嬷嬷便将雀儿拦了下来,只问了她怎么回事,雀儿将听到的都说了。   所以,霍令俨外头养了一房的事情,老夫人此刻心中也清楚。   “你也是糊涂!”将身边的人都遣退掉、只留下王嬷嬷一个后,老夫人才指着儿子责骂,“娘知你不满你这媳妇,可既然已成定局,又能怎么办?这门亲事,是陛下赐的,你还能悔婚打陛下的脸不成?”   “是,儿子知错。”霍令俨应着。   老夫人又说:“知你喜欢知书达理又温柔小意的女子,就算有心外头养一个,也不该是在这种时候。你父亲才走不到两年,尸骨未寒,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霍令俨却皱了眉:“儿子并没有在外头再养一房。”   “你没有?”老夫人诧异了,回身去看王嬷嬷,“夜里那个叫雀儿的小丫头,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在青梧胡同吗?”   王嬷嬷略俯身来,回话道:“那丫头的确是这样说的,不过,也许是那丫头听错了。三爷打小素来敬重老侯爷,如今老侯爷才走了不到两年,三爷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老夫人于是更加动了怒,抬手重重拍了下案几,沉着脸说:“如此说,倒是那苏氏胡搅蛮缠了?她自己是个不知检点的,尚在闺阁的时候,就不懂规矩不守妇德。如今,还能指望她纯洁到哪里去?”   “也只有她那种人,才做得出这种肮脏的猜想来。”又指责儿子,“你方才为何不说?”   方才老夫人只以为自己儿子有错在先,所以有关昨儿夜里小夫妻俩吵闹的事儿,她并没敢太过声张。一来是怕太夫人知道后会偏袒苏氏,二来,这也是丑闻一桩,她并不想闹大。   可谁知道,这外头养女人的事儿,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   霍令俨之所以方才没说,也是因为他心里隐约明白,这件事情上,苏氏也不是故意去闹的。若她真有心想闹大,方才在这里,不可能会只字不提。   她昨儿那般无理取闹,自以为拿住了他的小辫子百般威胁,为的也只是钱而已。   “昨儿夜里那么晚,雀儿竟然还来打搅了母亲休息?”霍令俨不答反问。   王嬷嬷愣了一瞬,才回答说:“想必是那丫头怕三爷与夫人吵起来没人劝得住架,所以……这才跑了来。只是那会儿子夫人已经歇下了,我并不敢惊动夫人。打发了人去静轩阁探了探后,说是已经没再吵了,我便也就没过去。”   “怎么……三爷这是怀疑什么?”   霍令俨轻笑了一声,心下一副了然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雀儿那丫头没那么大的主意。那么晚过来打搅母亲,想必也是有人提点的。”   雀儿的确没那么大的主意,不过就一个三等的小丫鬟。但若说有主意的,在静轩阁前院里,如今也就青屏一人。   打小跟着霍三爷的大丫头,原有两个。一个是桃扇,前几年到了年纪,霍令俨这个主子亲自给她指了人,嫁的人正是常跟在霍令俨身边的一个小厮,叫常安的。   两人成了亲后,常安便将妻子的卖身契赎了回去。所以,如今桃扇已经不再是霍家的丫头。   青屏到了年纪,霍令俨也是有这个意思。只不过,青屏誓死不从,发了誓要一辈子留在霍家伺候。   青屏跟桃扇两个,都是当年老夫人精挑细选留在小儿子身边的。桃扇温柔体贴会照顾人,而青屏则精明干练一些。相比起来,青屏更得老夫人的心。   并且,老夫人一再的在儿子面前暗示过,让他将青屏收了房。等生了孩子后,再抬为姨娘。   后来霍家发生了许多事情,霍大爷被冤私通敌国,老侯爷又身死疆场……这后宅的事儿,便搁置了下来。   老夫人原是想着,等守完了孝,再劝儿子收房的。哪里知道,如今听儿子这意思,似乎对青屏并不满意。   她这个儿子她最是明白,平时心里就算再不满,只要他还不想说,便也会憋在心里不说。但一旦开了口说出来,说明问题可能已经比较严重了。   老夫人望了眼王嬷嬷,王嬷嬷便俯身退了出去,老夫人这才说:“老三,你这话是何意思?你是说,青屏那丫头故意派雀儿来的?可你们夫妻拌嘴吵架,她们几个丫头如何劝得住?差雀儿来与王嬷嬷说一声,这才是一个懂事的人该干的。”   “那丫头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可别把人家好心当做驴肝肺,回头寒了她的心。”   “或许是儿子多想了。”霍令俨并未多做争辩。   老夫人见儿子没有缠着这件事情继续说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气道:“娘知道你不满苏氏,娘也知道,这事儿上的确是委屈你了。不过你也暂且忍忍,等再过几个月你替你父亲守完了孝,娘再亲自替你物色一个可心的。就算身份品貌都比不得孟家小四,也绝对比现在这个好。”   霍令俨却笑了一声,拱手说:“一个已经够儿子头疼的了,不敢想再多一个。”   “性子好的,自然只会哄你高兴。娘替你选,哪能再择一个苏氏这样的?”老夫人叹息一声说,“娘就觉得,青屏不错。打小伺候你的,指定稳妥又贴心。”   “往后再说吧。如今儿子只想着好好做事,想着如何重振门楣。至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儿子无福消受。”说罢,抱手道别说,“儿子晚些时候再来,先走了。”   “你今儿难得休息一天,又被闹了一宿,想必没睡好,去歇着吧,别累着自己了。”   “是,儿子告退。”   等霍令俨离开后,王嬷嬷才端了一盘子点心走进来。   老夫人问王嬷嬷:“你说……方才三爷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的,怎么怀疑到青屏头上。明明是他自己那个媳妇闹腾出来的事儿,却偏偏去疑心别人。”   王嬷嬷笑着:“这事儿不好说。不过不管怎么样,好在三爷跟三夫人心里都是有彼此的。方才在您面前,三夫人可是只字未提三爷的不好。纵是在三爷面前再吵再闹,那也只是小夫妻情趣罢了,您不必担心。”   老夫人却是直摇头,心里对这个小儿媳是百般不满,但又觉得身为婆婆总说小辈的坏话不好,便只叹了几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   黄连外头回来,却探得一个消息,赶忙去跟苏棠说了。   “夫人,奴婢方才去大厨房的路上,听到爷身边伺候的雀儿在跟老夫人屋里的梅红说话。听到两人提到了夫人,便藏在树后面偷听了几句。奴婢听到雀儿问红梅,昨儿夜里可打搅到了老夫人。她说她昨儿夜里可吓死了,听到房内有摔东西的声音,立即就去告诉青屏姑娘了,还说亏得青屏姑娘留了个心眼儿,差她猫在窗户下守着,不然的话,爷跟夫人吵起来,可就没人知道。”   苏棠闻声歪着身子往炕上的大迎枕上靠了靠,手不自觉摩挲着掌中握住的杯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黄连继续说:“奴婢正想细细听个明白,后来青屏姑娘来了,将雀儿带了回去。青屏姑娘还骂了她一顿,说她乱嚼舌根,说主子们小话。”   打从苏宅回来,苏棠便对黄连不冷不热的。她虽说做不到无情的置一条性命不顾、留她在苏家被袁氏惩治,可也做不到去重要一个曾经陷害过她的人。   黄连的去处,她还没想好。所以,就一直留她在静轩阁,只让她做一些粗活。   黄连自知如今再无退路,只能依附大小姐。所以,只要寻得了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把握住,然后过来表忠心。   苏棠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忙扭头问枸杞:“你昨儿跟着青屏,既是没看到爷外面养着的那位,又如何知道爷外头置办屋舍是另养一房呢?”   “奴婢……”枸杞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怕主子会因为自己的失职而得罪伯爷,所以,一时间既懊恼自责又十分慌乱。   枸杞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直接在苏棠面前跪了下来,请罪说:“夫人,这事儿怪奴婢,是奴婢没有办好夫人交代的差事。爷那里,奴婢愿意去请罪。”   “你起来,此事与你无关。若是有人想算计我,即便不是借着你的手,也会去借别人的手。再说,你是太夫人派给我的,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我自然信你。”苏棠亲自将枸杞扶了起来,又说,“怎么就那么巧,咱们去逛街,她也去。京城那么大,偏还就碰上了。而且我记得,碰到她的时候,她手上可是抱着一堆女人用的东西的。”   “青屏这个女人,可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霍令俨迈步跨过门槛,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屋里瞧见他的丫鬟要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第19章   苏棠此刻已然是明白过来,她怕是被人算计了。人家下了好大一个套等着她往里钻,她却傻乎乎的,竟然真的跳了进去。   这个叫青屏的丫头,真是好深的城府啊。之前只以为她只是有些手腕而已,如今才算是看明白,这个丫头心思颇深,而且善于拿捏人心,一步步都是算好的。   先是故意趁她外出逛街购物的时候,她也去逛街买东西,偏还叫她看到了。她算准了她会派人跟着她,所以,她便抱着一堆女人用的东西去那叫青梧胡同的小院儿。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枸杞之所以信誓旦旦跑回来告诉她爷在外头养了人,也是那丫头刻意说出来引导的。让她知道霍令俨外头另置了一房,摸清了她的脾性,算准了她会闹。   然后,故意让雀儿躲在窗户下偷听。但凡听得了什么动静,她就立即差雀儿去告诉老夫人。   只是她算差了一件事儿,如今的苏氏,根本已经不是从前的苏氏。就算她会来找霍令俨说此事,也不可能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忽然想起来,昨儿她与霍令俨闹了一通后,两人终于在她落泪后息战了。她本来要走的,可青屏却一再有意留她下来。   若是她昨儿留下来了,她是不是要装作不在意的从中挑拨,再让她跟霍令俨吵?到时候,荣安堂来了人,这事儿可就算闹大了。   到时候,若霍令俨外头真的养了人还好说些。若是外头并没有养女人,就全部成了她的错。是她善妒又无理取闹,是她不懂规矩又仗势欺人。   若事情真闹到那一步,她又还有何脸面让自己母族的亲人暂且在霍家住下来?   苏棠真的不敢再往深处想,越想越觉得可怕。这古代后宅女人的心计手腕,她算是认识到了。一个小丫鬟,都能不动声色的算计她,更何况别人呢?   她想回家!   枸杞站在一旁,一脸的悲痛自责:“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大意了。”   苏棠笑着安抚她,好言好语说:“这怎么能怪你?连我都中了圈套,何况是你?”   不管苏棠怎么说,但枸杞总觉得是自己没将差事办好,心里挺自责难过的:“夫人,那这件事情,您要告诉伯爷吗?”   苏堂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手:“算了,不必说了,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又说,“青屏是他的人,跟了他十多年了,感情岂是我这个后来者比得上的?再说,的确是咱们自己疏忽大意了,怪不得别人。”   “这件事情就过去吧,往后都不许再提。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并不想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你不想算计,不是也算计了?”霍令俨站在门口有些时候了,方才主仆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乍一听到一道男声,苏棠吓得不轻。待得看到是霍令俨后,她更是心惊肉跳。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伯爷。”苏棠从炕上跳下来,一福身,有模有样请了个安。   霍令俨朝她抬了抬手:“起来吧。”说罢,自己一甩袍子,便于一旁坐了下来。   而后,点了点旁边的位置,黑眸定向苏棠,语气倒还算不错:“坐吧。”   “是。”苏棠兴致倒不是很高,她有些心累,坐下去后,问,“伯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有丫鬟立即上了茶来,霍令俨倒也不答苏棠的话,只自己端了茶来小啜了一口。之后,才隔着雾气缭绕朝苏棠看来,问:“什么兴师问罪?”   苏棠懒得与他打这些哑谜,直接耸肩,颇为不屑的撇开头去,懒洋洋回了去:“你懂的。”   霍令俨将茶盏搁了回去道:“你昨儿晚上的确是太过胡闹了,不过,既然今天一大早母亲已经训了你。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   “那伯爷就不问问我,如何知道您外头另置了一房?”苏棠挑眉。   霍令俨笑了下,才目光幽幽朝苏棠探过来:“你要是想说,我不必问,自然会说。你若是不想说,就算我问了,你也会想法子搪塞我。我何必问?”   苏棠心里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既然伯爷说这事儿过去了,那便就过去了。伯爷外头的事情,想必母亲已经知道,那我也不管了。这事儿,便劳烦她老人家去操心了。”   霍令俨却另劈了话题问:“你要一万两银子何用?据我所知,就算是有心替你母亲置办屋舍,也不需要那么多银子。你三番五次朝我要钱,到底做何用?”   “那我说了,伯爷便会借我吗?”苏棠问。   霍令俨望着她说:“你且先说说看,若是合适,我可以考虑。”   “若是不合适,你就不考虑了呗?”苏棠也不想因为要这些银子从此往后在他这里直不起腰背来,她心里还有些不太好受,便懒得再提,“不考虑就算了。”   霍令俨正要说话,那边秋娘抱了笙哥儿过来,霍令俨朝门外头看了眼,也就把话收了回去。   “去院子里消了食吗?”苏棠关心问。   正要接过儿子来抱,却不料那边霍令俨已经伸过手去,将笙哥儿抱进了怀里。   苏棠撇了撇嘴,没理他们父子,只对秋娘道:“一会儿太阳再稍微高些的时候,记得抱着小二爷坐在院子里多晒晒太阳。我之前教过你的,别兜尿片儿,将屁股露出来,多晒晒太阳好。”   她虽则没生养过孩子,这是头一回。不过,亏得她有个侄子。这些育儿经验,都是从她表嫂那里学来的。   婴儿出了月子后就得多晒晒太阳,不然的话,容易缺钙。   或许是苏棠随口说了几个略微粗俗的字眼,霍令俨闻声略蹙了下眉朝她这边看了眼。不过,好在倒也没说什么。   “既然伯爷在这儿,你便先去休息会儿吧。”苏棠打发了奶娘后,才看向一旁抱着儿子的男人,“你瞧,你鲜少来后院儿里,他都不认识你了。”   说罢,拍了拍手,苏棠笑眯眯的:“小南瓜,娘抱好不好?”   小南瓜似是听到熟悉的声音了,立即扭头望过来,然后咧着小嘴笑。小家伙还没开始长牙,一笑,嘴角边就流哈喇子。   见儿子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各种避开自己。但瞧见他母亲,小家伙就欢腾起来……霍令俨心里还的确有些不太高兴。   不情不愿将儿子递了过去,他没话找话说:“比上次见,笙哥儿好似健壮了不少。”   苏棠一边拿了桌子上的拨浪鼓来逗儿子高兴,一边回着话说:“那当然,小孩子嘛,长得快,都是一天一个样的。伯爷若是往后再十天半个月不来看看他,许是等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咱们小南瓜都长牙了呢。”   “喔~”小南瓜似是听得懂似的,口齿不清的配合着母亲发出一个音来。   苏棠就高兴的逗他:“你听得懂娘在说什么啊?真聪明!将来长大了,跟你爹爹一样聪明。”   小南瓜咧嘴笑。   苏棠余光瞥了对面坐着的男人一眼,到底是有心要培养他们父子感情的。于是,抱着儿子朝那边凑近了些。   “瞧,这是你爹爹,你亲爹。小南瓜,等会说话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爹爹’好不好?”   霍令俨倒是挺高兴的,捏着儿子胖乎乎的手玩。等小南瓜跟爹爹混熟了后,便高高兴兴扑在自己爹爹怀里,跟他闹。等到了时辰奶娘过来要抱着人出去晒太阳,小家伙倒是不肯走了。   苏棠说:“今儿晚些也没事,难得爷有空,就让他多陪着小二爷玩玩。”   ~   霍令俨中午在苏棠母子那里用了饭,吃完午饭后,他才回的前头。   这些日子连着几日值夜,倒是有些疲惫。恰好今日轮休,便趁着休息的机会多睡了会儿。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青屏就候在书房外面,听到里面传来动静,青屏立即敲门问:“爷可是醒了?”   等了会儿,见里头没动静,青屏略顿了一瞬,又说:“爷可要用饭?”   “端进来吧。”这回霍令俨倒是答得快。   青屏忙朝外面候着的丫头挥手,小丫鬟们便都端着梳洗的水和饭菜来,鱼贯而入。   书房内,霍令俨已经自行穿戴齐整。先是漱了口洗了脸,之后才洗了手,然后歪身在炕上的小几旁坐下来。   两素两荤一个汤,再加一碗白米饭,这是他的份例。   修长素白的大手握住筷子后,男人抬眸扫了几个小丫鬟一眼,略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小丫鬟们低着脑袋都出去了。   青屏立在一边,略抬眸朝自己主子望了眼。而后,竟然主动跪了下来。   霍令俨并没有理睬她,只是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的饭。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他吃完了饭,也没有唤青屏起身。   青屏本来一直是低头跪着的,但见自己主子吃完了,忙说:“奴婢唤人来收拾一下,好让爷继续休息看书。”   “不必了。”霍令俨语气淡漠,自然,脸色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男人生得英俊挺拓,一身的贵气与身俱来。本来态度尚算和婉的时候,无形中就已经会给人一种疏离感,何况现在。   青屏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此刻来自那个男人的怒气,她不敢多说一句话。   霍令俨却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男人侧坐在炕边,一只手搭在炕几上,另外一只手垂立。腰背笔直,目光微垂,气质冷成,面含薄怒。 第20章   这是霍令俨这个主子第一次对她发火。   她虽说跟了爷有十年之久,但却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所以,平时爷对她颇为倚重。尤其是桃扇嫁了出去后,这整个静轩阁的前院儿,除了爷以外,便都是她说了算。   其实本来,她也没有必要算计谁。毕竟论资历论靠山,这里的丫头谁又比得上她,她只需要一心一意服侍着爷就好。   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她也并不着急。只不过,如今岁数大了,若是再不替自己谋个前程出路,往后可该怎么办?   她今年二十岁了,又是铁了心想要留在霍家。她的心意跟决心,想必爷心里也是明白的。可正因为他明白,她才觉得难受。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想一辈子侍奉在他左右,可他却始终态度淡淡的。   在她面前,他不止一次提到过桃扇,说桃扇是个聪明人。起初他是暗示,她只装作听不懂。后来他直接说要亲自给她指门亲事,她也直接跪在他面前表明了决心,她说她这辈子都不想离开霍家。   她知道爷心里一直藏着的人是孟国公府四小姐,原孟霍两家倒是门当户对的,只不过,如今霍家不得圣宠,门第早不如孟家。爷再想求娶孟四,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就算霍家如今再落魄,好歹也还是有爵位的。又是皇亲国戚,太上皇没死,蕙太妃没死,霍家怎么也不至于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若爷娶的人是孟四小姐,青屏怎么都是服气的。毕竟孟四小姐出身高贵,气质清贵优雅,容貌更是不必说……与爷自当般配。   可是苏氏算什么?没有出身,没有品行,不过就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苏氏虽说是主子,可青屏觉得,论哪一方面,自己也不比她差在哪里。要她一辈子屈尊服侍这样一个卑劣的女人,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偏这苏氏命好,竟然有陛下亲自做主将她指婚给爷做正妻。如今更是了不得,诞下了儿子。母凭子贵,往后她的日子,就尽是荣华富贵。   本来她与老夫人的想法一样,觉得苏氏那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爷的。所以,也在安安静静等着她将孩子生下来,好等着老夫人有进一步的安排。   可哪里想得到,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竟完全与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因为她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在霍家地位就不一样了。   虽然老夫人还是不喜欢她,可太夫人喜欢她啊。太夫人拿他们母子当命根子一样,还特意派了自己身边的丫头枸杞去伺候。阖府,又还有谁敢怠慢她这位伯夫人?   可是她不服!替自己不服,也替爷不服。   若是爷连这样的女人都能够坦然接受,那又为何不能接受自己呢?   他以前说的是……心里只有孟家四妹妹,所以此生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暗示她们这几个从小伺候他长大的,让她们赶紧趁早择个良人嫁出去。   可如今既然再无可能娶孟四小姐,那他又是在替谁守着这身、这心?   青屏也知道,爷是何等聪明之人,既然此番这样问她了,想必是怀疑了吧。又或者,上午去苏氏那里的时候,苏氏与他说了什么。   青屏想,越是在聪明人面前,越是不能耍小聪明。既然如此,那她便老老实实招了就是。   青屏匍匐在地,给霍令俨行了个大礼,而后才直起腰来请罪说:“这些日子,奴婢按着爷的吩咐,在青梧胡同那边置办的屋舍。这几日,正采买着东西填过去。”   “奴婢不知道爷为何突然在外头购置屋舍,奴婢也猜度过,是不是爷外头有了人。但奴婢知道,主子们的事情,不是我这个做奴才的该管的。是奴婢自作主张了,自己以为是爷外头养了人,所以昨儿去街上的时候,买了不少女儿家的东西。凑巧,叫夫人看到了。夫人命枸杞暗中跟着奴婢,怕是见奴婢又在外头买屋子,又买女人的东西,猜着了什么。”   青屏说到了这里,没再继续说。   霍令俨瞥了她一眼:“完了?”   青屏低垂着脑袋,手却轻轻攥紧了些,没有回答问题,反而问:“爷是怀疑奴婢吗?”   霍令俨漫不经心道:“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我不敢怀疑你。我给你体面,也是顾全母亲的脸面。苏氏好与不好,她的身份也是伯夫人,是正经主子。她做错任何事情,都有太夫人老夫人或者我来惩罚。你虽说是老夫人派到我身边来伺候的,但如今既然呆在静轩阁,便是我的丫鬟。”   “昨儿晚上那样的事情,你在未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大半夜跑去打搅老夫人,你是何居心,自己心里清楚。你不但算计苏氏,你连我也算计进去了,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起初霍令俨语气还算平缓,但说到最后那句算计他的时候,陡然拔高了音量。   说完,手掌重重拍了案几,吓得青屏身子下意识哆嗦了下。   青屏说:“昨儿晚上,奴婢也是听雀儿说爷跟夫人打起来了。怪只怪奴婢没有先来瞧瞧情况,便听了雀儿的话,直接派她去了荣安堂。奴婢是怕……怕事情闹大了,没人拦得住。”   “你不说这事儿,我倒是忘了。”霍令俨沉着脸,一笔账一笔账与她算,“是你派雀儿躲在窗户下偷听我说话?”   见这事儿都提了,青屏心下突然明白过来,爷这回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瞧着待她不错,但她却没有想到,原来爷心里早就对自己不满了。   而这回,事情闹得大了,他正好抓住了机会。   只是她不是太明白,爷为何对她这般不满?   “奴婢知错了,求爷饶恕奴婢这一回。”青屏心里明白,爷不过是打着替夫人做主的幌子,在惩治她而已。   也是她大意了。就算爷敬重老夫人,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自己身边的人是别人的心腹。就算那个人是他母亲,也不行……这就是规矩。   “既是犯了错,便该受惩罚。”霍令俨这才缓缓而言道,“以后这书房的钥匙,你不必再拿着了,给翠融。往后没我的允许,你也不必再进这间屋子。”   “你也放心,好歹伺候了我多年,我也不会那么无情。哪日你若是想通了,想出去,便来告诉我。之前桃扇有的,我也都给你备着……出去吧。”   “爷!”青屏紧紧咬着唇,眼里泪光汹涌。   霍令俨却是没再理青屏,冲门外喊了一声,便有小丫头推门走了进来。   该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该打水的打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眼睛也不敢往青屏那里瞟一眼。   ~   这消息第二日一早便传到了苏棠耳朵里,苏棠简直不敢相信。   “不会是听错了吧?”坐在梳妆镜前,有小丫头正在给苏棠梳头,苏棠扭着脑袋望着身边的枸杞,“这怎么可能?”   就算昨儿她与奴婢说的话让霍令俨听到了,可凭她与霍令俨这尴尬的关系,他怎么也不可能会替自己做主啊。更何况,她听说了,那青屏还是老夫人的人。   枸杞说:“千真万确的事情,奴婢不敢胡说。方才去大厨房路上的时候,遇到了爷身边的翠融,她亲口与奴婢说的。如今管着爷书房的人,是翠融。”   “那青屏呢?”苏棠眨了眨眼睛,身子坐了回去,抬手示意丫鬟继续梳头。   枸杞说:“青屏还留在前院儿,想必,爷念着老夫人的面子,也不会对青屏姑娘怎么样。只不过这回,也的确算是替夫人您出了一口气了。”   “话千万别说的这么早,未必是为了我出气。”苏棠根本不信霍令俨有这么好的心。   一来他对这个苏氏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二来,凭她对他的了解,他也根本不是那种心软懦弱的人。替她做主?不是拿她当靶子抛出去惹人嫉恨,就是阿弥陀佛烧高香喽。   “这青屏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既然咱们都得到消息了,老夫人那边肯定也是。一会儿去请安的时候,咱们说话可得小心着些。老夫人不高兴,再有人挑唆几句,我可就苦了。”   就算不会打她骂她,但是罚她抄写个什么道德经啊法华经啊,也不是没有可能。   枸杞也轻皱了下眉,应着:“奴婢明白。”   梳洗完后去荣安堂请安,苏棠以为自己来的算是早的。却没想到,她过来的时候,霍令俨已经在了。   母子两个面上倒是都和颜悦色,气氛并不紧张,苏棠暗暗松了口气。   大佬们生气,遭殃的就是她这样的小虾米。   “你来的正好。”她婆婆难得对她露出慈爱的笑容来,这让苏棠猛地毛骨悚然,不知道这笑的背后,得藏着什么样的刀子。   她婆婆说:“这次的事情,令俨都与我说了,倒是委屈了你。那件事情,不过都是误会。令俨方才还在与我商量,说是为了弥补你,便将青梧胡同那儿的院子暂且给你娘家人住。这眼瞧着便入了冬,那儿一切简陋,还需得归置归置。所以,等你母亲来了京城,暂且还是先住在凤行居。”   “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搬过去不迟。”   “啊?”苏棠彻底懵逼了。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儿?她怎么觉得,这婆婆的笑容里,藏着毒刀子呢?   苏棠一时没了主意,便本能往霍令俨那里看过去,却听霍令俨道:“还不谢谢母亲。” 第21章   “多谢母亲厚爱。”   苏棠觉得自己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索性她也不多想了,规规矩矩给她婆婆行了个谢安的礼。   却也没忘记她这便宜夫君,转过身来,苏棠又朝坐在一边的霍伯爷行一礼:   “多谢伯爷替妾身说话,还了妾身一个公道。”   霍令俨微微颔首,难得扯唇冲她笑了一下。那边,老夫人说:“你且坐下来说话吧。”   “是。”苏棠在自己夫君下首处捡了个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呆着,一句话不敢说。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为了一个丫头,你倒是不值当生这么大的气。回头气坏了自己个儿身子,可不是因小失大了?不过这事情也亏得你查清楚了,不然的话,岂不是叫你们夫妻间生了嫌隙。”   前面那句话倒是正常,后面这一句,苏棠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她婆婆老人家故意讽刺她。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夫妻多么的情深义重呢。   苏棠相信,她都听出来她婆婆话里讽刺的意味了,她不相信霍令俨那么聪明又敏感的一个人,他会听不出来。于是,她颇为抱着瞧好戏的态度扭头看过去,却只听霍伯爷面不改色道:   “母亲且放心,不过一个奴才,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影响我们夫妻感情,倒不至于。”霍令俨慢悠悠说,“母亲素来知道儿子待下人一向严苛,什么样的身份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儿子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青屏这回是犯了大忌讳,以下犯上,目无家规。本该严加惩罚以儆效尤,只不过,她到底是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儿子念及母亲,总得手下留情一些。”   “没收了她手中的钥匙,但也还留她在静轩阁内伺候。若她往后老实安分,儿子自是不会亏待了她去。”   老夫人面上含笑,却是身子一歪,轻轻靠在了圈椅的扶手上。老人家手撑着脑袋,一副颇为疲惫的样子。   “我也老了,这阖府,将来终归是你们夫妻的。其实按着规矩,这主持中馈的事儿,本该交到你媳妇手里。只不过,她还年轻,又是刚刚生完孩子,劳累不得。”   “要不这样吧。”老夫人说,“要是你媳妇愿意的话,今年过年的一应大小事务,便由我带着她去做。若是她做得还算不错,等过了年,我便不再管这家宅的事儿。”   霍令俨立即起身抱拳道:“儿子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却还劳烦母亲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是儿子不孝。母亲有心教导一二,是她的福气。”   苏棠不知道怎么的,这事情说着说着,似乎又与她有关系了。   她缓缓站起身子来,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方才听他们母子的意思,是说要将这阖府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她来管吗?   她心里其实是抗拒的。   这内宅的是是非非,她根本不愿插手。她只希望,自己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也可以放过她,她想过安心的舒坦日子。   最好霍令俨能再借她点钱,她在外头置办间铺面,做点小生意。等回头这桩婚事走到尽头了,她跟这位霍伯爷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后,至少还能有些东西傍身,不至于饿死街头。   “我……”苏棠其实很想拒绝,但这霍伯爷言语间的意思,她也听明白了,他是想这主持内宅中馈的大权,落到她手上来,若是拒绝,她也怕坏了他好事儿,从而惹他生怨。   毕竟,不管她如今与这个名义上的老公到底有没有感情,但论起亲疏关系来,也的确是他亲一些的。   所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苏棠说:“一切全凭母亲与伯爷做主。”   “做主什么?”   正说着话的功夫,大夫人二夫人也来请安了。   “儿媳见过母亲。”两人一同请了安,之后便在苏棠夫妻对面坐了下来。   老夫人倒也没瞒着,对大夫人二夫人说:“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方才还与老三夫妻说呢。你们公公不在了,按理说,这府内中馈之事,我也不该再握着不放手。只不过,你们一个个还年轻,咱们家又经历了这样一番波折,我这才没有放权。既然今天说到了这里,那我便也说一句话……”   老夫人笑着望向霍令俨:“按理说你是伯爷,内宅的事该由你媳妇管。只不过,虽然咱们霍家如今比不得从前了,但是好歹也还算家大业大,一年到头来,府里内内外外这么多的事儿,若是没点能耐,还真没这个福气管。娘也没有瞧不起你媳妇的意思,不过,她小户出身,这却是事实。”   “想来……她在闺中的时候,也没有学过这些。一时半会儿全部都交给她,娘也怕会把她逼得太紧。”   “但你大嫂二嫂不一样,她们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尤其是你二嫂,是你大舅母的嫡女。虽说是幼女,但一应该学的也没有少学。娘觉着,她管起这内宅事务来,想必要比你媳妇好些。”   老夫人这是明显的屁股歪到二房去了,话里话外都是帮着二房说话。   不过,霍令俨倒是也没着急,只是漫不经心抿了口茶,而后才抬眸看过去,笑着道:“娘说得对,二嫂的确是出身高门。只不过,如今儿子是伯爵,若是中馈之事却是交给二嫂……传出去,也不像话。”   老夫人笑:“只有那些心思不正之人,才会成日琢磨着人家的家事。一般懂规矩的人家,是不会管这些的。再说,娘也是为了咱们家好。”   霍令俨轻笑一声,没再说话,苏棠却站了起来。   “母亲,若是儿媳能够将阖府上下打理得好,您是不是就将令牌交给儿媳?”   “你?”老夫人始料未及,愣了一瞬,却又笑着,“若是你行的话,那是自然的。”   而那边,霍令俨目光也幽幽朝苏棠探来,眸中略含着笑,面上却没显露半分。苏棠也朝他看去,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   二夫人却不肯了,也站了起来:“娘,儿媳也行。这些事情,儿媳在家的时候,娘都手把手教过。如今筌哥儿瑰姐儿都大了,也无需儿媳再分心照料,儿媳可以全心全意打理着府内事务。”   “儿媳向娘保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苏棠性子没有二夫人那般急躁,只等二夫人把话说完了,她才回话说:“母亲,儿媳也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老夫人一时间没说话,似是颇为犹豫。而这边,霍令俨却失声笑了起来。   霍令俨道:“既是如此,不如今年过年的一应大小事务,便由母亲分派下去,给二嫂跟棠儿做。谁做得好,母亲便再考虑将对牌交给谁。”   老夫人却问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大夫人:“老大媳妇,你说呢?”   大夫人是寡妇,且膝下无子嗣。所以,她素来低调。像这种打理家务的事儿,她也根本不会去争。   见老夫人问她了,她才站起来说:“儿媳觉着……三弟说的也对。便让两位弟妹都先跟着母亲学一学,母亲也费心教教她们。先接手管着些家务看看,谁做得好,再将令牌交给谁不迟。”   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那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了。”   又说:“只是……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许吵闹,明白了吗?”   “是。”几人都应着。   要说在来请安前,苏棠还疑惑着怎么霍伯爷突然好心帮她了,那么现在,她是完全看得明白了他的用心。   这霍伯爷的确是帮她,但确切点来说,他那也是帮他自己。   都说这帝王之家明争暗斗的,父子兄弟之间素来毫无感情可言,可这权贵之家又何尝不是呢?纵然是亲的母子兄弟,又如何?还不是该算计就算计,一切只以自己利益为大。   这二夫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三个儿媳妇中,老夫人肯定是最亲这个。   再说,虽然霍二爷双腿残废行走不便,可二房不是还有一个筌哥儿么?按着长幼尊卑的顺序来,大房无后,二爷虽则有腿疾,但却是有后的。若是二房极力争取,这伯爵的爵位,以后未必会是她的儿子笙哥儿的。   如今筌哥儿才多大,老夫人便已经筹谋着替二房早做打算了。若是筌哥儿再大些,这老夫人眼里,岂不是就没了她儿子的地位了?   这样一想,苏棠便是彻彻底底站在了霍令俨这一边。不管他们夫妻是不是同心,但在这件事情上,立场是一样的。   她看着小南瓜长到这么大,也不忍心将来长大后他在夹缝中生存。古代不比现代,没那么多自由。古代讲究的是成王败寇,不论是皇家还是世家,失败的一方,可能下场会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惨。   她不忍心。   若是以前她还十分忌惮这霍令俨心狠手辣,但这件事情上,她却是觉得城府深手腕硬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有懦弱的男人,才会唯唯诺诺的,护不住自己的妻儿。   有能力有胆识有手腕……而又能不动声色间完美算计一切的男人,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格魅力。   苏棠不知道她这夫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事儿的,从故意让青屏外面购置宅院开始吗?故意引导她、让她认为他在外头养了姘头,或许他一早就知道,依着青屏的性子,但凡遇到一点机会,都会牢牢抓住。   他知道青屏不安分,也知道她瞧不起苏氏。所以,一旦给她点机会,她必然会兴风作浪。   等她兴风作浪后,他再立即出手收拾这残局。借机严惩青屏,没收她在静轩阁的权势,又立即安排自己的人握住书房的钥匙。这还没算完……   之后,又借机提令牌的事儿,想把中馈大权也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若是从一开始就算计的话,那么苏棠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吧?如果是她布这个局,她绝对不会布置得这么精妙。   有机会,她定要细细问问他才行。   毕竟,多学点总没坏处的。生活不易,需得多才多艺才行。   夫妻两人是一道从荣安堂出来的,走到静轩阁的时候,霍令俨忽然侧身对苏棠道:“晚上我回去吃饭,你记得安排一下。现在还有些事,暂且不去后面,你先回去歇着吧。”   苏棠面上不动声色应一声,内心却是猛地一个晴天霹雳。   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晚上去她那里吃饭,那包不包括睡觉?如果包括睡觉的话,那怎么个睡法?   其实就算睡,她也是不亏的。毕竟能睡到他这样的绝色,也是她的福气。但她就是怕意外怀孕。   古代安全措施那么差,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绕一圈,就是拿命去赌的。再说,生孩子那么麻烦,从怀孕到坐月子,前后加起来得一年多时间吧?   有这一年多的功夫,她都不知道在外头赚多少钱了。   一路上,苏棠分神想了很多。最后她做出了妥协,如果今天非得要睡的话,也行,但是睡完后她必须要喝避子汤,以免意外怀孕。   想着晚上在“烛光晚餐”后,或许可能那啥啥,苏棠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的。她活到二十八岁,自然不可能没有点感情史。只是后来她一心扑在事业上,男朋友嫌她事业心太重,不是那种安安分分顾家的女孩儿,就提出了和平分手。   分手后,她一心扑事业,就再没谈过感情。   她空窗期的确也有几年了,不是没有那个机会,只是她比较洁身自好,不愿外面乱搞而已。   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若他真有那个意思跟兴致,她自然也不会矫情的一再拒绝。   回去后,苏棠便对枸杞道:“晚上爷过来吃晚饭,你记得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爷爱吃的菜。另外,去跟秋娘说,今天晚上笙哥儿在她房里睡。”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办。”枸杞特别高兴。   等吃完午饭午休醒来,苏棠见外面太阳好,便又吩咐下去,让烧热水,她想洗头洗澡。   舒舒服服洗了头洗了澡后,苏棠穿着身素色的绸衫,披散头发卧躺在外面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正闲适的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着话本子偷偷乐儿,外头却有人抱着一堆堆书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翠融过来请了安,而后说:“夫人,这些书是爷交代奴婢们搬过来的。爷说,等晚上得空再过来指导夫人,现儿夫人若是有空的话,可以自己先翻着看一看。”   苏棠正张嘴咬苹果呢,结果傻眼了。   张着嘴巴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说好的吃饭睡觉烛光晚餐呢?为什么要给她安排这么多工作。 第22章   苏棠笑容僵在脸上:“翠融, 是你们主仆在跟我开玩笑吧?这么多书, 让我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位霍伯爷想必是疯了吧?她已经配合着他一起“挤兑”她那婆婆了, 他不说给点奖励, 反而还变本加厉?他这得多大脸啊。   苏棠简直气疯了!觉得霍令俨这小子, 一点不上道。   翠融却始终都笑着, 并不愿掺和两位主子的事情, 只说:“奴婢只是按着爷的吩咐来做事, 并不知道爷具体有什么打算。夫人, 奴婢先将这些书放在这里,也好先回去交差。”   苏棠知道, 这事情与翠融无关,她不过也是按吩咐办差事的。所以,也并没有为难她。   翠融办完差事回前头去复命, 霍令俨坐在书案后面, 闻声搁下手中握着的一册兵书,抬眸探过目光来,颇为悠闲自得地问:“夫人说了什么?”   “夫人说让她看那些书, 是不可能的事情。”翠融如实回答。   霍令俨微挑唇笑了一下, 才冲翠融挥了挥手:“好,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翠融退下去后,霍令俨倒是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书了。想着这些日子来那苏氏的种种表现, 他总觉得, 这个女人似乎突然间就变了许多。身上没了那股子蛮横霸道劲儿, 人也变得聪明识趣许多,瞧着倒是顺眼了些。   只是他想不明白,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短时间内,智力却是不会有多大变化的。除非……除非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她,而从前的那副样子,不过是她装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处心积虑嫁来霍家,又是为什么?   真的只是贪图荣华富贵吗?   ~   晚上霍令俨来后院的时候,苏棠已经懒得搭理他了。   霍令俨负手走进来的时候,苏棠正抱着儿子在陪他玩儿。余光瞥到了人,却也并没有立即起身行礼的意思。直到霍令俨负着手站在了她旁边,她才装模作样抱着儿子想要站起来……霍令俨按住了她。   “你抱着孩子,就不必多礼了。”   说罢,霍令俨弯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方矮几,离得倒是很近。   “那妾身就多谢伯爷了。”苏棠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   霍令俨抬眸睨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在意,只是略倾身子凑过去了些,抬手轻轻捏着笙哥儿的小胖手,笑着道:“咱们笙哥儿似乎挺爱笑。”   苏棠立即就说:“这还不是伯爷您的功劳,您老人家屈尊降贵来瞧他小人家了,怎么着也得看在您的面子上笑一笑啊。若是在您面前都不露个笑哄您开心,往后您还怎么再屈尊移步咱们母子这方小院儿啊。笙哥儿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可没现在这样笑得开心。伯爷故意这样问,是不是就等着妾身夸您呢?”   苏棠跟吃了枪药一样,得了机会抬杠就嘴巴不饶人。   霍令俨并不与她计较,只是双手掐在笙哥儿腋下:“来,笙哥儿,让爹爹抱抱。”   苏棠一拳头砸在了软棉花上,心里更堵得慌,索性不再理他,只转身对枸杞道:“爷来了,吩咐下去布置晚饭吧。”   “是。”枸杞应一声,正准备给自己个儿主子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这样说话了,可惜苏棠吩咐完事儿后,就立即扭头看向了别处去。枸杞无奈,只能叹一声,然后做事去了。   虽说她有些担心,不过,方才夫人说话明显夹枪带棒,可伯爷也没有生气啊?夫人知道分寸,或许是她多心了。   枸杞那边晚饭布置好后来喊主子们吃饭,苏棠吩咐秋娘说:“你带先小爷下去,不过,一会儿等我们吃完了,再送来。”见秋娘目光朝霍令俨那边看去,似乎在等着霍伯爷发话,苏棠又道,“伯爷难得来这后院一回,怎么着也得让他们父子两个多多呆些时间,培养培养父子感情。”   又突然问霍令俨:“不过,如果伯爷是吃了饭就走的话,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霍令俨笑道:“我今天晚上不走了。”   说罢霍令俨直接起身,往餐桌边去。   秋娘琢磨不透主子的意思,忙悄悄问:“夫人,伯爷这是何意?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苏棠略严肃了些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你只管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行。”   秋娘似乎是从没见过苏棠这般严肃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吓着了,忙应着说:“是。”   夫妻两个同坐一张桌子上吃饭,旁边丫鬟们伺候着布菜夹菜。霍令俨吃饭从不说话,苏棠是因为心情不太好,也不说话。两位主子都沉默着,身边伺候的奴才们都感觉得到气氛不对劲,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出一点错来。   等吃完后,苏棠正想让人去把儿子抱来,霍令俨却道:“一会儿再抱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虽说苏棠是这后院的主子,但是整个静轩阁、甚至是整个霍伯府,他霍伯爷才是真正的主子。霍伯爷亲自发了话,没人敢违逆。   苏棠倒也不为难那些丫鬟,直接起身往内室走去。霍令俨抬手示意人将桌子给收了,之后,也起身迈着长腿慢悠悠跟了过去。   等两位主子都走了后,几个小丫鬟才敢交头接耳说几句话。   “夫人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瞧着,倒是伯爷有意让着夫人,并不与她计较。”   另一个则说:“我听说,今天下午的时候,爷前头伺候的翠融姐姐带着人搬了不少书来。我想着,怕是爷觉得咱们夫人书读得不多,想让夫人多读读书吧。但夫人……夫人可能不爱看书,就生气了。”   “原来是这样。可夫人胆子也真大,怎么敢那样对伯爷啊,就不怕伯爷罚她吗?”   “都好好做事,别论主子是非。”   枸杞来训斥了一句后,小丫鬟们都不敢再说话。   而此刻内屋里,苏棠气呼呼在炕上坐了下来,依旧没给霍伯爷一个好脸色。这边霍伯爷也是依旧没与她计较,见她坐了下来,他只拉了张凳子来,坐在了她对面。   “我是有些不明白,苏氏,你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霍令俨端坐在苏棠平时梳妆时候坐着的绣墩上,因为绣墩比较矮的缘故,他那双长腿几乎有些无处安放,只能抻到了苏棠跟前去,两人四只腿交错放在一起,某个角度看起来,倒是有些暧昧不明,但两人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只谈着正事,“说说吧,因为什么生气。”   要说苏棠真正生气,也的确是有些。不过,还不至于气成这样。   她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   不趁着现在有机会的时候好好谈一谈条件、得些利益,难道,还等以后他用不着她的时候再求吗?   所以,苏棠依旧鼓着脸说:“伯爷是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   “别废话了,说重点吧。”霍令俨将坐在对面的人那些小心思都瞧透了,看着她在这里故意甩脸子演戏,他虽然觉得十分有趣,但总归耐心也是有限的,他没那么多功夫耽误在这些小事小情上。   苏棠见好就收。生气不是重点,生气不过是引起他的重视。而重点,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伯爷,我今天是不是帮了您大忙?”她问得理直气壮。   霍令俨轻轻颔首:“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的确算是。”没等苏棠说话,霍令俨又说,“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你我是夫妻,乃是一体。我的既得利益,也是你的。”   苏棠并不上他的当,不承认:“我可不敢这样想。这整个伯府的一切都是您的,但却不是我的。连我这个人都是您的,伯爷您说,我又怎么敢称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呢?”   霍令俨轻声哼笑了下,没说话。   苏棠知道他这是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所以直接说了道:“虽说如今你是伯爷,但若不是大爷战死沙场二爷双腿残废,这个爵位也轮不到你头上。我知道,若是当初真没轮到伯爷头上,伯爷或许不会计较。但如今既是轮到了您头上,想必再让你放弃一切,会舍不得吧?”   苏棠想着,反正自己在他面前耍过的小聪明也不是一次了。他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还是不要与他兜圈子的好。   直来直往,或许他还会觉得你有几分真诚。   “伯爷,妾身说得对吗?”苏棠问。   霍令薄唇略弯了个弧度,没说对不对,只淡声道:“继续。”   苏棠这才继续说:“二嫂是母亲娘家侄女,二房又育有一子筌哥儿。而我呢……出身不高,又与母亲娘家没有丝毫瓜葛。母亲为着她老人家自己利益、为着她娘家利益……偏心二房,其实也没错。”   “当然,伯爷您也没错。不过是立场不同,大家都想为自己争取些利益罢了。”   苏棠又叹了口气说:“伯爷虽然不待见我,可我好歹也是您的妻子。此时此刻,我与伯爷才是一个阵营的。中馈大权落在我手中,其实就是落在了伯爷您手中。”   “我不知道霍家有多少家业,但霍家虽则被降了爵,陛下却是没有抄查家产。想来,也是不少的吧?”   霍令俨点了点头:“不算太多,却也有些。”他身子稍微动了下,腰背更挺直了些,目光依旧落在苏棠脸上,继续说,“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的母亲,我的侄儿,我自是不会亏待。但不亏待是一回事,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既是看得明白,也懒得我给你解释……”   “你生气,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没讨着瞧得见的便宜。说吧,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都给。”   见他这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棠索性也不再绑着脸,她笑起来说:“我想要什么,伯爷你心里明白。”她竖起一根手指来,“一万两银子。”   “只要你给我一万两,我保证能打败二嫂顺利拿到那对对牌。”   “口气倒是不小。”霍令俨说,“你也别小瞧二嫂,母亲没有夸大,她的确是自小跟着舅母学过这些。她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人却不笨,又有基础,学起东西来,比你快。”   苏棠双手撑着下巴,有些自豪的眨巴着一双水灵灵泛着涟漪的大眼睛:“这个伯爷就别管了,一万两银子的事儿,答应不答应?”   霍令俨双手交握,搁在腹前,身子却朝前倾了些。   “我答应你。”   苏棠展颜一笑,立即跳下炕去,从一边的柜子上将早已写好的契约拿了来。   “空口无凭,签字画押。”   “什么?”霍令俨望着送到眼前的白纸黑字,眉心轻蹙了下。   倒是没想到,她敢跟自己谈条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按头谈条件? 第23章   苏棠却是笑得挺欢的:“伯爷方才答应得那么快,现在又犹豫,不会是存了心想骗我这个小女子的吧?”   霍令俨目光在她脸上落了一瞬,而后直接夺了那张薄纸来,目光快速扫了下,才又抬头看着人问:“你处心积虑这么久,不惜毁了清白之身也要谋算着嫁到霍家来,不会就是为了这点钱吧?”   苏棠略憨憨笑了两声,说:“一万两对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却是很大的一笔了。”   她认真说:“明人也就不说暗话了,我那么算计你……除了……除了觉得您有魄力有担当有胆识又一表人才外,也是觉得……”他扯了一堆没用的后,才拐到正题来,“也是觉得霍家落魄了些后,我那种出身的人,想嫁进来,总比嫁去什么王府啊国公府啊的容易些。我知道,您瞧不起我。不过没关系啊,如今咱们就是合作的关系。”   “等哪天你翻身了,一飞冲天了,到那时候,您再休了我,好不好?”   “这个霍伯夫人的位置,我就先厚着脸皮霸占着。哪日你有机会娶得到心仪的女子了,与我说,我保证到时候立即收拾好铺盖走人,马上让出位置来,不叫您为难。”   霍令俨却是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当真,只当她在这里胡说八道。   “印泥。”他似是有些不耐烦,曲指敲了敲矮几的面儿。   “我给你拿。”苏棠立即飞奔去找了印泥来,然后瞪圆眼睛亲眼看着他霍伯爷按了手指印。   霍令俨按了手指印后,递了过去。苏棠接过来,笑眯眯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藏了起来。   等她人再坐过来的时候,方才的矮几上,已经摞了一堆书。   “你以前在家的时候,读过什么书。”霍令俨抬眸看了眼人问,又兀自说,“你父亲是读书人,想来不会没让你读过书。你都读过哪些书?算术都学过哪些?懂到什么程度。”   苏棠虽说也是硕士研究生,但其实并不怎么爱读书。   小聪明是有些,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有父母的监督,不敢松懈,成绩也能稳居前三。不过,她却不爱读书,更爱钱一些。   她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那一族也是中医世家。考大学的时候,她外公小姨希望她读中医专业,她父亲希望她选心理学,而她自己,则只想读经济学。   她外公外婆这辈子就两个女儿,她妈跟她小姨。她妈只她一个闺女,偏她小姨还是个不婚不孕族。   她外公一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说是将来的衣钵是否得以继承,就靠她了。可她爸是大学心理学教授,总跟她说,别的病都好治,唯独这心病不好治。   她爸告诉她,学中医没用,不如学心理学,将来指定比中医能救人。   独生子女就是这么命苦,两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以至于人家大学逍遥自在爽翻天。而她……则是天天背各种药名看各种书,复习各种资料,时时刻刻都在备考,只为了拿心理学跟中医学的双学士学位。   本以为大学毕业了,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结果她万万没想到,偏两家人又坐在一起背地里算计着逼她考研。   她大好的年华啊,就那样被浪费了。等她念完研究生家里再逼着她读博的时候,她誓死反抗。   或许是她以前太过乖乖女好脾气了,终于硬着脾气反抗一回,家里人竟然真被她吓着了。哄着说不管她了,只要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所以,她最后就做生意去了。   别的本事没有,好歹是中医硕士,再说如今女人们盛行养生美颜。所以,她便顺应时势开了个养生堂。   从小门面做起,运气倒还不错,几年时间,就让她闯出了些名堂来。   只可惜她命中带衰,老天仿佛见不得她过好日子。好不易一切都走上正道了,结果却莫名其妙穿越了。   到了这里,还得一切从头来。   苏棠已经很久没看过书了,一看到这些书,她就脑阔疼。   心不在焉,便打起哈欠来,两只眼上眼皮下眼皮也开始控制不住的打架。就像以前上课的时候,每次讲到理论课,她都觉得困。   霍令俨敲了敲桌子。   苏棠揉了揉眼睛,才说:“非得看这些书吗?我不太想看。”   霍令俨一下就看透了她,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不是个勤奋的。或许有些机灵劲儿跟小聪明,但是难成大事。   不过,好在他老人家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倒也不怕。   “这样吧。”霍令俨将手上的书扔在一边,认真说,“短时间内让你从最基本的学起,想你也没那个本事。学管家,多与钱打交道,你别的暂且可以不学,但算术必须给我老老实实学。”   “我每天会亲自给你出题,你先自己做,做完我再给你讲解。所谓熟能生巧,题做多了,自然感觉就来了。”   “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若是不好好学、或者已经讲过的题还错,休怪我不客气。”   “那爷您打算怎么不客气啊?”苏棠好整以暇看着他,倒是一脸不怕的样子。   霍令俨眯眼哼了一声:“错一道题扣你一千两,扣完为止。”   “喂喂喂,你这就过分了。”果然是抓到了她的痛处,苏棠嗷嗷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   霍令俨却肃着张脸说:“严师出高徒,我不严厉些,怎么管教你?不然你以为……你那一万两银子就是那么好拿的?”   苏棠说:“我不管,反正白纸黑字写着的,只要我拿到对牌,你就给我钱。至于我是怎么拿到对牌的,这个就不劳烦伯爷您操心了,我自有我自己的法子。”   霍令俨说:“你的确是有几分小聪明,但你要记住,若是你不虚心多读书多学习多做准备……你的这几分小聪明,不但不会让你成功,反而会成为你最为致命的缺点。我想要的东西,就务必要拿到,不允许存在半点闪失。苏氏,你想与我合作,想得到你想要的,就必须听我的。”   “那行吧。”苏棠无奈妥协,“我答应你,可以按着你说的那样好好学。不过,就算错了,不许你扣我钱。”   “我做错了我再继续认真多做几遍就是,你扣我钱算什么。合着回头我给你拿到了你想要的,自己却一文钱得不到?那我白忙活这一场图什么啊。”   “你倒是不傻。”   “是您觉得我傻。”苏棠有些不屑再与他说话。   夫妻两人正说着话,珠帘外面,奶娘抱着嗷嗷直哭的小爷说:“这小二爷不知怎么的,突然哭了起来。怎么哄都不行,夫人,我实在是没了法子。”   “抱进来吧。”苏棠巴不得呢。   秋娘抱了笙哥儿进来,苏棠忙接了来抱在怀里。说来也怪,苏棠一抱孩子,他就不哭了。   秋娘一旁笑着:“瞧,小二爷是真的认人了。夫人抱他,他就不哭了。”   “娘没白疼你。”苏棠脸颊贴着笙哥儿脸颊,一脸幸福,“还是老规矩,你歇在外间吧,小爷今晚跟我睡。”   “这……”秋娘不敢接话,目光朝坐在一旁的霍令俨瞥去,在等着他的吩咐。   霍令俨说:“就按夫人说的做。”   “是。”秋娘这才退了出去。   苏棠不想看书,所以便抱着儿子坐在霍令俨身边,故意说:“瞧,小南瓜,今儿你爹爹也在呢。看看他,拿小手抓他,让他抱抱你好不好?你瞧瞧,你爹爹多高冷啊,都不理人的。”   “怎么办,他都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为娘的……往后咱们母子的日子可难过了。”   “胡说什么呢?”霍令俨蹙眉望过来,颇具压迫性的睇了苏棠一眼,继而将儿子抱了过去。   “你平时在家就是这样教他的?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棠手肘搁在矮几上,双手捧着脸,盘腿坐着说:“伯爷要是嫌弃我教得不好,那您自己教啊。您自己天天甩着两个膀子什么都不做,却还反过来指责我?我可真是委屈……比窦娥还冤。”   霍令俨是个爱安静的人,其实挺烦她在自己耳边聒噪着说个没完的。不过,想着训斥也无用,就索性直接无视。   苏棠见他们父子相处得好,就赶紧趁机打哈欠说:“我困了,先去睡。”   “谁允许你睡了?”霍令俨冷着脸将人叫了回来,直接扔了个薄薄的册子过去,“这些题今天晚上不做完,不准睡觉。”   “啊?”苏棠叫,“这都多晚了。”   “多晚也得做。”这是死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令俨抱着儿子站起来,望着站在不远处正丧着脸的妻子说:“我先哄着笙哥儿睡,一会儿再来监督你。”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你最好认真点,别以为嬉皮笑脸就能蒙混过关。”   “霍扒皮!”   “你说什么?”   苏棠立即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我说爷您辛苦了。” 第24章   凭他霍大伯爷的耳力,不可能没听清楚方才苏棠的那句嘀咕。只不过,他懒得与人计较罢了。   苏棠没得选择,只能乖乖坐了回去。   案角点着蜡烛,苏棠盘腿坐在炕上。随手翻着那本小册子,她真是脑袋疼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就是二十四岁到二十八岁的那几年。那几年她做生意,虽然很辛苦、比读书还要辛苦几倍,但因为是她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她怎么都觉得是快乐的。   她讨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有时候其实她也感谢她的亲人的。如果不是她的亲人在该读书的时候逼着她读书,让她懂得更多,或许毕业后,她事业也不会有那么顺利。   因为书读得多,专业知识过硬,她走出去跟人谈生意的时候,也十分自信。因为本科研究生都上了全国重点,所以人脉也有,各个领域内,她都能有些熟人。   做生意嘛,都是有熟人好办事。   她虽然性子懒惰,但是脑子却不糊涂。什么时间段该做什么事情,她心里门儿清。   所以,就算会犯懒胡闹,但却不会耽误正事。等霍令俨哄了小南瓜睡着后走过来,苏棠已经做完了他布置给自己的任务。   “小南瓜睡了?”见人来,苏棠忍不住回头往床上看了眼。   远远瞧见小家伙小小的一个人儿霸占着整张大床安安静静躺着,老远就瞧见他略圆润的胖脸,她就觉得仿若整个心房都被填满了一样……幸福感爆棚。   “睡了。”霍令俨随意应了一声。   为了方便一会儿检查作业,他抽了绣墩来,挨着坐在一旁。苏棠随手将作业册子递了过去,有些小得意。   “这么快?”霍令俨轻蹙了下眉,似是不太敢相信。   翻开册子,一题题看了下去,当发现几道题全部都做对了的时候,他才扭过头来,目光幽幽探着随意盘腿坐在旁边的小女子。   倒是他小瞧她了?   “伯爷这回可以相信我的实力了吧?”苏棠认真说,“这样简单的题目我都会,而且您放心,我保证不会做错一道题。所以您也别逼着我,我心里有数。”   “你是怎么做到的。”随手将册子合上,霍令俨认真问。   苏棠却开始漫天胡吹:“我从小不爱读那些诗词歌赋,但却唯独对算术感兴趣。爹爹说,我对数字敏感,有这方面的天赋。我适合开铺子做生意,跟银钱打交道。”   “只可惜……我爹爹是读书人,觉得经商的人都是满身铜臭味,所以他并不认可我。您也知道的,我一个小女子,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能如何?”   “好在啊,现在嫁了人,他却是管不着我了。”苏棠身子坐正了些,认认真真的盯着面前的人看,“伯爷,您若信得过我,日后别只让我管着内宅的事儿,外头那些收租子啊谈生意啊……这些事儿,都可以找我去。”   霍令俨只抬眸睨了她一样,没给答复,只说:“既然如此,你便也早早歇着去。”   苏棠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商量着说:“伯爷可不可以配合着我演一场戏?”   ~   天气越来越冷了,老夫人发了话,让几个儿媳妇不必日日早晚都去请安。   所以,这些日子来,苏棠除了逢初一十五去荣安堂请安外,其它时间都呆在自己院子里。可以说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渐渐的,便从静轩阁内传了一些消息出去。说是……三夫人脑子笨,什么都学不进去,惹得伯爷十分生气。伯爷素来严厉,见三夫人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已经在静轩阁内发了好几次火。   三夫人则是天天哭,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了,气色更是差劲。   消息很快传到了二房的宁清阁,二夫人许氏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问:“可是真的?消息从哪儿听来的?”   许氏贴身丫鬟书香回话说:“奴婢是打听得千真万确后,这才来禀告夫人您的。奴婢听说……自从伯爷开始管着三夫人读各种书后,两人就没为着这事儿少吵过架。”   “只不过起初的时候静轩阁的人嘴巴严,所以消息一时没传出来。今儿传了出来,还是因为伯爷发了大火,在静轩阁当着好些丫鬟婆子的面训斥三夫人,三夫人都被训哭了。”   “静轩阁的黄连说漏了嘴,叫奴婢听着了。”书香笑着,“夫人,三夫人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如何跟您比啊?再说,老夫人也是偏心着您的,奴婢在这儿提前恭贺主子,恭贺主子即将成为咱们霍家真正掌权的女主子。”   许氏心里自也是高兴的,不过,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希望如你所说的一样,别回头空欢喜一场。”她到底有些谨慎之心,对书香说,“书香,你去将大夫人请过来,我有话与她说。”   “是,奴婢这就去紫幽阁请大夫人过来。”   很快黄氏便过来了:“你特意派了书香去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听到声音,许氏立即笑着迎了过去,十分亲昵地挽着大夫人手说:“近来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母亲免了你我的晨昏定省,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面了。这不,派了书香去请了大嫂您来,咱们妯娌好好说说话。”   大夫人是安静的性子,平时也不爱争抢。她性情温和,但却不代表她糊涂。   大冷的天,特意派了身边的大丫鬟请她来,怎么可能只是说说话那么简单。   大夫人开门见山问:“说吧,到底何事?”   二夫人这才说:“好大嫂,我有一事相求,还劳烦大嫂您替我跑一趟去。”   “去哪儿?”大夫人不明白。   二夫人拉着人坐了下来,这才说:“不知道大嫂有没有听说静轩阁的事儿。”   大夫人秀气的眉毛轻轻抽动了下,心下了然。   她笑着说:“这些日子天冷,咱们都不常出来走动。三弟妹跟三弟的事儿,我也是今天才听丫头说的。不过,想来是下人们闲来无事胡乱嚼的舌根吧。三弟妹再怎么样,那也是育有笙哥儿的,又是名正言顺的伯夫人,三弟不至于。”   二夫人却轻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说:“怎么不至于了,老三如今头上顶着伯爵,心大了手也长了,连内宅的中馈之事都想管。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摆明了是想府内府外一把抓,完全把咱们大房二房攥在手心里。咱们命苦,男人死的死残的残,偏只他一个好端端的。”   “若不是大表哥二表哥出了事儿,哪里轮得到他小子啊。”   二房或许还有指望,那是因为二房有个筌哥儿,所以,她想争一争也没错。但是大夫人却不一样,她是寡妇,男人死了,甚至还被安上了私通敌国的罪行,她膝下无儿无女,这辈子早就没指望了。   所以二房三房的事儿,她根本不愿插手。   “筌哥儿还小,而三弟正是盛年,也只有他可以撑起咱们霍家的门楣来。至于将来如何,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谁也说不准的。你的心情,我也明白,不过,既然当初是太夫人奏请陛下封的三弟爵位,你也不能说什么。凡事,还是得以大局为重。咱们霍家能不能兴旺,大郎能不能沉冤得雪,还得靠三弟。”   提起霍家大爷来,大夫人整个人都变了,眼睛里不自觉便泛起泪泽来。   想着曾经他们拥有过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那时候的她那么幸福,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嫁给了自己从小仰慕的男人,从小崇拜的英雄,而且,难得的是,这样的英雄心里也是有她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得再能两情相悦。   只是好景不长,他终究是离自己而去了。   这两年多来,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常常梦回转醒的时候,枕头都湿了。   撕心裂肺之后,她早就痛得麻木了。如今再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些美好的日子来,她倒是能平静许多。   “大嫂,你还好吧?”二夫人看出了不对劲,轻轻问了一句,拉着她手说,“你说大表哥没死,当年带回来的那具尸体不是大表哥的,我相信你。我也觉得,大表哥肯定没死,迟早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等他回来了,洗刷了咱们霍家的冤屈,咱们霍家就又可以和从前一样了。”   大夫人却笑着,那笑容有些近乎绝望的惨淡。   “若是他真的没死,为何两年多时间都过去了,他还没回来找我?我骗自己他没死,但有时候想想,或许大家都笑我傻。”   “你才不傻呢,你是最长情的。”二夫人说,“你也是最幸福的。你性子那么软那么好,大表哥他其实一早就喜欢你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他心里怎么想的,你们都不知道。但我却不一样啊,我在闺阁的时候,常常来姑妈家玩儿,大表哥的心思,我瞧得最清楚了,他就是喜欢你。”   “而且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   大夫人却不想再提这个,她很难过。   大夫人抬手擦了擦眼角,才笑着问:“让我去三房帮你探探虚实……是吗?” 第25章   二夫人见大夫人这般生硬的转了话头, 便知道她是不愿再提大表兄的事儿了, 于是也识趣的接了她的话道:   “对, 大嫂, 我想麻烦你去静轩阁帮我探探虚实。我怕……怕是丫鬟们传错了。”   大夫人叹了一声说:“自从母亲免了咱们的晨昏定省后, 我与三弟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去瞧瞧她跟笙哥儿, 也是应该的。”说罢起身, 她说, “我也不是去帮你探什么虚实的, 左右你们两房的事情,我不管。我去这一趟, 只是串串门的。”   “是是是,大嫂您说得对。”二夫人依在大夫人身边,颇为亲昵地道, “我就知道, 大嫂你是最温柔善良的人了。”   大夫人却道:“去完静轩阁,我就直接回去了。你若有事,直接打发丫鬟去我那里。”   二夫人一路亲自送大夫人到屋子门口, 然后让书香送大夫人出去。   大夫人人还没到静轩阁的时候, 静轩阁被派出去候在门口的丫鬟老远瞧见了人后,就忙匆匆跑了回去。   “是大夫人来了?”苏棠似是有些不信。   她本来以为, 放出这个消息后,凭着许氏那性子, 她多半是会一探究竟的。所以, 她便早早派了人候在外面。只要许氏一来, 她就需要开始演了。   只不过她没料到,许氏没来,反而大夫人来了。   一时间,苏棠也有些拿捏不准了。这黄氏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她到底是只来与自己说话唠家常的,还是二房的那位托她来的?   二房三房有利益牵扯,有直接的矛盾。但是,大房只有一个孤嫂,若是真的来与她闲聊的,她并不想欺瞒她。   可大房二房明显关系更近一些,若这大夫人是替二夫人来探虚实的,那岂不是坏了大事?苏棠一番思量下,决定并不对大夫人付诸真心。   若她真的是帮二房来这一遭的,她欺瞒了她,也不为过。若她的确只是来串串门说说小话的,等回头事情结束后,她再亲自上门去道歉。   “我先去屋里呆着,等大夫人进来了,你再来禀告与我。”苏棠这样吩咐。   那丫鬟会意说:“奴婢明白了。”   苏棠匆匆进了里屋去,故意将头发弄乱了些。她人歪着坐在炕上,炕上的矮几上,摞着好高的一堆书,她略显单薄瘦弱的身子掩埋在书海里,显得十分可怜。   大夫人一撩帘子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她略微愣了下。   “夫人,大夫人来瞧您了。”枸杞适时站在一旁提醒。   苏棠双眼疲惫无神,闻声轻轻抬起了脑袋,目光颇为呆滞的朝门口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眼眶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大嫂。”她哽咽。   大夫人吃了一惊,忙快步走了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才多少日子没见啊,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苏棠委屈极了,低着脑袋泣不成声,却是不停抬手抹眼泪。   “我脑袋瓜子笨,底子又差,伯爷逼着我学这学那,我跟不上,他就凶我。”苏棠一边说一边哭,顺势伏在了大夫人胸前,“大嫂,我好怕他,我该怎么办。”   大夫人是个心软的,一听是这样,立即就安慰说:“没事没事,老三跟他大哥一样,就是瞧着严肃可怖了些,其实心是好的。他这般严厉的待你,也是对你寄予厚望才这样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能学多少是多少,学不进去,尽力了就行。”   “我也是这样说的,可伯爷总对我很失望的样子。”苏棠哑着嗓子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日在母亲那里,我便不逞能了。那日我为了讨好他,故意跟母亲说二嫂可以做的我也可以。我只是说说而已的,以为回来就没事了,谁想到,一回来伯爷就逼着我念书。”   “他虽说不曾打我一下,但天天一下值回家来就盯着我,我总觉得肩上压了座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大嫂,万一我输给二嫂了,伯爷会不会休了我啊?”   “他要是休了我,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你想多了,他不敢那样做。”大夫人竭力安慰着人,“你自己想想看,你们的亲事可是陛下亲赐,他若是敢擅自休弃你,便是抗旨不遵,他不会那样做。”   苏棠说:“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觉得我是耍了肮脏手段嫁进来的。可是我喜欢他,我就喜欢他。虽然他成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没给过我一个笑脸,更不把我放在心上,但我就是喜欢他,我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又委屈巴巴的:“但这回的事情,我是尽力了也做不好。大嫂,为什么我这么蠢。”   或许是苏棠毫无保留的坦诚感动了黄氏,又或许,苏棠现在身上的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极了曾经的她,黄氏此刻的心与苏棠倒是更贴近了些。   “在一些人的眼里,你的确是做错了。但是我觉得,你没有错。你只是……只是在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这种精神,其实我还是挺佩服的。你别多想,如今既然生了笙哥儿,便是咱们霍家的一份子。你瞧,太夫人不是就特别喜欢你吗?”   苏棠这才稍稍好转些,点了点头:“也是,太夫人老人家对我很好。”   “还有大嫂你。”苏棠认真望着黄氏,“我知道,大嫂你是个心眼好的。”   黄氏却抿唇笑了下,略低头说:“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或争或抢的,有时候不完全是为了自己。若是我膝下也有个儿子,我想,我也会为了他去争去抢的。”   “但我没有。”   “所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苏棠其实非常能明白黄氏的处境,寡妇,又膝下无子。她投生在古代这样的人家,这辈子基本上也就是青灯古佛常伴到老了。   苏棠天生乐观派,其实挺不喜欢这种悲伤的场面的,于是忙对枸杞说:“大冷天的,大嫂好不易来一趟,想必是因为想笙哥儿了。枸杞,你去让秋娘将他抱来。”   枸杞应着离开后,黄氏情绪明显好了些。   “笙哥儿想必又高了些又壮实了些吧?”黄氏十分喜欢的样子,“小孩子长得最是快了,一天一个样。”   苏棠说:“是啊,现在会认人了呢。大嫂,往后有空常来走动走动,你这么好的性儿,他指定喜欢你。”   很快,秋娘便抱了小南瓜来。黄氏等不及了似的,立即起身去将人抱在怀里。   “都这么重了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胖了好些,真的壮实了,个儿也高了。瞧瞧他长的,这眉眼,可真像极了老三。”   苏棠捏着儿子胖手,对他说:“这是你大伯娘,你得记得她,给你小子做过不少衣裳呢。你将来长大了,对她可得要像对为娘的一样,要好好孝顺你大伯娘。”   黄氏却道:“与他说这些作甚,我给他做衣裳,是因为喜欢,也不是求什么回报的。”   苏棠道:“他是你亲侄子,将来给你养老送终,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黄氏却笑着,没再说话。   黄氏特别喜欢孩子,不管是三房的笙哥儿,还是二房的筌哥儿瑰姐儿,她都喜欢。甚至,连小姑子幸姑,她都当是自己的孩子来待。幸姑年纪小,黄氏嫁来的时候,她也才七八岁,跟黄氏这个嫂子特别亲。   在静轩阁略坐了会儿,黄氏见时间不早了,便说:“我得回去了,总之你想得开些,千万不要怄着自己才好。”   苏棠亲自送她出去,应着说:“大嫂,我懂的。”   黄氏才回紫幽阁,书香便去了。   黄氏说:“你回去跟你主子说,也别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了,人家的确是不容易。一天天的尽缩在屋里看书了,你们是没瞧见她那样子,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书香笑着回话道:“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将大夫人的话一字不落带回去。”   “那你便回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   “是,奴婢告退。”书香退了出去。   等书香离开后,黄氏便一直呆呆坐在窗前。窗户大开着,她一动不动的,只望着外面枯败萧条的景色。   如今已是十一月末,天儿越发寒冷起来。这几日气温骤降,眼瞧着就要下雪了。   黄氏的贴身丫鬟墨染拿了狐皮披风过来,披在黄氏身上,劝着说:“夫人,天寒了,您小心受了寒气。这里冷,奴婢扶您进屋呆着去吧。”   黄氏却拂开她的手,兀自望着窗外的一片凄凉笑着道:“我方才在静轩阁瞧见笙哥儿了,他又大了好些,真真是个大孩子了。可机灵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特别好看,让人看着就喜欢。”   “三弟妹那里可热闹了,人来人往的,哪儿哪儿都闹哄哄的。宁清阁也热闹了,虽说筌哥儿瑰姐儿大了些,开始读书识字不总哭了,但只要他们俩在,就是一对活宝。”   “夫人……”墨染劝着,不愿她再继续说下去。   可黄氏偏不听。   “墨染你说……那年如果我没有小产的话,那孩子是不是也得好几岁了?”黄氏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早湿了一片,“我没有子孙福,她说得对,我是天煞孤星,谁摊上了我,都没好事。”   墨染道:“夫人您是长房长媳,若是您想要个孩子,将来过继一个也不是不行。二夫人三夫人都还年轻,尤其是三夫人,年苏还小。她与三爷都正值盛年,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虽说三夫人不是三爷的心头好,但三夫人那样嫁来霍家,也没见三爷对她多不好啊。说白了,还是因为三夫人长得娇媚。”   “奴婢觉得,三爷心里指定也是喜欢三夫人的。三夫人不吵不闹乖起来的时候,别说是男人,就是奴婢瞧着,都觉得心痒。三爷年轻气盛,那么个美娇娘依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会不想亲近啊。说不定,哪日三夫人又得怀上呢。到那时候,您便去与太夫人说,让过继给您养。”   “奴婢觉着,二夫人或许不肯,但三夫人该是个好说话的。”   黄氏却笑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舍得过继给别人?我虽则喜欢孩子,可也不能强占了人家的。”   “算了,不说这些,扶我进去吧。” 第26章   书香回去与二夫人说了后,二夫人笑着轻哼了一声,喜道:“就说该这样,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又能厉害到哪儿去?瞧她那日在母亲那里放狠话的那嚣张样儿,我还以为她能有多大能耐呢,不过如此。”   又哼笑着说:“老三心大,可他也不怕吃得撑死自己。想夺中馈大权,他做梦。”二夫人那双三角眼机灵的一动,立即冲书香招手,示意她俯身过去。   书香凑近了二夫人,二夫人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眼瞧着母亲规定的日子就要到了,依着老三那性子,想必是越到关键时刻越不会放松。今儿晚上他下值回去,他们两口子怕是又得吵架。书香,你亲自去门口守着,只要三爷一回来,你便立即去福寿堂。他们两口子吵吵闹闹不规矩,这事儿可不能瞒了太夫人。”   二夫人心中有自己的盘算,她觉得三房之所以敢一再的这么嚣张,是因为有太夫人撑腰。太夫人喜欢和和睦睦,若是叫她瞧见了三房背地里的那些撕扯龌龊,想必会对他们失望。   书香是二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主仆俩十多年的感情了,默契自是有的。二夫人这么一说,书香立即会意,笑着应声下去办事了。   二夫人今天心情特别不错,闲了下来后,问身边伺候的丫鬟:“筌哥儿瑰姐儿该下学了吧?”   筌哥儿瑰姐儿是龙凤胎,今年都四岁了。入秋的时候,霍二爷做了主,给一双儿女从外面请了个西席先生。兄妹俩还小,不过是跟着老先生先学一些启蒙的东西,每日上课的时间不长。   “小爷跟小姐已经下学了,不过被二爷的人接去了前头书房。”   二夫人起身,直接往前头去。   霍二爷书房内,霍二爷坐在轮椅上,正手执《三字经》,在教儿女们念。筌哥儿跟着父亲摇头甩脑的背诵,倒是有模有样,但瑰姐儿明显就懈怠许多。   小丫头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扭身子,明显屁股坐不住了。   霍二爷余光瞥见了,看向女儿说:“读完这几句,就放你们去玩儿。”   瑰姐儿嘟着嘴,胖乎乎的小手捧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那爹爹能带我去三叔院儿里玩吗?我想去。”   霍二爷明显愣了一下,之后才笑着将书搁在一旁,抬手摸了摸女儿小脑袋。   “让你娘带你去找你三婶跟笙哥儿玩,爹爹腿脚不方便,就不去了。”   瑰姐儿说:“可是娘不带我去啊。”她很委屈的样子,“娘不但不带我去,还不准我跟哥哥找笙哥儿玩。”   “是啊。”筌哥儿也说,“妹妹没撒谎,娘的确说过。”   霍二爷目光变了些,脸上和煦的笑容也敛去一些,整个人明显变得清冷许多。   而此时,外头小厮候在门口道:“二爷,夫人来了。”   霍二爷又低头笑起来,对一双儿女道:“你们自己去玩儿吧,爹跟你娘说话。”   “可以出去玩喽。”瑰姐儿特别开心,将书一扔,就拉着筌哥儿道,“找姑姑玩儿去,听娘说,等过了年,祖母就要给姑姑寻婆家了呢。再不去找她玩儿,她就走了。”   筌哥儿牵着妹妹手往外跑,门口恰好遇到二夫人,二夫人忙训斥那些奴才:   “都没长眼睛吗?外头路滑,跟紧些,别让哥儿姐儿摔着碰着。”   筌哥儿瑰姐儿身边伺候的丫鬟忙跟着跑了出去,二夫人扭过脸来,却是又换了张脸。   “表哥。”她唤霍二爷。   霍二爷对她倒是也不冷淡,只不过比较客气疏离。   “当着孩子的面,以后最好不要那样大声说话,会吓着他们。”   二夫人撇了撇嘴巴,走近了去,靠在霍二爷旁边说:“那些奴才最会偷懒耍滑,我不严厉些,他们指定会懈怠。表哥,你也别总说我,我自己心里有数。”   霍二爷索性也不再说,只手动着轮椅,转到书架前去,将方才拿的那本《三字经》放了上去。   二夫人眨了眨眼睛,跟了过去说:“三房的事情,表哥可听说了?”   闻声,霍二爷放书的手一抖,却又故作平静地道:“没有。”   二夫人道:“老三心大,却也不想想他那个媳妇是什么货色。小户人家的女儿,也想管着这偌大的伯府吗?要说老三也算什么都好,可就是姻缘不好。没有一个得力的妻族,将来仕途上,有他好受的。”   霍二爷没吭声,二夫人又说:“娘说自己年岁大了,想将管家的大权交出来。老三非得让娘交给苏氏,不过,娘心是偏着咱们的,不肯。所以,过几日,我与苏氏有一场比赛。我原还有几分忌惮,那日苏氏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以为她多厉害呢,可今儿才知道,她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她烂泥扶不上墙,天天被老三骂。大嫂去看过她了,听说……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   “啪嗒”一声,霍二爷手中的书落在了地上。二夫人话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弯腰将书捡了起来。   “我来吧,这本是放哪儿的?”二夫人问。   “这。”霍二爷随手指了一下,却是已经转着轮椅离开了书架。   他来到窗前,双手交握,望着窗外。二夫人跟了来,目光顺着他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表哥看什么呢?”   霍二爷目光没动,只低声回一句:“没什么。”   ~   晚上霍令俨下值回来,前脚才回静轩阁,后脚太夫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太夫人来了。”枸杞匆匆跑进内室来,神色有些急切不安。   苏棠忙抬眸朝对面的男人看去:“下午大嫂来过,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二嫂托她来探情况的。我在大嫂面前演了一场戏,想必是大嫂回去后跟二嫂说了……这个时候祖母老人家来咱们这儿,该是二嫂故意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老人家是怕咱们吵架的。伯爷,您说怎么办吧。”   霍令俨似乎只有一瞬的迟疑,便做了决定道:“在祖母老人家面前,不必撒谎。”   说罢,他已是率先起身迎了出去。苏棠见状,忙也套了绣鞋紧紧跟在其后。   太夫人人才进院子,就已经叨扰起来:“好好的日子不过,都吵什么?你们若是再吵,改明儿笙哥儿抱我那儿去,我给养着。省得留在这里碍你们两个的眼,回头你们吵架打架,还得吓着他。”   老太太话音才落,霍令俨夫妻便大步匆匆迎了来。   太夫人将拐杖往地上一敲,哼声道:“现在怎么不吵了?”   苏棠走过去扶住老人家,关切说:“外头风大,祖母,咱们屋里去说话。”   又扭头吩咐:“枸杞,端热水来。”又喊了另外一个小丫头,“你去让秋娘将笙哥儿抱来。”   太夫人被请进屋后,苏棠夫妻俩不敢坐,只站在老人家面前。   太夫人见两人倒还算正常,倒不像是外头传的那样,一时间也疑惑了起来,问道:“你们俩到底吵没吵架?”   苏棠不敢答话,只手肘拐了拐一旁的男人。霍令俨略弯腰,抱手回话道:“哪里有吵架那么严重,孙儿不过是教导苏氏读书而已。孙儿向祖母保证,绝不是外头传的那样。”   太夫人道:“外头既然那样传,定是有这回事。你教她读书是好事,但凡事总得慢慢来,她底子差,你耐心着些就是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儿?自己有几分聪明劲儿,眼里就容不得别人。站在你身边的是你媳妇,不是你属下。往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胡来,我可告诉你,绝不轻饶。”   “是,孙儿记下了。”   苏棠却说:“祖母,这事儿您却是冤枉伯爷了。伯爷虽则严肃了些,却也没有对我怎么样。我知道,今儿这事情是二嫂故意传到您那里去的。”   老太太不傻:“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棠说:“那我若是说出来……祖母不许生我的气。”   “你说!”   苏棠道:“母亲说要交出对牌,我跟二嫂都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过几日,庄子上铺子里的管事儿都会进府来,到时候的一应账目,我与二嫂会各自核算一遍。母亲说了,谁做得好,这对牌到时候便交与谁。”   “所以,伯爷为了我好,这些日子一直在教导我。我……我为了迷惑二嫂,故意想出的法子来。只是没想到,二嫂却惊动了您老人家,倒是搅了您的清闲。”   太夫人却板着脸说:“令俨是伯爷,按理说,既是你婆婆想交出管家的权来,也该是交到你手上。家有家规,二房的确不该起这样的心。只是,若你做得不够好,也可以请你大嫂二嫂帮忙。”   苏棠忙说:“我进府晚,年纪略小些,也不比大嫂二嫂从小学得多。若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肯定会去请教两位嫂子。”   太夫人叹了口气说:“我老了,只希望你们兄弟妯娌可以和睦相处。这些事儿,我早不管了。你婆婆既说了那样的话,那便听她的就是,你们若是心里觉得委屈,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但只记住一点,不许吵吵闹闹的。”   ~   几日后,各庄子铺子上来人了,老夫人差人将苏棠跟许氏叫了过去。   许氏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瞧见苏棠的时候,还得意冲她抬了抬下巴。苏棠瞧见了,却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   书香打量了苏棠一番,对许氏道:“夫人,三夫人瞧着,似乎状态不大对劲。”   二夫人却并未多想:“不过就是强作镇定罢了。”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二夫人跟苏棠身边的丫鬟都被遣走了。荣安堂大堂内,东西各一张桌子,二夫人跟苏棠坐在桌子前。老夫人坐在上位处,而老夫人旁边,还坐着一个铺子里临时调遣过来的账房老先生。王嬷嬷拿着对牌,一个个喊着人进来。   两人桌上都摆着算盘,二夫人手指灵活拨着算盘,苏棠却只拿着鹅毛做成的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算算。   二夫人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可惜她动作再快,也比不上苏棠。最后一位管事才走,苏棠便抬头看向老夫人:“母亲,我算好了。”   老夫人根本不信她速度会这么快,只略微敷衍的笑着道:“时间还早,你再检查检查。”   苏棠却说:“我已经检查完了。”   “那你便呈上来吧。”老夫人朝王嬷嬷看了眼,王嬷嬷将苏棠手中的东西拿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账房先生也核算好了,各项比对后,对老夫人说:“回老夫人的话,三夫人的账,没有一笔是错的。”   “你说什么?”老夫人十分诧异,但惊觉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后,才放缓语速问,“你可是看仔细了。”   账房老先生又细细瞅了一遍,抱手回道:“的确是没有一笔算错的。”   “这不可能。”二夫人不信,指着苏棠,“她怎么可能算得又快又好,定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   这账房先生是霍家的老账房了,颇为德高望重。所以,这才被老夫人叫过来的。   听二夫人出言不逊,老夫人训斥道:“不许无礼。”   只是老夫人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她目光朝苏棠这边棠来,只交代说:“你先回去吧。”   苏棠倒也没有不依不饶,反正这里有太夫人派的人来,她也不怕老夫人事后赖账。   “是,那儿媳先告退。”   苏棠回了静轩阁后,仿若身上卸了千金担,只觉得浑身轻松。又想着即将到手的一万两银子,她只觉得心情美得不能再美。   枸杞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棠瞧见了,忙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枸杞道:“奴婢其实有些不明白,夫人既是信心满满的,又何故做出那样的举动来迷惑二夫人呢?便是夫人不迷惑她,今天这一局,您也是稳胜的。”   苏棠笑起来道:“你说得对,我那样做,的确不是为了迷惑她。我的目的……是想看看咱们静轩阁里有没有二房的人。现在看来,伯爷的确不是手软的,咱们这个静轩阁,的确牢不可破,跟个水桶似的。”   这既是好,也是不好。这霍伯爷手腕强硬,如今是对着别人,那如果将来对着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苏棠脑袋又疼了起来。   枸杞一副了然的样子:“那奴婢明白了。”   外头黄连却急忙忙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伯爷已经接了梅家老太太们过来了。这会儿子爷正领着他们往凤行居去,伯爷身边的常安来说,伯爷让夫人即刻去凤行居。一会儿安顿好了,还得去太夫人那里问安。 第27章   苏棠知道梅家人这几日会到, 但是没想到, 竟会到的这么快。   “走, 去凤行居。”   苏棠很快来了凤行居, 霍令俨也在。看到了人, 苏棠先过去朝霍令俨请了一安, 而后仰面笑着说:“真没想到, 伯爷竟然亲自接了我娘家人来, 妾身在这里谢过伯爷。”   霍令俨知道她不是这种懂规矩的人, 所以根本不吃这一套,只与她说了正事:“你舅舅一家去了青梧胡同那边, 只你外祖母与母亲来了,你先去与她们见一面吧。”   说罢起身:“你既来了,这里便交给你, 一会儿你领着她们去拜见祖母。”   “伯爷去忙吧, 这里交给我就成。”见人只轻轻应了声,什么也没问,直接负手往门口去, 苏棠到底有些兴奋过头, 沉不住气,主动与他提了说, “伯爷不问问今儿的情况吗?”   霍令俨闻声只侧头说:“荣安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棠道:“可是母亲只让我先回来, 并没有将对牌交给我。”朝他走近几步, 苏棠又道, “说好了我只管算账,善后的事情,可得伯爷您来做。”   霍令俨终是扯了下唇,淡淡露出一个笑来:“放心吧。”   言罢,已经大步跨过门槛,负手而去。   望着那道修长挺拓的背影,苏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万两银子的事儿,怎么不提。”   “棠儿!”   苏棠正盯着远去的某人背影看得入神,一旁一位生了华发却依旧硬朗的老人家正由一位容貌娇媚的妇人扶着走了来。苏棠惊了下,闻声望过去,目光从老太太身上转到那妇人身上。   妇人三十多的年纪,却生得十分美艳。从她的五官长相上,不难看出,却就是这原身苏氏的母亲,因为母女俩长得的确有些像。   “外祖母!娘亲!”苏棠迎了过去。   那妇人情绪倒还算好,只是老太太哭得有些伤心。苏棠走了过去,老人家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搂了会儿后,才将人放开,然后紧紧攥着苏棠双手,认认真真细细打量着。   “瞧你过得好,我与你娘也就放心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就这样嫁了人,你才多大啊。”老人家就知道外孙女在苏家没过好,不由得怨起苏父来,“回头等我见到了你父亲,可得好好说说他,我好好的孩子,他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您别哭,我现在过得很好。”苏棠其实挺怕这种场面的,哭哭啼啼,好似世界末日到了一般。   “外祖母,您先坐下来。娘,您也坐。”苏棠安抚住老人家后,才说,“我如今过得挺好的,夫家都待我不错。其实伯爷平时挺忙的,但知道你们今儿到,也是亲自去接了人。我若不得他的心,他又怎么会这般照顾我的亲人们。对了,听伯爷说……舅舅他们去了青梧胡同那边?”   许是老夫人的确看得出来这外孙女过得不错,所以,情绪倒是稳定不少。   “你嫁了人,这是你夫家,我与你娘过来住几日,尚算是过分打搅了……何况你舅舅他们。”老太太说,“我跟你娘实在太想你了,所以先留在这里住几日。等过两天,我们也走。”   苏棠说:“太夫人是个爱热闹的,听说你们要来,特意吩咐将这凤行居收拾了出来。外祖母,你跟娘就安心住着,等过完年再搬出去也不迟。”   梅氏话很少,基本上只望着女儿笑,不说话。梅老太太则说:“人家好客,那是人家的待客之道。就算人家再热情,我们也不能真的一直寄人篱下。”   “对了棠儿,那青梧胡同的院子……听霍伯爷说,是你的意思?”   苏棠愣了下,也不知道这霍令俨是怎么说的,便只能道:“我的意思,自然也是伯爷的意思。你们放心在那里住着,总之往后便留在京城吧,与我也有一个照应。”   苏棠一左一右将两个亲人都搂住:“往后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舅舅舅母将润州的铺子屋舍都变卖了,带着你表妹一道上京来,就是为了留在这儿。其实,我们早就有这个打算,但一直没敢下定决心。数月前你写了信回去,说是嫁了人,吓坏了我们。想你过完年才十六啊,这都嫁了人,我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棠儿,你信中没说清楚,外祖母问你,怎么就这么快嫁了人?”   “而且,我们竟然都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总得给你置办些嫁妆。”   苏棠寄回去的信中说得不详细,只说自己嫁了人,另外邀请外祖一家进京来。原小说中,这苏氏的舅舅后来是个挺厉害的人物,只是原小说里作者似乎没写这梅舅舅是怎么进京来的。苏棠想着,既然将来会是个人物,何不趁机邀请他进京发展。到时候,梅家于她来说,也是一方助力。   “这事儿说来话长,咱们将来慢慢说。”苏棠不是不愿说,只怕说了后,会叫老人家生气,便拐了话头,“外祖母跟娘亲先休息会儿,过会儿咱们去太夫人那里。”   梅老太太道:“休息什么。还是先去太夫人那里问个安,不然显得咱们没规矩。”   “那也好。”苏棠笑应着,然后看向枸杞,“你打发个人先去福寿堂那边问问,看祖母老人家现在是否得空?”   枸杞说:“奴婢已经打发人去问了,方才珠儿来回话,说是太夫人知道亲家老太太跟梅太太来了,正高兴着。”   “那就好,咱们现在就去。”苏棠跟梅氏两个,一左一右扶着人,往福寿堂去。   见到只有梅家老太太跟梅氏两个,太夫人忙问:“听说老三媳妇她舅舅一家也进京来了,怎么没见着人?”   梅老太太倒见过些世面,这种场合,倒是能不慌不乱的应付,只笑着说:“回老寿星的话,我们母女俩来打搅,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何况他们。霍伯爷厚爱,送了他们去青梧胡同那儿住着了。等过几日安顿好了,会来请老寿星的安。”   太夫人说:“如今是一家人了,你们也无需客气。只管在这里住下,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山茶,一会儿你亲自送些东西去凤行居,莫要怠慢了贵客。”   山茶应了声“是”,太夫人也是怕她们母子舟车劳顿会累着,所以便让她们先回凤行居歇着去。   却是留了苏棠下来。   “今儿荣安堂的事情,我听说了。虽然你婆婆还没把对牌给你,但你既然可以胜任,想你婆婆不会偏心的。你先回去吧,不必着急。”   苏棠忙应着:“是,那孙媳告退。”   果然,苏棠前脚才回静轩阁,后脚荣安堂的王嬷嬷便过去了。听说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来了,苏棠凝了会儿神后,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王嬷嬷,您怎么过来了?”苏棠笑着客气,又转身吩咐屋里的丫鬟,“赶紧看茶来。”   王嬷嬷却笑着拒绝:“我来是替老夫人给三夫人送对牌的,老夫人说了,往后这个家,便交给三夫人打理了。”说罢,将一对精致的竹木质的牌子递到苏棠手中,“府中事多,往后得劳累三夫人费心了。”   苏棠接过来,握住手中。   “多谢母亲对我的信任,也劳累王嬷嬷您跑这一趟了。外面天儿冷,嬷嬷留下来喝点茶吧。”   王嬷嬷倒是个好脾气的:“喝茶倒是不必了,老夫人那儿离不开我,我得即刻回去复命。只是提醒三夫人一句,眼下到了年底,府上事儿多,老夫人如今又不管事儿了,三夫人怕是得起早贪黑多管着些。府上奴仆多,眼睛瞧不见的地方,总有几个会偷懒的。三夫人毕竟年轻,老妈子们难管,还得你费费心。”   这王嬷嬷说的含蓄,但苏棠也算听得出来了。虽说她婆婆交出了对牌,让她打理府上大小事务,但很明显,根本是不会教导她的。   苏棠只觉得,这对牌攥在手里,烫手。   不行,这事儿是霍令俨招来的。若是劳累,也得他自己去受累着。   苏棠一直等着霍令俨回来,好找他谈判。等到了天黑,也不见人回来。打发了人去前头问,说是爷还没有回府。苏棠也知道他忙,知道他时间宝贵。   不过,就算他再忙,今儿这事情,也得尽快掰扯清楚了。   苏棠打发枸杞亲自去了一趟前头,让她叮嘱翠融,若是爷下值回来了,千万让他来后院一趟,她会一直等着他。想着自己今儿会晚睡,到时候等他回来,还得谈事情,怕会吵着小南瓜,所以,一早苏棠便让秋娘将小南瓜抱走了。   霍令俨回来后在前院吃了饭,翠融将枸杞带过去的话说了后,霍令俨便来了后院。   都知道爷晚上可能会来,所以,值夜的丫鬟不敢懈怠。苏棠已经歇在内室,外间点着灯,守夜的丫鬟瞧见爷来了,忙过去请安。   “夫人呢?”霍令俨问。   值夜的小丫头回话说:“夫人在里间等着爷呢。”   她话音才落,霍令俨已经是举步朝里屋走来。撩起珠帘,抬目望去,就见偌大架子床上正和衣躺着那个娇俏小妇人。   其双腿夹着被子脸朝外面侧躺着,袖子撸到了手肘,露出雪白莹润的半截来。青丝铺在枕上,半遮着那张如珠如玉的脸。佳人姿色倒是好,就是睡姿极为不雅。   霍令俨本能轻蹙了下眉头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垂眸笑了下。然后,才缓缓迈着步子朝床边走去。 第28章   走到床边,弯腰在床沿坐下。见人正睡得熟,霍令俨略侧头,打量着熟睡的人。   两人成亲一年多,也的确是最近这段日子,他才算是注意到发妻苏氏。才发现,或许她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一无是处,有些时候,虽然行为怪诞了些,但倒算有几分聪明。   聪明中透着点对他的敬重跟畏惧,又不似别人那样过于矜持。在某些事情上,她倒是能帮上自己一些忙,叫自己省点心。   他也承认,这次的合作,是默契而又愉快的。   霍令俨虽然从没指望过妻子的娘家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利益,不过,他却并不喜欢愚笨的人。在成亲前,他是根本不认识这个苏氏的。后来陛下赐婚,他对她的印象,也仅限于她是翰林院一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   在他的认知中,小户之女,自然也不会多聪颖机智。顶多就会胡闹撒泼,搅得后院不得安宁。   起初那阵子,倒的确是这样。只不过,后来渐渐好了些。   或许……是这苏氏认为撒泼胡闹于他无用,便换了取悦他的方式?她身上有太多的谜,他一时半会弄不明白。   但不管以前如何,只要她日后安分些听话些,甚至有的时候还能帮上点自己的忙……他自然也不会亏待。她手腕肮脏算计婚姻,他虽说愤怒鄙夷,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有胆识的。   若说她可恶,自己何尝又不愚蠢?竟然能被一个小女子算计,如今这般,也是他活该,是他应该承受的。   霍令俨坐着等了会儿,见人没醒,正脱衣裳准备歇下的时候,苏棠一边哼着声一边伸着懒腰睁开了眼睛。屋里案头上点了两只手臂粗的蜡烛,虽则于苏棠来说,这样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但也不至于面前站了个大活人她却没看见。   一觉睡醒来,脑袋尚有些懵,忽瞧见有人站在身边脱衣裳,苏棠还是本能吓得退了一步。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她便放松了警惕。   霍令俨倒并没觉得有什么,外衣脱了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穿着身黑色中衣中裤朝床边去。苏棠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脱了衣裳睡。”见她看自己,他随便捡了话说。   苏棠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虽则心里有些怵眼前这个人,但也不至于到手忙脚乱的地步。所以,闻声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伯爷还说呢,我这不是在等你嘛。”她语气颇有些娇嗔的抱怨,说话的同时,秀丽的两道弯弯柳叶眉轻拧,不自觉间便添了几分媚劲儿,只她听娇娇软软道,“傍晚的时候,母亲身边的王嬷嬷将对牌送了来。这东西是你要的,不是我,以后你拿着,我不想费心。且这回爷态度强硬,的确是得罪了母亲,母亲现在根本不管我。”   “对牌给了我,马上要过年了,府里府外一大堆事儿。母亲若是不帮我,我怎么办?”苏棠撇清干系,“我可不管啊,我不想受这个累。”   “不会叫你受累。”霍令俨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我会安排一个嬷嬷在你身边,她有经验,凡事会帮你安排好。”   “那岂不是大事小事还得我做主?而且,让我做事,却又夺了我大权,我不就相当于是个傀儡么。”她是商人,懂得抓住一切机会谈条件。   她知道,这霍伯爷是外头干大事的,手再长精力再多,也不可能兼顾内宅的大小事宜。所以呢,他必须假借她的手。   但她不管啊,不能白白替别人打工。就算愿意受这个累,总得讨点好处不是?   “你想要什么。”霍令俨既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便不想兜圈子。   苏棠这才笑眯眯看过去道:“我舅舅一家将老家的房子铺子变卖了,日后打算留在京城。只不过,这帝都寸土寸金,润州那地方再大的房子,也卖不得几个钱。”   “所以……”   “所以你想将青梧胡同的那两进院子,给他们?”霍令俨替她说了。   苏棠挑了挑眉,欲言又止的:“给他们……倒是够不着。不过,可以给我母亲啊。我娘就我一个女儿,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跟我娘和离另娶了。我娘后来再没嫁人,往后可怎么办?”   “若是以前,我自己也是被袁氏压迫着讨生活,没这个条件替她筹谋。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是没本事,但伯爷您是她女婿啊。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娘膝下无子,将来……”   她想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将来多半还得靠他。但又忽然想起来,将来的事儿,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算了。”她笑笑,打算翻过这篇。   霍令俨却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算。”   苏棠“咦”了声,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应得这么爽快,于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人。霍令俨望着她,解释说:“如今你既是帮我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但你要记住,在我的眼皮底下办事,最好别耍小心眼,我也不允许有人背叛我。”   苏棠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此刻有些心虚。她转了转目光,压下心头的那股子惧意,然后点了点头。   似是为了让他安心一般,她竖起小拇指来:“我向你保证。拉个勾,我们以后就谁也不背叛谁。”   “幼稚。”霍令俨冷哼一声,并未理睬。   屋里一时间极为安静,耳边只听得蜡烛燃烧发出的“噗嗤噗嗤”声音。苏棠想着今儿小南瓜没在,他怕是要歇在这里了,于是身子往里面挪了挪。   “夜已很深了,要不歇着吧。”   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她自然没有忘记。但想着,他好歹也是个人物啊,虽不是一言九鼎,但至少说出来的话不会轻易赖账。再说,青梧梧桐那两进小院儿也不便宜,他都爽快答应给她母亲了,难道,还想赖账那一万两吗?   想必不会。   “歇吧。”霍令俨应了一声,侧头吹了床头案角上点的蜡烛,拉了被子,躺下后,安安静静闭上了眼睛。   苏棠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朝自己扑过来做那些事儿,想着,他想必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所以,她便裹好身上的褥子,侧身对着里面睡了。   这段日子来,苏棠一直都是早睡早起,已经养成了习惯。次日一大早,天都没亮,苏棠便醒了。   霍令俨也早醒了,苏棠醒过来的时候,他正皱眉坐在床边。可以说,这一夜他几乎是没怎么睡好,身边的这个女人睡姿实在是太不雅,睡个觉不好好睡,翻个身都能压到他。   如果不是她的确睡得沉,他几次甩了她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腿她都没醒,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此番见人醒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霍令俨略严肃问:“你小时候,家里没有教养嬷嬷教你坐有坐相睡有睡相吗?”   一大早就挨骂,苏棠有些懵逼。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她才说:“我的确睡姿不太好,我以后改。”   霍令俨目光在她脸上胶着了一瞬,想着她那样的出身,家里未必有请过教养嬷嬷,于是也就算了。只不过,吃过今天这回亏,下次再想他与她同宿,有些难。   压下心头的那股子怒意,霍令俨依旧拧眉严肃道:“一万两银子,我昨儿已经让常安去钱庄取了,想必今儿会拿了给你。”   想了想,还是沉声叮嘱一句:“一万两说起来也不算小数目,你记得不要在外头到处伸张。若是叫二房知道,你我都别想有清静日子过。”   “我当然不会说了。”苏棠又不傻。   想着钱马上到手了,又觉得他这个人虽则瞧着冷肃不近人情了些,但是跟他合作,的确爽快。所以,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苏棠主动说:“我舅母的父亲是一名大夫,舅母从小师承她父亲。在润州的时候,她也开了家医馆。只不过,为了进京发展,那医馆卖了。我想着,这银子藏在家里又不会钱生钱,而且这么大的数目藏在屋里,我害怕闹贼呢,睡都不安稳。”   “所以,今儿打算跟母亲请个假,出门去瞧瞧铺面。若是有合意的,直接买了。”   霍令俨看了她一眼,一时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过了一瞬,才不动声色说:“我陪你去。”   有他这个京城土著且还是权二代陪着,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就算霍家如今较之从前不能比,但好歹也还是皇亲国戚啊,这霍三爷打小想必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有他坐镇,不怕被坑。   “多谢伯爷。”苏棠喜悦之情都露在了脸上,高高兴兴行了一礼。   霍令俨没理她。   外头候着的丫鬟悄声问:“爷,夫人,洗漱水准备好了,可要奴婢现在进去。”   “进来吧。”苏棠应一声,然后够过霍令俨的衣裳来,颇有些献殷勤的意思,“我来帮您。”   霍令俨没拒绝,只是展开双臂来,以便让她穿得更方便一些。   苏棠第一次帮男人穿衣裳,虽则磕磕碰碰的,但也还算无可挑剔。两人洗漱完吃了早饭后,奶娘抱了小南瓜来,两人陪着儿子玩了会儿。   等外面天彻底大亮了,霍令俨才说:“先去母亲那里一趟。”   这次的确是寒了她老人家的心,所以事后嘘寒问暖,却是必要的。霍令俨也没想与谁为仇,只是如今既然他是伯爷,那便是一家之主,他容不得再有谁凌驾在他头上。   当然,仅仅是指权势。   长辈到底是长辈,他不能做得太过,也不能不敬。 第29章   夫妻两人一道去荣安堂请安, 老夫人却以身子不适为由, 拒绝相见。   这在两人意料之中, 不过, 面上自是不能戳破的, 且也得问候几句。   “如今天气越发冷了, 母亲还劳烦嬷嬷您费心照顾着。”霍令俨心中明知道自己母亲是生气, 根本不是什么生病, 就是不想见他, 但也还是说,“等晚些时候, 再来探望母亲。”   王嬷嬷道:“照顾老夫人,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伯爷还请放心,奴婢会好生伺候着老夫人的。”   霍令俨冲王嬷嬷略颔首, 侧头看了眼苏棠。   “走吧。”   王嬷嬷目送三房的两位主子离开后, 这才折身回去。老夫人坐在屋里的炕上,屋里正烧着炭盆,暖和得很。老人家单手撑着脑袋略侧身躺着, 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瞧见人回来了, 老夫人轻轻启口问:“他们走了?”   “已经走了。”王嬷嬷走了过来回话,“三爷对您很是关心, 特意交代了奴婢好好侍奉您。也还说了,叫您好好静养着, 他晚些时候再来探望您。”   老夫人却不以为意, 轻哼一声说:“如今做出这个样子来, 又是给谁看的?我为什么会病着,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老夫人好权,一辈子都有些要强,老侯爷在的时候,她一手把持着这后宅,打理得妥妥当当,谁都挑不出半点错来……可如今,却是失了颜面在自己儿子手上,也怪不得她要怄气。   王嬷嬷却笑着道:“要奴婢说,如今三夫人管着家,倒也是好事。”   边说着,王嬷嬷已经熟练的替老夫人捶捏起肩背来。   “您瞧您,忙活了半辈子了,也着实该歇歇了。就算是三夫人打理着这后院,您是她婆婆,她难道还能不敬您吗?不可能的。再说,三爷如今袭着爵位,若是叫二夫人管着家务事……的确是有些欠妥当。”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心里又不是不明白。老二老三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亲生的,我难道还能偏心吗?只是……大房就不说了,老二如今废了双腿,平时躲在自己屋里,连人都不肯见,我是心疼他啊。想着若他好好的,如今这伯爵,不就是他承袭了么?”   “老大执拗,重家国之大情。与他父亲一样,朝廷的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父子两个只要忙起来,谁都难得见上一面。老三得太夫人宠爱,从小与他祖母更为亲近些,与我这个娘亲,倒是显得略微生分。就老二不一样,老二懂事又孝顺,乖巧又聪明,就他心里是将我这个为娘的放在第一位。”   “可惜啊,他那么好,老天爷却不开眼,竟是这样折磨他。”   “他这腿若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他可怎么熬过去。”   王嬷嬷知道,老夫人心里最疼二爷。而二爷,也是最敬重老夫人的。   如今二爷残废了,爵位三爷继承了,老夫人本来就替二爷不值。可三爷偏又夺了掌家大权,老夫人这是着急了,怕日后二房会受欺压。   “二爷与三爷是亲兄弟,手足情深。奴婢觉得,不管二爷将来怎么样,三爷都不会不管他亲哥哥跟亲侄儿的。”   老夫人却并不这样想,她摇摇头:“老三贪慕权势,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他承着伯爵,将来筌哥儿多半是没什么指望了。可三房苏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如今咱们尚在孝中,未出门走动,可等出了老侯爷的大孝,诸府的人情往来,难道都要承借那苏氏的手吗?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咱们家,如今已是个笑话了。”   “您别气。”王嬷嬷劝着说,“这些日子来,奴婢暗中观察了三夫人,觉着……或许她未必承不了大任。再说,这不是还有三爷在吗。三爷稳重能顾得住大局,三夫人再不好,有三爷提携教导着,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老夫人哼声道:“老三的确是用心教导她了,不过,尽是教着她怎么来对付我。”   “娘!”外头幸姑喊了一声,疾步走了进来,少女皱着眉心说,“方才外头遇到三哥三嫂了,他们说娘您病着了,我着急,赶忙跑来看您。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如今是越发不想提到有关三房的任何一点事情,此番听女儿提,也是没了好脸色。   “就是叫他们给气的。”   幸姑鼓了下嘴巴,朝王嬷嬷看去。王嬷嬷冲她使了个眼色,幸姑会意,悄悄点了点头后,便不再说话。   王嬷嬷又看了眼幸姑,冲她朝老夫人那里扬了扬眉,幸姑便抱住老夫人手说:“娘,我最近常去大嫂那里,和大嫂一起做绣活。大嫂夸我了,说我长进了不少。我在替您做鞋,等到快过年的时候拿给您。”   “你过完年十三,等替你爹爹守完孝,也该说婆家了。跟着你大嫂学点东西,是好事儿。你大嫂安静,你也大了,的确该收敛些性子,免得以后去了婆家,叫人家笑话你没家教。”   幸姑挽着老夫人手,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有些撒娇意味地说:“谁敢说我啊。”   “你别仗着太妃宠你就无法无天,如今可不是从前了。就算太妃宠你,但若是有人想寻你的错处,也一样一寻一个准。你性子收敛些是好事,往后出门去,少说些话,别天天呱呱的说个没完。祸从口中,你千万要记住了。”   幸姑打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确有些被宠过了。不过,是好是歹她自然是知道的,逢什么人说什么话,她心里门儿清着呢。   “我知道呢,娘,我会的。”幸姑撒娇哄自己母亲开心,“我是娘教导着长大的,自然一切随了娘的。娘那么精明能干,我怎么可能会是个蠢的。”   “你呀。”老夫人终是露出笑来,抬手戳了戳女儿脑袋。   ~   想着一会儿要出门去,留着梅家母女两个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所以苏棠建议说:“伯爷,既然咱们出门去,不如正好载着外祖母与娘亲去舅舅那里吧?等晚上咱们回来的时候,再顺道接她们回来。”   又说:“昨儿去见过太夫人了,但还没拜见母亲。我想着,等今儿晚上回来的时候,让娘过来给母亲问个安。”   “也好。”霍令俨觉得她说的并无错处,便同意了。   “爷真大气。”苏棠毫不吝啬夸赞之词,顺便拍马屁说,“伯爷,我以前怎么没觉得您人这么好呢?果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啊。”   霍令俨却明显不吃这一套。   他腰背笔挺犹如苍柏,走着四方步,负手前行,极为规矩。而身边的人呢?   说话没个说话的样子,走路也不好好走……霍令俨忽又想起来,似乎她平日里就是这样的。   他自己出身世家,世家重名誉,他打小教养自然一应都是极好的。不但是他自己,身边大多数接触的人,言行举止都是极为规矩的。乍一瞧见个不那么规矩的,他自然会多注意几分。   只不过,觉得新鲜是一回事,但规矩是另外一回事。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是自己的妻子,一言一行都代表伯府。   往后出门应酬做客,自当该有个女主人的样子。所以,像他待自己尚且那么苛刻的人,不可能会纵容别人有半点马虎。   霍令俨眯了眯眼说:“方嬷嬷是侍奉太夫人的,我请了来,往后便跟着你。府里一应大事小情,你都可以请教。另外,你颇为没规矩了些,也好好跟她学学规矩。”   “伯爷。”苏棠立即规矩起来,老老实实跟在身后说,“我是拿伯爷您当自己人,所以才在您面前松懈了些。但是我心里有数,外头该怎么样,我明白。能有老嬷嬷教导我,是好事。只不过,爷您也得手下留情些,千万别让嬷嬷往死里教。我从小性子就这样,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您便稍稍容着我些罢?”   霍令俨目不斜视,却道:“这事没商量。”   苏棠暗暗咬牙。   霍令俨先去了前头,苏棠则绕道去凤行居接梅家母女。   将青梧胡同房子的事情说了后,梅老太太又是喜又是愧,只老泪纵横握住苏棠手说:“我的儿,这可如何使得啊?虽说你如今是霍家的人,可这霍伯爷……出手也实在是阔绰了些。”   梅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笑着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相比于老太太的激动,她显得十分平静。苏棠觉得奇怪,于是转身朝她望了眼。   见女儿朝自己看过来,梅氏越发笑得恬静。   苏棠总觉得这梅氏有些怪怪的,从昨儿下午见过后,到现在,她似乎没听到她说过一句话。按理说,母女两人阔别多年重逢,怎么着都该抱头痛哭才对啊。   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伯爷待我不错,他知道我娘除了我一个女儿外,膝下再无子嗣,所以我跟他提的时候,他答应了。”苏棠简单解释了下,也不想扯着这个话题说,便道,“一会儿我与伯爷出门办事,想着还没有去拜见舅舅舅母,正好去一趟。我人不在府内,想必你们留下也尴尬,所以,我与伯爷说了,接你们一块去青梧胡同那边。”   “下午我们办完事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去那边接你们。舅母跟表妹……到时候若是愿意的话,一道过来去见一见太夫人老夫人。”   梅老太太原还担心外孙女呢,如今见她一应事情都安排得妥当,心中也着实欣慰。   “你是个有主见的,外祖母对你放心。”梅老太太转身看向女儿,笑着,“你也放心了吧?咱们家的棠丫头,像她舅舅,不需要咱们操心。”   梅氏笑得腼腆温柔,却依旧不说话。   常安套了马车候在门外,见主子们出来了,忙上前去请安。   “爷,一应都准备妥当。”   常安除了套好的马车外,手里还牵着一匹高头骏马。   霍令俨点了点头后,侧身看向苏棠道:“你请外祖母与母亲上去,我骑马。”   苏棠乖乖朝他福了下身子:“是,爷。”   霍令俨冲两位长辈略一颔首,而后接过常安手里牵着的马。等梅氏母女子孙三人上了马车后,他才翻身上马。   常安驾着马车,枸杞跟在外面。   霍府虽说隶属皇城内,但整个皇城的住宅布局都是严格按着等级来划分的。霍家虽则也有爵位在身,但不过只是个三等伯爵……所以,陛下御赐的府邸,在皇城边上,离宫城远,但是离内城很近。   而霍令俨吩咐青屏置办的宅院,虽属外城,但却离内城也近。所以,从霍家出发,直接穿过内城,便到了梅氏一家三口如今所住的地方。   虽则是胡同巷子,但胡同的街道却十分宽敞。一排排屋舍家家户户都是挨着的,但却排得齐整,一点都不拥,格局颇为大气挤。苏棠看着街道跟一排排屋舍,总觉得这里的院子比她便宜父亲苏大人那里的要好很多。   不禁又觉得,虽说霍家不比从前,但到底是贵族啊。这皇亲贵族再落魄,也根本是一般人不可比的。   这霍伯爷,出手倒是真的阔绰。   “到了。”马车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苏棠率先跳下去,然后扶着自己外祖母跟母亲下车。   梅老太太细细打量这里,心里猜度着在京城这个地段像这样的宅院怕是不会便宜。不过,嘴上倒是没问出来。   常安去敲门,里面立即传来一道清脆却略显柔媚的少女的声音:“谁啊?”   “我们是霍伯府的。”   常安话音才落下,红漆铜环的两扇门便被拉开一条缝。门里头,探出张少女的脸来。   少女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双髻,皮肤雪白的,眼睛乌澄澄的很有灵气。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在外面一众人身上溜了一圈,在瞧见自己祖母跟姑姑的时候,才放出光彩来。   “祖母!姑姑。”少女这才从门后面跑了出来。   梅老太太抱住孙女,面上含笑,却用略严肃的语气说:“露姐儿不许无礼。”   又指着霍令俨跟苏棠两个,介绍给自己孙女认识:“这是你棠表姐,这是霍伯爷。”   在瞧见陌生人的时候,梅露又变成了乖巧的鹌鹑,规规矩矩请安道:“请表姐、伯爷的安。”   梅露起初因为羞涩,乍一瞧见陌生人,没敢去看。但请完安的时候,稍稍抬眸看了眼,那双眼睛却定在了霍令俨这个表姐夫的身上。   少女纯澈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纯洁得似乎不掺杂半点杂志,水润润的,漂亮极了。   或许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似乎也并不知道这样盯着一个陌生男子打量实为不妥……苏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不点破,只望着原主的这个表妹打量说:“表妹今年多大了?瞧着……似乎与咱们家幸姑一般大。”   后面这句话,是与霍令俨说的。   霍令俨这才朝梅露看去一眼,却也适时挪开目光,颇为敷衍的点点头。   院里梅氏夫妻走了出来,倒暂时打破了这份尴尬。   “娘,大姐。”梅夫人是个活络的性子,人纤瘦白净,走路带风,身上有股子干练的凌厉劲儿,人瞧着也十分机灵聪明的样子。   梅老太太说:“这是霍家的伯爷,这是棠丫头。”   梅夫人立即朝霍令俨请了一安,而后目光落在苏棠身上。   “棠姐儿?”梅夫人眉眼弯起来,一副十分亲切的样子,“娘,她可大了太多,人也更加明艳动人。若是路上遇着,我还认不出来呢。真是女大十八变,越□□亮了。”   梅老太太指着梅氏夫妻对苏棠说:“这是你舅舅跟舅母,你可还记得?”   苏棠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早在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就悄悄打量了两人。这位梅夫人虽则容貌不算多出众,但人瞧着爽利干练,苏棠对她的初印象颇为不错。   而梅舅舅呢……梅舅舅则长得高大俊美,仪表堂堂。三十多的年纪,身上有种二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所没有内敛稳重。苏棠乍一瞧见人的时候,还略犯花痴了下。   “舅舅,舅母。”苏棠喊了两人一声。   梅老太太说:“都别站在这里了,咱们进屋说话去吧。”   苏棠心里知道这位霍伯爷未必有闲情雅致应酬自己的这些亲眷,所以,直接说:“外祖母与母亲进去瞧瞧吧,我们有别的事儿,就不进去了。”   梅老太太倒不勉强,只说:“既是如此,那也不虚留你们了。”   老人家拍了拍苏棠手面儿。   霍令俨冲梅家人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了。然后侧头垂眸看向站在身边的女人,之后才并肩离开。   梅露被自己母亲揽在怀里,却始终依依不舍的望着外面,梅夫人说:“别看了,咱们回去。”   女眷几个聚着去了后院,一路过去,老太太打量着这里的一应归置。等回了屋里坐下来后,老人家叹了口气说:“我原想着棠丫头会过得不好,却没想到,她那夫婿待她还不错。”   “而棠丫头瞧着也是个知进退懂规矩的,原先倒是我瞎操心了。”   梅夫人倒了茶递过去,闻声笑着道:“也不怪您跟大姐担心的,棠姐儿是那位养着长大的,那位能安什么好心?再说,小的时候见到的棠姐儿,的确不是今天这样的。想必是她大了,懂事儿了。”   “我瞧着,方才棠姐儿与那位霍伯爷站在一起,倒是蛮登对的。虽则咱们棠儿小户出身,但却也不差的。那位伯爷对她上心些,也不无可能。”   “只是……”梅夫人心里有些疑惑,皱眉略停顿了下,才又说,“只是,若有霍家这么好的亲事,那位不捡着自己的女儿攀亲,怎么能轮到咱们棠姐儿的?”   说起这事儿来,梅老太太也十分疑惑。   “我们住在霍家的时候,身边有几个伺候的丫头。每回我想打听一些有关棠儿的事儿,想问问棠儿怎么就能嫁到伯府去的。可那些小丫头,个个机灵得很,避而不答。”   “你方才又这样说,我总觉得这事儿蹊跷。”   梅夫人忙又安慰说:“您老也别多想,姑爷人您是瞧过的,那品貌跟气度,还有得挑吗?不管如何,只要咱们棠儿过得好,可不比什么都重要。”   梅老太太想着,也觉得的确是这样,便又说:“你说得对,这姑爷是没得挑的。也不知道这处院子值多少银两,今儿棠儿与我说,这院子姑爷送给你大姐了,往后给你大姐养老住。”   梅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娘,这是真的?”   这地段,这归置……这样的院子,可不便宜啊。   她跟自己夫君还商量着呢,总不能一直住在人家家里,老家润州那边变卖的屋舍也得了些钱。还想着,这地段的院子买不起,可以在更外面的地方看一处更小的。   真没想到,这帝都城的人,出手都是这么阔绰的吗?   梅氏一直没说话,梅老太太侧身望了女儿一眼,摸摸她脑袋:“你大姐傻人有傻福,生得那么好的一个闺女。”   “表姐嫁得也好。”梅露忍不住说,“那位伯爷……与我从前瞧过的人不一样。以前觉得咱们家隔壁的沈二少就挺俊朗的,可瞧了这位伯爷后,觉得沈二少给他提鞋都不配。”   老太太握住孙女手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如今在京城落了根,往后也寻个好夫婿。”   “嗯。”梅露轻轻应一声,却又十分娇羞。   坐不住了,转身就跑了。   “这孩子。”梅老太太十分宠溺的摇摇头。   忽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来,梅老太太对儿媳妇说:“棠儿与她夫婿出门办事去了,交代了我,等下午来接咱们的时候,你与露姐儿也去霍家一趟,拜见一下霍家的太夫人和老夫人。”   “是。”梅夫人应着,“这是应当的。”   ~   都说不能陪女人出来逛街买东西,霍令俨本来倒是不曾放在心中,不过眼下却是后悔了。   霍令俨事先已经差常安去打听过,常安已经筛选过看好了几家铺面。霍令俨本来想着,在常安提供的几家中意思着逛个两三家也就得了,但是他实在是低估了女人逛街的精力。   瞧着纤如蒲柳弱不禁风的,倒是不怕累。   每到一家,她必然是率先冲过去的。而他霍伯爷?则像是个小跟班,已经完全被她忽略了。   从出来逛开始,到现在,差不多两个钟头过去了,霍令俨整张脸都阴沉着。他素来就不是有耐性的人,且身边的这个小女子也太没眼力劲了些。   若不是有极好的教养撑着,怕是他霍三爷早撂挑子不干了。   “这里好是好,可就是略小了点。”偏苏棠根本没在意他,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再去别处看看。”霍令俨直接起身。   常安却说:“回爷的话,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那你自己看着办,今儿还要不要定下来?”霍令俨说是给人选择,但态度却极为冷硬。   苏棠见这人说话语气不对劲了,这才发现,貌似自己今儿过分了些,真把人家大爷当拎包小弟差使了。   就怕大爷生气后一万两银子打水漂,苏棠忙说:“哪能再择日啊,要不,咱们就选这间?好不好?”一边说,一边苏棠下意识讨好的想去挽住男人胳膊,却在挽住前,就被男人悄无声息避开了。   “常安,去付银子。”霍令俨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吩咐常安去做事。   常安一切都打理妥当了,只说:“小的去跟老板算账,居一品那边,已经替爷跟夫人定好了座位。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要不爷跟夫人先去用饭。”   居一品离这里不远,是方才苏棠一家家挨着逛铺子的时候,常安差小厮去安排的。   见这事儿算是定了,霍令俨脸色才稍稍好些。冲常安点了点头,这才往外面去。   苏棠望向常安,常安恭敬说:“夫人快去吧。”   苏棠说:“辛苦你了常安。”   说罢,忙提着裙子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居一品的二楼,一个僻静的隔间,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中间是一方矮几,矮几上早上了几道菜。   霍令俨率先拿起筷子来,但见对面的人一直坐着没动,这才看过来问:“不饿?”   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了,苏棠心下松了口气,这才笑着说:“我以为你刚刚生气了,所以你不说话,我没敢动筷子。不过现在见你主动跟我说话,想必是不生气了吧?那我一定要多吃点,方才走那么久的路,饿坏了。”   她笑了笑,笑容倒是挺干净纯真的。   本来霍令俨心里是有些闷燥的不耐烦,但听了这几句后,倒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小家子气了些。   说要陪她出来的是自己,如今摆脸子的又是自己。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我只是素来没有耐心做这些。”霍令俨似是为了安抚佳人般,拿起公筷亲自夹了筷子鸭肉放进她面前的碗碟里,“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好好吃饭吧。”   “多谢伯爷。”苏棠这下彻彻底底松了气,只高高兴兴喝汤吃饭。   吃饭的时候霍令俨不喜欢说话,而苏棠则是太饿了,只顾着吃,没空说话。   可旁边却传来一道略微挑衅的声音:“老远瞧着像,我当是谁呢,没想到,真是你们啊。”   苏棠闻声看去,就瞧见不远处缓缓踱步走来个身穿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年轻公子长得倒是还算不错,白净高瘦,就是瞧着那样子颇为欠揍了些。   此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苏棠继母袁氏的娘家侄儿,叫袁秋砚。   “诸位快来瞧瞧,闻名遐迩的霍家三少霍伯爷……与他那位轰动满京的娘子出来活动喽。走过的路过的,千万不要错过。传言可都不是假的,谁不要脸,谁心里清楚。” 第30章   能来居一品吃饭的, 非富即贵。霍家的事儿, 全满京没人不知道的, 曾经的权臣皇亲, 如今的末等贵族。包括霍令俨与苏氏曾经的那桩丑闻, 也是人尽皆知的。   袁秋砚故意这样喊, 分明就是想看霍家的笑话。   他倒是不怕霍家, 因为他祖父他老子他伯父, 都乃是朝中要臣。再说, 如今的霍家地位早不及当年,且他袁秋砚素来也是个二流子, 京城里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说话行事,从来只图自己爽快, 根本不会考虑什么后果。   苏棠起初没开口说话, 是因为她还没弄清楚这人是谁。当搞清楚了他的身份后,苏棠直接毫不客气说:“袁公子,烦请问一声, 公子的姑母如今在娘家过的如何?可吃得饱穿得暖?”   “你……”   不提这事儿还罢了, 一提这事儿,袁秋砚更是气红了脖子。   他们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何曾出过这种丢脸的事情。那苏异才算个什么东西,他当初能娶到自己姑母, 是他走了狗屎运。如今不过就一个从五品的小官, 他还敢撵了自己姑母回娘家?   “你们苏家算什么东西, 若不是我姑母拦着,我早去将你家给砸了。”袁秋砚阴冷着张脸,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被苏棠几句话一激,就自乱了阵脚冲动起来。   苏棠抿嘴笑了下,望着围观过来瞧热闹的那些人,继续说:“若你姑母是个贤良淑德的,我父亲怎么可能会那样做?你姑姑自己心狠手辣,暗中差人欲要害了我,被我抓住了把柄,这才惹怒了父亲。”   “我跟你说,没休了你姑母,那还是我父亲善良呢。”   “你……你个臭不要脸的,自己德行败坏,竟然还敢说我姑母。”袁秋砚见形势不对劲,也着急了,索性跳脚开骂,“你们俩都是臭不要脸的,当初的丑闻,以为翻篇儿了我们就全不记得了吗?你们如何成的亲,如今苟合在一起的……你们装作不记得了,我们可都记得呢。”   “哈哈哈!臭不要脸的,大家快来看啊,奸.夫淫.妇出来活动喽。”   苏棠不动声色站起身子来,抬手便一个耳刮子扇打在袁秋砚脸上,怒道:“大胆!你竟然敢骂九五之尊。”   袁秋砚一脸懵逼:“你……你血口喷人,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苏棠觉得他简直就是二傻子,骂人都不会骂。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我跟我夫君这门亲事,是陛下御赐的。陛下都认可的亲事,到你嘴里却成了丑闻一桩,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在跟陛下对着干啊。”   “我……我。”袁秋砚语无伦次起来,“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啊。”苏棠不依不饶,“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自己说的话,还不承认了?”   “我……我。”袁秋砚继续词穷。   “老三。”热闹中,有人不疾不徐喊了一声,嗓音温润。   苏棠闻声望去,看到个着墨青色长衫的男子正负手款款而来。容貌与这袁秋砚略几分相似,不过,气场自是甩了袁三傻子十几条街。苏棠望着他,那人也目不转睛望着苏棠。   “大哥。”袁三傻子似是瞧见靠山般,立即转悲为喜,“大哥,你来得正好。”   袁秋砚正要继续说,袁老大袁秋荣一扬手,制止了他。   “你在这里闹什么呢,兄弟几个还等着你呢。”袁秋荣轻声斥责了弟弟一句后,才转头看向自始至终只端坐一旁安安静静吃着东西的霍令俨道,“霍伯爷。”   霍令俨这才起身:“袁大公子。”   袁秋荣略勾唇,轻笑了一下说:“方才三弟多有得罪,还望霍伯爷见谅。”又转身望向袁秋砚,“老三,还不给霍伯爷跟霍夫人赔礼道歉。”   “我凭什么。”袁秋砚炸了,“要道歉你自己道歉,我没错。”   说罢,似是怕他大哥会继续凶他似的,袁秋砚甩甩袖子,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这边袁秋荣倒是也没管,只说:“那我便代三弟向霍伯爷赔个不是。”他略抱了抱拳后,刻意朝霍令俨靠近了些,状似是压低了声音,但却是用让周围的人足以听到的音量说,“霍伯爷实在是好福气,这丫头只勾引你一回,便叫陛下赐了婚。伯爷许是不知,当初她还在闺阁的时候,那双眼睛可是一直定在了我的身上。”   “甚至……”他略顿一瞬,笑了声,才说,“她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   最后这一句,却是更压低了音量,只霍令俨一人听得到。   霍令俨没说话,只是猝不及防的一拳打了过去。袁秋荣是文人,不抗揍,当场便倒在了地上,满嘴的血。   “不好啦,杀人啦。”立即有人喊了起来。   苏棠也是一脸懵逼,她也有些被吓着了。这些日子来,她与这位霍伯爷也算处得更为亲近了些,但是她却知道,这人冷是冷了点,心眼也的确忒多,但他却从不是这种冲动的人。   当着满京这么多贵公子的面打人,他不是得落人口舌么?   这袁家虽不是什么勋贵人家,可也是书香世家,如今朝中也好几位当官的呢。苏棠觉得奇怪,他为何这般冲动?   就算是这袁秋荣说了什么刺激到他的话了,只要他想忍,肯定忍得住。先忍着,回头再暗中差人去治他,不就得了?何必将事情闹得这么大,而且还是他理亏的。   袁家几个兄弟冲了过来,瞧见躺在地上的袁秋荣,忙都喊着:“大哥。”   袁家人多势众,但霍令俨身手不俗。一人敌四五个人,根本不是问题。   “伯爷……”苏棠想劝着,但又觉得,既是霍令俨决定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索性不管了。   而此刻,三楼栏杆边立着的齐王,冲身边的大太监芮福使了个眼色。芮福会意,立即往二楼来。   “齐王殿下在此,都吵什么呢。”   芮福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所有人都住了手。   众人两边避让开,齐王负手走了过来,众人抱手行礼:“参见齐王殿下。”   齐王道:“都是有身份的人,在这里吵吵嚷嚷大打出手,也不怕让人笑话。不管你们谁对谁错,今儿这事情,到此为止。”   “殿下,是霍伯爷先动的手。”袁家兄弟不服。   齐王朝霍令俨望了眼,却又回身看向袁家兄弟:“霍伯爷先动的手,你们袁家先挑的事儿,本王可有说错?”   袁家兄弟还欲争辩,却被袁秋荣拦住,袁秋荣道:“多谢殿下提点,草民知罪。”   “既然知罪,便都散了吧。”齐王打发了袁家后,目光在苏棠身上落了一瞬,即刻又看向一旁的霍令俨,面上瞧不出喜怒来,只听他说,“霍伯爷也的确是冲动了些,袁家人多势众,你将袁家兄弟打成那样,想必袁家不会善罢甘休。”   可霍令俨要的,就是袁家的不依不饶。   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但面上霍令俨却是道:“多谢殿下提点,臣记住了。”   齐王没再多言,转身离开前,目光又在苏棠身上停了一瞬。苏棠本来是在看他的,但触及到他的目光后,便温顺的垂了眉眼,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来。   “恭送齐王殿下。”   一场闹剧,搅了吃饭的兴致。恰好常安忙完事情来了,霍令俨吩咐他套车,打道回府。   霍令俨没再去青梧胡同那边,而是直接打马回了伯府。苏棠去接的人,梅氏母女请了太夫人老夫人的安后,去凤行居坐了会儿后,便就回去了。   枸杞回来回话的时候,苏棠正手撑着额头侧卧在炕上打盹儿。   她只是在闭目养神,以及安安静静想着白天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睡着。枸杞以为主子睡着了呢,便要退出去,却听苏棠问:“舅母跟表妹回去了吗?”   枸杞这才又走了过来,回话说:“梅夫人与表小姐请完太夫人的安后,又与夫人的母亲一道去荣安堂问候了声。老夫人身子不大舒服,没见客,不过,却是打发了人给梅小姐送了对玉镯子做见面礼。去过荣安堂,梅夫人与梅小姐又去凤行居略坐了会儿。一盏茶功夫前,才离开的伯府,是爷身边的常安亲自送出去的。”   “那就好。”苏棠点点头,坐了起来。   枸杞在她背后垫了个大软枕,又说:“太夫人十分喜欢梅小姐,听说她只比咱们小姐小半岁,就跟梅夫人说了,想留她在府上。正好,与咱们家小姐做个伴。”   苏棠知道,太夫人这么做,也是看在她面子上的。留在霍家与幸姑作伴,幸姑身边的丫鬟婆子各种教授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的女先生,都是一顶一好的,梅露留下来,定能学到点什么。   “舅妈怎么说?”   枸杞回道:“梅夫人说,梅小姐能留在咱们家小姐身边哪怕做个伴读,那都是她的福气,是太夫人的厚爱。只是,初来满京,怕她还不习惯,打算过些日子再将人送来。”   苏棠点点头,觉得这会是梅夫人说出的话来。   虽则只才见过一回,但苏棠看人还挺准的,她瞧得出来,这位舅母是个机灵活络的。虽则是小地方初来京城的,但身上却没有一点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   相反,她自信大方,言语得体。这样的人,苏棠是欣赏的。   又想着,日后合作一起经营药铺,想必会十分愉悦。想到这里,苏棠心情又好了些。   “前头有打发人来说爷晚上过来用饭吗?”   想起今儿在居一品发生的事情,苏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霍令俨根本不是那种冲动的人,那种情况下,不管袁秋荣说什么过分的话,他不该猜不出他是故意的。   既然是故意刺激他,他为何又要中圈套呢?   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他不是那种不能忍的人。除非……除非今天那样的情况下,他对袁家人动手,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   考虑到这方面,苏棠瞬间豁然开朗了。   枸杞说:“奴婢差人去问了翠融姑娘,但翠融说,爷一回去就呆在了书房,谁也不敢去打搅。”   “我明白了,那我去找他。”苏棠正坐起身来要穿鞋子下炕,外头便传来小丫鬟们恭请爷安的声音。   苏棠笑了笑,便又躺了回去。 第31章   枸杞是个识趣的,见状,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霍令俨负手走了进来后,苏棠这才懒洋洋从炕上坐起,假模假样的要去请安。霍令俨瞥了她一眼:“罢了,看你的样子,也根本是不想行这个礼的。”   “伯爷是在生我的气吗?”苏棠也没客气,又坐了回去。   霍令俨已经在炕上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张矮几。闻声,他目光又幽幽探来。   今天中午在居一品,那袁秋荣的话,犹然在耳。霍令俨略思忖一瞬,还是问道:“你当初是不是也存了心思嫁去袁家?”   苏棠目光一动,便猜得到,定是那袁秋荣没说什么好话。   苏棠身子坐正了些,望着对面的男人说:“袁大公子对爷说了什么,我不管。不过若是爷听信了他的胡言乱语,那我便要伤心了。”她声音软软的,却是不弱,挺着腰背略昂着脑袋,一副颇为清高的模样:   “袁家算个什么东西,也只有他们自己自命不凡,我却是瞧不上的。再说,爷当我很喜欢袁氏吗?不,我恨她,我早憋着劲儿要治一治她了。从前我寄人篱下,不得不仰人鼻息讨生活,如今我是爷的妻子,我再不需要瞻仰她的鼻息了。所以,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对她,我可不会手软。”   “是吗?”霍令俨问,“那你想怎么个硬法?”   “爷是想帮我吗?”苏棠冲他眨了眨眼睛,凑近去了些。   霍令俨却忽然咧嘴笑了一声,微垂眼眸望着面前雾气缭绕的茶水,声音轻轻浅浅传来:“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凭什么信你。”   苏棠就忽然一副十分伤心失落的样子:“爷宁可去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信我,我觉得挺难过的。不过没关系,反正只要做您一天的妻子,我的心就在您身上一天。等哪日你休了我,那我便也不会念着你了,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虽说当初是我算计你的,可我也没敢想做你的正妻。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霍令俨忽然抬眸朝她看去,他倒是真的看不透她了。这个女人,似乎是一天一个样。当你以为她精明能干的时候,她偏又有温柔小意柔情似水的一面……   “我虽然不信你的话,但也没有愚蠢到轻信别人的话。”霍令俨说,“你我如今既然是夫妻,便就做出个夫妻的样子。”   “爷这话我爱听。”苏棠忽又笑起来,“不管外人是怎么想我们的,若是我们自己都起了内讧,岂不是叫外人有机可乘?关起门来,咱们怎么闹都成,只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必须一致对外。”   “嗯。”嫌她唧唧喳喳太吵了,霍令俨略敷衍应了一句。   不过,他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攘外必先安内,若是他的后院都起火了,又谈何光耀门楣东山再起?   “爷……”苏棠眨巴了几下眼睛,满眼里透着算计。   “说。”霍令俨懒散应一句。   他知道,她这种语气这种眼神,一看就是憋着一肚子坏水。不过不管是什么坏水,只要不是对着他灌的,他都还算愿意听一听。   苏棠道:“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今儿在居一品动手打人,是真的因为当时听信了袁大公子的话吗?伯爷,您可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人。你那样做……到底为的什么啊?”   “那你说我为的什么?”霍令俨不答反问。   苏棠眨眼睛,抿嘴笑起来:“那我可说了啊,我要是说对了,爷得奖励我。但我要是猜测错了,爷不许罚我。”   霍令俨没吭声,苏棠知道他话少,没反对就是支持。所以,她当他默认了。   “爷,咱们家以前可是超一品的侯爵。百年世家,一等勋贵。霍家满门,更是忠心耿耿,一心效忠陛下的。可如今,却为奸人所害,落得这样的骂名……爷您心里真的能咽下这口气吗?”   霍令俨坐姿略微慵懒闲散,苏棠说的时候,他只是认真在听,却也没看她。只一手拎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茶碗。   苏棠知道他在听,也就继续说了:“大爷是被陷害的,只有咱们霍家重得圣恩,才能有机会翻案。从前咱们一家都在替老侯爷守孝,凡事不宜高调。如今眼瞧着孝期将满,也该是霍家重新出来活动的时候了。”   “陛下忌惮霍家,所以,只有咱们得罪朝廷重臣,与其结下梁子,彻底断了陛下的疑虑,才能得新帝重用。帝王之术,左不过就是个制衡之术,朝臣勋贵相互牵制,天家才能稳赢不输。咱们家要的是权,而非什么贤良的好名声……”   霍令俨猛然抬起眸来,苏棠被他这毫无征兆突然望来的一眼给惊着了。   不过,她倒是稳得住的。   “爷,不是这样吗?”她抿嘴笑着。   她知道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他要的是贤内助,不说帮他多大的忙,但至少不会添乱的妻子。既然如今他们彼此绑在了一起分不开,那便还是好好合作各取所需的好。   所以,她迎合他。他要什么,她就向他展示什么,让她看到自己优秀的一面。   只有他看重自己了,他们彼此才能把各自利益最大化。哪怕将来各奔东西了,也不至于闹得鱼死网破。   她喜欢交朋友,不喜欢树敌人。   但有些敌人如果非树不可的话,她也不会矫情的。   霍令俨肃着脸望了她会儿后,忽而笑起来,问:“那你此刻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苏棠说:“我的确恨袁氏,可顾念着我爹爹,我本来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的。不过,如今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我忽然想把事情闹大一点。袁家乃书香世家,比你们这些勋贵还重名声。若是袁氏女端庄贤德的好名声没了,袁家想必会与咱们水火不容吧?”   “自古文臣武将便不是一家,我素来也不喜欢文人的那股子酸腐味。”霍令俨慢悠悠道。   苏棠眼睛亮了亮,提议道:“那我明天便去京兆府衙门告袁氏吧?反正我人证物证都有,一告一个准。”   霍令俨抬眸看去:“你应该知道,这事儿闹大了,对你父亲最为不利。你父亲虽然官衔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命臣。再说,出身翰林,将来入内阁,那便是天子近臣。”   “你与你父亲树敌,就没有娘家人可靠。”   苏棠噘了下嘴说:“便是如今不为敌,我也没有靠他啊。我能有如今的地位,完全靠的自己。再说了,我有伯爷靠就够了,还要别人做什么?”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如今已经是伯爷的人了,自然一切以伯爷为大。”   既然已经走上了抱大腿的道路,苏棠索性加了把劲儿,抱得用力一些。   霍令俨只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苏棠明白,他这是默许了。   “爷,夫人,秋娘抱着小爷过来了。”   苏棠还没说话,霍令俨便已经坐正了身子:“让他们进来。”   秋娘抱着小南瓜走了进来,霍令俨冲她招手:“让我抱抱。”   秋娘走到霍令俨跟前去,略俯身,小心翼翼将小南瓜递了过去。之后,安安静静站在了一旁。   这些日子来,霍令俨往后院跑得勤快。这父子两个,几乎是天天都能见得上面。   一起处得久了,小南瓜认得了爹爹,越来越爱要爹爹抱。而霍令俨,那么冷清的一个男人,在瞧见儿子的时候,那目光也是化作一池春水,温柔极了。   便是偶尔两回小南瓜没憋住尿尿在了他身上,他也没说什么。   苏棠坐在一旁嫉妒地说:“瞧,他现在跟爷更亲了,都不理我。”   霍令俨抱着儿子,闻声抬眸看了眼说:“我不在,他不都是黏着你。再说,就算与我亲,也不会忘记你是他亲娘。”   “喔~”小南瓜嘴里发出个音来,模样认真得可爱。   苏棠立即说:“瞧,他听懂了呢。爷,一般六七个月大的孩子,能听懂大人说话吗?”   霍令俨满脸颇为自豪的样子:“我的儿子,自是与一般人不同的。”   苏棠心里冷哼一声,想着男人果然都是高傲自负狂,谁都不例外……可面上却是附和着的:“对对对,咱们小南瓜像他爹爹,聪明。将来长大了,指定比他爹爹还有本事。”   又说:“二房的筌哥儿识字早,二嫂每回一提到孩子,都得好一番炫耀。哼,等咱们小南瓜再大点,也要早早识字。将来啊,指定比筌哥儿出息。”   苏棠这话,倒是提醒了霍令俨。   “筌哥儿识字早,大半都是二嫂的功劳。”他眯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妻子,“你学识浅薄了些,将来怕是会扯笙哥儿后腿。从明天开始,你好好读书,我会考你。”   “……”   考你大爷! 第32章   苏棠怎么都没想到, 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偏她还不能怼回去, 只能暂时忍住这口气, 使劲挤出点笑来说:“妾身出身不高, 底子也差, 就算现在开始一本本书好好读, 也来不及了。不若这样吧, 爷您就费点心, 日后管管咱们儿子吧?”   “再说,也就是他还小的时候带着他读些书。等他大点, 不是有教书先生教嘛。”   见坐在对面的男人只顾着逗儿子玩儿,并不说话,苏棠才噘着嘴说:“最多我就答应您, 日后每天晚上睡前带着读些书。不过, 您别考我,我自己想读什么读什么。”   “我最怕考试了,您越是管我管得紧, 我一紧张了, 就越是什么都学得慢。环境轻松一些,我可以事半功倍。”   “是吗?”霍令俨声音轻飘飘传来, 眉眼间似是含着笑,但细细看的时候, 却又看不到笑了, 只听他说, “由着你自己去学,看的大概都是历朝历代的游记跟话本吧?好好的四书五经不读,却读这些……你现在跟我说不管你你能事半功倍,谁信?”   “游记怎么了?又不是□□,我怎么就不能看了。”苏棠也来火了,靠,这家伙管她还管上瘾了是吗?   别给点笑容就灿烂,当真以为她软弱好欺负啊?   “我读游记可以开阔我的眼界,更能丰富我的知识。我一个内宅妇人,不比你们男人,常常可以出去走动。一个心情好了或是不好了,只要想,你们都能出门游历一番,回来后都是一种美谈。我去不了这些地儿,眼馋一下看一看有什么不对。再说了,你说这些书不是好书,可这些书分明是你书房里的……”   “爷既收藏了,凭什么只你看,我却不能?我不服。”   “没说不给你看,你想看也行。”霍令俨倒是认真的样子,“你既说要博学,又怎能挑剔?游记野史可看,但那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也得看。”   “好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无需再狡辩。”说罢又皱眉,颇为嫌弃的样子,“你一个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诵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跟立场和我谈博学?”   (#‵′)靠   苏棠暗暗给他竖了个中指。   虽说霍令俨一再强调让妻子学规矩读正书,但因为他并不清闲,所以逼得也不紧。如今近年关了,打从入了十一月起,这满京城里,隔三差五就降一场大雪,京城的治安,更是得陛下重视。   霍令俨虽则只是守卫西城门的一个兵头,但责任也十分重大。白日倒是好,只怕夜里事多。   所以,这段日子,值夜的事儿,一般都是霍令俨这个头头亲自来。夜里在城门上的值房里一守就是一夜,一早上才回来,日夜颠倒,时间久了,不管是谁,总也会有些吃不消的。   精力跟不上,自然没空再管别的。   再说苏棠这边,这几日更是没有闲着。她说到做到,已经跟袁氏打起了官司来。   天天衙门家里铺子三点一线的跑,日日到很晚才回家。虽说忙了些,但她却比从前闲在家里的时候开心。她不喜欢拘在家里,她的心还是有些大的,想出去闯荡,想从头开始,想把自己的生意在这个朝代经营起来。   对她来说,钱跟事业,还是非常重要的。   至于男人……只能暂时靠边站。   苏棠背靠霍家,而且手握物证人证,根本不怕。只是这届的京兆尹与袁家有些交情,与袁二老爷乃是同科进士,一听说状告的是袁二老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第一反应就是想和解此事。   而袁家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袁家是书香世家,一门好几个当官的,最重儿女品德跟名声。若是这事儿真闹大了去,于袁家没半点好处。   袁老太爷已经告老罢官,但却还没还乡,人还留在京城。听得此事,立即差人去将女儿袁氏喊了去。   “瞧你干的好事!”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满头白发,胡子也是白的,到底久居高位,人虽然老了,但是威严还在,“咱们家的名声,都要给你败光了。”   袁氏恨得牙痒痒,完全没料到苏棠会真的将她告去衙门。   “爹,是那个小贱人骗了我。”袁氏气得缩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紧紧的,说话声线不稳,明显在忍着怒气,“那日老爷寿辰,她回去闹了一通,还威胁老爷……老爷自然是偏着我的,只是后来也是怕了那小贱人,才想了个缓兵之计,让我先回娘家呆几日。原想着,等过完年后老爷升迁的事儿定了,我再回去。可谁想到,那小贱人心狠起来,连她爹都算计。”   袁老太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一口一个‘小贱人’,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袁氏红着眼睛说:“她做了那样的丑事,害惨了我的牡丹,我恨她。别说让她死了,就是将她大卸八块,也难解我心头的恨。”   “你还敢强词夺理。”袁老太爷却并不在意这些,只虎着脸说,“这件事情闹大了,对咱们家没有好处,我可不能让袁家的名声毁在你的手里。你明天……去跟霍伯夫人道歉。”   “我跟她道歉?”袁氏觉得可笑之极,“爹你没说错吧?”   袁老太爷强势:“我让你去就去,怎么废话这么多。你两位哥哥的前程,你侄儿们的前程,你侄女的名声……你是通通不想要了吗?”   袁氏哼笑起来:“那霍伯爷在居一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秋荣,您老说忍了算了。如今别人这样欺负女儿,您也要女儿去道歉……爹,您到底在顾虑什么?”   “霍家,霍家算什么啊。先帝在位的时候,霍家的确极尽威风,可如今早不是先帝在位的时候了,您何需忌惮?再说,就算将来陛下重新重用霍家,那咱们也不是凭他好欺负的,凭什么低头认错。”   “你还有理了?”袁老爷子气得手抖,“妇人之见,眼里只瞧得到方寸之地。今天这事儿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去道歉。”   “好了,老爷,差不多就够了。”袁太夫人冲了进来,一把搂住女儿,“她命够苦的了,您又何必呢。”   “娘!”袁氏扑进母亲怀里哭。   袁太夫人说:“娘知道你心里恨,可总得顾全大局。他们霍家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不怕打官司,但是咱们家不一样。从你祖父,到你父亲,再到你两位哥哥……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与那种纨绔无赖纠缠,吃亏的总是咱们。索性你忍一忍,去道个歉,私下这事儿也就解决了。”   袁氏只哭着,却没再说话。   袁太夫人拍着女儿后背,安慰说:“那京兆尹是你二哥同科,这才暂且将事情压了下去。如若不然的话,这事儿早闹大了。娘知你疼牡丹,娘也疼她啊。那个丫头确是可恨,也却是不要脸面,你忍一忍。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将来时日还长,谁知道会如何。”   “牡丹,或是你侄女,但凡谁能做皇子妃去,那时候才算是底气。霍家如今再落魄,也是勋贵人家,祖上可是立了功的。你瞧,霍家都犯了通敌大罪,陛下不也是网开一面了吗?”   “听话!”   “是……”袁氏算是应下了。   暂时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不怕没机会算账。   娘说得对,不管是牡丹还是袁氏女,只要有能做上皇子妃的,哪怕是侧妃,到时候再暗中算账也不迟。等他们家的女儿将来做了皇后、或是皇妃,霍家又算什么?   这样一想,袁氏倒渐渐安静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吃点眼前的亏,不算什么。   “好,女儿答应你们,去低这个头道这个歉。”   袁家愿意低这个头,并不是因为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怕事情传开了后对袁氏满门名声不好。袁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却与苏棠的意愿背道而驰。   苏棠要的不是道歉,而是将事情闹大,最好闹得全满京皆知。   所以,当苏棠再次去京兆府衙门口击鼓鸣冤的时候,京兆府尹朱大人走了出来。先是与苏棠打了声招呼,而后朱大人说:“霍伯夫人,您那继母袁氏此刻就在衙门内,可否移步内宅去谈?”   “谈?谈什么?”苏棠将鼓槌放回鼓架上,用略微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朱兆尹,却拔高音量喊话说,“本夫人是来击鼓鸣冤的,来了数日,大人您不闻不问。如今好不易出来了,却是与我说,想要私了?”   “府尹大人,您自己说说罢,是不是你们官官相护,欺负我们这些小百姓啊。”   “不不不。”朱大人可不敢欺负皇亲国戚,忙弯腰打哈哈说,“霍伯夫人,您可言重了。您怎么会是小老百姓,霍家……那可是陛下亲封的铭恩伯爵,您是伯夫人,我怎么敢。”   苏棠却抓着他言语间的漏洞说:“朱大人的言外之意……因为我们霍家还算有些身份地位,所以您不敢欺负,那就是说,若今儿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老百姓,您铁定就欺负了?”   “这……”   朱大人没想到,不过一介妇人,且听说还不是什么好名声的女人……可这打起机锋来,竟然挺难对付。   “下官乃是陛下亲点的京兆尹,是父母官,就是替百姓办事的。不管谁受了委屈,下官都一视同仁。”   “好!”苏棠答得快,“既是父母官,那便请朱大人莫要偏私旧识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您与那袁家二老爷,乃是同科进士,想必有些交情吧?”   “若是叫我知道大人您以公谋私,便是告去陛下那里,我也会不依不饶的。”   “下官岂敢。”   朱大人纵然再想和稀泥,但若事情关乎到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他自然首当其冲选的是保乌纱。   “既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袁氏女既然在大人堂内,正好,便升堂吧。”   “升堂……”朱大人无奈应一句,挥挥手,转身走了回去。   外头围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个个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于他们来说,这种勋贵战高官的大戏,最是好看。 第33章   苏棠有备而来,袁氏注定有去无回。便是朱大人有意想偏帮袁家,但在证据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做不到徇私枉法。   所以,最后是袁氏被暂且关押进了京兆府大牢。   袁家原想着息事宁人,所以忍着退了一步。却没料到,女儿会有去无回。   袁家人好面子,自然不会为此放下身份亲自去霍家走一趟。不过,袁老太爷却是将女婿苏异才给叫了过去。   女儿跟妻子打官司这事儿,苏通自是知道的。但他想着,妻子如今宿在娘家,有娘家人护着,便是女儿再胡闹,也不会闹出什么花儿来……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妻子竟然真的被衙门给扣住了。   苏通才从府上小厮那里得到消息,袁家那边就来了人。听说是岳父大人找自己说话,苏通心里还的确有些慌张。   虽说如今老人家已经退隐,但是为官多年的那股子气场还在。当初袁氏不顾他尚有发妻在,寻死觅活要嫁给他的时候,他那岳父就私下找过他。   让他将老家的梅氏休了,梅家不管要什么,只要这事儿不闹大,就不是大事儿。那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休弃梅氏,只是老爷子坐在那里,古板着张脸,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意思都透着威胁的时候,他就怕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人,的确腰板挺得直。那时候他就立了誓言,将来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上人。   他虽说是袁家的女婿,但这些年来,袁家却从未帮过他什么。官场上做到如今从五品的位置,也是他自己熬来的。   他心里也明白,袁家一门都想做清官,他们自家的孩子尚且都是各凭各本事,何况他一个外姓的女婿。不管是不是清官,但袁家满门给自己标榜的,却是如此。   苏通去了袁家,袁家有小厮直接请着他去了老太爷的院儿。老太爷与太夫人如今住在青竹园,在袁宅东北边儿,从大门走过去,也有些行程。   苏通人还没到青竹园门口,远远就瞧见他那岳母候在了院子门口,他立即走了几步迎过去。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苏通抱手恭敬行礼。   袁太夫人红着眼睛扶起了人来说:“你起来吧。”   又颇为为难的说:“你岳父不想见你,让我在这里给你捎带个话。许是我的女儿曾经的确是疏于照顾你家大丫头了,但好歹也不曾短她吃穿。逢年过节,牡丹一应有的东西,她都有。”   “都说后娘难当,我的女儿心里何尝不苦?她行为不检点,做出那种事来,她是害了牡丹啊。我知道,她也是你的亲闺女,你也疼她……但她如今人不是没事吗?而且陛下赐婚,如今可是伯爵夫人,又生了个儿子,将来前程无量啊。可牡丹就惨了,我听说,自从去年孟国公府老太君寿宴上回去后,她再没踏出家门半步?”   苏通始终略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是。”   袁太夫人更是一脸痛苦:“牡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难道就不关心她吗?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最可怜的是牡丹。”   苏通自是非常喜爱小女儿的,小女儿从小就聪颖剔透,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学识到,更是一点就透。她不但聪明好看,人也乖巧温顺,往往他从衙门回去得晚了,她都会坐在门槛边上等他回去。   这么乖的女儿,苏通怎会不疼?   想着她往后的婚事,想着她母亲出了这种事儿她心情必然难受,苏通这心便如针扎一般。   “岳母想小婿如何做?”苏通抬袖子略擦了下眼角的湿润。   袁太夫人说:“你毕竟是那丫头的亲爹,你去找她说说,让她罢手吧。”又冷着脸说,“不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只夸牡丹不夸她,她这孩子,的确是狠得过分了些。”   “以前在家就欺负牡丹,如今攀上了勋贵,更是不将我们袁家放在眼里了。”   原来只是这样,便是袁家不找他来,他也是要去找那个臭丫头的。   “岳母放心,小婿一会儿就去。”   袁太夫人又瞥了眼苏通,才说:“我听说,你那原配一家如今也来了满京……也不知道,这主意是不是他们出的。”   梅家人举家来了京城,这事儿苏通是知道的。但状告妻子这事儿,苏通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苏通略迟疑了下,才说:“想来不会。梅家人,不是这样的人。”   袁太夫人轻哼一声说:“那就巧了,他们没来的时候,一切好好的。如今人来了京城才多久啊,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若说跟他们无关,说出去谁信。”   又说:“异才,你如今可是我女儿的丈夫,是牡丹的父亲。你与那梅家,可再无瓜葛,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是,小婿明白。”   “那你便回去吧。”太夫人挥了挥手,开始打发人走,“希望我的女儿外孙女,可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   苏通原是先去的霍家,但听霍家守门的小厮说伯夫人不在府内,去了青梧胡同舅老爷那边,苏通这才又转道去了青梧胡同。   自从霍令俨答应这里的宅院送给他岳母梅氏后,没过几日,便将地契房契都差人送了去。顺便,也让常安找人来将宅院的匾额换了,上面题字“梅宅”两个字。   苏通站在梅宅外面,仰头望着匾额,眉心轻轻蹙了下。   这个地段的宅院可不便宜,没个几千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梅家虽则家境尚算殷实,但不过只是比普通的老百姓日子略好些而已,他们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京城买下这处院子来。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通走上前去,抬手扣了扣铜环。   “谁啊?”开门的,是一个老妈子。   梅氏母女只在霍家住了几日,之后便向太夫人辞行了。太夫人见梅老太太年岁大了,就问有没有丫头婆子伺候,听说没有,太夫人便拨了两个可靠的人暂且先跟着来服侍。   一个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再加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这老妈子叫庆婶儿,圆脸儿,一脸的福相。见站在外头的人衣冠齐整,似是贵人,忙笑着问:“请问老爷您找谁?”   苏通道:“这里可是霍伯府的外家亲眷?”   “老爷您是……”庆婶儿似是猜到了点,却也不敢肯定。   苏通便说:“我是霍伯夫人的父亲。”   “原来是亲家老爷,快请进。”庆婶儿立即将门开得大了些,邀请苏通进去,又扯着铜锣嗓子喊起来,“三夫人,亲家老爷来了。”   苏棠正与梅家众女眷坐在前头花厅里吃茶说话,庆婶儿这一嗓子喊过去,花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他来做什么。”梅老太太率先沉了脸,“他也还真敢再踏足咱们家。若不是他,我女儿能成现在这样吗?”   想起往事来,眼睛都红了。   倒是梅夫人活络,忙劝着说:“娘,您先别动怒,先让他进来吧。想必他来是有事吧,若无事,他也不会再踏足咱们这里。且让他进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梅老太太没再说话,苏棠眨了下眼睛,起身说:“我先出去看看。”   苏棠才走出花厅,便迎面撞上被庆婶儿请进来的苏通。父女两个骤然对眸相视,一个面冷如铁,一个是悠闲自得。   苏棠都不必猜,看着这位苏大人这黑如锅底的脸色,想必是为着那袁氏而来的。苏棠闲庭信步慢悠悠走了过去,而后装模作样福了下身子:   “女儿见过爹爹。”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苏通一甩袖子,冷冷抛出这样一句话后,侧过身去。   苏棠目光转了下,继续笑着答说:“那敢情好啊,我正愁着如何与你们断绝关系呢。既然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了,那正好,咱们就不是父女关系了。”   “苏大人,这里不欢迎您,请回吧。”   苏通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长女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她以前就算再调皮使坏,但对他这个父亲,却也是恭敬的。   可现在呢?   看看她现在这副得意猖狂的样儿,不就是嫁了个勋贵吗,还是末等勋贵,就敢完全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苏通十分不明白,指着女儿谴责,“你从小是与你妹妹一起长大的,吃的穿的,包括受到的教育,都是一样的。怎么牡丹那般贤良淑德落落大方,你却这样牙尖嘴利目中无人。”   “你要品没品,要才没才。便是嫁去了霍伯府又如何?你自己怎么嫁过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霍家人会瞧得起你吗?”   “你再敢说我外孙女一句,我打断你的狗腿。”梅老太太举着根棍子冲了出来。 第34章   老太太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她是真的想打断这个前女婿的腿。   若不是他为着攀前程抛弃发妻, 她的女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亏他还喊了自己十多年的师娘呢, 他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恩师的吗?   苏通心里始终觉得有愧于梅家, 所以在梅老太太跟前, 他还是毕恭毕敬的。   “师娘。”瞧见了老太太, 苏通忙恭敬抱手行礼。   梅老太太却是哼声道:“可不敢担苏大人这一拜, 苏大人现在可是朝廷命官, 民妇与小女不过只是一介草民, 哪里受得起?苏大人,您是贵人, 今儿踏足我们家这种贱地,是有何贵干?”   苏通为表尊重,依旧略弯着腰, 回话说:“晚辈是来找棠儿的。”   “找棠儿何事?”老太太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莫不是如今见棠丫头嫁了高门,霍家一家又待我们梅家好,你也想来攀点关系了?怎么……那袁家满门高官, 还不够你攀的吗?”   苏通是已经离世的梅老太爷的学生, 上京赶考前与梅氏成的亲。自苏通离开润州上京后,梅氏精神状态便有些不大好。后来怀了身子, 更是成日失魂落魄的。   好不易熬着九死一生将孩子生下来了,也盼着他高中还乡……但得到的却不是接她们母女一起进京过好日子的消息, 得到的却是一纸休书。   原来他进京的这一年多, 早已另觅了佳人。而那袁家, 在润州也不是无名无姓的。   袁家在润州有房产有田庄,有铺面有名声,是实打实的一方望族。她倒是想索性闹个鱼死网破,就算他们梅家落不到什么便宜,那也不能让袁苏两家好过。   但后来,还是老爷子不愿丢这个人。老头子教书育人一辈子,没谁说个不好的,结果却是毁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她的眉娘与这苏异才解除婚姻关系后,精神状态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到了后来,她连话都不爱说了,成日只缩在自己房间里,呆呆望着窗外傻笑。   这一傻就傻了十多年,寻遍了多少名医,一点效果都没有。   现在这个害得她女儿成傻子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老太太真有种将他乱棍打死的冲动。但顾着后果,她到底忍住了。   老太太说话不好听,苏通并不计较,只说:“有件事情,晚辈想与棠丫头单独说。”   “是为着袁氏的事情吧?”苏棠直言不讳,“若是父亲来帮袁氏说情的,那么实在抱歉,这事儿没有可能。您还是回去吧,免得您在这里惹外祖母老人家不高兴。”   “我娘已经毁在你手里了,女儿在这边求您……您就做个人吧。”   苏通憋红了脸。   不管梅老太太说什么难听的话,他都能忍,因为的确是他有错在先,且老人家是师母是长辈。但是这个丫头算什么,也敢这般与他说话。   真是没有教养。   苏通是越想越不明白,姐妹两人都是在同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怎么差别就能这么大。   “棠姐儿,你闹一闹就够了,别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苏通也不想再在梅家人委曲求全,索性挺直了腰板来,肃着那张儒雅的俊脸说,“做人要适可而止,你与袁家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是吗?那便走着瞧好了。”苏棠并不在意。   “你……”苏通气得半死,总觉得女儿这是疯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自以为靠上了霍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且不说霍家如今的境况如何,便是霍家还是当年的霍家,那也不能这样得罪袁家啊。再说,她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嫁去霍家的吗?她还真以为霍家会是她强有力的后盾吗?   等到将来霍家重新受朝廷重用,有一百种借口可以抛弃她。   到时候她什么都不是了,袁家再来寻今日的仇,岂不是太容易。   “棠儿,你以为为父今儿来找你,只是为了救袁氏吗?为父也是担心你。”苏通好言好语道,“袁氏的确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件事上,爹也不偏袒她。但你自己想想看,她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知道你妹妹正是因为你,她现在……”   “爹!”苏棠打断了他的话,表情也极为严肃,“我不想听你们一家三口如何夫妻情深父慈女孝的,这些年,你们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戏码,我看也看够了。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喜欢袁氏,也请你往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她半个字。”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但你毕竟是我父亲,就算我对你再不满意,我也保留着对你最后一点的仁慈。我若是不念及与你那么点的父女之情……就凭你当年高中后抛弃我娘这一点,只要我一心想闹大,我便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便是这样,你还想替袁氏说情吗?”   “你……你……”苏通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都要不认识她了。   她坚决的目光,她狠辣的手段,她残酷的内心……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蛮横嚣张的小丫头。   面对她的威胁,他竟然是怕的。   “庆婶儿,送客。”苏棠直接下了逐客令。   “是,三夫人。”庆婶儿走到苏通跟前,依旧笑着说,“苏老爷,您请回去吧。”   之前的亲家老爷,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苏老爷。   苏通甩了甩袖子,转身大跨步走了。   “娘……”等苏通离开后,梅氏才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是他吗?他是不是嫌弃我,不要我了?”   “眉娘,不是,别瞎想。”老太太忙走到女儿跟前去,搂着人说,“不是那个人,是别人,你不认识的。”   梅夫人也说:“姐,那个人他怎么还敢来咱们家?他要是来,娘早将他腿打断了。”又拉了苏棠过去,“姐,你瞧,棠姐儿。你在润州的时候,日日夜夜念叨着棠姐儿,如今咱们可是能常常看到她了。”   梅氏目光慢悠悠朝苏棠这边转来,她略弯了弯唇,笑容清雅,可眼睛却是湿润了。   “棠儿。”梅氏轻轻念着。   苏棠握住她手说:“娘,我在这儿呢。您瞧,我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好,是不是气色也很好?我都觉得自己胖了。”   “胖了好看。”梅氏嘴里碎碎念起来,“好看,好看……”   “外祖母,舅妈,我陪娘回房去休息。”   苏棠知道原身的母亲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那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这是心理上的疾病。想治好她这种病,必须要先找到病因。所以,苏棠想试着单独与她呆会儿。   不过她发现还挺难的,这梅氏的状况不是太好,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然后,就盯着她傻笑。   最后苏棠放弃了。   ~   苏棠这个原告不松口,京兆尹朱大人只能将袁氏一直关押在地牢内。   袁家起初还在游走打算为女儿争取的,但是在能做的都做了后,最后明显也放弃了。霍袁两家都不作为,倒是让京兆尹压力倍增。   毕竟是袁家的女儿,关押在地牢里,朱大人丝毫不敢怠慢,就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日子一天天的过,到了十二月下旬后,满京城里年味儿越来越重了。家家户户都在采办年货,买灯笼买对联儿,炒干货……腊月十五过后,为了方便百姓们准备这个年,京城里暂时取消了宵禁,晚上也有人出来摆夜市卖东西,真是哪哪儿都很热闹。   当然,霍伯府也不例外。   起初苏棠刚接手管这个家,的确手生,事情太多太杂,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适应了几天后,苏棠从中寻了些规律,也自己给自己列了个计划,凡事有条有理的都列在纸上。   渐渐的,倒是游刃有余起来。   连方嬷嬷都忍不住在霍令俨面前夸道:“伯爷好福气,三夫人虽年轻,但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待下人宽严有度,赏罚分明,府里上上下下,没人不服她的。”   本来苏棠觉得管家会很难,但当她将管家当成了打理公司后,就觉得不管打理什么,其实套路都一样,不过就是个等级制度。   上头的太夫人老夫人就当是董事,反正她们不管事儿,只要她不犯错,两位老人家也不会刻意找茬。大房是友军,不会使绊子,反而还常常给与援助,她不必担心。   至于二房……虽则二夫人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但只要她一应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那便是闹去老夫人那里,她也是占理的。   所以,二房也不算什么。   她最担心的,还是如今那个名义上的夫君,霍伯爷。   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也算是了解那个人了。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要求特别高,在他手底下办事,苏棠都是提着心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虽然他人要求高,但好在不吝啬,出手大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累死累活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苏棠盘腿坐在外间的榻上,底下站着好几个婆子,都是各处的管事婆子,都等着回话拿对牌好去办事呢。   等苏棠应付完这些人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扭了扭脖子伸个懒腰,立即就有小丫头拿着玉锤过来,帮她捏肩捶背。   枸杞递了茶水来:“夫人说了半日的话了,想必渴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第35章   苏棠的确是渴了,喝完一杯后,又让枸杞去给她倒了一杯。   今儿杂事处理完得早,苏棠想着,晚上的那点时间便留给自己吧。如今铺面有了,且也跟她舅母梅夫人说好了,甥舅两人到时候就合伙开一家医馆。   等过完年开了春,就要着手办这事儿了。   其实开医馆倒不是苏棠的初衷,虽然她大学和硕士都有攻读中医学,但毕竟是靠开理疗管发家的。她想着,若论医术的话,她是个半吊子,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未必有竞争市场。   但是如果开一家理疗馆,那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来,她借着出门告袁氏的机会,也满京城里四处逛了几圈,确实还没有同行。   其实理疗的原理还是起源于中医,恰好舅母梅夫人又是大夫,所以将开医馆作为起步,也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条路,进可攻,退可守。   万一她的理想难以实行,也不至于会一败涂地。   苏棠从来不是那种激进的人,她敢于冒险敢于尝试,但却不敢完全断了自己退路。她是个性子比较稳的人,凡事都求稳中有升,从没想过一步登天。   可能因为是从小学习养成的习惯,她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必须列个计划,然后还得观察一段日子,才会付诸行动。   像开一家理疗养生馆这种事儿,她是从知道自己暂且回不去后,就开始琢磨了。包括写信邀请梅家一家从润州上京城来,也包括她算计着问霍令俨借钱……等。   而且养生堂的定位也想好了,赚的就是贵妇贵小姐的钱。   苏棠拿出裁剪缝合装订成A4纸大小的小册子来,握住软毛笔,又列了几条新的想法后,正准备去好好泡个澡再舒舒服服躺着看点野书好睡觉的时候,霍令俨负着手从外面过来了。   “咦~”看到人,苏棠挺诧异的,“爷今儿不值夜?”   一边说着,一边人已经套了绣鞋跳下炕迎了过去。   外头十分冷,屋里烧着炭盆,却十分暖和。苏棠才靠近人,就觉得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霍令俨注意到了,于是人没走进来,只先站在炭盆边烤着手。一边动作优雅的烤着手,一边侧头说:“方才宫里来人传话了,陛下宣你我即刻进宫去,营房里值夜的活,我让别人顶了。”   苏棠懵了会儿,才似是反应过来似的,问:“也叫我去。”   霍令俨点了点头。   苏棠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进宫去?她还真是有些怕,怕自己说错话会触怒圣颜。   “别愣着了,赶紧去换衣裳吧。”   “哦。”苏棠应一声。   枸杞等几个丫鬟拥着苏棠进了内卧,霍令俨身上烤得暖和了些后,也跟了进去。   霍令俨是伯爵,苏棠是外命妇,进宫面圣,自然是有符合身份的特制衣裳。夫妻两人穿戴好后,霍令俨主动朝苏棠伸出手来。   望着伸到面前来的那种略长着薄茧的净白大手,苏棠目光晃了晃,继而抬眸看过去,似笑非笑问:“伯爷这是何意?”   这是要主动牵她的手吗?可真是稀罕事儿了。   霍令俨似是看出了对面女人眼里的戏谑,他抿了下嘴,才说:“你我是陛下赐婚,理该夫妻情深。”   “原来如此。”苏棠拖着长长的尾音,眼里溢满笑,乖乖将手送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滑绵软,还很小。攥在掌心里,小小的一团,完全包住根本不费事儿。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没说别的,只说:“外面马车已经套好了,走吧。”   有丫鬟拿了防风的斗篷来给两人披上,苏棠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走。四周寂静,谁也没跟谁说话,苏棠便认认真真打量起前面的男人来。   男人的手很大,常年习武的缘故,掌心有茧子。她的这双手肉嫩,被咯着,磨得人心痒。   他的手很热很干燥,离得近了,他身上还有股若有似无的淡淡清苦香味儿。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味道冷,还是这天儿冷,苏棠总觉得,打从走了出来后,整个人精神特别好,方才屋里头呆着的那点困劲儿全没了。   马车停在南城门外,之后由勤政殿的一位公公领着徒步走进去。   等夫妻两人站在陛下书房外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人进去通禀了一声,很快两人便被喊进了陛下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身穿明黄常服的天子跟几位御前侍奉的太监宫女外,还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人。   霍令俨行大礼:“臣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听得霍令俨这样说,苏棠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淑妃娘娘,也就是齐王殿下的生母。   苏棠没说话,但是却也低着脑袋跪在了一边行礼。   “你们俩起来吧。”坐在一边的皇上唤了两人起,又说,“看座。”   “谢陛下。”   陛下与淑妃坐在炕上,有太监搬了两张凳子来,霍令俨夫妻坐在了下面。   苏棠自始至终都不敢抬起头来,只微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敬宗目光落在了苏棠身上,倒是觉得奇怪:“霍伯夫人这是怎么了?安安静静的,倒不像是平常的样子。”   霍令俨起身回话说:“她初次进宫,想来是有些怯,还请陛下恕罪。”   敬宗却笑起来:“也有她怯场的时候?她若真是这种老实温顺的性子,又怎么敢去状告那袁家的人。朕听说,那位苏夫人,可是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小半个月了。”   霍令俨略低了点头:“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臣吧。”   敬宗却冲霍令俨摆摆手:“你坐下吧,无需这般拘束。”待得霍令俨坐下去后,敬宗望着人,又说,“再有几个月,孝期便满了吧?这两年来,霍家的确是冷清了些。朕还听说,你如今去了城门上当守城的兵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霍令俨谦卑道:“只要是替陛下与朝廷办事,臣不在乎职位高低。”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你一个将才,却去守城门,那这大荣朝谁来守?”   霍令俨道:“陛下英明勤政,诸王爷又是个个文韬武略,大荣王朝自然是久盛不衰。”   敬宗眸子却略暗了些,但面上依旧含着笑说:“今天不论国事。叫你们俩来,也是为着那袁家。令俨,你也是知道的,那袁老如今虽则是辞官了,但曾经好歹是内阁首辅,袁家如今在朝为京官的,就有三个。朕不知道你们两家这是闹了什么嫌隙,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也就罢了。”   “马上要过年了,总不能叫那苏夫人呆在大牢里过吧?”   “是。”霍令俨恭敬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那霍伯夫人呢?”敬宗转头看向苏棠,笑着说,“朕听说是你去京兆府击鼓鸣的冤,这事儿令俨说了不算,朕还得听听看,你怎么说。”   苏棠站了起来,依旧低着脑袋。   “回陛下的话。陛下的话,是圣旨,臣妇不敢不听。”   敬宗点了点头道:“当然,朕也知道,想必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如今既然朕出面当你们两家的和事老,那也不能厚此薄彼。朕劝你放下嫌隙,自然会补偿你。”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苏棠可不敢真的要,不过,想着若是谢绝的话,说不定能损失很多。咬咬牙,她索性说:“陛下无论赏赐臣妇什么,于臣妇来说,都是莫大的殊荣。说出去的话,是非常有脸面的事儿。”   “臣妇不敢要什么,陛下赏什么,臣妇都要。”   霍令俨闭了闭眼睛,面色沉得有些吓人。敢跟天子这么说话的,她怕是头一个。   许是的确没人这样跟自己说过话,所以,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敬宗是愣住的。但很快,便大笑了起来。   “你倒是个实诚的……”敬宗说,“朕瞧你的样子,想必是爱财,若不就赏你黄金百两。另外,金银玉器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高重,这差事一会儿你亲自去办。”   “是,奴才遵旨。”   这高重,是敬宗跟前的掌事大太监。   高重才转身准备出去,他徒弟便匆匆跑了进来,弯腰说:“陛下,齐王殿下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在咸福宫没见到淑妃娘娘人,所以寻到这儿来了。”   “哦,老三来了?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功夫,一身绛紫色常服的齐王殿下便举步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霍令俨与苏棠早已起身,等齐王给陛下淑妃请完安后,两人才请安道:“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冲霍令俨略颔首,而后那清寒的目光在苏棠面上划过,坐了下来后,他看向上位。   “没想到,父皇这里这么热闹。”   淑妃本来是没说话的,但瞧见儿子来了,她才说:“你父皇啊,在做和事老呢。”   齐王弯唇笑了下说:“霍伯夫人与袁家的那场官司,儿子倒是有所耳闻。”   “嗯!可不是。”敬宗心里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想不知道,也难。”又看向霍令俨,“也亏得你疼你媳妇,由着她这般。不过,你们两个的亲事是朕保的媒,如今见你们妇唱夫随,朕也着实欣慰。”   “老三,你觉得呢?” 第36章   齐王没想到, 正说着霍氏夫妻的事儿, 他突然就被点名了, 有那么一瞬的微怔。但也只是那一瞬, 很快就做出了该有的正常反应。   齐王只笑了笑, 道:“儿臣瞧着……也觉得父皇今天的确很高兴。”   敬宗道:“朕是说……你的亲事。”他略有深意的瞥了眼齐王, 忽而端起一旁矮几上的茶来, 一边一手托着茶碗底部一手拎着盖子轻轻刮着茶叶沫子, 一边说, “你们兄弟几个,年岁与令俨不相上下, 如今令俨都做了父亲,你们府里却连个正经有名分的女人都没有。”   说了这几句后,茶也没喝, 茶碗直接搁在了一旁, 敬宗望过来说:“朕方才还与你母妃在说呢,等过了年就替你们兄弟几个择妃。你……心里可有心仪的姑娘?”   苏棠本来只低着头,没敢看谁。但听陛下这样问齐王, 她八卦之心顿起, 立即悄悄抬起脑袋来,想看齐王的反应。   哪知道, 齐王还没说话,淑妃就将剥好的橘子递了过去, 柔声道:“陛下, 不管是谁, 臣妾想……只要出身不低,容貌品德都说得过去……并且,能够帮着启茂打理好王府内务的话,都是好的人选。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明年儿几位皇子纳妃,也不仅仅只选正妃,还有侧妃。”   淑妃这番话意味深长,却是刻意说出来敲打齐王的。   淑妃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心中喜欢的人是谁,不过,儿子心仪的女人,却不是她最佳的儿媳妇人选。淑妃的意思是,正妃必须娶一个贤良淑德品貌端庄的,至于他的心头好,做个侧妃也就行。   苏棠心想,那孟四小姐头顶女主光环,书中写的是,有倾国倾城之色,且京中诸皇子勋贵,没人不喜欢她。喏~除了男主角齐王殿下外,身边的这个霍伯爷,可也肖想着呢。   想到霍令俨来,苏棠忙又悄悄将目光转过去偷看,却见坐在身边的人也正寒着脸看着她。   苏棠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立即坐正了身子,老老实实的。   他霍伯爷心中属意孟四小姐这事儿,全满京谁不知道啊。淑妃也是怕自己儿子不顾场合说出心里话来,会得罪这位霍爷。毕竟,淑妃身为陛下枕边人,不会看不出来,陛下有复用霍家之意。   淑妃一来是的确不太满意孟四,二来,也是不愿儿子当面与霍家为敌。   齐王心里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淑妃说完那一番话后,他才选择沉默不言。   不过苏棠却是知道,这齐王心中自是有他的主意。便是淑妃是他亲娘,他在该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也不会手软妥协。   回了伯府,许氏听说陛下给了三房不少赏赐,又是生了一顿闷气。许氏为人性子张狂,对待房里的小丫鬟素来都没个好脸色,因着这回生气,还故意找茬将一个端茶的小丫鬟打骂了一顿。   这事儿自然瞒不住苏棠,苏棠听后说:“她就知道欺负小丫头,有本事发火,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又吩咐枸杞道:“你暗中悄悄送些药膏过去,记住了,别让二夫人知道。”   若是让她知道了,那小丫鬟日后估计都没好日子过。   “是,奴婢明白。”   虽说是二房的事情,但如今她是府里的女主人,若是插手去管的话,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马上要过年了,这个节骨眼上,苏棠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许氏一直瞧不上苏棠,觉得她小家子气,指定管不好整个伯府。   原先还等着看笑话呢,想看苏棠出错丢人。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氏这样小门户出身的,竟然能够将府里一应大小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即便她隔三差五故意找茬挑事儿,对方也总能化解。她是拳头砸在棉花上,怎能不气。   苏棠心思不在后宅内,所以根本不搭理许氏。她只一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许氏,只要她所做的事情还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她暂且也不会去管。   这个年,在苏棠起早贪黑的打理下,倒也过得安安稳稳。一应年节送礼人情往来,苏棠在方嬷嬷帮衬下,可以说是做得无可挑剔。   年前事情多,且杂,苏棠又是新手,可以说的确忙得蜕了层皮。等到了年后,府里事情没那么多了,苏棠这才将重心放到了外头自己与梅夫人合开的那间医馆上。   择了个吉日,医馆开张了。   梅夫人祖上几代都是大夫,她从小跟着自己父亲学医,到如今三十岁,学医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润州的时候,她自己开了一家医馆,更是救助过不少人。   所以,苏棠对她的医术十分放心。   医馆开张前三日,馆里免费替患者诊脉治病,就连药材也是免费供应的。所以,这几日梅夫人每日忙到很晚才回去。   梅大舅不放心,每日都来医馆接妻子回去。   “今儿人多些,你怕是要等会儿我了。”看到丈夫来了,梅夫人一边替人号脉,一边笑着对自己夫君说话。   梅大舅朝她按按手说:“你忙你的,不着急。”   这种事情,梅大舅也不是头回见着了。以前在润州的时候,有一年瘟疫横行,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也是,各种翻看医书到深夜都不睡觉,甚至忙起来的时候,一整夜都呆在医馆里过。   起初他劝过她,让她注意休息。但后来觉得劝也没用,索性就不管了。   梅夫人在忙,梅大舅倒也没闲着,帮着馆里的伙计一起整理药材。等到梅夫人忙完了,打发那伙计说:“冬生,天也晚了,你回去吧。”   之后,才望向自己夫君,一脸幸福满足的笑:“我们也回吧……再晚一些,怕是要宵禁,就回不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挽住自己夫君手走了出去,冬生锁了门。   家里给他们夫妻留了晚饭,梅夫人问小丫鬟胡妹儿:“老太太歇下了吗?”   胡妹儿说:“已经歇下了,小姐今儿睡在老太太那里。”   霍家太夫人仁厚,想让她的女儿去霍家陪着霍家大小姐。说是陪着霍大小姐,其实也是想让露姐儿去学点规矩,露姐儿过完年也十三了,再有两年便要议亲。   他们一家是小地方来的,在满京这遍地勋贵的地儿,想说门好的亲事,怕是不易。但若是跟着霍家大小姐,那就不一样了。   太夫人年前就提了这事儿,她当时舍不得女儿,就推脱说到年后。如今过了年,太夫人又提了,过几日霍家便有人来亲自接露姐儿。   他们家老太太舍不得了,所以,这几日露姐儿一直陪着她祖母睡。   “我知道了。”梅夫人点了点头,又说,“这里没什么事了,天也不早,你早点歇着去。”   “是,夫人。”   胡妹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后,梅夫人知道丈夫今儿又去了趟京兆府,便问:“老爷,怎么样?”   梅大舅从前在润州的时候,是润州州府衙门的捕头。他不但武艺高强,且刑侦能力也很强,曾帮着润州府尹屡破奇案。别说梅大捕头在润州城内是知名人物,便是与润州相近的几座城池,他也是有些名气的。   梅大舅对自己有信心,所以,他也没愁过说来了满京会找不到差事。   年前开始,就去京兆府了。只是,当时京兆尹朱大人一直以要过年为由推脱。过完年后,他又去了几回,每回不是见不到朱大人,便是朱大人再三以别的理由推脱。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怕是那朱大人并不想他进京兆府。   “我想,我还是去别处谋差事吧。”梅大舅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的确是不高兴的。   想他在润州的时候,深得府尹重用,如今来了满京,却处处碰壁,心里有个落差在,自然不会好受。再说,他不是那种一事无成的人,之前有政绩在,如今只是想求个机会,却还被人拒之门外。   “合开,这事不着急。反正咱们既然决定留在京城,以后日子长着呢。眼下遇到点困难,咱们慢慢走过去就是,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合开是梅大舅的名字。   梅合开八尺男儿,倒不想让妻子替自己担心,所以握住她手道:“你馆里事情已经很忙了,就不必担心我的事儿。我有功夫伴身,就算去不了京兆府,也大有别的地儿可去。”   梅夫人夹了筷子菜送进丈夫碗里:“先吃饭,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而此刻,齐王府齐王殿下李启茂书房内,着一身素色绣银线龙纹图案的齐王殿下,正坐在书房内的长条书案后面看书。案头点着两只手臂粗的蜡烛,烛油滴落,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   齐王似是有心事,略蹙着眉,目光是落在手中握着的书册上的,但其实心早飞走了。   这时候,书房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齐王闻声忙搁下手中握着的书卷,略扬声道:“进来。”   王府的管事太监芮福推门走了进来,驼着腰背说:“王爷,老幺来了。”   “让他进来。”   言罢,齐王已经起身,从书案后面走到一旁窗下坐了下来。   叫老幺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中等个头,却是十分精壮。   “属下参见主公。”老幺跪了下来。 第37章   “起来回话。”齐王说完,抬眸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芮福。   芮福会意,立即行了安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老幺站了起来说:“主公吩咐属下暗中盯着梅宅,这些日子,属下一直藏匿在梅宅附近。并且,也让老九亲自去了一趟润州打听了些情况。霍伯夫人的这位娘家舅舅,之前在润州的时候,是深厚百姓爱戴的,润州府尹对他也十分看重。可以说,这位梅捕头帮助润州府尹破了不少案子。”   “后来,听说是霍伯夫人写信回去,请他们上京来的。只是,梅捕头从年前开始往京兆府跑,想在京兆府谋个差事,但那府尹大人却……一再推脱,似乎并没有看得上梅捕头。”   齐王薄唇略扯了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只轻声道:“朱令与袁家老二乃同科进士,如今霍家与袁家结了仇,梅合开乃是霍家三房的外戚,朱令自然不会给好脸色。若不是他尚还顾及着几分霍家的颜面,怕是早在梅合开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将人打发走了。”   老幺好一会儿没说话,但最终还是问:“属下不明白,这霍伯爷……以前霍老侯爷还在的时候,霍家三位爷可都是跟随老侯爷上过战场的。霍三爷虽则不比两位兄长立的战功多,但就属下知道的那场谷门关之战,霍三爷以一千甲兵智敌北秦八千……鼓舞了军心,最终让霍家军转败为胜……”   “那时候霍三爷,才十六岁。”   “那般睿智有胆识又有谋略的人,如何瞧着也不是那种会由着自己夫人任意妄为的。先是霍伯爷在居一品动手打袁家人,之后,又是霍伯夫人状告霍姑奶奶,这是与袁家为仇。”   “若他是故意与袁家为仇的呢?”齐王瞥了眼老幺,这才道,“霍三,绝对比他父亲跟两位兄长聪明。而且,日后是友军还好,若是敌军……怕是很难对付。”   老幺说:“有霍伯夫人在,这霍三爷将来一定会为王爷您所用。”   “不好说。”齐王并不这么乐观。   那日在父皇勤政殿内,苏氏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之前利用的,是她对自己的一片痴心。如今她替霍三生了个儿子,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不意外。只是他不知道,她的心会不会变得那么快。   “主公,您是在疑心霍夫人吗?”老幺问。   齐王却又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又说,“梅捕头的去处,你去安排,这个人我要了。但是你记住,事情办得妥当些,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是,属下一定将事情办好。”   冬去春来,天气一日日暖和了起来。转眼便到了三月,霍家人身上的大孝也除了。   守孝虽说守的是三年,但其实守满两年零一个月就算是三年。到今年三月,恰好是老侯爷英勇牺牲二十五个月。   褪去重孝后,整个伯府似乎热闹了不少。夫人小姐们从前都是穿素色的裙衫,如今偶也会换几件颜色鲜艳点的衣裳穿了。   入了春,按着府上的规矩,上至太夫人下至丫鬟婆子们,按着各自份例都该做几件新衣裳的。这事儿方嬷嬷一早便提醒过苏棠,苏棠也喊了府上的绣娘去过,让她们去各房给各位主子量衣裳尺寸。   两位爷跟大夫人二夫人衣裳尺寸没变,但是苏棠这一年竟然又长高了些。   倒也是,这具身子过完年也才十六岁,也还是会长一点的。绣娘来静轩阁替苏棠量尺寸的时候,恰好幸姑跟梅露也在,听到绣娘说三夫人似乎又见长了些,幸姑便捂嘴笑起来。   “三嫂怎么跟我和露姐儿一样,还在长个子。我们还是孩子,每年长些是正常的,可三嫂都生了笙哥儿了,竟然也还在长个儿……这岂不是,岂不是很好笑。”   大房太过冷清,二房又太过严肃,所以,幸姑近来最喜欢往三房跑。   苏棠并没有将小姑子的话放在心上,还配合着她玩笑说:“在你三哥心里,我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嘛。”   这话说的有些让人害臊,苏棠自己面不红心不跳的,倒是将幸姑臊得一脸羞红。不过,幸姑嘴巴也挺厉害的,立即就说:“哼,三嫂尽在我面前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小心我去告诉祖母老人家,让她罚你。”   苏棠却冲幸姑露出个坏笑来:“等你将来嫁了人,就明白了。”   “我不要跟你说话了。”幸姑是彻底被打败了,捂着脸就跑了。   梅露要跟着跑,苏棠却喊住了她。   虽说太夫人交代了,既然梅露住进了霍家来,一应吃穿用度都跟大小姐一样。大小姐一个月三两银子份例,她也是三两,大小姐每季裁做四套衣裳,她也是。   不过,寄人篱下,还是手头阔绰些的好。   “这里是十两银子跟两贯钱,你先拿着去用。”   一旁枸杞早将准备好的钱用红布装着拿过来了,等苏棠说了话,枸杞便递到了梅露跟前。   梅露却摇头说:“不,我不能拿你的钱。”   苏棠笑起来:“你我是表姐妹,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这钱你拿着,住在人家家里头,凡事没那么方便。日后若是有什么差事,只管差那些婆子帮你做,回头打发点钱就是。”   见梅露还在犹犹豫豫的,苏棠索性将钱亲自塞进她手里。   “这钱是我自己的,不是公中的,你放心用吧。”又说,“我们虽然打小没在一起长大,但毕竟是血亲,你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   “多谢表姐。”梅露抱着银子朝苏棠福了下身子。   苏棠说:“你也不必这么多礼数,往后幸姑在我面前什么模样,你便什么模样。”   梅露抬起眼睛来,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盯着苏棠看。苏棠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便笑了起来。   “好了,你去玩儿吧。”   梅露走了后,秋娘抱着笙哥儿过来了,绣娘替笙哥儿量尺寸。   笙哥儿如今九个月大了,偶尔嘴里能模糊不清的蹦出几个字来。细细听的话,能听得出来,喊的是阿娘。   苏棠很开心,不过,平常也不忘教他喊爹爹。九个月大的孩子,其实有些时候已经有意识了,大人说什么,他都会跟着学。   笙哥儿很活泼,也认人。常常看到了娘后,就不肯要奶娘抱了。   苏棠从秋娘手里接过儿子来,按着手脚乱动不安分的儿子:“别动,给你量尺寸做新衣裳呢。小南瓜想不想要新衣裳?”   笙哥儿安静了会儿,又忍不住扭来扭去了。   吃了午饭,苏棠亲自抱着他去院子里走走消了会儿食。等再将人抱回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抱着儿子去了内卧,替他掖好被角,苏棠则揉了揉眼睛,往一边窗下的炕上走去。吩咐小丫鬟倒了茶来,她则盘腿坐在炕上,继续看看书,写写东西。   如今医馆已经经营起来了,有她舅母梅夫人坐镇打理,才短短一个月功夫就已经走上正轨,苏棠心中十分高兴。   她最近不但将前头霍伯爷书房里与医学有关的书籍都借了来,且还缠着霍伯爷,软磨硬泡,让他答应自己去朝太医院的太医家里借书。苏棠虽然平时是个女强人,但磨人的本事也是有的。   对付男人,她自是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霍令俨实在嫌她烦,又想着去借几本书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去帮她借了。只是苏棠作得有些过头,彻底闹烦了霍伯爷,已经好些日子霍伯爷没有来后院儿了。   不过,苏棠根本不在乎。他不来还好呢,正好有时间忙自己的事儿。   霍家如今出了重孝,太夫人想着,得去寺里烧个香拜拜佛,求佛祖保佑他们霍家多子多福平安无事。   次日苏棠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就说了出城上香这事儿,且吩咐苏棠说:“这次去法华寺进香,需要在那里住上一日。一应需要准备的东西,你得事先准备好了。”   “是,孙媳知道了。”苏棠应着。   太夫人又说:“这次咱们家能去的都去,除了令呈跟几个小的留在家里外,连老三我都叮嘱了,让他跟人调个值儿,随我们娘儿几个一道过去。幸姑,还有露姐儿,也去。”   令呈是霍二爷的名字。   幸姑立即拍手说:“太好了,我这些日子跟露姐儿玩得好,正愁着万一分开了怎么办呢。”   二夫人却轻哼了一声说:“咱们家去进香,她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咱们家什么人呢。”   声音不高不低,偏偏谁都听到了,就是太夫人没听到。   梅露羞红了脸,只缩了缩脖子。   幸姑冲她二嫂噘了噘嘴,然后握住露姐儿手来。   “没事,你别理她。”幸姑悄悄安慰。   苏棠回去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到了三月初八这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霍家所有人便都起床了。   法华寺在满京城城外,离京有些距离。一早起来出发,也得近中午才能到。怕晚上回来太晚不安全,所以太夫人早前几日便命人去跟法华寺主持打好招呼了,会留宿一日。   霍家女眷坐马车,霍令俨跟几个护卫骑马。   苏棠本来坐在车内打盹补觉的,却因为马车突然减速颠醒了过来。身子没坐稳,朝前倾了下,才睁开眼睛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跟随在外面走路的枸杞立即说:“回夫人的话,前儿遇到了孟国公府的马车,好似出了事儿。” 第38章   孟国公府?   孟家, 不管是对原身来说,还是对现在的苏棠来说,其实都不陌生。所以听枸杞说是遇到了孟家的人, 苏棠立即撩帘子探头望去,就看到不远处停着几辆比霍伯府还要略华丽些的马车,而那位霍伯爷, 此刻也站在孟家人中。   苏棠眨了眨眼睛。   枸杞早跑着过去探了情况,又折身回来跟苏棠说:“夫人,孟家太夫人的马车陷沟里去了,出不来, 三爷正在帮着想办法呢。”   前些日子下过几场雨,路上有些泥泞, 古代又没有柏油大马路, 车陷沟里也正常。   “扶我去看看吧。”   枸杞下意识看了眼苏棠,却是犹豫了一下。不过, 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按着主子的吩咐,扶着她下了马车。   “夫人您小心些,路有些滑,不太好走。”   苏棠提着裙子,捡着干净的路慢慢朝孟家老太太的马车走去。而此刻, 孟老太太人已经不在自己的马车上了, 而是被霍太夫人邀请了过来, 老姐俩正坐在霍太夫人的车上说着话。   苏棠走过去的时候, 两位老人家正好瞧见了,霍太夫人便喊住了孙媳妇。   “你来,见过孟太夫人。”   苏棠闻声,忙略低着头走了过去,依着规矩福了身子说:“给老人家请安。”   孟太夫人望着眼前的这个穿着碧青色春衫的清丽少妇,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在她的印象中,这霍家三夫人,可不是这般端庄之人。   想这苏氏女是怎么嫁去霍家的,全满京怕是没人不知道。两年前自己的寿宴上,可是请了半个京城的勋贵做客,她与霍三的那桩丑闻,早传得沸沸扬扬了。   陛下赐婚,也不过是在羞辱霍家。   她原以为,能那般不守妇道做出那种龌龊肮脏事情来的女人,想来就算不是水性杨花,那也是个不安分的。却没想到,今儿见着了,倒是让自己十分意外。   孟太夫人走了神,霍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心里是满意的,笑着说:“老姐姐在瞧什么呢?”   霍太夫人如今越发对这个小孙媳妇满意,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让她对这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刮目相看。老人家觉得她聪明漂亮,而且绝对可以做老三的贤内助,能够帮着老三一起重振霍家。   方才,她是故意喊了人来给孟家人瞧瞧的。   霍家缩着脑袋过了两年,如今身上除了重孝,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夹着尾巴过日子了。她知道,满京的勋贵都在笑话他们霍家,她要让他们知道,霍家的这个媳妇,也不比谁差。   孟太夫人回了神来,忙笑着说:“真是个水灵的好孩子,快别拘着了。”   “多谢太夫人。”苏棠始终礼貌规矩。   行完礼后略抬起了脑袋,孟太夫人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不管是衣着还是身上的那股子恬淡的气质,瞧着都让人舒心。   标准的鹅蛋脸儿,皮肤又白又细,眼睛大的恰到好处,眼皮特别薄,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看。   “你去找你夫君吧,我与孟家老姐姐坐着说会儿话。”霍太夫人打发了人。   苏棠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却听身后老人家道:“小夫妻关系好着呢,尤其是有了笙哥儿后,更是形影不离。别瞧我们家老三平时不爱说话,人看着也严肃,但特别疼他媳妇……”   走得远了些后,后面老人家再说的什么,苏棠没听见了。不过,她却低头眯眼笑了起来。   这老人家的心思,她自然瞧得明白。   曾经在孟家人面前丢了脸,如今可不得找回来么。再说,谁不知道霍三一心想娶的是孟四小姐啊,可却偏偏出了那样的事儿。老人家这样说,也是想让孟家老太太知道,他们霍家的孙子,是再不会肖想孟家的姑娘了。   “伯爷。”走得近了,苏棠喊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霍令俨皱了皱眉,目光在她已经湿了的绣鞋上睨了眼,又抬眸看了眼人,外头日光正好,她衣着颜色清丽,这般瞧着,十分赏心悦目,不过,霍令俨却似乎并没有精力去欣赏她的美,只略扫了眼人,就说,“你好好去马车里呆着,一会儿好了,就继续出发。”   苏棠却不肯,噘了下嘴故意磕碜他说:“我来看着你啊,你瞧瞧,孟家马车出了事儿,你多殷勤啊。我要是不看着你,你指不定跟谁眉来眼去呢。”   霍令俨抿了下唇,没说话,心里却是有些无语。   他已经想到了法子,吩咐了两家家丁继续推马车后,他才走到妻子身边来。依着他的脾性,明明是不会解释的,可此刻还是解释了两句说:   “路上遇到了,又是旧识,孟家此番除了几个家丁护卫外,并没有男眷跟着过来。那你认为,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做。”   态度虽然有些强硬,但语气倒是还不错。而且,他还能跟自己解释,算是将自己放在眼里的。   苏棠弯眼笑了起来,稍稍凑过去些说:“我也没有不让爷帮忙的意思,我过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不过看来,爷已经想到了法子,用不着我了。”   眼睛朝孟家另外两辆马车瞥了眼,苏棠继续说:“孟家老太太带着孙女们去进香,孟四小姐肯定也在。爷您曾经对四小姐的感情,怕是全满京没人不知道吧?也怪我,当初害你在孟家面前丢了脸。”   “说是怕你跟别人眉来眼去是假,我是来给爷撑场面的。”   霍令俨状似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只蹙了下眉心,垂眸望着人说:“不需要来这些虚的。”   “是吗?”苏棠回身朝老太太那里看了眼,又道,“可是,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咱们家老太太特意将我叫了过去。还在孟老太太面前夸我,说我跟爷感情特别好。”   “我想着,祖母老人家想必是在意这些的。”苏棠略严肃了些,倒也真的是想让老人家开心些,便说,“就算不装着夫妻情深的样子,那也不能让老人家在孟老太太面前丢了面子啊。”   “你若是对我爱答不理的,孟家人还以为……你此番心里依旧装着孟四呢。”苏棠一哆嗦起来,就喜欢说个没完,“不管爷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觉得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爷,马车出来了。”常安喊了一声。   另外,也有孟家家丁小跑着过来了,朝着霍令俨抱手弯腰行了礼说:“多谢霍伯爷搭手相帮,小的在这给您行礼了。”   “还要赶路,无需这般多礼,去扶了你家老太太上车吧。”   “是。”那孟府家丁立即走开了。   霍令俨望着面前的小娘子,又望了望这泥泞的路,二话没说,只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苏棠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怕摔着,手本能环住他脖颈后,瞪圆眼睛盯着他看。   霍令俨却笑起来:“这不正是你想的吗?”   “讨厌!”苏棠故意嗔一声膈应他。   本来还面含浅笑的霍伯爷,面色立即变了。只肃着张脸,也不说话。   苏棠知道,他这是被自己给膈应到了,心里竟然有些小雀跃。虽说她这具身子十分年轻,但她其实已经是二十八的“高龄”了,一个二十岁的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孩子。   只不过,这个孩子有些早熟而已。   相处得久了,她也觉得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的。对自己不错,对自己家人也不错。只是她也不知道,等再过几年,他羽翼渐渐丰厚、手中权势渐渐变大后,还会不会这样保留着一点善意。   孟家也是去法华寺进香的,两家遇到,肯定得同行。   车队继续前行,孟家另外一辆马车上,三姑娘撩下帘子来说:“你们方才瞧见了吗?霍三竟然抱那个女的了。”   孟四没说话,孟五朝孟三眨了眨眼睛,嘴巴朝孟四那边努了下,才咧嘴笑着说:“当然看到了,怕只有四姐没看到吧?”   见孟四不说话,孟五故意点了她的名字。   孟四这才说:“人家帮了咱们,你们却还背后说他们的小话?回头小心叫祖母知道了,罚你们。”   孟五立即说:“只要你不告状,祖母老人家怎么会知道?哼,若是她知道了,就指定是你告状的。”   孟四不想跟她吵架,索性不再说话了。   孟三眨了眨眼睛,却是笑着道:“四妹说得对,咱们的确不该背地里说叨人家。不管怎么说,如今霍三哥娶妻生子了,往后再不会缠着四妹了。”   孟三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孟五满肚子的委屈全来了。   “还不是怪她,要不是她,霍三哥怎么会娶那个女人。我哪样不好了,论长相论出身,哪里比你差了?凭什么霍三哥眼里只有你,却没有我?”   孟五委屈极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她是冲动的性子,更是不肯受委屈的性子。见孟四始终不说话,她又想着,凭什么自己要哭啊?于是又吵了起来。   “你就跟你那娘一样,都是狐媚子托生。你娘勾引了大伯,你便到处勾引别的男人。哼,你将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孟五骂骂咧咧一通,出了那口气后,似乎心情好了些。   孟三望了望气急败坏的孟五,又望了望忍气吞声包子似的孟四,也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走到车边问:“老太太说,老远就听着五姑娘的声音了,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孟三忙撩起帘子笑着说:“我们在闹着玩儿呢,还劳烦您老跑一趟。没事了,我们会注意着些小点声音说话的。”   老嬷嬷说:“老太太说了,姑娘们在家怎么着都行,但是如今出来了,又有外人在,得注意着些。”又说,“奴婢也知道姑娘们累,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我们知道了。”孟三应着。   等老嬷嬷走了后,她才抬手拍了拍胸脯,吐出一口气来。   那边孟五缩了缩脖子,也不再说话。孟四更是始终都安安静静的,自始至终那张绝美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第39章   两家车马到法华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车马自有家丁们去安排,两位老太太带着姑娘媳妇们,先去了斋房用斋饭。吃完了斋饭后,有寺里的圣僧来安排着睡了晌午觉,等醒来后,孟霍两家则都被请着去了大雄宝殿。   蒲团早已被放好,孟霍两家的人跪下来后,便只默默诵经祈福。   先是诵经,紧接着便有德高望重的高僧来解读经文。孟霍两家都是提前派人来打了招呼的,所以,庙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女眷们呆在大雄宝殿内,有几个婢子跟着。另外几个老嬷嬷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去了厨房,打算帮着寺里的师父一起烧斋饭。两家都不是头回来法华寺了,与这里的僧人们都十分熟悉。   霍令俨来,是护着几位女眷的,只在大雄宝殿内烧了一炷香,便出去了。苏棠是头回跪这么长时间,膝盖实在受不住,便借出恭为借口出去偷懒了。   法华寺是京城周边数一数二的寺庙,格局大气恢弘,黄色的墙黑色的瓦,掩映在山林中。   方才又下了场小雨,空气清新。苏棠悠闲走在路上,却在拐角处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她一惊,立即藏匿起来,然后放轻脚步慢慢靠近,直到找到了个适合偷听的合适位置。   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她的夫君霍伯爷。而娇娇俏俏站在霍伯爷跟前的,则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   靠得近了些,苏棠清楚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霍三哥,自从那年祖母寿宴上见过你后,就再没见过你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年轻女子低着脑袋,羞得满面通红,声音又娇又嗲,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苏棠一听这是有奸情的味道,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明显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久久未听到她夫君的答复,苏棠才准备悄悄探出脑袋去看,却听到男人平稳无丝毫感情的声线:“孟五姑娘,孤男寡女并不适合在这僻静无人之处独处。五姑娘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行离开一步。”   苏棠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是孟四小姐的炮灰妹妹——孟家五姑娘。   只是这五姑娘爱慕的不是她姐夫齐王吗?怎么这会儿又在这里跟霍家的人告白。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孟五似是急了,气急败坏,也不再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只气冲冲问,“她有什么好的,我又哪里不好。”   霍令俨冷肃着一张脸,略显煞气:“孟五姑娘,还请你自重。”   孟五见男人凶了自己一句话拔腿就要走,忙追了几步上去,问:“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四妹,是她对你说这些话,你也是这种态度吗?”孟五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似是恨极了谁似的。   霍令俨背对着孟五,却是面对着苏棠的。所以,苏棠可以清楚瞧见男人脸上的不耐之色。   “如果是孟四小姐,她根本不会说这些。”   孟五也没再纠缠,只捂着嘴巴哭着跑开了。经过霍令俨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结果男人身形丝毫未动,依旧稳如泰山般耸立着。倒是她,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孟五哭着跑开后,苏棠见好戏没展开就结束了,觉得没劲正准备离开,却听身后传来声音道:“偷看够了吗?”   苏棠正张着嘴巴打哈欠,闻声吓着了,被自己口水呛得直咳嗽。   她转过身来说:“跪得太久了,内急,出来方便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爷在这里干什么?”   霍令俨知道她猫在这里有一会儿了,懒得戳穿她,只说:“既然已经方便了,便赶紧回去,省得祖母一会儿又差人来找你。”   “哦。”苏棠点点头。   正准备走,想了想,回过身来说:“其实我躲在这里有会儿了,方才孟五姑娘跟爷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我只是没想到,人家姑娘芳心暗许,爷竟然会拒绝得这么冷酷无情。”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霍令俨对她怪诞的言行举止早已见怪不怪了。   “你身为我的夫人,现在这种幸灾乐祸的样子,也是你该有的姿态吗?”   苏棠说:“反正伯爷又不喜欢我,那是喜欢孟四还是孟五,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伯爷给我我想要的,别的我不在乎。”   “是吗?”霍令俨冷声反问,顺便负着手朝她走了几步。   正要继续问的时候,不远处枸杞匆匆跑了过来。   “见过伯爷。”略一福身子后,看向苏棠说,“老太太那边已经结束了,老太太不见夫人回去,叫奴婢来找。”   方才苏棠想偷懒,所以没让枸杞跟着。   “好,我这就过去。”说罢,苏棠朝霍令俨福了下身子,十分规矩,“妾身告退。”   苏棠主仆走了,霍令俨却依旧立在原处。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绿色,他瞳孔缩了缩。   枸杞请着苏棠去了老太太晚上歇息的禅房,苏棠见有几位陌生的妇人在,忙低着头走到霍太夫人身边。   “孟家老太君你是见过的,这是孟大夫人。”霍太夫人指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绝美妇人对苏棠介绍。   “见过大夫人。”苏棠行礼。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孟大夫人声音娇娇软软的,望着苏棠,眼里含着蜜一般的笑。   霍太夫人又指着另一个年岁稍微大一些的妇人:“这是孟家二夫人。”   苏棠还是依着规矩见了礼,只是这孟二夫人不若大夫人甜,肃着张脸,有些高傲。似乎是瞧不上苏棠的身份,但在苏棠朝她见礼的时候,她还是扯了下唇,勉强露出了个笑来。   “这是孟四小姐。”   听到孟四小姐的名号,苏棠立即望去。立在面前的,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生得娇艳如花,却是担得起原书里“倾国倾城”四个字。   只不过,却也没苏棠想象中那般惊艳。   若说孟四是倾国倾城的姿容,那她这具身子的皮囊,也不差啊。   “这是孟三小姐。”   苏棠又与孟三相互见了礼,比起孟四孟五来,孟三容貌就显得平庸了些。   “咦,小五呢?”孟太夫人扭头看了一圈,也没瞧见人。   孟三说:“五妹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去歇着了。”说着一福身子,又道,“祖母,我去陪陪五妹吧。”   孟太夫人未疑有他,真以为是孙女今儿累着了不舒服,便同意说:“你与小四都去瞧瞧她吧。”   孟三却笑着说:“四妹妹方才跪了那么长时间,想必也是累着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孟太夫人心里也明白,四姑娘五姑娘关系不好,一见面就吵架。想了想,也就算了。   “那你去吧。”孟太夫人说,“记住,但凡有什么事,立即来告诉我。”   “是,孙女记着呢。”   孟□□了下去。   苏棠目光追随着孟三,心里猜度着,她怕是要跟孟五一起合谋陷害孟四。看过原小说的她,自然知道孟家几位小姐的脾性。   孟四生得美艳娇软,性子也是温软好欺负的,典型的白莲花人设。这孟五瞧着厉害,其实是个没脑子的,孟家几位姐妹,最坏的就是这个孟三姑娘。   孟大老爷原配顾氏死了后,续娶了顾氏娘家庶出的妹妹小顾氏,孟四就是小顾氏所出。而孟三,则是原配顾氏的陪嫁丫头所出。   这孟家上一辈的爱恨情仇,也有些复杂。概括一下大概意思就是,孟大老爷其实年轻的时候看上的是小顾氏,奈何两人身份悬殊且年纪差得也有些大。   孟大老爷原是铁了心要等小顾氏的,但耐不住太夫人严厉,以孝道往他头上扣。最终大老爷妥协了,娶了小顾氏的嫡出姐姐为妻。   顾氏身子骨羸弱,生下大姑娘后不久,就病了。她心里明白,若是哪天自己走了,自己的丈夫肯定会续娶自己的妹妹,到时候,可怜的是她的一双儿女。   所以,顾氏便让自己的陪嫁给老爷开了脸,那个陪嫁生下三姑娘后,被抬为了姨娘。   顾氏死后,孟大老爷守了一年孝,后来续娶了小顾氏。   孟三跟她姨娘一样,心比针尖,一肚子的算计。面上瞧着老好人,其实背地里耍尽了肮脏手段,最坏的就是她们母女。   原书女主跟她娘一样,都是包子,离了男人不能活的那种。所以,只要孟大老爷一不在家,她们娘儿俩就得受欺负。   孟三母女当然不会自己动手,而是挑唆着二房的五姑娘动手。五姑娘是二房的嫡出,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的,常常喜欢与四姑娘比。但凡四姑娘有的,她也是非得要得到。   苏棠不知道,方才外头孟五跟霍令俨说那些话,是不是孟三让她说的。孟三深知孟五嫉妒孟四,又暗示孟五去对霍令俨说这些,她明知道孟五会被打击。   她这样做,分明就是想火上浇油,更加刺激孟五。   苏棠觉得,自己多半猜得八.九不离十的。只是她只能猜出孟三的动机,却猜不出孟三到底想怎么利用孟五对付孟四。   想了想,苏棠觉得自己只能留在孟四身边,然后见招拆招了。   孟四是原书女主,头顶女主光环,而且,她将来可是皇后。若是与她结了好,只会对自己有利。   这般想着,苏棠便望着孟四笑。孟四本来在发呆,余光瞥到有人看自己,她立即望了来。   苏棠说:“四姑娘如今越发美艳夺目了。” 第40章   孟四跟苏棠这原身, 其实没什么交情。不但没有交情,甚至还可以说她们是情敌的关系。   所以,当苏棠主动开口夸孟四的时候,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诧异的。就包括孟四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位霍家三嫂子会主动与自己说话, 而且,瞧着样子,并不像是故意挑衅找茬的。   孟四眨了下眼睛,才冲苏棠笑着道:“三嫂这样夸我, 怎么都忘记了自己的容貌?你才是美艳夺目的。”   苏棠自然知道自己这副皮囊不错,这是原身父母的功劳。而且, 她自己穿过来后, 也有用心去保养,所以, 此刻站在有倾国倾城姿容的孟四面前,她也自信是不差丝毫的。   不过,谦逊是美德。人家夸她可以,但她不能自夸。   于是苏棠说:“若是没有四小姐比着,我或许还能谈得上有几分姿色。可如今有四小姐站在这里,我便是黯然无光了。”   当然, 这还当着孟二夫人的面, 自然不能只夸孟四不夸孟五。所以, 夸完孟四后, 苏棠立即又说:“中午进寺庙的时候,还瞧见一个与四小姐差不多大的孟家姑娘,想必是五姑娘吧?”   “都说孟家姑娘们才貌双全,德艺兼备,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四姑娘美,五姑娘也美,三姑娘也是不差的。”夸完孟家的人,苏棠娇嗔道,“老祖宗,难怪您这么喜欢孟家的妹妹们呢。如今孙儿瞧见了,也喜欢得紧。”   霍太夫人明白这是孙媳妇故意说些奉承的话来缓解气氛,以及哄孟老太君高兴的。毕竟两年前,在孟老太太寿宴上发生那种事,也却是对老人家的不尊重。   “你既这么喜欢女孩子,不若自己生一个。”霍太夫人玩笑着道,“如今笙哥儿也大了,你们又出了孝,倒是不必再拘着了。”   苏棠脸适时红了下,低着头:“祖母,您在说什么呢。”   又说:“好几位妹妹都在呢,您不是叫她们瞧孙媳的笑话么。”   孟太夫人乐着说:“你这丫头长了张好嘴,难怪连陛下跟淑妃都喜欢你。”又看向霍太夫人道,“我可是听说了,年前陛下跟淑妃可是赏了她好些东西。要说跟她一般大岁数的小媳妇,谁有这样的殊荣啊?她是头一份。”   本来霍二夫人见苏棠说这么多话,就已经不爽了,现儿又提到宫中赏赐这事儿,更是戳了霍二夫人痛处。她一时心急,也忘了这是在哪儿了,朝天翻了个白眼,就低低骂起来:“马屁精!”   霍太夫人离得近,恰好听到了,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二夫人立即低了头去,老实得像个鹌鹑,再不敢说一句话。   老夫人如今已经不当家,就懒得再应酬这些人情世故,于是起身说:“娘,您与孟老太君有些日子没见了,想必有不少话说。儿媳不打搅您,先告退。”   说罢冲二夫人使个眼色,二夫人立即起身。   “孙媳也告退。”   孟家那边,孟二夫人也起身说:“孙媳去瞧瞧小五,看看怎么回事,便也先走了。”   孟大夫人犹豫了下,倒是坐着没动。倒是孟四,许是有些困了,也站了起来说:“祖母,我也回去了。”   孟大夫人这才说:“那儿媳也先退下。”   小辈们都走了,霍太夫人笑着问苏棠:“你怎么不走?”   苏棠说:“祖母要是嫌弃我了,我就走。不过您要是不嫌弃我,我就赖在你们身边不走了。你们说你们的,就当我不存在,我给你们端茶送水。”   “端茶送水有丫头婆子们在呢,还不至于要你来。”霍太夫人笑了笑。   苏棠眼珠子机灵一转,立即就说:“那我给您捏肩捶背吧。”   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霍太夫人身后去。   苏棠推拿的手法是一级棒的,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跟着自己的员工一起受过专业的培训。老人家上了年岁,又不常运动,每到阴雨天气就浑身都痛。   请了不知多少名医来,也不管用。苏棠知道,老人家需要的是活络筋骨疏通脉络而不是吃药,所以,就自告奋勇去帮老人家捏过几回肩背。顺便,也给老人家按着方子调配过中药,吩咐了老人家身边的大丫鬟山茶,让她记得每天晚上老太太临睡前帮她打热水泡脚。泡脚时间不需要太长,差不多一刻钟就行。   老人家尝过几回甜头,就常常喊了苏棠过去。一来二去的,祖孙两人关系自然更好。   “我要是想你帮我捶背,有的是时间。现儿正好孟老太太在,你去帮她捏捏肩捶捶背,也让她晚上睡个好觉。”   方才苏棠刻意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正是有这个打算。   自家人再夸她,外人没体验过,自然不会多信。但是如果让孟老太太尝了甜头,日后她往外头一说,那么她的知名度就上去了。这种免费打广告的机会,苏棠自然不会放过。   霍太夫人这样一说,苏棠立即就笑应着:“是,孙媳遵命。”   孟老太太原只以为是普通的敲腿捶背,倒是也没在意,只说这种事情让丫鬟来就行。但霍太夫人坚持说,这丫头的手法不一样,试试就知道了……孟老太太好奇,便笑着应下了。   只是没想到,果然是不一样,按哪儿哪儿舒服。   人的身体各个地方都有穴位,针对不同的病痛,自然按压的穴位也大不相同。苏棠大概问了孟老太太平时有哪些毛病后,便对症点穴,手上的劲儿也是轻重有度。   “这个力道可以吗?”苏棠一边按着老人家的肩颈,一边耐心问。   孟老太太拍着她手说:“你这丫头,真是长了一双好手。怪道你祖母这样夸你呢,原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苏棠说:“这些都是从医书上看来的,我人比较笨,看了好多书才学会的。老太太您若是觉得效果好,一会儿我写张方子,回去后吩咐奴才丫鬟们去抓药,每天晚上给脚泡个药浴,睡眠会更好。”   “这个法子真的有效,我试过了。老姐姐,难得这孩子有孝心,回头你也试试。”   孟老太太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妙人儿,细细打量她。在此之前,她只从别人嘴里听说过她,说的尽是些肮脏的字眼。再加上那回寿宴上的事儿,所以,起初对她印象不好。   可这半天功夫处下来,老人家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   她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而眼前的这个人,真诚中透着些许机灵,一点不像外面人嘴里说的那样。若说她是装成这样的,那么她也伪装得太好了。   老人家不愿以恶度人,所以她相信她就是好的。   “老姐姐,还是你有福气。”孟老太太对霍老太太说,“得了个这么贴心孝顺的好孩子,真是叫人羡慕。”   或许是霍太夫人知道外人嘴里自己的这个孙媳妇品行不好,所以,如今听到她被夸,自然十分高兴。这个孙媳妇好,哪儿哪儿都好,她想让全满京的人都知道。   “很多事情,都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老三媳妇这两年因为替她公公守孝,一直呆在家里没出门,所以外头人不知道她的好。如今出了孝,往后很多酒席应酬,还得她去呢。”   又炫耀说:“她婆婆管了家这些年,实在受累了。如今见她是这样聪明稳妥的,直接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了她,自己过清闲日子去了。她虽说年轻了些,有些时候行事不够稳重,但好在态度不错,肯学。”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孟太夫人也附和说:“是啊,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苏棠心里还是想着孟四的事情,所以在两位老太太那里呆了会儿后,就寻了个借口出来了。寺院里给两家女眷安排的禅房都离得近,苏棠回了自己屋里,差人去打听了孟家的情况。   而此刻,孟五还在生气,孟三陪着她。   “凭什么!凭什么!”孟五似是钻进了死胡同里怎么都走不出来似的,“我哪里不好了,她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都喜欢她。”   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   孟三坐在一旁,不怎么说话,只在适时的时候插几句嘴。说的,大多也都是四妹妹哪里比得上五妹妹,四妹妹不过是大房的续弦所出,五妹妹可是二房原配嫡出,如何比得上。   但孟五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只哭丧着脸说:“可是几位王爷就要选妃了,他们都喜欢她,到时候肯定都选她做皇子妃。她做皇子妃,我若只随便嫁个勋贵,以后岂不是一直要被她压着一头?”   想想以后她高高在上,而自己却只能跪着仰望她,孟五就犹如锥心蚀骨般。   孟三凑近去了些:“凡事都不是绝对的,谁说她就一定能嫁皇子?说不定……到时候嫁给齐王殿下的,是五妹妹你呢。”   “三姐什么意思啊?是在取笑我吗?”孟五斜眼睨着孟三,眼睛都是红的,“只要眼不瞎的,都看得出来,齐王喜欢的是她。他不喜欢我,怎么可能抛弃她选我呢。”   孟三又坐正了些,倒也不明说,只暗中点拨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尚且注重女子的贞洁,何况是皇家呢?如今四妹妹国色天香冰清玉洁,自然是人人争相迎娶,可若是她毁了清白呢?”   “就算不是毁了清白,哪怕是像这样的荒山野岭,她独自在山里呆一个晚上……说出去,名声也是不好听的。” 第41章   孟三状似不在意说出的话,却是让孟五幡然醒悟。   她怎么没有想到。   三姐说得对,若是老四失了贞洁,那齐王哥哥不就看不上她了么?退一步来说,就算齐王还是不嫌弃她,可只要这件事情往大了闹去,闹得全满京的人都知道,就算齐王不要脸面,那淑妃娘娘也绝对是要脸的。   孟五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她真是恨不得即刻就有头狼将孟四叼走才好呢。   孟三故意说:“五妹,我只是随口乱说的,你不会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吧?你快些打消这个念头,咱们都是自家姐妹,关起门来吵吵也就算了,哪能真的背地里动这些手脚。”   孟五才不会听孟三的,她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过,面上却不会露出半分来。   “我怎么会?”孟五梗着脖子说,“我就是不喜欢她,可我只是嘴上说说,何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了?”   孟三笑起来,拍了拍孟五的手:“我就知道,咱们五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善良了。”   孟五目光却晃了晃,有些迟疑着问:“可是三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老四真的宿在深山几晚上的话,万一她名声臭了,真的就能行吗?那个……霍三哥他媳妇,不也是……”   “那怎么能一样呢,霍三是霍家的人,在当年,那可是陛下的隐形敌人。陛下是因为讨厌霍家,这才故意下旨赐婚的,你真以为是奖赏啊?真傻。”孟三笑着,继续说,“而齐王是皇家的人,陛下怎么可能会允许皇家的儿媳妇不贞呢?”   “原来如此。”孟五豁然开朗。   孟三满眼算计的瞥了她一眼,而后起身拍了拍手说:“时间也不早了,今儿赶了半天的路,又跪了半天,实在是累。五妹妹,你早些休息,我也回去歇着了。”   这正合孟五的心意,孟五忙说:“那三姐姐慢走,我便不送三姐了。”   走了几步,孟三突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折身回来说:“对了五妹妹,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山上蚊虫多,晚上怕是难以入眠。所以,特意带了些安神香来。这安神香有助睡眠的功效,你若是睡不着,可以多点一些,很快就能入睡。”   孟五心思在别处,所以,并没有将孟三的话放在心上。   孟三抿嘴笑了笑,吩咐自己的小丫头拿出一包来。之后,才转身离开。   孟三走后,孟五一直来回在房间里徘徊。外面僧人送了晚饭来,小丫头端了饭进来喊主子吃饭。   “别烦我,我不想吃饭。”孟五心情不好,语气也很凶。   那小丫鬟说:“小姐,您先吃点东西吧。刚刚三小姐说了,这里是深山老林,晚上蚊虫多,您一会儿吃了饭点了三小姐给您的安神香,想必很快就可以入眠了。”   那丫鬟顿了一瞬,又慢悠悠说:“三小姐说……这安神香可管用了。只要点上一点,哪怕是再没困意的人,也能立即就昏睡过去。睡得沉,外面不管是打雷下雨还是敲锣打鼓,都听不到。”   “你说什么?”孟五眼睛一亮,继而有些兴奋的笑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小姐,您怎么了?”那丫鬟皱着眉心,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   孟五却已经想到了法子,忙撩起裙子来坐在桌边,高兴地说:“我要吃饭,一会儿去四姐那里。”   “去四小姐屋里?”那丫鬟诧异,“这么晚了,您去那里做什么?再说,小姐不是……”   “本小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孟五凶完丫鬟后,拿起筷子夹菜吃,才送进嘴里,又吐了出来,“难吃死了,不吃了。”   丫鬟劝着说:“寺庙里都是素的,小姐您忍忍,等明儿回去您想吃什么都行。”   “算了,就饿着一顿不吃,又饿不死。”孟五扔了筷子,望了望外面天,见天色已经一点点沉了下去,她起身说,“走,去四姐那里。”   “小姐。”小丫鬟忙拔腿跟了过去。   孟四屋里,孟家大夫人也在。母女两个,此刻正围着一张木质小方桌吃饭。   看到孟五来了,大夫人忙笑着搁下碗筷,打招呼说:“五姑娘来了啊。”   大夫人在,孟五倒是挺乖的样子:“大伯母。”   喊了一声,笑着坐了过去。目光扫了眼桌子,见是和自己一样的晚饭,都是青菜豆腐,孟五撇了下嘴。   “你吃了吗?”   “不想吃,一点味道都没有。”孟五嫌弃说,“所以,过来找四姐姐说说话。”   大夫人知道这二房的小五素来与自己女儿不睦,所以,眼下见她竟然主动找来,十分高兴。   “那你们姐妹说说话,我去老太太那里看看。”大夫人这些年来,为了讨孟家老太太欢心,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常常有事无事的,就去老人家那里,端茶送水这样的活儿,她都干,就是为了让老太太可以喜欢她一点。   苏棠回自己屋里后,便差枸杞暗中盯着孟四。并且叮嘱枸杞,不管是发生何事,都不要打草惊蛇,立即回来禀告她就行。   枸杞一直暗中盯梢,直到天完全黑透了后,才匆匆跑进来说:“夫人,不好了。”枸杞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夫人差奴婢盯着孟四小姐,奴婢一直暗中盯着。傍晚的时候,孟家五小姐去了四小姐屋里,之后大夫人出来了,去了孟老太太那里。原一直好好的,只是方才……方才奴婢瞧见,孟家五小姐身边的丫头,背着四小姐偷偷摸摸往后门走。”   “看着样子,像是干坏事的。”   苏棠吃完晚饭后,就一直抱着本书坐在床上看。闻声,立即将书阖上扔在一旁,利索跳下来,穿上鞋子。   “走。”苏棠忙往外面去。   枸杞犹豫着,还是劝着说:“夫人,这事儿怕不是什么好事儿,要不……去告诉老夫人吧?”   “来不及了,我跟着去看看怎么回事。”苏棠忙不迭推门跟了出去。   枸杞见主子主意已定,便也没再劝,只也跟了去。   法华寺后门,有个很小的偏门。这里僻静人少,孟五与其丫鬟两个开了门后,孟五留在门内,只吩咐那丫鬟说:“你多走几步路,将她扔得远一点,太近的话,他们很快就能找得到。”   想了想,又挣扎着补充了一句说:“我只是想让她在外面露宿两天,也没想她受伤。小霜,你记好了,你走的时候用些树叶子将她遮盖好了,免得被恶狼叼了去。”   “奴婢知道了。”叫小霜的丫鬟立即走了出去。   等小霜走后,苏棠故意捏着嗓子学了两声怪叫。孟五吓着了,忙不迭往回跑。   苏棠见状,这才急忙忙跟了出去。这法华寺出了门就是山,苏棠主仆不过才错过一会儿功夫,再跟出来,竟然就看不到那丫鬟的身影了。   “肯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咱们找找。”苏棠严肃起来。   枸杞也知道这是件很大的事情,不敢有片刻怠慢。   那边孟五跑回去后,一直左立不安等着小霜回来。可她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小霜。孟五心中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要坏事。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大喊起来:“不好了,四小姐不见了。”   孟五一惊,手上捧着的一个杯子立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恰好这时候,孟二夫人推门走了进来。   四小姐不见了,孟二夫人担心自己女儿,所以立即过来看看。   “怎么了?”   “娘!”孟五以前也就是嘴巴毒辣了些,但却没有做过这么大的坏事,眼下见事情已经往坏的方向发展,她忽然就害怕起来。   “出了什么事?”见女儿脸色不对劲,孟二夫人忙问。   孟五吞吞吐吐的,想说却又不敢说,只“我,我,我……”了很长时间后,才道:“娘,我让小霜将老四跟她的丫鬟迷晕了,然后趁着天黑,我,我让小霜背着她去山林里了。小霜本来应该回来了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见回来。”   “娘,这可怎么办?等他们抓到小霜,肯定就知道是我做的了。”   孟二夫人沉着张脸,严肃得有些吓人。   “你怎么这么糊涂。”   孟五却哭了起来:“我也不想的,可谁让她那么讨厌。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没有真的想怎么样。娘,现在怎么办?她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小霜会把我供出去吗?”   孟二夫人皱着眉,想了会儿才说:“娘知道了,你先睡吧。不要想太多,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可是……”   “没有可是。”孟二夫人语气拔高了音量,“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小霜娘来解决。”   孟五眨了眨眼睛:“娘……要怎么解决?”   孟四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晕了几个时辰,头还很疼,又刚刚清醒过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偶尔还有几声狼的叫声传来,怪瘆人的。   当孟四发现自己置身在哪里的时候,吓得连忙往后退。听到动静,苏棠看了过去:“四小姐醒了?” 第42章   “霍三嫂?”   虽然已经是深夜, 但是苏棠在附近抱了柴火来烧,此刻两人周围亮堂堂的。早春的夜还是很冷的,孟四又是昏睡了几个时辰, 娇滴滴的大小姐此刻脸色发白,瞧着样子不是太好。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孟四朝四周望了望,“这是哪里?”   苏棠始终坐着烤火, 加柴火,身子没动。她是好不容易才将这些柴火点起来的,很可能两人要在这里呆一夜,所以, 这火是万万不能熄灭的。   “这是法华寺后山,但是具体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苏棠说, “我是晚上起夜的时候,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从你屋里出来。一时好奇, 就跟着过来了。”   “可谁想到,一路跟着竟然就跟到了这里来。出了寺庙,外面都是山,山形复杂路也不好走。再说,现在天又黑漆漆的,看不清路的话, 很可能滚下山去。所以为了安全考虑, 只能先呆在这里。”   “我想……很快他们应该就发现你失踪了, 会来找的。”   苏棠没有直说是孟五算计她, 不过她想,就算她不说,这孟四心里想必也清楚吧。如非必要,她不想树敌。所以,孟家几位姑娘的恩恩怨怨,还是她们自己去处理得好。   “哦……原来是这样。”孟四轻轻应一声后也不再说话,只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背上,盯着烧得“噗噗”响的柴火看。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冷淡,孟四忙又说:“多谢霍三嫂救了我。”   “不客气。”苏棠笑着,透过橘黄色的火光看过去,“举手之劳而已。”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本来就害怕的孟四,更是吓得本能往苏棠那里靠去。苏棠想着该是枸杞抓着那丫鬟过来了,便安抚着拍了拍她肩膀说:   “不必害怕,是我的丫鬟枸杞。”   说罢,苏棠稍微拔高了音量喊着:“枸杞,是你吗?我们在这边。”   方才她们主仆两个追到那丫鬟跟孟四的时候,一不留神,让那丫鬟给跑了。苏棠想着,这丫鬟可是关键人物,若是叫她给跑了,那孟四这亏岂不是白吃了?   虽然她不想过分插手孟家的事情,但是人帮都帮了,不能只帮一半。所以,苏棠便让枸杞去追人,而她自己则呆在原处等。   “夫人,是奴婢。”   应了一声后,枸杞就拖着那个叫小霜的丫鬟出现了。   那丫鬟虽说身形也不算娇小,但奈何枸杞生得五大三粗,那丫鬟根本挣脱不了。枸杞架着人过来了,走到自己主子跟前后,将那丫鬟往地上一推,丫鬟便跌摔在地上,正好摔在孟四跟前。   “小霜……”她语气冷漠又有些失望,“原来真的是五妹妹要害我。”   虽说之前她心里已经猜着了,但因为没有看到人,所以不敢确认。如今五妹的贴身丫鬟就在眼前,她是不想认也得认了。   小霜忽然在孟四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扯着孟四裙角,哭着道:“四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求您了,您就饶过奴婢吧。”   “奴婢也不想的,可奴婢不过只是个奴才,主子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听。”小霜哭着,可怜兮兮的,“四小姐,其实五小姐没有想过要害了您的性命,真的。她就是……就是嫉妒四小姐您。她特意吩咐了奴婢,让奴婢小心着些,千万不要让这里的猛兽伤着您。四小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孟四冷眼睇着小霜:“如此,我还应该感谢你们家小姐了?”   小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孟四又说:“幸好我命大,叫霍三嫂给救了。如果不是遇到三嫂她们主仆,怕是此番已经叫你们如愿了。你们若是害我得逞了,你此刻怕就不是这副嘴脸了吧?”   小霜只跪着哭,不言语。   苏棠望了望跪坐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小霜,又望了望一旁冷着脸端坐着的美人儿,苏棠心里明镜似的,却是没说话。   来找的人比苏棠想象中找来的要早,她以为,怎么着也得后半夜才能找过来。在她印象中,好像离开寺庙后走了挺远的路,其实她们所在的地方离寺庙并不远。   孟家这回带来的人不多,家丁和护卫加一起,差不多二十多个。孟四小姐寺庙里突然消失不见,法华寺主持也惊动了,立即派全寺的僧侣出来寻找。   当然,同行的霍家人,也来了。   率先找到人的,就是霍令俨亲自带领的霍府家丁。   只是霍令俨没有想到,自己妻子竟然也在这里。看到人的时候,他却是愣得停住了脚步,等缓过神来后,才重新朝这边走来。   看到率先找来的是自己的夫君,苏棠已经笑着站起来了。只是挂在嘴边的笑,有些意味深长。   “去告诉孟家管事跟寺院的大师父,就说,四小姐已经找到了,人安然无恙。让他们先回去说一声,免得孟老太太着急。”霍令俨侧头吩咐了一个家丁后,这才举步朝妻子走过去。   目光深深打探着,眉心打着结,目不转睛望着此刻本该已经歇下的人。   走得近了,他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事情说来话长,等回去我再细细说与爷听。”更深露重,纵然面前烤着火,苏棠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说,“还是先回去吧,想必孟家人等不及了。”   霍令俨也没再追问,只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替妻子披上。骤然袭来带着男人身上淡淡体香的暖,苏棠挠了挠耳朵,颇为有些不太习惯。   但还是道了声谢:“多谢伯爷。”   “回去吧。”这句话是霍令俨望着孟四说的。   说完后,他略犀利的目光朝一旁跪在地上的小霜扫了眼,吩咐身后的家丁:“将她押回去。”   跟着来的还有孟四的贴身丫鬟冬雪,冬雪忙将手中拿着的狐皮披风给自己主子披上。火光中,孟四朝霍令俨那边望了眼,后又看了看苏棠,没说话。   寺庙里,孟霍两家的人都没歇下。早有寺里的和尚先一步跑回去报平安了,霍令俨带着孟四回去的时候,两位老太太和几位夫人都在等着。   霍太夫人看到苏棠,着实松了口气,对自己孙子说:“你带着人才走,我便命山茶去她屋里了。谁知道,她跟枸杞都不在。方才还着急呢,怕她出事,好在随你一道回来了。”   与孙子解释一通后,霍太夫人又沉着脸看向苏棠:“怎么回事?大半夜,你这是跑去哪里了?”   训斥一番后,又加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人忽然也不见了,我与你母亲刚刚多着急。”   苏棠便又简单将之前对孟四说的话跟自家老太太说了一遍,霍太夫人见是孟家的内斗,索性也不再插嘴。只侧过头去,笑望着孟老太太道:“老姐姐,怕是几位姑娘在闹着玩儿呢。所幸现在回来了,您莫要再生气了。”   孟老太太又不傻。闹着玩儿?这像是闹着玩儿的样子吗?   “小五!你跪下。”   方才人是霍三郎带人寻回来的,他们家小四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也是亏得霍三夫人相救。眼下的情况,若是再避开霍家人处理这事儿,就显得有些生分了。   所以,孟老太太也没将霍家当外人了,直接当着霍家主仆的面,点了孟五的名。   孟五吓得直往自己母亲身后躲,孟二夫人搂着女儿说:“娘,您先别生气,许是两个孩子闹着玩儿呢。再说,害了四姑娘,于她能有什么好处?想必是误会。”   “误会?”孟老太太气得猛地拍了下桌面,声音也骤然拔高几个音量来,“事实摆在面前,这能有什么误会?小五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素来就见不得小四好。”   “只是以前家里的时候小吵小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她竟然起了这样歹毒的心!”老太太气得胸闷,几度话都说不下去,却是硬撑着,“我哪天若是死了,就是叫你们给气死的。”   老太太话说得着急了些,连着咳了几声。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立即帮着拍背,就怕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倒下去。   孟二夫人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说话,只搂着自己女儿沉默着不吭声。坐在她旁边的大夫人,也是搂着自己女儿,她眼圈还红着,模样十分可怜。   “将这个丫头拖下去,乱棍打死。”孟老太太缓住那口气后,颤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小霜。   小霜一听,险些晕过去,但还撑着口气哭着求饶:“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她以头撞地,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也没人管。   “老姐姐,您先消消火,喝口水再说吧。”霍太夫人劝着,顺便亲自端了水递过去,“丫鬟怎么处置,回去再论也不晚。这里是寺院,不好脏了人家的地儿。”   孟老太太是一时气糊涂了,竟然忘记这里是寺院。   “先将她看管起来,明儿回去再罚。”   “还有这丫头……”孟老太太还在气头上,她是真的气孟五没脑子还心肠毒,平时小吵小闹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如今这样的事儿,她是绝对要严惩的,“这丫头与她的丫鬟一起看押起来,明儿带回去,让她爹爹好好惩罚她。”   “若是不好好打她几顿饿她几天,若是今天这样的事儿都能叫她逃过去,以后她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都带下去,我不想看到她。”老太太指了两个自己屋里的婆子,严肃吩咐说,“你们亲自看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两个婆子将孟五主仆押了下去。 第43章   孟二夫人没有想到人会这么快被找回来,而且她更没想到的是,竟然全程霍家这位伯夫人都跟着。从女儿那里得知消息后,其实她的人已经派出去了,若是她先找到人的话,这个叫小霜的丫头必然是活不了的。   但此刻,事已至此,她已经是做不了别的了。   回去后老爷若是知道此事,想必不会心慈手软。从前还有老太太护着些,如今连老太太都生气了,这丫头这回估计是少不得要挨一顿苦了。   孟二夫人既焦虑又头疼,她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   “娘,儿媳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着。”见女儿被人带走后,孟二夫人站了起来。   老太太对她也没个好脸色,只说:“小五做错了事情,你这个当母亲的,也是难辞其咎。等明儿回了府里,我第一个要罚的就是你。”   “是,儿媳知道错了,儿媳甘愿领罚。”二夫人不敢回嘴。   老夫人此刻正气二房,只不耐烦的打发她走说:“走吧走吧,省得站在我面前碍眼。”   孟三始终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得知小霜也跟着回来后。而且老太太并没有即刻打死小霜,而是带了她一道回去再行惩罚。她就怕……小霜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将她供出去。   本来她的计划是,设计让小五害小四。这样一来,若是小四贞节不保名声不好了,小五这个罪魁祸首也逃不了罚。   到时候,趁着家里正乱的时候,她再暗中弄死小霜,也不会有人在意。可千算万算,她怎么都没有算到,计划中的事情竟然会有意外发生。   而这个意外,就是霍家的这位伯夫人。   正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搅了她早已筹谋好的一盘好棋。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说不定还会惹来一身骚。   孟三又急又躁,老太太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   “姑娘姑娘,老太太叫你呢。”孟三的丫鬟忙提醒。   孟三猛地惊了一下,但却沉得住气,只笑着看过去说:“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虎着脸,“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孟三忙站了起来,回话说:“孙女刚刚一直在想着两位妹妹,四妹妹受了委屈,三妹妹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这里姑娘几个中,就孙儿最大,妹妹们出了这种事情,孙女也有错。”   “老太太您不罚我,这是疼我,可孙女自己心里愧疚。”   “难得你是明白人。”老太太倒是吃孟三的这番话,心里火气消了些,只说,“想来今儿你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再没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多谢祖母。”孟三规规矩矩行一礼,退下去前,下意识朝苏棠那里瞄了眼,却忽然吓了一跳。   苏棠人还没走,此刻身上依旧披着霍令俨的那张狼皮披风,望过来的目光中似乎透着几分洞悉一切的锐利。虽则嘴角含着笑,但孟三觉得,此时此刻她的这个笑,更是冷森森的意味深长。   她不禁又思考起来,怎么就那么巧,她就跟着小四去了?   “今儿实在是亏得你们夫妻了,若不是你们,我们孟家百年的声誉,怕是就要毁在自己人手里了。”等人走得差不多后,孟老太太真心实意说,“你们俩的这个好,我会记在心里的。”   两人闻声已经都站了起来,霍令俨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苏棠只乖巧站在一边,只笑着却不说话。孟老太太望着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一天下来,她对这位霍伯府的小儿媳妇,可谓是刮目相看。   会说话会做人,凡事都做得恰到好处,让人舒心。   原以为霍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那样一位媳妇,如今看来,却是所有人都错了。这个小女子,怕是不简单。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苏棠回去后赶紧抱着被子睡觉。自从穿来这里后,她已经彻底改掉了晚睡熬夜的坏习惯,早睡早起,的确不但精神好,皮肤气色也会更好。   她是个爱美的人,是个颜控,比较看重外在。所以,如果能多睡她不会少睡,能早睡她会尽量不晚睡。   第二日一早,苏棠醒来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明明记得昨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说怎么起初睡觉觉得有些冷,后来渐渐就不冷了呢。敢情……她是拿他当熊布偶抱着取暖了?   霍令俨不出意外的没睡好,见人醒了,他皱着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朝身边望了眼,见她瞪圆眼睛看着自己,他解释说:“是祖母让我过来的,她不放心你。”   说罢,他已经套了搁在床边的皂靴站了起来,开始自己动手穿衣裳。   苏棠也伸手够了衣裳来穿,一边穿一边说:“那也真是够爷辛苦的,这床这么窄,您也睡得下去。”   望了她一眼,霍令俨说:“有你拉着拽着扯着,我掉不下去。”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较劲的意味了,苏棠也聪明,就是不答他的话。她怕接了他的话,他又要开始说教她睡没睡相没规矩。   苏棠没接话,霍令俨也就再没说这事。   穿好衣裳后,他走到床边坐下问:“昨天晚上忘了问你,你怎么就掺和到这件事情中去的?”   苏棠在扣中衣的扣子,这衣裳是好看,就是扣子多,穿起来麻烦。平时都是丫头们帮她穿的,倒是挺快,现儿丫头们不在,她只能自己耐着性子动手了。   “我昨儿不是都说了嘛,半夜起夜的时候凑巧看到了。”苏棠低着头说,手上扣扣子的动作没停。   对她的话,霍令俨是只信三分。   “是吗?那可真是巧得很。”他看了她一眼,见她只低着头忙,并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霍令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挨得近了些,帮她一起扣。   苏棠抬眸看向他,见他眼皮滚动似有看过来的意思,苏棠立即又垂下眸子去。   她不敢与他对视,而且还离得这么近对视,怕心虚绷不住。   之后回了伯府,苏棠没有刻意去打探孟家的消息,不过,还是在去太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从老人家那里得知了消息。说是孟五被罚关祠堂抄经文一百遍,而那个叫小霜的丫头,被打死了。   全程都没有听到有关孟三的惩罚,苏棠想,或许孟家人根本不知道其实挑唆这事儿的人是孟三。   “那日法华寺一见,孟家老太太特别喜欢你。这不,特地打发了人来给你送了礼物。”正当苏棠愣神想着事情的时候,太夫人提到了她,“被差来办事儿的嬷嬷说了,孟老太太知道你喜欢医书,所以,就特意吩咐家里的人去藏书阁找了几本有些历史的医书来。这是老人家的心意,改日我带你上门亲自道谢去。”   苏棠忙起身,从山茶手里接过书来,眼里溢出笑。   “我很喜欢。”她是真的高兴。   说来也奇怪,以前家里逼着她学中医的时候,她看到医书就嫌烦。后来毕业后开始做生意了,生意中与一些老中医打交道,再回头去翻书查资料的时候,她就十分有兴趣了。   如今也是,如果只让她看书的话,她还是会嫌枯燥无味。不过,如果是为了生意研制药的话,她就会废寝忘食的投入。   她自己也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总结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有钱赚了她才有动力。   苏棠已经很久没去药堂了,古代大户人家的儿媳妇就是这点不好,不能够随时出门。出去一次,还得汇报申请,若是不批,她还就是出不去。   所以,自从医馆开张后,就全权是她舅母梅夫人在打理。现在的情况是,梅夫人打前阵,她主幕后,研究一些美白丸啊雪肌精之类的产品。   目前来说,也研究出一些成果来。所以,想过去一趟,与她舅母梅夫人再好好商量商量。   “夫人,表小姐来请安了。”   一大早,苏棠还在吃饭,就听说梅露来了。苏棠目光一转,就知道她是为着什么来的,便笑着说:“让她进来吧。”   梅露走了进来,朝苏棠请了福了下身子,才说:“表姐,我听幸姑说,你一会儿出去。”   “坐吧。”苏棠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你大早赶过来,早饭还没吃吧?坐下来一起吃点。”   梅露乖乖坐下来后,苏棠眼神示意一旁的小丫头给她盛粥,然后才对她说:“知道你有些日子没见过舅母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既然我去找她了,也是会带着你一起去的。先吃早饭,吃完咱们就走。”   “多谢表姐。”梅露笑起来。   苏棠带着梅露一大早就出门了,没直接去医馆,而是去了青梧胡同那里。   她昨天晚上已经差了人去梅宅递了话,说是今儿会带着露姐儿回去。所以,梅夫人今儿早上走得迟,就是想在家等着见一见女儿。   而梅老太太,更是大早上便起来亲自熬粥摊饼做早饭,等着孙女外孙女来吃早饭。   “好香啊。”   人还没进后院去,苏棠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早饭香味儿。说这味道熟悉,是因为在还没穿过来前,常常开车上班的路上路过早点摊铺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她不禁感叹起来,还是这市井人家有烟火气啊。豪门虽好,却是等级森严,规矩也颇多了些。   最主要的是,活动不方便。 第44章   “是祖母烙的饼, 可好吃了。”   梅露在霍家的时候,寡言少语,而且常常都是躲在幸姑身后。但是一回到自己家来, 就快乐得跟林子里的鸟儿似的,蹦蹦跳跳,话也多。   冲苏棠说了一句后, 梅露就冲进后院儿去了,老远都能听到她撒娇的声音:“祖母,姑姑,娘……”   院子里的桃树下摆了张矮方桌, 桌子四周放了四张矮凳子。胡妹儿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庆婶儿在洒水, 梅夫人则从厨房里端了粥饼出来, 搁在矮桌子上。   恰好梅露推门飞奔进来,梅夫人高兴得不行。   “娘。”梅露扑进母亲怀里撒娇, 梅夫人也搂着女儿揉她头发。   厨房里,梅老太太跟梅氏也出来了。苏棠走进来,笑着与大家打招呼说:“露姐儿在霍家可乖了,大家都说,露姐儿虽然小户出身,可一看就是有规矩的人家教出来的。可这一回来, 就现出了原形来。”   又说:“不过这样挺好的, 干嘛非得事事中规中矩。”   “来, 你们快坐。”梅夫人拉着苏棠手, 先请她坐。   苏棠说:“舅母客气什么,都是自己家里人。再说,外祖母还在呢,我可不敢先坐。”她挽着梅老太太手臂,扶着她老人家先坐了下来,“你们忙了半天,累不累啊?赶紧坐下来吃饭吧。我跟露姐儿,我们都是吃过早饭过来的。”   “那我还能再吃。”梅露说,“表姐小时候也很爱吃祖母烙的饼,表姐忘了吗?以前你还欺负我,明明自己的吃完了,非得抢我的吃,我可都记着呢。”   苏棠戳她脑袋:“我哪比得上你幸福啊,你瞧,外祖母舅母还有我娘,那么多人疼你。我就可怜了,一个人呆在京城,爹不疼,亲娘又不在身边,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   说起这个来,梅老太太少不得又要骂那苏通。   “这个苏异才,最好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他,否则看到一次骂一次。”又说,“我看别叫什么苏异才了,叫苏异人得了,简直就不是人。”   苏棠不想本来好好的气氛叫一个苏通给破坏了,忙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瞧我现在过得多好啊。大家都坐吧,不早了,赶紧吃饭。”   扶着老太太坐下来后,苏棠正准备坐,梅氏走到女儿身边,扯了扯她袖子,笑得憨甜:“娘……对你……好。娘会……对你好的。”   苏棠鼻子有些泛酸,抱了抱梅氏后说:“女儿也会对您好的,往后谁要是敢欺负您,女儿帮您对付他。”   梅氏就害羞的笑,也不说话了。   热热闹闹祖孙三代一起吃了早饭,苏棠跟梅夫人该要去医馆了,苏棠对梅露说:“我跟舅母走了,你在家陪着外祖母跟我娘。”又对梅老太太说,“我今儿一天都得呆在医馆里,等晚上的时候,过来吃晚饭,吃完再带着露姐儿回去。”   “这可太好了。”梅老太太特别高兴,已经琢磨着怎样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了,“你们只管去忙,一会儿我就让庆婶儿上街割肉买菜去,晚上外祖母亲自下厨,做顿好吃的给你们吃。”   老太太有一手的好厨艺,年轻的时候常做饭,后来年岁大了后,家里儿女媳妇不再让她做。   如今下厨,倒是难得的一回,是大家的口福。   梅露最高兴:“我最爱吃祖母烧的梅菜扣肉。”   “好好好,给你做梅菜扣肉。”梅老太太摸着孙女脑袋,一副宠溺的样子。   当然,她也不会忘了外孙女爱吃的菜:“还有咱们棠姐儿爱吃的醋藕丸子。”   一大早都没有看到梅大舅,苏棠原以为他只是早上出去了,现儿都要走了,也还不见人,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不见舅舅。”   梅夫人高兴地说:“如今他找到了差事,一大早天还没亮呢,他就出去上值了。”   “差事?”苏棠倒是挺高兴的,“那个朱大人松了了吗?”   自己舅舅的事情,苏棠多少知道一些。因为前阵子她跟袁家人打擂台,让朱大人难做,得罪了朱大人。所以,她舅舅几次三番去京兆府找朱大人谋职,都被拒在了门外。   她以为那朱林会一直记着这个仇呢,却没想到,倒还是松口了。   “不是京兆府,是郊防营。的确是远了些辛苦了些,可好在一般人都不肯去那儿,所以,晋升的机会就大。”梅夫人虽说心里的确是担心自己的夫君,但也想得明白,从小城里上京来的,想拼出一番天地来,哪有不辛苦的。   他们起步能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有住的地儿,有活干,有钱赚,还有丫鬟婆子伺候,又有什么不知足呢。   梅夫人心里十分满意,可苏棠脸上的笑却敛了些。她知道,这差事,多半与齐王脱不了干系。   看过原小说的她,自然清楚,这郊防营就是齐王殿下的一方势力。这郊防营的头头,是齐王的心腹,整个郊防营,将来都会为齐王所用。   不过,这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因为有了这个小插曲,苏棠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情。如果她猜测的没错的话,齐王这个时候将她舅舅收入麾下,估计就是想用她舅舅来牵制住她。   也就是说,她舅舅现在就是殿下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旦她叛变了,他就会利用这颗棋子有所行动。   他是察觉出了什么吗?他是认为自己叛变了吗?   来到这里,他们两个总共不过才见两回面,一回是在一家成衣铺子,而另外一回,则是进宫面见陛下的时候。成衣铺子那次会面,她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也就是说,如果他真的有所怀疑,只能是宫里见面那回了。   的确,那回霍令俨也在,陛下夸他们小夫妻感情好,怕是齐王殿下走心了吧。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若她是齐王的话,也的确会有这样的疑虑。其实大部分女人素来求的就是一个安稳,有了儿子,夫家又待她不错,很难不爬墙。   若她不是齐王遣派到霍家的棋子的话,齐王也不会管她的私生活。可如今情况不是不一样么,若她反水了,那么为了表示忠诚,必然会将一切都告知夫家,到时候,就是平白给齐王树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她想,齐王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如今将她舅舅弄到手下去做事,就是为了敲打她。   医馆里生意很好,梅夫人医术高明,而且用药恰到好处,一些小病小灾的,基本是吃了几服药就好了。不像别家医馆,明明只是些小病,却乱开方子,开一些又贵还又没有什么效果的药。   虽则是京城,可也不是谁家都有钱。京里富人多,但穷人也不少。   一传十十传百,她们医馆的名声便传了出去。起初只有普通老百姓来就医,时间长了,有些富贵人家也会上门来请了梅夫人去。替百姓治病,那是积德行善,但替富贵人家的主子们医治,便是难得的结交权贵的好机会。   梅夫人不傻,但凡有这种机会来,她是一定会及时把握住的。   往后要在这天子脚下生活下去,多结识一些贵妇人,自然是好事。可惜,她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常常忙得晕头转向的,恨不能一个人掰成十个人来用。   “程大夫,你可算来了,就等着你呢。”见梅夫人来了,店里的伙计头头冬生忙跑了出来迎接。   梅夫人姓程。   一转眼看到从马车里下来的苏棠,冬生忙又说:“今儿东家也来了?”   其实程氏也是这医馆的东家,苏棠让她以医术入股的,虽然占的不多,但到了年底也得分红。只不过,平时程氏都是以大夫的身份出现,医馆里的学徒活计都喊她程大夫。   “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管我,我只是过来看看。”苏棠十分随和。   “馆里事情实在多,学徒虽有几个,但学医这东西必须日积月累,哪里能短时间学成的。所以,这医馆一时半会儿还得都靠我。”程氏说,“棠姐儿,你先去厢房坐着看看书喝点茶吧,我有空找你。”   “舅母去忙就好,我自己随便看看。”苏棠不跟她客气。   苏棠坐在东边耳房里看书,窗户是开着的,外面突然砸进来一个纸团。苏棠伏在一张圆桌边看书的,纸团恰好落在圆桌上。苏棠愣了一愣,抬眸看去,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想了想,苏棠拿过纸团来,拆开来看完后,塞进了袖子里。她阖上书本,走到外面大堂去。   “舅母,我出门一趟。”   程氏还在忙,只应着说:“我这还有一会儿功夫,你如果呆着嫌无聊,便出去转转吧。但中午的时候家里胡妹儿会来送饭,你午饭的点得回来。”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枸杞本来是在外面帮着医馆里的伙计一起忙的,此番见主子要走,立即跟了去。   苏棠说:“虽然公中按着份例给幸姑和露姐儿一人裁做了四身衣裳,但两个姑娘都长大了,总得多添几件。所以,你陪我去‘锦绣珠帘’看看,上次他们家掌柜的说春天会从江南进一批流光锦,我去瞧瞧。好看的话,打算自己掏银子给她们小姐俩一人多做两身,也算是我的一份心。”   苏棠啰嗦解释了这么一堆,就是怕枸杞起疑心。   其实枸杞是个忠心的,且跟了她也挺长时间,她了解她,这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不该问的,她从来不问。   但不问不代表她心里不会起疑,所以,该做的解释,苏棠还是会给。   万一将来东窗事发了,枸杞不知情,霍家人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但若她知情却不报,那就不好说了。所以,苏棠这么做,也算是为了她好。   “夫人您对大小姐可真好。”枸杞由衷赞叹。   苏棠却是只笑笑,没说话,其实她也是有些心虚的。 第45章   锦绣珠帘就是之前苏棠与齐王私下见过一面的地方,这家成衣铺子是齐王名下的产业。   苏棠一进去,掌柜的立即迎了出来说:“霍伯夫人,您可终于来了。年前答应您的流光锦,还剩几匹,您再不来,我怕是都要给别人了。老板娘在后院,您请随我来。”   苏棠说:“那我多谢掌柜的了,特意费心记着给我留点。”又说,“枸杞,你等我,我去看看。”   苏棠进后院的时候,齐王已经在了。此刻正一身素白绣金色龙纹蟒袍立在一棵桃树下,负着双手,背对着门的方向。   走了过去,苏棠行礼说:“妾身见过王爷。”   “霍伯夫人……近来过得可好?”说话间,齐王已经转过身来。   在他面前,苏棠始终呈现的是一副卑微的姿态。毕竟在他面前,她只是仆,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没有公平可言,不像她跟霍令俨在一起的时候。   “妾身过得挺好的。”苏棠应了一句,知道他喊自己来,绝对不可能是关心她的日常生活的,必然是有所图,所以苏棠立即说起了法华寺的事情,“妾身正想找王爷呢,前些日子妾身随霍家人一道去法华寺进香,途中恰好遇到了孟国公府的人,所以两家便一道同行往法华寺去。”   “寺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是有关孟家姐妹的。孟五姑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设计陷害四姑娘。不过,好在叫妾身给碰到了,救了四姑娘。”   “而妾身也听说了,孟家严惩了五姑娘,且打死了五姑娘身边的一个丫鬟。至于四姑娘,却是安然无恙的,王爷不必担心。”   苏棠说的这些,齐王已经都知道了。他今儿找她来,可不是为了听她说孟家的事。   “霍三纵容你状告袁家,你以为他是什么意思?”齐王开门见山,直接问他想问的问题。   早在来的路上,苏棠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此刻面对这样的问题,她还是不慌不乱的。   “妾身痛恨袁家的人,这件事情霍伯爷是知道的。那日在居一品,袁家的人无故挑事儿,激怒了霍伯爷。妾身为了表示对伯爷的忠心,便自己跟伯爷说,要将此事闹大。本以为伯爷会不同意,却没想到,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后来……妾身也想了想,觉得……霍伯爷不可能是为了妾身才与袁家为敌,他这么做,想必是有什么利于他的东西在。”   “但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妾身始终想不明白。”   齐王道:“霍家已经除了重孝,父皇也坐稳了皇位,十三皇叔早已不是父皇的威胁。霍家虽说是十三皇叔的外戚,但同时也是效忠朝廷的忠臣。父皇心里,是想复用霍家的。”   “只不过,他老人家心中还是有所顾虑。如今霍家公然与袁家为敌,便是公然与满朝文官为敌。纵然将来霍三重新大权在握,但得罪了诸多朝臣,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齐王在说,苏棠一边认真听着的同时,一边也悄悄抬眼去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心中其实是疑惑的,他是主子她是仆,他为何要跟她解释得这么清楚?   齐王望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棠在看他。苏棠是没料到齐王会突然望过来,当她下意识想避开目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原书中的苏氏,本就是爱慕这个齐王殿下的。苏棠这样的眼神打量,倒是不违和。   所以,苏棠也并未收回自己的目光,而是将原本略好奇的目光一点点慢慢转变成了深情的凝视。且在凝视得够久了后,匆匆低了脑袋去,装作惶恐羞涩的模样。   苏棠想,他如果真的怀疑自己,那么方才那样的一个眼神,应该可以消除他的疑虑了吧?只要她还是爱慕他的,就肯定不会叛变。   齐王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了话头说别的道:“你舅舅的事儿,你也不必担心。去不了京兆府,呆在郊防营也是一样的,将来有他加官进爵的时候。”   苏棠明知故问:“舅舅能进郊防营……是王爷的意思吗?”   “你觉得呢?”齐王反问。   苏棠忙就谢恩说:“妾身多谢王爷厚爱,妾身定一心一意替殿下办事,绝无二心。”   “你明白就好。”齐王淡淡应一句,便打发了她走,“此地不宜久留,你该回去了。”   “是。”   苏棠带着流光锦回到医馆的时候,程氏还在忙。看到外甥女已经买了东西回来了,程氏颇为抱歉地说:“我这儿还是很忙,你怕是要再等等了。”   “舅母不必管我,我去房里看会儿书。”又打发了枸杞,“你继续帮忙,不必陪着我。”   苏棠一个人坐在耳房里,心情不是太好。不过,她也不会一直刻意去想着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从而弄得自己心情更加糟糕。   在她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她也活了那么些年了,压力自然是有过。不过,她素来是乐观向上的,凡事都会往好的方向去想。比如说,至少现在事业渐渐步入了正轨不是?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氏才闲下来一些。苏棠带了几张方子来,递给程氏说:   “我最近在研究这些,舅母可不可以帮我看看。中草药我略懂一些,不过都是书本上看来的,不如舅母经验多。这些方子的药材混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效果?”   “我看看。”程氏接过方子来,一张张翻看了后说,“这都是些温性的药材,调配在一起,也没什么。只不过,你这搭配的方子,我倒是头回见,总觉得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有些奇怪。”   “这样的方子,是治什么病的?”   “治病救人的事儿,有舅母去就好。我研究这些,不是为了研制药丸的。”苏棠听说药材混搭没什么害处,便松了口气。若是这些药材不可以配在一起使用的话,那岂不是她这些日子的辛苦都白费了?   “不是为了研制药丸?那你是为了什么。”程氏好奇。   她总觉得这个外甥女有些怪怪的,跟小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有些时候她还觉得她神神秘秘的,常常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儿,都让人觉得大胆又新奇。   主意大得很,敢做敢闯。她还在她舅舅面前感慨过,这样的性子,要是个男孩子多好。   苏棠却不知道程氏心里想的什么,她只说:“我打算研究一些护肤产品,就是一些日常护肤的面霜面露,可以滋润肌肤延缓老化。这只是起步,先出一款来,我会亲自试试效果。”   “好的话最好,不好的话也没关系,可以继续改善。”   程氏盯着苏棠看,认真又严肃。   苏棠说:“舅母看着我做什么?”   程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咱们棠姐儿是真的长大了。我真是庆幸,你没有被那个女人养歪了。老天有眼,你娘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福气。”   苏棠也笑着夸程氏:“舅母可比我能干,瞧您一个人就能将这样的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外甥女实在是佩服的。程家舅公舅婆能有您这样的女儿,才是真的好福气呢。”   “对了,还有我舅舅。我舅舅这辈子能够娶到您,是他的福气,也是外祖母的福气。”   程氏脸上笑容却滞了一瞬,虽然她很快又恢复如常了,但是就那么点异常的反应,还是被苏棠给捕捉到了。凭着苏棠的敏感,她知道,想必其中是有什么故事的。   不知怎么的,她忽而想到表妹梅露来。她第一次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候,就觉得奇怪。那个梅露既不像她父亲,也不像她母亲,好像是个外人似的。   梅家人的基因还是挺强大的,比如说她的长相就跟她母亲梅氏有些像。而她母亲跟舅舅姐弟俩,长得也像。   按理来说,梅露长得该像舅舅才是。   “咱们吃饭吧。”程氏招呼着。   苏棠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医馆里,吃完午饭后,见医馆里实在太忙,她还亲自出去帮忙了。最后晚上临走前,苏棠照着方子在医馆里拿了好些药材带回去。   见程氏朝她看过来,苏棠冲她眨眼睛说:“我给了银子的。”   程氏无奈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棠儿,你还真的打算去研究那些啊?你如今是伯夫人,名下又有铺子,也不愁钱花,其实不必辛苦做这些的。”   苏棠却不赞同:“我只知道我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这些,我会感到快乐。至于别的,其实很多在你们看来很好的东西,却并不一定是我想要的。”   “你这孩子,说话我是听不懂。”   苏棠却挽着人手,一道走了出去:“没关系,舅母日后会明白的。”   过完年后,苏棠就吩咐了下去,让人将静轩阁正房两边的耳房收拾出来。之后她按着自己的计划好好设计了一番,如今两间耳房已经成了她的书房及研究实验的地方。   打从外头回来后,这些日子,苏棠除了忙府里的事情外。其余时间,都是呆在两间耳房里。   因为工作忙,连陪着儿子的时间都少了。   本来苏棠白天忙,晚上都是会腾出时间来陪儿子的。不过,今儿下午老太太那里递了话来,说是让她准备些礼物,明儿一早领着她去孟国公府做客去。   苏棠思来想去送什么礼物好,最终决定熬个夜,多做几盒子润肤霜,明儿带着去孟国公府去,送给孟家几位夫人奶奶跟小姐。这批研制出来的润肤霜,苏棠自己亲自试过了,效果还算不错。   霍令俨回后院来,没见到妻子,就问了屋里的丫头。听说妻子呆在隔壁耳房后,霍令俨将儿子递给奶娘,他则往隔壁屋去。   两边耳房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如今被收拾了出来,布置一番,不但干净整洁,而且霍令俨觉得,这小屋子归置得看起来竟然十分温馨。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窗边正低头专心忙碌着的女人身上。   霍令俨皱着眉,负手举步走了过去。 第46章   “这是在弄什么?”   见她面前的桌上堆了一堆花花草草的, 好几个瓷瓶里,都是各种颜色的汁液。霍令俨好奇,于是问了一声。   问完后, 他直接走到她对面去,坐了下来。   苏棠要起来给他行个礼,霍令俨制止了说:“不必了。”   苏棠也不跟他客气, 直接将屁股又歪了回去。手上动作没停,不过,却也没有忽略对面男人问的话。   “女人用的东西。”苏棠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不够严谨, 于是抬眸看去,笑着, “伯爷要是愿意的话, 也可以用。”   霍令俨皱眉望了望四周,随后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见她忙得不亦乐乎,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霍令俨说:“你以后就打算一直做这个?还是说,不过只是一时兴起。”   苏棠道:“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我早就在为今天这一刻做准备了。伯爷可知道,我手上做出来的这些东西, 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祖母下午派人来递了话, 明儿带我去孟国公府, 我连夜多做出几盒来, 明儿就当做礼物送给孟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她们用着若是觉得好,肯定会在贵妇圈贵女圈帮我宣传的。”   “到时候,我再将这些东西拿去医馆里卖,不愁卖不出去。”   “你倒是挺会算计。”霍令俨轻轻哼笑一声,言语里倒是没有谴责和阻止的意思。   苏棠还得忙好一会儿,于是撵他走说:“伯爷也辛苦一天了,倒是不必陪着我。你若是有空,不若去陪陪儿子吧。我手头上活还挺多,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再说,你留在这里,我还得陪着您说闲话,更是耽误时间。”   霍令俨道:“怎么不找几个丫鬟来帮你?你一个人忙这些,得忙到什么时候。”   苏棠觉得与他说话会分神,一心二用,其实也做不好什么。所以,她索性停下手上的活,专心与他说话。   “第一,这毕竟是我自己的私活,而丫头们是府里头的丫鬟,我若是寻了她们来帮我干活,她们乐不乐意我不知道,我自己想着也的确不太好。第二,这些都是细活,她们不懂,我也怕她们会坏了事。”   霍令俨是好不易来后院一趟,原想着,或许一家三口可以呆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却没想到,他稍稍闲了些,她却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说实话,霍令俨此刻心里倒是有些失落。   赖着不走,不像是他的风格。但若是就这样走了留她一个人呆在这小屋子里忙,倒显得他是多么不近人情的人了。   所以,霍令俨沉默了一瞬说:“这里不透风,时间呆久了不好。我不拦着你做这些,把东西带着,去正屋忙吧。”   言罢,也不管苏棠乐不乐意,他已经扬声喊了人进来:“帮夫人将这张桌子抬去正屋。”   “是。”   苏棠手才离开桌子,桌子便被人抬走了。   如此,霍令俨倒是满意了,起身说:“走吧。”   回了正屋,奶娘正陪着小南瓜玩儿。小南瓜站在榻上,正双手扶着矮几在摸索着学走路。旁边奶娘并几个丫鬟围着他,生怕他摔着了。   瞧见主子们回来了,丫鬟们忙行礼:“见过爷,夫人。”   小南瓜瞧见爹爹娘亲回来了,立即扑腾着来要抱。苏棠正要抱,霍令俨已经率先将小南瓜举了起来。   举得高高的,小南瓜像是怕摔着一样,一边兴奋的笑,一边胖乎乎的两只手死死抱住自己爹爹脖子。   苏棠站在他们父子俩旁边,倒是有些担心:“伯爷小心些。”   “无事,我心中有数。”如此说着,倒是已经将人放了下来。   他人往旁边坐下,让小南瓜站在榻上。苏棠也想陪陪儿子,于是挨着父子俩坐了下来。   “娘。”小南瓜尚且咬字不清,但的确是会喊娘了。苏棠才坐下来,小南瓜便一边往她怀里挤,一边笑嘻嘻喊着娘,同时双手伸开来,明显一副要母亲抱的架势。   苏棠目光朝身边男人扫去一眼,毫不意外的,男人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苏棠心里想着,他可真是小心眼儿。以前要他的时候,她说什么了吗?   不过,苏棠还是更希望他们父子俩关系更好的,于是苏棠抱着儿子逗儿他爹玩,说:“你瞧,再不会喊爹爹,爹爹可要生气了。咱们娘儿俩可都是靠你爹爹养的,你爹若是生气了,我们日子不好过。”   “快去抱住爹爹,跟他说你爱他,稀罕他。”   霍令俨皱眉:“你又教他这些乱七八糟的。”   苏棠噘嘴,嘀咕道:“可真是难,反正是怎样都不如伯爷的意。得,你们父子好好玩儿吧,我不陪你们了,我忙自己的去了。”   说罢,苏棠已经起身,往内卧去了。   霍令俨在外间抱着儿子陪他玩了会儿,之后见时间差不多,便吩咐奶娘将儿子抱走。而他,则进了内卧来。   余光瞥到人影,苏棠说:“我这得点着蜡烛,伯爷怕是会睡不好,不如伯爷今儿去前头睡吧。”   霍令俨在她对面坐了会儿,见她也的确是没有理自己的意思,索性起身说:“你早点歇着。”   说罢,离开了内卧。   枸杞却匆匆走了进来,站在苏棠旁边。   苏棠见她是有话说的样子,不由问:“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枸杞道:“夫人,您别怪奴婢多嘴。爷好不易来后院了,又是有意想与夫人您亲近的,您何必这般冷漠赶了爷走。”   “我没故意赶他走啊。”苏棠挺冤枉的,“他是爷,我怎么可能那么没有眼力劲儿,敢赶走他。只不过,今儿的确是没时间应付他。再说,他不是也没有生气么?”   她笑了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啊。”   枸杞实话实说了道:“山茶姐姐今儿来替太夫人递话的时候,问了奴婢爷跟夫人的情况,说是太夫人问的,奴婢就实话实说了。可巧,晚上爷就过来了,想必是太夫人那里敲打了爷。”   “夫人,奴婢瞧着,爷对您是越来越好了,您怎么也不晓得抓住机会。如今小二爷大了些,夫人身子也养得很好,也是时候再生一个了。”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苏棠认真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活来。   “枸杞你觉得,我这个伯夫人会做得长久吗?”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枸杞惊讶得很,“您跟三爷是陛下赐婚,您生了儿子,又深得太夫人喜欢,这个伯夫人的位置,您是坐得稳当当的。”   苏棠却叹息一声:“可我不是你们伯爷心里的人啊,有些事情,勉强不来的。强扭的瓜不甜,我又何必呢。”   “你瞧,伯爷若是心里有我的话,他就不会因为老太太的交代才过来。既然已经过来了,真想与我说说话,或者是……想与我肌肤之亲的话,凭他的聪明,总有法子,而我又反抗不了……可他不是也没有么。所以说,既然都不是心甘情愿的,不如顺其自然的好。毕竟将来是什么样的,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枸杞蹙了眉心来:“夫人说的这些,奴婢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你若是闲着,不如帮帮我。”苏棠拉了她坐下,让她帮自己干活。   晚上睡得再晚,次日一早,苏棠还是到点就醒。掐着点去荣安堂请安,又掐着点回来吃早饭、顺便等各房嬷嬷来领对牌办差事,然后去福寿堂太夫人那里。   霍太夫人只带了苏棠一人去孟家做客,知道今儿铭恩侯府要来做客,所以一早孟家的夫人奶奶姑娘们就都聚在了孟老太太那里。   孟老太太是挺喜欢苏棠的,此番一见到人,就夸她说:“那日法华寺一见,她给我的丫头留了张方子。回来后,我让丫头去照着方子抓药,如今每天晚上临睡前都泡脚,不但睡眠好了,人也精神了许多,整个人心情都是好的。”老人家乐呵呵的,“我这上了年岁后,睡眠越来越少,总闹心得很,也请了许多名医来,可都不见效。”   “如今倒是好,叫她给治好了。”   霍太夫人最喜欢听孟老太太夸苏棠了,当初霍家的丑是在孟家出的,好像如今得了孟家老太太的夸,那丑就不存在了一样。   于是,霍太夫人笑着附和:“这丫头旁的本事没有,就会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平时在家也是,正经书不看,就爱看些医书。最近躲在屋里又不知道捣鼓些什么,这次来,说是还给府上姑娘奶奶们带了礼物。”   孟四因为得苏棠相救过,在孟府诸位奶奶姑娘们当中,算是与苏棠最为相熟的一个。   于是忙问:“霍三嫂给我们带了什么礼物。”   苏棠冲旁边的丫鬟使个眼色,于是丫鬟便将苏棠连夜做好的润肤霜挨着递过去。盒子也是苏棠花了心思设计的,十分精美,揭开盖来,凑近了去闻,还有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似是胭脂,却又不像,于是平素爱美的孟四忙问:“三嫂,这是哪里买的胭脂?怎么瞧着与我平时见到的不一样。” 第47章   于是苏棠开始谦虚的推销自己:“我别的本事也没有,平时就爱看几本医书。这书看得多了,自己便也悟出些心德来。这不是胭脂膏子,是润肤霜,我采集了当下一些时兴的花草,配以一些性情温和的药材调制而成的。晚上临睡前,或者早上擦胭脂膏子前,往脸上抹一点,可以起到保护肌肤的作用。”   古代的这些胭脂水粉,苏棠也曾买来研究过。一般的面脂口脂还好,大多都是花汁调制而成,比较自然健康。   但是很多抹在脸上可以增白的粉,却是含有大量的化学元素。长期依赖这些掺有毒性东西的水粉的话,又不懂得定时清理护肤,皮肤里面很容易积淀毒素。   等到了一定年纪,脸上各种斑各种纹路就会出来。   脸上瑕疵越多,往脸上扑的粉就越多,如此恶性循环。纵然年轻的时候再美,这些东西用得多了,皮肤也只会越来越差。   苏棠研究过市场,这里的胭脂铺子只卖彩妆一类的东西,却从来没有卖护肤产品的。这就是一个误区了,肌肤保养护理,远比彩妆重要得多。   “这是三嫂自己做的?”孟四十分诧异。   苏棠谦虚:“闲来无事随便做着玩儿的,礼物轻贱,姑娘不嫌弃就好。”   坐在一旁的孟三好奇问:“三嫂,你方才说……这不是胭脂,是什么……润肤霜?可有名字?”   这名字……苏棠的确一时还没有想好。毕竟产品还没有上市,她暂时只想着如何做推广了,还没有考虑到那一层。   不过苏棠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叫玉梨霜。”   “玉梨霜?”孟三嘴里又默念一遍,轻笑起来,“倒是挺别致的。”   又扭头看向一旁的孟四:“四妹妹,你可是最爱美的,平时京城里哪家胭脂铺子又新进了什么胭脂,你总是第一个要买到。今儿三嫂亲手做了这样的好东西送咱们,想必你是最高兴的一个。”   孟四站起来,朝着苏棠福了下身子说:“多谢三嫂。”   又说:“一会儿三嫂若是得空的话,可不可以来我院里坐会儿?我有许多话想与三嫂说。”   孟老太太留客说:“我与霍家老姐姐也好长时间没有一块说说体己话了,今儿老姐姐务必留下来吃了饭再走。你们几个孩子,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孟四立即就来拉苏棠的手:“上回三嫂救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一声呢。这回刚好你来了,不若去我那里坐坐,咱们好好说些体己的话。”   苏棠求之不得,自然应下。   孟老太太那里散了后,苏棠便随着孟四去了她的院子。回了自己屋里后,孟四吩咐人将玉梨霜收起来,她则拉着苏棠一块儿坐在窗户边说话。   “三嫂,你与我想象中的倒是不一样。”孟四望着对面的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似是蓄满湖水般,泛着光,十分迷人。   苏棠抿嘴一笑:“那四姑娘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孟四忽又低了头,声音又甜又软:“我也不知道,我都是听他们瞎说的。不过,想来他们都是嫉妒三嫂,才那样乱说的。那日法华寺寺外,我都瞧见了,三哥三嫂感情很好。”   苏棠没想到她寻自己来,竟然会说这些事儿,便抿了下嘴道歉说:“你与三爷,原是青梅竹马,我也知道,三爷心中一直记挂的人是你。当初是我欠考虑了,这才闹出那样的笑话来,同时也害了你跟三爷。”   孟四便望向别处去,软软的声音和着风吹在苏棠耳边,甜得有些刺耳:“我家与霍家素来要好些,霍家从前还没出事儿的时候,三哥常来府上找我大哥。一来二去的,三哥便待我如亲妹一般,我也拿他当自己的亲哥哥。只是……我也没想到,三哥竟然会说要娶我。当年他才十六岁,便立誓说,要为我立功封侯……”   “我原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玩笑的,可哪里知道,他竟然真的随霍家伯父上了战场。他立了功,成了全满京闻名遐迩的少年英雄。只不过,也就短短几年时间,霍家却出了那么大的变故。”   “霍伯父出了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只是我自己痴傻着还在等他。但后来我也知道,我与他再不可能了。倒不是因为三嫂,而是……可能三哥想得比我通透吧,知道再无可能,所以他才不会再提当年的诺言。”   孟四眼里有失落,却硬是挤出笑来。   “不过现在好了,三哥娶了三嫂这样的人,我也替他高兴。三嫂,不管外人怎么说,你不要往心里去。”   又说:“三嫂与三哥是陛下赐的婚,往后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的。如今又生了儿子,我想,迟早有一天三哥心里会有你。而我……也会永远笑着祝福你们。”   苏棠却被她说得有些惶然,不过,还是心不在焉的冲她笑了笑。   留在孟家吃了午饭,之后,苏棠跟着太夫人回来。   也不知怎的,听了孟四的那一番话后,苏棠整个人情绪都低沉许多。想着日后会发生的事情,想着她根本逃离不了霍家,又想着这位霍伯爷日后会对齐王妃做的种种,苏棠焦虑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在孟家没吃几口,霍太夫人以为是孟家的菜不合她口味。于是回了伯府后,自己说想着甜品,吩咐小厨房去做,做完了端了一碗送到了静轩阁来。   “太夫人知道三夫人爱吃这个,特意命奴婢送来的。”山茶笑着。   苏棠一惊,忙笑着说:“这大中午的,还劳烦山茶姐姐特意跑这一趟。姐姐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吧,这日头正辣,怕着了暑气。”   “我哪那么娇气了……不了,还得回去伺候老太太歇着呢。”山茶说,“老太太说了,三夫人中午没吃几口,想必是饿了,让我趁热送了来。”   苏棠心中十分感动,想来老太太是真的疼她的。   可越这样想,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本来若是与霍家的人没什么交情,将来想走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也不会有什么不舍。可如今……太夫人待她十分好,她跟幸姑也十分要好,她的夫君霍伯爷,待她也算不错。那她得是多硬的心肠,才能在将来霍家走上造反之路的时候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霍家满门灭绝。   苏棠坐在窗边,手持着汤匙,慢慢搅着碗里的甜羹,有些心不在焉。   “夫人,前头翠融来了,说是爷叫您过去。”小丫头走进来回话。   “好,我知道了。”苏棠应了一声,看了看面前的甜品,又说,“你叫翠融姑娘先回去跟爷说一声,就说我一会儿就到。”   小丫头出去后,苏棠伏案一口口将甜品喝了,这才抽帕子擦了嘴离开。   “爷找我什么事?”   翠融将苏棠请进去后,自己离开了,顺便也将门关上了。苏棠回身望了眼,才看向不远处捧书伏案的男人。   看到苏棠,霍令俨朝她招了招手。   “你来。”   苏棠好奇,轻拧着秀眉走了过去。   “怎么了?”   走得近了,才瞧见案上搁了几张很大的字帖,苏棠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忙说:“方才才陪着老太太从孟家回来,昨儿晚上又熬了夜,这会儿正困着呢。爷,您若是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我便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要跑。   “你站住。”霍令俨沉声喊住了她。   苏棠站住了,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似是不甘心般,狠狠跺了跺脚。   霍令俨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是没说什么,只道:“已经让你蒙混过关很多次了,这次不行。你坐过来,今天下午别的事情都不必做,只管练大字就行。”   苏棠满肚子的火气。   不过,却不敢冲他发火,只能一边不情不愿一边老老实实挨着坐了过去。   “这么多,得写到什么时候啊。”她抱怨。   “只要你老老实实呆着,静下心来,很快的。”霍伯爷一边说,一边又拿起搁在案上的书卷来。   苏棠近来因为杂书看得多,对繁体字倒是熟悉了不少。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蓝色书面上写着的“百战奇略”几个大字。   霍令俨安静下来后,便只专注看书,没再说话。苏棠埋首临摹了几个字后,便有些不耐烦了。东边望望西边看看,扭扭身子抬抬手臂,就是在混时间。   “你若是再不好好练字,晚上也休想回去。”霍令俨人依旧坐着没动,连眼睛都未往旁边瞄一下,只抬起素手轻轻翻了一页纸后,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来。   苏棠凑到他跟前去,一本正经看着他。   霍令俨这才将书撂下,望着凑到跟前的人:“看什么?”   苏棠夸他:“以前没有仔细瞧,妾身都没发现,原来伯爷的眼睫毛这么好看。又长又浓密,每一根都带着弧度,卷翘得恰到好处,比妾身的还要美。”   “你会不会说话。”霍令俨蹙了眉。   对他这样的钢铁直男来说,夸他漂亮,简直就是侮辱。   不过,苏棠方才确是真心夸赞的,并没有半点拍马屁谄媚的意思。   被冤枉了,苏棠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愣了愣才说:“我书读得少,人也粗笨不通透,的确不太会说话。所以伯爷如果想清静点看书,还是让我走得好。”   霍令俨却并不理她,只重新执起书来,只慢悠悠道:“以后只要我轮休,你便过来呆着。”   苏棠只气鼓鼓挪了回去,再不搭理身边的人。   这些日子,苏棠一直躲在屋里做玉梨霜。每做好一批,便让府里的小丫头拿去医馆给她舅母,让她舅母在替人治病的时候,顺便卖这个玉梨霜。   这日枸杞从外面回来,却带回一个消息,说是孟国公府的四姑娘最近毁了容貌。 第48章   一听说孟四毁了容貌, 苏棠也不知怎的,心里“咯噔”堵了下,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微愣片刻后, 苏棠才严肃着问枸杞:“消息从哪儿听来的?可有听错了?”   枸杞说:“奴婢没有听错,今儿亲自去了趟医馆,是舅夫人告诉奴婢的。就在昨儿, 孟府的人去了咱们医馆,请了舅夫人去府上替孟四小姐看伤口的。孟家人还说了,马上诸位王爷要选妃了,孟四有望成为皇子妃, 不希望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容貌的事情落了选。所以,一来请舅夫人尽全力医治, 二来, 也希望舅夫人可以守口如瓶,别将事情泄露出去。”   “若是孟四小姐毁了容貌的事儿传了出去, 怕是不知道多少人暗中使坏诋毁名声呢。”   苏棠愣愣的没说话,枸杞瞄了眼主子,才继续说出关键的点:“舅夫人让奴婢给夫人您带话,说是……孟家人说了,近来四小姐也没有涂脂抹粉,更没有用别的什么胭脂, 就用了夫人您送去的玉梨霜。”   “孟家如今宁可自己吃了这个暗亏, 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想必……是看在咱们家老太太面子上, 不愿叫夫人您丢了名声。不过,舅夫人想这事情既然与夫人您有关,还是得让您知道。”   “我知道了。”苏棠眼神迷离,明显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   她的玉梨霜是肯定没有问题的,现在肯定是有人在她送给孟四的面霜里动了手脚。一来是害得孟四毁了容貌丢了竞选皇子妃的机会,二来,也算是间接算计了她。   苏棠其实都不必深入去想,就猜得到那个使用一箭双雕计谋的人是谁。   想来是孟三没错了。   “夫人,您打算怎么做?”枸杞也是一脸焦虑,“奴婢听舅夫人的意思……是孟家故意寻她去府上替四姑娘看伤口的,也是故意将这个消息传到夫人您这边来,想来……孟家对此事还是十分怨念的。”   “容我想想。”苏棠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   枸杞知道主子此刻需要安静,所以也没再说话打搅。过了会儿,苏棠才想起来问:“对了,舅夫人可说四姑娘伤势如何?可要紧?”   “舅夫人说还挺严重的,她也很是着急。这伤口想要完全愈合,怕是得要一段日子。”   苏棠忙又问:“也就是说,凭舅母的医术,孟四小姐脸上的伤势愈合不是问题,不过就是痊愈的时间会长些?”见枸杞点头,苏棠有片刻的出神,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劲。   孟三既然借了她的手毁了孟四的脸,那又为什么手下留情呢?   既是得了这样的机会,该是毁了她一辈子才对。如今毁了她的脸,不过只是一时的,别说去寻什么名医,就是像她舅母这样的,也是可以治愈她的。   按书中写的,孟三心计深沉心思歹毒藏得很深。这样的人,该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但如果不是孟三出手的话,又会是谁?孟五吗?   可据她所知,孟五如今还在关禁闭思过中,她是没有这个机会的。而且,借刀杀人这招数,也不像是孟五那种智商的人会想得出来的。   苏棠一时琢磨不透,索性也就暂且搁下,不再去想。   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去弥补。她必须要在诸皇子大选之前治好孟四的脸,这不但关乎到孟四的终身,也关乎到她的名誉。她不想不明不白就背这个锅,让好不易积攒起来的一点信誉毁于一旦。   确定自己当下需要做的事情后,苏棠立即起身说:“这件事情必须告诉太夫人,误会我也会想办法来解除。”   孟家虽说愿意忍气吞声吃了这个暗亏,但之后的一系列举动,分明又是想让霍家间接知情的。也就是说,孟家已经认定了是她故意要毁孟四的容貌。   若是误会不解除,怕是会影响两家的感情。   既然出了问题,那就把问题摆到明面上来,再一起想办法解决。这样,也显得她有诚意,也能证明她的清白。   苏棠即刻去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听说后,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的品性,我是知道的,你送她们礼物,原是好意。只是没想到,却叫人借了你的手,出了这样的岔子。”太夫人一脸严肃,由山茶搀扶着手,在屋里缓缓踱步,老人家也是在想最好的法子的,“你说得对,既然是孟家怀疑你,你就该主动站出去。你是清白的,就该大大方方,不怕追查。”   “若是躲躲闪闪畏畏缩缩,反倒是会让人更加认为是你心虚。”   “这样……”老太太做了决定说,“山茶,你去前头吩咐一声,让立即套马车去,我要亲自去一趟孟国公府。”又转身对另外一个丫鬟道,“你跑一趟国公府,递个帖子,就说老身知道了贵府四小姐的事儿,要亲自去探望。”   “是。”两个丫头闻声退下。   苏棠其实有些嫌麻烦老人家了,但她心里也清楚,此刻若不是太夫人陪着去,那孟家人根本不会将她这样一个小辈放在眼里。尤其是现在,他们还笃定认为是她害了孟四。   苏棠又急又愧,只能说:“多谢祖母,我给您添麻烦了。”   太夫人却笑着安慰说:“你没有主动去找麻烦,是麻烦找上了你,此事又与你何干?只不过……老三媳妇,此事有一就有二,既然已经有人在暗中瞄着你了,往后这样栽赃陷害的龌龊事儿,可能陆陆续续还会有,你要更加谨慎一些,做好准备才是。”   “是,孙媳谨记教诲。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行事定当更加小心。”   太夫人自己坐下来后,示意苏棠也坐,而后蹙着眉心说:“我们霍家与孟家,本来关系挺好的。只不过,那是霍家还站在权势中心的时候。后来,霍家出了事儿,家里又要守重孝,渐渐也与曾经那些交好的人家断了来往。这也不怪谁,毕竟令晖被人冤枉勾结外敌,成了朝廷罪臣……”   “为了避嫌,人家远着些,也是应当的。”   “这两年,陛下除了降霍家的爵位,倒也没有别的惩罚。年前你与令俨一道入宫,陛下反而对你赏赐有加,想来很多人心里也明白陛下对咱们霍家的态度。”   “所以,日后出门应酬的事儿,怕是不少。我与你说这么多,也是希望你时刻谨记,莫要掉以轻心。”   “另外……”太夫人又想起法华寺的事儿,问苏棠,“那日在法华寺,你说你是半夜起夜碰巧看到了,这是说与孟家人听的。后来这事儿过去,又不关咱们的事情,所以我也便没再问你。”   “现在倒是要问问,那日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巧合?”   苏棠闻声忙站了起来,回话说:“说是巧合也是巧合,说是孙媳有心也是有心。那日下午在大雄宝殿诵经祈福,半道上孙媳离开过。路上却碰到孟五姑娘与伯爷在说话,孙媳当时看到是伯爷,就悄悄藏在一处偷听,就听到孟五姑娘说……说她爱慕伯爷。伯爷自然不会理她,只说了几句就走了。可孙媳凭着女人的直觉,看得出,五小姐似是恨透了四小姐。”   “但这不过就是孙媳的猜测,没有证据的事情,不敢随便乱说。后来也是孙媳特意留了个心,差了枸杞盯着孟四小姐的房间,可也没想到,孟五姑娘竟然会想出那样的法子来陷害自己堂姐。”   略顿一瞬,苏棠又说:“先拿迷香将孟四小姐屋里的丫鬟婆子迷晕,再派人背着孟四出去,一应计划周祥,想来是事先谋划好的。只是,当时孙媳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告知,就跟着去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当时还在寺庙内,那么些菩萨佛祖瞧着呢。你这样做,是行善积德,是好事。”太夫人并没觉得苏棠那日寺庙救人是错的,只是……太夫人犹疑一瞬,也道,“你救了人,在某些人眼里,却是挡了她的道儿,心里如何能不记仇。如今寻着机会,自然要报仇。”   苏棠道:“若是这样……孟家那么聪明的人家,难道猜不出来吗?”   霍太夫人轻轻哼笑一声,才说:“你也说了人家那么聪明,如何想不到?只不过,如今皇子选妃在即,孟四又是美名远播的,若她不能参选,陛下必会问起。”   “到时候,孟四毁了脸这事儿,必然藏不住。藏不住了,就得有人去查。那你觉得,是让陛下查到自己家人头上好,还是外头寻个人背锅好?”   苏棠脑子飞快运转,立即就明白了老太太话中的意思。   当即,她的心便冷了大半。   许是瞧出了苏棠面上的不对劲来,霍太夫人倒是笑起来:“你也别伤心,凡事自己个儿心里明白就行。你对我好,我知道,是因为你孝顺。那日你在法华寺对孟老太太殷勤,人家不会不明白你的用意。”   “只不过,人家也没明说罢了。”   苏棠承认,她那般殷勤于孟家人,是有私心目的的。太夫人说得对,人家未必心里不明白。   “多谢祖母教诲,今儿祖母一番话,孙儿必定牢记在心。”   太夫人说:“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瞧得出来,那孟老太太却是喜欢你的。你医书看得多,懂点医术,也的确是让她老人家晚上睡了好觉。”   “大家都是明白人,心里不会不明白。” 第49章   下午,霍太夫人带着苏棠一道去了孟家。   先去见过孟老太太后,苏棠便去了孟四院儿里。孟四院子里,孟家大夫人也在。看到苏棠来,她虽说没有冷言相对,但苏棠感觉得出来,她态度是不好的。   不过,苏棠倒也没在意这些。   “四姑娘。”朝着孟大夫人匆匆行了一礼后,苏棠忙走向靠坐在窗边榻上的孟四。   孟四头发散了下来,左边脸是露出来的,一如往日鲜嫩光滑。但是右边的脸,被垂泄下来的青丝遮盖住,苏棠瞧不清楚她的面容。   走得近了,苏棠见孟四欲要躲逃的模样,心下有些愧疚,说:“玉梨霜的确是我亲手调制的,但我可以保证,我送四小姐的玉梨霜,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不过,不管怎样,如今的确是因为我送的玉梨霜而导致四小姐毁了容颜,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孟四别过脑袋去,并不愿搭理的样子。   孟大夫人走了来,拉了苏棠就要她走。   “那日少夫人在法华寺救了小女,我真是万分感激。只是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那次你是故意靠近博取信任的。”大夫人到底是包子美人母亲,几句话一说,眼里就流了泪来,泪眼垂垂欲落,美人皎兮如明月,别说男人了,就苏棠这样一个直女,瞧了都觉得心神荡漾。   孟大夫人态度虽坚决,但毕竟是软弱可欺的包子,说出来的话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亏得瑶姐儿那么信任你,还觉得你是个大好人。纵然你曾经做过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儿,她都替你说话。可你却害了她。你可知道,她如今这样,会耽误一辈子的。”   苏棠蹙眉:“夫人真的觉得我蠢到如此地步,会在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中做手脚?”   孟大夫人别过脸去:“这就是你的手段。”   苏棠也不管孟家人到底是真的觉得这事儿就是她做的,还是只是为了护全家族名誉、而找她做替罪羊的。她想,眼下双方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争取在皇子大选之前治好孟四的脸。   于是,苏棠也不再多费口舌,只说:“大夫人,您请放心,我会想办法在皇子大选之前治好四姑娘脸的。若是治不好,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我会如实将事情告知陛下。”   “陛下若是罚我,我受着。”又说,“我舅母是大夫,那日上门来替四小姐看过伤。她说了,虽则瞧着狰狞可怕了些,但也不是治不好的。只不过,可能需要点时间。”   孟四母女对望一眼,继而孟大夫人握住苏棠手问:“你们做得到吗?”   苏棠郑重点头:“我一定竭尽全力。”   孟大夫人似是这才释怀一些,点点头说:“希望你可以说到做到,你若是做不到,真毁了我瑶姐儿终身大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苏棠心情有些沉重,压力也十分大。不过,她却还是点头承诺:“好。”   从孟家离开后,苏棠与霍太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后,直接去了医馆。   程氏看到外甥女来,喊了冬生过去,吩咐今天早点关门。苏棠等在耳房里,程氏忙完外头的事情后,洗了手过去。   “舅母。”苏棠站了起来。   程氏说:“你去了孟家?看过孟四小姐了?”   “嗯。”苏棠点头,“舅母看出些什么没有?”   程氏坐了下去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喝完才说:“昨晚我回去后,翻看了我祖上留下来的医籍,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什么想法。不过,若是不赶时间的话,我却是有别的法子医治。”   “但眼下……差的就是时间啊。”   苏棠说:“舅母家祖传的医书上有秘方?若是您忙的话,不若我来找。这事儿我是被人算计了的,我不愿吃了这个亏,所以,一定要赶在皇子大选前治好孟四小姐的脸。”   “你别着急,棠姐儿。”程氏安抚说,“急是急不来的,总会想到法子。”   “这样吧,医馆我们关门几日,回头我陪你一起找方子。两个人一起,或许会快一些。”   苏棠正在犹豫,程氏却说:“医馆生意很不错,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的。所以,名声算是积累了一点。你放心,关几日也无碍,就说家中出了点事情就行。”   苏棠本来是不欲麻烦舅母的,但眼下如果没有她的帮忙的话,自己一个人怕是抗不过来。所以,苏棠也就没再推辞。   “多谢舅母。”苏棠态度诚恳。   程氏却道:“你若是这样说,咱们可就生分了。不说我们一家来了京城后你与霍家给予了多少帮助,就是没有帮助,咱们也是血亲,是一家人。你出了事儿,最着急的就是你娘跟你外祖母,我这个做舅母的,难道还能置身事外吗?”   苏棠终于笑了起来,点了下头。   “是。”   这一刻,她是真的体会到亲情的温暖的。同时也十分庆幸,当初她坚定要接舅舅一家进京来。   程家行医的历史也有几百年了,祖上甚至有在宫里做过太医的。程家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所以,每一代谁肯上进,家里就将这些医书传给他。   程氏的两个哥哥都对学医无甚兴趣,偏程氏从小对这些药材特别感兴趣。所以,程父便从小只教女儿学医。   等程氏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些医书,也就成了她的陪嫁。好在程氏没有辜负其父的期望,在润州的时候,自己开了家医馆,救死扶伤,也救过不少人。   只不过,为了这些医书,程家兄妹也闹过不少嫌隙。当初程氏还是孩子的时候,其两位兄长也没认为这个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妹妹能有什么成就,所以,对将医书传给她作为嫁妆,两个兄长包括两位嫂嫂在内,都是没有意见的。   甚至因为传了医书少给了嫁妆,还曾暗自高兴过。   只是后来,程氏成亲后渐渐行医开始小有名气,程家兄嫂便不肯罢休了。程家兄嫂想将医书再抢回去,不过当年碍着程家老爷子还在,没敢硬抢。   后来程家老爷子老夫人相继离世后,程梅两家,更是鲜少往来。   这也是为何程氏毫无顾念支持夫家来京城的原因。   左右润州那边父母走了,剩下的就是两对不省心的兄嫂,没什么好留念的,不如来京城谋更高的出处。   医馆关门几天,甥舅两人一人抱了一半书翻找。几乎是不眠不休数日,苏棠终于在医书古籍上寻到了方子。   不过,她医学浅薄,又没有什么实际的临床经验,不敢断定。所以,次日便去了梅宅。   程氏细细看了书中记载后,喜笑颜开:“没错,就是这种草。”   一听程氏这样说,苏棠立即也笑起来:“真的?”   “当然了。”程氏拿起书来,指着那处与苏棠瞧,“这里可是记载了,这种火舌草,取其汁液敷于伤处,溃烂之处愈合得比一般草药愈合要快很多。”   苏棠眨了下眼睛:“那以后若是再有人伤了脸,岂不是只要取这种草药的汁液来敷于面部就行?”   “这怎么可能。”程氏摇头,“亏得这回孟四小姐脸伤得不算重,虽则瞧着吓人了些,但其实不是很严重。就算找不到这火舌草,我配些其它药敷着,也能痊愈……就是慢了点。”   “但这一切是建立在她伤势不重的情况下……”程氏一边收拾书册,一边说,“她只是伤了表面,若是伤了根本、皮肤溃烂到更深沉的话,神仙也救不了她那张脸。”   苏棠笑了下,想着,果然是有金手指的女主。   这火舌草不算难寻,但也的确少见。至少,京城目前的一些药材铺子里是没有的。   所以,程氏打算背着箩筐出城一趟。正好,如今正值浓春,城外山上肯定已经长出许多于她有用的草药。   医馆里暂时没有的,药材铺子里买不到的,她都可以亲自采了来。   “我回去与太夫人说一声,明儿一早与舅母一道去吧。”   程氏说:“你如今可是勋贵人家的夫人,怎能随我一道出门采药?你还是留在家里吧,我向你保证,一定将火舌草给你带回来。”   苏棠说:“没事的舅母,我回去与太夫人说一声就好。再说,这事因为而起,我自然得担负起这个责任来。你一个人出门采药去,我还不放心呢。到时候,会有家丁跟着我们,也更安全一些。”   程氏想了想,便点头说:“那好吧,依着你。”   见四下无人,她又悄悄凑近苏棠道:“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出城一趟,可你去见一见你舅舅。你不知道,他最近忙得很,已经数日未回城来了,只歇在营里,我有些担心。”   五月初五端午节,陛下下令到时候组织赛龙舟比赛。   城内的襄河一直通往城外,所以,为了保证到时候一应顺利安全,很多事情都是要提前准备的。郊防营护的就是城外方圆百里的治安,龙舟赛到襄河城外,郊防营的兵自然是要加班加点做好防护工作。   只是苏棠没有想到,城外郊防营竟然也碰到了自己夫君。   苏棠并程氏两人一大早就在霍家家丁的护送下,去了城外的凤霞山。山上寻了半日,终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寻到了。   只不过,苏棠因为兴奋,不小心一脚踩空,从一个矮坡上滑落下去。好在矮坡不长,苏棠只是崴了脚,外加身上被树枝刮破了皮,没什么生命危险。   好在枸杞力气大,立即背起了苏棠。   程氏及时检查了下伤势,在擦破皮的伤处抹了些草药后,对枸杞道:“天色晚了,现在回城来不及。这样吧,郊防营离这里不远,今儿先去借宿一宿,明儿再回城。”   又说:“棠儿你崴了脚,先忍着些,一会儿到了郊防营我再替你医治。”   苏棠疼得龇牙咧嘴满头是汗,却一声没吭,冲程氏点了点头。   郊防营的营帐离凤霞山很近,枸杞背着人到围着营帐的栅栏外的时候,迎面恰好撞上正从里面大步往外走的自家伯爷。   枸杞大喜,忙喊了声:“伯爷。”   霍令俨身为西城门的一个兵头官儿,这回赛龙舟事宜,需要他们西城门的营部与郊防营一起合作完成。所以,这些日子来,霍令俨一直都是城里城外两头跑。   今儿才谈完相关事宜,正准备回城去。 第50章   怎么也没想到, 会在这里遇到自己妻子。   霍令俨目光匆匆掠过枸杞,在苏棠略苍白的面上停顿一瞬后,才举步朝这边走来。   皱着眉心问:“出了什么事。”   苏棠虽说只是崴着脚了, 一会儿接下骨就行,脚没大碍。不过,脚虽然没有大碍, 但是疼痛却并不因此减少半分。她已经忍疼忍了半饷了,这会儿只差没掉下眼泪来,根本没力气、也没心情说话。   苏棠不搭理人,只虚软趴在枸杞背上, 眼睛瞟向别处,软绵绵的像只受过伤的小白兔。   霍令俨见状, 眉心蹙得更深, 继而望向一旁的程氏。   程氏解释说:“伯爷不必担心,棠姐儿只是方才不小心从矮坡上滚了下去, 扭着脚了。一会儿进去,我替她好好处理一下。”   “有劳了。”霍令俨冲程氏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之后,他从枸杞身上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纵然他动作已经尽量放得很轻了,可苏棠这会儿脚疼得厉害,以至于心情也不怎么好, 又想着之前遭人算计、想着日后怕是被人算计与人勾心斗角的日子还多着呢, 她就心里不好受。   “疼!”她皱着秀气的柳叶弯眉嗲了一声, 声音又软又没力气, 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样。   此刻很是无助可怜,与平素好强能干的她,倒是判若两人。   霍令俨头回见她这么一副软绵绵毫无攻击性的样子,到底不忍心粗鲁相对,只能更加小心着些抱着。   “舅母,先去营帐。”   霍令俨抱着人往营帐去,顺便,也喊了程氏一起。   这是霍令俨这个伯爷头回唤她为舅母,程氏颇为有些受宠若惊。待得反应过来后,忙应着声跟上。   一旁,霍令俨的几个属下起哄吹口哨,被霍令俨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营帐内,苏棠坐在床边,霍令俨坐在她身旁,程氏则脱了苏棠鞋袜,正捏着她脚查看伤势。苏棠是个极为爱美的女人,平常最重养生保养了,不但脸上手上天天抹自己研制的玉梨霜,就是这双脚,也天天抹这个擦那个,还时常修脚趾甲、涂蔻丹。   红艳艳的颜色似玫瑰一样,几点落在玉白莹润的脚面上,美得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   不过,好在这个帐篷里只有程氏跟枸杞两个女眷,倒是不必避嫌。   “棠姐儿,你且忍着些,会有些疼。”检查完后,程氏一边轻轻扭动苏棠脚面,一边微抬眸看了眼脸色煞白的小女子,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又看向一旁半抱着佳人的霍伯爷,道,“伯爷,你稳住棠姐儿。”   霍令俨嘴里那个“好”字音才落,程氏便熟练的将苏棠那只玉足在手中转了一圈,苏棠就“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疼得她眼泪直流,虚弱的往一旁男人怀里倒去。   程氏却拍了拍手,笑着站起来:“好了。”   枸杞见状,忙蹲了下来,替主子穿上鞋袜。   那股子热麻劲儿褪去后,苏棠渐渐不觉得疼了。她坐正身子来,尝试着下床去走几步,发现虽然还不是太能用得上力气,但的确能够自己走路了。   “脚好了。”苏棠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眼睛却笑得弯了起来,又连着走了几步,“没事儿了。”   程氏说:“就是疼了些,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你身上擦破了皮,一会儿临睡前记得要再抹一遍药。一会儿我把草药碾碎给你准备好,到时候记得敷上就行。”   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传来几声略为粗犷的男人的笑声。   “本将听说霍伯夫人和梅夫人来了,在哪里?你们几个也是,两位夫人来了,怎么也不知道通报一声。”音才落下,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约摸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说是这郊防营的将军,但其实模样颇为儒雅。   不似武将,倒像是谋臣。   苏棠望着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将来会成为齐王的左膀右臂,他就是杨续。   霍令俨已经站了起来,朝着杨续抱了抱手说:“今天天色已晚,怕是要在杨将军这里打搅一夜了。”   杨续忙抱拳回敬回去,笑着道:“好说好说。”   继而,目光落在苏棠身上,十分礼貌打量几下,然后客气道:“我是粗人,我的兵也都是粗人,这里条件简陋,怕是要怠慢夫人了。”   苏棠抿嘴笑了下略一福身子表示恭敬,之后才说:“将军肯收留,妾身感激不尽。”   杨续负着手,又转身看向一旁的梅合开,笑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还让弟妹特意赶到这里来,是我的失职。从明天开始,我给你两天假,回去好好陪着弟妹孩子吧。”   “多谢将军。”梅合开抱手弯腰相谢,却是拒绝,“营里近来忙,属下若是离开两日,拖累的是营里的其他兄弟。所幸也就是忙这一阵子,过了五月初五就好,假期就不必了。”   程氏其实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不过,想着男人嘛,就该以事业为重。再说如今她的夫君好不易谋了这样的差事,才站稳脚跟来,哪里能随便就要假的。   这样一想,就释怀了些。   忙也说:“我也不是特意来看他的,今儿天气好,出城来采些药材回去,方才从凤霞山那边过来。再说,今儿能在这里歇一晚上,我们夫妻能说几句话,也就知足了。”   “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假就不必了。”   杨续笑着抬手拍了拍梅合开臂膀:“弟妹不但懂医术,还是个贤良的妻子,梅老弟实在好福气。”   不管杨续如何与他兄弟相称,梅合开始终含着下属对上级的敬意,并不敢逾越半分:“将军过奖了。”   杨续扬声喊了个小兵进来,吩咐下去说:“今天咱们营里来了贵客,吩咐火头军,加些细菜。另外,准备好两顶营帐,不得有任何怠慢。”   “是,将军。”那小兵听完后,退了下去。   晚饭苏棠是与自己夫君一起坐在营帐里吃的,枸杞说是要去外面找些能做的事情做,其实就是故意找的借口……出去了。   营里就只他们小夫妻两个,谁也没跟谁说话。苏棠其实有些咽不下去这里的饭菜,但她听说本来营里的饭菜还没这个好呢,是因为她与梅夫人来了,这才加了菜的。   所以,想着这些将士们平素的伙食还不如这个,她也就觉得自己不该矫情,逼着自己吃完了小碗饭。   霍令俨早吃完了,这会儿见妻子也吃完了,才搁下碗筷来,抬眸朝对面看去。   “孟国公府的事情,这几日,我也听说了一些。你今儿跟着你舅母出门来采药,是不是想到了法子?”霍令俨没谈孟四毁容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关心了结果。   “是。”苏棠应一声,抽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这才继续说,“孟家的家事,与我无关,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不过,这件事情既然牵扯到了我送出去的玉梨霜,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是必须要治好孟四小姐的脸的。”   “这些日子,我与舅母一起翻看医典古籍,终于找到了方子。今儿采了药,明儿回去我就去孟家。”苏棠本来是垂着眼睛说话的,说到这里才抬眼睛看向对面,略严肃的与自己夫君对视上,“我保证,孟四小姐的脸不会有事。”   霍令俨淡淡点头道:“没事就好。”   苏棠见他主动避开了目光,心里又忍不住八卦了起来,她挣扎了一瞬,还是问了出口:   “爷,马上诸位皇子就要选妃了,孟四小姐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不管是嫁给哪位王爷,不管是做正妃还是侧妃,她都是要婚配了的。您……是不是心里不太好受啊?”   “我瞧你的样子,好像在忍着。一副……想难过悲伤却又不想别人看出来的样子……你这样,会憋坏自己的。”   苏棠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他心里想的谁,就说:“外头咱们装着夫妻情深的样子,但是在我面前,爷不必忍着。”   苏棠这样说,是因为她自己是个挺乐观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选择发泄出来,不会把不好的情绪藏着掖着憋在心里,那样会把自己给憋坏的。   情绪发泄出来了,心里好受了些,接下来该怎样怎样,不至于忧思郁结,然后生病。   霍令俨本来倒是好好的,被她这几句话一说,却是恼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他紧拧着眉心,一脸的不高兴,“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说话要注意身份。方才说的这些,你这种态度,是你现在的身份应该说的吗?”   “我错了……干嘛这么凶。”苏棠小声嘀咕,觉得他这个人简直神经病。   只有精神状态不好的人,才会短时间内莫名其妙发火。   霍令俨本来是挺生气的,可看到她突然软下去的样子,又于心不忍。想着她为了采药顶着烈日出门一整天,又受了伤……他心里方才莫名蹿起来的那股子火气立即消了下去。   最后只淡淡丢下两个字:“算了。”   苏棠也不想与他吵架闹脾气,既然人家给了台阶下,苏棠便也说:“爷请放心,既然你不爱听,往后我也不再说这些便是。”   霍令俨抬眸望着她,目光从她脸上缓缓落下,落在了她被擦破了点皮的脖颈处。想着程氏临走前说的话,他便起身道:“先换个药吧。” 第51章   程氏离开的时候,已经把草药碾碎了。也交代了,一会儿吃完饭,得换下药。   不过,苏棠是打算等着枸杞回来帮她敷的。   这会儿子见霍令俨拿了药来,她一时间有些懵住。   眨了眨眼睛,苏棠还是说:“爷不必做这些活,一会儿枸杞就回来了,让她来做吧。”   霍令俨手上动作却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用手抓了些几乎碎成渣滓的草药来,见面前的人并不配合的样子,他才抬眸看向人说:“把衣服脱了。”   一本正经的语气,不容拒绝的态度。   没有调侃,却莫名的有些暧昧……   苏棠脸不由得红了下,接下来笑容也有些假。   “伯爷这是干什么?您金贵的身子,哪里需要您来做这些。”她还在扯皮,自以为活跃的气氛很好,殊不知微微泛红的脸早已将她出卖了,她还在撑着笑脸不崩,说,“这是下人们干的活,要是叫母亲知道她老人家的宝贝儿子给我一个女流之辈做这些,还不得气着啊,您都没有这样孝敬过她老人家吧?”   “把衣服脱下来。”霍令俨不理她怎么扯皮打诨,只重复这一句。   苏棠眼睛不由自主朝门口瞄了眼,想着枸杞这死丫头指定是故意避开的,索性叹了口气,认栽了。   “那爷轻着些,我怕疼。”说罢,倒也没再矫情,只低头开始解衣裳扣子。   她从矮坡上滚落,擦着脖子跟手腕了,裹着衣服的地方,倒是没碰着。所以,苏棠只解了一半,露出整个脖子来,以便他帮自己上药。   灯下,美人衣裳半解欲露不露,倒是比完全脱了躺在那里更惹人遐想。   苏棠自己心里是这样想的,甚至颇为有些美滋滋的。而且,她也做好了准备,若是他真要行房的话,她可能会矫情着推一推,然后就配合了。   “好了。”霍令俨敷完药后,拍了拍她手臂,示意她可以将衣裳拉回去了,“郊外夜里还是有些凉的,衣裳穿好,小心着凉。”   苏棠正出神,甚至都脑补到了关键的画面,却被一盆水残酷泼醒。   “噢。”她应一声,匆匆拉上衣裳。   又要扣扣子,苏棠手抖着,扣也扣不好。越是着急,越是扣不好。   霍令俨望在眼里,手已经伸了过去:   “我来。”   见他帮忙,苏棠索性双手托着下巴,打量跟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是真好看,睫毛很长,眼睛根部像是画了眼线一样,可她知道,他的这张脸上,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擦,完全纯天然。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垂眼专心做事的样子,认真而又深情……   稍微不注意,一个眼神探来,就能让人心神荡漾。可偏偏,他还跟没事人似的。   “看什么?”   已经被发现了,不过,苏棠还是挪开了目光。   “您离得我这么近,我不看您,看谁啊?”苏棠狡辩。   霍令俨没再计较,扣完最后一粒扣子后,才说:“你今儿也累了,呆会儿早点歇着吧。”   苏棠忽然想到那日孟四与她说的话,忙喊了声:“爷。”但等他看过来后,又想起方才答应过不再提孟四的事儿的,于是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想喊你一声而已。”   霍令俨道:“军营里素来条件简陋,今儿你便受些委屈,将就着住下吧。”   苏棠虽然挺娇气的,但也不是没吃过苦。再说,人家已经将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够面子了,她又怎么会再矫情。   “爷说这些,便是瞧不起我了。”苏棠鼓了鼓嘴巴道,“我是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的,不然的话,我好好的做自己的贵太太不行吗?为什么非得大费周章去经营什么医馆啊。”   霍令俨不否认:“这些日子来,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苏棠便有些得意起来:“往后让爷刮目相看的地方,多着呢,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在苏棠的计划中,她将来是要在这里把这个行业发扬光大的,这不过才起步而已。   霍令俨看了她一眼说:“往后有什么需求,只管与我说。”   “多谢爷。”若真有需求的话,苏棠自然不会客气。   见她笑得甜,霍令俨也舒眉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笙哥儿现在怎么样,父母都不在身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霍令俨语气轻柔了许多,或许是想到了平时一家三口呆在一起温馨的场面,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渐渐蓄满了绵绵情意。   苏棠觉得他是假心假意,便怼了说:“爷平时又不是日日陪着他的,怎么这会儿就想了?想来是假的。”   霍令俨不计较她的胡闹,只望着人说:“你哪日若是能有个好的睡姿,我也无需夜夜宿在书房。”   “那还是我的错了?”   见她模样认真,似是非得理出个谁对谁错般,霍令俨倒是笑了。   外头突然传来阵阵笑闹声,苏棠注意力被引了过去,忙要站起来去看。她脚伤还没好全,霍令俨扶着她往门口去。   营帐外面,烧着火,众人聚集在一起。   “舅舅在教舅母骑马。”苏棠伸手指过去,笑意盈盈的。   “走吧,过去瞧瞧。”霍令俨扶着妻子走过去。   程氏看到外甥女来了,翻身跳了下来说:“棠儿要不要试试?让伯爷教你。”   苏棠立即仰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她跃跃欲试,真的很想骑马。   霍令俨看了眼她脚后,才望着人说:“等你脚好了,我再教你。”   苏棠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接受了。   程氏也说:“我都忘了你脚伤的事儿了,虽然无大碍,但毕竟是才受的伤,还是得好好养着。伯爷说得对,等你日后脚伤好了再教你不迟。”   苏棠却说:“等我脚伤好了,我自己学,不需要他教。”   这话说得就有些娇嗔故作生气的意思了,霍令俨望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边,霍令俨的几个属下却起哄道:“嫂子这是生气了,大哥不哄哄,小心晚上不给床睡只能睡地上。”   有一个开头了,立即有人跟着哄道:“那嫂子怎么舍得,嫂子看起来这么温良贤惠,肯定不是那种人。”   闹他们小夫妻的,是霍令俨营里的几个部下。苏棠略扫了眼,都是些十六七的半大孩子,还稚嫩得很,甚至有些还在变声期,一开嗓子,那嗓音难听得堪比公鸭叫。   霍令俨由着他们闹了几句后,才说:“不想回去受罚挨训,你们只管继续胡闹。”   霍令俨的话,威慑力还是十足的。见他撂了狠话,几个半大孩子不敢再闹腾,只扭头跟身边的人说话。   苏棠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将来会成为霍令俨的心腹大将。跟着他一起谋大业做大事,有福同享有难共担。   能在他落魄的时候誓死跟随的,想来都是些过命的交情。   他们敢在霍令俨这样身份的人面前玩笑,也肯定是因为霍令俨平时待他们严归严,但肯定是多有照拂的。   苏棠倚在霍令俨怀里,笑着不说话。   目光一掠,却瞧见不远处角落里,枸杞正在与一个小兵说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枸杞一直低着头,然后跑开了。   苏棠眨了下眼睛,心里有猜测,却是不敢确定。   枸杞过完年,也十八岁了,在这个普遍十七八便要成亲的年代,她着实岁数不小了。   次日一早起来,吃了早饭往城里去的路上,苏棠才问枸杞:“昨儿晚上那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又怕她羞,所以故意说,“你肯定是故意的,想偷懒,便留我一个人在营帐里。”   枸杞忙道:“夫人,不是这样的……奴婢是见有爷在,所以……”   苏棠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戳她额头:“逗你玩儿呢,知道你是好心,看把你吓的。只不过,我平常都是你伺候的,你昨儿不在,我还有些不习惯……”   见枸杞立即低了头,与往常不太一样,苏棠忙说:“枸杞,我虽然习惯了你的陪伴,但是如果你遇到了好的归宿好的选择,我是一定要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的。”   “你首先得是为了自己活,然后才是为别人活。”   “夫人您说什么呢。”枸杞本来挺稳重的一个人,这会儿却被苏棠说得羞红了脸,“他……他是我邻家的一个哥哥,小时候常常一起玩儿的。后来我被卖来了霍家做丫鬟,鲜少回去,而他们家也搬走了,之后没怎么见过。”   “昨儿在这里瞧见他,就……就去打了声招呼。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我……所以,多说了几句话……但是绝对没有夫人您说的那个意思。”   苏棠却不这样认为,眯眼笑着道:“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多年后能再遇到,也是缘分。别的不管,枸杞,若是他真的对你有意,而且你也中意他的话……太夫人那里,我去说。”   枸杞脑袋垂得更低,只手抠着裙子的下摆,没再说话。   “我舍不得夫人。”半饷,枸杞才缓缓开口,“再说,他如今是军人,是吃皇家粮的。而我……只是一个奴仆,虽然主家对我很好,可总是配不上他。”   “他长得也好,高高大大的,我容貌一般……”   说到最后,枸杞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苏棠昨儿晚上虽没瞧清楚那人长相,不过,个头的确是很高的。看着身形也很不错,男儿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程氏却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傻孩子,只要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还想那些做什么?他虽是好,可你又差在哪儿了?若说自己不是自由身,你主家人好,会把卖身契还给你。你在霍家呆了这些年,人情世故一应都是学得到的吧?又攒了些钱,日后回去做个小生意,岂不是好?”   枸杞不说话。   程氏又道:“再说,你瞧我模样普通,可嫁的男人却是高大俊朗的。我若是因着这个自卑,估计早过不下去了。”   枸杞这才说:“他对我……或许并无男女之情,不过就是久别重逢的兄妹情罢了。”   程氏握住她手笑:“那这就得随缘了,且走着瞧吧。他如今既知道你在哪儿,若是心里想,会来找你。”   中午吃了饭后,歇了晌,下午苏棠便去了孟家。 第52章   苏棠虽说读过不少医书, 但终究不是大夫,她理论知识可能懂得多一些,但行医治病, 她大多是不行的。所以,这回去孟家替孟四小姐复查脸伤,程氏也是跟着的。   霍太夫人怕孟家那边会为难自己孙媳妇, 所以,也陪着一道去了。   到了孟国公府后,霍太夫人照例去了孟老太太那里。而苏棠并程氏两个先去孟老太太那里请了安后,则由孟老太太那边的丫鬟亲自请着去了孟四院儿里。   “大夫人, 四姑娘,霍伯夫人与程大夫来了。”孟老太太派来的是一个大丫鬟, 便是孟大夫人, 对这个大丫鬟也是颇为客气的。听她这样说,忙将人请了进去。   那大丫鬟关心问道:“夫人, 四姑娘今儿怎么样?可有好些了?老太太十分关心,特意差了奴婢来看一看。”   孟大夫人本来还在客气着强颜欢笑,此番听得大丫鬟这样问,立即就潸然泪下。   “一直是按着程大夫开的方子来取药敷的,每日早晚各换一次。效果的确是有些效果,可是……若是要痊愈的话, 怕是还得要几个月时间吧?瑶姐儿实在等不及了。”   孟大夫人一边说一边抹泪:“瑶姐儿素来爱美, 如今脸上烂了这么一块, 她实在是受不了。丫鬟们替她梳头, 她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发脾气。这些天下来,也不晓得发了多少回脾气了。”   “若是她一直心情不好,心里憋着气儿,怕是再要不了几日,她就要气病着了。程大夫,霍伯夫人,你们不是说有法子的吗?都这些日子过去了,到底是什么法子啊?定要救救我瑶姐儿。”   程氏行医多年,这种情况,她遇到过很多次了。   所以不管孟大夫人怎么哭诉,她都能够应对如流。   “夫人您莫要伤心,四小姐的伤,有治了。”程氏笑着,一脸的和善,说着话便拉着苏棠手来,“我是霍伯夫人的舅母,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又知道些内情,自然是该要一起想着法子帮着四小姐的。所以,这些日子来,我与霍伯夫人一起日夜不眠的翻找医书古籍,终是找到了方子。”   “昨儿去了城外采药,今儿一回京来,就赶忙赶着过来了,就怕耽误了时间。”   “我们今儿既然能来,自然是可以保证能够医好四小姐脸上的伤的。四小姐年轻貌美,前程无量,这样好的人,肯定会得上天保佑。夫人,也不必再耽搁时间了,不若现在便请了四小姐来,咱们着手医治吧。”   孟大夫人抽了丝帕擦着眼角,没有回应程氏,只是转身望向身侧的一个丫头道:“你去把瑶姐儿叫出来。”   又转过身子来,这才略给了些笑脸,抬手指着一旁说:“霍伯夫人,程大夫,坐吧。”   苏棠并程氏坐下来后,孟大夫人又说:“不管怎么样,你们连夜翻医书找方子、又亲自去城外采药……的确是辛苦了。若是瑶姐儿能在皇子大选前治好脸上的伤,只要不耽误她一辈子,我必定亲自登门感谢。”   苏棠道:“夫人您言重了,您要是这样说,我真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了。我是真的没有要害四姑娘的心,不管您信不信,我都是没有的。但既然这件事情与我有关,我自然不会置之不顾。”   “四姑娘脸若是能早日好起来,我会比夫人您还要高兴。”   孟大夫人目光有些躲闪犹疑,并不敢看着苏棠,只是低头笑着说:“那日我因为担心瑶姐儿,心中实在着急,说了些重话,还望霍伯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其实后来……我心里细细想了想,也觉得霍伯夫人说得对。若真是你有心害我瑶姐儿,一来则当日在法华寺不会救我瑶儿,二来,也真的不至于在你自己送的礼物中动手脚……”   “是我着急说错了话,霍伯夫人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这孟家到底何意,苏棠也不愿猜了。不过,此番既然孟大夫人说了这样一番话,她自然是能结缘就不结仇的。   “夫人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如今既然误会解除了,便比什么都好。”   孟大夫人笑着:“确实是这样的。”   “夫人,姑娘过来了。”正说着话,孟四便由几个丫鬟簇拥着走了出来。   她着一身浅绿色的宽大春衫,完全遮盖住她修长纤细的身形,面上罩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了如画般的眉眼。步伐轻盈规矩,步子又稳又轻,典型的大家闺秀风范儿。   “女儿见过母亲。”走得近了,孟四盈盈一拜,娇俏迷人。   那声音也是软软的甜甜的,叫人听了便身心愉悦。   大夫人说:“霍伯夫人与程大夫来了,替你瞧脸上的伤的。瑶姐儿,你勿要再伤心了,小心回头气坏了身子。”   孟四垂着眉眼,一时间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来,对着苏棠福了下身子:“三嫂。”起身后,又看向程氏,唤了声,“程大夫。”   程氏已经起身朝着孟四走去,凑近了细细望了望,透过面纱,隐约可以瞧见脸上的伤,她温和笑着问:“四小姐,可否摘下面纱来,让我瞧瞧?”   孟四本能有些抗拒,轻蹙了下眉心。不过,却也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嫩葱般的一双素手抬起,将罩在脸上的面纱揭了下来。   她侧着身子站,半边脸对着程氏。   程氏认真看了看后,笑道:“四小姐这伤处理得很好,看着样子,的确比前几日好些了。四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今儿来,也是抱了一定可以治好你脸上伤的信心的。”   “你来,这边坐下,我替你清洗一遍,再抹上些别的药草。”程氏拉着孟四往一边坐下。   孟大夫人听后,立即吩咐自己的丫鬟说:“快,去打些清水来。”   “要烧开后凉掉的水。”程氏叮嘱。   那丫鬟没敢答话,只抬头看着孟大夫人,孟大夫人皱着眉心说:“程大夫吩咐的话,都没有听到吗?还不快去。”   “是,夫人。”小丫头得了吩咐,立即小跑着出去了。   程氏替孟四清洗了伤处,而后取了碾碎的火舌草敷在伤处。火舌草是红色的如形状如同牛舌一般的药草,碾碎后,渣滓跟汁液都是红色的,涂抹在脸上,孟四半边脸都是红的。   “疼吗?”程氏问。   孟四笑着摇头:“不疼。”   程氏看向孟大夫人笑道:“不疼就对了。”又说,“为着四小姐好,从今天开始,我日日上门来一趟,亲自替小姐洗伤换药,直到小姐的脸痊愈为止。”   孟大夫人忙走了过来说:“如此,便多谢程大夫了。”   程氏忙回礼:“夫人您客气了,医者仁心,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孟四只觉得抹了药汁儿的那半边脸凉丝丝的,有些舒服,不比抹之前那些药的时候让人觉得涩疼。许是心里也相信脸就要好了,孟四难得的吩咐丫鬟去拿镜子来。   举着镜子,望着里面的那张脸,孟四轻轻抬手摸了摸脸。   “真的要好了吗?”她声音又轻又柔,若是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清楚。   不过好在程氏就站在一旁,她听到了,笑着回说:“四小姐放心吧,我会日日上门来亲自换药,不会有意外的。”   孟四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展颜一笑,这才回身看向程氏:“多谢程大夫。”目光越过程氏,落在后面的苏棠身上,孟四抿了下嘴,朝着苏棠走去,脸上有些歉疚的意思,“三嫂,我不该怀疑你的。”   母女俩的态度出奇般的如出一辙,苏棠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有些假情假意。   于是,苏棠便也敷衍着笑道:“四小姐客气了,虽不是我下的药,但此事也的确与我有关。你怀疑我,合情合理。”   “我知道三嫂还在生气,我明白你的心情。不管怎样,的确是我不好。”说罢,她伸出手来,握住苏棠双手道,“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三嫂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与我生分了。”   “怎么会。”苏棠假笑得有些吃力,不过也还在配合着虚伪的笑,到底面子上功夫还是需要做的。   程氏瞧得出来气氛有些不对劲,忙说:“今儿没事了,四小姐不若好好歇着去。这几日最好都呆在房间里不要出门,若是吹了风,怕是对脸上的伤不好。”   这边交代完了,又转身对孟大夫人道:“夫人,那我便先告辞了。”   孟大夫人没有挽留,只吩咐了身边的大丫头亲自送苏棠与程氏两个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问起了孟四的情况来,那丫头如实说:“有程大夫在,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这么说,四丫头脸上的伤,能早些时候好了?”老太太忙问。   那丫头回道:“程大夫带了新的药来,亲自替四小姐敷上了。这会子,小姐心情可好了。程大夫还说,以后每日都上门来亲自替小姐换药,那指定是没有问题的了。”   “那便好……那便好。”孟老太太彻底松了口气,转身看向霍太夫人,“我听说,这位程大夫是你们家老三媳妇的亲娘舅?这回,可真是亏得她了。”   霍太夫人笑着点头:“可不是么,为着四姑娘伤脸这事儿,这棠丫头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每天都在翻医书想法子。这些日子下来,瞧她瘦成这样,我可真是心疼。”   又说:“昨儿一大早,随她舅母一起去城外采药去了,一个没注意,从矮坡上摔了下去,脚都扭伤了。好在那坡矮,人没伤着哪里,否则的话,我那小孙子可得心疼死了。”   孟老太太不住点头:“我瞧这丫头的确是瘦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没少操心。这孩子是个好的,老姐姐,我心里明白。”   霍太夫人却没答这话,只扶着山茶的手站了起来:“今儿打搅了,这会儿天不早了,得走了。”   “留下来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孟老太太留客。   霍太夫人却道:“不了,老姐姐,咱们要是想聚着一起说说话的话,哪日不成啊。只是这些日子我这孙媳妇实在累着了,这会子想必也乏得很,我带着她回去歇着。”   孟老太太起身相送:“那我便不留你了,日后咱们两家,得常来常往才是。”   “只要老姐姐不嫌弃我们霍家,我自是巴不得呢。”   “怎么会……老姐姐你说笑了……” 第53章   孟四回了自己房间后,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铜镜里的那张脸。   伺候她的大丫鬟冬雪候在一旁,见主子不说话,她也安安静静呆着。孟四瞧了会儿,转头看向冬雪问:“霍家人还在老太太那里?”   冬雪说:“回主子的话,方才夫人身边的人回来说,霍家老太太已经带着霍伯夫人回去了。还说,是咱们老太太亲自送出的门,两位老人家一路说说笑笑的,关系可好了。”   “我知道了。”孟四轻轻一颔首,眉心却是蹙了起来。   孟四又转过身去,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这回她轻轻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来。   “冬雪,那些人都说喜欢我,爱慕我,甚至还有人说,为了我可以不惜一切。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孟四目光有些迷离,“就因为我长了这样的一张脸吗?还是因为我是孟国公府世子的女儿。”   冬雪笑着回说:“自然包括这些的。但奴婢觉得,也是因为小姐您善良温柔,又知书达理。您是大家闺秀,才貌双全,明着暗着喜欢小姐的,自然多了去了。”   “奴婢没念过什么书,不过,也知道一句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您是窈窕淑女,自然很多人想求娶您为妻。”   “那霍三哥呢?”孟四实在是想不明白,于是那如柳枝般纤细的眉更是拧成了一个结,“我原以为,霍三嫂能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情来,想必是个品行亏欠的。可这些日子交往下来,却发现……其实她是一个挺好的人。虽说不是名门出身,又出了那样的丑闻,她如今是全满京的笑话,可我却看不出她自卑……甚至不觉得她在意这些。”   “也不对……”   孟四摇摇头:“我也说不好,总是奇怪得很。她这个人明明哪儿哪儿都不好,可却又觉得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来。而如今,连霍三哥心里眼里也是有她了的。”   冬雪知道自家姑娘这是介意了,于是忙道:“小姐,霍家如今早不是当年了。而霍三爷,如今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霍三爷心中定是明白此生与小姐再无可能,这才娶了别人的。”   “何况……他也是被那苏氏算计了去的,又有陛下赐婚,他外头装着夫妻情深的样子,不过是给人看的,私下里那霍伯夫人未必过得就好。小姐,您是何等的身份啊,那苏氏如何能比您相比?您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那霍老太太呢?”孟四撇了下嘴,“她以前那般喜欢我,如今瞧见我,不过只是客套着夸几句。可对三嫂,却是打心眼儿里疼着的。若她不疼三嫂,怎么会怕我们孟家为难三嫂,次次护着三嫂来……这难道也是装出来的吗?”   “这……”冬雪被问住了。   孟四却叹了口气:“算了,纠结这些又有何用,到底不是当年了。而他,再也不是那个会为了我挥热血上战场想要立功封侯的三哥了。世事无常,人也是会变的。”   “我只是有些难过……若三哥都会变,旁人又何尝不会变呢。”   “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十多年的情分,怕也抵不过别人短短一两年的枕边情。娘说得对,男人都是这样的。”   冬雪却说:“霍三爷再好,如何能与齐王殿下相提并论?小姐,您命中带贵,可金贵着呢。”   “江湖术士的话,未必能信。那样的话,或许他也跟旁人说过。”孟四心中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忙招手示意冬雪附耳过去,她附在冬雪耳边说了几句话。   冬雪闻声,忙说:“是,奴婢这就去办。”   外头春蝶匆匆走了进来,说:“姑娘,三姑娘来了,说是来瞧瞧姑娘您。”   “不见。”孟四拧着眉心拒绝,却在春蝶转身欲要出去的时候,才又将人喊住,“你就跟三姐说,我已经歇下了。”   “是,姑娘。”   算是解决完一件大事,苏棠回去后,好好睡了一觉。   这些日子为了翻看医书古籍,基本上没怎么睡得着过。这回安安心心补了一觉,醒来后,苏棠整个人精神状态都特别好。   坐在内卧窗户边的炕上,吩咐丫头们将窗户全都打开。正是春浓时节,吹进来的风都是又暖又甜的。苏棠盘腿倚靠在窗边,捧着本闲书正在看。   外头院子里,秋娘并几个小丫鬟正搀着小南瓜教他走路。小南瓜有些兴奋,时不时都能叫上几声。   看书看累了,苏棠便将书阖上,抬眼朝院子里望去。看着儿子深一脚浅一脚的从东厢走到西厢,再从西厢走到东厢……苏棠面上溢出暖暖笑意来。   “小南瓜。”苏棠扬声唤了一声。   小南瓜立即扭着脑袋循声看了来,小家伙眼睛特别尖,一眼就瞧见自己娘了。   “娘。”吐字还不怎么清晰,但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喊娘。   看到了娘亲,小南瓜颇为嫌弃的甩开奶娘丫鬟们的手,兴冲冲要一个人往这边跑。却是还没跑起来,整个人就被举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小南瓜尖叫起来,然后乐呵呵傻笑,双手却是死死抱着父亲的脖子,生怕摔了下来。   旁边奶娘丫鬟们忙请安道:“奴婢见过伯爷。”   霍令俨只扛着儿子大步朝内卧走来,苏棠也已经起身迎了过去。   “爷。”苏棠福了下身子,见人在一旁炕上坐下后,她也挨着坐了下来,“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下值早,就回来看看。”霍令俨侧身坐着,让小南瓜站在炕上,他手掐着小南瓜腋下,稍稍举了举,笑着朝苏棠这边看来,“几日没见,又重了些。”   苏棠点头:“小孩子嘛,就是长得快。上个月刚给他裁做的衣裳,现在穿又短了点,怕是还得重新做。”   “长得快是好事。”霍令俨今儿心情不错,一直陪着儿子玩,逗得小南瓜咯咯直笑。   苏棠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笑望着父子俩。   霍令俨将儿子放了下来,抱放在腿上,侧头问:“今天去孟家了?”   “嗯。”苏棠点点头,“没事了。以后舅母每天会去孟家,亲自替四姑娘换药。舅母行医多年,她的话,我还是相信的。”   想起她脚受伤的事儿,目光垂落,朝脚面看了眼,才抬眸看去:“脚伤怎么样?”   苏棠笑起来:“这点伤不算什么,昨儿其实就好得差不多了。”   霍令俨淡淡点头后垂了眸子,似是想起什么来,目光又探了过去道:“你若是想学骑马,等忙完端午赛龙舟事宜,我可以教你。”   苏棠倒还挺想学骑马的,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若是能学会骑马,也算是一项技能了。   其实以前她也骑过马,不过只是出去玩儿的时候在马场骑过几回,不能算会。她会的还算挺多,但每样都不精。   “那妾身就先谢过伯爷了,一言为定。”   霍令俨只眯眼笑了下,没说话。   苏棠见他不再说话,只一脸柔情逗着身边的儿子,她便也凑了过去。   “小南瓜前几天会喊爹爹了。”冲男人笑了下,又伸手刮着儿子白嫩的小脸蛋,“娘教你的,还记得吗?喊一声‘爹——爹——’,小南瓜要是能喊出来,就特别厉害。”   霍令俨挺着腰背安静坐着,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只偶尔抬眼去,看着对面的女人。   眼里温柔不变。   小南瓜望着娘,仰着脑袋瓜子,一脸认真,仿佛在想着什么。   憋了半饷,发出个“dei”的音来,咬字不清,却是逗得霍令俨这个父亲开怀大笑,只将人举得高高的。   苏棠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只觉得他幼稚。   吃了晚饭,又陪了会儿儿子,霍令俨要去前头歇着了。   “今儿笙哥儿在哪里睡?”霍令俨倒是颇为有些依依不舍。   苏棠说:“前阵子为了找方子,没怎么搭理他,今儿好不易空下来,打算带着他睡,顺便培养一下母子感情。伯爷若是累的话,快去歇着吧,不必担心我们。”   言外之意,就是赶客了。   霍令俨扯了下唇,没说什么。   又坐了会儿,霍令俨站了起来。正拔腿往外面去,小南瓜却“哇”一声哭了出来,小胖手伸得老长,不肯让人走。   霍令俨立马拔腿折了回来,将儿子抱起来。   “笙哥儿若是不想爹爹走,爹爹便不走。”   小南瓜眼泪溢了满眼的,手紧紧搂着父子脖子,力气还挺大的。霍令俨任这个小家伙赖在自己身上,目光却朝一旁的妻子探去。   苏棠不傻,想着怕是他想留下来的。只是之前放了狠话,此番若是她不主动挽留,面子上怕是过不去。   于是苏棠道:“爷,今儿怕是笙哥儿不会让您走了。若是不忙的话,不如多陪陪他吧。”   霍令俨点头:“今天不忙别的,就陪着你跟儿子。”   苏棠冲他笑了一下,继而吩咐下去说:“爷晚上留在后院,你们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吧。”   屋子里立即热闹起来,忙前忙后的小丫鬟们进进出出。霍令俨一直抱着儿子没撒手,小南瓜伏在父亲肩膀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54章   “今儿皮了一天, 午觉只睡了大半个时辰就醒了。”见儿子伏在丈夫肩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了,苏棠这才走过去,小声说着, “这些日子在学走路,天天开心得不得了,还不肯要丫头奶娘们扶着。也不要人抱, 只要是醒着的,就必须站着。这是伯爷您来了,他才勉强愿意要人抱的,还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来, 给我吧。”苏棠轻轻拍了拍手,从丈夫怀里将人接了去, 左右轻轻晃着, 怕不晃着些小人家会醒,“净室里热水已经备好了, 伯爷先去沐浴更衣吧。”   霍令俨似是有些依依不舍的,目光在儿子脸上胶着了好一会儿后,看了妻子一眼,才摸摸他脑袋离开。苏棠转过身去,吩咐着说:“秋娘,跟我进来吧, 帮着把小爷衣裳脱了。”   霍令俨沐浴完从净室出来的时候, 内卧里, 丫鬟奶娘们已经都退去了外间。   苏棠正坐在床边, 瞧见了人,立即站了起来。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压压手示意她继续坐回去无需多礼。待得霍令俨弯腰在床边坐下后,苏棠才又坐了回去。   垂眸望着儿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霍令俨抿了下唇,眼里有温情的笑意。儿子看够了,这才抬眼看向身边的女人。   “这几日你辛苦了,也早点睡吧。”   苏棠下午睡得多了,这会儿子不困。又想起他之前嫌弃自己睡姿不好的事儿,于是撇了撇嘴说:“爷先睡吧,我下午睡多了,这会儿脑子正清醒着。一会儿去炕边坐着看点书打发时间,等困了再睡。”   霍令俨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丝毫没有避开的直勾勾打量,似是在看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被这样赤.裸又直白的眼神盯着,苏棠倒是有些怕……便笑着回应:“伯爷不是嫌我睡姿不好的么?现在又看着我做什么,你睡你的就是,不要管我。”   又说:“我是真的下午睡多了,现在就算躺着逼着自己睡,我也睡不着啊。”   小夫妻俩的婚床很大,不存在三个人一起不够睡的问题,何况三个人中还有一个是小孩儿。所以,霍令俨难免不会在想,她是不是根本不愿与自己同床共枕。   甚至说,她是在怕、在抵触畏惧,不愿被自己碰。   念头转到这里来,霍令俨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成亲后到现在,他们的确是再未有过肌肤之亲的。   他不去碰她,是因为这门亲事并非他心中所愿。他被人算计了,又被人摆布着娶了一个算计他的女人,只要是他有些心气儿的,便不可能去碰这个女人。   可她不一样,她千方百计算计嫁进霍家来,难道真的在乎的只是荣华富贵吗?   她对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爱慕之心?   所以如今有了儿子伴身,又得老太太宠爱,伯夫人的地位坐得稳当当的,她便不在乎了?觉得有恃无恐了?   想到这一层,霍令俨心中还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心里不高兴归心里不高兴,到底没有表露出来。   “既然我决定留下来,就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他目光坚定真诚。   苏棠目光转了转,想着若是再推辞,他老人家心里怕是有想法了……所以,她便应下了说:“这可是伯爷说的,反正我睡着了后,什么都顾不上。若是伯爷夜里没休息好,那也是您自作自受,与我无关。”   霍令俨已经脱了鞋子上了床,他拍了拍外面:“你睡这儿?”   “为什么?”   “你压着我没事,我怕你压着儿子。”   男人说的一本正经,苏棠无言以对。   小南瓜睡在最里面,霍令俨睡在中间,硬生生将妻子跟儿子隔开了。熄了灯后,苏棠实在没有睡意,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床顶的一片漆黑。   呆望的时间长了,她也就忘记身边还睡了个人。习惯性的,翻了好大一个身侧躺过去。   却在压到人的时候,彻底吓懵住了。一时间僵在那里,不敢动。   苏棠睡姿的确十分随意,平时喜欢侧躺着双腿夹着被子睡。这会儿侧过身去,本来是想腿夹着被子的,却忘记有人睡在身边,于是成了双腿夹着人。   而且夹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男人劲窄的腰。   一脚跨过去,几乎是要骑在男人身上。其实她根本就是无意的,但这种情况要怎么解释呢?   这种情况不管搁在谁的身上,人家都会觉得她是故意的吧?   真是冤枉死了。   苏棠闭着眼睛紧紧咬着牙齿,一脸的懊悔。正尝试着小心翼翼想将腿收回来的时候,她脚踝却被一个温热又有力道的东西握住。   抽不回来,苏棠再次僵住不动。   正在她思忖着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身边的人却是已经翻身压在了她身上。那突如其来的不可承受的重量,压得苏棠倒吸一口凉气。同时,此刻脑子里也是一片浆糊,脑袋瓜子仿佛短路了一般。   “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压着她,略显喑哑的嗓音,简短却有力量的几个字,环绕耳边,苏棠心跳加速。   “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慌忙解释,“就是一个人习惯了,忘了您也在这儿。”   她以为这样的解释是最为妥当的,可却没想到,解释完后,压在身上的男人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是……苏棠有幻想过无数种两人嘿咻的场景,但绝对没有一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这样的……让她措手不及。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扯掉了,只胸前一片半遮半掩的兜着。而那如雪般的柔软,却是被男人含在嘴里。她因为生过孩子,所以含不下,一半犹如处于烈焰中般灼热,另外一半却是犹如藏在冰窖里,冷得起了层层鸡皮疙瘩……她整个人此刻身子都紧绷起来。   她被男人完全控制住,此刻十分被动。这种境况,是她从没有体验过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在床上,男人粗鲁起来,原来女人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她本还以为自己算是有些浅薄的经验,可在他这里,简直完全被秒成了渣。她受不了,又热又冷,被挤压着,姿势很不舒服,她像是要被拆了骨头般。   在他面前完全暴露,她没有任何主动权,任他捏扁搓圆,她不喜欢。   她觉得这样自己很没有尊严。   “爷,我不喜欢。”她开始拒绝,开始挣扎。   可是男人却没有打算放过她,依旧将人钳制住,将人掌控在身下。只要他没有打算放过,任她怎么不情愿,都是无济于事。   “不喜欢?”男人声音低沉,气息带着些许不稳,“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何要算计我?”   “我……”苏棠被他弄得也是话都说不清楚,“我不知道。”   “我忘了。”她辩解,“我现在不喜欢。”   男人的声音却冷冷传来:“既然当初选择了,如今就算不喜欢,你也得喜欢……没有别的选择。”   说罢,他暂且停了动作,直接扯了自己身上的里衣后,又压了过去。   这具身子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他进来的时候,她倒是没有觉得有多撕裂的疼。只不过,许是因为她自己技术差,且这具身子也是许久没有承受这些了,总之,她觉得很不舒服,没有愉悦。   被压迫着不舒服,被横冲直撞撞得也不舒服。   双腿被迫开着,根部似是与利器在磨着般。一张一合摩得久了,起了股子热流,她总觉得这热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时间过去多久了,她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只晓得,他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喜不喜欢闺女?”   她正麻木烦躁着发呆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她立即惊醒,忙又开始推人:“不许丢在里面。”   她不想生孩子!很不想!   男人却并没有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是认真的,他双手压住她乱动的小手,唇也含住她的唇。劲窄的腰肢用力一挺,他把这么长时间来努力的一切,全部都给了她。   酣畅淋漓过后,便是寂静无声。   时间彻底停止了。   第二日,苏棠难得一觉睡到下午才起。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而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已经不见了。甚至,连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苏棠都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换的。   “枸杞。”她喊了一声。   “夫人。”枸杞就候在门口,听到声音,立即走了进来。   低头站在床边,枸杞倒是挺高兴的。   “夫人您醒了?奴婢伺候您穿衣吧,午饭在小厨房里热着呢,一会儿夫人起来了就可以吃。”   昨儿晚上内卧的动静,她们歇在外间的丫头们都听到了。爷宠幸了夫人,今儿一早又吩咐不许吵醒夫人,爷这般疼爱夫人,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所以,枸杞十分高兴。   她想着,或许过不了多久,夫人又要怀上了呢。   “都中午了,你怎么也不叫我。”苏棠皱着眉,觉得腰酸腿疼,稍微动一下,都很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她心里更不舒服。   她倒是不太反对行房,只要不是太粗鲁对待她,她都可以接受。可是,她极度不情愿生孩子。   她在二十一世纪医学条件那么发达的情况下都不愿意生,难道会愿意在这里生吗?再说,生孩子浪费时间,她不想浪费时间在生孩子上。   枸杞善于察言观色,见主子脸色不对劲,忙说:“夫人,您怎么了?这是爷吩咐的。爷说了,老夫人那里的安他去帮你请,让你好好休息就成。”   苏棠还欲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说:“算了。” 第55章   虽说有些难受,但毕竟是生过孩子的,倒不至于连床都下不来。   枸杞伺候着梳洗完毕,苏棠又吃了午饭,之后去了荣安堂老夫人那里。虽说有人代她请了安,但她又不蠢,伯爷对她越是好,怕她婆婆心里越是不舒服。   再说,请安这种事情,本来讲究的就是个诚意。若是还需要人代请,那还不如不请。   老夫人刚刚睡了午觉醒来,苏棠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瞧见老人家出来了,忙站起了身子来。   “你坐吧。”老夫人倒是没有为难的意思,自己坐下来后,也让苏棠这个儿媳妇坐了。   苏棠忙道:“多谢母亲。”   坐下去后,又说:“早上一时贪睡,起得晚了些,所以到现在才来。特意来向母亲请罪了,希望母亲不要生气。”   老夫人道:“你如今打理着阖府事务,的确忙了些。前些日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这几日忙得几乎整宿整宿没觉睡,我也听说了。我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你鲜少犯错,也素来孝顺,偶尔一回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怪你。”   “多谢母亲体谅。”苏棠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老夫人虽然没有为难苏棠的意思,不过,也没有要继续跟她话家常的意思。所以,便直接将人打发了道:“我知道你忙,所以不必候在我这儿,且回去吧。”   “那儿媳告退。”   老夫人本来就比较深居简出,自从交出掌家的大权后,更是鲜少出来。除了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外,其余时间都是呆在荣安堂里,吃斋念佛,日子过得朴素又清静。   老夫人不管事了,也没有要管苏棠这个儿媳妇的意思。所以,苏棠但凡遇到什么大事,都是去找太夫人说。   从荣安堂出来后,苏棠没有回静轩阁,而是直接去了太夫人的福寿堂。苏棠想出去一趟,所以是来太夫人这里寻个话的。   “你要出去,怎么不去与你婆婆说?倒是跑到我这里来了。”太夫人笑着,一脸的慈祥。   昨儿晚上静轩阁的事情,包括今天请早安苏棠是吃了午饭才去的……这些事情,早都有人来悄悄告诉太夫人了。   老太太心里明白,小孙子对这个小孙媳妇一直不满。所以,两人成亲都快两年了,再没同房过,昨儿晚上头一回,这是天大的喜事。   小夫妻俩感情好了,才能有更多的孙儿孙女。   苏棠笑着说:“祖母,孙媳是想去一趟舅母那里。虽说舅母每日都去孟国公府亲自替孟四小姐换药,可我心里总归有些担心。就想着,亲自去一趟,问问情况,我才能安心。”   “你是个心细的,可也是个爱操心的。”太夫人说,“罢了,你便去吧。只是,记得早去早回,自己个儿身子自己个儿注意着些,累了就要多休息。”   “是……”   苏棠轻轻应一声,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老人家肯定知道了,她也知道老人家想要什么。老人家肯定是希望多抱几个孙子,希望家里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但是她做不到。   医馆里前来看病的病人依旧很多,但程氏见苏棠这个外甥女脸色不太对劲,于是让冬生跟医馆里的学徒帮着照看些,她跟着苏棠去了隔壁的屋子。   “怎么了?一脸的不高兴,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进来后,程氏先去一边洗了洗手,然后才挨着苏棠坐下来。   苏棠倒不是说不高兴,只不过是有些心事罢了。而这些心事,不能跟霍家的人说,只能来跟这个舅母说了。   程氏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其实与苏棠真正的年纪是相仿的。且程氏的为人处事以及她的性格,都是苏棠比较欣赏比较喜欢的那种,所以,有了这些心事后,苏棠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程氏。   “我没有不高兴,就是心里有些事情,不知道跟谁说。想来想去,只能到舅母这里来了。”   程氏严肃下来,关心地问:“怎么了?可还是因为孟四小姐的事儿?”   苏棠摇摇头:“孟四小姐那里有舅母,我是放心的。今儿来,为的是我与伯爷之间的事情,与孟家无关。”   “你跟伯爷怎么了?”程氏笑着,“伯爷待你还是很不错的,这个我瞧得出来。只不过,可能因为平时他是不擅言辞的人吧,所以很多时候你感受不到他的真心。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现在就是那个当局者。”   苏棠却说:“不是这个。”   这回程氏彻底困惑了:“那是因为什么?”   苏棠犹豫了好久,考虑着怎么组织语言。可最终觉得,还是直说比较好,所以,她就直说了。   “我与伯爷的感情……不能说多么的如胶似漆,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处于一个比较舒适的程度。我在他心里或许没有什么太重的地位,但如今应该算是稍微有些分量的。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就是……我不想生孩子。”   “生孩子?”程氏目光转了转,这回倒是乐得开怀大笑起来,“棠姐儿,绕来绕去,你说的是这个啊?”   又说:“能有子孙福,这是大福气。你可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想生,却没那个福气生呢。我当是什么事情,瞧你方才进来的时候,那张脸沉的。”她摇摇头,有些无奈的样子。   程氏的这种反应,在苏棠意料中,她就猜得到会是这样。   其实别说是这古代了,便是在她的那个时代,也是大部分人都是这种思想的。在合适的年纪嫁人生子,找份稳定的工作,可以不赚多少钱,但一定要有足够的时间照看家庭。   从此以后,你的全部生活,都是围绕着家庭围着男人在转。   或许这是很多人眼中最正轨的生活,也是大部分女人所向往的生活。但是苏棠明白,安于家宅本本分分,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从前不是,现在依然不是。   “舅母,很多事情,我无法跟你说。”她此刻心里其实还是很孤单的,在这里,没有一个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她所向往的一切,在别人看来,可能会是无理取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今儿来找舅母,除了想与你说说话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   苏棠抬眸看去,认真说:“我想喝避子汤。”   “你说什么?”程氏一脸错愕,“棠姐儿,你是疯了吗?”   苏棠模样认真严肃:“我没有疯,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想生孩子,至少现在不想生。再说,我已经有小南瓜了,足够了。”   “这孩子哪里有嫌多的啊,尤其是你夫家这样的人家。你可知道,你不想生,霍家府里府外多少人愿意生呢。你这样做,可是会不行的,会破坏你们小夫妻间的感情。”程氏算是苏棠在这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人,不过那也只是在事业上,在家庭上,程氏的思想与苏棠还是大相径庭的。   不过,程氏这样极力反对,也是为了外甥女好。   “棠姐儿,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舅母告诉你,你这样想是错的。”程氏情绪颇为激动了些,紧紧握住苏棠手,“子嗣这种事儿,是求不来的,能多生是福气,是你前世做好人修来的。你可知道,别的地儿不说,就这满京城内,一年有多少人去寺庙里求送子观音保佑生养啊。”   “你趁着年轻能生的时候多生几个,等你将来岁数大了,到舅母这个岁数了,你想生都没得生。你这孩子,你夫家对你好,你得往心里去,别回头叫人家寒了心。”   “舅母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苏棠有些痛苦,一张小脸皱得像个苦瓜似的,“可我现在没时间生。”   程氏完全不能理解:“可等你有时间的时候,不一定能有子嗣缘了。”   “算了……”苏棠觉得自己解释不了,便不打算再说,只对程氏道,“昨儿我与伯爷行了房,我算着日子,并非在安全期。我怕怀上,所以,舅母便配了药给我喝吧。”   “不行。”程氏也沉了脸,“我行医是救人的,不是杀生。这种有损德行的事情,我做不来。”   苏棠便也不为难她,只站了起来说:“那我不打搅舅母,先走了。”   “你去哪里?”程氏一把拉住她,“依着我对你的了解,你前脚从这儿出去,后脚肯定就去别家医馆。与其让你去别的地儿,不如在我这儿。至少,我会把对你身体的伤害减低到最小。”   苏棠立即笑起来,扑过去搂住程氏:   “就知道舅母对我最好了。”   程氏却依旧冷着脸,没个笑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你可怎么向霍家人交代。”   苏棠撇了嘴巴说:“这事儿只你我两人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对了舅母,你千万别告诉外祖母跟我娘,我怕她们担心。”   “你也知道她们会担心你啊?”程氏依旧板着脸不高兴,“你放心吧,就算你求我告诉她们,我也不会说的。将来若是出了事儿,你也自己与她们解释去。”   苏棠笑眯眯的望着程氏:“我果然是最喜欢与舅母相处的,让我觉得愉快。”   “可你若是再这样为难我,我会不愉悦。”   苏棠挽着程氏的手:“不会的,这只是特殊情况。”   “你等着,我去亲自给你煎药。”程氏还在生气,拂开苏棠挽着她胳膊的手,走开了。   苏棠坐了下来,随意翻着桌子上的一本书,明显心不在焉,她在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   霍令俨要了她,并且在她明确表示不想后,他还是没有放弃。他炽热,奔放,他在她面前丝毫没有隐藏的……将他的狂野彻彻底底展露了出来。   苏棠原以为他是一个很懂得克制自己情.欲的人呢,毕竟好几次在他面前,就算她衣衫不整,他也根本不为所动。   现在再回头想想,怕不是不为所动吧?   只是他隐藏得太好了,他把自己的情绪伪装得十分好,迷惑了她的眼睛罢了。   以前倒也没怕过晚上与他独处,可如今,她却是隐隐有些担忧了。男人嘛,有一就有二,如今开了头,后面怕是不会少。   苏棠倒不是排斥这种事儿,她心里明白,两具身子的默契,是需要磨合的。昨儿她不舒服,是因为两人没有默契。往后做得多了默契有了,想必也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   只是……她不想生孩子。   至少现在不想。   她觉得,现在的身份至少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不让他碰,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苏棠想,日后若是再行房的话,一定要选好日子,避开受孕期那几日。   但其实所谓的安全期,有时候也并不一定安全的。   苏棠只觉得脑袋疼。   程氏亲自端了避子汤来,苏棠毫不犹豫,仰头就喝了。   程氏肃着脸说:“棠儿,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自己回去也再好好想想,别做傻事。”   苏棠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想的。”   又说:“对了,孟家那边怎么样?”   程氏吐出一口气来说:“孟四小姐情况挺好的,我上午去了,不过昨儿才敷了火舌草,今儿就好了不少。相信过不了几日,她那张脸就可以完全好了。”   “那就好。”苏棠点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回的教训,下次我一定注意。”   “夫人。”枸杞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   “伯爷来了。”   苏棠没想到霍令俨会来这儿,本能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开始紧张起来。   他来干什么?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苏棠到底有些心虚,忙悄声问:“爷脸色瞧着如何?” 第56章   枸杞站在门口, 倒是挺高兴的:“伯爷是来接夫人您回去的,自然是高兴的。”   苏棠暗暗松了口气。   她以为他是得知了什么风声,过来兴师问罪的呢。   “好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面。我与舅母说几句话,马上就出来。”苏棠打发了人。   程氏斜眼瞪着她:“现在知道害怕了?方才不是还脾气死倔的吗?你胆子多大, 怕什么。”   苏棠跺脚:“舅母你就别再说我了,我自己心里也难受。总之,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的。反正只要你不说,伯爷那里, 我自己应付得过去。”   “你还不放心我?”程氏说,“我都懒得管你的事儿。”   又开始撵她:“赶紧走吧, 我这还有不少事儿要做呢。你早点回去歇着, 记住了,定要好好保重身子才行。”   “我知道了。”苏棠撩帘子出去, 外面大堂内,霍令俨正负手立在一旁。   一身甲装,高高束起的头发,窄瘦的腰,修长的腿,笔直的腰背……苏棠也不知道怎么的, 明明昨儿是熄了灯行房事的, 她并没有看到什么, 可这会儿子他站在跟前, 她再看他,就总觉得怪怪的。   她没看过他的身子,但以前却在电视上看过男人的身子。这会子,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开始胡思乱想。   她甩了甩脑袋,逼着自己正经起来,然后徐徐踱步走了过去。   霍令俨耳力好,纵然苏棠脚步很轻,但她离得近了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就在苏棠轻唤一声“爷”的时候,霍令俨转了身来。   苏棠低着脑袋,颇为有些羞涩的样子。霍令俨垂着眼睑打量着跟前的人,见她双颊泛着红晕,他伸手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苏棠起身后,依旧避开他的目光,只望向跟前的一方地,然后问:“爷今儿怎么过来了?”   霍令俨将人扶起后,手又背了回去,只道:“方才回来的路上,在医馆门口看到了府里的马车。想着应该是你在这儿,便过来了。”又问,“身子不舒服?”   “没有。”苏棠否认得干脆,“我身子挺好的。”眨巴了下眼睛,又赶紧随意扯了个理由说,“我这不是担心孟四小姐嘛,所以特意跑来问问舅母情况。”   见她还是一副如往常一样的活泼性儿,霍令俨倒是扯了扯唇,露出些笑意来。   “是吗?”他说,“你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一看就是心里打着小算盘。”   苏棠立即就说:“哎呀,伯爷,您难道非得刨根问底问得清清楚楚吗?那好,我告诉你,我昨儿白天的时候肚子不疼,今儿早上起来,也不知怎么的,肚子忽然疼了。”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霍令俨知道她素来脸皮厚,却是没想到,竟然能厚到这种程度。略愣了会儿后,绕过这个话题,霍令俨冲程氏打了声招呼,然后将人领回去了。   吃完晚饭,也不见人有要走的意思,苏棠就拿了个大引枕靠在榻上,装着一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的样子。   霍令俨抱了会儿儿子,然后将小家伙递给秋娘:“带他下去吧。”   苏棠见状,忙就说:“笙哥儿今天怎么不哭了?”   霍令俨撩了下衣摆,挨着在妻子身边坐下来后,才漫不经心说:“我方才承诺亲手给他做一个木马,比筌哥儿的木马还要好,要求他今儿晚上跟奶娘睡,不许哭,想来他是听懂了。”   “什么?”苏棠一脸懵逼。   秋娘忙说:“是这样的夫人,小二爷见二房的筌爷有个木马,一直很想要。我方才与伯爷说了,伯爷便哄了小二爷。想来是小二爷听懂了,所以这会儿才这么乖的。”   小南瓜似乎听懂了大家是在夸他,漆黑的大眼睛亮亮的闪着光,一个劲盯着自己父亲笑。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拍着巴掌,乐得跟什么似的。   霍令俨弯了弯眼睛,朝秋娘挥了挥手:“带小爷下去吧。”   “是。”秋娘抱着小南瓜弯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霍令俨这才将目光转向妻子:“既然不舒服,不若我命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苏棠坐了起来,垂着眼睛说:“算了,现在好了。知道爷想做什么,又如何能扫了您的兴。”扬声吩咐道,“热水烧好了吗?天气太热了,不洗个澡,晚上睡不好。”   枸杞忙过来,笑着道:“早备好了。知道夫人爱干净,这事儿奴婢不敢懈怠丝毫。”   顿了一顿,枸杞犹豫着问:“爷跟夫人……谁先?”   苏棠想着这些日子他为着端午赛龙舟的事儿忙里忙外的,怪是累的,于是就说:“爷先吧。”   霍令俨却对枸杞道:“我不急,先伺候夫人洗浴。”   苏棠洗完澡换了干净衣裳,从净室出来后,就躺在了床上。她以为要等挺久的,没想到,他人才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身上披着件黑色浴袍,里面着黑色中裤,上身没穿。浴袍只是随意披在身上的,露出上身肌理分明的线条来。   听到动静,苏棠就望过去了,然后一边瞪着眼睛看着渐渐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一边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一身桃红的中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一头青丝倾泻在背后,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青丝如瀑布般,柔顺动人。   平时梳着发髻的时候,显得人有几分机灵。这会儿披了头发,倒是显得人颇有些憨憨纯纯的。   霍令俨从净室出来后,目光定在她身上就没有挪开过。走得近了,挨着人坐下,依旧上下打量着人。   苏棠低眉顺眼,柔柔顺顺的跪坐在一旁。垂着脑袋,扮作羞涩的样子。   这样乖巧又安静的小女人,霍令俨倒是头回见。又见她模样实在是好,安安静静不说话,就这样呆着的时候,宛若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般。   霍令俨缓缓抬起手来,在她细瘦的肩背上抚了抚,柔声问:“告诉我,今儿去医馆到底是怎么了?”   苏棠心虚,实在听不得他提“医馆”二字,于是硬是将话题扯开了。她娇娇软软的,身子一点点朝男人靠去,软得似是没骨头般。   “我怎么了,爷难道不清楚吗?”小小的一团缩在男人宽大紧实的胸膛,手也没闲着,玩着男人的浴袍带着,有些嗲嗲地道,“虽说我是生过孩子的,可爷有多久没歇在我这儿了,爷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爷不懂得怜香惜玉,妾身自己怜惜自己个儿,还不行吗?或许是我矫情了,只是不习惯而已,不太舒服,就急着去找舅母了。”   “就因为这事儿,害得舅母笑我不害臊。爷,你自己说说,该怎么补偿我?”   说罢,她仰起小脑袋来,一头乌黑的青丝随着动作泻在腰后。她噘着一方樱红的小嘴,又倔强又可爱。   霍令俨垂眸凝视着她,眉眼温柔尽显。轻轻笑了一下后,他俯下腰来,额头抵着她额头。   “是我的错。”他声音低低的,透着磁性的沙哑,带着暗示性。   苏棠听出来了,脸更红了些,更是娇娇的轻哼一声。装着不爱搭理的样子,实则不过是情趣罢了。   霍令俨收紧手臂,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手指勾了女人系好的带子,很快,桃红的绸衣便被剥落下来。   苏棠一边娇羞着,一边又不由自主主动仰起脑袋。那双水润的杏眼轻轻阖上,弯弯卷卷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倔强的唇又红又润,有些微轻颤,明显一副等待被怜惜亲吻的架势。   她主动得恰到好处,霍令俨只觉得心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般,又痒又麻,同时还带着些兴奋。   欲迎还拒,娇声软语,浓情蜜意……有了昨儿的头阵,今儿两人鱼水之乐倒是更为默契合拍了。纱幔放下,偌大的架子床一点点晃动起来,起初声响还挺小,渐渐的,便犹如擂鼓般,带着节奏的剧烈震动。   娇软的啼哭声,低沉的粗喘声,彼此交织更替,一点点将气氛烘托推送到最高处。   可正当要圆满落幕再战下场的时候,苏棠开始不肯配合了。   “爷,你丢在外面。”苏棠脑子倒是清楚的,软磨硬泡着,挣扎着要逃开。   苏棠推他咬他,见不奏效,她就伸脚踹他。   男人压制着她不安分的手脚,鼻尖抵着她鼻尖,眼里有困惑。   “到底怎么了?”   方才都好好的,关键时刻这般扫兴,男人憋红了脸,却还在忍着。   “我……我嫌……嫌脏……”她晕头转向的,早被撞得脑袋都木了,此刻也是头晕眼花脑子不大灵光了。   想扯谎,却不知道,踢到了铁板。   “你说什么?”男人不可置信。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说错话了,忙找补说:“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她脸红得像是擦过胭脂般,双目带着些醉意的迷离,发丝上,雪白的肌肤上,都是薄薄的汗水,她咬着唇,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   她只是不想生孩子,不想喝药,如此而已。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她却不能跟他明说。   “我……”她情急之下,借口找的越来越荒唐,“我怕肚子胀。”   男人冷哼一声,根本不可能相信。   情到浓时能憋这么久,已经算是极大的能耐了。有些事情,不是想控制就能够控制得了的。   他什么时候丢进去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感觉到小腹里一阵热烘烘的东西流进来,苏棠脸色煞白。再看向身上的男人的时候,目光也变得不一样了。   就这样不欢而散,霍令俨也很尴尬。   再没了继续的兴趣,他翻身下来。苏棠见状,直接侧过身子去,面朝着床里面,不理他。   霍令俨侧头看了眼,皱了眉头。继而坐了起来,开始穿自己的衣裳。   苏棠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晓得他是故意将动静弄得这么大的。可她心里不舒服,就是不爱理睬。   霍令俨穿好衣裳后,又朝床上的人看了眼。见她分明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他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直接负手大步离去。   外间响起一阵慌乱,继而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枸杞的声音响起: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这好好的,爷怎么走了?”   “奴婢瞧着爷的脸色,似不是太好。”   “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别吵了,我脑袋疼。”苏棠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脸色很不好,只捂着肚子说,“枸杞,去给我准备热水吧。我不舒服,想洗一洗。”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枸杞忙跑了出去,吩咐下去后,又跑了进来。 第57章   苏棠依旧目光呆滞坐在床上,头发有些乱,身上也十分狼狈。发梢湿漉漉的,身上还滴着汗,她整个人此刻像是刚从浴桶里爬出来的一样。   方才内室的动静,候在外头的丫鬟们,都听到了。   原都很高兴,觉得爷跟夫人感情越来越好了。原还想着呢,若是爷日后经常宠幸夫人的话,那他们三房不久就能再添一个小爷或者姑娘了,可谁又想得到,大喜大悲,不过眨眼间。   “夫人,您若是受了委屈,不若奴婢喊了王嬷嬷过来?有些事情……奴婢也不懂。”   苏棠说:“没事,这么晚了,就不必麻烦她老人家。再说,我跟爷之间的事情,跟她老人家说,也不太好。”又关心枸杞道,“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我真的没事,放心吧。”   枸杞不信:“那好端端的,爷怎么走了?”她十分担心主子,“夫人,您有什么委屈的话,也可以去找太夫人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奴婢知道的,太夫人的心偏在你这儿。只要真的是爷欺负了您,太夫人肯定会罚他的。”   “不必了,夫妻间房里的事儿拿出去说,多丢人。”又道,“这事也不怪爷,你也别乱想了。”   枸杞怎么能不乱想!   若是爷不来这后院也就罢了,左不过就是爷忙着朝廷大事,没空过来。可如今既然来了,却是冷不丁丢下夫人一人,自己又走了。这事情传扬出去,往后府里的人可怎么看待夫人啊?   枸杞急得半死,苏棠却是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甚至她想着,有了今儿这事,说不定他日后得挺长时间不来了。   他不来,她倒是不必担心了。   这样一想,心情不免又好了些。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她暂且也管不着。就觉得,就算是生气了,等过几日她再寻个借口去向他服软,想必他也不会不理她。   舒舒服服洗了澡,苏棠这一觉倒是睡得不错。   前头院子里,翠融原以为爷今儿晚上已经歇在后院了,所以早早便歇着了。   却没想到,爷突然又回来了。   她忙披了衣裳起床来,然后吩咐小丫头们去做事。   霍令俨是吃了饭过来的,此番又在生气,不需要丫头们跟前伺候。翠融去请了安回来后,忙差了丫头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儿,为何爷会生这么大的气。   今儿天色已经晚了,各门各院都落了锁。便是静轩阁内,前院跟后院间,也是落了锁的,除非是霍令俨这个主子可以随时随地随意进出,否则便是苏棠这个主母,也是进出不便的。   这会子自然打探不到什么,但是第二日一大早,各院开始忙碌起来后,翠融身边的小丫头云儿却是借着去大厨房领早饭的功夫打探到了内情。回来后与翠融说了,翠融听了一愣。   “云儿,这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回头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也别说我派你去打探过。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做奴婢的,有的该管,可有的不该管。”   云儿点头:“是的姐姐,我知道的。”   翠融定了定气神儿,后又说:“行了,爷已经起了,端了早饭进去吧。爷心情不好,一会儿伺候的时候机灵着些,千万别犯错了。这个时候犯错,可是要讨罚的。”   “是。”云儿缩了缩脖子,端了早饭出去了。   躲在屋外的一个人影闪了一下,云儿瞧见了。可等她出去后,又什么都没看到,她只以为自己眼花了。   云儿端了早饭进去,霍令俨洗了手,坐在了炕边。云儿见状,忙将早点一样样从食盒里拿出来,然后摆在炕上的矮几上。   常安匆匆打外头跑了进来,一副有急事汇报的样子。   霍令俨睇了他一眼,而后打发屋里的几个丫头说:“都先退出去。”   “是。”   丫头们退到门外站着去了,霍令俨才看向常安:“慌慌张张的,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常安是霍令俨身边的一等小厮,虽然不是阖府的大管家,不过,在霍家的地位却是不低的。自从娶了桃扇为妻又赎回了桃扇的卖身契后,常安便不再宿在主子家。   他成亲的时候,霍令俨这个主子也给了他一笔钱。常安拿了这笔钱,再加上桃扇的嫁妆,还有平时两人攒下来的一些钱,亲戚朋友间又借了点儿,凑合着在外城买了个不错的宅子。   他原是可以离开霍家的,只是念着霍家待他们夫妻不薄,如今既然妻子离开了,他不能在主家落难的时候再离开,所以,便留了下来,更是勤勤恳恳替霍令俨这个主子办事。   常安虽则年轻,但是打小跟在霍令俨身边长大的。霍令俨稳重老成,他也学了不少,鲜少有这样慌忙的时候。   “的确是出了点事情,是孟家那边。”   一大早常安起床后吃了早饭,照例往主家这边来。半道上,沿路卖早点的摊贩个个都在传,说是孟家四小姐毁容了。   孟四小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孟四小姐毁了容,而且还知道,此事牵扯到了夫人。   可夫人已经想了法子尽力去医治孟四小姐的脸了,这会儿又传出这些来,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这个消息是孟家那边传出来的,可这样泄露出来,于孟家又有什么好处?   再说,这事儿要是孟家人传出来的话,为何一开始不传出来,非得现在?   霍令俨搁下筷子来,凝神想了想,又问:“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常安说:“路边摆摊子卖早点的摊贩都在说,连他们都知道了,可想而知,怕是整个满京没人不知道。”   霍令俨皱着眉,一时没说话。   但是很快,他又重新执起筷子来,说:“不必猜了,这事想必是孟家自己传出来的。”   “孟家人为何这样做?”常安不明白,“马上皇子大选在即,此刻传出这样的事儿来,岂不是会耽误了孟四小姐的前程?”   霍令俨却道:“这事情没几个人知道,若不是孟家,难道是我们自己人吗?”又道,“再说,孟家是在确定孟四小姐的脸不会耽误事儿的情况下传出去的消息,于孟家来说只会是福,不会是祸。”   常安脑袋瓜子比较机灵,霍令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稍稍动了下脑子想了想,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爷您的意思是……若是这事儿闹大了去,结果孟四小姐却没事儿,也不会影响她成为皇子妃。可正是因为出了这事儿,大家关心的人多了,孟四小姐的名气儿也大了。”   常安拍了拍手,啧啧道:“孟家这招,可真是够妙的。”   “可……”   可这样做,的确是对霍家不仁义了些。毕竟,这事情夫人是被牵扯进去的啊。就算是孟四小姐的脸不会出事,但若是传出去是夫人送的东西害的孟四小姐,岂不是让夫人名声扫地?   霍令俨没再说话,只沉着张脸在吃早饭。常安见状,也就识趣的闭了嘴。   消息既然传开了,苏棠也就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枸杞将消息带了去告诉她后,苏棠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由着他们去吧,不管这些了。”   本来她的确是有心想与孟家结好、想与孟四结好的,毕竟,按着原小说中的剧情,这孟四是女主角,将来可是凤临天下的皇后。况且,她如今在齐王手下办事,若是能与孟四结为密友,于她只好不坏。   可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是叫她失望的。并且,她都要开始怀疑了,这孟四小姐真的是书里写的那种柔弱无助小白花吗?   原小说里的孟四,给她的感觉就是……善良纯洁,家世好容貌突出,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心中白月光。身为女主,虽则是玛丽苏宠文,但她也是命运多舛的。   先后被好几个男的争夺,但凡书里出现的男人,就没几个不被她美色迷惑的。   而她身边的那些女人,要么是智障人设早早炮灰了,要么就是心思歹毒人设,最终不得善终。就唯独她,盛世一朵大白莲,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   若真的是一点手腕一点算计没有,又怎么可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年代走到最后?   苏棠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面上瞧着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想着事情的。   事出必有因,孟家的神来一笔,却是将她卷了进去。也不知道,这场烂局,会怎么收场。   苏棠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到了晚上,却又传来了另外一个消息。说是皇宫里来了人,陛下的口谕,将伯爷叫进宫里去了。   一听这消息,苏棠心更是七上八下了。她想不明白,此番霍令俨进宫,会不会跟孟四小姐的事情有关。   她隐约觉得有可能,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这才多短时间,宫里的人又如何能知道是她送的玉梨霜害的孟四呢? 第58章   霍令俨被陛下的一道口谕传唤进了宫里, 去勤政殿面圣的时候,恰好诸位王爷也在。   想来是陛下与几位王爷才将谈完国事,几位王爷这会子还没走呢。霍令俨朝陛下请完安后,又向几位王爷请了安。   敬宗没有让几位王爷立即走,也就是默许他们留下来了。几位王爷被赐了坐, 霍令俨请完安后,敬宗也给他赐了坐。   “臣叩谢陛下。”霍令俨谢了恩后, 这才坐了下来。   敬宗面容和煦, 瞧着样子,心情倒是不错的。等霍令俨坐下来后,敬宗才说:“可知道朕宣你进宫来, 所为何事?”   “臣愚笨, 并不知。”霍令俨略低着脑袋, 恭敬十足。   敬宗却哈哈大笑起来:“寻你来, 朕是有个差事要交给你。马上五月初五端午节, 朕下了旨意,组织了赛龙舟的比赛。到时候那几日整个满京的秩序, 便交给你来维护。”   “朕会许你一千禁军,到时候由你负责差遣调配。若是赛龙舟的时候但凡出一点差错, 朕就拿你是问。”   霍令俨根本没料到陛下口谕传他进宫来, 竟会是为了这事儿。别说一千禁军了,就算调动一百禁军的权利, 那也是人人羡慕的。想来维护秩序不过就是借口, 真正开始着手重要他, 才是陛下的真正目的。   最重要的,这会儿还是当着三位王爷的面。霍令俨不敢想,几位王爷此刻到底会是什么心情。   “臣多谢陛下隆恩。”霍令俨立即跪了下来,单膝及地,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叩跪的姿势,“臣定当不负陛下众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敬宗也严肃了些道:“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霍令俨再次表忠心:“臣定当效忠陛下,效忠大荣,竭尽所能,报答陛下。”   “好,好。”敬宗连着唤了几声“好”,然后抬了抬手,“起来吧,坐。”   霍令俨借着坐回去的动作间,目光在三位王爷面上略扫了下。   齐王没什么反应,好似对这件事情并无兴趣,只是坐在一旁喝茶。而另外两位王爷则互看了眼,对了个眼神,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过多的眼色暗示。   谈完国事,敬宗忽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于是问霍令俨道:“朕方才听老四说,孟国公府的四丫头伤了脸。好像……此事与你的夫人有些关系?”   四皇子是赵王,乃贤妃所出。   闻声,霍令俨又欲起身回话,敬宗朝他压了压手:“就坐着说。”   霍令俨谢了恩后,这才说:“此事却是与内子有些关系。”   听霍令俨这样说,赵王冷哼一声,继而阴阳怪气起来:“霍伯爷,想来是令夫人嫉妒孟四小姐的美貌,暗中做了手脚。她可真是心肠歹毒,明知马上皇子要大选了,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脚,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老四!”敬宗肃容瞪过去,“朕还在,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是,父皇,儿臣知错。”方才还嚣张跋扈的赵王,立即像个鹌鹑似的,脖子缩了回去。   霍令俨道:“回陛下的话,孟四小姐脸上受伤一事,的确与内子有些关系。但臣可以担保,内子绝非故意。而且,事情发生后,内子亲自翻找医书查阅古籍,找到了一种可以及时医好孟四小姐脸伤的药草,又亲自出城去城外的凤凰山采药。为了孟四小姐,内子也受了伤,的确吃了不少苦。”   “这件事,郊防营的杨将军也知道。那日天色已晚,内子受了伤,不便即刻进城,便就近去了郊防营。恰好,当时臣为着赛龙舟的事去找了杨将军,正好碰到。”   齐王本来是漫不经心在喝茶,听霍令俨提到杨续的时候,他手上动作略顿了下。   但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很快掩饰了过去,并未有人察觉到。   霍令俨又说:“孟家人的意思……是内子所赠的玉梨霜有问题。内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的确付出许多。臣也不知何故,起初孟四小姐脸伤尚严重的时候,消息没有走漏出来。如今脸好了大半,倒是闹得满城皆知。”   言外之意,就是此事乃孟家人故意的,与他铭恩伯府无关。   霍令俨之所以这样明说,其实也是算准了陛下的心思。此时此刻,怕是陛下巴不得孟霍两家因此结了仇才好。   霍令俨心中明白,霍家只有树敌越多,才能越得到陛下重用。   果然,敬宗笑起来,又开始做和事老了:“外面爱传就让他们传去吧,你也大度些,不需要跟这些好事的小老百姓计较。至于孟四小姐脸伤的事儿……不管是不是与伯夫人有关,但既然孟家人咬定是伯夫人送的玉梨霜有问题,那便是脱不了干系。若是孟四小姐大选前脸伤无碍,此事朕会劝孟家人不计较。”   “臣替内子多谢陛下。”   “你只要办好朕交代你的差事,便是不辜负朕对你的期望。”敬宗道,“好了,时辰不早,你们都下去吧。”   霍令俨并三位王爷一道离座起身行礼:“儿臣告退。”   “臣告退。”   四人是同时离开的勤政殿,离开勤政殿后,一道往朱雀门去。   方才在勤政殿内的时候,赵王便对霍令俨有些言词相对。不过到底碍着自己父皇在,不敢放肆。可这会儿子出了勤政殿,他便开始目中无人不将霍令俨放在眼里了。   “本王倒是没有想到,霍伯爷与伯夫人倒是夫妻情深。若不是知道当初伯爷与夫人是怎么成的亲,还以为你们是多美好的一段佳话呢。”赵王一脸不忿。   赵王对孟四小姐的心思,怕是整个满京都没几个人不知道。可在霍令俨成亲前,或者说,在霍家出事前,所有人都以为孟四小姐将来是要嫁给霍家三爷的。   两人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再说,当年霍三爷一句“立战功觅封侯,只为伊人一笑”,作为求娶孟四的承诺,当年不知道羡煞了多少闺中贵女。   若霍家不败,孟家未必不会把孟四嫁给霍三。   如今虽则霍三已经奉旨娶妻生子,但是两人心中未必就已经斩断了情丝。   往往在最美好的时光失去,然后一辈子看得到却得不到,这才是最抓心挠肺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霍令俨倒是没把赵王的奚落听在心里,只敷衍道:“臣乃是陛下赐婚,不敢不夫妻情深。”   “你!”赵王虽则性子冲动了些,但也不是愚蠢之辈,不会没听出来霍令俨这几句话的意思。   “好了,老四。”忠王开了口,笑着道,“不就是那年打马球,你输给了霍三么,至于记仇到现在?等改日,我请旨父皇,让再办个马球赛,到时候你找回场子就是。”   赵王哼道:“不提这事儿倒也罢了,二哥,如今你提了这事儿,我更是来火。”又指着霍令俨鼻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别以为本王不知道,那场马球赛,你在本王马上动了手脚。”   “当年你仗着太上皇宠信于你,胆敢欺负到本王头上来。霍三,你等着,如今可不是当年了,本王迟早整死你。”   “哼!”   狠狠甩了袖子后,赵王表示并不愿意再多看霍三一眼,只大喇喇大步先走开了。   霍令俨面上恭敬,心里却是颇为不屑的。赵王性急,难成大事,只是嘴巴厉害罢了。   况且,这个人十分记仇,记的却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仇恨。这样的人,霍令俨根本不与之计较。   回了伯府后,霍令俨立即差人去福寿堂跟荣安堂都送了平安信。宫里突然来人传陛下口谕,两位老人家担惊受怕,生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得了消息后,太夫人拍了拍胸脯,终是松了口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到底是我们多虑了。这回不但不是坏事,反倒是喜事啊。这样的差事,陛下交给老三去办,是对老三的器重啊。”   打从霍令俨离开进宫后,老夫人包括苏棠在内的三位夫人,都来了太夫人这里,女眷们一处等着消息。   老夫人也松了口气,笑着点头:“是啊,是好事。”   苏棠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因为孟家的事情喊的人去就好。其实她还挺怕的,毕竟孟四是原小说中的女主角,头罩女主光环,只要跟她敌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既然做不了朋友,那便就做不相干的人好了,苏棠不想与她有任何牵扯。   方才还气氛紧张的大厅,此刻因为好消息的传来,整个氛围轻松了许多。主子们说说笑笑起来,丫鬟们也开心的说着笑着。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的事情。   “之前因为要替她爹爹守孝,幸姑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这伯府大门半步了。她那么爱玩的一个孩子,又是在这么好的年纪,生生憋在家里,可是将她憋坏了。”太夫人搂着孙女,笑着说,“她过完年十三了,亏得不耽误说亲。这回端午节,得带她出去玩一玩,与以前的小姐妹们说说话谈谈心。”   老夫人已经不管事了,又是守寡的寡妇,闻声就说:“儿媳已经不管事儿了,老爷又没了,如今还是少出门的好。幸姑的大事,还得老太太您来操心了。”   太夫人觉得老夫人考虑的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大夫人也是寡妇,忙也起身说:“孙媳想留在家里陪着娘,小姑的事儿,还得两位弟妹帮衬着一起操心。到时候,我就呆在家里亲手给小姑绣嫁衣绣嫁被绣花鞋……保准让咱们幸姑风风光光出嫁。”   大夫人言语间带着些幽默,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幸姑却羞红了脸:“大嫂如今怎么也跟三嫂一样了,尽说这样不害臊的话。谁要嫁人啦,我还小,就想呆在家里陪着你们。”又冲太夫人撒娇,“祖母,几位嫂嫂欺负我,如今都要赶我走了。”   太夫人笑着说:“你几位嫂嫂疼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赶你走。如今你亲事尚未定下,她们倒是说的高兴。将来等你亲事定下了,想必她们又舍不得了。”   说起这个来,大夫人倒是挺心酸的。想着再要不了几年小姑就要嫁人了,她心里还挺失落的。   她嫁来霍家也好些年了,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嫁来的时候,小姑才六七岁大,又可爱又漂亮,她十分喜欢。以前婆婆打理阖府庶务,忙得很,小姑呆在她身边的日子居多。   可以说,小姑是她一手带大的。 第59章   三位嫂嫂中,虽说幸姑如今与三嫂最聊得来,也最喜欢往三房这边跑。不过,要说到感情深厚的话,自然是与大嫂感情最深的。   别说大夫人舍不得,就是幸姑自己想到将来那一幕,都觉得不舍。   幸姑撇了撇嘴说:“你们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们。那正好,我便一辈子留在家里,永远陪着你们。”   “这说的可就是傻话了。”太夫人笑着,摸了摸幸姑脑袋,又道,“你若真是嫁不出去,那我们可就得着急了。”   二夫人忙就说:“咱们幸姑这么好,怎么会嫁不出去呢。等端午那日出去玩儿,说不定叫哪位皇子瞧见了,将来做皇子妃呢。”又说,“都说孟家姑娘模样好,要我说,未必比得上咱们幸姑。”   二夫人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苏棠特意抬眼看去,悄悄打量了太夫人与老夫人的脸色。两位老人家表情都有些不自然,果然是这样,霍家其实也是希望幸姑能够嫁入皇室的。   古代联姻,就是巩固政权的一种方式。纵然幸姑再得宠,可在家族利益面前,霍家人也会率先选择利益。   幸姑依旧笑得天真,苏棠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说,她在乎,但是因为知道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运、改不了,也就无所谓了。只要心里没有人,嫁到哪里不是嫁。   嫁个门当户对的,或许未必有嫁给皇子来得幸福。   苏棠有些想不起来原小说里这霍大反派的妹妹后来归宿在哪里了,可能在原小说剧情中,这就是一个炮灰,草草几笔提了一下,并未细写。   从福寿堂出来,苏棠见表妹梅露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是有心事般,于是拉了她到一旁去。   “瞧着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这是怎么了?”苏棠关切问。   梅露低垂着脑袋,情绪的确很不高涨,声音嗡嗡的道:“没什么,就是方才看到大家都对幸姑好,我也想祖母他们了。表姐,你们端午那日要出去吗?那岂不是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苏棠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情,她笑起来。   “你若是想家,随时都可以回去住几日。”一边走,一边说,“你只比幸姑小几个月,幸姑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自然也到了年纪。老太太叫你来咱们府上跟着幸姑作伴,你以为只是让你陪着幸姑的吗?老太太这是有心。这回端午节,咱们若是出去,自然也得带着你在身边。”   “也不是说做主帮你议亲,只是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多见一见人,或者结交几个聊得来的闺中密友,哪怕交不到朋友,那你跟在幸姑身边,人家也会多与你说几句话。”   其实依着苏棠自己的想法,她就觉得多出去走走多见见人是好事。但她也知道,她的很多想法其实与这里的人是格格不入的。   所以,她也不强求。   “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你若是想回去,我便找太夫人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你若是想留下来,到了端午那日,我便带着你跟幸姑一起出去玩儿。”   梅露低着脑袋,半饷不吭声。最后吭声了,却是问了一句:   “表姐,你是怎么嫁到伯府来的?”她仰着脑袋,一脸的诚恳天真,“我没有说表姐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若真有这么好的事儿,那苏夫人怎么不让她自己女儿嫁来。这些日子我呆在这里,偶尔碰到过姐夫一两回,觉得姐夫人很好。素日里,幸姑也会与我说,说她几位哥哥如何的优秀。”   “我就想着,表姐能嫁得这么好,想来是好福气。”   苏棠挑了挑眉,笑着问:“你莫不是对你姐夫有心思?”   “我没有。”梅露脸涨得通红,又急又羞又愤,“姐姐跟姐夫感情好,姐姐待我也好,我又怎么会起那样的念头。再说姐夫如今有了姐姐,就算我有意,难不成过来做妾吗?”   “这要是让爹爹娘亲知道了,他们得打死我。”   苏棠也知道自己这个玩笑开得过分了些,忙说:“我与你说笑呢,你别生气。”又严肃着道,“你姐夫人的确是挺好的,若不是霍家当年出了点事,这门亲事也轮不到我。不过,这满京城里好男儿多得是,也不一定要嫁高门。左右时间还多,你可以慢慢选,选个称心如意的,比什么都强。”   梅露垂着脑袋慢慢走,没说话。   “三哥!”离得不远的幸姑忽然喊了一声。   苏棠立即抬眸望去,就见男人着一身崭新的墨绿色常服,正负着手跨着四方步朝这边走来。却是没看苏棠这个妻子,而是只看着幸姑。   走得近了,只与幸姑说话道:“老太太歇了吗?”   幸姑感觉到了不对劲,眼睛朝苏棠这边瞥了眼后,才回说:“没啊,我跟三嫂还有母亲大嫂二嫂她们,才刚刚从祖母那里出来的。”她还故意提了句三嫂,暗示自己三哥与三嫂说句话,可霍令俨权当没听到,依旧只对幸姑道,“好,我去祖母那里一趟。”   说罢,绕过人就走了。   “三哥。”幸姑莫名其妙。   喊了一声见人也没反应,幸姑便扭过头来看向自己三嫂。   “三哥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跟三嫂说话。你们吵架了吗?”   苏棠心里轻哼了一声,只觉得好笑。原来男人幼稚起来,比小孩子也强不到哪里去。   本来苏棠还想着借这个机会说几句话服服软呢,然后再问几句宫里的事儿。可现在看来,根本就没这个必要了。   “他可能没看到我吧。”苏棠笑着。   幸姑跺脚:“三嫂这么美的一个人站在这里,三哥怎么可能没有看到。方才我都提三嫂了,他都故意没理,你们分明就是吵架了。”   苏棠说:“他故意不理我,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严重。没事,你三哥这是在等我主动去找他呢。”   “真的没事?”幸姑有些不信。   “真的没事。”苏棠望了眼幸姑,又摸摸她脑袋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你们去玩儿吧。”   幸姑故意重重哼了一声,就是不肯走:“三嫂也没有比我大几岁,故意在我面前装老成呢。”   苏棠道:“再不比你大几岁,那我也是当娘的人了。你这还没嫁人呢,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儿。”   “三嫂就会说这些歪理,我不听。”幸姑本来装着要生气的,结果自己定力不行,没有绷住,反倒是笑了起来。   幸姑笑场了,就顺势倒进苏棠怀里,撒娇说:“大嫂平时都哄着我,二嫂也让着我。就是你,你又不哄我又不让我,每次还故意跟我对着干。”   “有人唱红脸,总得有人唱白脸啊。若不是我故意和你对着干,又怎么能显得出大嫂二嫂的好呢。”   “可我就是喜欢跟三嫂在一起。”幸姑说了实话,“大嫂院儿里太冷清了,不热闹。二嫂……二嫂……又待下人过于严厉。虽然对我挺好的,但是每次去她院子里,那些个丫鬟婆子啊,都不敢大声说话的,我就觉得没劲儿。”   苏棠索性说:“你要是真的喜欢去我那儿玩,那改明儿去跟母亲说,搬去我那里住吧。”   幸姑倒是想呢,可她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哪里有小姑子搬去嫂嫂院里住的道理啊,再说,三哥还在呢,不方便。”   幸姑在与苏棠笑闹,旁边梅露就安安静静站着,也不说话。苏棠察觉到了,怕冷落了这个表妹,也就带着她说道:“就是不合规矩了些,不然的话,你与露姐儿一道去我那里住,多好。”   幸姑忙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故意说:“三嫂哪里是想我去啊,这是借着我的关系,想让露姐儿去呢。”又亲热挽着梅露手说,“我们才不去呢,我们俩住一个院儿里,没长辈管着,轻松又自在,才不要去你那儿呢。”   走得有些远了,苏棠又回身望了眼,恰好看到那墨绿色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她想到一件事情来,眨眨眼问幸姑:“你三哥进宫去,穿的这么居家随便也行吗?”   幸姑也回头去看,然而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她想着方才她三哥穿了身今儿春天新做的长袍,便说:“不会啊,三哥是伯爵,陛下宣他进宫,是必须要穿伯爵的爵服的。这衣裳……想必是方才回来的时候换的吧。”   苏棠轻轻“哦”了一声,淡淡点头道:“大家都在为他担心着急,他倒是好,还有闲情雅致换了衣裳再去老太太那里……”   幸姑双眼又水又亮,笑得颇为不怀好意了些:“三哥故意换了身新衣裳来后院,就是因为知道三嫂在这儿,怕是穿给三嫂看的吧。”   苏棠笑:“没瞧见他方才看到我权当没看到一样吗?”   幸姑忽然就开心起来:“你们的事儿我不管了,剪不断理还乱。走,露姐儿,咱们玩去。”   幸姑拉着梅露走了,苏棠一个人呆了会儿后,回去了。   这几日,霍令俨虽然没再去后院,可苏棠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每天傍晚去她婆婆那里请安,他准时准点的都在。   起初打了照面,苏棠倒是有模有样朝他请安的,可人家不爱搭理。时间长了,苏棠再看到他,便也装作没有看到。 第60章   两人冷战, 一直到五月初五这日。   端午这日一大早,天才稍稍亮起来一点,苏棠就已经收拾妥当了。先去荣安堂她婆婆那里请了个早安,之后与幸姑梅露一起,去了太夫人的福寿堂, 陪着老人家一起吃早饭。   吃完早饭,外头天也差不多亮起来了。陪着老人家在院儿里走走消消食, 等再过会儿, 就得出门去了。   太夫人有话与孙媳妇说,所以,特意将幸姑跟梅露支开了。苏棠跟山茶两个, 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家, 陪着老人家散步说话。   太夫人院子里的路, 有一条小道上铺满了石子。太夫人平时每天差不多都会花小半个时辰左右在这条石子路上走, 坚持一段日子下来, 整个人精神好了不少。   “亏得你有心,尽能想出这些好法子来。如今我按着你说的, 傍晚石子路上散步,晚上泡脚, 再不定时让山茶帮我捶捶肩背……如今我这身子, 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似的。”太夫人特别高兴,人精神好了, 心情也是好的, “你用心了。”   苏棠倒是不会居功, 忙就说:“我不过只是出出主意罢了,真正辛苦的人是山茶姐姐。”   山茶立即道:“三夫人,您可是笑话奴婢了。伺候老太太,这是奴婢分内的事情。奴婢还得感谢您呢,有了您这些法子,老太太身子一日日健朗起来,奴婢们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呢。”   太夫人乐呵呵的:“山茶自然是好的,她可是打小就伺候着我,是我看着长大的。山茶,这里不需要你跟着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与老三媳妇说几句话。”   “是。”山茶福着身子应声,然后折身退到了一边去。   不过,人也没敢走远,只是远远跟着。   “这些日子,你与老三怎么了?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你可知道,现在阖府没人不晓得的。都是多大的人了,别回头叫人看了笑话去。”   苏棠撇了下嘴说:“是他先不理我的。”   太夫人叹息一声,握住苏棠手说:“我自然知道是他不好,昨儿晚上,我已经喊了他过去,骂了他一顿,想来他是知道错了。我这一辈子,就只生了你公爹一个儿子,他还走在了我前头。好不易得了三个孙子,还是死的死残的残,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要这样来惩罚于我……”   “令善,令呈,令俨……他们兄弟三个都被你公爹教得好,从小都知书达理能文善武,个个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可令善死了,令呈瘸了,如今咱们家就只能靠令俨了。你是他媳妇,你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啊。”   “是。”苏棠低低应着,“孙媳明白。”   太夫人以为这些日子小夫妻俩闹别扭,是因为孟家的四小姐呢,于是前头铺垫了那么多,终于拐到了正题上:   “我不敢保证以前令俨对孟家小四是不是起过心思的,但我敢保证,如今既是娶了你,你又这么好,他不会糊涂的。棠儿,你们之间,若是因为一个孟四而生分了,那实在就太不值得了。”   苏棠眨了眨眼睛,对老人家的这番话,实在不敢苟同。   他怎么就不糊涂了?娶了她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该造反造反,该抢女人抢女人,该养外室养外室啊。   所以,老人家语重心长说的这些,苏棠不过就是那么一听,根本没往心里去。   “祖母,您的意思我明白。您放心,我跟伯爷没事的。”她明白老人家的好意,可也不想再谈孟四,就保证说,“这些日子爷忙,我也怕谈别的事情会搅得他分心。所以,等这阵子忙过去了,我会主动去找爷的。”   太夫人就笑起来:“就知道你是个乖孩子。”   苏棠抿了抿唇,只憨憨笑着,陪着太夫人散步,没再说别的。   五月初五端午节,早几个月前,陛下就下了旨意来,要举办龙舟比赛。而且,是全民向的比赛。得了名次的,陛下重重有赏。   天子有心与民同乐,底下的老百姓们,自然都是跃跃欲试的。若能得天子赏赐,那可是无上的荣誉,可是够吹嘘一辈子的。   苏棠等人到赛场旁边的贵族观看区的时候,整条襄河河两岸,都已经有重兵把守。苏棠目光略挨着扫了一圈,没看到霍令俨,她便收回了目光。   太夫人瞧见了她的小动作,乐呵呵笑着道:“令俨指定在别处忙着呢,可能一会儿就过来了。”   苏棠可不是因为想看他才找人的,她就是知道今儿他负责一应安全事项,所以习惯性找了下。没想到,这太夫人竟然暗中观察自己……于是苏棠便低了头,有些故作娇羞的说:“祖母,您说什么呢,我没有在找爷。”   太夫人一脸慈爱的笑着,坐了下来后,便不再说话。   苏棠见状,挨着太夫人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呆着。   整个观看区分成了好几块,但大致分为贵族区跟平民区两大块。苏棠听说,一会儿陛下会带着诸位嫔妃皇子公主一道出宫来观赏,所以,皇族区是另外区分出来的。   但是,陛下出来看比赛,想必看的就是个热闹,所以,肯定是不希望与众人隔离开的。所以,皇族区跟贵族区离得很近,苏棠只要一扭头看去,就能看到高高在上的黄色帷幔隔出来的空间。   包围着那个空间的,是两队整齐划一的御前带刀侍卫。陛下仪仗还没到,不过,军队已经到了一部分。   “老姐姐。”   正当苏棠走神想着事情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略微熟悉的苍老声。   循声转头看去,就看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孟老太太。而孟老太太的身后,跟着孟家的三位姑娘。   三姑娘礼貌客气的冲苏棠笑了笑,苏棠回了一笑。四姑娘面上罩着层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了那双仿若会说话的眼睛,苏棠看不清她脸上此刻是何表情。而五姑娘……当苏棠望去的时候,她却轻轻哼了一声,继而别开脑袋,似是与苏棠有仇一般。   可不就是有仇嘛,想当初在法华寺,若不是她多管闲事,这孟五也不会受罚。   孟家人走得近了,苏棠带着幸姑梅露给孟老太太请安。那边,孟家三位姑娘也给霍太夫人请安。   相互客套几句后,孟家人也坐了下来。   今儿来看比赛的,也不乏许多尚未出阁的大家小姐。不过,这孟四蒙着面纱出来,的确是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再加上,前些日子传闻她脸上受了伤,也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孟家人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孟四了。可见,这孟家的确是会给自己家的姑娘造势。   这不,一来,自然而然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议论纷纷的,私下都在议论着,这孟四这会儿子脸上蒙着面纱,想必传闻不假吧。可方才明明孟家人主动跟霍家人打了招呼了,若真的是霍伯夫人害的孟四小姐,这会儿怎么还会这般客气?   有人猜是孟家在皇子大选前故意给自家姑娘造势,也有人说,这是孟家人好教养,并不与霍家计较。   苏棠比较八卦,坐在一旁的时候,竖着耳朵认真在听。不过,也是听过就罢,没把谁的话真正听进耳朵里去。   没一会儿功夫,皇帝的仪仗便过来了。众人立即起身高呼万岁,然后等陛下及诸位皇妃坐下来后,才起身落座。   孟霍两家靠得近,孟四坐的地方离苏棠不远。一起起身的时候,刚好一阵风吹过,好巧不巧的,就将罩在孟四脸上的面纱吹落了。孟四的脸露了出来,脸上哪里有什么伤啊,白润得比那上好的珍珠还要细。   这面纱一飘,便吸引了陛下及诸位皇子的目光。   敬宗看到是孟家的姑娘,便笑着问:“朕也听说了,说是孟家四姑娘前些日子不小心伤着脸了。可朕瞧着,这不是挺好的吗?”   孟老太太忙就说:“回陛下的话,前些日子,的确是伤了脸。只不过,幸得有霍伯府的三夫人帮忙,采得了金贵的草药来。霍伯夫人的娘家舅母是大夫,这位女大夫日日上门来亲自替瑶姐儿敷药换药,这才日益渐好。”   “今儿之所以脸上蒙着面纱出来,也是因为怕太阳太辣,这才好的脸,回头再给毁了,可不好了。”   既然怕脸给毁了不好,那就别出来啊。这门都出了,还怕什么日头辣……矫情给谁看呢。   很多人腹诽,但是不敢说出来,面上都挂着虚伪的笑。   敬宗又看向霍家来,说:“朕倒是没想到,霍伯夫人还懂这些医理。”   霍太夫人忙回道:“回陛下的话,她不过是小孩子看些书玩玩罢了,不懂太多。这回能治好孟四姑娘脸上的伤,也是亏了她舅母。”   敬宗闻声点点头:“女大夫……能得两位老人家的夸赞,想来医术不错。”   梅露站在一旁听着,低着脑袋开心的笑起来,颇为有种自豪感。这些日子来她住在霍家,真切见识到了普通人家与豪门勋贵的区别。多多少少的,心中总有些自卑在。   这会儿瞧见自己母亲的医术被夸赞,就觉得自己的家人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总有些自豪在。   霍太夫人身边总共就站了三个人,苏棠是命妇,衣着装束自然与尚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同。霍家就一位姑娘,而如今太夫人身边还站了个,敬宗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位姑娘是谁?”   今儿带着梅露来,就是打算让这些世家勋贵认识认识她的。就算不说将来能够嫁得多高,但多些机会总是好的。   所以,敬宗一问,霍太夫人立即就说:“回陛下,这是苏氏舅舅家的表妹。方才提到的那位大夫,便是她母亲。”既然说了,索性又多提了几句,“梅家是去年年底举家搬到京城来的,如今梅夫人在京城开了家医馆,这梅爷则就职郊防营,是替陛下做事的。”   敬宗点了点头,目光只又扫了眼梅露,见她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开的孩子,就没再多问。   孟四的事情掀起了一层不小的风浪,有坐得靠孟家近的人问:“四姐姐,我瞧你皮肤越发好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孟四朝苏棠这边望了眼,轻声笑了起来,令苏棠好奇的是,她倒是没有藏着掖着。不但没有藏着掖着,反倒是主动夸了苏棠。   “霍三嫂送了我亲手做的玉梨霜,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抹点在脸上。我自己日日瞧着没太大区别,真的气色变好了吗?”孟四一边说,还一边抬手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脸,笑得又纯又涩又清雅。   一切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第61章   苏棠算是挺会看人的,尤其会看女人。   此番孟四颇为有些做作的抚脸撩头发,她一眼看了后,心里就笑了。其实她早猜测到了,孟四若是真的没有些手段的话,又怎么可能最后成为皇后,而同时让齐王殿下一生只宠她一人呢?   或许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她是站在了孟四的立场,跟着她的视觉走,所以她做什么,都觉得她是有原因的,都不认为她是错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如今看起来还是对立面,所以,很多时候就不会去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了,而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考虑。   苏棠安安静静坐着没说话,时不时的,会朝对面坐着的诸位皇子跟世家子看去。果不其然,不少人的目光,都是朝孟四投去的。   苏棠垂眸笑了笑,颇有种看戏的姿态。   想了想,又抬起脑袋来,众人中搜寻了一番,她是想看看此刻齐王是什么表情。目光猛然撞去,却猝不及防的与齐王幽深不可测的目光撞上。   苏棠没想到,齐王殿下此刻没看孟四,倒是默不吭声的在打量她。   目光慌乱撞上,苏棠尴尬又狼狈。慌忙中低了头,兴致也瞬间低落很多。   而对面,齐王状似依旧面无表情,但眉心却轻皱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忠王看到了,抿唇笑了下,问道:“倒是奇了,旁人都是盯着姑娘们看,三弟怎么盯着人家小媳妇看。”   其实齐王也并没有一直盯着苏棠看,只不过是见她恰好坐在那儿,也就看了去。只是他没有想到,不过就是这一眼,就叫忠王看在了眼里。   齐王回头看了眼忠王,这才说:“二皇兄觉得,这位霍伯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忠王目光朝苏棠又扫了眼,见她鹌鹑似的只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坐着,便笑说:“姿色是极好的,只不过……”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也没说出不过什么,只笑着,“若是尚未婚,三弟倒是可以考虑纳她做个侍妾。只是可惜……”   齐王打断他的话:“本王没有这个意思。”又解释了一句,“只是觉得她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单纯无害,看着有些心计。”   忠王觉得好笑:“何止有心计……手腕也挺硬。有胆识有魄力,她连霍家老三那样的人都敢算计,而且依本王看,霍家那位老太太似乎待她也不差。以那样的身份嫁去霍家,还能得老太太这般宠信,若说心中没点心眼,谁也不会信。”   齐王淡淡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齐王本来疑心就重,总怀疑苏棠这枚搁置在霍家的棋子会背叛于他。偏偏这时候忠王又言语间暗示霍家人对她好,齐王更是起了疑心。   霍令俨安排好一应安全事宜后,过来向敬宗复命。   男人一身崭新的玄铁盔甲,腰间配着一柄长剑。长腿跨着四方步,快而稳健的走到陛下跟前,端的是英姿勃朗意气风发。   “臣叩见陛下。”标准的军人跪姿,沉而浑厚的嗓音。   “起来复命。”敬宗笑望着人。   “多谢陛下。”霍令俨谢恩后起身,双手交叠抱着,原本挺直的腰背此刻略弯着,以示恭敬,“一应都已准备好,只陛下一声号令,龙舟赛便开始了。”   说罢,扭头看向跟在身侧的一个小兵。那小兵立即上前,将手里拿着的锣鼓送上。   有太监接过锣鼓,呈给敬宗。敬宗接了锣鼓来,站起了身子。   敬宗站起来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敬宗高高举起手中锣鼓,扬声道:“今日龙舟赛,不论谁夺魁,朕都重重有赏。”   底下臣民,都跪了下来,口中高呼“万岁”。   敬宗用力敲了下锣鼓后,襄河河面上,几艘并排而列的龙舟便争先恐后划动起来,场面瞬间热闹。   望着脚底下子民高声欢呼的样子,敬宗欣慰的笑了。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他这个皇帝做的,没人说个不好。   霍令俨这个一千禁军的统领,是负责龙舟比赛的,陛下及诸位皇子皇妃的安全,自是有御前带刀侍卫负责。所以,龙舟赛一旦开始后,霍令俨便退去了霍家人的地盘。   见他过来,苏棠盯着他看。想着,自己这样毫无顾忌的望着他,想必他是能够察觉到的。   若是他也回视了,那么闹别扭这件事情,就可以就此过去了。若是他继续故意不理,苏棠想,她就真的不会主动搭理他了。   累。   霍令俨本来想不理她的,不过,余光瞥到她一直可怜兮兮盯着自己看,到底是没忍心,便冷着脸朝她望了来。苏棠见他虽然脸臭,但至少还是有想要和好的姿态的,于是便冲他笑。   霍令俨没笑,沉着张脸,威严肃穆。   苏棠觉得他没趣,存着心思想捉弄他,于是笑着笑着,突然就眼珠子往中间挤,扮了个丑脸。霍令俨险些没有绷住,不过,好在脸上表情彻底松懈前,他控制住了。   小夫妻两人没说一句话,但彼此却是心知肚明的,这场冷战该结束了。   解决了一件事情,苏棠心情轻松了很多,于是跟大家一起凑热闹,专心看起龙舟赛来。   河边有百姓跟着龙舟跑,不过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只能坐在上面看。太阳越来越高,其实还挺晒的。   苏棠是个十分臭美的人,特别怕晒。以前夏天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就算出门了,也是浑身上下得涂厚厚几层防晒霜的那种。   这会儿日头高起来,恰好她位置坐得不好,那毒日头一个劲追着她脸晒。苏棠时不时望了望天上,小动作不停,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霍令俨本来站得离她有些距离,此番走了过来。男人高大身躯替她遮挡住了烈日,苏棠纤瘦的身子恰好藏在男人投映的那片阴影里。   她正仰头看去的时候,正好听男人稳沉的声音传来:“坐好了,别乱动。”   话是对她说的,但眼睛却是注视着前方。   “哦。”苏棠乖乖点头,紧接着又道谢,“谢谢夫君。”   从前苏棠都是唤他伯爷的,喊夫君,这倒是头一回。   明显霍令俨也察觉到了,垂眸看了眼人,依旧没说话。不过,脸上表情倒是比之前好了些。   其实苏棠对这种户外活动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天热的时候。终于盼着比赛结束了后,苏棠便跟着太夫人一道去河边的游船上用午饭。吃完饭后,又在游船里休息了会儿。   醒来后,又伺候在太夫人身边。太夫人并孟老太太还有英国公府老太太几个,在围着打叶子牌。   苏棠一边帮忙扇着风,一边凑近了瞧,模样十分认真。旁边英国公夫人瞧见了,乐呵呵说:“你这孙媳妇倒是个乖巧的,外面这么热闹,她倒是能坐得住。”   霍太夫人便对苏棠说:“你也出去玩儿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苏棠是见过些世面的,对外面大姑娘小媳妇们喜欢的不感兴趣。与其出去晒太阳吹热风,不如躲在这游船里休息休息呢。   于是,苏棠一边轻轻摇着扇子扇着风儿,一边笑着道:“我想陪着您。伴在您身边,给您扇扇风递递水,比外面玩儿有意思。”   “呦。”英国公老夫人夸张了下,眼睛又朝苏棠瞥来,而后看向霍太夫人,“这小娘子,嘴巴可是够甜的。”   坐在对面的孟老太太说:“这孩子的确是个孝顺的,那回我与霍家老姐姐同去法华寺进香,夜间宿在那里。这孩子,给了我丫头一张方子,回去后我的丫头照着方子抓药给我泡脚,我这身上常年积累的一些小毛病,渐渐就好了。如今睡的好吃的香,别提多舒坦了。”   “你还懂药理啊?”英国公老夫人问。   苏棠谦虚:“看过些医书,略知一二。”   英国公老夫人笑了笑,又转身问孟老太太:“什么方子?回头给我一个。”   孟老太太就说:“这孩子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适合我的方子,未必适合您。所以,我还真不能给您。”   霍太夫人笑着:“回头叫这丫头替您捶捶背敲敲打,好好瞧瞧。到时候,给您也开张方子。”   英国公夫人将纸牌一扔:“我倒是好了奇了,也等不到回头了,不若就现在吧。”   于是,一整个下午苏棠就都陪着老太太们玩。起初老太太们对她颇多成见,但一个下午下来,熟了些后,就没有不夸她的了。说她长得好,懂规矩,学识渊博知书达理……还说霍太夫人有福气,得了个这么懂事又孝顺的孙媳妇。   吃了晚饭后,外面天色暗了些,苏棠想吹吹晚风,跟太夫人说了一声后,带着几个丫头下了游船。   才从游船上下来,就听见有人喊她。   扭头看去,另外一艘更大的游船上,幸姑正冲她挥手。目光掠过幸姑,苏棠瞧见她夫君也在,便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上了游船后才发现,岂止霍令俨也在,包括齐王在内,还有好些世家贵胄在。这游船很大,男男女女的,虽说混在一起玩,但都严格守着男女大防的规矩,没有一个人是逾越半分的。   “三嫂,老半天没看到你了,你躲去哪儿玩了?”苏棠一上来,便被幸姑挽着手臂。   苏棠说:“我陪着老太太了,这会儿天不热了,老太太也玩去了,所以撵我过来。”   幸姑又说:“马上天黑了后,这里的船上都会点上满满的灯笼。还有河岸上,街边会有摆摊子的小贩,卖各种东西的都有。”幸姑眼睛贼亮,一脸期待的样子,“可好玩儿了。”   也是难为她了,替自己父亲守了两年多的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除了重孝,终于可以出来玩了。   在苏棠眼里,幸姑就是个贪玩的孩子。   “外面凉快,可以吹到风。三嫂,我们去外面吧。”幸姑说着,便一手拉着苏棠一手扯着梅露,跑到外面甲板上来。   外面人也多,公子姑娘们混在一起,欣赏美景。那边孟家几位姑娘瞧见了,走过来打招呼,相互见了礼后,便呆在一起赏起月来。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后,忽而从船里走出一位细皮嫩肉的小年轻,那人尖着嗓子说:“诸位爷,姑娘们,我家殿下在居一品摆了筵席,想请爷与姑娘们移步居一品。这会儿子,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这小年轻苏棠瞧着眼熟,盯着人看了几眼后,才想起来,这是齐王身边的太监,曾经在居一品见过。   芮福才说完话,船舱里,以齐王为首的诸位年轻公子便相继走了出来。齐王一身玉白金丝龙纹图案的蟒袍,金冠束发,纵是在一群翩翩佳公子中,也是最为惹人注目的一个。   身份,长相,气度,才干……哪一样都是加分项。   姑娘们隐忍着犯花痴,苏棠却淡淡笑着。正转身要往岸边去的时候,苏棠不知道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撞在了前面的孟四身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孟四便跌落进河里去了。   苏棠脑子有片刻的停顿,但她反应也快,紧跟着便跳进了河里救人。 第62章   因为要下船去, 所以姑娘们一窝蜂挤在一起。这里的人,苏棠大多数不认识。   虽说孟四不是她有心推下河去的,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被谁推了一把。所以这个时候, 若是她不主动跳进河里救人, 想必是难辞其咎的。   再说,古人重男女大防,她与孟四肌肤之亲, 好过让那些奴才驮着孟四上岸来。   突然有两个人落了水,很多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霍令俨负手从船舱里走出来的时候, 恰好瞧见妻子跳水这一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都没有想,直接拨开众人跟着跳了下去。   直到也落入水中后才发现, 原来是孟家四姑娘落水了。   这个时候,霍令俨反倒是不好靠近了。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 若他救了人, 想必会闹出不必要的风波来。   这样于谁来说,都是不好的。   赵王也要跳下去救孟四, 被齐王一把拉住了。   苏棠是会水的,再说船就停靠在岸边,岸边水也不深。她几下便游到了孟四身边, 然后以一个最标准的姿势救人。   霍令俨见两人都没事,便更是没有靠近。而岸上, 孟四的丫头早蹲在河边哭着等着了, 苏棠费劲拖着人上了岸后, 孟四的丫鬟赶忙给孟四披上披风,然后孟四被孟家人带走了。   苏棠是先将孟四托上去,然后她才从水里爬上来的。幸姑梅露枸杞等人,都候在岸边,苏棠一上岸来,枸杞便将厚大的披风裹在她身上,眼圈儿也红了:“夫人,您怎么能不顾自己安危,跳下去救人呢?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谁下去不好啊,怎么就非得是您。您好在没事,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苏棠望了眼枸杞,想着这丫头倒是真的灵活聪明。   以前她只觉得枸杞老实听话,没觉得她多聪明。可现在看来,这丫头心里是有智慧的。   因为她看得明白方才的情形,所以这会儿才会这样说。   苏棠一点事没有,她会水,所以这点浅坑根本难不住她。不过,既然她救了人做了好事,那这苦也不能白吃了。   于是,苏棠装着被呛到的样子,嘴里吐出几口水来,咳着说:“孟四小姐就在我前面,她落水了,我本能就跟着下去了,也没有想那么多。况且……当时人多,我也不知道谁在后面推了我,导致我撞了四小姐。”   苏棠主动将有人推她导致她撞到孟四的事情说了出来,免得事后等着孟四自己去说,她反而被动了。   霍令俨也上了岸来,此刻身上也披着件黑色的大氅。走到妻子跟前后,弯腰正要将人抱起,赵王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指着苏棠厉声斥责:   “你怎么回事?你面前站着人的,眼睛没看到吗?你怎么往别人身上撞。”   苏棠望着面前这个炸毛得近乎抓狂的小年轻,平静地说:“赵王殿下,臣妇不是故意的。方才人都挤在一起,是背后有人推了臣妇一把,臣妇这才撞到了孟四小姐。”   “殿下若是关心孟四小姐,还是赶紧去孟家那边看看吧。今儿这一闹,想必四小姐也吓着了。”   霍令俨没管赵王,已经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对上赵王那双怒不可遏的眼睛,霍令俨俊颜微沉,目光微冷。   “霍三,你大胆!”赵王见不能冲一介弱质女流发火,只能将这怒气泄在霍令俨身上,赵王瞪大眼睛凶道,“你如今不过就是手下管着一千禁军,就以为你们霍家又是从前的霍家了吗?胆敢这样看本王,霍三,你找死。”   赵王嘴上说的狠,可却没什么实际威慑力。   霍令俨没理他,只看向自始至终都静立在一旁的齐王:“齐王殿下,这儿是您的地盘,还得您说了算。此番臣要救自己的妻子,殿下准还是不准。”   齐王道:“霍伯爷先带夫人下去吧,本王已经差人禀明了父皇。一会儿,会有御医亲自去替夫人号脉。”   “多谢殿下。”霍令俨道了谢后,抱着人绕过了赵王。   幸姑几个,忙匆匆朝两位殿下行了礼,然后跟了上去。   “三哥!你瞧瞧他那张狂的样儿!”等霍家人走了后,赵王依旧火气冲天,手愤怒指着霍令俨离去的方向,“这件事情,我看那小娘子就是故意的。哪有这么巧,先是害的孟四小姐毁了脸,后又害的她落水。可偏偏……她害了人后,还能亲自去救。”赵王总觉得事情蹊跷,皱着眉头,“这娘儿们,心眼可比针尖还要小,忒会算计。”   齐王此刻心情有些复杂:“事情没查清楚前,不可妄下定论。”   赵王:“这分明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还有什么可查的?”又说,“三哥,难道你就不怀疑霍家吗?你可别忘了,当年……皇爷爷在位的时候,他们霍家人多嚣张。”   “这里不是说这件事情的地方。”齐王被赵王闹得终是有些不耐烦了,抬眼看过去,一脸的冷肃。   赵王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于是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霍令俨抱着妻子回了自家游船,而太夫人,也闻声赶了回来。游船上,丫鬟婆子们来来回回忙碌着。   “怎么回事啊?啊?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太太正与英国公老夫人她们几个坐着喝茶吃点心说闲话呢,突然有人来说,孟四跟她孙媳妇都掉水里去了。   两位老太太一听,就立即各自赶回来了。   “祖母,我没事,您放心吧。”见老人家着急担忧,苏棠忙安慰。   苏棠身上的湿衣裳已经被换掉了,现在穿的,是早上从家带来的备用的衣裳。本来是以防万一需要替换,所以多带了一身,没想到,就真用上了。   太夫人见人还算是活泼的,就放了心。   老人家坐在床边,握着苏棠手说:“早知道,就该留你在我身边呆着。没想到,你不过才走一会儿功夫,就出了这事儿。”   苏棠抿嘴,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该来的总逃不掉。”   太夫人望着人问:“怎么,你是怀疑有人故意的?”   苏棠却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的确是背后有人推了我一下。可当时需要下船,人都是挤在一起的,也查不出到底谁推了我。好在孟四小姐没事,不然的话,我又得被扣上害人的帽子。”   太夫人沉默一瞬,才说:“许是令俨得陛下器重,遭某些人嫉恨了。今儿这事情,是霍家拖累了你。”   苏棠不赞同,笑着摇头道:“怎么是拖累我呢?祖母,难道我不是霍家的一份子吗?是不是……您不喜欢我,到现在都不承认我是您的孙媳妇。”   幸姑坐在床边,捂着嘴偷笑道:“三嫂可真会撒娇。”又说,“祖母最喜欢的可就是你了,你竟然还装无辜,害不害臊啊。”   苏棠撇嘴:“瞧,幸姑都敢跟我顶嘴了。”   幸姑哼了一声,脑袋别了过去。   太夫人看了眼一旁的孙子,想着经过这事儿,这小两口想必得和好了。于是就说:“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需求,只管差了人来找我。幸姑,露姐儿,你们随我出去。”   老太太起身后,又看向孙子道:“好好说话,说些好听的哄哄你媳妇。”   “是。”霍令俨恭敬垂头,应着声。   幸姑梅露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走了,霍令俨弯腰坐在了床边。   苏棠故意不理他,翻了个身,侧着身子面向里边。见她这样,霍令俨便歪头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见人还是没说话,霍令俨开口道:“你在气什么?”   “那爷在气什么?”见他主动开口说话了,苏棠也不再继续矫情了,就又转过身来,望着人,“这些日子我有主动搭理爷,可爷是怎么做的?一回两回就罢了,可回回都如此,我还生气呢。”   “你生气?”既是要旧事重提,霍令俨倒愿意跟她提,“我为何生气,你不清楚?”   苏棠撇了撇嘴,坐了起来:“就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儿?”   本来已经过去了,霍令俨也不愿小气的抓着不放。可于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件让人十分生气的事情。此番又提起,他总还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于是别过头去,冷哼一声,竟然有些傲娇的语气:“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棠双腿拱起,双手抱着膝盖,脑袋枕在手上,侧头望着坐在身边的男人。见他好似是真的还在生气,苏棠反省了一下自己,就觉得,或许那天的事情,真的是她欠考虑了。   也是她经验浅薄,并不知道,床笫之事的玩笑,最是开不得的。   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尤其在某些方面,特别喜欢争强好胜。她不让他丢进身体里,在他看来,说不定就觉得是莫大的羞辱。   这样一想,苏棠就有些明白了。或许,真的不是他矫情,而是她某些不经意的行为,真的伤了他自尊心。   苏棠是个敢于承认错误的人,想通后,立即就道歉说:“那是我不好,我向爷道歉。”   霍令俨撇头望了她一眼,喉结滚动了下,没说话。   “算了。”霍令俨也没有真的打算继续与她置气,这事儿既然摊开来说明白了,也就可以过去,他目不转睛注视着人,抿着唇沉默好一会儿,才又说,“当时那么多人在,你大可不必自己跳下去救人。”   苏棠眼睛亮亮的:“爷是在关心我吗?”   霍令俨没说话,恰好,外头来了御医。   看到人,霍令俨立即起身迎了过去。   “张御医,还劳烦您老亲自来一趟。”   张御医道:“伯爷客气了,夫人在哪儿?”   “您这边请。”说罢,便引手将张御医请进了里面。 第63章   早有丫鬟将床边的纱幔放了下来,张御医在纱幔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苏棠伸出手来,张御医洗了手后,手指搭上去,替苏棠号脉。轻轻搭了会儿后,张御医收回手,霍令俨问:“可有大碍。”   张御医道:“伯爷请放心吧,夫人无碍。”回了一句话后,又折回桌子边,打开药箱开了张方子递给一旁的丫鬟,“但夫人体质稍微偏寒了些,恰巧日子不对,所以这些日子,还是得注意保暖才是。这张方子拿去,记得每日早晚煎了药喝,喝七日就行。”   “多谢张御医。”苏棠知道张御医指的是什么,于是道了谢。   她险些都要忘了,就这几日,是她的小日子。虽说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但在经期前落水,对身子还是不好的。   张御医忙说:“夫人客气了,这是老夫应该做的事儿。陛下也交代了,定要好好替夫人检查身子。夫人身子健壮,没有大碍,不过是些小毛病。陛下那边还等着老夫复命,老夫先告辞。”   霍令俨亲自将人送出去后,才又折身回来,拿过丫鬟手上的方子看。   纱幔被撩了起来,苏棠见男人正皱眉看药方,笑起来问:“爷看得懂吗?”   霍令俨走了过去,将药方递了过去:“我看不懂,你是懂的。说罢,这是怎么了?方才问张御医,他支支吾吾的不说,说是回来问你,你知道。”   苏棠捂着肚子看着人,眼睛又水又亮:“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爷想听哪一个?”   “你想说哪个就先说哪个。”霍令俨总觉得她幼稚,而且,总跟个孩子似的,喜欢故弄玄虚。   其实她自以为是的那些,有时候根本不好笑。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许是她有意想调节气氛……所以,霍令俨对她态度还是好的。   苏棠觉得他是大直男,没情趣,于是撇了撇嘴说:“好消息是,咱们如今和好了,晚上爷可以回来睡了,不必再可怜兮兮睡在前头书房。坏消息是……我月事来了,就算爷回来睡,也做不了什么。”   霍令俨脸冷得有些可怕,是那种本来脸上尚算有些笑容的,可当苏棠话说完后,那仅有的一点笑容也渐渐冷却。好像是苏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又惹到他了。   不过,这回没等苏棠主动开口妥协,霍令俨已经抬手戳着她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你怎么脸皮这么厚。”   苏棠笑着顺势钻进他怀里去,不顾还有一屋子丫鬟在,开始打情骂俏:“我脸皮厚,爷又不是才知道一天两天。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爷难道没发现吗?”   虽然霍令俨承认自己的确喜欢她这样,但更多的时候,他打心里觉得身为主母,是需要规矩的。   “我让嬷嬷教你的规矩,你都忘了?”话虽是这么说,但却是任人抱着自己,他垂着眼睛看着怀里的人,“回了家关起门来怎样都行,但这是在外面。”   苏棠“哦”了一声,然后从他怀里出来,离得远了些。   霍令俨将药方递给候在一旁的枸杞,交代道:“方才张御医的话,你可记住了?”   “奴婢记得了。”枸杞恭敬。   “都下去吧。”霍令俨一挥手,将人全打发了出去。   苏棠见状,又眯眼笑起来:“现在这里没人,伯爷可以抱抱我吗?”她指了指自己肚子,“这里疼。”   霍令俨面色有些尴尬,因为他想到了那天晚上她拒绝自己的事情。不过,到底心胸还算宽广,没再记仇,也没拒绝。   苏棠开开心心钻进男人怀里,抱着说:“累了一天,那我睡会儿吧。”   苏棠其实看得挺开的,她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可能有那么点喜欢自己这身体,但这并不等于他爱自己。其实男人有的时候心硬,但有的时候心也莫名的软,他们在对待属于自己的女人的时候,有莫名的宽容。   苏棠不知道日后的结局会是什么,不过,既然能够和平相处,她也愿意合作是愉快的。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是夫妻,她也不愿让两人的关系过于客气疏离,那样相处起来会很累。   轻松一些,愉快一些,这样才好。   外头孟老太太来了,霍太夫人正在陪着她说话,顺便问了几句孟四的情况。孟四具体落水的原因,如今尚未查得清楚,孟老太太不知道怪谁。   不过,既然霍伯夫人救了自家小四这是有目共睹的,她是肯定要来道谢的。   “小四受了些惊吓,不过好在陛下差了王御医去瞧了,说是没有大碍,就吓着了些。”孟老太太接过霍太夫人亲自递过来的水,笑着说,“要不怎么说咱们两家有缘呢,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家小孙媳妇竟然救了我家小四两回。”   “老姐姐,这可怎么感谢你才好。”   霍太夫人笑道:“你我两家既是这般的交情,又何必谈谢呢?我想,老三媳妇待你家四丫头,就跟待幸姑一样,拿她当妹妹呢。”   孟老太太说了句实话:“今儿亏得是叫她给救了,万一是哪个奴才或者登徒子救了……”老太太不敢想那情景,如今想来都是后怕的,“老姐姐懂我的意思,这可怎么得了。”   霍太夫人当然懂,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孟家小四故意落水的。   她方才问了枸杞情况,说是当时不但很多世家公子都在那艘船上,而且,齐王赵王两位殿下也在。万一是这孟四存了这样的心思,是想让两位王爷救的呢?   不过,这些都是太夫人的猜测,不好说。   “我懂我懂,好在有惊无险。”太夫人安抚着孟老太太,“不管今儿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说就纯粹是个意外,好在是没出什么事儿。老姐姐,你家四姑娘容貌端庄品德一流,如今又恰逢皇子大选,想来嫉妒她的人不少。有了这回的教训,日后再出门,得小心着些才是。”   孟老太太紧紧握住霍太夫人的手,颇为有些激动地说:“我明白,我明白。”   苏棠渴了,霍令俨出来替她倒水。走到门口,恰巧听到了两位老人家说的话。   霍太夫人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家四姑娘,长得甜又温顺,娇娇俏俏的,打小就特好看。她从小就喜欢黏在我家老三身后,三哥哥长三哥哥短的……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其实从前我心里的确是想着她给我做孙媳妇的,只是……可惜啊。我们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又哪里再有脸面去提亲。既然做不了孙媳妇,我也拿她当亲孙女待的。”   “希望她嫁得好,将来可以在夫家过得顺心。”   孟老太太说:“世事无常,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又说了几句,孟老太太还得回去,就告辞了。孟老太太走后,霍令俨才走出来倒水。   “方才我们说的话,你听着了?”太夫人问孙子。   霍令俨笔直立在圆桌旁,一手托着茶杯一手拎着茶壶,目光微垂。听到老人家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只沉声回了三个字:“听到了。”   太夫人转头朝屋里看了眼,又压低声音说:“听说你也跳下水了,若是为着你媳妇,我就不说你了。可……可你若是为着她,当真不值得。”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于咱们家来说,她就是个祸害。你已娶,她将嫁……你们这辈子都再无可能了。”   “我明白。”霍令俨脸彻底冷了下去,倒完水后,才抬起眼眸来,男人俊颜如霜,寒眸如锥,薄唇紧抿,半饷才说,“什么时候当做什么事情,孙儿心中谨记。”   太夫人这才叹息一声:“进去吧,多陪陪你媳妇。”   “是。”   应了一句话,霍令俨端着茶杯进了内室。苏棠喝了热水,霍令俨叮嘱她:“你躺着休息会儿。”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将茶杯递回去,苏棠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他,“方才外头怎么了?不过倒个水的功夫,还能变了脸了。”   于是霍令俨弯唇,摆出一个标准却很假的笑来:“这样行吗?”   “太假了。”苏棠挥挥手,懒得管那么多,“我睡了,你忙自己的去吧,不必陪着我。”   苏棠躺下去后,霍令俨替她掖好被角,这才出去。他有军务在身,得时刻去陛下身边呆着复命。   从自家游船出来后,站在船板上,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孟家的游船。霍令俨本能脚下步子停了下来,驻足凝神看了会儿后,才离开,往陛下的御船去。   陛下虽然说了要查清此事,但是一来当时船上的确是人多了些,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在,根本查不清楚。二来,当时在船上的,都是名门贵女,查到谁都不好看。   事情牵扯到的,并非只有表面这么简单。   所以,几日过去后,陛下便有些敷衍的意思。派了御前太监去了孟霍两家,赏赐了不少东西,也算是给两家一个交代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没再提这件事情。   五月中旬,到了小南瓜一周岁的生辰。因为小南瓜出生在他祖父的孝期内,所以洗三跟百岁宴都是草草办了了事的。这回满周,算是个大日子,太夫人发了话,吩咐下去要好好操办。   但苏棠有些犯懒,又因之前端午的时候落了水,虽说人没事,但因为在经期,总还是有些影响的。太夫人也心疼她,所以,这回三房孙儿的周岁宴,太夫人交给了大夫人去办。   太夫人的意思是要大办,于是将大夫人叫去了福寿堂,她亲自拟了请帖。   孟国公府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小姐,霍伯府小二爷的满周宴,您真的也去吗?”   孟四穿着一身杏黄色的中衣,此刻正坐在内卧的梳妆镜前。她头发披在身上,丫鬟冬雪正在帮她梳头。   请晚安的时候老太太说了这事儿,孟四说霍家三嫂救了她,此番她儿子满周宴,自是要去的。可冬雪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主子,就怕她出门。   上回主子落水里去,回来后,她就被夫人罚了半年的俸禄。虽说小姐心善,私下将这半年的俸禄又补给她了,可她就是怕了。   “去,当然要去。三嫂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能不去。”孟四低着头,声音又软又娇。可冬雪听得出来,她觉得自家小姐不太高兴。   “好了,别梳了,我要歇下了。”孟四似是兴致不高,朝冬雪挥了挥手,而后起身,往床边去。   早已经有丫鬟铺好了床,等孟四躺下后,冬雪吹了蜡烛,这才退去外间。孟四却一直想着心事,怎么都睡不着。   突然传来一声动静,孟四吓了一跳,立即揪着被子坐了起来。虽然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孟四感觉得到,是有人进来了。   国公府守卫森严,能这样闯入她闺阁中的,想必不是一般人。   “谁?”孟四抱着被子颤着声音问。   “是我。”   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第64章   “你来干什么?”   孟四莫名觉得委屈, 轻声质问了一声后,竟然声音都哽咽了,眼里也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   黑暗中的男人没说话, 只是掏出火折子来, 点了床头案上的蜡烛。屋里亮了起来,孟四余光瞥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反而更是哭得肆无忌惮, 一点红唇紧紧咬着被角,好似受了多大委屈般。   立在床前的男人,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装扮。他身姿笔挺立在床前,双手交握置于腹前,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 倒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许是感受到了来自于男人的无形压力,孟四渐渐止住哭。她依旧紧紧抱着被子, 脆弱得犹如开在山间的一朵白花, 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了。   想着这些日子他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 男人终是妥协了。他双手撩起袍子后摆,弯腰在床边坐下。   孟四似是十分抵触他,见他靠过来了, 她则拥着被子本能往床里靠。男人察觉了,抬眼看去, 剑眉拧了下, 紧接着说出来的话也不太好听了:   “本王又不是第一次过来, 你在怕什么?”   的确,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孟瑶自己都不知道,他这般夜间闯入自己闺房这般视国公府的护卫于无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只记得,那时候她不过才豆蔻之年,他突然闯进来,她都被吓哭了。   这个男人霸道又冷漠,比霍三哥差得远了。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用强的,根本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感受。霍三哥事事护着她,他的感情浓烈炙热,纵然他每每看自己的目光都是含情脉脉的,可他从来没有逾越半分。   他知道怎样是对自己好,知道尊重自己。   就算他如今被迫娶了别人,可在她心里,霍三哥永远是霍三哥,谁都取代不了。   孟瑶起初是十分惧怕齐王的,可如今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次数多了,她也就见怪不怪。她心里是厌烦的,可她不敢表现出来。   “殿下您过来找臣女,是有什么事吗?”孟瑶不再哭,也不再委屈,开始变得冷静,她淡淡抬眼看去,目光疏离,“这是臣女的闺房,殿下您不该来。”   齐王其实早就想来了,想抓着人问问清楚,到底在她心里还有没有霍三。也想来看看,那次落水,她生病后是不是好了点。但他十分生气,所以几次想来,最后又放弃了。   而今天,是他实在忍不住,最后自己做了妥协,巴巴跑了过来。   他放弃尊严来将就她,可她又是怎么做的?齐王冷眼睇着裹着被子坐在身旁的女人,望着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细白的脖子,他恨不能……真是恨不能掐断那脖子。   他真是太生气了!   可又能怎么办?这辈子,他算是栽在了这丫头手里。   齐王定了定心神,心里努力劝着自己不要生气。他抬起手,用长着薄薄茧子的指腹去替女孩子擦拭泪珠。见她倒是乖顺,没有反抗躲闪,而是乖乖低着头任他摸着她的脸,此刻乖巧得像一只听话的猫,齐王心里的确好受了些。   擦拭完后,齐王收回手来,严肃看着人:“本王问你,那日你落水,是不是故意的?”   “我为什么要故意?”孟瑶火了,也不知道她生气的点在哪儿,反正是被这句话激到了,于是刚才明明已经好了的,这会儿子又热泪滚滚,“臣女知道,殿下此番过来,是问罪的。殿下是不是也觉得,是臣女矫情了,不该在那种场合下落进水里。自己没用,反而还害了霍伯夫人。”   “我知道,现在在你们眼里,她才是最好的那个。而我,我不过就是个娇气包,一无是处。”   齐王皱了皱眉:“也觉得?你自以为本王是这样认为的,还觉得谁也是这样认为的?”   孟瑶自知失言了,于是鼓着嘴巴别过头去。眼泪还在一颗颗滴落,可她却是倔强着不回头。   齐王脸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她不说,他帮她说了道:“是霍三吗?”   等了会儿,没等到她说话,齐王索性替她说了道:“端午那日,你看到了霍三,见他颓靡之后又成了那个英姿勃发的朝中重臣,你动心了,又开始不甘心了。那日游船上,霍伯夫人的确撞到了你,但本王当时也在,本王不会不明白,当时的情况下,你若是不想掉下去,你可以掉不下去。”   “可本王看到的是什么?是你顺势跌进了河里。”齐王越说越生气,他一直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当时他跳下去了,你得意了?”   孟瑶渐渐不哭了,眼里闪过一丝恐慌,眼神有些飘来飘去的。   但她死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霍三哥跳下水,是去救霍三嫂的,又与我何干?”   齐王冷哼一声:“是吗?”   又说:“所以,你之后一直病着,就是因为忧思成疾?你是在想着,那日霍三想都没想立即跳下去,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妻子……本王说的对不对?”   孟瑶倒也学聪明了,不答反问:“那殿下呢?殿下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那为什么我掉进水里后,殿下不亲自救我?连赵王都要救我的,就你没有。别以为臣女不知道,赵王本来要下来的,是你拉住了他。”   齐王脸不是一般的冷:“你知不知道,他若是跳下去救你,他碰了你的身子,你如今早就是他的妃子了。”   “是他的妃子又有什么不好。”孟瑶胆子大了些,与他杠上了,“至少他心里是有我的,是真心想要救我的。不像殿下您,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恨你。”   “你说什么?”他似是不信,低低问了一句。   孟瑶就又流着眼泪说:“那年祖母寿宴上,霍三哥因为在重孝中,不过就是来送个寿礼就走的,结果却当着那么多勋贵的面出了那种丑事。我后来想了想,那个女人再有手腕,可霍三哥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能算计到他。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根本就是齐王殿下您的阴谋。”   “是殿下您想他丢人,想让霍家雪上加霜。所以,您便安排了那样一场好戏。”孟瑶字字若刀子般,戳在齐王心头,“殿下就这般忌惮三哥吗?”   齐王抿着唇,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眯了几下,目光瘆人,他没说话。   孟瑶别过脑袋去,开始赶客:“殿下,臣女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了。日后您会有您的王妃,臣女也会嫁作他人妇,您再这般不合适。”   齐王没吭声,只起身站了起来。   抬腿走了几步后,他负手伫立住,略侧头朝后面看来:“你会成为本王的妃子。这辈子,你休想逃离本王。”   孟瑶真是厌恶极了他的霸道不讲理,闻声,恨恨盯着他看。齐王侧头对上她含着恨意的眸子,负在腰后的手渐渐一点点攥紧起来。   齐王到底没再放下身段来哄人,而是手一扬,掌风劈灭了案头的蜡烛后,他径自离开了。内卧又恢复了寂静,孟四缓缓倒了下去,抱着被子睁着眼睛。   她还记得,那年冬天的红梅很红,似血一般。她穿着斗篷站在梅树下,笑眯眯望着那个少年郎稳稳朝自己走来。   可如今少年郎长大了,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他却不再属于自己,他是别人的了。   孟四紧紧咬着被子,滚烫的泪一点点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越想越揪着心在疼。她失去了霍三哥,她永远失去了那个说要为她立功讨封侯的霍三哥。   她恨他,她恨她,她恨他们。   霍大夫人平时很闲,总呆在自己屋里,除了早晚请安,便不出来。平时闲习惯了,如今突然忙碌起来,倒是有些不自在。   怕自己会出什么错,怕事情办不好会丢人。所以,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往静轩阁跑。   “三弟妹,你别嫌我烦。”大夫人怪不好意思的,“你也知道的,我素来是个闲人,这突然的老太太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来办,我还真怕给办砸了,这可是咱们笙哥儿的大日子呢。”   苏棠盘腿坐在外间的榻上,笙哥儿一身崭新的团福图案的蜀锦,正扶着矮几站在榻上。苏棠怕他掉下去,手正稳稳扶着。   大夫人也侧坐在榻沿,一边与苏棠说着闲话,一边望着笙哥儿笑。苏棠说:“大嫂你可快别这样说了,劳烦你帮笙哥儿操办周岁宴,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客气上了。”   “你这不是病着嘛。”大夫人原也是说客气话的,她笑望着笙哥儿,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闲着没事做,给笙哥儿做了几件夏衫,还差几针,回头等我回去补上后,让丫头拿来。”   苏棠说:“我比较笨,尤其是这针线上的功夫,是一点都不会,亏得有大嫂帮衬着了。虽说绣娘们做的也好,可毕竟是外人,哪里比得上家里人做的有爱意。”   苏棠知道大夫人平时很闲,就喜欢做这些孩子的小物件打发时间。若说不需要她做,她反倒可能心里还会不好受,说她做得好,她会觉得自己是有用的,反倒会很开心。   所以,每回大夫人送了这些小衣小裤来,苏棠都会夸她,然后表示日后笙哥儿的衣服就靠她了。   果然大夫人很开心地说:“谁也不会是全才,你会的,我也不会啊。对了,棠儿,你送我的那个玉梨霜,我日日临睡前都会抹一些。起初倒是不觉得,这日子久了,就觉得自己皮肤的确好了些。”   一边说,一边大夫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弯眼笑着:“日后若是再有别的好东西,也记得给我一盒。”   能相互讨要东西的,说明关系亲近,苏棠心里高兴。   “那当然啊,我最近在琢磨别的,等回头成功了,第一个就送大嫂。”苏棠承诺。   大夫人笑着点头,又说:“这玉梨霜……听说你丢在医馆卖,效果怎么样?”   毕竟医馆不是胭脂铺子,谁也不会去医馆买女人用的东西啊。   “还行吧。”苏棠说,“能卖出去一盒,我就很高兴了。凡事开头难,事情总得慢慢来。”   大夫人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不过,她也没有特意去猜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就觉得,凡事舒服愉快最重要,只要两人相处得开心,别的就都好说。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大夫人拍了拍苏棠手,又冲扭头朝她看来的笙哥儿眨了眨眼睛。   小孩子就是这样,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这些日子大夫人常常来静轩阁,又送笙哥儿衣裳鞋袜,又给他做好吃的,所以,笙哥儿现在跟大夫人这个伯娘特别亲。   “伯娘。”见大夫人走了,笙哥儿闹着要她。   大夫人特别高兴,将笙哥儿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咱们笙哥儿真乖,伯娘没有白疼你。”她脸颊贴了贴笙哥儿的脸颊,一脸宠溺,“伯娘要回去了,明儿再来看咱们笙哥儿。”   “来。”笙哥儿笑。   大夫人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65章   大夫人走后,苏棠让秋娘带着笙哥儿去院子里透透气。枸杞朝屋外望了眼说:“大夫人真的很喜欢小二爷。”   想着自家大爷,又想起当初大爷还在的时候,大爷大夫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场景,枸杞心里像是被什么触动了般,颇为感慨的道:“若是大爷还在的话,想必大夫人有大爷疼着,一定和夫人您一样幸福。说不定,如今也得了一位小爷,一家三口也开开心心的。可惜……”   枸杞声音渐渐低了些,苏棠望了她一眼。   “枸杞,你说,咱家大爷会不会哪一天真的回来了?”苏棠努力想着原小说中的剧情,其实不是主要的人物的话,她记得有些不太清楚了,不过,隐约有些印象,好像后来霍家大爷是回来了的。   当时书中没有明确说这个霍大爷死没死,但依着苏棠的推测,该是没死。后来霍令俨之所以可以重振门楣,怕是暗中也有霍家大爷相助的原因。   霍大爷被污通敌叛国,就算回来了,那也是不能够见光的身份。   “可是大爷战死了,当时尸体是从战场上运回来的。”枸杞瞪大眼睛看着主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夫人您为何会这样说?”   “我就是瞎猜的。”苏棠心里也不确定,“我就是想,依着伯爷的性子,一旦霍家重得陛下重用了,伯爷是绝对不会对大爷置之不理的。大爷的品性,伯爷该是最为清楚,他是绝对不可能叛变的。”   “何况……还有二爷,二爷的腿残了,老侯爷也因此战死在了沙场上。”苏棠是拿枸杞当自己人,这才说了很多。   再说,她心中也的确是疑惑重重。她是关心霍家的事情的,毕竟现在她自己的命运与霍家的兴衰绑在了一起。只是没想到,自己与贴身丫鬟说的小话,竟然会叫站在屏风外的男人给听了去。   霍令俨进来的时候听到妻子提到了自己大哥,一时好奇,便留心听了几句。他倒是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兄长那般了解。   “你认识大哥?”霍令俨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见霍令俨来了,苏棠忙由枸杞扶着从榻上下来。她还没行礼,人便被扶了起来。   “你先下去。”霍令俨将枸杞打发走了,之后对苏棠道,“你坐吧。”   “谢伯爷。”苏棠坐了回去。   霍令俨坐下来后,问她:“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做什么?我记得并未与你说过。”   见他语气尚算和善,苏棠倒也不担心,只笑着说:“当年别说大爷的威名了,便是伯爷您的英雄事迹,妾身也是知道一二的。爷您十六岁便跟随老侯爷上战场,立了战功,当时满京城里没人不知道的。而且,爷不是还说……要为了孟四姑娘立功封侯的吗?妾身想着,爷都能有这般志气,想必大爷更是有。”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苏棠只道:“那爷说没说过?”   霍令俨躲开目光,没回答她的话,只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往后这些家事国事不要再议论。等该说的时候,有些话我会对你说。我没对你说过的,你莫要妄自猜度,小心祸从口出。”   苏棠说:“妾身明白,原想着这是在家里,恰好提到了大爷,所以就说了两句。不过,既然爷交代了不许说,那妾身往后便不说了。”   见人似是有生气的意思,霍令俨与她解释说:“我是为了你好。”   苏棠:“我知道啊。”   霍令俨皱眉:“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知道的。”   苏棠与他抬杠:“那爷觉得妾身要怎么做,才算是知道爷心意的样子?”   “至少脸上得露出个笑,而不是现在这样拉着脸。”霍令俨认真。   “好吧。”苏棠便学着他以前的样子,露出一个标准却很假的笑来,“这样行了吧。”   霍令俨险些哼笑出声来,他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自是有她的魅力在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愉快。   想着日后有她一路相伴,这日子想必不会清冷寂寥。   霍令俨蓦地伸出手去,苏棠以为他生气了要打自己呢,本能往后躲。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副怕怕的模样。   “爷,您不会打女人吧?”   她总是语出惊人,霍令俨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也没跟她废话,直接手伸长了些,将她发间藏着的一个草屑拎了出来。   苏棠笑起来:“今儿一天都在跟各种草药跟时兴的花打交道,倒是没在意这些。”又嘀咕,“枸杞也是,怎么就没有看到。”   枸杞没发现,是因为枸杞是奴婢,奴婢哪里敢正眼盯着主子看。而霍令俨看到了,是因为他不仅可以盯着她看,而且还看得仔细。这跟草是墨绿色的,藏在发间,与发色相差不多,若不是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霍令俨想与她多说几句话,于是主动问:“你的那些东西琢磨得怎么样了?”   苏棠说:“还挺顺利的。”   “那就好。”霍令俨点了点头,沉默一瞬,继而起身说,“只是过来看看你跟笙哥儿,一会儿还得去前头,晚上得去营里。”   苏棠说:“知道爷很忙,现在不只是管着二十几个兵的兵头了。陛下的一千禁军,可不好管,爷的确是需要多花些心思的。”   端午节后,陛下也没有说要收回那一千禁军这样的话。而且,调动一千禁军的令牌,也一直在霍令俨手里。   陛下不提,也就是默认了日后这一千兵,便为霍令俨所用。在整个满京,像有霍令俨这种特权的,还是头一个。   霍令俨不归禁军大统领高大统领管,他的直系上级就是皇帝。也就是说,同样手里握着调动禁军的大权,同样直接负责于皇帝,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来讲,霍令俨与高将军同级。   但事实情况又不同,高将军乃是大统领,手握近十万大兵。而霍令俨,不过一千。   陛下对霍令俨的重视,的确是让霍家人重新抬起头来做人了。不管外人怎么说,只要有天子的宠信在,霍家就可以重振当日的兴旺。   从后院回去到前院,霍令俨径自一个人进了书房。翠融要进去伺候,被霍令俨打发走了。   书房里偌大的棕红色书案后面,男人沉默无言。他是个十分理性的人,虽说早已认清现实,但每回只要想起曾经一腔热血对那个女孩子许下过诺言,在他心里的某一处,总是会软下去。   曾经年少张扬,曾经满腔热血,他立过誓言,将来定不负家国不过卿。   不过才短短几年时间,现在再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背叛。   小南瓜周岁宴这日,一大早开始,阖府就热闹了起来。大夫人天没亮就起了,先去大厨房交代了一番,而后跑到了静轩阁来。   苏棠也起了,笙哥儿刚刚醒,她正亲自帮儿子穿崭新的小衣裳。   “你起来就好,一会儿客人们就要来了。今儿是笙哥儿的大日子,客人来,肯定要来看看小人家的。”大夫人说,“你们也早早准备好了,屋里一应瓜果茶水都备齐了,省得到时候照顾不周。”   又说:“你身子还未好利索,就不必出去招呼客人了,左右有我与二弟妹在。只是你这里的人,你得照顾好。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苏棠笑着:“大嫂放心,我与外祖母他们说好了,他们今儿肯定来得早。到时候,有她们陪着,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大夫人点头,又说,“那我就不管你了,我走了,我那儿还忙着呢。”   “大嫂快去忙吧。”   望着女子匆匆离去的纤瘦背影,苏棠就在想,人果然是不能闲的。瞧,这忙起来多好啊,心病都是闲出来的。   闲着胡思乱想,怎能不忧思成疾。   “笙哥儿,咱们今天周岁喽。”   替儿子穿好衣裳后,苏棠抱起大胖儿子来,顺势在他白嫩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笙哥儿似是晓得今儿比寻常热闹,黑峻峻的眼睛一直盯着外头看,也不知道什么戳中了他的笑点,莫名的就兴奋笑起来。   “爷来了。”外间有丫鬟喊了一句。 第66章   “爹爹来了, 走,咱们去让爹爹瞧瞧新衣裳。”说罢,苏棠抱着儿子去了外间。   霍令俨也是一身崭新的夏衫, 男人穿得十分清雅, 看着样子,就是特意打扮过的。苏棠一走到外间,目光就定在男人身上挪不开了。   霍令俨将她不安分的小眼神看在了眼里, 不过,却装着没有看到的样子, 并不戳破她。只拍了拍手,朝着儿子伸出手去:   “爹爹抱。”   笙哥儿调皮,一个虎扑就扑进父亲怀里。   霍伯爷臂力好, 单手抱儿子跟抱团棉花似的,轻轻松松。今儿热闹, 丫鬟们进进出出摆果盘摆茶水点心, 像过年似的一个个都穿了崭新的衣裳,院子外头, 墙上屋檐下,都系了大红的灯笼跟红色的绸带。   喜庆又热闹。   小南瓜今儿特别开心,霍令俨将他扛在肩膀上, 他骑在高处手指着外头,要出去玩儿。   苏棠吩咐赶紧摆早饭, 回头却见丈夫将儿子扛起来了, 她到底有些担心。   “爷素来喜欢把个规矩挂在嘴边, 怎么到您这儿,规矩就没了?可别惯着他了,赶紧让他下来吧。”苏棠絮絮叨叨的,“今儿他想骑在爷的肩膀上,您迁就着。明儿想骑在谁的头上,您是不是也百依百顺?这还有规矩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爷您是一家之主,可别让丫鬟们将这些坏规矩学了去。”   平时都是他说教自己,今儿终于逮着机会了,苏棠教训得可爽。   霍令俨倒是把话听进去了,默不吭声将儿子从肩膀上放了下来,只单手抱着。站在饭桌边,略抬眸朝对面的人看去一眼。   “今儿是笙哥儿周岁寿辰,我不过是热闹热闹,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苏棠抬眸瞪他:“怎么就不严重了?”她理直气壮,“爷平时忙,不常陪着儿子,爷不知道。小孩子这个岁数最是贪玩了,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要。我也明白爷疼儿子的心,可是您没亲自带过孩子,您不知道。贪心都是一点点养起来的,从小就该教育他,他想得到什么,必须要付出什么才行。”   “若什么东西都能轻轻松松得到,爷确定将来不会将他养废掉?”   霍令俨不吭声。   苏棠想着,既然开了这个口,那索性就把该说的都说好了,省得下次再想说,寻不到机会。   “还有那回,他想要筌哥儿的木马玩,筌哥儿大度,都答应借给他玩儿了。可这小子,回头还要抢了筌哥儿的木马。我训了他一回,他老实点了。可爷倒好,一回来就亲自做了个更大的给他……”   “瞧他那些日子得意的,都只要爹爹不要娘。爷心里很高兴?”苏棠想想都觉得很生气。   枸杞悄悄扯苏棠袖子,小声提醒着:“夫人,少说几句吧。”   本来屋里屋外都热热闹闹的,可苏棠竟然敢训起爷来,丫鬟们都吓得噤若寒蝉。是枸杞实在怕出事,这才鼓足勇气提醒的。   “今儿是小二爷的好日子,夫人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吵。回头闹去太夫人那里,您跟爷都得挨骂。”   “算了。”苏棠叹了口气,又服软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为了南瓜好。”   苏棠说话的时候,霍令俨就听着,自始至终没吭声。看着脸色,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直到等苏棠说完开始服软了,他才开口道:“的确是我欠考虑了,下回会注意。”又转身吩咐了下去,“今儿的事情,谁也不许传出去。若是叫我知道谁敢碎嘴,家法伺候。”   “是。”丫鬟们立即齐声说,“奴婢们记住了。”   苏棠撇了撇嘴说:“家法伺候,爷这是在故意震慑谁呢。”   霍令俨将南瓜递给奶娘,自己坐了下来,这才看向身边的女人:“震慑你,你会怕吗?”   “我当然会怕。”苏棠嘴里说着,手却也没闲着,亲自盛了碗小米粥递过去,“方才妾身无礼了,给爷赔罪。”   霍令俨接了来,一手托着刻有青花瓷花纹的碗,一手捏着汤勺搅着碗里粘稠的粥,片刻后说:“笙哥儿有你照顾,我放心。”说罢,抬眼看了去,男人一脸真诚认真。   苏棠哼出声来:“之前是谁嫌弃妾身读书少没文化的。”   霍令俨道:“凡事得先成人再成才,至少,你可以教笙哥儿做一个良善之人。至于成才……我会给他请最好的西席先生。”   又感叹:“如今笙哥儿也大了些,如果可以的话……”他顿了一顿,目光真诚看着身边的妻子,倒是有些渴望跟期盼,“要是能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他笑了笑,“所谓儿女双全,才能成个‘好’字。”   苏棠盛粥的手顿住,不敢看人。   恰好,外面有丫鬟跑进来说:“爷,夫人,梅家老太太他们来了。”   “外祖母还有娘他们来得这么早?”苏棠心里很高兴,眼睛也亮亮的,忙问,“现在人呢。”   丫鬟道:“去太夫人那里了,说是一会儿就过来。”   苏棠道:“这天还早,想必她们还没吃早饭。青雀,你去看看,准备一下。”   青雀是苏棠最近刚刚提拔上来的大丫鬟,平时除了枸杞外,苏棠最看重的就是她了。   整个静轩阁那么多小丫鬟,之所以重用她,苏棠也是经过好长时间的考量的。她不是一个会盲目用人的人,但是一旦选择重用了,那必然就会放心大胆的去用。   青雀年纪不大,才十五,但人却十分稳妥。   “是,奴婢这就去。”   打了这样一个岔,也算是将方才的话题带过去了。苏棠吩咐完青雀后,回头笑着说:“想来外祖母娘她们都十分高兴,竟然这一大早的就过来了。”   霍令俨心里有些明白,也有些在意。不过,他也没有继续扯着那个话题说,只点了点头。   可很明显的,他不高兴了,沉着一张脸,也不再说话。   苏棠心里明白,却装着不明白。他不说话,她也没说,两人就安安静静吃着早饭。   梅老太太几人过来的时候,霍令俨已经吃完早饭离开了。苏棠高高兴兴迎了出去,亲自扶着老人家说:“怎么这么早啊,我以为你们得要中午才到呢。”   梅老太太高兴得很,前几日就乐得睡不着觉了。   “你嫌早啊?那我们回去得了,等到了中午再来。”   苏棠忙就拉着老人家撒娇说:“怎么会呢,你们来得早,我可高兴了。我昨儿晚上就盼着了,想着今儿可以见到外祖母母亲还有舅母,兴奋得整晚都没睡好。”   又点了梅露的名:“露姐儿想必也是。”   梅露只缩在自己母亲身旁,安静得似是个鹌鹑似的。   苏棠开她玩笑:“咱家露姐儿如今越发有大家闺秀的范儿了,那日端午节出去玩儿,好几家公子特意打听了问她是谁,又问芳龄几许呢。不过我想着,咱们露姐儿这么好,总得挑挑拣拣的啊,回头挑个最好的。”   “表姐,你取笑我。”梅露在家人面前放得更开一些,话也更多。   一路说说笑笑的,进了屋。青雀已经重新摆好了早点,苏棠扶着老人家坐下。   “我们吃过早点来的。”   苏棠说:“怕你们饿着,就先备着了。露姐儿没吃吧?都坐下来,稍微再吃点儿。”   秋娘抱着笙哥儿来了,梅老太太立即伸过手去,乐呵呵要抱曾外孙。   “他有些沉,也皮得很,您小心着,别叫他伤着了。”苏棠温言细语提醒了老太太几句后,又回头交代儿子,“这是曾外祖母,笙哥儿要乖一些,否则娘要生气了。”   “这孩子多神气啊,又白又漂亮,就眉眼神态有些似你,别的都像他爹。”老太太有些日子没看到小人家了,上回看到人,还是去年才上京来的时候,“长得可真快,都这么大了。”   “我也抱。”旁边梅氏坐着,一脸羡慕,“要抱抱他。”   梅老太太望向苏棠,有些征求她意见的意思:“你娘虽然脑子不太清楚,偶尔也会犯病发疯,但那是想起你爹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好好的。”   苏棠说:“娘是他外祖母,抱他是该的。我只怕他太皮,反倒是伤着娘了。”   说罢,苏棠直接抱起儿子来,递给自己梅氏。不过,她也不是全然放心的,挨在一旁,陪着母亲一起逗儿子。   “好看。”梅氏垂着眉眼,笑得甜蜜又温柔。   程氏握住大姑姐的手说:“姐姐是有福气的,如今是沾了女儿的光。棠姐儿心善,等将来霍小二爷长大了,也定会孝顺姑姐。”程氏忽而叹了口气,有些落寞道,“也怪我肚子不争气,这些年来,一直没个动静。若是我能生个儿子,咱们梅家也能香火有续。”   梅合开这一辈,只他一个独苗。到了下一辈,便只梅露一个女娃。   程氏虽说自己是大夫,可有些病,大夫也医治不好。不过,她很庆幸身边还能有一个露姐儿在。   关于子嗣的事情,梅老太太已经看得开了:“咱们家能娶得你这样的媳妇,就是讨了大运了。至于香火的问题……我已经想好了,再等几年,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族里抱养一个来。抱个小点的,从小给你养,这样长大了感情也深。”   梅露噘着嘴巴倚在程氏身边不说话,程氏自己生不了儿子,老太太不怪罪反而安慰,她自然是愿意的。   程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笑着对苏棠说:“对了,这些日子你那玉梨霜卖得很好。搁医馆的那三十盒,已经都卖完了。你这里可还有?若是有的话,晚上临走前我再拿些去。” 第67章   苏棠其实能猜得到,端午节后,想必销量会好些。那日孟四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了,用的是她送的玉梨霜。那些贵小姐面上看着与孟四交好,其实只要存在利益关系,心中都是相互攀比算计的。   孟四有的东西,她们想必也不会落下。   所以,事后肯定会去打探一番。苏棠便暗中派人去递了消息,说是苏家医馆里有卖。   这不,果然是将人都引了过去。她对自己专心研发出来的产品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销得出去,就不怕她们说不好。   只要效果好了,就不怕没有回头客。   “若是猜得不错的话,去买玉梨霜的,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程氏点头:“就知道你聪明。”   “舅母随我来。”苏棠交代青雀好好伺候长辈,又吩咐秋娘看好笙哥儿,然后请着舅母程氏去了隔壁耳房。   “你这里归置得还真不错。”进了房间后,程氏四下打量,屋子虽不是特别大,但一看就是被精心雕饰过的,处处透着精致温馨,“棠姐儿,你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   苏棠说:“这里其实什么都好,但就是窗户小了些,不怎么通气透风。而且,屋子也有些暗,平时天气不好的话,白天就得点蜡烛。其实伯爷倒是说过,让我搬去东西厢房做这些,但我想着,这里虽说不是那么好,但也还说得过去,而且厢房若是被我占着了,回头老夫人该要说我了。”   “反正这里以前是堆杂物的,我收拾出来用,旁人也说不了我。”   程氏原以为外甥女做这些不过是心血来潮,如今瞧着样子,像是笃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其实程氏自己也是个敢闯敢拼的,并不是那种愿意安于内宅相夫教子的女子。   只不过她不一样,她小户出身,又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平时抛头露面没人说闲话。但这外甥女如今是勋贵人家的夫人,勋贵人家最重繁文缛节,也是最重规矩的。   程氏心里不免有些替这个外甥女的未来担心。   爷们再宠她,由着她为所欲为,可终究后宅里她要孝敬的是婆婆。她那婆婆,她是见过的,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棠姐儿,也别怪舅母多嘴总是说你。霍伯爷对你好,这是你的福分,你定要好好珍惜这份福气。有些事情上,你也万不能让霍伯爷太过失望。”程氏意有所指。   苏棠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于是有些无力的坐了下来。   “今儿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伯爷还提了的。”苏棠蔫蔫的,有些提不上力气,“他说想再要,可孩子又不是他生,苦不是他吃罪不是他受,他当然说得轻松了。我若是再生,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绕着鬼门关走一圈。”   原身就是生孩子搭了命,她这才穿越而来的。   “可谁生孩子不是这样啊,再说,有舅母在,你大可放心。”   苏棠低着头,没再说话。这件事情,她是心意已决了的。   她在二十一世纪医疗条件那么好的情况下,都不愿意生孩子。如今来了这里,又怎么可能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再说,若霍令俨嫌一个儿子不够非得再要的话,她不在意他去跟别的女人生。   或者,请命和离就好。   如今陛下越发重用霍家,霍家无需再像从前一样谨小慎微。那么虽然他们的亲事是陛下赐的,只要再求了一道和离的圣旨就好,其实想想也不是不可行。   “算了,是我多嘴了。”见人不高兴了,程氏转了别的说,“棠姐儿,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在医馆隔壁赁个铺面,开个胭脂铺子?医馆毕竟是医馆,看病的地方,卖这些东西,也不合适。”   苏棠的初衷其实不仅仅是卖胭脂水粉,她想开的是美容理疗馆。可想法是好的,施行起来却比较难,再说这些日子实在出了很多事情,她忙着应付那些糟心的事儿,有些力不从心。   “我会考虑的,不过,眼下不合适。”苏棠自然想过这个问题,“一步步慢慢来吧,等时机成熟了,我会放开了去干。”   “夫人,孟四小姐过来了。”   正说着话,忽而有小丫鬟过来。   “孟四小姐?”苏棠诧异,与程氏对望了一眼后,又问那个小丫鬟,“孟老太太可也来了?”   虽说今儿也有客人来静轩阁看笙哥儿,不过也该都是些走得近的亲戚。孟家与霍家近来几年关系一般,再说,就算孟老太太要看小寿星,那也是唤了苏棠抱着孩子去太夫人那边才是。   可若只孟四来了孟老太太没来,苏棠就不得不要多想一些了。   那丫鬟说:“只孟四小姐来了,孟家老太太在太夫人那里呢。”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苏棠起身,往正屋去。   苏棠到正屋的时候,孟四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有丫鬟奉上了茶水,孟四没喝茶,而是眼睛一直盯着秋娘抱在怀里的笙哥儿瞧。   “孟四小姐来的好早啊。”迈进屋里后,苏棠客气寒暄,“可吃了早饭?”   孟四站了起来:“吃过了,多谢三嫂关心。”   “你坐吧,不必客气。”苏棠又请她坐下,而后她也坐了下来,“怎么只四小姐来了,三小姐跟五小姐呢?”   孟四说:“三姐跟五妹陪着祖母呆在福寿堂,我想着三嫂前后救了我两回了,现儿小二爷满周岁生辰,我怎么也得亲自过来送个礼物的。”说罢,她从广阔的水袖里掏出个藕粉色的丝帕来,丝帕一层层剥开,露出个金光闪闪的金镯子来。   孟四拿出那镯子说:“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想着就送大家常送的东西好了。这镯子上刻了个‘福’字,我祝三哥三嫂的儿子一辈子福寿安康。”   “你有心了。”苏棠热情的接了礼物来,拿在手里好好看了一番,“这镯子上的纹路十分精致,还雕了花,是个细活,想必十分贵重。四妹妹,我替笙哥儿谢谢你。”   “三嫂客气了。”孟四抿了抿嘴,目光游移了会儿,继而四下打量起屋里陈设来。   虽说她与霍家三哥是打小的情分,但他从小住的地方,她倒是头一回来。以前小时候她来霍家玩儿,也只是在太夫人那里,或者在霍家的花园逛逛,并不曾来过这儿。   想着如今这里俨然成了别的女人的地盘了,她心中总有些不是滋味。又想,若是当年霍家没出事,想必如今这里的女主人就是她了。   孟四手不停揉搓着手里的一方丝帕,也不说话。只是越打量着这里,她心中就越是难过失望。   曾经有一份很好很诚挚的感情摆在她眼前,只可惜当初她懵懂无知,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等回头她回味过来的时候,曾经那个捧她在掌心来宠的少年,已经无奈转身离去。   只有她还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傻傻的等着。   她想,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再有这样一个人了。别人对她再好,都敌不过霍三哥的十分之一。   “四妹妹,你怎么了?”苏棠见孟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生怕她下一秒要哭出来,所以赶紧喊了她一声,“妹妹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吗?”   “已经大好了,多谢三嫂关心。”孟四自知失礼,忙调整了情绪,笑着道,“我是赶着来送礼物的,与祖母说了一会儿就回。三嫂,我先去祖母那里,就不打搅你了。”   苏棠亲自送她到院子门口,之后才折身回来。   孟四这段日子一直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自从那日落水后,常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人也不怎么爱说话了,除了晨昏定省,别的时间都是只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出去。   尤其是方才去了趟静轩阁后,回到孟家老太太身边,更是一副被抽了魂儿的没精打采样儿。   “怎么了?”老太太关心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孟四立即摇头,想着坐在这里听她们老人家说话也无趣,便说,“祖母,我觉得有些闷,我去花园里走走。您放心,冬雪她们跟着我呢,没事的。”   霍老太太想着,今儿霍家办喜事,想来处处都安排妥当了。所以,也就没有拘着人:“你去吧。”   孟瑶出了福寿堂后,也没想着要去哪里,只随便走着。   霍令俨一直应酬着前面的男眷,这会儿急匆匆往后院来,是因为前头伺候的丫鬟不小心,茶水泼在了他衣裳上,他是回来换衣裳的。可好巧不巧,途中正好遇到了孟四。   “三哥。”   孟四本来就心情不好,此番见到了人,更是觉得百般委屈。喊出来的这一声,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带着哭腔的。   霍令俨起初没看到人,是孟四先看到他了,喊了声后,他才望了过来。看到孟四,他原本急匆匆的步子立即变得缓慢。男人一边缓缓踱步朝这边走来,一边皱着眉,似是凝神在细想什么。   走得近了些,霍令俨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站住,还是一如既往关切的语气:“四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孟四朝着霍令俨福了下身子,才说:“祖母正在福寿堂陪着说话,我觉得有些闷,就一个人出来了。三哥……这是去哪儿?”   她起初是低着头的,可又喊了声三哥后,她忽然抬起了脑袋来。那双如杏仁般的漂亮眼睛里,蓄着盈盈热泪,看得霍令俨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是从前,想必是要好言好语哄着了。可是如今,自是不能够。   霍令俨清楚明白自己如今的立场,在陛下赐婚且他向命运妥协答应娶苏氏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辈子与孟家四妹再无不可能。他也没有别的愿望,只能祈求她将来有个好的归宿。   “可是府上怠慢了孟四妹?”霍令俨始终保持冷静,态度也客气疏离得很。   “没有。”孟四摇头,“一切都很好。”   这里此刻虽然没人,但到底也不是什么隐蔽之处。霍令俨怕一会儿叫人撞上了,那样于谁都不好,所以只能硬着心肠道:“这里风大又晒,孟四妹还是去屋里歇着吧。”   说罢,冲跟在身后的小厮说:“你亲自护送孟四小姐去祖母那里。”   还没等那小厮应着声,孟四似是鼓足勇气般,问道:“三哥那日跳下水去,是想救谁……”   霍令俨侧眸望着她,男人俊拓的眉眼此刻深深纠结起来。他略想了想,才开口说:“霍四妹,你我如今都已经大了,已经不是小的时候。亲兄妹之间尚且需要防着些,何况你我这样的。”   “那日我只看到自己的妻子落了水,这才毫无顾忌跳了下去。万万没想到,棠儿她竟然是为了救四妹才跳下去的。你可知道,就因为救了你,她到现在还病着。”   霍令俨不愿伤害她,但如果她是非得要受伤的话,他必须要将对她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他很理智,他清楚明白当下的自己需要做什么。他如今身上背负着兴旺家族的使命,他不能走错一步。而同时,他也不能毁了她一辈子。   现在伤她一分,总好过日后伤她十分。   “三哥,你可还记得曾经对我的承诺?”孟四是钻进了死胡同,越是抓不到的,她越痴痴不想松手。   苏棠正抱着笙哥儿要去福寿堂太夫人那里,半道上远远瞧见了这一幕。不但看到她的丈夫与孟家四小姐在说话,且还看到了站在离他们不远处一棵树下的齐王殿下。   齐王的位置十分隐蔽,是个视觉死角。所以,也难怪霍令俨没察觉到。   “秋娘,你先抱着笙哥儿去福寿堂。”让秋娘并丫鬟们去太夫人那里,她则轻步往那边去。   苏棠才走近几步,那边齐王就十分警觉的发现了她。苏棠怕这个时候齐王会突然抓包逼问她霍家的近况,她心里本能是十分排斥与这齐王殿下独处的,所以,急中生智,立即喊了一声:“伯爷?”   苏棠这一声喊了去,霍令俨立即闻声探过目光来,却恰巧,看到了树下的齐王。齐王身形未动,只是拧眉朝苏棠这边探来一眼,一脸的阴霾与不可置信。 第68章   齐王面若寒霜, 苏棠也装着才看到齐王的样子,立即过去请安。   “臣妇见过齐王殿下,殿下金安。”   齐王晾了她一会儿, 等那边霍令俨孟四两个也走了过来后, 齐王才随意丢了三个字:“起来吧。”   “多谢王爷。”   虽说只是被晾一会儿功夫,但起来的时候,苏棠就觉得腿麻了, 险些没站稳。   那边霍令俨与孟四也先后行了礼,齐王抬手唤了两人起后, 才说:“三妹贪玩,不过才眨眼的功夫,本王就看不见她了。所以, 这会儿正在找她。”   宫里头霍太妃准备了礼物,差了小太监送了来。三公主知道了, 就非要跟着出来玩儿。   恰好齐王进宫去见自己父皇, 敬宗被女儿磨得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儿子带着她来霍伯府。所以, 齐王这才也备了礼带着三公主过来给小人家庆生。   皇家的人来送贺礼,霍伯府阖府男眷是亲自出去迎接的。只是方才齐王说要来问候太夫人一声,霍令俨便差了常安请着齐王到后院来, 没想到,只一会儿的功夫, 常安不见了。   霍令俨其实心里未必猜不到这齐王是故意将常安甩掉的, 但是面上却万不能这么说的。   所以, 霍令俨请罪道:“殿下请恕臣招待不周之罪,臣失职了。”又说,“臣立即命家丁去寻三公主,找到了人,会亲自去向殿下禀明。殿下,还请移步花厅歇息等候。”   齐王道:“霍伯爷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明华就是贪玩了些。越是大张旗鼓派人去找她,她就越是故意躲着不出来。倒不如不去管她,她自己觉得无趣了,自然会出来。”   明华是三公主的封号。   听齐王这么说,霍令俨便颔首应道:“是,臣遵命。”   几句话说完,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方才霍令俨与孟四一处说话,大家都瞧见了。虽说没有偷偷摸摸,身边也都跟着丫鬟小厮,但毕竟男女有别。   再说,如今一个已经娶妇,而另外一个正在议亲。若是偶然遇到,相互见一礼全了礼数就成,何必撕扯在一起说那么长时间话?   这孤男寡女的,身份又尴尬,能有什么好说的?   苏棠觉得,这份尴尬怕是还得自己来化解。所以,她便走到孟四身边去,亲自抽出帕子来,替她擦拭眼泪。   “四妹妹是不是迷路了?没事了,别怕,我带你去老太太那里吧。”苏棠安抚完孟四后,才对站在跟前的两个男人说,“殿下,伯爷,这日头正辣,我们是受不住的。所以,妾身先带四妹妹离开,去避一避暑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们想僵持对峙便僵持着吧,我是不奉陪了。   这原是家事,霍令俨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不过,眼下齐王在,霍令俨便征求了齐王的意见,朝齐王看去。   齐王也看向霍令俨,淡淡道:“正好,本王也去霍太夫人那里问候一声,可以同行。”   霍令俨正犹豫着是直接陪着人一道去福寿堂,还是先让妻子陪着去、他回去换了干净的衣裳后,再赶过去。正犹豫间,那边常安正一脸惊慌的匆匆跑了过来。   常安皮肤偏白,此刻满面被晒得通红,且满脸满头都是汗,神色也是拘谨的。   “小的见过伯爷。”给自己主子请完安后,常安立即又跪了下来,“小的差事没有办好,怠慢了齐王殿下,请伯爷责罚。”   齐王此刻倒是没心情跟一个奴才计较,于是对霍令俨说:“是本王急着找三妹,与他无关。”   霍令俨看着常安说:“殿下仁厚,没有怪罪于你,还不快谢恩。”   “是,是,小的遵命。”常安忙向齐王叩首谢恩,“小的叩谢殿下。”   “起来吧。”齐王唤了起。   常安起身后,霍令俨吩咐道:“常安,你好好招待着殿下,替本伯爷先陪着殿下去太夫人那里。我先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去。”   “是。”   齐王转身走了后,苏棠并孟四这才跟上。常安紧随三人之后,不敢逾越半分。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只听得夏蝉吱吱乱叫,吵得人有些心烦。其实这里离太夫人的福寿堂并不太远,但因为气氛实在尴尬,就觉得这条路很长了。   齐王负手走在前面,苏棠与孟四一左一右,两人都略低半分头,似是对齐王都十分敬畏。   在齐王面前,两人都不太敢说话。甚至苏棠此刻压力更大,她方才为了替霍令俨跟孟四解围,明显是得罪了齐王,她都不知道这位王爷此刻心里是怎么想她的。   说不定,此刻正琢磨着怎么拧断她的脖子呢。   苏棠心烦气躁,连敷衍着假笑的心情都没有了,一张脸拉得老长。恰好天又燥闷得很,她都怀疑今儿这样闹一场后,一会儿回去后会不会上火。   三公主人已经去了福寿堂,看到自己皇兄来了,三公主有些小得意:   “三哥,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来这好一会儿了,你怎么才到。”三公主与幸姑差不多大的年纪,十三四岁的样子,小圆脸儿,大大的眼睛,此刻正一脸得意。   齐王朝三公主扫去一眼,没多大兴致理睬她。   三公主本来挺得意的,但见兄长根本不理自己,她兴致忽然就下去了。轻轻哼了一声,扭过脑袋去,故意不看齐王,自己反倒是有些生气了。   三公主性子活泼,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太长时间。看到苏棠后,她便就对苏棠感兴趣了,主动走了来缠着她说:“我听说了,现儿京城里的贵女都爱用三嫂亲手调制的玉梨霜,说是十分的好。那日薛家表姐入宫来,送了一盒子给母妃,母妃用了后也说挺好的。我今儿来,就是想问问,还有吗?”   “外面都买不到了。”三公主委屈的噘嘴。   苏棠独得三公主青睐,在坐的很多贵女便也都笑着朝苏棠透过友好的目光来,连连附和着说:“玉梨霜吗?我也买了。亏得买得早,我一个表姐就去迟了一步,就没有买得到。后来辗转去了很多胭脂铺子,都没有买得到。霍伯夫人,您真有一双巧手呢,好生羡慕。”   “这连宫里头的娘娘都用上了,那想必是十分好的。霍伯夫人,若是还有,我也想要。”   苏棠笑着回应大家说:“自然是有的,只是这种面霜与市面上胭脂铺子里卖的那些不太一样,需要些时间好好调制。之前大家买到的那些,可能还不是最好的,我最近自己也在研究,比如说再加一些什么样的时兴鲜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达到更好的效果。原只是自己看了几本医书,做着玩儿的,没想到,大家还挺喜欢。”   三公主有些骄纵,还有些小霸道,使劲摇着苏棠手臂说:“我不管,我答应了母妃的,今儿一定要带进宫里去。”   苏棠自然不会将送上门来的好生意推掉,于是就看向太夫人说:“祖母,孙媳带三公主去静轩阁一趟吧。”   “我们现在就走吧。”没等霍太夫人应下呢,三公主拉着苏棠就要往外走。   齐王冷着脸说:“不许胡闹。”   三公主平时虽爱胡闹了些,但到底怕这个兄长,于是悄悄吐了吐舌头,老实下来。   霍太夫人笑着:“明华公主且去玩儿吧,想去哪儿都没关系。老三媳妇,笙哥儿留在我这你放心,好好陪着三公主。”   “是,祖母。”   三公主并苏棠离开后,齐王也告了辞。   本来三公主离开,没人说要跟了去,左不过因为齐王在。此番齐王也告辞了,立即就不少人陆续起身,都说也要跟着去瞧瞧。   就只孟四,安安静静坐在孟家老太太身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孟老太太见孙女眼圈有些红,心里猜度着,想必方才出去那会儿出了事情。   孟老太太多少晓得一些孙女的心思,怕再呆下去会真的出事。所以,她起身告辞道:“老姐姐,贵府小二爷寿辰,原该吃了晚席再走的。只不过,如今天儿热,我近来身上又有些不太爽利,今儿就先告辞了。”   霍太夫人忙关心问:“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差人请个大夫来替您瞧瞧?”   “实在不必麻烦了,回去躺着歇会儿就行。”孟老太太婉言拒绝后,又与别的老太太打了招呼,然后带着孟四离开了。   霍太夫人怕会出什么事儿,吩咐山茶去前头说了一声,让常安派了个小厮跟着。直到那小厮回来说孟老太太与孟四小姐已经平安抵达孟国公府,太夫人才放下心来。   回了国公府后,孟老太太直接将孙女叫到了跟前,挥退左右后才问:“说吧,方才在霍伯府,你出去的那一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人家沉着张脸,严肃得有些可怖,“瑶姐儿,你可别糊涂。”   孟四垂着脑袋,声音嗡嗡的:“我没有。”   “没有是最好的,若是你真有不该有的心思……便是我平时再宠你,我也会罚你。瑶姐儿,你也大了,也该懂得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很多事,错过就是错过,别试图妄想去纠正什么错误。你但凡走错一步,回头是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你爹爹你兄长那般宠你,你打小是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从未吃过一点苦。”   “如今你大了,也到了该你为家族做些什么的时候了。王爷们选妃,你入选为王妃的可能性很大,我希望你可以牢记自己的责任,遵守本分。”   “我会的。”孟四依旧声如蚊呐。   “你明白就好。”又说,“你也大了,日后若非必要,无需再随我出去串门。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做些女孩子该做的事情。”   孟四心情不好,并不想多说话,所以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应着,并不反驳。 第69章   苏棠陪了三公主整整一个下午,她自己其实也是挺活络的性子,可却也还是被三公主闹得有些头疼。好在也就半天功夫,应付过去就成,又不是日日需要应酬这些,苏棠忍了。   三公主临走前,苏棠亲自包了五盒最新调制出来的玉梨霜送给她。三公主特意打听了一番,在得知别的贵小姐只一人得了一盒后,心满意足跟着齐王回了宫里。   晚间席散了后,苏棠一回静轩阁,就躺在了外间的榻上。笙哥儿正坐在榻尾玩儿,苏棠一边躺着休息顺便看着儿子,一边在等着自己夫君回来。   她知道今天晚上他肯定会回后院来的,所以,她一直在等他。   果然不出她所料,很快,霍令俨便过来了。听到门口的响声,苏棠蹙了下眉,其实累得根本不想动弹了,也不愿去请这个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是来了这里,就必须守着规矩的。   所以,她爬坐了起来,套绣鞋起身,行了个礼。   “起来吧。”霍令俨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苏棠坐了回去后问:“前头都安排妥当了?”   霍令俨点头:“客人都走了,席也撤了,现在只一些丫鬟在收拾残局。没什么事,不必担心。”又主动伸过手来,紧紧握住苏棠手说,“今儿你累着了,我知道。”   苏棠却笑起来:“我虽然累,但倒也还好的,真正累着的是大嫂二嫂。笙哥儿这个周岁宴,亏得有两位嫂嫂帮忙,否则的话,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排场啊。尤其是大嫂,祖母将事情交给她办,这半个月来,她都没有睡好过。今儿临散前,大嫂还玩笑着说呢,说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霍令俨点头:“大嫂的确辛苦了。”   苏棠沉默一瞬,推了推人说:“热水已经给你备好了,快去洗洗吧。今儿都累,一会儿早点睡。”   霍令俨抬眸望着灯下的美妇人,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一点点将温柔化开。微挑唇,唇畔含着笑,此刻的男人,温润得似是那三月春风般。   苏棠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怕是感动于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轻轻眨了两下眼睛,苏棠也笑起来,又催促他说:“伯爷别笑了,快去洗洗吧。您不累,我可累着呢。您不着急休息,我还想早点睡呢。”   “等我。”丢下这两个字后,霍令俨蓦地起身,往净室去。   苏棠一时有些懵住,总觉得,方才他说的“等我”这两个字,有种莫名的暧昧的感觉。等他做什么?   “夫人,小二爷困了。”   苏棠正失神,一旁秋娘抱着笙哥儿:“夫人早些歇息,我抱着小二爷去睡了。”   “快去吧。”苏棠点点头,又交代,“今儿他皮了一整天,一会儿晚上睡觉兴许会做噩梦,你们睡觉警醒着些。”   “是,夫人。”   等秋娘等人抱着笙哥儿离开后,苏棠也起身进了内室。霍令俨洗完澡从净室出来的时候,苏棠正手拿着只金镯子把玩着,歪身坐在内卧的大炕上。   霍令俨朝她走去,挨着人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于是霍令俨抬眸看去一眼,伸手要夺过那碍事的镯子,却被苏棠忽然扬手避开了。   “你做什么?”苏棠这才正眼打量他。   霍令俨身子又稍稍朝她靠过去了些,两人间保持着一个较为舒适的距离,他眉眼间含着浅浅的笑意。   “你可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人前装着十分端庄守规矩的模样,人后却是半点规矩都没有。”虽说着指责的话,可霍令俨声音温软,却是半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倒像是调.情了,“我看你如今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苏棠不理他这一茬,只晃着手里的金镯子:“伯爷可知道这是哪儿来的?”   见她这样问,霍令俨注意力倒是落到了那镯子上。瞧着颇为有些眼熟,但一时却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轻蹙了下眉心。   “哪来的?”他问。   苏棠撇了下嘴:“瞧伯爷方才的表情,想必是觉得眼熟的?真记不起来了?我不信。”   霍令俨就顺着她的话说:“不信就算了,时间不早了,歇着吧。”   “伯爷。”苏棠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蹬了蹬腿说,“您就气妾身吧。”又哼道,“想来伯爷是健忘,今儿可还欠妾身一个人情了,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竟然就忘记了。”   霍令俨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又坐了回去。他伸出那双干燥厚实的大手来,将苏棠那双轻软的柔胰握在掌心,态度自也是十分诚恳的:“今儿的事,的确多亏了你。”   他的手又燥又热,冬天焐着暖和,可这大热天的,苏棠觉得被他焐得心都跟着烧得慌,于是想抽回来。苏棠抽了一下,没抽回来,她下意识望过去,就见男人本就浓黑的眸子越是黯然下去,他此刻正凝视着自己,正试图一点点靠近……   苏棠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可该说的事情还没说呢,她不想。   “伯爷。”就在他快亲上自己的时候,苏棠撇开了脑袋,“这只金镯子是今儿孟四小姐送给笙哥儿的。”   霍令俨顿住,也明显因为这一句话,方才燃起来的兴致,顺便被浇灭。   “原是她……”   既然提起孟四来,霍令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他拿过那只金镯子来,在烛光下细细瞧了瞧,而后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怎么了?”苏棠问。   “没什么。”随便应了一句后,可能意识到妻子会觉得他过于敷衍了些,于是霍令俨解释道,“方才的确瞧这只镯子眼熟,但一时也未想起在哪儿见过。你方才提了句孟四小姐,我才想起来,有一年孟四小姐生辰的时候,我送过她一只金镯子为贺礼。那只镯子的雕花,与眼前这个甚为相似。”   见他倒是坦荡,于是苏棠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那伯爷您说,孟四小姐今儿送咱们儿子这件礼,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霍令俨的确不知道,他将镯子搁在矮几上,“明儿收起来吧,既是送的,好好收着就是。”   许是霍令俨的过分坦然,反倒让苏棠陷入了困惑中。这样的男人,真的是原小说里那个可以为了女主角孟瑶举兵造反的霍三爷吗?   按着如今的剧情走向,他对孟瑶的感情克制的成分居多。感情是肯定有的,但他不糊涂,他在克制。可原小说里不是这样的啊,原小说里的霍三爷,一朝得势后,根本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孟瑶的爱,即便那时候孟瑶已经是齐王妃了。   苏棠很想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但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苏棠还是放弃了。   “歇下吧。”霍令俨拉着她手,往床边去。   这几日,苏棠得了爱的滋润,不但气色好,心情也是好的。霍令俨是个十分能克制的人,夫妻房事上,他也不会贪得无厌,很多时候都是适可而止。   苏棠既身心愉悦了,又没有觉得很累,于是每天都精神抖擞。   这日照例早早醒了来,却难得想偷点儿懒。她身上只罩着层薄纱,歪着身子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床边的男人自己动手穿衣。   因为平常不习惯丫鬟过于近身伺候,所以,有些事情霍令俨自己也会动手做。像他这种将门之子,常年跟着军队外头打仗的,也习惯了平常没人伺候。   以前歇在后院,都是妻子帮他穿衣。今儿她犯懒,不肯,霍令俨也没觉得有什么。   苏棠一直懒懒躺着,直到等床边的人已经穿戴好,她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霍令俨朝她看去,说:“若是觉得累,今儿便免了去母亲那里的早安,我会去帮你说一声。”   “别。”苏棠拒绝,“我就是想赖会儿床,并没有罢工的意思。”   霍令俨笑了笑,举步朝她走近了些。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霍令俨也算是有些了解她了,她眼睛拼命眨的时候,就说明心里有事儿。   苏棠嘿嘿笑着:“我想出去。”   “去哪儿?”   “舅母那里。”苏棠心里还记挂着自己的那点事儿,于是说,“我的那个玉梨霜现在正卖得火热,京城里的贵小姐们,还有宫里头的娘娘,都知道这东西了。这是时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松懈。”   “想去就去吧。”霍令俨倒是挺好说话的,“你若是不想跟母亲说,我替你说。”   苏棠越来越觉得他是个蛮好的人,于是扑过去,给了一个爱的熊抱。霍令俨猝不及防,不过倒也稳稳当当将人接住了。   “爷,你真好。”苏棠诚恳夸赞,“不过,若是能许我日后每天都可以出门,你就更好。” 第70章   苏棠是扑到他身上去的, 两人面对面贴着,苏棠两条腿挂在男人腰两侧。苏棠双手搂着男人脖颈,霍令俨手兜住她臀部将人抱着, 此刻两人的姿势十分亲近。   端午之前的那段日子, 两人小闹过一场。不过后来好了后,行房的次数就更频繁了。   霍令俨是久旱逢甘露,且又在这样的年纪, 不可能会忍得住。就算再能克制自己,但如果是在妻子能够承受的舒服范围内, 他自然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再说,起初两人都对彼此的身子陌生,所以配合得不是很好。但熟能生巧, 磨合较量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能更加深入了解彼此。   房事和谐美满, 又相互尊重, 感情自然也是一点点浓厚起来。霍令俨倒不吝啬于给她宠爱,所以, 只要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且她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他都会尽量满足。   这一年相处下来, 霍令俨也明白,身边的这个女人虽然有的时候想法独特了些, 也有些不安于室喜欢往外面跑, 不过, 他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也就是说,不管她做什么事,她自己是可以掌握好那个度的,不会做得太过分而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很多事情上,霍令俨都是信任她的。而且,常常家里家外的一些事情,夫妻两人都会商量着做决定。   在霍令俨眼里,苏棠是一个得体的好妻子,是不但不会给他添麻烦且还能帮衬着排忧解难的贤内助。这样的妻子,是会让他舒适的存在,他自然是对她有好感的。   不过,心里虽然答应了她,但近来他总爱逗她,面上自然就装着为难的样子。   “每天都出门?”霍令俨轻声反问了一句,如刀裁剪过般有型的眉毛也轻轻拧紧了些,男人沉默着。   见状,苏棠又搂紧了他脖子,靠得他更近了:“那不要每天都出门,隔天出去一次……好不好?”   男人还是沉默。   苏棠:“隔两天出去一次?”   沉默。   “算了。”苏棠已经没了耐心,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不求您了,我一会儿求老太太去。”   说罢,蹭着身子想从男人身上下来,却被男人搂住了。   “这就生气了?”霍令俨没再故意绷着脸,笑了起来,“答应你就是。”   于是苏棠就问他:“方才伯爷是不是故意逗我呢?”   “没有。”他否认,却避开了目光。   “真的没有?”她不信。   “没有。”他继续否认,不过,却是敢直视她逼问的目光了。   苏棠自然猜得到他方才是故意的,既然他想逗自己玩儿,那她为何不能逗他呢?所以,苏棠咧着嘴巴坏笑起来,本来搂着他脖子的手一点点往下移,直到摸到腰的时候双手停住,然后一双手颇为熟练的在他腰肢四周来回游移,力道恰到好处,恰能引起他的反应,却又不用全力去满足……就跟昨天晚上一样。   霍令俨心里一点点又痒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按住了那双不安分的小手。   “别闹。”他表情颇为严肃认真,声音低哑。   苏棠故意倚在他怀里,笑得坏坏的:“闹一闹怎么了?大清早的,伯爷既然有兴致与妾身玩闹,那妾身奉陪啊。”   “你倒是会闹。”霍令俨觉得自己有些拿她没办法,以前两人关系不好的时候,他还能用一家之主的威严压一压她,可现在关系好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还是那句话,她懂得掌握分寸。就算闹,就算想压人一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见人还是挂在身上不下来,霍令俨说:“一会儿有丫鬟进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自己说说像什么样子?你是主母,是我的妻子,该有的得体庄重还是不能少的。”   苏棠若想怼他,自然有话等着他。   “好啊,既然伯爷想妾身端庄持重,那妾身便就端着好了。”她忽而从他身上跳下来,站得离他远了些,“希望以后晚上的时候,伯爷也能说这样的话。”   “我不是……”   “青雀,你们端水进来吧。”   苏棠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喊了候在外面的丫鬟进来。   见如此,霍令俨后面的话也就咽下去了。他抬着眉毛看了妻子会儿,见她的确是没有真正生气后,这才收回目光去。   屋里丫鬟来来回回忙碌着,苏棠既然醒了,便也不打算再睡。   丫鬟们伺候着她换了衣裳,然后她坐在了梳妆镜前,青雀在帮她梳头。   霍令俨漱完口洗了脸后,走到妻子跟前对她说:“营里有要事,我先走了。临走前会去母亲那里一趟,你想出门的事情,我会跟她说一声。另外,你自己也去跟祖母老人家提一句,免得老人家担心。”   “多谢夫君。”苏棠立即喜笑颜开。   霍令俨却是扯了下脸皮,似笑不笑的样子:“有事就喊夫君,无事只是伯爷。”   这话说得就像是在调.情了,苏棠从铜镜里往身后看去,见丫鬟们都垂着脑袋做自己的事儿,都跟没听到这句似的。而那个站在身后的男人,脸色晦暗不明。   “妾身知道了。”苏棠只回了这么一句。   霍令俨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了,于是只又叮嘱交代了一句,然后离开了。   苏棠照例去荣安堂跟福寿堂请安,请完安后,去了医馆。   “你来了啊,走,我们去隔壁屋说。”程氏瞧见苏棠后,直接拉着她去了厢房。   关起门来后,程氏笑着问:“棠姐儿,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如今你做的那个玉梨霜,卖得越发好了,每隔几天你派人送来一些后,基本上当日就被抢空了。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一个人做这些,一来太辛苦了些,二来,也是实在慢了些。所以,有没有想过,招收几个学徒来?”   招收学徒这事儿,苏棠也考虑过。不过,这事还得深思熟虑一番,不能着急。   “这事我再想想,暂时不着急。”苏棠想着说,“舅母,我是觉得,之所以我的东西卖得好,也是因为大家之前从未见过这种胭脂水粉,好奇了些。再加上,城里的贵女们甚至包括宫里的娘娘,都在用。好像谁若是不用,就跟不上潮流似的,这是跟风效应。若是谁想买随时就能买得到,怕是大家就不会太在意了。”   很多东西,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程氏点点头:“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又说,“你是个有主见的,我倒是不担心。”   苏棠道:“我今儿又带了些来,一会儿让青雀拿进来。对了,舅母若是忙的话,不必管我,我自己在这里坐坐就成。”   程氏好奇:“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干什么?你来医馆,不是找我的?”   苏棠说:“是来找舅母的啊,不过你现在忙着,不必耽误时间管我。等你不忙了,我们再细细说些未来的打算。刚好,我也利用点时间做点自己的事情。”   “这就是撵我走了。”程氏笑着摇摇头,却是站了起来,“我还想呢,刚好趁着这个与你说话的机会偷偷懒。你是不知道,我天天一个人从早忙到晚,有多累。”   苏棠知道医馆里生意好,于是忙说:“要不再请两个大夫来帮舅母的忙吧?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情,舅母可以自己看着安排的。”   程氏说:“虽然现在累,但真的还好。再累的时候,我也是经历过的。再说,请大夫也不容易,哪能是想请就能请得到的。”她一边说,一边捶了捶腰,脸上却满是笑容,“等哪日我找到合适的人了,直接就用了。”   “那也好。”苏棠同意,“若是舅母寻到了觉得好的大夫,直接用了,不必问我。”   “行了,你忙吧,我也去忙自己的了。”   程氏离开后,苏棠便从一旁书架上拿了本书来。又拿了笔墨纸砚,一边看着书一边写着东西。   如今正是天热的时候,苏棠才坐一会儿,就觉得背上全是汗。青雀被她打发去外面帮忙了,没人帮着扇风,于是她搁下笔来,自己拿了扇子扇风。   这间屋子有一扇小窗户,窗户朝着北面开。窗台下是一张大炕,当然,这大夏天的,炕自然是没烧的。   窗边许是有些凉风,苏棠便拿了书,坐去了炕上。窗户外面是一条街,苏棠坐过去后,伸手将窗户支开。   虽说外面也是一条街,但街对面是一排排住户,与前街的热闹繁华不同,这后街很是清静。窗外有几棵粗壮的大树,树能遮阳也能纳凉,苏棠靠在窗台上,微风拂面而来,她觉得舒服多了。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纸团扔在了她的书上。   苏棠捧着书人没动,脸上表情却是僵住了。望着那个纸团,其实她都不必拆开来看都知道,肯定是齐王差人扔过来的。   苏棠坐着久久没动,她想了很多事情。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她该找个借口离开齐王的掌控。   可借口不是那么好找的。   她都可以猜得到,等她这次出来,齐王怕是等了很久了。   装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苏棠静坐了会儿后,还是拆开了那纸团。果然,是齐王约她见面。   还是老地方。   苏棠还是像之前一样,将纸团烧掉后,稍稍理了下衣裳,然后去了外面。   “舅母,屋里呆得久了,我嫌闷,我出门逛逛去。”   程氏道:“大热天的,外面那么晒,你现在出去不怕晒黑了?”   苏棠心情不太好,但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她不高兴,硬是挤出笑来说:“我坐马车里,晒不着。”   “你这孩子,就是呆不住。”程氏拿她没办法,又叮嘱,“一会儿就回来。”   苏棠应了一声,带着青雀走了。   还是那家成衣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青雀扶着苏棠下来,苏棠心中正紧张踌躇着,想着,一会儿到底要怎么应付齐王。   又想着,若是日后叫霍令俨发现了她是齐王送去他身边监视他的一枚棋子,他又会待自己如何?若是一句话打发了自己倒是好说,左右她也是渴望能够尽早离开霍家的,可若是他恼羞成怒要了自己小命呢?   她不想死啊。   “夫人,伯爷。”   苏棠本就心虚,乍一听到青雀提了句“伯爷”,吓得腿软,一脚踩空,险些从车上摔下来,好在被一道有力的臂膀拉撑住了。苏棠惊魂未定,猛然间抬眸看去,就看到跟前这个一身戎装的男人。   “伯……伯爷。”苏棠冲他笑。   霍令俨如今不但是城门的兵头,更是陛下钦点的一千禁军的头领。所以,平时除了要顾及城门守卫的工作,定期也得带着一千禁军进行军事演习。   这不,正打马从西城门过来,打算往城外去呢。 第71章   “笑得不怀好意。”霍令俨轻声斥责一句,冷着张俊脸,也不晓得生气给谁看,“看到我就这么害怕?想什么呢,路也不好好走。”   苏棠惊讶于他竟然能看得出来自己在害怕,忙问:“妾身何曾害怕了?”她跟他顶嘴,“就算是怕,也是叫伯爷吓的。伯爷不是在城楼上么,这会子怎么在大街上乱逛,还偏叫妾身给碰到了……伯爷是不是故意的。”   霍令俨深深望了眼人,打嘴仗他是从来打不过她的,也不屑于与一个女人吵架,于是才问:“大热天的,跑出来干什么?”   他回头望了眼,见是一家成衣铺子,想着该是臭美想买新衣裳了,于是脸险些没绷住,扯了扯唇,露出个浅笑来:“不是才做了几身新衣裳吗?”   苏棠抱着他胳膊倚在他身旁,有些撒娇意味的说:“那我还不能多买几身衣裳穿吗?若是爷嫌我穿得多,我便回去好了。”   “算了,你去吧。”霍令俨根本也没有那个意思,见她还抱着自己手臂不肯松开,霍令俨目光四下望了眼,虽则这个时候正是中午,又晒又热街上人还少,但终究还是在意的,于是提醒道,“大街上,注意身份。”   “哦。”苏棠立马避开他,故意隔了很远的距离,“这样行吗?”   霍令俨知道她这是恃宠而骄,故意的,倒也没管,只是笑着摇摇头。   “带银子了吗?”他问。   苏棠点头:“带了啊。”又忙说,“若是伯爷怕我银子不够花,也可以再给我一些。对于买衣裳买胭脂水粉这些,妾身是从来不会嫌多的。”   苏棠本只是逗他的,说几句玩笑话而已。没想到,他却当真了,还真掏出一张银票来。   “我因公出门带的钱都不多,这里是一百两,你先拿去。”   “爷……”苏棠有些感动了。   霍令俨尚有军务在身,耽误不得时间。所以,将银票递给一旁的青雀后,就翻身跳上了马。   男人一身戎装,双手勒住马缰,腰背挺得笔直。他逆着光看过来,苏棠迎着光仰头看去,只看到他四周散发开的光圈。   “别傻站着了,进去吧。”   关心了一句后,霍令俨双腿轻夹了马腹,打马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棠呆呆立在原处看了好一会儿。而铺子里,一袭紫衣负手立在窗前的男子,正阴着张脸看向外面。   旁边候着的小太监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将目光从外面收回后,又抬眸望望主子,却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主子此刻的这张脸,可真是够难看的。   这个苏氏也是,之前说的如何爱慕殿下,如今这心变得也是够快的。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的变了心了,还是只是与那霍伯爷逢场作戏。   “殿下,那个……苏氏已经进来了。”   芮福此刻是真不想说话,就怕被迁怒。但见主子一直不动,少不得要提醒一句。   齐王敛了敛神,这才举步离开,往后院去。   苏棠已经被掌柜请到了后院,此刻正一个人站在廊檐下。见齐王走进来后,她立即迎了出来。   “叩见王爷。”她依礼请安。   齐王停住脚步,立在她面前,目光就那样直勾勾打量她。两人站在烈日下,正午的阳光曝晒在两人身上,干热得仿若浑身都能着火一般。   可苏棠却觉得,此刻自己的心,犹若落入冰窖般,寒得发怵。   齐王不唤起,苏棠只能一直弯着腿曲着身子。起初倒还能撑着,但时间长了,腰腿酸麻不说,烈日当头,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踉跄着,眼前一黑,她身子不自觉晃起来。   “才这么点时间,就受不了了?”齐王终于开了金口。   苏棠知道他为何要惩罚自己,所以,一切都能忍着。若是这样罚了自己可以让他心里快活一些的话,她倒是愿意的。   罚站总比罚别的好。   “妾身受得住。”苏棠忙又站直了些,还在强撑。   苏棠站在烈日下曝晒,齐王自然也是。一旁芮福到底担心自己主子身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劝着说:“王爷,伤着她不值当什么,可千万别伤了您的身子。”   齐王冷冷睇了他一眼,芮福忙缩了下脖子,不敢再说话。   直到苏棠晒得满脸通红,脸上脖颈处也都流下汗来,齐王才说:“行了。”   说罢,绕过苏棠,率先朝屋里去。   芮福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说:“王爷这是饶了你了,霍伯夫人,快些跟着进来吧。”   “是。”苏棠头晕得很,白花花的太阳晃得她眼前一片空白,突然起身起得猛了,又眼前猛然一片漆黑,她知道这是起得急了脑袋缺血的缘故,忙站着不动。   缓了好一会儿后,苏棠才朝屋里走去。   屋里,齐王已经坐在了一旁。看到她来了,抬眸冷冷扫过去一眼后又收回目光,没说话。   苏棠垂着脑袋站在一旁,齐王不开口,她也不说话。   “芮福,你先下去。”齐王支开了芮福。   芮福朝苏棠那边看去一眼后,才弯腰应着说:“是,奴才遵命。”   等屋里只剩下齐王跟苏棠两个后,齐王直接说:“你若是相中了霍伯爷,可以直接与本王说。”   “我没有。”苏棠否认。   齐王目光胶着在她脸上,清俊的眉眼轻微蹙起,喉间似是溢出讽刺的轻笑来:“你没有?”   “是,我没有。”苏棠语气坚定。   齐王却是不信:“那日在霍伯府,你当本王不存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在帮衬着霍三……你现在告诉本王说你没有喜欢上霍三,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可是我真的没有。”苏棠再次坚定。   她说的是实话,虽说有些感动,但的确不到动心的地步,更别谈喜欢了。而且她知道原小说的剧情走向,知道霍令俨将来会是那个为了孟四小姐举兵造反的大反派,她就更不可能会动心。   她不是恋爱脑,不是为了爱情而活的。   她如今与霍伯爷,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合作伙伴。他们将来,终有一天会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许是苏棠一再的坚定,倒是让齐王困惑了。   苏棠掀起眼皮看向齐王,认真说:“那日笙哥儿满周宴,妾身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妾身知道,现在的霍家就像是个铁桶似的,宅内到处都是霍伯爷的人。霍伯爷当时的确没有发现王爷,但藏在暗处的隐卫未必没有发现,若是隐卫事后告诉霍伯爷,而妾身又帮了王爷,王爷觉得霍伯爷不会怀疑妾身吗?”   许是苏棠说话语气有些急切,齐王颇为恼怒:“你在质问本王?”   “妾身不敢。”苏棠声音低了些,却依旧解释说,“王爷是主,妾身是仆,妾身不敢欺瞒王爷。”   齐王生性多疑,还是不信她说的话。   “你若是敢对本王生出二心,本王会让你知道本王的厉害。你若不信,就试试。”   “妾身不敢。”苏棠声音很低,却也很卑微。   齐王一直皱眉打量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打量她,他以前都从来没有好好拿正眼看过她。只知道,她是一个小官的女儿,性子乖张跋扈,爱慕自己,愿意为了自己牺牲一切。   这样的人,他遇到过很多,所以也根本不会在意。之所以选她,是因为,她的确是有国色之姿。   从前她嚣张跋扈又蠢又猖狂,他颇为厌恶她这种不自量力的性格,所以倒也没当回事。如今几次照面,她变化一次比一次大,却一次比一次叫他刮目相看,他想不再正眼看她都难。   从前他根本不会担心她的背叛,可如今,他却一直怀疑她已经背叛了自己。   她的一言一行,都处处透着算计的小聪明,却偏偏每回应对他的质问刁难,她都能有一套自己的说辞。每次的解释,倒都能圆得过去,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对霍伯爷无心,对本王如何?” 第72章   苏棠很紧张, 虽然她料到他会这样问,但当他真正这样问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在霍令俨面前, 她其实很大程度上可以做自己,但在这齐王殿下面前, 她是时时刻刻都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演戏的。   她需要演的, 是一个非常痴迷于他的苦情女子。   这辈子, 她活到这么大, 于情爱上都是比较稀里糊涂的。对于爱情, 她看得很开, 所以, 到如今都没有哪个男人有真正占据过她的心, 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男人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生命了。   这样的戏码, 演一次两次还能应付,可若是日后隔三差五都得演一回的话,她会觉得很累。   早知道会有今天, 当初怎么着也得考表演去。   “妾身的心,一直都在殿下这里。”苏棠的语气很平静,细细品觉,似是还透着股子爱而不得的悲伤哀婉,“殿下信妾身也好, 不信妾身也罢, 总之妾身对殿下的心, 从来没有变过。”   “殿下要妾身以霍伯夫人的身份进霍家, 纵然妾身再想留在殿下身边,可只要一想到可以帮殿下做事,妾身就开心。殿下,若是您怀疑妾身对您的忠心,您大可想法子让妾身离开霍家,妾身求之不得。”   最后一句话,苏棠说的倒是真心话。   她倒是希望眼前这位齐王殿下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可以趁早帮她想法子离开霍家,也免得日后他跟霍令俨打擂台的时候,她挤在中间被两位大佬轮流欺凌。   齐王皱着眉凝视跟前的人,见她倒算坦荡,并无半点留恋霍家的意思,齐王这才收回目光说:   “你暂时还不能离开。”   略一顿,侧头看了眼人,又加了一句:“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本王会带你走的。”   带她走?带她去哪儿?   难道,日后她逃离了霍令俨,还得留在他身边继续去别家做卧底吗?她不要!   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面上却装着平静而又窃喜的样子。   “殿下……真的会救妾身出去吗?”她仰着脑袋,一脸期盼的望着面前的男人,深情凝视,“殿下会带妾身在身边吗?”   齐王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好好替本王做事,本王不会亏待你。”   “是。”她又低了头,轻轻应一声,颇为失望的模样。   两人都沉默,想着各自的心思。   确如她所言,如今的霍家,就好似是一个被铁箍住的木桶,可谓滴水不漏。他曾几次想再送人进去,可根本就没有机会。   如今这苏氏,是他留在霍家的唯一希望了。   他也没有指望她主动去做什么,只是希望在将来哪日他需要的时候,她这根线可以派上用场。   只要她不变心不背叛自己,就一切都好说。   苏棠想了想,主动提了霍令俨与孟四的事情:“据妾身所知,霍伯爷虽则心中尚还无法彻底忘掉孟四小姐,但他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妥协了,在家族荣辱与孟四小姐之间,选择了前者。”   齐王沉默着,想起那日那个女人一直纠缠不清的那一幕,他便心中一阵烦躁。   见齐王不说话,苏棠撇了下嘴,又说:“妾身知道,殿下对孟四小姐视若珍宝,孟四小姐将来是要成为齐王妃的人。殿下大可放心,孟四小姐始终心里会只有您一个。”   齐王不想听这些,只打发了她道:“你回去吧。”   苏棠原本紧紧攥着的双手渐渐松开,暗暗松了口气。   “是,妾身遵命。”   苏棠朝齐王行了个礼后,退着走了三步,然后转身离去。齐王依旧伫立在屋檐下,透过支开的窗户看向外面那翩跹的身影,又蹙了蹙眉。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齐王这才收回视线来。   苏棠回到医馆,程氏见外甥女满脸晒红,吓了一跳,忙走了过来拉着人问:“你脸怎么了?”   “没事,就是晒着了。”苏棠其实觉得脸很疼,但因为不想程氏将注意力过分放在她脸上,所以尽量表现得没事。   “青雀那丫头呢?”程氏四下看了看,并不见人。   苏棠当时在进成衣铺子前,就让青雀拿了那一百两买东西去了。她是为了将青雀打发走,故意寻的借口。   本来说好呆在铺子里等她的,但因为她脸晒得难看,怕叫那丫头起疑心回去跟霍令俨说,所以便没等她。让掌柜的替她留了话,说她有事先回来了,一会儿让青雀自己回来。   “我让她买东西去了。”苏棠随口说了一句,觉得脸太疼了,便对医馆里的打杂说,“帮我打盆凉水来吧,我敷一敷。”   打了凉水来,程氏亲自拧了毛巾替苏棠敷脸。苏棠手里举着方铜镜,见原本白皙滑嫩的皮肤此番晒得跟猴屁股似的,心中恼得很。   “早知道就听舅母的话,不出去了。”苏棠心中怨怼,却不能跟任何人诉说自己的心事,只能自己生闷气。   程氏这会儿却笑了:“让你别出去你偏出去,现在又生气,怪谁?好了,一会儿给你敷点药,没事的。”   苏棠整个下午都留在医馆内,或看看书,或等程氏闲下来点的时候与她探讨了下有关中医学方面的问题。一个下午下来,苏棠收获颇多,把这段日子做研究积累下来的问题基本上都解决了。   到了傍晚,也该回去了。   她又特意拿了铜镜来照了照,虽然晒伤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但这皮肤受过损的就是不一样。表面看不出什么来,但她总觉得脸微微辣得有些疼。   所以一回去后,她就钻进了自己的实验室里,捣鼓了半天,最后顶着一脸油光走了出来。   “夫人,您脸这是怎么了?”青雀看到后,吓了一跳,忙丢下手上的东西走了过来。   苏棠是将时兴的一些花的花瓣捣碎了成汁,然后再混了蜂蜜羊乳,做成一款面膜。这里没有面膜,她只能自己做,总比什么都不做效果强。   “我没事。”苏棠在一旁坐了下来,浑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解释说,“今儿出门的时候晒到了,我怕变丑,所以在脸上敷了些东西,会让皮肤变白变嫩一些。”   青雀头回听说这种情况,将信将疑的:“夫人,您……是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苏棠冲她笑,“这方子都是我在古籍上找来的,古人早有用过的。”   青雀点点头:“没事奴婢就放心了。”   苏棠四下望了望,没瞧见枸杞,就问:“枸杞还没回来吗?”   枸杞今儿请了假,说是要回家看看她爹她娘。想她平常一年也难得回去几回,苏棠就准了。只是说好了早去晚回的,这会儿子没瞧见人回来,苏棠难免有些担心。   紫芳回说:“枸杞姐姐还没有回来呢。”   “这已经挺晚的了……”苏棠打发紫芳说,“你去前头找常安,让他派一个人去枸杞家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绊着了。”   苏棠才吩咐完,外头枸杞便走了进来。   紫芳忙快步走过去说:“枸杞姐姐,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夫人可担心了。”   枸杞拍了拍紫芳手面,然后一脸藏不住的喜色朝苏棠走来。   苏棠瞅着她,等她走得近了,问:“回一趟家而已,就高兴成这样……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没什么喜事,奴婢能有什么喜事。”枸杞矢口否认,可声音却又轻又柔,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媚,像是在害羞般。   苏棠看出了一些名堂来,对枸杞道:“你随我进来。”   说罢她起身,往内室去。   进了内室后,苏棠在窗边坐下:“这里就你我两个,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是,不是,奴婢……呀,夫人,您脸怎么了?”枸杞原是一直垂着脑袋的,这会儿抬起头来,才发现苏棠脸上有东西,于是惊得喊了出来。   苏棠觉得她大惊小怪的:“你以前最是沉稳的,怎么回家一趟,也变得咋咋呼呼了。”   枸杞还是关心问:“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就不必担心我了。”苏棠基本上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拉过她手问,“是不是要嫁人了?”   “夫人。”枸杞又垂了脑袋去,一副十分羞涩的模样。   原本高高壮壮的一个大姑娘,此刻柔柔娇娇的,也真是为难她了。   苏棠替她高兴,笑着问:“可是那回在郊防营见到的那个?”   “嗯。”枸杞终于承认了。   苏棠说:“这是好事啊,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是个好姑娘,就该幸福美满。你放心,放你出去的事儿,我会去跟太夫人说。老太太仁慈,想必会很高兴。”   太夫人那里,枸杞倒是不担心的,她只是有些不舍。   “夫人,我跟傅大哥商量好了,就算将来成亲了,我也会继续留在夫人身边。”枸杞说,“他说他是军人,常年呆在军营里,不能日日陪伴我,所以,我若是只身一人留在家里,也会寂寞的。傅大哥说,夫人您是好人,孝敬伺候您一辈子,是应该的。”   苏棠轻哼:“一口一个傅大哥,你的心都被勾走了。”   枸杞微黑的脸一红,窘迫得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夫人,您取笑奴婢。”   苏棠道:“没想到这么快,日子定了吗?”   枸杞说:“傅大哥家里没什么人,所以,日子是我爹娘定的。爹娘很高兴,说我不小了,亲事宜早不宜迟,他们说傅大哥能娶我是我的福气,想我赶紧嫁了。”   “日子定了,就是在这个月……”   枸杞声音越来越低,也是有些为难的。   苏棠握住她双手说:“你是我的丫鬟,你出嫁,我自当给你准备一份嫁妆,会让你风风光光的。这样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太夫人那里,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老人家。” 第73章   枸杞成亲这日,苏棠亲自去了趟方家,算是给枸杞撑场面。方家住在外城的最外边,黑漆漆的泥瓦房,十分简陋,不过还算干净。苏棠大概打量了下,这一排的屋舍大多都是这样。   方家热闹得很,左邻右舍都围过来看热闹。苏棠到的时候,方家二老也亲自迎了出来。   “夫人,您可是贵人呐。我家大丫常提起你,说您如何如何好,简直就是那活菩萨。”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苏棠上下打量一番,猜着她该是枸杞的母亲。   “枸杞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后来老太太给了我,她勤奋能干,我也喜欢她。现如今她能觅得如意郎君,我也替她高兴。”苏棠回了方婶子几句话后,站在方家屋子前。   她衣着华贵,又生得花容月貌,与这里只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完全不一样。只往那里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去了。   其实苏棠今儿已经特意穿得低调了许多,只是毕竟是枸杞大婚的好日子,她也不能穿得过于素净。方婶子上下打量苏棠好一番,笑眯眯的要过来摸苏棠的手,被青雀挥开了。   青雀扶着人说:“夫人,咱们进去看看枸杞姐姐吧。”   方婶子这才说:“对,对,夫人您请进来。”一边邀着苏棠进去,一边冲围堵在旁边的邻居说,“我家大丫体面,我家大丫日后要带我跟她爹享福了。嫁了个吃皇粮的,成亲还有伯府夫人亲自过来送嫁。”   住在这里的都是平民中的平民,平时打交道的也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像苏棠这样的勋贵人家的贵夫人,他们就算见也是远远见过,这般站在眼前让他们看,还是头一回。   枸杞没有闺房,如今是从她妹妹屋里出嫁。   苏棠进去的时候,枸杞妹妹正伴在枸杞身边。看到主子来,枸杞忙起身行礼,然后对她妹妹说:“二丫,这是夫人,快给夫人磕头。”   二丫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小巧玲珑,闻声就要给苏棠跪下,苏棠说:“不必磕头了,行个礼就行。”   二丫看向她姐姐,枸杞冲她点头,二丫学着她姐姐的样子略笨拙的行了个礼,然后枸杞打发她走了。   屋里只剩下主仆几人,枸杞眼眶忽然红了:“家里这般简陋,夫人您怎么还真来了。”   青雀搬了张凳子过来,苏棠坐下后说:“我来是想看看咱们枸杞的如意夫婿到底长什么样,再说,我也得叮嘱他几句。日后若是对你不好,我找他算账去。”   枸杞眼眶更红了。   苏棠调侃她说:“这还没嫁就哭成这样,想来是嫁得不情愿。你要是不愿意嫁,左右抬人的花轿还没来,后悔还来得及。”   “不是。”枸杞着急喊了一声后,忽而发现自己失态了,才垂着脑袋慢吞吞说,“夫人,您就别逗奴婢了。”   一旁的青雀道:“那你也别再哭了,嫁人是好事啊。再说,你日后也还是要留在夫人身边的,也不会主仆分离。”   “对,不哭了。”枸杞忙擦眼睛。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吹打声,方婶子匆匆跑进来说:“傅家来人了,快,红盖头盖上。”   方婶子给女儿盖红盖头,苏棠率先走了出去。   小院门口,一个穿大红喜服的高挺男人,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那人看到苏棠后,微一怔,继而大步上前来。   “常听大丫提到夫人,没想到夫人今儿真的来了。”他十分礼貌,但却没弯腰,这是军人的姿态。   “你就是傅青?”苏棠问他。   “是。”他回了一个字。   苏棠目光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见他的确气势不凡英武挺拓,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何枸杞那般自卑了。但想来爱情就是这样,看对眼了就成,旁的不必在乎。   “既是娶了枸杞,便要对她好。若是哪日对她不好了,我就第一个不放过你。”   傅青笑了笑,点头应着。   苏棠没跟着一道去傅家,目送仪仗接了新娘子走后,她就回去了。三天后,枸杞就梳着妇人头回来了。   “你才新婚,怎么不在家多呆几天?”   枸杞说:“夫君也就三天的假,今天陪着奴婢回门省亲后,就去了营里。奴婢一个人不想呆在家里,又没有公公婆婆需要侍奉,所以,就想着回来了。”   苏棠略点了点头后,这才上下细细打量枸杞,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这枸杞若论容貌,的确生得平凡了些。不过,女人的美,一来看皮囊,二来还是看状态的。   如今枸杞觅得了如意夫婿,想来小两口是恩爱的,有了爱情的滋养,再平凡的女人都会变美。梳了妇人头成了小媳妇的枸杞,身上自然多了几分别人难有的韵味。   苏棠知道她脸皮薄不经逗,所以也不再逗她,只说:“没想到,你夫君这大婚,竟然只有三天的假。”   提起傅青来,枸杞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忙就道:“郊防营的杨将军十分看重他,那日大婚,杨将军也都亲自来了。夫君说,他别的给不了我什么,这辈子唯一能够给我的,就是替我谋个将军夫人的名号。”   “杨将军?”苏棠略诧异,“那日大婚,他也去了?”   “是啊。”枸杞听出主子话中不对劲来,望了过来,“夫人,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苏棠心里的确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没说出来,只道:“没有哪里不对,他是郊防营的大将军,傅青是他的兵。手下的兵娶亲,他亲自来一趟也是合理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傅青竟然这般得重用。”   她原以为这傅青不过只是郊防营里一枚普通的兵,却不曾想到,竟然这般得杨续重用。那杨续将来可是齐王的左膀右臂,若这傅青得他重用,是不是说,这傅青也是齐王的人?   若他真的是齐王的人,那么他娶枸杞,是不是就别有目的了?   毕竟这些只是她自己的猜测,没有证据的事情,她也不敢乱说。万一他是真心对枸杞的呢?   “对了,你与傅青不是多年不曾相见了吗?”正当枸杞要出去的时候,苏棠又问了一句。   枸杞折身走了回来:“小的时候是邻居,几年前他搬走了,之后再没见过。那日城外见到面后,大家聊起小时候的事情,都很开心。奴婢……奴婢不敢瞒夫人您,这些日子奴婢常常请假回家,其实就是想见一见他。”   “他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叔叔。但叔叔也有自己的儿子,平时便不住在一起。”   “我对他好,他也对我好,我们……”枸杞咬着唇,没再说下去。   不过,苏棠却是有些明白的。枸杞虽有父兄,但从小就被父亲卖了,想来那亲情也没多浓厚。而这傅青父母早亡,只寄养在叔叔婶婶篱下,想必日子也不会多好过。   两个人都是可怜人,想必自会相互珍重怜惜。   见她打从进来后脸上的红晕都没褪去过,苏棠说:“你如今已不是卖身的奴仆,只算是霍府的长工,早已不是奴才,往后你我之间只以你我相称。再说,你如今嫁的可是兵,他又于你有诺言,你做将军夫人也是迟早的事。”   “夫人。”枸杞脸更红了,扭扭捏捏的,“他是哄我的。”   苏棠笑着道:“是不是哄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行了,下去忙吧。”   枸杞出去后,苏棠懒懒靠在大引枕上,方才脸上的那些笑意,也渐渐一点点退去了。此刻心中只有一个疑惑,这傅青,到底是不是齐王的人。   她绞尽脑汁使劲想着原小说里的剧情,可不曾记得起来,日后齐王登基为帝,身边是否有一位叫傅青的名将。   八月十五中秋节前两日,宫里下了旨意来。说是陛下于十五这日在宫里办了中秋宴,择了些人进宫去同乐,而其中,便就有霍家的人。但这种进宫参加皇家宫宴的好事儿,也不是谁都能赶得上。   按着规制,自然是有爵位的人才够得上资格去。女眷中,自然是太夫人伯夫人带着霍大小姐前去。   而男眷中,自当只有霍伯爷霍令俨有这个资格。不过,陛下圣旨交代了,让霍伯爷带着霍小二爷一道进宫去。   接完旨谢完恩典后,众人站起身子来,那宣读旨意的小太监笑眯眯说:“恭喜霍伯爷,贺喜霍伯爷。”   像这种勋贵参加宫宴的事儿,以前太上皇在位的时候,霍家从不缺这样的殊荣。不过,近几年来,霍家却是从没有过的。   今儿这遭,是头一回。   但苏棠却想着,这太监嘴里道喜,怕并非霍家有幸进宫参加中秋宴这么简单。若她猜测没错的话,想必是幸姑得了哪位娘娘或者哪位王爷的青眼了。 第74章   接完圣旨, 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关起门来后,二夫人少不得又要当着二爷的面抱怨一通。   “我的筌哥儿才是伯府嫡长子, 凭什么越过我的筌哥儿,却让三房的儿子去?”二夫人越想越生气, 难免又要重提旧事来, “都怪老太太, 老三是在她身边养大的, 她偏心眼。当初就是她老人家亲自进宫去请封老三为伯爷的。现在倒是好, 这阖府就算是他们夫妻的天下了。”   “往后……可还有你我立足之地?”   不论二夫人说什么, 二爷都一句话不说。像今天这种吵吵嚷嚷的时候, 从前不知道已经出现过多少回了。   起初他会劝着, 劝她冷静些。可如今, 他是劝都不想劝了。   就让她吵,等她吵完了吵累了,自然就会安静了。   “表哥, 你怎么也不说句话。”二夫人一个人抱怨,没人配合,总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便跑过来说,“你说是不是?当初若不是老太太请封老三为伯爷, 今天带着儿子妻子入宫的, 就是表哥你了。”   二爷轻微叹了口气, 这才抬眸看来, 目光纯澈干净,瞧不出喜怒哀乐,他只用最为平和的语气说话:   “你认为……我如今这副模样,能重振家威吗?”他拍了拍自己废掉的那双腿,没有激烈的言辞,也没有失望的表情,有的只是一种认命的妥协,“你抱怨老太太,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去想的。但老人家不能,她必须考虑整个霍家的荣辱安危。”   “我想,若是我这双腿没有废掉,祖母老人家也必然不会这样做。”他叹道,“我明白你心中有怨气,但你只看到人家人前的荣辱,又何曾看到人家背后付出的汗水?”   “你以为老三容易吗?他肩负振兴家族的使命,他可以连最心爱的女人都舍弃。还有苏氏,你以为……她就只是一个安静享福的贵夫人吗?”二爷目光略黯然一些,目光从二夫人面上挪开,看向了窗外已经开出花苞来的桂花,语气淡淡,仿若透着些冷漠疏离,“她能做到的一切,你在她的这个位置上,未必做得到。”   “三弟看重她,想必她是有她的好的。”   二夫人也知道或许自己丈夫说的有道理,但她就是不愿意承认,她就是觉得不公平。   “不让我坐在那个位置,怎么就知道我不行?”二夫人心里挺不爽的,斜着眼睛瞪二爷,“表哥,我怎么觉得你对苏氏印象挺不错的?可别忘了,她当初是用什么肮脏的手段嫁来霍家的。”   “你去看看筌哥儿怎么了。”二爷忽然转了话题。   “什么怎么了?”二夫人立即扭头朝窗外看去,见儿子女儿蹲在地上,也不知道玩什么,兴奋得很,立即叉着腰大步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骂丫鬟婆子们,骂声渐渐远去,霍二爷垂了头。   他坐在木匠专门替他定做的轮椅上,手下意识抠着扶手上的花纹,目光垂落在自己那双腿上……沉默。   想当初,他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只沦落到这种地步。出不去门,守在这方寸之地,日日见着的听着的,不过就是这些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他有理想有抱负,他也还年轻,可机会……却是没有了。   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的劲儿也很足,这几日反倒越发热了起来。苏棠贪凉,晚上睡觉就喜欢穿得薄薄的。   一层薄纱裹在身上,里面肚兜上绣的花儿都能瞧得清清楚楚。一身雪白若隐若现,霍令俨有想过,她是不是故意的。   苏棠还真不是故意的,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最性感的睡衣都穿过,这点又算什么啊。而且,她只是在内卧才这么穿,外间丫鬟婆子们都在的时候,她又没有这么穿。   苏棠扎着头发坐在窗边忙碌,案头点着两根婴儿手臂粗的蜡烛,她则埋首一边翻书查阅一边记笔记。   霍令俨洗完澡出来,在她对面坐下。苏棠余光瞥到了,不过,她正忙着,没空搭理人。   等了良久,还是霍令俨忍不住先开了口:“今儿太晚了,明儿再忙。”   说罢,就要夺她的书。苏棠一把按住,皱着眉瞪着人,一脸的不高兴。   “爷要是累了,就自己先去歇着吧。”苏棠护着自己的书册说,“我这儿点着灯,可床离得远,又碍着您什么事儿了。”   霍令俨耐着性子说:“今儿太晚了,该歇了,你明儿再看这些书也是一样的。”   “可是我不累啊。”苏棠觉得奇怪,“我又没打搅到你,我又不累,我就不听你的话。”   霍令俨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真没听懂还是装的。   苏棠眨眨眼睛,脑子灵活转了下,有些明白了。不过,她却是装着不明白的样子,继续装傻充愣。   既然想,为什么不直说?她非得要他说出来不可。   霍令俨终是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问:“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明白什么啊?”苏棠跟他装糊涂,她也学着他的样子皱眉,“爷发脾气也真是莫名其妙。”   霍令俨定定看着对面的人,看了半饷,愣是没说一句话。苏棠则不再理她,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霍令俨忽然站起身子来,倏地一下站起来,笔挺立在炕边儿。苏棠仰头看去,冷不丁的,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抱着人,直接往床边去了。   苏棠抡拳头捶他,却是没绷住,笑场了。   霍令俨终于知道她是装的了,心里也有些生气,有些小报复的意思。于是在床上,狠狠的惩罚了她一番。直到被一次次折磨后实在受不住了求饶着喊好夫君又妥协又道歉又主动亲他抱他的时候,他才算是作罢。   “下次还敢不敢?”他压着她,头上的汗珠颗颗滴落,砸在她雪白透着些红痕的雪肌上,两人都大汗淋漓,此刻都颇为激动的喘息着。   苏棠一头长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她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敢了。”她真的是怕了。   以前只晓得他厉害,可她却觉得一切都十分舒适,恰到好处的舒适。而今天,她算是真正领教了,这个男人,不好惹。   于是她搭着些哭腔求着说:“爷饶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见她难得的软而乖,霍令俨于心不忍,纵然觉得其实并未酣畅淋漓,却也克制住了。若说强来,未必不能,只是他总不愿那样。   翻身下来后,他躺在她身侧。苏棠许是怕他一个不高兴又压来,于是难得的讨好,朝他怀里挤了挤。   他伸手,将人抱住了。   黑暗中,没人说话,寂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两人都有些睡不着,苏棠想起今儿宫里传来的那道圣旨的事儿,于是翻了个身,面对着人问:   “幸姑的婆家,爷想好了吗?”   霍令俨仰躺着,一只手臂被苏棠枕着,他手绕过苏棠肩膀,搂着她。他略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人细嫩的皮肉,闻声,目光微闪了下,才说:   “这得看幸姑自己的意思。”   “幸姑真的有那么大的权力选择自己的幸福吗?”苏棠是不相信的,“这回宫里的中秋宴,为什么圣旨中特意提了幸姑?会不会是哪位娘娘看上了幸姑?”   霍令俨道:“或许只是太妃想她了。”   “那也有可能,许是我想多了。”苏棠道,“陛下也特意叮嘱带小南瓜去,我就怕他太皮,会惹出祸端来。这都怪爷,平时给宠坏了,看他现在这无法无天的样。”   霍令俨说:“有祖母老人家在,不会有事的。”   苏棠:“这可是爷说的啊,那进宫后,我可不管他了。”   黑暗中,霍令俨侧头看过去一眼,笑了笑,没再接话。   只搂着人道:“睡吧。”   苏棠嫌热,翻了身,准备离身边这个火炉远一些。却不料,人还没逃开呢,就又被捞了回去。   苏棠一动不敢动,眨巴着眼睛。直到确定他只是想抱着自己睡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却是再也不敢乱动。   十五这日下午,苏棠抱着儿子跟着太夫人进宫,先去了霍太妃的宫里。这是苏棠头一次见到霍太妃,之前虽然也有进宫过,但是却没有机会前来拜见她老人家。   行了礼后,霍太妃赐了坐,苏棠这才抬头去打量人。   霍太妃瞧着大概四十多的年纪,不算太老,头发也还是纯黑的。只是毕竟也上了年纪,脸上的纹路还是有的。但因为底子好,便是老了些,也依旧优雅高贵。   苏棠觉得,幸姑这模样,倒是挺像太妃的。   太妃也很喜欢幸姑,一来,就让幸姑坐去了她身旁。因为霍家这两年出了事儿,太妃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娘家人了,这回难得陛下开恩,她才能见得到。   “真没想到,幸姑都长这么大了。”太妃感怀,又想起家里侄子战死侄孙死的死残的残的事儿,难免要哽咽起来,她看着坐在苏棠腿上的小南瓜,到底露出些笑容来了,“真好,真好,只要是咱们霍家还有人,就什么都不怕。”   又说:“瞧着这孩子挺机灵的样子,可会说话了?”   太夫人回说:“会说几句话,但不利索。路倒是会走了,就是心急了些,才会走就想跑,常常会摔着。”   太妃笑起来,朝小南瓜招手:“来,走到本宫这儿来。”   苏棠放他下去,摸着他脑袋哄着说:“笙哥儿在家是不是答应娘的?要乖乖的?” 第75章   小南瓜不过才十五个月大,懂什么。母亲说什么,他就瞪大眼睛望着母亲。   在家皮得很,恨不得递个蹿天猴上天去。可到了宫里,见这是陌生的环境,他也拘谨。苏棠让他去太妃那儿,他不肯,只扒着母亲腿不肯走。   太夫人乐呵呵笑起来说:“这孩子在家的时候是真皮,没想到,也有这么蔫的时候。许是头一回来太妃宫里,见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到底有些不敢放肆。”   “你抱着他上来我瞧瞧。”太妃又招了招手,这句却是对苏棠说的。   于是苏棠只能抱着儿子站起来:“是。”   走到太妃身旁,幸姑立即捏了把侄子的脸,皱鼻子瞪他哄他玩儿。小南瓜见是姑姑,立即咧开嘴巴笑,小手挠啊挠,要伸过去挠姑姑。幸姑拽着他手,不让他动,小南瓜抽了两下,然后着急着哼了起来。   一边着急一边看着母亲,颇有些向母亲告状的意思。   苏棠却根本没搭理他,只对太妃说:“这孩子太皮了,还请太妃娘娘不要怪罪。”   太妃却十分喜欢,握了握小南瓜手说:“他才多大点的孩子,懂什么。皮点好,皮点聪明。”又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太夫人,笑着道,“我记得,令俨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才多大点的时候,就很皮。”   “这孩子像他爹。”太夫人说,“模子像,性子也像。记得老三很小的时候,也是这般。后来渐渐大了,就变了性子,到如今,更是沉默寡言心思大,连我都猜不透他的心。”   太妃笑着点点头:“令俨是个好孩子,好在还有他。”   “太上皇驾到。”门口的小太监忽然喊了一声。   太上皇来了,苏棠忙抱起儿子跟着太妃太夫人一起跪了下来迎接。殿门口,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的老人负手踱步走了进来。   走得近了,先伸手扶起太妃,然后对其他人唤了“平身”二字。   起身后,苏棠才敢正眼去看这位太上皇。老人家岁数挺大了,满头华发,连眉毛都是雪白的。只是瞧着样子,精神似乎很不错,走路步子迈得稳而快,背也直,并不似别的老者那般佝偻着背。   在这里呆的时间也挺长了,又见太上皇来,再说体己话已是不便。所以,太夫人便起身告辞。   如今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宫里早就易了主,所以太上皇也早不再管朝政之事,只每日与太妃作伴。这次的中秋佳宴,陛下倒是邀请太上皇与太妃一起共乐,只是被太上皇拒绝了。   此番太上皇来,就是与太妃一起过中秋的。   太上皇与太妃年纪虽差得大,但太上皇却对太妃十分宠爱。自从当年太妃进宫后,太上皇便没有再宠幸过其她女人。   后来太妃生了十三王,太上皇也是十分宠爱十三王,到哪里都要将十三王带上。甚至有人传出……陛下有意废黜太子,改立十三王为东宫储君。   十三王的确比其他任何一位皇子都得宠,以至于叫如今的陛下看不过去,直接举兵逼宫了。   十三王性子温润醇厚,当年太子逼宫,十三王手上是有兵马的。若是他举兵打着“勤王”的旗号领军入宫,未必不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只是,他放弃了这个机会。   拿手中数万兵马,换取了自己父皇母妃的安康。而他自己,也立即去了封地,做了逍遥自在的地方王。   陛下留了霍太妃一命,对霍家,也未赶尽杀绝。这些年,陛下自然是有派了探子暗中盯着十三王,见他的确整日沉迷声乐美食,并无野心,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渐渐的,为了平衡诸王的权势,又重新重用起了霍家。   如今中宫无后,东宫无主,六宫之事,便由四妃打理。贵妃为首,其她三妃协理。   从太妃宫里出来后,太夫人领着苏棠等人去了贵妃的启祥宫。到的时候,启祥宫里早莺莺燕燕的坐了满殿的,除了有宫中的妃嫔外,还有诸世家贵女及官家小姐。   太妃带着人请了安后,贵妃赐了坐。   如今霍家又得宠,满殿的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冷落了霍家人。便是苏棠,也有人主动找她搭话。   满殿的人挤在一起说了些话后,陛下那里传了话来,说是晚宴要开始了,让移步清风玉露台。所以,才坐下来没一会儿功夫的苏棠,又抱着儿子跟着大家一起去了清风玉露台。   路上,三公主跑到了她身边来。   苏棠见状,忙弯腰请安说:“见过公主。”   “免礼免礼。”三公主挥挥手,随性得很。   苏棠望了眼前面,低声说:“三殿下,您怎么来这里了?”   三公主噘嘴:“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啊,成日呆在母妃身边,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烦都烦死了。我觉得你人挺好的,会说话,不像那些人一样无聊,我觉得与你呆在一起挺好的。”   “多谢殿下夸赞。”苏棠时刻遵守着君臣之礼,不敢逾越半分。   三公主见她如今这般守着规矩的样子实在无聊,与那日霍府上有趣的人似是判若两人,三公主觉得扫兴,自己又跑走了。苏棠刚松了口气,旁边又有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   “三公主就是这般爱玩儿的性子,霍伯夫人不要放进心里才好。她走了,只是想去找好玩的,并不是对伯夫人不满。”   苏棠扭头看去,近在眼前的,是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裳的温婉女子。她脑子稍稍转了转,便有些印象,想起来了,这位是淑妃的娘家侄女,薛家的三小姐,也就是三公主之前口中常常提到的薛表姐。   薛家是侯爵,又是淑妃外戚,苏棠便稍稍朝她福了个礼。   薛三见状,也立即回了礼,然后便并列着走。苏棠对这个薛三小姐是有印象的,原小说中,其实淑妃属意儿子齐王娶这位娘家侄女为王妃,奈何齐王只钟情于女主孟四。   而这位薛姑娘,甚至于薛家,正是男女主走在一起的最大阻力。   玛丽苏言情小说定律,但凡与女主对着干的,一应都是大反派,迟早是要炮灰掉的。所以,这位薛姑娘,也难免于被炮灰的命运。   原小说大结局的时候,薛姑娘不但死了,而且为了衬托男主女情深,死得还很惨。想想那未来九五之尊的残忍狠毒,苏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变态啊。   薛三是个聪明的女人,话不多,但人却十分剔透。苏棠与她相处,倒算是愉悦的。   等到了清风玉露台后,两人才分开各自找各自的座位。自有御前的小太监来,领着诸位主子去该去的地方坐下。   苏棠带着儿子到座位的时候,见霍令俨已经在了,倒是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偌大的皇宫她是陌生的,有他在身边陪着,她到底有些安全感。   霍令俨本来在与邻座的说话,见妻子来了,便折身回来。他一边从奶娘怀里接过儿子来,一边垂眸打量妻子,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便问:“怎么了?”   苏棠凑到他跟前去,悄悄说:“以后这样的场合,我不想来了。”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说的是气话。陛下宣召,岂有她敢不来的道理。   “为什么?”他还是耐着性子问。   两人已经坐了下来,苏棠挨着他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还是呆在家里好。在家里至少爷不在的时候还是我说了算的,我想做什么都行,也没人管着我。而且,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觉得,在坐的各位女人男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为难。”霍令俨倒是没怎么在意。   只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叫苏棠安心了不少。以前她做生意应酬的时候,其实差不多这样的场合也没少见,起初也是害怕怯场的,后来渐渐熟了后,才应付得游刃有余。   如今这场面,自是从前那些不能比的。头回见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怕了些。   不过唯一好点的就是,以前都是自己硬扛着,如今身边还有个人在。万一真出了什么错,也还能有人撑腰帮忙顶着。   这样一想,她倒是轻松了许多,只高高兴兴吃喝玩乐看表演。   酒宴才吃到一半,坐得离陛下最近的贵妃忽然开口建议说:“陛下,今儿既然是家宴,何不大家随意一些?且退了这些宫女舞娘们,看她们弹奏表演又有何意思,在坐这么多姑娘们,叫她们尽情表演发挥所长,这才有意思。”   看看!看看!苏棠就知道。   什么中秋宫宴,这分明就是一场大型的相亲会。什么贵妃建议,分明就是皇帝跟四妃事先说好的,贵妃建议不过就是个幌子。   一会儿贵妃点了名上台才艺表演的,肯定就是皇家属意的儿媳妇人选。不一定上台表演的就是皇子妃,但一定是候选人没错的。   苏棠忽然有些兴奋起来,有吃有喝还有戏看,又还有什么不好的? 第76章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会真的以为皇家大费周章各家挨着下圣旨邀进宫,就是为了一同吃吃喝喝过中秋。所以,诸世家贵女官家小姐们, 早个个都做好了准备。   苏棠侧头看向坐在旁边桌上的幸姑,幸姑感受到了目光, 扭头看来, 见嫂子看着自己, 她心里差不多知道嫂子想问什么, 于是认真冲她点了点头。苏棠就明白了, 想必进宫前幸姑早被叮嘱过了。   贵女们的歌舞, 自然是要比宫中乐坊的歌舞女们好得多的。或是翩然起舞, 或是尽情弹奏, 其中都多了份才韵与雅致。弹奏的曲子, 画出来的画,还有跳的舞,都不是随随便便的, 都是各有一番来历说辞。   若只是随意的一支舞或者随随便便的一幅画,没有点内涵在,又如何能够在众多贵人中脱颖而出呢?   苏棠一边吃着点心喝着桂花佳酿,一边欣赏美人美景,心情真是好极了。差不多都是按着门第顺序来的, 见快要轮到幸姑了, 苏棠稍稍侧些身子, 靠近身边的男人, 轻声问:“伯爷,您觉得咱们小妹胜出的把握能有几成?”   霍令俨对这些歌舞无甚兴趣,他也不迷恋声乐女色。只不过,毕竟是勋贵出身,该有的场面自是见过。   所以,虽然不沉迷,但因见过的多了,自然有些鉴赏能力。   方才的才艺表演上,有平平之辈,自然也有惊人之作。只不过,苏棠没有这样问,霍令俨便避开,只回答说:“别看幸姑顽劣,但别人会的,她也都会。你放心吧,她也大了,又有祖母老人家亲自教导叮嘱,不会出什么岔子。”   “哦。”苏棠淡淡应一声,眨眨眼睛,又笑眯眯问,“那在方才一众贵女中,爷觉得,谁最为突出?”   霍令俨非常中肯的说:“若论头彩,当属薛侯府的三姑娘。”   “那孟国公府四姑娘呢?”苏棠穷追不舍,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霍令俨闻声只笑了一下,继而端起案上的酒杯来,仰头一饮而尽。喝完酒后,只目视着前方继续看,没有再答妻子话的意思。   苏棠倒也识趣,见状,便适可而止。   苏棠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出身,但其父亲是高知,她也算是出身书香世家。再加上,母族那边她这一辈的没人,所以外祖一家也十分注重对她的培养,以至于她从小就五花八门的什么都学过。   学过芭蕾,学过古琴琵琶,也混过古风圈。有两年,十分痴迷于汉文化,还报过班学汉舞。   不懂精髓,但皮毛还是懂一些的。所以,方才一番才艺下来,她也看得出来,怕是孟四与薛三难分伯仲吧。   孟四生的窈窕纤细,当真是蒲柳之姿,那小细腰一只手都握得过来。又很瘦,生得又是花容月貌,跳起舞来,简直就是视觉盛宴。   而薛三则跟孟四是完全不同的路子,薛三端庄持重,于歌舞方面可能偏弱了些,但是却弹的一首好琴。再加上薛三较之孟四略丰润了些,在诸位妃子婆婆眼里,她就是贤惠又好生养的代表。   若论娶正妃,苏棠想,怕是都属意薛三吧。   当然,孟四薛三只是最为突出的,除了她们俩,别的自然也十分不错。就比如说……苏棠目光朝正对面望去,恰好与对面的袁家大姑娘撞上,这袁家大姑娘的一手好书法,方才也是赢得了大片喝彩呢。   苏棠朝对面看去的时候,恰好袁大姑娘也望了来。四目相对,擦出了些仇恨的火花来。   见这袁大姑娘目光不对劲,苏棠这才想得起来,她早跟袁家结了死仇了。不过,她大人大量,不与袁家计较。所以,当袁大姑娘目光略阴狠瞪着她的时候,苏棠举杯,遥遥敬了过去。   遥遥举了举杯,而后宽大的水袖掩着杯盏,仰头饮尽。   这桂花酿其实不能算酒,最多只能算是含些度数的饮料。反正对苏棠这种酒量还算不错的人来说,喝这点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苏棠这一举动,引起了坐在袁大姑娘身边的袁大公子袁秋荣的注意。袁秋荣望了眼妹妹,又顺着她的目光朝苏棠看来,而后伸手点了点妹妹面前的杯盏。   袁大姑娘知道这么多人在呢,不好表现得过于小家子气,于是端起杯盏来,遥遥举杯敬了苏棠,而后也饮尽了杯中之酒。   袁秋荣附在袁大姑娘耳边低语几句,袁大姑娘面上忽然露出笑来。她起身,朝着上位的皇帝与贵妃说:“陛下,贵妃娘娘,霍大小姐一个人弹琵琶多没意思啊。臣女听闻,霍伯夫人尚在闺阁的时候,最是长袖善舞了。若是霍大小姐能有霍伯夫人这位嫂嫂助兴,想必会有更好的发挥。”   本来已经抱着琵琶准备上去的幸姑,闻声忽然顿住。   她看了眼袁大姑娘后,转头朝苏棠望来,苏棠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   她倒不是不会跳舞,只是不想跳罢了。明知道这袁姑娘是故意挑事,她又何必顺着她?   再说,今儿明显是皇子选妃,她一个已婚妇人跑上去扭扭跳跳的,又算什么。又暗想,这主意想必是袁秋荣那狐狸出的,不然不会这么刁钻。   霍令俨起身,从容不迫抱拳道:“回陛下,内子无才,但是会扫了陛下与诸位娘娘的雅兴。再者,她已为妇人,早不是待嫁闺阁的姑娘了,怕是……诸多不便。”   袁秋荣也从容起身来,抱拳说:“陛下,霍伯爷这般说,想必是不想陛下您一赏霍夫人的舞姿了。想来是霍夫人一舞惊为天人竟可与孟四小姐相提并论?所以,霍伯爷是怕伯夫人压了谁一头吗?”   袁秋荣言辞相逼,可在这种场合下,却也合情合理。故而,陛下与贵妃一时间倒是并未说话。   一提到孟四,赵王就炸了,立即站了起来,附和着袁秋荣道:“霍伯夫人,若是会跳,就上来跳,别故弄玄虚的,好像自己多厉害似的。你虽是伯爵夫人,可在父皇与本王面前,你什么都不是。怎么,还等着父皇三请四邀请你上来呢?”   霍令俨欲说话,苏棠扯住了他袍子制止了。   她本来是只想安安稳稳吃个饭看个表演的,可有人不让她痛快。看来,今儿不上去是不行了。   苏棠站起来,霍令俨眼神暗示,苏棠不理会,只对上位的两位主子说:“回陛下贵妃娘娘的话,袁大小姐是抬举臣妇了,臣妇只略懂一二,与诸位小姐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袁大姑娘说:“霍伯夫人谦虚了,在家的时候,常听牡丹表妹提起,说是伯夫人最善舞,想来牡丹妹妹不会骗我的吧?”   苏棠笑了笑:“二妹那般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又怎会扯谎骗人呢?想来二妹是爱重我,才略夸大了些。既然今儿诸位贵女都发挥所长替陛下与诸位娘娘们助兴了,我又何尝不可?”   “幸姑,走。”   “三嫂。”幸姑一脸惶恐,压低声音,“你……可以吗?”   霍令俨此刻也沉着张脸,目光一直凝视在妻子脸上,目光略复杂。   苏棠颇为挑衅的对他说:“那夫君就看看,到底是妾身跳的好,还是孟四小姐跳的好。”   闻声,霍令俨目光回避了下,负在腰后的手渐渐攥紧了些。   只他略晃神的片刻,苏棠已经走上了高台。   而幸姑,也抱着琵琶匆匆跟在苏棠身上。   走上高台后,苏棠附在幸姑耳边说了两句。幸姑一脸认真望着嫂子,然后郑重点头。   苏棠学过汉舞,又有芭蕾的功底在,她当年痴迷于舞蹈的时候,曾尝试过将二者结合自己编了只舞。原只是兴趣爱好,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汉舞柔美,而芭蕾节奏则相对偏快了些,节奏感强。苏棠将二者完美结合,刚柔并济,加上幸姑一曲琵琶弹奏的又是《二十四军行军乐》,节奏感十分紧张,气势也颇宏大壮观,仿若听着琵琶曲,脑海中就能看到千军万马与敌厮杀的场面般。   加上有苏棠的舞相伴,姑嫂配合默契相辅相成,一时间将整个晚宴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本来打算等着看好戏的袁家兄妹,此刻两人也是一脸严肃。袁秋荣眉心轻拧,目光追随着高台上不停来回舞动的人。   那身段柔软,灵动,却也有力量……   他们是表兄妹,认识十多年了。可他却觉得,如今倒像是才真正认识她一般。   不由得蹙眉疑惑起来,想着曾经那个在自己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试图勾.引自己的女人,是眼前的这个吗?   当时轻浮,下作,低劣。可如今却又高雅,端庄,持重,仿若换了个人一般。   这才多久功夫,他倒是真的小瞧她了……   袁秋荣目光微沉,面容冷肃得颇为可怕了些。   幸姑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苏棠也正好完美收场。陛下率先叫好,紧接着,自然就不缺赞美声了。   贵妃说:“陛下,臣妾倒是没想到,这霍伯夫人当真是一舞惊人呢。方才她的这支舞,臣妾觉得与孟四姑娘不相伯仲。霍大姑娘的琵琶弹奏得也好,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是有这般气魄与胸襟,这霍家不愧是将门虎子呢。”   见贵妃夸,一旁的淑妃也夸说:“霍伯夫人的这舞,臣妾倒是没有见过,想来是自己编的?”   苏棠忙说:“回娘娘的话,臣妇不才,叫娘娘笑话了。”   淑妃说:“霍伯夫人谦虚了。”又看向皇帝道,“陛下,臣妾觉得该赏。”   “赏。”敬宗十分高兴,指着台下苏棠与幸姑,“两个都好,都该赏。”   “多谢陛下。”两人忙跪下谢恩。   方才被人摆了一道,回到座位上后,苏棠也说:“还在闺中的时候,也常听二妹说,袁家表姐最擅古琴。袁表姐,知道你书画好,所以方才只展示了书画,这番可愿意为大家弹奏一首?就方才幸姑弹的《二十四军行军乐》。”   苏棠虽然已经嫁人生子了,可年纪却不大,不过才十六。而这位袁大姑娘,却是已经十八了。   其实十八算是岁数偏大了,袁大姑娘之所以一直没有议亲,想必就是等着皇子选妃的时候嫁入皇家呢。如果她在这样的宫宴上出了丑,看看她到底还能不能嫁进皇家去。   她不是喜欢算计人看人笑话吗?好,苏棠愿意陪她玩儿。 第77章   这袁大姑娘哪里擅琴,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琴技。   袁家是书香门第,教育子女最重才学与书画。所以,袁大姑娘书画乃是一绝。   “怎么……袁大姑娘很为难吗?”苏棠知道她最不擅琴技,所以才这般故意说的,想了想,便把他们兄妹二人之前对自己说的送了回去,“还是说,袁大姑娘自视甚高,不屑与诸位奏琴的姑娘为伍。或者说,袁大姑娘怕自己琴技过于惊人,竟会压了薛三姑娘一头?”   薛三方才弹奏的是古琴,一片叫好,都说论琴技,怕是无人能敌得过她。   这薛三是淑妃的娘家侄女,也是淑妃最为看重的齐王妃人选。方才薛三一曲《高山流水》空灵雅静,实乃算是琴乐的最高境界,淑妃正引以为豪呢。   此番提到薛三,淑妃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哦?竟是能比得过薛三姑娘……那本宫是真的想瞧瞧。”   袁诗彤立即就慌了,匆匆站起来后,回说:“回禀娘娘,臣女,臣女不才,并不敢与薛家三妹妹相比。臣女,论琴技,其实……”   其实不太好?她不敢这样说。   她的短板就是琴技,可皇家选妃,要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送出这个短板,想必会叫人笑话。其实被笑话一下倒是小事,就怕会让诸位娘娘失望,从而做不了皇子妃。   她没有时间去赌了,她已经十八岁了。若是竞选不了,那她这几年岂不是白等了么?   苏棠也没有真的想断了这袁大姑娘的王妃路,不过就是以牙还牙教训一下。见她紧张了,开始结结巴巴不敢说话了,苏棠也就没有再为难,而是坐了下去。   却没想到,苏棠不为难,却有别人想为难。   许是有人看得出来,这袁大姑娘怕是并不擅长琴技。又或者说,来前早打听好了,知道这袁家姑娘的软肋在哪儿。   袁家一门,正三品及以上的高官有两个,还有一个已经隐退的内阁元老。在朝廷上,门生遍布,不可能没有文敌。   所以,多的是这些高官之家的人不想袁氏女为皇子妃。既是有拿捏住她的机会,自当有人不会放过。   袁秋荣原只是安安静静坐着,见形势严峻实在推脱不了,便起身道:“陛下,小妹抚琴,容臣吹箫合奏吧。”   袁秋荣的箫的确吹得不错,但袁大姑娘的琴也真是弹奏得烂。便是苏棠这个外行,都听出来她弹错了好几个音。一首曲子,连音都能弹错,更肖说什么琴技了。   纵然袁秋荣再想用自己的箫声掩饰,也掩饰不住。到最后,袁秋荣自己都有些放弃的意思了。   磕磕碰碰终于弹奏完了,贵妃朝淑妃那里瞥了眼,见淑妃面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贵妃便道:“想是袁大姑娘久不抚琴,生疏了。不过,袁姑娘那书画却是好的。”   “多谢娘娘夸赞。”袁诗彤叩拜。   贵妃不过就是怕拂了袁家的面子而已,意思着夸了两句,并非走心的,袁家兄妹心里再清楚不过。   袁大姑娘怨气憋了一路,回家后终于憋不住了,发了脾气。   袁家老太太袁家两位夫人,包括已经嫁出去的袁氏母女,也都在。都已经得知了消息,知道自家姑娘今儿在宫里出了丑。   袁秋荣也在,此刻正负手临窗而立,似是想着什么事情。   “好了好了,你若是不成,这不还有你妹妹吗?”袁老太太有两个孙女,她虽则失望,可想着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的,所以,也不算太难过,只劝着说,“天晚了,你又累了一整日,还是先洗洗歇着吧。”   听了这话,袁大姑娘更是泪如雨下:“我怎么就不成了?我本来好好的。我的书法,连陛下都夸了。可偏偏……”她攥紧拳头,一脸阴狠,忽然将矛头指向一旁的牡丹,“都怪你。”   牡丹吓了一跳。   袁氏立即一把护住女儿,脸上笑容略僵硬:“诗彤,你自己落选了,怪你表妹作甚?又不是她让你落选的。”   袁大姑娘指着牡丹:“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告诉她,我不擅琴技的?”她咄咄逼人,“你害苦了我,你可害苦了我。贱人!”袁大姑娘是真的疯了,一时气极,竟是抬手打了牡丹一巴掌。   “你疯了。”袁氏不可置信,训了侄女一句话,忙搂着自己女儿,“牡丹,怎么样?疼不疼?娘看看。”   牡丹倒是能忍,脸都红了,却说没事。反过来,还安慰表姐。   袁老太太也生气了,对这个孙女相当失望:“你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出了事儿,先拿自己人撒气?你是金枝玉叶,你妹妹就不是了?”   袁大夫人知道女儿理亏,忙也过去搂着牡丹说:“你姐姐疯了,别理她,一会儿老太太罚她。”又说,“舅母瞧瞧看。”   袁大姑娘说:“是她把我的软肋送了出去,如今才让那霍伯夫人抓住踩我的。若不是这样,我今儿表现得很好。”又去怪自己兄长,“都怪你,你若不招惹她,她怎么会反过来咬我。”   袁秋荣走了过来,目光冷静道:“你遇事这么沉不住气,就算是嫁给了皇子,你也得不到宠。你年纪大了,我看还是趁早议亲嫁出去得好。”   “你到底是谁的亲哥哥!”袁大姑娘几乎崩溃,“是你们当初说要我等的,我原好好的年纪,等到现在,如今你们却放弃了我?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袁大夫人望向儿子,袁秋荣冷着张脸,袁大夫人便没再说话。   一道从袁大姑娘的院子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袁秋荣忽然问:“姑母,那霍伯夫人在闺阁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袁氏本来都要走了,一听这话,立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秋荣蹙眉道:“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如今与当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听侄子这么说,袁氏便也细细想了想,道:“你这么说,我倒是也觉得奇怪。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性子的人,我最清楚不过。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间就性情大变。”   “她会跳舞吗?”袁秋荣问。   袁氏当初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好好培养这个继女的,所以任由她胡闹,根本不会用心请人家来教她这些。   “当然不会。”袁氏说,“她又不是我亲生的,是那个傻子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教她这些。”   袁秋荣没说话,只是略点了点头:“那我不打搅姑母了,姑母请回吧。”   说罢,袁秋荣抱手行了一礼。等袁氏母女转身走远后,他还驻足在原地,脑海里浮现的,尽都是方才中秋宫宴上那摄人心魂的一舞。   这个女人,当真是美得绝艳。从前粗俗,美则美,却是缺了点雅致。如今更美了,一颦一笑间,竟都是光彩。   若不是已经嫁为人妇,凭着她的身份不够资格做正妃,但凭着她的姿色做个侧妃,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都说论容貌,谁也比不得孟国公府的四小姐。可如今有了比较后,这孟四显然就有些黯然无光了。   有了今儿这一场,日后孟国公府四小姐若是再想以舞称满京第一,怕就有些打脸了。   袁秋荣不由又想,当初她明知道自己早已娶有妻室,何故又作勾.引之姿?若当初他没有推开她,嫁进来,她愿意做妾?   如今想来是并不后悔的,他看那霍伯爷对她疼爱有加,又是正牌的夫人……袁秋荣脸色极差。   牡丹也一路怀着小心思,等回了屋子后,她直接说:“娘,我想去看看姐姐。”   袁氏还想着方才的事儿,冷不丁听到女儿这句话,她诧异:“你去看她做什么?她别说不待见咱们母女,她都要跟你父亲断绝父女关系了。你去,不就是看她脸色受气的,不许去。”   牡丹却是认真的,扶着母亲坐下来后,细细说:“她只是恨娘,我却没与她有过正面冲突。再说,我是她妹妹,她顾着体面,想来也不会为难我。”   “爹爹总归是爹爹,生她养她的,她恨是因为失望,因为还抱着希望。若是我去了,陪着她说些体己的话,想必她会对我网开一面的。”   袁氏望着女儿:“你想去巴结她?”   牡丹其实也想了很久,早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她了。本还指望着大表姐可以得选皇子妃,这样之后好帮衬她一把。可如今,想来将希望寄托在袁家,是指望不上了。   大表姐失了机会,二表姐又明显心思不在选秀上。所以,她如今只能靠她了。   牡丹将其中要害一一说与母亲袁氏听,袁氏沉下心细细想了想,也有些犹豫。但到底之前结了死仇,如今再去讨好,不说得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也未必能讨得着好啊。   “牡丹,其实你若是愿意将目光放得低一些的话,你姜伯父家……”   “娘,姜家那么穷,那姜公子论才学论容貌,又有哪一点上得了台面的?都二十了,连个举人都没中。就算中了举中了进士,将来不也是像爹爹一样一点点慢慢熬着吗?”   “娘有袁家这样的母家做靠山,女儿什么都没有。我又生得不差,论才情品貌,哪一点输了旁人?我不服。”   “好好好,娘不过随口说一句而已。”袁氏也觉得那姜家小子远配不上自己闺女,那个傻子的女儿都能做伯夫人,若是她的女儿只配了个穷酸书生,将来岂不是要被笑话? 第78章   “娘,您打我一巴掌。”牡丹突然认真对母亲说。   “什么?”袁氏不可置信, 以为自己听错了, “牡丹, 你刚刚说什么?”   牡丹却皱着纤细的眉, 极为严肃地说:“方才大表姐打了我一巴掌,虽则疼了些,可她到底没多大力气,脸上这点红肿, 很快会消下去的。您用力打, 女儿不怕疼, 受得住。”   袁氏似是有些明白女儿的意思了,气得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想去讨好她么?娘打你一巴掌, 你跑去她那里装可怜, 你以为她真的就会疼惜你吗?女儿,你别傻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不如好好靠着你表姐。”   牡丹道:“可是娘没有听说吗?大表姐落选了,她已经没有希望再成为皇子妃了。虽然陛下与诸位娘娘没有明着说,但大表姐今儿殿前失了仪态, 她丢了大人,又有哪位娘娘、哪位皇子肯选她……皇家都不要面子的吗。”   袁氏耐心劝着:“你大表姐是没了指望,可不是还有你二表姐吗?诗伊性子温婉纯良, 比诗彤稳重。再说, 容貌上, 也是你二表姐更讨喜些的。诗彤没了指望,还有诗伊呢。”   牡丹却不这样认为:“二表姐根本就不想竞选皇子妃,她性子绵软不争不抢,她没那么大的野心。再说,就算舅舅执意让她去竞选,她选得上了,以她的性子,也根本不会为了得宠尽心尽力去讨好皇子,就更不要说,让她帮衬女儿一把了。娘,明显姐姐如今过得好,她在霍家又当家又得宠,我看姐夫对她也十分不错。”   “说到底她是我亲姐姐,就算再不想认我,可她也改变不了我们是亲姐妹的事实。连梅露都能住进霍家去,我为何不能?”牡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是她害了我,没道理如今她日子好过了,却要丢下我不管。”   “她把我害成这样,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左右已经这样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如今身居高位,顾虑的,肯定比我多。”   袁氏知道,女儿虽然瞧着软绵绵的性子似乎很好,但主意可大了。她若是拿定主意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又想着,女儿说的未必不对。如今指望娘家侄女怕是指望不上了,今儿中秋宫宴这么好的机会都能搞砸了,还能指望她们什么?   于是,袁氏倒是妥协了,点头说:“是她害了你,如今要她补偿些,也是应当应分的。只是牡丹……你形单影只一个人去霍家,万事小心些,千万别叫她给算计了去。”   到底不放心女儿,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袁氏一脸悲切:“都怪娘,是娘没有替你筹谋好一切,现儿害了你。”   牡丹目光冷冷的:“你是我娘,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都不会怪你的。这笔账,我自是要算在她头上的。她自己不检点,害得我一年多不敢出门。我原以为她会自作自受,可老天真是不公平,竟然让她日子越过越好。”   牡丹手越攥越紧,似是恨极了谁一般:“日后我若是嫁得好也就罢了,我若是嫁得不好,她也别想好过。”   苏棠打了个喷嚏,霍令俨看了她一眼,而后顺手够了件披风来给她披上。   “谢谢。”苏棠道了声谢后,在窗边的炕上坐了下来。   霍令俨见状,也撩起袍子后摆,弯腰坐在炕桌对面。抬着眸子,继续沉默望着对面的妻子。   苏棠揉了揉鼻子,笑着说:“一路回来打了好几个喷嚏了,也不知道谁在背后骂我呢。”   霍令俨这才道:“天气转凉了,你该多穿些。”   “好吧。”苏棠认同。   见对面的男人打从回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看自己的目光,也略是奇怪。她眨了眨眼睛,凑过去了些问:“爷这是怎么了?”   霍令俨垂着眼睑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你会跳舞?”   “我会一些,但比不得那些世家贵女们。今儿宫宴上之所以去跳了,也是因为有人激我。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让咱们铭恩伯府难堪?”苏棠借口倒是挺多,“爷,咱们是怎么成的亲,想必妾身不说,您也知道。虽则有陛下赐婚,但到底……不光彩了些。妾身小户出身,而霍家就算如今较之从前落魄了,只是伯爵,那也是豪门世家。”   “是妾身高攀了。”   “今儿适时露一手,想来人家再议论起时,也不会批得妾身一无是处。至少今儿那一支舞,想来压不得孟四,却也不输旁人吧。”   霍令俨严肃道:“你如今是我的妻,也无需与旁人较劲。赢了她如何,输了她又如何?左右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何必再牵扯着不放?”   “那爷心里真正放下了吗?”苏棠忽然凑过去,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捂住他心口,“曾经那么爱一个人,想来不会忘记得很快吧。”   霍令俨捉住她的手,皱着眉问:“我越来越看不透你。苏氏,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她明明就近在咫尺,可他却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好了好了,我不逗您了。爷您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方才是与您说笑呢。”苏棠拍了拍他手,笑得一脸灿烂。   原是想调节气氛的,可光她笑得脸都要僵了,而对面坐着的人还是那副冰块脸,苏棠也撑不下去了。她揉了揉脸,回避他的目光,只说:“若是您在意,以后我不跳就是。”   霍令俨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皱着眉心:“既是结为了夫妻,你若是有什么话,大可以与我说。苏氏,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苏棠说:“爷若是怀疑我,大可派手下的人去查我。至于要说什么,我并不知道。”   霍令俨薄唇稍稍抿紧了些:“苏氏,若是等到我去查你,我们之间就算是生分了。不管从前如何,既然如今我们做了夫妻,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把我当成自己人。”   “你从前对我说,你后母袁氏对你万般苛责,可如今却懂这么多,倒不像是被苛责的样子。我想你说谎,想必是有原因,所以,我在问你,希望你有什么苦衷,可以尽量告诉我。”   “告诉爷又如何?”苏棠也有些生气了,“我没说谎,爷会如何?我若说了谎,爷又当如何?所以说不说与您听,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是夫妻又如何,谁还不能有些私人秘密啊,凭什么这般刨根问底的,不就是跳了个舞嘛。   再说,就他们这夫妻,也是塑料夫妻,同床异梦罢了,又能有几分真情?   男人真是可笑,明明心里想着白月光初恋,心都不在这儿,却非得要求自己的妻子如何如何。她都没要求他怎么样,他还得寸进尺了。   她已经妥协了陪了笑脸想翻过这篇儿了,他倒是好,还没完没了了。   霍令俨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甩脸子,默了一瞬,才沉声说:“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苏棠怂了一瞬,最后还是决定不妥协。   “爷不必拿伯爷的身份压我,若是觉得我有错,直接罚我就好了。”   见她开始无理取闹,霍令俨眉心越拧越深:“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苏棠也随时在脾气爆发的边缘,她极力忍着性子,冷着脸,说:“那我平时对爷何尝又不好?爷现在要开始跟我算账吗?”   “苏氏!”霍令俨手掌狠狠劈在炕桌上,面色沉若玄铁,“你太失礼了。”   苏棠也很不高兴,于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想起宫宴上的情景来,霍令俨难免又要多想一些:“我只问你一句,在算计我之前,可有用同样的手段尝试算计过旁人?”   苏棠心猛地拎了下:“爷何故这样问?”   “你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苏棠说:“爷既然这样问了,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吧?既是已经给我扣了罪名,又何故还要装模作样来问我。”   霍令俨此刻眼里似是能喷出火苗来,目光灼烈得吓人。   霍令俨:“心虚了,是吗?”   苏棠:“我为什么要心虚。”   霍令俨:“你若是不心虚,为何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苏棠:“我高兴看哪儿就看哪儿,不关你的事。”   霍令俨:“不关我的事?你知道何为夫纲,何为妻德?”   苏棠抿了下唇,沉默一瞬,说:“若爷觉得妾身做得不好,尽管休了妾身便是。爷做任何决定,妾身不敢有半句怨言。妾身想,爷休了妾身,孟四小姐怕是也愿意给爷做填房。”   他是耐着性子想好好与她说话的,奈何她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如今,竟然又提孟四妹。   “苏氏,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不明白,“你说你当初算计我,图的是名利,如今又提休弃之事,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苏棠觉得有些累,轻轻叹了口气,颇为疲惫的看向对面的人:“爷,我想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些。今儿晚上,您还是去前院睡吧。”又想着,这般撵他走,怕是他又要觉得自己不守规矩了,于是起身说,“那爷留在这儿,我去厢房陪儿子睡。”   “站住。”   霍令俨冷厉喊了一声,继而缓缓负手站了起来。   苏棠恰好停在他身边,霍令俨负手垂眸看着人说:“我今天说的话,你自己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没什么好想的,左右妾身说什么,爷都是不会信的。”苏棠态度懒懒,“我累了,爷请回吧。”   霍令俨自认为是已经给足了她面子跟机会,奈何她根本没想好好说话。既然如此,霍令俨便也不打算再给她脸。动作幅度较大的甩了下宽阔的袖袍,转身就走。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夫人不许踏出院门半步。连去荣安堂福寿堂的安都免了,若是来人问,就说夫人被罚面壁思过。”   男人低沉却十分具有穿透力的声音渐行渐远,但却字字传入了苏棠耳朵里。苏棠浑当没听到,只慢吞吞又坐了回去,双腿拱起搁在炕上,双手环绕膝盖,下巴搁在手上。   一个人呆愣愣的,也不知想着什么。   爷忽然发了火就离开了,外间伺候的丫鬟们都吓傻了。等爷走了后,青雀立即走了进来。   焦急问:“夫人,您怎么了?”   苏棠依旧淡定:“没什么。”   青雀说:“爷罚了您,您可知道?”   苏棠:“他声音故意喊的那么高,聋子都听见了。”   青雀更着急了:“那您怎么也不留一留爷,本来好好的,有说有笑的。这怎么……说了会儿子话,就能吵起来。”   “不是吵架。”苏棠纠正,“是他单方面凶我。”   青雀噎了一下,才说:“夫人,就算您受了委屈,可他是伯爷啊,您服个软也就是了。您若是真受了罚,可怎么是好?”   苏棠:“如今可不是已经真的受罚了嘛,该好就好,该不好我还能怎样。罚我不许出门,还正好呢,我懒得继续帮他打理阖府上下这些破事儿。这会子好了,正好寻得了借口。”   青雀:“可是……”   “好了好了。”苏棠侧头笑着,“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凡事不是着急就能够急得来的。行了,你去外面候着吧,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呆会儿。”   青雀却不肯:“奴婢陪着您吧,您一个人呆着,奴婢反倒是担心。”   “怕我想不开?”苏棠觉得她可真逗,“别傻了,他不在,我一个人睡一张大床,别提多舒服。你以为我会伤心难过啊?我才不会呢。他有本事甩袖子离开,有本事罚我,那有本事休了我啊。”   “那奴婢就候在外面,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喊奴婢。”   青雀才退去外面,却见已经走掉的男人又大步流星走了回来。瞧着样子,一如方才般气势汹汹。   “爷……”才半弯了身子准备拜见,却见人已经进了内室去。   青雀与一旁的紫芳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此刻内卧里,苏棠看到已经走掉的人突然气势汹汹又闯了进来,她愣住了。总觉得他不对劲,于是苏棠手摸着炕桌,慢慢站了起来。   霍令俨一边堵住门口,一边已经开始脱自己的衣裳,苏棠见状,彻底傻眼了。   这是什么无耻狂徒臭流氓? 第79章   不是已经撂完狠话走了吗?现在又回来耍流氓是怎么回事。   苏棠没他那么厚脸皮,才吵完架,还有心情做那些事情。他不生气了,可她心里还气着呢。   “爷这是做什么?”苏棠其实已经吓得腿软,却极力撑着,“爷不是已经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霍令俨明显还在气头上,嗓子都是哑的:“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什么时候我的事情,轮到夫人来管了。”   好吧,他的事情管不了,那自己的事情总能管吧。   “既然爷想留下,那妾身走。”   说完后,苏棠立即想要越过他跑出去。哪成想,却被男人一把拦腰抱住。   苏棠纤细的身子挂在男人肩膀上,她气得抡拳头捶他:“放我下来。”   霍令俨却根本不可能听她的,直接扛着人去了床边。将人放下来后,他则立即欺身压了上去,他沉重的身子丝毫不留余地的压住人,苏棠觉得自己都要被他压得窒息了。   被束缚住,她根本逃不掉,只能乖乖躺着不动,却目光恨恨望着身上的男人:“爷别忘了,我们在吵架。”   “那又怎么样?”他一边说,一边继续脱衣裳。   苏棠挣扎了一下,见还是无效,她又安静下来:“既然是吵架,怎么也得彼此安静几天相互不搭理的。爷这样算什么?刚刚凶我又气我,还发狠话说罚我。现在又突然闯进来施暴,爷到底拿我当什么。”   霍令俨心里的气可是一点没消,但若真如她说的那样,这一吵架后就相互数天不说话,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方才其实已经罚了人又走出去了,结果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他自认为,这张脸已经是被她踩在脚底下了,在她面前,自己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威严。   既如此,他又何必真的要甩袖离去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他想罚她,有的是法子。   他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知道她怎么才会卖乖讨饶。   “我收回方才的话,我也知道,罚你面壁思过你也不会在意。那么,这样罚你可好?”他粗喘着,整个人早就不平静了,他抵着她,临关欲战。   苏棠真是要哭了:“爷就这么想妾身服软讨饶吗?你这样得来的,也不是真的。”   “是吗?”他早等不及,猛地闯将进去。   苏棠倒吸一口凉气。   她要退,他抱住她柔软的腰肢按着人不让动。话说得狠,可到底也是舍不得真的粗鲁罚她,于是亲了亲身下之人的眉眼后,便抱着人行起房中之事来。   外间的丫鬟们原是安安静静不敢做出一点动静来的,生怕爷跟夫人又吵起来。可当听得内室传来的动静后,相互给了个眼色,就都会心笑起来。   紫芳对青雀说:“爷方才走的时候多吓人啊,这会子又好上了。阿弥陀佛,主子们好,我们才能放心做事。”   青雀也说:“就怕主子们拌嘴吵架,若是吵得凶了,咱们又劝不好,事情闹出静轩阁,怎么都不好。好在爷心里有夫人,这不都发了火出去了,又舍不得,就回来了。”   紫芳点头:“那是自然的,我听说……”她四下瞧了瞧,见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跟青雀咬耳朵,“我听秋娘说,今儿中秋宫宴上,咱们夫人跳了一支舞,可谓是艳压群芳。爷回来的时候我瞧着脸色就不太好了,想必是说起这事儿两人才吵起来的。夫人毕竟已经成了亲,还这般惹眼,想来伯爷心里是气的。”   “原有这事儿……”青雀倒是还不知道,“主子们的事情,你我也说不好。想来有了这回,日后夫人也不敢了。”   苏棠懒懒躺在床上,不想起。浑身酥软酸麻,她觉得自己又困又累,再加上天气真的凉爽了许多,这么好的天气睡觉正合适,她就只想抱着被子继续睡。   可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她就立即爬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窗户也关着,帷幔拉上,就真的看不出时辰来。   青雀立即撩帘子走了进来:“回夫人的话,已经辰时一刻了。爷临走前交代了,说是老夫人那里他打了招呼,夫人去请晚安就成,让夫人多睡会儿,无妨。”   苏棠噘了下嘴,轻哼道:“事后做这些又有何用。”   又吩咐青雀:“打水进来,帮我梳妆吧。”   才从荣安堂请完安回来,正准备陪着儿子去花园里散步,却听说,苏家二姑娘来了。   苏家二姑娘?苏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她来做什么?   苏棠目光转了转,想着昨儿宫宴上那袁大姑娘丢了脸,想必是失了选秀的机会。今儿苏二小姐来,是为了这事儿?   “请她去前厅等着吧。”苏棠吩咐一句后,又摸摸儿子小脸说,“小南瓜乖,先跟奶娘玩儿好不好?娘一会儿回来就陪你。”   小南瓜坐在他爹给他做的木马上,正玩得开心,所以这会儿子也不怎么黏着娘。苏棠吩咐秋娘几个照顾好小爷,然后她收拾一番,便去了前头。   “姐姐。”   牡丹面上罩着薄纱,眼睛水汪汪的,见到苏棠来,请了个安,眼里更是蓄了水珠,欲落不落的。   “你这是怎么了。”苏棠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让她也坐。   牡丹坐下后,却哭了起来。   苏棠给青雀使了个眼色,青雀会意走过去,劝着说:“二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若是受了委屈,姑娘便说吧。能做主的,夫人会替二姑娘做主的。”   又故意左右望了望,问:“苏夫人怎么没来?莫不是二姑娘与苏夫人吵架了?”   牡丹抽噎着说:“母亲怕姐姐不待见她,所以把我送到门口后,就回去了。毕竟,母亲曾的确做过对不起姐姐的事儿。”   苏棠也没耐心跟她在这里打哑谜,直接道:“说吧,到底怎么了。”   牡丹这才将罩在脸上的面纱揭开,露出红肿狰狞的半张脸来。青雀离得近,骇了一跳,忙说:“二姑娘这脸是怎么着了?”   牡丹低着头,紧紧咬唇:“昨儿晚上大表姐回去,也不知怎的,忽然生气就打了我一巴掌。后来我才知道,原是她落选了。她说,落选都怪我,是我把她的软肋告诉了姐姐,姐姐这才会算计了她。”   “我如今在袁府呆不下去了,又觉得委屈,便想到了姐姐,所以就过来了。”   苏棠算是猜得准,又问:“那你怎么不回家去?你来我这儿,不会是想我帮你打回去吧?我虽然心疼你,但是那袁大姑娘可是二品大员的女儿,我纵是伯夫人的身份,也打不得人。”   “你若是觉得委屈,当时她打你的时候,你就该直接打回去。”   牡丹继续落泪:“我怎么敢。我若是打了表姐,我这辈子就完了。姐姐许是不知道,我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可……”她咬着唇吞吞吐吐的不说话。   苏棠抬眸望了她一眼,替她说:“可登门提亲的,都是些穷酸的寒门,是吗?”   牡丹说:“寒门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肯上进将来能考得功名就好。可偏偏家里穷酸,还不上进,这样的人家若是我嫁了过去,一辈子就真没什么盼头了。”   又说:“我原是……有些机会选择高嫁的,可……”   “可因为我……我害你毁了清白名声,所以到现在,都没有门第高些的人家去府上提亲,是吗?”见她犹犹豫豫的,苏棠索性替她说了,“你来找我,是想我替你张罗?”   牡丹紧紧咬着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姐姐若是怜惜,便替妹妹周旋一二吧。”   苏棠却笑了起来:“牡丹,你说是我害了你毁了清誉,所以你才高嫁不了的。可你想必也忘了吧,当初做出丑事的人是我,可我如今不是过得好好的?也没人敢戳我脊梁骨啊。”   “你想嫁高门,那多高的门第算高门?像霍家这样的落魄贵族,你瞧得上吗?”   又道:“你也别以为我运气好,嫁了高门生了儿子,这辈子就高枕无忧了。但你也不想想,我走上这一步,到底是拜谁所赐。再说,我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如今是成功了才千好万好,当初若是没成功,怕是早死了。” 第80章   牡丹咬着唇:“我知道, 对过去的事情, 姐姐还是耿耿于怀的。我虽不懂姐姐与母亲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矛盾, 但我相信,姐姐自是有自己的苦衷。”   “所幸姐姐福大命大, 险中求胜, 这才有今日的富贵荣华。比起姐姐来, 妹妹就命苦了许多。”牡丹始终垂着脑袋, 声音十分绵软, 活像一只受了惊讶的小白兔:   “姐姐如今是伯夫人,且霍伯府如日中天, 深受陛下宠信, 姐夫又待姐姐甚好,自然没人敢戳姐姐脊梁骨。可……我却与姐姐不一样, 那年在孟国公府, 姐姐与姐夫春风一度, 事后又有陛下亲旨赐婚,自是一段佳话。可对我……始终是有些影响的。姐姐这样的好福气,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妹妹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想着姐姐始终是我的亲姐姐, 不会真的不管我, 所以, 我便来了。”   牡丹索性也直说了:“我知道, 梅家表妹也寄住在府上。论亲疏远近, 我从小与姐姐一起长大, 自是更亲近一些。还望姐姐怜惜妹妹,帮衬妹妹一把。”   苏棠知道,这位苏二姑娘瞧着软绵绵的人畜无害,其实是个黑心的。心计城府比她那母亲有过之无不及,一心求高嫁求富贵。   “露姐儿?”苏棠倒是笑了,“妹妹来前做的功课倒是挺多啊,既然连露姐儿住在府上这事儿都知道。”   牡丹说:“端午节的时候,我也去看赛龙舟了。当时听人说的,后来才知道,原是梅家表妹住在府上。”   苏棠点点头,承认她这个理由算说得过去:“露姐儿是得了太夫人的喜欢,太夫人特地交代了,让她过来陪幸姑作伴的,并非我的功劳。妹妹如今这意思……是想向露姐儿一样,住进来?”   牡丹忽然起身,跪在了苏棠跟前。   “求姐姐怜惜妹妹,给妹妹一条生路。”牡丹将自己的自尊扔在地上,她已经走出第一步来求她了,也就无所谓摆着什么尊严端着什么架子,“妹妹不想这辈子只嫁个穷酸书生,姐姐知道的,我从小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为了学好这些,吃了很多苦。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却只能嫁个寒门学子,我心里不服。”   “只要能留在府上,陪伴霍大姑娘左右,姐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牡丹俯身磕头。   苏棠给青雀使眼色,青雀立即过来扶人:“二姑娘这是做什么?你与夫人乃是同辈,无需行这般大礼,快起来。”   “姐姐若是不答应,牡丹今天便不起来。”牡丹态度坚决。   苏棠倒是有些欣赏她这能屈能伸的“高贵”品格了,至少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连这张脸都不要。这位苏二姑娘的目的已然十分明确,就是想嫁豪门做贵太太。   想必,若是有个机会放在她面前,她也会毫不犹豫睡一个贵夫人出来吧?   只可惜了,这种睡豪门大佬且还能睡成功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   苏棠无奈道:“牡丹,你这可就是叫我为难了。虽说我如今是霍家的女主人,但毕竟上有太夫人老夫人还有两位嫂嫂在,论资历辈分,我是最小的。”   “今儿你来,明儿她来,又当这霍伯府是什么了。”   牡丹一直匍匐在地上,此刻她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她已经豁出去了,若是这样豁出去了尊严最后还是被打发了回去,那么她今儿这般作践自己,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不!她不会放弃的。   “牡丹知道,霍家老太太最是疼惜姐姐。只要姐姐在老太太跟前美言几句,梅表妹能做得到的,我也能。”   苏棠目光垂落,望着匍匐跪在地上的人,面色沉静:“那今儿若是不让你见到老人家,你是不起来了?”   “求姐姐怜惜妹妹。”牡丹一再恳求。   本来苏棠还欲给她点好脸色的,可见她此番如狗皮膏药般黏着人,苏棠心里也有些不耐烦。   正当想着如何打发了她的时候,外头有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太夫人得知苏二姑娘来了,说是叫带了去她瞧瞧呢。”   牡丹一听,立即直起身子来,面上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有信心,只要能让她见到霍家太夫人,她会让老人家喜欢她的。   苏棠垂着眼瞥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人,将她那些小得意小算计尽收眼底,而后抬起目光来,对那个丫鬟道:“好,我知道了。”   说罢,起身,看着牡丹说:“既然老太太想见你,那便去吧。”   “多谢姐姐疼爱。”牡丹欲爬起来。   许是跪的时间久了些,牡丹起身没站稳,险些又倒了下去。好在青雀就站在她旁边,忙一把将人扶住了。   “二姑娘可还好?”   牡丹笑着:“无碍,我没事的。”   苏棠望着人,却心下一副了然的样子。   果然到了福寿堂,牡丹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太夫人见了,难免要多问几句。   苏棠直接说:“二妹在袁家受了委屈,跑来跟我诉苦呢。还说也想像表妹一样留下来,陪在幸姑左右作伴。”   方才来的路上,苏棠已经想清楚了。这苏二姑娘来势汹汹,怕是轻易打发不掉。   既然她想住下,那便先让她住下就是。让她自己知难而退,也不失为目前来说最为妥当的一个法子。   这霍家,可不是谁想来住就能住得下去的。   幸姑和梅露都在,闻言后,相互望了眼。   梅露垂着脑袋没说话,幸姑则上下打量牡丹。她是活络的性子,言语上并不会为难人,打量完后笑着问:“姐姐多大了?想来该是议亲了吧。”   幸姑会说话,只一句“想来该议亲”,便算是送客的话了。   梅露来住,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可眼前这位年纪大了,已经及笄的年纪再来住,怕是不太妥当。   牡丹朝自己姐姐苏棠那里看去一眼,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苏棠就帮着说:“还没议亲呢。”   太夫人眯着眼睛问:“这脸是怎么了?”   闻声,牡丹竟是哭了起来。   苏棠便又说:“袁家大姑娘给打的。袁大姑娘非说昨儿她殿前失仪态是二妹的错,所以回去就打了她一巴掌。二妹在袁家住不下去了,这才跑了过来。”   太夫人拧着眉:“这姑娘家的,下手怎么这么重。”   苏棠说:“袁家对她寄以厚望,她却把事情搞砸了,想来心里也气。又觉得是二妹告诉我她不擅琴技的,这才迁怒了二妹。”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太夫人上了年岁,最是喜欢热闹,想着既是留了梅家的人,若是不留她,反倒是说不过去,再说,不过多一个人而已,看她文文静静的瞧着挺乖,陪在幸姑左右,也无妨,于是招手说,“你过来,我瞧瞧。”   牡丹走了过去,太夫人近处细细瞧了瞧,见她模样好又安静斯文长相甜美,也是笑了起来,握住她手说:“既是想住,便留下住几日。等过几日你想家了,再回去吧。”   “多谢老太太。”牡丹声音又软又轻,娇滴滴的,却又不显得矫揉造作。   苏棠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想着如何让她知难而退早些将人打发走。   晚上苏通下值回来,听说小女儿竟然住去霍家了,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苏通冷着脸。   袁氏说:“老爷,您先坐下来再说。”扶着人挨着圆桌坐下来后,袁氏这才往细了说,“牡丹自己的想法,我想拦也拦不住。不过老爷您放心,牡丹自小就聪明,不会吃亏的。”   苏通冷冷哼了一声,斜眼睨着妻子:“不会吃亏?你倒是说得轻巧。你自己当初作下的孽,害的她们姐妹生疏,如今却要牡丹去弥补?牡丹是你亲闺女,你怎么舍得的。”   袁氏就不高兴了,噘着嘴说:“老爷以为我舍得吗?那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不想咱们闺女好吗?就是因为希望她好,才走这一步的。”   又冷声说:“你那宝贝大女儿,害惨了我的牡丹。如今她倒是好,日子过得滋润潇洒。牡丹日子艰苦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苏通气得跳脚:“那姜家侄儿青年才俊,将来高中是迟早的事情。我与姜兄也是旧识,牡丹嫁去姜家,不说日子多富贵,但必也是温馨惬意的。”   袁氏摇头:“老爷,咱们牡丹那么好,难道现在只能配姜家那小子吗?牡丹自己不愿意,你若非得逼着她嫁,就算嫁了去,牡丹也不会开心的。”   苏通自知道女儿万般好,又想着,若不是长女失贞洁做出那等丑事来,小女儿现在怕是早议了门好的亲事。   “算了。”这般想着,苏通也就作罢,但到底不放心小女儿,便说,“等明日我下值回来绕一趟,亲自去一趟霍伯府。”   牡丹与梅露一样,住去了幸姑的院子。   梅露住东厢,牡丹便住在了西厢。   才整理好,正准备去正屋找幸姑说话呢,她身边的一个丫鬟喜红就笑着跑了进来。   “二小姐,这是大小姐差人送来的。”喜红挺高兴的,“大小姐身边的人说了,二小姐脸上的伤抹了这个药膏最是见效。这住了下来,回头少不得要常常去太夫人那里请安,脸上总带着伤,也不太好。”   牡丹接了来看看,握在手里抿唇笑了下说:“去霍大姑娘屋里。”   幸姑屋里,梅露也在,两人正在临窗的大炕上做绣活呢。瞧见牡丹来了,幸姑丢下手上的活,笑着问:“苏姐姐收拾妥当了?”   自有丫鬟搬了绣墩来,搁在幸姑一旁,牡丹坐了下来后,笑着说:“亏得妹妹院里的嬷嬷们帮忙,已经收拾妥当了。”又问,“你们在做什么?”   幸姑说:“在做绣活,母亲跟嫂嫂们都说我年纪大了,该收敛些性子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不许我乱跑。亏得露姐儿是娴静的性子,有她陪着我,我既不觉得寂寞,又能静下心来。”   梅露抬头笑了笑,没说话。   牡丹是后来的,总觉得自己有些被排挤。于是主动凑过去道:“你这绣活做得真好,但是这里绿菊的菊瓣要是这样绣,就更好了。”牡丹说着,将绣架拿了过去,帮她绣了几针,“像这样。”   幸姑惊叹于她指法的灵活,兴奋地说:“苏姐姐绣得真好。”   牡丹却谦虚说:“我只是略懂一些罢了,在妹妹面前献丑了。”   幸姑知道她是故意显摆的,不过,她是主人她是客,该有的面子情还是得有的。她知道梅露绣活不太好,于是岔开这一茬,说了别的:“姐姐这脸还好吗?”   牡丹摸了下自己脸,然后说:“无碍的。方才姐姐已经差人送了消肿去淤的药膏来,一会儿回去后抹一些,想来会好得快些。”   幸姑点头:“想必是三嫂亲手做的。三嫂最懂这些了,常常做这些送给我们,每回三嫂有了新的面霜出来,第一个送的就是我跟露姐儿。”她朝对面的梅露挑了下下巴,“是不是,露姐儿。”   梅露点了点头。   幸姑又说:“露姐儿的娘才厉害呢,我听三嫂说,她们的那家医馆,每天可忙了。京里很多名门夫人若是病了,点了名非得要梅夫人去。苏姐姐想必也是知道的,京里名医虽多,但女大夫却是极少的,尤其是像梅夫人这样医术好的女大夫。像那些夫人们生病了,请个男的去,还得避讳这个避讳那个,但是请个女的去,就方便多了。”   “再说,很多病,也是男人看不了的。”   牡丹知道梅露小地方来的,身上一股子穷酸小气劲儿。自己虽则只是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但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又精通琴棋书画,想来不是一个小门户的女子比得上的。   原是想与霍家大小姐走得近些,好让她冷落梅露。却没想到,自己这还没说几句呢,倒是被冷落了。   牡丹不会看不明白幸姑的意思,于是老实了许多。   幸姑见状,也就没再刻意为难她。 第81章   苏棠正陪着儿子玩,外头青雀匆匆走了进来,苏棠抬头问:“青梨院那边怎么样?”   青雀回话说:“夫人您不必担心,有大小姐在呢。”   苏棠点点头,认同说:“也是,幸姑虽则瞧瞧是大大咧咧的外向性子,其实心里凡事都门儿清的。有她在,我倒是无需担心。”   “夫人,爷回来了。”紫芳撩珠帘站在门口通报了一声,话音才落,外头霍令俨已是负手走了进来。   青雀几个是极为有眼力劲的,见状,忙俯身福礼后退了出去。临走前,青雀还给候在苏棠一旁的秋娘使眼色,秋娘见状,忙也机灵道:“爷,夫人,到了时辰,想必小二爷也饿了。小厨房里蒸了蛋花,想必已经好了,我抱着小二爷去吃点。”   小南瓜没断奶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吃辅食了。这两天苏棠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吩咐下去将儿子奶水也断了。起初小南瓜倒是会哭会闹,但熬过那几天也就好了。   再说,富贵人家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金贵的吃食。不吃奶水了,自是有很多好吃的等着他。   小人家最近爱吃蒸蛋,所以一提到吃蒸蛋,他就高兴。手挥舞着,嘴里还笑嘻嘻喊着:“蛋蛋。”   苏棠摸了摸他脑袋,笑着骂他没出息。   人都出去后,苏棠依旧坐着没起,就是不守规矩不给某人请安。她撇过脑袋去,权当屋里没旁人了。   霍令俨倒是也没折罪她,没提这事儿,只自己坐了下来后,看向对面说:“记得你曾经说过,想学骑马的?”   苏棠倒也没矫情着一直不理人,方才见他进来她没起身行礼,已经算是给了他下马威了,他不但没在意反而还主动说话,苏棠就觉得,他想必也是有心想讨自己欢心的,于是就转过脑袋去,看着人说:“爷终于打算教我了?”   见她愿意搭理自己,霍令俨心中着实暗暗松了口气。   于是坐正了身子来,又说:“再过些日子,等天气彻底凉快下去了,陛下便会组织秋狩的活动。按着往常的惯例,你有伯夫人的名分在,是可与我同行的。等到时候,我教你。”   像这样的活动,苏棠自是想去的。   但心里还是有些气,便说:“爷又带我出门,难道这回就不怕我又招人瞩目了?”   霍令俨笑了笑,声音温和:“我昨儿与你吵,气的倒不是这个。”   苏棠气愤:“你还生气了,明明生气的人应该是我,爷这是讨了便宜还卖乖。”   霍令俨并不想吵架,见她又气了,于是妥协了说:“好,这事儿往后不再提。”   苏棠倒是趁机抓着不放:“为什么不提?事情明明是你先挑起来的。爷把事情挑起来,又凶我又要罚我,最后又羞辱我,爷用非常手段逼着我跟你讨饶服软……现在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来,好似一切都是我的错似的。”   苏棠倒不是矫情,是真的觉得还挺委屈的。昨儿闹那一场,分明是她受了委屈,结果一切主动权都握在他手里。   他说走就走,说罚就罚。结果又说回头就回头,说欺负她就欺负她。   这事儿若是不趁机论个是非对错来,他可能心里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而且说不定他还觉得做得已经够好了,觉得自己身为一府伯爷能够不与女子计较,已经算是万般的宠信与大度了呢。   苏棠知道,对于这时候的人来说,他霍伯爷能做到这样,确是算好的了。可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遵守三从四德的深闺妇人,一想着日后一直要对他伏低做小,她就觉得日子似是熬不到头了似的。   她也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之前巴结着人,是因为知道自己若是想要钱财地位,必须乖乖依附,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可如今不一样,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就算此刻心里装着的人还是孟四,但对她这个妻子,也是颇为袒护的。   也就是说,他对她是有怜惜与好感的,并且这种好感还在日渐升温中。   此时若不闹,更待何时?   就是要闹得让他记忆犹新,若是日后再想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指点江山,可得想清楚了。   霍令俨不想吵架,一旦吵架了,又得好些日子见不到面,霍令俨觉得自己见不到她,怕是会想念。而又不能次次都像昨天晚上那样,吵完之后为了回头找台阶下,那般耍流氓。   于是,不管对面的小女人怎么闹,他始终都是微笑着面对。   苏棠眨眨眼睛,他不按常理出牌,她倒是有些慌了。   “怎么不说话。”苏棠鼓了鼓嘴。   霍令俨道:“你说的都没错,昨儿晚上是我不好。夫人若是心中还在生气,你想要怎么样,只要为夫能够做得到的,都答应你。”   苏棠问:“真的?”   霍令俨:“真的。”   苏棠故意逗他说:“你说的啊,那日后一个月只能行一次房。一次,我说的是一次,不是一夜。”   霍令俨立即说:“不行。”   苏棠:“凭什么不行。”   没有凭什么,反正就是不行。   “你换一个,反正这事不行。”   这事不但不行,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我不换,我觉得这事儿你能做得到,我就要你答应我这一条。是你说的,只要做得到的,都答应我。”   霍令俨脸色难看,凝视着人,沉默半饷才说:“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   苏棠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每次都龙精虎猛的样子,又想着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着样子,也根本没有纳妾收房的打算。若是真的过于苛待了他,想想还觉得他挺可怜的。   心里又想,他对自己其实还算挺好的。除了几次特殊情况外,平常每回只要她闹着喊疼或者说不舒服了,他就算再难以克制,也会停下来。   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若是真的一时离不开伯府了,总也得和谐相处。   至于男人嘛,还是需要调.教的。你不引导他于你有利的价值观,他从小就生长在这男权至上的大环境里,又如何会自觉改变?   “臭流氓。”苏棠一时没绷,笑了起来。   想着笑都笑了,索性就再进一步。于是,主动从炕上跳下来,挤到他怀里坐着去。   见他正沉醉美人乡的时候,她适时说:“就算做不到,那你日后也不能胡来。以后再想凶我的时候,也得先想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错。你若是心里真有点位置是属于我的,那便也把我捧在掌心里宠着。不要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你要念着我的好。”   “好。”他答应她。   只这般将人拥在怀里,什么都不做,只安安静静一处呆着,他觉得心里被什么填满了般的充实温暖。   霍令俨还算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是答应了的,自是会好好去做。于是这几日来,苏棠日子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过得更好了。   比如说她爹来,她都无需亲自出去见面,霍伯爷前头接待的,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人,却还不会失了礼数。她是事后才知道的,知道后其实还有些不高兴,若是她亲自去,指定“骂”得这爹有口无言。   她嫁来伯府两年,这爹几乎是一次没登过门来。这会儿好了,牡丹才住进来,他巴巴跟着跑来了。   还怕她欺负他的宝贝女儿啊?   既是怕,何不接了人回去?   这一家三口,真是个顶个的不要脸。   苏棠自是不待见牡丹的,这些日子也就是她忙,没空管她。等她闲下来,自是会想法子撵她滚出去。   “二小姐这两日怎么样?可安分?”苏棠问青雀。   牡丹莫名其妙跑了来要求住下,苏棠怕她会暗中使坏,所以,一直派人监视着她呢。   青雀说:“起初二小姐还试图拉着咱们大小姐一起排挤梅小姐,可咱们大小姐什么人啊,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哪会上了她的当去。大小姐见她不□□分,于是故意跟梅小姐好,冷落着她,她倒是老实些了。”   苏棠笑了:“幸姑这孩子是个机灵通透的,做事真的是叫人放心。”   青雀又说:“不过,二小姐毕竟是客,咱们大小姐也不好过分冷落了她。所以,一应吃穿用度上,都是与梅小姐一样的。只是每回二小姐欲说些梅小姐听不懂的话的时候,咱们大小姐都有本事将话题拐到别处去,还常常伙着梅小姐说一些二小姐不知道的事儿。老太太跟前,大小姐倒是一样对待。”   苏棠说:“明儿我要去一趟薛侯府,等回来后,再着手管她这事儿。”   那日中秋宫宴上,苏棠与薛侯府三姑娘说了几句话。三姑娘提起玉梨霜的事儿,两人多说了几句,三姑娘便说择日邀请她去府上做客。这不,中秋宴回来后第三天,薛府的帖子就递来了。   苏棠这几日在研究别的,她自己试用了觉得挺好的,所以这次去薛府,打算带着做礼物送给薛三。   这回是苏棠自己一人登门做客,她来这儿也有一年多了,想着日后若是离不开霍家,一应的人情往来串门应酬,都是必须她来的。尤其如今霍家已经出了重孝,又渐得陛下恩宠器重,往后各府间相互走动免不了。   她是需要自己走出去,与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打交道的。   只是苏棠没有想到,这才进薛侯府的大门,竟然正好迎面撞上薛侯府的几位爷。几位爷正簇拥着齐王殿下从里面出来,苏棠目光扫到了人,忙过去请安。 第82章   薛侯府是薛淑妃外家, 如今的薛侯爷是齐王殿下的亲娘舅, 故而, 齐王常来薛侯府走动,自是不稀奇的。苏棠只是暗叹真是冤家路窄, 越是心里口里默念着今儿万不要碰到的人, 却偏偏碰到了。   这齐王殿下也是, 早不来晚不来, 偏她来薛侯府的时候他也来。早不出现晚不出现, 偏她刚刚进门,他就出门。   若是能错开一步, 这个头就碰不上了。   苏棠暗叹自己点背, 竟是遇上了他。   苏棠这边抱怨着,齐王倒也没想到, 今儿竟会在薛家遇到她。不过他倒是处之泰然, 即便瞧见了人有些诧异, 却也并未露出什么过多的表情来。   只是见人走了来,他适时停下了步子。   “臣妇见过齐王殿下。”苏棠低头先朝齐王请了安后,又朝跟在齐王身后的薛府诸位爷略福了下身子,“诸位爷安好。”   薛家与霍家同为勋贵, 虽则有爵位的高低, 但其实勋贵人家更看重的还是实权。如今霍伯爷明显得圣心, 所以, 薛家的人待苏棠这位霍伯夫人, 自是十分礼遇尊敬。   苏棠见了礼, 薛家诸爷立即回了礼。   苏棠说:“我是来找薛三姑娘的。”   早已有人跑着进内院通报了,但薛府世子却还是点了自己身边的亲近随从,让他亲自送苏棠去三姑娘院子。   虽说大荣朝民风开放,但苏棠与薛家诸位爷没什么可说的。既然已经相互见了礼,所以苏棠又冲几位稍稍弯了下腰以示恭敬,然后离开了。   齐王回头看了眼,薛世子也顺着齐王的目光看去,而后问:“殿下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吗?”   齐王折回身来,一边朝外面走,一边道:“三表妹何时与霍家的人有了往来?”   薛世子也不知道这事儿,回想了下说:“原是没有往来的,许是那日中秋宫宴上认识的吧。对了,听说这位霍伯夫人心灵手巧,会制胭脂膏子,三妹有得过她亲手做的膏子。这事儿,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吧?听说,宫里头的娘娘也有在用的。”   齐王点点头:“倒是听三妹提过。”   之后,倒也没再提苏棠。   苏棠进了内院,薛三院里的嬷嬷出来迎接,请着苏棠往薛三院子去。   “方才姑娘还念叨着夫人您呢,可巧,您就过来了。”这嬷嬷对苏棠十分恭敬客气,“夫人来得正好,我家姑娘这两日正出了闹心的麻烦事儿,总不爱见人,您来了,正好给瞧瞧,一并想想法子。”   苏棠听出嬷嬷语气中的不对劲来,忙关心问:“三姑娘怎么了?”   嬷嬷欲言又止的,最终沉沉叹息一声,也没说到底是怎么了,只道:“夫人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被请进了薛三院子的正房后,薛三这才迎了出来:“原该亲自去接嫂子的,只是我这张脸……有些不便,嫂子莫怪。”   “怎么会怪你呢,三妹妹不要这么客气。”见她左右两边脸似是用胭脂点了几颗红痣出来,苏棠想着方才她们主仆二人说的话,就关心问,“三妹妹这脸是怎么了?”   一提到脸,薛三又拿手去遮,似是有些自卑的样子。   那嬷嬷俯身道:“府上最近新请了个四川的厨子来,姑娘素来喜辣,许是这几日未有忌口。但是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请了大夫来瞧,说是要忌口。也开了方子,姑娘一直都有照着方子熬药吃,只是这成效嘛……”   薛三一时也十分懊悔:“都怪我,早知道会这样,我不该那般不知忌口的。”   嬷嬷继续说:“伯夫人也知道的,姑娘家们最瞧中的就是自己这张脸了。何况,眼下还是非常时期,若是我们姑娘错了一步,前程就不保了。”她看了眼自己主子后,才又轻叹一声道,“方才齐王殿下来,姑娘都未曾出去见礼。”   “按着往常的惯例,再过几日到九月初,陛下必然会举行一场大型的皇家狩猎活动。别说今年是特殊的一年,就是往年,我家姑娘也都在随行名单中的。到时候,顶着这张脸,又如何见人去啊。”   苏棠大致也听明白了,这位薛三姑娘,怕就是没忌口短期内吃了太多的辣,引起了内分泌失调。   故而,这才长出了痘痘来。   “让我瞧瞧吧。”苏棠凑近了去,见那些痘痘上点着红色胭脂,她说,“三妹妹还是命人打了热水来,先把这些胭脂擦了吧。你不过是多吃了些辛辣之物,皮肤一时受不得刺激,这才长出了这些痘痘。这个时候,最好脸上不要抹胭脂膏子,这样会导致面部毛孔堵塞,毒素排不出来,反而会好不了。”   “那嫂子有法子吗?”薛三立即一把握住苏棠手,眼睛亮亮的,明显一脸的期盼。   那边,嬷嬷已经吩咐着让人打水去了。   苏棠说:“你按我说的去做,不出几日,准能好。”又道,“我那儿有种药膏子,对付你脸上这个,最是有效。只可惜,今儿给你带了别的礼物,没带那个。等我回去后,命人给你送来。”   “多谢嫂子。”   薛三也不知道为何,对她的话,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既是嫂子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苏棠交代了她几句,让这几日脸上不要涂抹任何东西,每日清水洁面两次,然后抹上她送的药膏。至于大夫开的药,就别吃了,是药三分毒,还未必有效。   本来苏棠打算去略坐坐就回来的,可中午薛三非得留她吃饭,苏棠瞧得出来她是一片真诚,便答应了。   吃完饭回来后,苏棠派了青雀亲自将药膏送去。   午睡醒来后,宫里便又传了圣旨来。跟前几日中秋宫宴一样,这回下的旨意,是九月初秋狩随行的事情。   中秋宫宴上考的是文,想必这回的皇家狩猎,考的便是诸位贵女小姐们的骑射了。   大荣王朝民风开放,遍布朝野上下开设的女子书院内,骑射课都是必选的。皇家择儿媳妇,自是要求严格。   原小说虽则是架空,但苏棠觉得,这大荣王朝倒是有些像历史上的隋唐王朝,女子地位颇高,且民风较为开放。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在家里的地位,也是不可言喻的。   一般人家尚且如此,皇家更新不必说。   接了圣旨后,苏棠妯娌三个陪着幸姑她们一道去了青梨院。   嫂子们来做客,幸姑特别高兴,忙吩咐丫鬟们将小厨房新做好的点心呈上来,又命去泡了上好的龙井茶。   “呦,咱们小姑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如何招待人了呢,且还有模有样的。”坐下来后,二夫人许氏开她玩笑,“这么好的小姑娘,不管是去了哪位王爷的府邸,都是他们的福气。”   “二嫂,你取笑我。”幸姑抡拳头要去打。   许氏笑着,忙躲去了大夫人黄氏身后:“可不得了了,这丫头想必是疯了。这还没做王妃呢,就敢打我,将来要是真的做了王妃,岂不是连娘家人都不认了?”   “你还说!”幸姑不管不顾,真去打了许氏。   许氏平时在自己院里极为严肃,但待这个小姑,却是极好的。见幸姑打人,她就跑了起来,幸姑满屋子追着她跑。   两人跑了几圈后,黄氏终于开了口说:“好了!她还小,不懂事,难不成你也不懂事吗?咱们幸姑还是小姑娘,脸皮薄了些,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自己追着男孩子跑。”   这阖府上下没人不知道,当初是许氏这个表妹死乞白赖追霍家二爷这位表兄的。天天往霍家跑,恨不能寸步不离黏在二爷身边。   许氏是老夫人娘家侄女,霍二爷又是大孝子,两家亲上加亲是喜事,老夫人发了话,霍二爷便同意了。   许氏虽则性子要强待人也刻薄了些,但对霍二爷这个夫君,却是很好。两人成亲没两年,霍二爷便废了双腿,这几年来,许氏倒是挺乐观的,而且一直陪在霍二爷身边,并没有什么怨言。   幸姑也笑话她,手指刮着脸,羞她说:“大嫂说得好,二嫂当年就是二哥的跟屁虫,整日黏在二哥身后。亏得二哥性子最是好的,这要是换做大哥三哥,早把你扔出去了。”   许氏哼了一声:“那我也瞧不上大表哥跟老三啊。这两人天天板着脸端着架子的,有什么好。还是二表哥好,温润体贴,对我也好,你们就羡慕嫉妒去吧。”   提到霍家大爷,黄氏沉默了一瞬。   苏棠察觉到了,悄悄握了握她手,开始怼许氏道:“就你的夫君好,我们的就不好了?我要是把这话告诉太夫人去,老人家少不得要说你。”   相处得久了,苏棠发现,这许氏瞧着厉害,其实也是分人的。对待自己人,她是一个样子,对待外人,她又是一个样子。   不过,日子过去这么久,她待苏棠始终是外人,万般瞧不上。   “我跟大嫂说话呢,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许氏立即甩了脸子,哼道,“你自己怎么耍手段嫁进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这里谁都可以笑话我,就你不行。”   苏棠不与她计较,但嘴巴上也不会饶过她:“二嫂着什么急啊,我也没说你倒追二伯有什么不好。再说,你也别以五十步笑百步,你我的性质,是一样的。”   许氏立马就火了,拍着案几说:“我怎么能跟你一样,我是光明正大的,你那是不知廉耻。”   相较于许氏的暴躁,苏棠始终淡定相对:“我知道啊,我是偷偷摸摸的不知廉耻,二嫂是光明正大的不知廉耻。论起勇气来,二嫂可比我厉害许多。”   “你!”许氏气得半死。   这妯娌两个架没少吵过,但每回许氏都吵不赢。吵不赢还不长记性,回回碰到苏棠,都跟点着的炮竹似的。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是做娘的人呢,怎么还跟孩子似的。”黄氏到底是长嫂,说话还是有些威严在的,“梅小姐跟苏二小姐还在呢,你们也不怕叫人笑话了去。”   许氏冷冷瞪了苏棠一眼,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并不再搭理苏棠。   苏棠也不搭理她,只与黄氏幸姑她们一起说话。 第83章   “幸姑,你来。”   一并坐着说了会儿话,黄氏便将幸姑悄悄叫到了一边去。苏棠见状,忙也跟了过去。   二夫人许氏原也想跟着过去的,但见苏堂去了,她冲她背影翻了个白眼,又坐了回去。只是,许氏虽则人坐在这儿,目光却时不时朝边角站着说话的姑嫂三人探去。   她们在说什么,许氏也是知道的。她们姑嫂三人今儿特意过来,为的就是商议这事儿。   牡丹也知道这事儿,所以梅露与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梅露不知道,但也看出些端倪来了,但既然不知道,她也没多想。   按着往常的惯例,虽说诸世家勋贵随行陛下的名额是有定数的。不过,一般为了照顾未出阁的小姐们,也另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位尚未出阁的小姐,都可以自行带一个闺中小姐妹随行作伴。   所以,幸姑可以在牡丹跟梅露二人间,选一个人到时候跟着自己去。   “幸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当着牡丹与梅露的面,黄氏不好问,所以只能将小姑叫去了一边问。幸姑早前就是知道这个规定的,所以在圣旨下达前,她心里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大嫂,我有细细想过。”幸姑忽而严肃了些,“我打算带露姐儿去。”   恰好,苏棠也走了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幸姑又说:“露姐儿单纯,且也伴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如今也到了择亲的年纪,我不能撇下她不管而去管苏二小姐。再说,我也当着三嫂的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苏二小姐这个节骨眼上住进来,怕是为的就是这个机会。”   “我素来待人真诚,我也希望别人可以待我真诚。可苏二小姐打从进了我这青梨院开始,就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我很不喜欢她。”   “这件事情,不管祖母老人家那里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要带露姐儿去。”   幸姑平素瞧着是爱玩儿的性子,但严肃起来,还是颇为稳重的。   黄氏与苏棠妯娌俩对望了一眼,黄氏才说:“上回端午龙舟赛,是露姐儿伴在你身边的。若是依着咱们老太太的意思,怕是这回是想让你带苏二小姐去。”   又说:“而且,这些日子我瞧苏二小姐往福寿堂跑得可勤快了,时常逗得老太太高兴。老太太心里未必不知道她住进来的目的,但老人家年岁大了,总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又不是什么大事,许也就应了她了。”   幸姑说:“我知道啊,可这次的事儿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旁人说了都不算,我就要带露姐儿去。我想,祖母老人家既是知道我的意思了,她也不会逼着我选牡丹。”   黄氏点点头:“你自己想好了就行,不管怎样,住进来就是客,你得都安排好了。既是这回带了露姐儿去,苏二小姐那边,你也要照顾到一些,面上别做得太过分,叫人寒心。”   “我知道。”幸姑冲两位嫂嫂眨了眨眼睛,“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走,那过去吧。”黄氏也笑着,还抬手摸了摸幸姑脑袋。   “你们在说什么?”   回去后,牡丹主动笑看着幸姑问。   幸姑挨着牡丹坐下,凑在她跟前,似是两人十分要好似的。   幸姑冲她眨眨眼睛,颇为调皮的卖了个关子:“回头告诉你。”   黄氏说:“你们小姐妹三继续说吧,我们先走了。”   幸姑说:“不多呆会儿吗?这茶都没上来呢。”   许氏也坐不住了,还挂念着自己院儿里的丈夫跟两个孩子,她起身拍了拍衣摆说:“我那儿没茶喝吗?非得留你这儿喝,就你这儿的茶香啊?”   幸姑皱鼻子指着许氏:“二嫂又这般挤兑人。”   许氏心里的确有些不好受,方才她们姑嫂三个一处说话,就落下了她,好像她被孤立了似的。   黄氏抬手指了指许氏,忽又挽起她手臂来,笑着对幸姑道:“你二嫂不就这样,说话跟吃了□□似的。”   等这妯娌三人走了后,幸姑对牡丹说:“你等着我,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说罢,幸姑跳下了炕去。   牡丹眨了眨眼睛,隐在袖子里的手,一点点攥紧了起来。   她聪明,其实此刻也差不多猜到了幸姑的选择。送她东西,自然是要带着梅露去的。   这就是她霍大小姐的做法,所谓的一碗水端平。   可她想不明白,凭什么不是她?这些日子来,她费尽心思哄老太太高兴,费尽心思说好话哄她霍大小姐高兴,并且因为知道她不愿冷落梅露,所以时常找话题说的时候,都是带着梅露一起说的。   她官家女出身,从小的教养,哪样比不上一个小地方来的人?   论琴棋书画,论诗词歌赋,别说输给梅露了,她都未必会输给她霍大小姐,她不过就是缺一个机会。且她原来是有些机会的,是因为苏棠害了她,是她那个所谓的姐姐害惨了她她才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以为她很想求人吗?谁不想要自尊。   她们这般绝情!她们竟然做得这般绝情寡义,竟是连半点机会都不给她。   “牡丹,你瞧。”幸姑拿了个檀木盒子来,打开盒子,里面放的是一支十分华贵的金钗,“这是人十岁生辰那日,宫里头的太妃娘娘赏赐给我的。咱们也算是相伴了一场,我都还没送过你礼物呢,这个送给你。”   牡丹忙回了神来说:“不行不行,既是太妃娘娘赏赐给你的,我又怎么能收。幸姑,你快些拿回去吧。”   幸姑道:“贵重是贵重了些,不过,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啊。我平日里都是藏着的,一回都没舍得戴过呢。姐姐生得娇艳明丽,最是适合戴金钗了,显得华贵。我年纪到底小了一些,撑不住这样的贵气,还是适合姐姐戴。”   牡丹推辞不掉,只能收下。   “多谢。”   见她收下了,幸姑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牡丹脸色极为不好看了些。   幸姑眨了眨眼睛,望着她说:“姐姐是不是不太舒服?近来天气渐凉,姐姐可别受了冻。喜红,扶你们家小姐回屋歇着去。记得要好好照顾着,若是有任何需求,只管来找我。”   “是。”喜红还挺高兴的。   扶着自家姑娘回了西厢屋后,喜红摸着那支金钗,高兴地说:“小姐,这可是宫里太妃娘娘赐的呢,真是好看。霍大小姐待小姐您可真是好,这么贵重的东西,都送给小姐您了。”   “蠢货!你懂什么。”牡丹脸色已经极为难看。   喜红被吓着了,忙跪了下来:“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牡丹目光朝外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起来!”   喜红站了起来后,牡丹又说:“以后你注意着些,我又没有苛责于你,不必动不动就跪下。让外面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多么尖酸刻薄的人呢。”   牡丹住进霍家来,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婢子,喜红跟绿杏。   外面还有一个老婆子跟一个粗使的丫头,是幸姑拨过来伺候的。   喜红明白,点了点头,又问:“小姐,霍大小姐送您金钗,这不是好事吗?怎么……您不太高兴的样子。”   牡丹心情烦躁,手撑着脑袋靠在一旁的大引枕上:“无缘无故送我这般好的礼物,想来是要打发了我走。她带着梅露出去,我的确也不好再留下来住,除非……”   “除非什么?”喜红问。   牡丹目光机灵的转了几下,面上忽而露出喜色来:“除非我病了。大病一场,连床都下不来。”   喜红不明白:“可小姐这好好的,怎么会生病?”   “想生病还不容易吗?就看狠不狠得下心来了。”牡丹倒是不在意这些,“我没有退路了,我若是这般灰溜溜回家去,日后再想住进来,更难了。袁家那边靠不住了,我现在只能赖在这里不走。”   牡丹心里也明白,这回秋狩回来,怕是这霍大小姐就要定亲了。这是大喜事,到时候,霍家指定会大摆酒宴。   她想着,她必须多撑些日子,熬到那个时候。   傍晚的时候,苏棠便得到了消息,说是二小姐病倒了。   “病倒了?”苏棠猜度着她不会这般轻易放弃,只是没想到,竟然生病了,“可请了大夫来瞧。”   青雀说:“府上的府医已经去瞧了,说是二小姐受了凉,已经开了方子。咱们大小姐差人出去抓药了,也差人通知了苏家那边,想必……很快苏家那边就会来人。”   “我知道了。”苏棠点点头,“你安排一下,差个人帮我去瞧瞧。就说……我要带笙哥儿,怕过了病气传给笙哥儿,不好亲自去看她。让她好好休息,听大夫的话,按时喝药。”   “是。”青雀退了出去。   苏棠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离开霍家,只是她没想到,这位苏二小姐竟然这么狠。能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真正的狠人。能对自己狠,想必对旁人就会更狠。   苏棠总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临走前,将静轩阁一应都安排得好好的。   她原还想,在秋狩出行前将她赶出去。但如今她病了,左右是不能的了。所以,只能等从围场回来再说。   这次的皇家狩猎活动,在九月初二。初二一大早天没亮,苏堂就起来了。   而外头,枸杞也早早过来候着了。   枸杞自从成了亲后,每日都是早上一大早过来伺候,等晚上再回家去。因为傅青是郊防营的兵,平常都是轮休沐的时候才能够回家的。所以,小夫妻二人这段日子来,基本上也没怎么见过几回面。   苏棠到底心疼她,用了心,这回出去,带了她在身边,留了青雀在家里照看。   自从枸杞嫁了人后,青雀跟紫芳两个便是苏棠最为得力的大丫鬟。这两人都是稳重又缜密的人,苏棠对她们也信任十足。   苏棠才妆扮好,外头方嬷嬷走进来说:“夫人,前头爷身边的人来催了,说是太夫人那边也起了,让夫人动作快着些,一会儿还得先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我这边已经好了,去跟爷的人说,一会儿就过去。”   说完又对青雀道:“这次委屈你留在家里帮着方嬷嬷打理一应庶务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留紫芳在家,带你出去。”   青雀倒不在意这些:“不管在哪里,都是替爷跟夫人做事的,不都一样。”又说,“夫人放心,您不在,奴婢定会好生照看小二爷的。青梨院那边,奴婢也会一直差人盯着,万不能叫出一点差错来。”   “有你在,我很放心。”   先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之后又去了福寿堂等太夫人。等太夫人收拾妥当了,才一并出门去。   天还黑着,而此刻霍府外头,马车一排排已经都备好了。   幸姑梅露一左一右扶着太夫人,苏棠夫妻俩并肩携手跟在老人家身后。外头家丁举着火把,丫头婆子们也都候在马车旁,见主子们都出来了,立即过来扶着人上车。   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像霍家一样的勋贵。所以天虽然没亮,但此刻整条街都亮堂着,阵势特别浩大。   梅露头回瞧见这般阵容,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又想着,这几日要出去玩儿了,或许还能见到爹爹,心里十分高兴。   霍令俨骑马,几位女眷都是一人一辆马车。苏棠叫了枸杞紫芳一并坐上车来,其他奴仆跟在车外面走。   马车停在外头等了有一会儿,直到一声号角响起,车队才缓缓前行起来。苏棠撩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外头长长的队伍,果然一点点开始挪动起来。   而外边天也亮了,走上富贵街的时候,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人。   自是皇家车队走在最前头,再是诸王府的车队,后面则按着爵位跟的是勋贵人家的车。一路上浩浩荡荡的,人多,车又慢悠悠走着,慢得很,等出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夫人,您喝点水吃点干粮吧。”紫芳早做了准备。   苏棠本来十分期待这次秋游活动,但人还没出去了,就有些蔫了。出个城能从天没亮一直出到大中午,车队走得慢得要死,果然到哪儿搞的都是形式主义。   最重要的是,马车摇来晃去,她现在一阵犯恶心,直想吐。 第84章   “夫人, 您怎么了?”   紫芳见状,忙将干粮放下, 抬手拍苏棠后背, 帮她顺气儿。   枸杞赶紧拿了水来:“夫人,您先喝点水吧。”   苏棠接过枸杞手中的水壶, 喝了点水后,觉得好了许多。只是胸口还是有些燥闷,总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可吐又吐不出来,难受得紧。   “我吃不下, 就不吃了,你们俩赶紧吃吧。”苏棠身子软软的,身子后仰了些,靠在车板上, 半眯着眼睛歇息。   “夫人,您背后垫个软些的垫子吧。”枸杞拿了个枕头来, 帮苏棠垫在了背后, 苏棠觉得好像些许。   许是这古代的马车太不稳了,而耗在路上的时间又过长了些,所以苏棠才会想吐。出了城到了近郊,车队整体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苏棠下车去沿着河边走了走, 吹了吹秋日凉风后, 就好了很多。   皇家围场就在京郊, 差不多大半日的行程。天擦黑的时候,正好抵达围场。   临近围场的地方有个行宫,行宫里面有各个汤池子,秋天泡泡温泉,正对身体有所好处。今天是来围场的头一日,天又黑了,所以包括皇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暂且在行宫内住了下来。   安顿好后,紫芳匆匆走进苏棠的内寝来说:“夫人,薛家三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   紫芳请了薛三进来,薛三要朝苏棠行礼,苏棠亲自扶住了她:“你我同辈,为何给我行礼?快起来,我可担不起。”   “我是来谢谢三嫂的。”薛三顺势也就起来了,扶着苏棠手,与她一并坐了下来,她气色十分好,面上笑容可掬,“听了三嫂的话,又按时涂抹三嫂送我的药膏子,脸果然是好了。三嫂你瞧,一点痕迹都瞧不出来。”   苏棠说:“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其实不必谢我。”   薛三紧紧握住苏棠手来,垂头笑着道:“不管怎么样,在我这里,三嫂却是于我有恩的。这个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噢!你们俩好了。”   正说着话,幸姑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故意摆着一副吃醋的表情。   “我说我等了半日,也不见三嫂去找我呢。原来,伙着薛家姐姐在这里说体己话呢。”幸姑说,“三嫂一定是见薛姐姐比我温柔比我漂亮,就只喜欢姐姐不喜欢我了。”   薛三忙过去扶着幸姑走过来,笑着道:“我是来谢谢三嫂的。”   “谢她做什么?”幸姑坐了下来,却依旧鼓着嘴巴,“她有什么好的,值得薛姐姐才安顿好就特意跑来谢她?”   幸姑为人直爽豪迈,在她面前,薛三也不至于藏着掖着,于是就把那日的情况说了。幸姑听后,立即凑近薛三,细细瞧了一番后,又道:“三嫂送了你什么好东西?怎么没送我。薛姐姐如今越发好看了,指定是抹了三嫂送的药膏子的缘故。”   “哼!”   梅露也来了,正站在一边没说话。苏棠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后,这才对幸姑道:“我们幸姑天生丽质,便是不涂胭抹脂也是好看的。再说,我之前送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来着的?”   苏棠细细想了想,学着她的样子说话:“你说,我是将门之女,便是女儿身,那也算是半个男儿,何须涂胭抹脂?怎么,现在又怪我不送你东西了?”   幸姑不服气,闹着说:“那我不管,三嫂送不送是三嫂的心意。至于我抹不抹,那是我的心志,不一样的。”   “就你这张嘴巴会说话。”苏棠戳她脑袋。   幸姑哼了哼,忽又抱着薛三手臂笑起来:“薛姐姐,明儿比赛,你可别让着我。”   薛三道:“这你放心,平时什么时候都可以想让,就明儿不行。你也是,拿出自己真实的水平来,不许放水。”   薛三是因为有了心仪的人,所以她会拼尽全力的。就算最后结果会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她争取过,也不会留有遗憾。但幸姑不一样,皇子选妃,幸姑在大选名单中,可她却不知道到底喜欢谁。   她与几位皇子素来都不甚相熟,只是家族需要她嫁入皇家,她身为勋贵之家的子女,为了家族荣誉考虑,她愿意走上这一条路。可是,毕竟是终身大事,若是能择个两情相悦的固然好,可若是万一嫁了个相看两生厌的,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开心。   苏棠自是明白幸姑的心情跟处境的,只是这种事儿,谁也没有法子,只能看老天了。   薛三似是看出了些什么,忙起身说:“我是瞒着我家老太太来的,老太太怕是要找我了。三嫂,幸姑,我便先回去了,明儿猎场上再见。”   “紫芳,帮我送一送薛姑娘。”   薛三走了后,苏棠搂着幸姑说:“心里有什么想跟嫂子说的,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不说,迟早憋坏了自己。”   幸姑其实心里是不太开心的,但又怕太夫人她老人家担心,所以只能装着还如从前一样,开心的笑。之前到底离选亲日子还算远,幸姑想着还有段日子,倒也不担心。   可如今到了皇家猎场,怕是这几日过后回府,皇家的圣旨就要送达了。   “其实我挺羡慕露姐儿的,至少她的亲事,她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可我也知道,凡事素来都是公平的。我生在这样的人家,享受了这样的荣华富贵,父兄征战沙场,做出过那么多牺牲,而如今需要我的时候,不不能往后退,也是时候该我为家族做些什么了。我只是有些担忧,怕一步错会步步错,怕往后一辈子都不开心。”   “不会的幸姑。”苏棠搂着人说,“纵然你嫁了不喜欢的人,若是受了委屈,只要咱们霍家不倒,始终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们只能在可选择的范围内选择最好的。”   “走一步看一步,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不虚度光阴就好。”   这些话,像是说给幸姑听,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能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又能有多少?不过都是这样,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怎么都是活着,怎样都是过日子,与其成日提心吊胆着不开心,不如想着如何让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过。   “三嫂的话,我记着了。”幸姑倒也不矫情,知道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说多了会让家人陪着担心,于是见好就收,“三嫂,我们去骑马吧?好多人去了。”   既是来了猎场,自然没有在京中的时候规矩多。明儿有比赛,今儿虽则天晚了,但想必也有不少人在临时抱佛脚。   “好啊。”苏棠也想去转转,时间尚早,她也睡不着。   到了猎场,果然,人还不少。   猎场上早有布置,虽则天已黑,但因有一排将士围成圈举着火把,所以此刻亮堂堂的,不比白日差多少。   陛下与诸位皇子竟然也在,而霍令俨,身为手握实权的勋贵,则也随一群世家之子伴在陛下及诸皇子左右。   “令俨,那是不是你媳妇?”敬宗看到了不远处的几个人,看着像是霍伯夫人姑嫂几个,于是点了霍令俨的名字。   霍令俨看过去,忙抱拳弯腰回话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内子与舍妹。”   敬宗笑着:“你也不必陪着朕了,既是霍伯夫人也过来了,去陪陪你媳妇吧。”   霍令俨愣了一瞬,旁边赵王早看他不顺眼了,趁机怼说:“父皇让你去你就去,矫情个什么劲儿。当谁不知道你俩是怎么成亲的?在这里演给谁看呢。”   “赵王!”敬宗冷着脸沉着声音喊了一声,吓得赵王立即闭了嘴,敬宗训斥,“注意你说话的分寸和场合!还有,你是王爷,又不是菜场卖菜的农妇,怎么嚼起舌根来比那些个农妇还要厉害,你母妃平素怎么教你的。”   “是,父皇,儿臣知道错了。”   赵王从小就看霍令俨不顺眼,一有机会,就会刺他几句。   不过,霍令俨根本不搭理他。   “是,臣谢主隆恩。”谢了恩后,霍令俨快步朝妻子跟妹妹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看到丈夫朝这边走来,苏棠也迎着几步走了过去,走得近了,问,“没陪着陛下?”   幸姑说:“三哥自然是有了嫂子就忘了所有人的。”   霍令俨看了幸姑一眼,幸姑讪讪闭嘴。   “不打搅三哥三嫂说体己话,我跟露姐儿一边玩去。”说罢,拉着梅露,“我们去那边,我教你骑马。”   霍令俨说:“外面风大,你出来怎么也不晓得披件披风。”   苏棠道:“忘了,不知道外面倒是挺冷的。”   霍令俨看了她一眼,摘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来,裹在她身上。   又说:“陛下准了我的假,你又出来了,正好,我教你骑马。”   苏棠随他一道往马厩去,一边跟随他的脚步,一边说:“我不太会,你选性子温和些的。”   霍令俨道:“答应这回上山要教你骑的,所以,走前替你选了一匹。我选的马,你大可放心。”   苏棠笑了笑,没再说话。   去马厩牵了马出来,霍令俨手握着缰绳,望向站在一旁的妻子,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棠乖乖走了过去,霍令俨一手握住马缰一手托着她身子,稍稍提了些力气,便将人送到马背上坐着去了。   这马不高不矮,马镫安装的位置也恰到好处,苏棠坐在上面,一切都极为舒适。   苏棠才坐稳,正高兴的四下观察着呢,霍令俨一个跃身,也跃坐到了马背上去。他坐在她身后,双手握住缰绳,他手长,双臂轻轻松松绕过前面的人,将前面的人框在臂弯里。   “我先带着你转一圈,等你熟悉了不怕了,再一个人骑。”说罢,男人有劲的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马便晃悠悠走了起来。   见这里人来人往的,苏棠倒是觉得有些不妥:“伯爷,这里人多,你我这般,怕是不太妥当。”   霍令俨扯着马缰的手稍稍拐了个方向,马向左边去:“那便去那里吧。”   即便夫妻俩打马去了僻静之处,可还是叫不少人瞧见了。   “那是霍伯爷跟霍伯夫人吗?感情可真是好。”众人三五成群私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真是没有想到,这霍伯夫人当年那般手腕嫁进霍家的,倒也能这般得宠。”   “陛下亲赐的婚姻,霍家哪敢待她不好?岂不是忤逆陛下了。”   “我看倒不像是装着样子给旁人看的,这霍伯夫人的确摇曳生姿,模样算是国色。那日中秋宫宴上的一舞,想来是惊艳了众人吧。说句不妥当的话,若不是她已为妇人,怕是嫁入皇室,也是有希望的。霍伯爷宠她,也不稀奇。”   也有看苏棠不顺眼的,忙就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小户出身,又品德有亏,霍家如今虽则不比当年,但好歹根基尚在。依我看,这霍伯爷未必就是待她真心。”   “这可不见得,我觉得这霍伯夫人并非你说的那样。这女子的确有些手腕,这是人家的聪明之处,未必人家就不懂得相夫教子啊?我虽未与她打过什么交道,但也听说了,如今霍家中馈大权可是握在她手中的。自是有些本事,才能管得住偌大的伯府。而且,霍家太夫人待她也好,没瞧见么,方才霍大姑娘可是随她一道出来的。”   又叹息,言语间颇有赏识羡慕之意:“以小户之身铤而走险嫁入豪门,过了门后立即产下一子。如今手握中馈大权与自己夫君的心,女人能活到她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因两方意见不合,方才挤在一起的几个人,不欢而散。   可离她们不远的孟四,却听到了这番话。 第85章   孟四站在一个尚算隐蔽的角落里,藏得好,所以方才那些妇人并没有瞧见她。   孟四的丫鬟冬雪陪在她身边,见主子脸色不太好,冬雪劝着说:“小姐,天色晚了,这里又风大,奴婢陪您回去歇着吧?”   孟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冬雪又喊了她几声,她才似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回头望了眼冬雪,继而点点头:“回去吧。”   明儿猎场上有一次比赛,这是逃不掉的。本来见大家大晚上都出来遛马,她便也出来遛遛马顺便吹吹秋风,可谁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他们。本来好好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不由得又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来,她记得,她七八岁的时候,也曾吵着要学骑马。家里大哥嫌她年纪还太小,他又忙,怕她学不好又怕她摔着碰着,所以总不允许她骑。   后来她闹得厉害,而霍家三哥恰巧来找大哥。霍三哥得知了此事,跟大哥保证,定会护她周全,大哥这才答应了。   再后来,霍三哥果然守信守时。答应教她骑马,他做到了,答应大哥好好看着她照顾她,她也做到了。方才看到他又教别人骑马,一时想起往事来,心中总不是滋味儿。   难免又要多想,若不是霍家遇难,想必霍三哥的妻子,就是她了。而如今坐在他那匹马上的人,也是她。   其实论身份论权势,自然是齐王殿下更好。只是,这世间曾有另外一个男子待她那般好过,如今物是人非,心中到底是意难平。   霍令俨带着妻子去了较为僻静点的地方练骑马,霍令俨带着她骑了会儿后,等她不再害怕怯场,他就打算让她一个人试着骑。将手里握着的马缰递到她手上,又教她手应该怎么握住缰绳,双腿应该怎么夹马腹,若是遇到马发了疯,应该怎样做……差不多一应安全措施都教完后,霍令俨这才翻身下马来。   苏棠正认真学着,忽然感觉到有人看自己,她立即抬眸去看,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孟四小姐。   孟四是在回去的时候又恰巧遇到了人,所以,这才又驻足停下来看了眼。却没想到,竟然叫人给发现了。   既是被发现,若是此刻匆忙逃开,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所以,孟四只略迟疑了一瞬,便带着丫鬟朝这边走了来。   苏棠坐在高头大马上,看到人走近了,冲她打招呼:“孟四小姐,也出来练习骑马啊?”   霍令俨本来是在垂头认真检查马鞍马镫的,听到妻子的话后,他手上忙碌的动作骤然停住。略停了一瞬后,才转过身子去。   孟四已经走到跟前了,笑着冲二人见礼:“三哥,三嫂。”   霍令俨冲她抱了抱手,那边苏棠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霍令俨扶了她一把,苏棠下了马后,笑着看向孟四道:“四妹妹怎么来这儿了?”   孟四说:“明天不是要比赛了么,我看大家都出来遛马,便也出来了。出来有一会儿功夫了,正打算回去了。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三哥三嫂。”   苏棠说:“我不会骑马,伯爷正在教我呢。”   孟四笑了一下,颇为意味深长地说:“既是三哥教的,想必三嫂很快就能学会。”说着又一福身子,道,“不打搅三哥三嫂了,小妹先回去了。”   苏棠点头:“四妹妹请便。”   孟四临走前却看了眼那匹马,她顿了一瞬,然后走过去,手轻轻挠了挠马儿长长的耳朵,温柔地说:“金豆要乖哦。”然后搂着马儿脖子,将脸侧着贴着马脸,好似她才是这匹马儿的主人似的,十分亲昵。   苏棠自是察觉到了孟四的挑衅,她略抬眸,看向了对面的男人。霍令俨面冷若寒霜,目光也朝对面妻子探去,四目相对的时候,苏棠忽而扯唇冲他展颜一笑。   霍令俨依旧皱着眉心,又垂了脑袋,没说话。   只是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好在,孟四也见好就收。拍了拍金豆的肩背后,就离开了。   等孟四离开后,苏棠顺着那马的毛儿,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霍令俨听的:“原来这马儿是有名字的,叫金豆啊。”   霍令俨倒也不想隐瞒她什么,又觉得他与孟四之间坦坦荡荡,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不说的,于是就解释道:“孟家四妹小的时候,是我教她骑的马。这匹马的确叫金豆,名字也是孟家四妹取的,只因阳光下看,它浑身金灿灿的发光。”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瞬,目光也不自觉朝对面妻子扫去一眼,想看看她脸色如何。   继而又说:“不过,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再取一个名字,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苏棠笑着:“没有不喜欢,金豆这个名字挺好的,符合我的审美。只是我不太明白,孟四妹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出,到底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霍令俨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说:“上来吧。”   苏棠倒也没再为难他,只自己爬上了马去。   苏棠虽然不会骑马,但是以前有在马场骑过几回,一应要领都知道一些。再者,身边又有霍令俨这么好的老师在,她自然学得要快很多。   其实骑马也没什么难学的,而且金豆是一匹性情温顺的好马,通人性,苏棠跟它呆得久了,它就认苏棠为主人。   许是前一天晚上有些累着了,第二天睡得有些沉,起得迟了些。并且起床后,苏棠依旧感觉四肢绵软无力,总觉得没有什么精神,还想继续睡觉。   丫鬟们正在替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幸姑跟梅露过来了。   幸姑一身翠绿色的骑马装,突然闪在苏棠面前,苏棠只觉得眼前一亮。   “哎呀幸姑。”苏棠拉她到跟前来,细细打量,然后感叹说,“我们幸姑真的是长大了,这般英姿飒爽,果然是有将门之风。”   幸姑这身绿色的骑马装,是大夫人黄氏亲手替她做的。还是崭新的呢,幸姑今儿头一回穿。   “我本来觉得这个颜色不好,太鲜亮了些。可既然是大嫂亲手裁做的,我自然不好多言。不过,方才穿着它出去晃了一圈,在这郊外,穿梭在丛林中,竟然觉得这身骑马装十分好看。”幸姑有些兴奋,“三嫂不知道,露姐儿跟着我一起的,她知道。方才,好多人夸我好看呢。”   “你本来就好看。”苏棠也拿她当孩子,像个长者似的,帮她理了理衣领,然后问,“你们比赛要开始了吗?”   幸姑说:“陛下与诸位娘娘在用早膳,一会儿需要我们出去的时候,会有人吹号角。不过,方才来的时候,很多人已经等在外边了。三嫂,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也出去候着吧。”   枸杞忙说:“夫人才起,还没吃东西呢。”   苏棠不想扫兴,再说她此刻也十分向往着外面,于是对枸杞说:“那个饼来与我就行,我可以边走边吃。”   枸杞愣住:“夫人,边走边吃……这怕是不太雅观。”   幸姑似是等急了,忙就说:“出门在外,还顾及着这些做什么。快,去拿了来。”   “是。”枸杞忙应着声去了。   苏棠几人还走在路上的时候,外面集合的号角已经吹响了,幸姑忙说:“嫂子,你们慢慢走,我先去。”   说罢,幸姑健步如飞。   枸杞一边扶着苏棠,一边望着幸姑远去的背影说:“看来咱们大小姐是很有信心的。”   苏棠说:“她从小有几位父兄教骑射,肯定比一般的世家小姐强。只是,若是赢得了陛下与诸位娘娘的注意又如何?几位王爷中,也不知道哪位才是她的良人,就怕她嫁错了。”   枸杞小声道:“不管哪位,只要是陛下赐婚的,不都得嫁过去。只是可怜咱们小姐天生好动的性子,日后若是关进王府里,想必是不能如在家中的时候自在了。”   听了枸杞这话,苏棠又朝幸姑看去。   她想,幸姑心里也未必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才十分珍惜现在的每一次机会。   能玩的时候,她就好好玩儿。   至于别的,她已经完全交给老天去决定了。   苏棠到猎场的时候,幸姑她们已经骑上了马。一排排贵女呆在一起,背上背着箭篓,箭篓里各放了三十只箭,人人背后都背着张大弯弓,正都面对着陛下与诸位王爷,一个个都是英姿飒爽的模样。   苏棠放眼望去,很多是她不认识的。不过,她还是在一群人中找到了薛三跟孟家三姐妹。   让苏棠没有想到的是,这孟三竟然也在其中。孟家果然厉害,有些人家一个闺女都送不进来,他们家送了三个来。   这场面瞧着倒是挺有趣的,从前好像都是男人为了女人打拼,如今却是女人为了男人骑马狩猎。不过,瞧几位王爷也是个个穿得利索,想来一会儿也是要去狩猎的。   除了几位王爷外,还另有得宠的几家世家的诸位爷。   当然,苏棠她夫婿霍令俨霍伯爷,自然也在其中。   “夫人,太夫人在那儿。”枸杞请着主子去了霍家的观看区。   苏棠走过去,请了安。太夫人说:“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就好看了,且坐下来看吧。”   “是。”苏棠应声挨着老人家坐了下来。   太夫人望着一排排人群中的孙儿跟孙女,颇为自豪,眼里也是泛起了泪光来:“若是你祖父你公公还在,看到今儿这样的画面,想必他们都会很高兴。令俨自是不必多说,咱们幸姑也长大了。”   苏棠顺着老人家的话道:“我瞧幸姑挺有信心的,想必能夺得魁首。”   太夫人道:“得不得第一,难说,她比较还小了些。不过,看她这般精神,我想前三里想必是有她的位置的。”   又悄悄对苏棠说:“那薛家的三姑娘,也不容小觑。我看她今儿,也是势在必得的。”   苏棠闻声朝薛三看去,见她一身利落的紫色骑马装,端的英气逼人,不由得点了点头。 第86章   “快看, 要开始了。”太夫人提醒。   苏棠立即朝陛下看去, 只见他拉弓往远处的靶子上射了一箭。之后, 本来面对着他的一群贵女立即拉扯马缰, 个个如利箭般,往丛林中去。   苏棠还看到, 有御前伺候的太监点了香放进了香炉里, 想必是算着时辰的。   虽则诸贵女也个个颇有英姿,身上都有些身手。不过,毕竟是身娇体贵的大户小姐,比赛第二, 自然是安全问题排在第一位。故而,每位贵女身后,都有四名禁军跟随,近身相互。   苏棠想, 这禁军跟随左右,一来是保护贵女们的人生安全问题。二来,其实也起到了监督的作用,免得有人比赛作弊。   很快一炷香燃尽了,御前太监又点了一炷香。如此反复, 直到差不多两个时辰后,苏棠才听身边的老人家道:“再忍忍, 就快要有结果了。”   想来这次狩猎, 是以两个时辰为限的。   老人家上了年纪, 坐在这里都没有喊过一声苦累, 苏棠这般年轻,又怎么可能会说累。想必是方才她等得有些不耐烦,坐着乱动乱张望了几下,叫老人家瞧见了,以为她是累着了。   苏棠忙说:“孙媳一点都不觉得累,倒是祖母您,可还好?”   太夫人道:“坐得时间久了些,累自然是有些的。只不过,陛下跟诸位娘娘还在呢,我们怎么好喊累。”   苏棠扭头看去,果然见陛下诸娘娘诸位王爷都还在等着。苏棠回了头来,见老人家姿态佝偻,想必是坐得久了有些撑不住了,苏棠忙起身绕去老人家身后说:“我给您敲打敲打肩背,或许这样会舒服一些。”   太夫人的确觉得身上不太自在,所以也就没有拒绝,只是扭过头去说:“倒是辛苦你了。”   苏棠道:“这有什么辛苦的,孝敬您还不是应该的啊?”   太夫人略坐直了些身子,苏棠手上力道恰到好处,按得老人家只觉得浑身舒爽,不由得夸着道:“要说山茶也算是心灵手巧了,可与你比起来,还是不及你的一半。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有你在身边,是我老婆子的福气。”   苏棠笑了下,说:“能做您的孙媳妇,才是我的福气。”   太夫人乐着笑了几声:“瞧着你如今与令俨好,我心里也高兴。令俨是我孙儿,从小在我膝下长大的,他的品性,我多少还是了解的。他如今既是接受了你,想必这辈子就不会负你。”   “只不过,话我也不敢说得太过绝对。但是日后若他真的辜负了你,你放心,祖母一定站在你这边。”   “多谢祖母疼惜。”苏棠心里更暖了,于是更加卖力替老人家捏肩捶背,还时不时问着,“这里可舒服?”   “舒服舒服。”太夫人只觉得浑身哪里都舒服,“你手巧,怎么样捏都舒服。”   坐在上位的贤妃瞧见了,与身旁的淑妃说了几句,淑妃便也看了过来,而后与贤妃闲话道:“这位霍伯夫人,还真是有些手腕。也难怪,霍家老太太那般宠爱她。”   贤妃笑了笑:“有手腕也得有头脑才行,缺一不可。”   淑妃点了点头,目光又朝霍家那里扫了一眼,没再说话。而丛林那边,渐渐传来了响动声,贤妃颇为激动的拍了拍淑妃肩膀:“瞧,姑娘们回来了。”   淑妃坐正了些身子,目光朝丛林口处探去。很快,便瞧见诸位姑娘们一个个都从林子里出来了。   贤妃颇为紧张:“也不知道,陛下到底会怎么赐婚。对了,淑妃妹妹,万一陛下将孟家那四丫头赐给齐王做正妃,你可怎么办?”   淑妃心中也正担心这事儿呢,她其实倒不怕陛下那里。她担心的,还是自己儿子那里。   这个儿子打小便是有主见的,若是他铁了心想娶孟家小四做正妃,自是有法子劝他父皇同意。就算她这个母妃再不同意,又能有什么法子?   可在她心里,不管于公于私,都是希望自己的娘家侄女可以嫁给儿子为正妃的。   那孟四蒲柳之姿,生得又娇又媚的,她还怕回头这女子误了她儿子的前程呢。娶妻就该娶贤惠的,能帮得上丈夫忙的,贴心的,知书达理的。而不是像孟家小四那样,天生一副柔弱样,娇滴滴的,实在矫情。   诸位贵女们回来了,自是有人去统计成果。   最后的结果是,薛侯府的三姑娘得了第一。不过,幸姑也不差,仅次于薛三,只比薛三少猎一只鹿和三只野兔。   狩猎只是考评的其中一部分,狩猎的第一,并非总成绩的第一。一会儿吃完午饭到了下午,还得赛马比射箭。   苏棠是妇人,不是非得回回到场,早上去猎场坐了一上午露个面也就是了。等吃完午饭,苏棠跟太夫人请了假,说自己昨儿坐了一天的车,晚上又学了骑马,运动量有些过大,累得很,想睡觉。   太夫人自是准了的。   “那你便好好歇着,若是醒了后想出来玩儿,就出来,我们都在猎场。”太夫人拍了拍苏棠手。   “是,祖母。”苏棠俯身朝太夫人行了个礼,然后带着丫鬟们回了自己屋子去。   “夫人您是不是不太舒服?”见主子没精打采的,枸杞总是有些担心。   所谓春困秋乏,其实就是犯懒。近来天气舒爽了许多,苏棠每天都很困,想睡觉,觉得疲乏。   “我就是犯懒了,想回来睡觉。”苏棠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不过就是身子疲软乏力,“下午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我也看好幸姑,觉得她没有问题。太夫人她们去就行了,我得睡会儿。晚上还得跟着伯爷学骑马,现在养足了精神,免得晚上更累。”   听苏棠这样说,枸杞便笑了起来:“那奴婢伺候夫人歇下吧。”   “嗯。”苏棠应一声,等枸杞帮她褪了外衫后,苏棠对她说,“我带你来,不是让你陪在我身边的。我休息有紫芳她们几个候着就行,你出去玩儿吧。”   枸杞懂主子的意思,低着头脸红了些,也不说话。   见枸杞满面羞红,苏棠故意逗她:“若是你不愿意出去找你夫君,非得陪着我,我觉得也很好啊。要不,不给你假,让紫芳出去吧,我看她此刻站在这里心也在外面。”   紫芳十分配合地说:“多谢夫人。”   “夫人!”枸杞着急了,咬着牙说,“奴婢,奴婢没说不想出去。”似是怕苏棠真的放紫芳假而不放她的假似的,忙说,“那奴婢只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保证在夫人您午睡醒来前回来。”   苏棠倒是不再逗她了,只说:“不必着急回来伺候我,多玩会儿吧。你们才成亲不久,相聚时间也太少了些。”   苏棠这一觉睡得沉,迷糊中听到幸姑与梅露在说话,她才幽幽转醒。再一问时辰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快两个时辰,外面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三嫂!”见苏棠醒了,幸姑忙坐到床边来,有些撒娇意味的抱怨,“比赛一结束,我就在找三嫂,原来你躲在屋里睡觉了。”   睡饱了后,苏棠觉得浑身舒爽,于是坐拥着被子说:“看你故意生气都藏不住眉眼间的喜悦之情,想必是得了好的名次。说吧,得了第一还是第二?”   幸姑脸没绷住,笑了起来。   她抱着苏棠手摇晃着:“你猜啊。”   苏棠想了想,说:“想必是第二吧?也就薛三姑娘能够压你一头。不过,你年纪小,薛姑娘到底年长一些,你能得这个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幸姑高兴之余,又有些怅然。不过忧愁只是一瞬的,很快,她又将惆怅的情绪压了下去。   “外面太阳下山了,三嫂总呆在屋里也不好。不若三嫂赶紧穿好衣裳,咱们出去走走吧。”   “也好。”苏棠也觉得,总呆在屋子里不呼吸新鲜空气,整个人会越来越没有精神。   幸姑的任务完成了,而且也算是交了一份不错的答卷。所以,她没了心理负担,又想着或许再过些日子陛下指了亲事,她就不能常常出来玩儿了,所以,现在还有机会玩儿,她想多玩会儿。   苏棠自然不会扫了她的兴致,幸姑说:“先去射箭,我再教你们骑马。等吃了晚饭后,咱们去汤池子里泡温泉。得去得早一些,去得迟了,怕是就没有位置了。”   霍家这边热热闹闹的,气氛很是融洽。而孟家那边,气氛却十分紧张。 第87章   孟家三位姑娘,却没有一个跻身前五的。取得最好成绩的,不过就是孟五得的第六名。孟三这回总成绩排第八,而孟四,都排到十名以外去了,这叫孟老太太怎么能不生气。   关乎家族颜面的事情,老太太不可能会不在乎。   “你们两个先出去。”孟老太太沉着脸,厉声将孟三与孟五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两个孙女后,又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打发走,等屋里只剩下祖孙两人了,孟老太太才说:“你的骑射功夫,是你们姐妹三个中最好的。本来祖母是在你身上寄予了厚望,小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能这般丢人……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太太气得不轻,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以这般任性。   见孙女一直垂头跪在地上也不说话,老太太又道:“不说与薛家那丫头比,但是你难道连霍家那丫头也比不过吗?她年纪小,素来又莽撞,你年长她一岁,早有声名在外的,如今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又说:“上回中秋宫宴上,你被那霍伯夫人压了一头。如今这皇家秋狩,你又这般不堪。小四,孟家还能指望你什么?”   孟四一直跪在老太太跟前不说话,只是手渐渐攥紧起来。是,近段日子来,她的确是狼狈不堪。   以前她要多光鲜,如今就有多狼狈。可这是她愿意的吗?她难道不想好好的比赛一场吗?   只是只要想到昨儿霍三哥教她骑马的情景,她就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儿。起初的时候,他们成亲,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后来与这个苏氏接触得机会多了,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总瞧她不爽。   她是救过自己两回,她本该感恩戴德的。可若是换了旁人,她自是心中感激,可她……她总觉得这位霍三嫂不简单。   她的出现,几乎是要夺了所有人的光彩。她本该是那样不堪的存在,可偏偏她那样不堪的身份,走到哪里,却都有人夸赞她。起初只是一部分人念叨她的好,直到那日中秋宫宴上她跳了那支舞后,几乎是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当时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了霍三哥,那齐王殿下也是目光灼灼盯在她身上的。她已经抢走了自己的霍三哥,难道,还想抢走齐王殿下吗?   明明已是妇人,却不守本分,当真是不要脸得很。   不论老太太说什么,孟四都一声不吭,因为她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儿。老太太训斥一番后,到底也心疼,想着如今这比赛结果已成定局,这脸丢也就丢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再多骂她,也是于事无补。   所以,老人家只能叹息一声道:“好了,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是。”孟四站了起来。   孟老太太未必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能一再叮嘱说:“瑶姐儿,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别回头因为一些执念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前程。”   “孙女明白。”   不管老太太说什么,孟四始终都顺着她老人家的话。她心里知道,不顺着就能怎样?这段日子来,这样的话她已经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只是嘴上顺从着,心里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毕竟知道这还是在京郊的行宫内,若是为了一点小事就责罚小辈的话,叫别家知道了,未免会叫人笑话他们孟家小家子气,输都输不起。所以,既然事已成定局,又训斥过了,孟老太太也就让人走了。   就凭她孙女的品貌,其实老人家心里还是颇为有信心的。老三小五两个她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入选,但是这小四,她却是知道没有问题的。   不管中秋宫宴上的文考,或是方才猎场上的武考,不过只是选妃的一个参考标准而已。   到最后,还不是得看皇子们自己的心意。   孟四回到屋里后,却一直都不高兴。冬雪小心伺候着,想着小姐今儿一天都似是十分紧张,一整天都没有吃几口东西,于是就劝着说:“小姐,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别饿坏了肚子。”   “我不想吃。”孟四别开头去,半点胃口没有。   见主子心情不好,想着必是方才被老太太骂了的,于是冬雪也不敢多劝遭主子厌烦,于是就端了水来说:“那喝点热水润润喉咙吧,奴婢瞧小姐嘴巴都干了。”   孟四抬眸睇了眼冬雪,到底是接过水杯来喝了点水。   冬雪见状,忙又说:“奴婢方才回来,见其她小姐们好像都去泡温泉了。小姐您也累了一天了,要不要也去?”   孟四此刻却没有心情去享受那些,但听得冬雪这般说,她忽而眼睛闪了闪,一个算计涌上心头来。朝冬雪招了招手,冬雪附耳过去,孟四悄悄对着冬雪说了几句话。   冬雪面上有些紧张为难之意,但还是答应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孟四是让丫鬟冬雪那些东西去喂金豆吃,冬雪趁人没在意的时候,悄悄混去了马厩。只是她才喂金豆吃下去从小姐那里拿来的一盒胭脂,忽然听到脚步声,冬雪吓得七魂去了六魄,立即将胭脂盒子扔在草垛里,她则匆匆跑开了。   过来的,是苏棠幸姑还有梅露三人。   三人方才外头转了几圈散了散步,这会子还没到吃饭的点,幸姑又闲着得空,想着她哥晚上或许得候在陛下身边听差事,未必有空。于是,就建议说她亲自教三嫂跟露姐儿骑马。   苏棠姐妹自是欣然同意。   “三哥成日只知道冷着一副面孔,而且也没有多少耐心,想必三嫂学得不够快会挨训。我多好啊,温柔漂亮又贴心,一定会耐心教三嫂的。”幸姑自夸了一番,然后目光在自家几匹马中转来转去,考虑着选哪一匹好。   苏棠一眼就认出了金豆来,指着它说:“昨儿骑的是它,培养了一些感情,今儿还是它吧。”   “三嫂好眼力啊,这可是好马,跟了我哥好些年头了。”幸姑一边解开系在栅栏上的缰绳,一边叨叨着说,“三哥是爱马之人,最喜欢收藏好马了,他的坐骑也良多。诸多爱马中,这金豆子绝对能排前三。这回三哥能把它带来,真是疼爱三嫂。”   苏棠却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那一幕,想着,曾经可不也是疼爱别人的么。   不过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到底没有这样说。只笑着接过幸姑递过来的缰绳,苏棠脸贴着金豆子的脸,见它蔫蔫的似是精神不好,苏棠拍了拍它背道:“想是昨儿累着了。”   又道:“放心,今儿的老师比较温和,不似你的主子那般。不必耷拉着脸,咱们一会儿就去林子那边沿着河边溜达一圈就回来。”   金豆精神状态的确不是太好,眼里似乎流出泪水来,泪汪汪的。   梅露是头回骑马,幸姑怕她摔着,于是只选了一匹来,她与梅露共乘一匹。   昨儿学了一晚上,苏棠已经能够熟练的翻身上马了。动作姿势十分标准,幸姑一旁瞧着直笑,等苏棠坐上去后,幸姑才说:“看来三哥只是对我没有耐心,对三嫂还是十分有耐心的。”   苏棠似是等不及要骑马溜达一圈,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对幸姑道:“别贫了,快上马吧。兜一圈就回来,一会儿吃了饭还得去泡温泉呢。”   苏棠就是来度假的,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只是也不知怎么的,一向温顺的金豆,却突然跟发了疯一样。先是抬起两只前蹄长嘶了一声,继而便是迈开蹄子疯狂跑了起来。   “三嫂!”幸姑见状,立即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只是原以为这金豆是发了狂,但还没癫狂多久,金豆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先是颠簸,再之后是随着金豆一起跌摔下来,苏棠一阵头晕目眩,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两眼眼前一黑,就昏厥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苏棠强撑着撑开十分沉重的眼皮,挣扎了几次才撑开眼皮来,她目光左右望了望,见床边围坐满了人,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酸软,根本坐不起来。   “醒了,三哥,嫂子她醒了。”是幸姑。   幸姑瞧见嫂子醒了,立即笑了起来,然后冲外头喊了几声。很快,一阵风似的,那个男人出现在了面前。   随行而来的,还有幸姑嘴里的那个张御医。   张御医来了,众人让开,张御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按住苏棠脉搏,然后说:“夫人的身子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许是生头胎的时候没有注意,这才在近来怀了身子的时候疲软乏力。而且,夫人……”张御医犹豫一瞬,到底未有直言,最后只是说,“这一胎是没法保得住了,若是强行要留,只怕到时候既未必留得住小的,又会折了大的。”   “依我的拙见是,不若干脆狠心一碗汤药打了,回头好好养着身子,这样对夫人也好。”见这里都是霍家自己人,没有外人,也就直接说了道,“夫人十四岁受孕,十五岁生子,到底也太小了些。这才一年过去又受孕,难免消耗得过多了。不若这两年好好将养着,等夫人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再要,也不迟。”   后面这句话,就是说给霍令俨听的了。   旁边太夫人说:“我们要保大的,张御医,还劳烦您给开个方子,万要保证我这孙媳妇身子无损。您是妇科圣手,素来有经验,您给的建议,我们自然是听的。”   张御医忙道:“老太太您客气了。”   张御医开了两个方子,一个是落胎的药方,一个则是保养身子的良方。开了两张方子后递给霍令俨,又对霍令俨道:“霍伯爷,请随我出来。”   到了外间,张御医道:“方才当着夫人的面,有些话,老朽不好说。” 第88章   此刻有关妻子的一切, 霍令俨都十分关心。此刻见张御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霍令俨忙说:“有什么话, 张太医但说无妨。”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关乎妻子身子与安危的,他怕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来,故而就算故作镇定,声音中的微颤, 却也是出卖了他。   张太医自也是察觉到了, 所以他在说之前再次抬眸看了眼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 略思忖片刻后, 想着不论如何,有关霍伯夫人的一切, 这位霍伯爷都是有知情权的,于是叹息一声道:“老朽想知道,伯夫人屡次饮避子汤这事儿,伯爷可知道?”   只张太医这一句话, 便犹如当头棒喝般,砸得霍令俨两眼懵黑。   避子汤?   还是屡次饮避子汤?难道,每回行房后, 她竟是都喝了避子汤?   为什么!   霍令俨此刻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已经尽量在忍着, 可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大, 怎么忍都是忍不住的。他想即刻冲到她面前去质问她, 可又怕她才受此伤害精神脆弱,他一旦质问了,会更加让她焦虑担忧,从而更是伤了根本。   “张太医……”良久后,霍令俨终于开了口,他竭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是此刻的脸色,实在差得吓人,他问面前的太医,“这回内子身子折损,这避子汤的原因,占了几成?”   张太医手下意识摸了把花白的胡须,略思量着说:“这个……老朽也说不清楚。方才老朽也说了,夫人年纪尚小,生头胎的时候,她自己身子骨都没有长全,当时是不是生产的时候夫人又有难产之象?”   “是。”霍令俨半天才冷静吐出一个字来。   张太医说:“这就是了,夫人内耗过多,身子需要慢慢养着。避子汤是导致这回胎不稳的一部分原因,当然,直接导致胎儿保不住的,还是方才从马上跌摔下来,受了惊吓,同时,她身子也是受了剧烈的震动。”   “好在送医及时,否则的话,怕是一尸两命。”   见面前的年轻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张太医又怕说得过重害得人家担惊受怕胡思乱想,忙又说:“老朽说的是如果送医不及时的话,好在夫人福大命大,平时身子骨也算健壮,这才有惊无险。”   “霍伯爷也请放心,伯夫人还年轻,想要孩子,往后有的是机会,倒不必在乎这一时。”   这张太医是宫里有名的妇科圣手,日后妻子身子的调理,多半还得靠他老人家。所以,霍令俨不惜放下伯爷尊贵的架子来,抱手弯腰朝张太医鞠了一躬。   张太医虽说是宫廷御医,也有官职在身。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受不得这手握实权又有爵位在身的世家贵胄行这般大礼的。   “霍伯爷,您这可折煞老朽了。”张太医忙亲自弯腰将人扶起来,“伯爷的心意,老朽明白。伯爷也请放心,日后若是有需要老朽的地方,只管来寻便是。”   “伯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夫人身子好好将养着,并无大碍。”   “多谢。”   之后,霍令俨亲自送了张太医出去。   而此刻内卧里,幸姑坐在床边嘘寒问暖:“嫂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你若是不舒服,便说出来,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紫芳已经在苏棠背后垫了个大软枕,苏棠卧靠在床头,两只手一只被小姑子握住,另外一只则被露姐儿握住,她轻扯了下唇,笑着道:“你们别紧张,我没事的。”   露姐儿都吓得要哭了:“什么没事,表姐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都出血了。”   苏棠知道这丫头平时没见过这种场面,想必是吓着了,于是安慰她说:“有惊无险,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两个别这样,好像我快要死了似的。”   “呸呸呸!”这回连老太太都听不进去了,沉着脸说,“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许将这样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可听到了?”   苏棠忙应着:“是,孙媳记住了。”   太夫人又叹息一声说:“好在是有惊无险,只要你人没事,孩子保不保的,都是次要的。”又严肃起来命令说,“这回回去后,你可得安安分分在家里呆着了,不许总往外头跑。方才张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要你好好养着身子。你若是不听话,祖母可是要生气了。”   苏棠忙严肃起来说:“都听祖母的。”   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此番人是无碍了,自然得追究一下惊了马的事儿。太夫人在这后宅里呆了近一辈子了,什么样的勾心斗角肮脏手段没有见过,她知道,这事儿想必不会单纯只是马受了惊吓这么简单。   这马好好的,怎么早不惊着晚不惊着,偏偏在老三媳妇坐上去的时候,它就惊着了?   若说没个阴谋算计,她都不相信。   老太太平时宽容大度,能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时候,她也不会去计较什么。但是今儿的情况不一样,若是这回连自家的人都保不住,连能给自家人讨个公道的本事都没有,那日后,他们霍家,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今儿不管是谁想害她霍家的人,但凡抓到,她必然是要闹去御前的,必然是要去求陛下做主的。   太夫人沉着脸,扭头见孙儿走了进来,她老人家道:“令俨,你来得正好。你媳妇这回摔马遭此大罪,想来事情并非偶然。此番既然你媳妇已无生命危险,你也该即刻去查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霍家,可不是那种任人宰割却不会反击的人家。不管是谁,我都要下手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太夫人,薛三姑娘来了。”山茶走了进来。   太夫人暂且将脸上的冷厉之色收敛了些,又如素日般平和,对山茶道:“请薛三姑娘进来。”   薛三疾步匆匆走了进来,先朝太夫人行了礼,而后又朝一旁的霍令俨福了下身子,之后,才关切问:“三嫂可有大碍?”   幸姑将位置让了出来,薛三冲她点了点头后,坐了过去。   苏棠道:“太医来瞧过了,说是身子已无大碍,日后注意着调养些就行。看三妹妹这般急匆匆赶过来,想必是叫你担心了。”   薛三认真道:“听说三嫂出了事儿,我岂能不担心。只是,三嫂也莫要怪我,未有第一时间赶过来探望,是因为得到消息后,我细细想着便觉得此事不简单,所以,第一时间去了马厩那边检查了一番。在草垛里,我的婢女发现了这个?”   说到此处,薛三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胭脂盒子来。   “想必是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才发了癫狂。而下手的人情急之下逃离得匆忙,却未发现落下了这样的证据。这是个胭脂盒子,这种胭脂想必三嫂也知道,京中最贵的一家胭脂铺子新出的新品,满城富贵人家的小姐,没人不爱的,就连我,也有一盒。但因是这个月的新品,总共不过也就出了四盒。”   “其中一盒在我手中,另外三盒各在谁手中,想必喊了那胭脂铺子老板来,一问便知。到时候,谁能拿得出来,谁又拿不出来,真凶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太夫人听如此说,面上渐露出笑容来,看向薛三道:“亏得你有心,竟是帮了我们霍家一个大忙。下手的人不将棠儿放在眼中,便是挑衅我们霍家的威严,若是此刻不反击给点厉害瞧瞧,日后怕是是个人都能欺辱霍家。”   薛三略迟疑一瞬,还是开口说了道:“其实这凶手是谁,我心中已经知晓一二。”   太夫人心里其实也有数,只是她半点证据没有,不好空口污蔑猜忌,只能问:“是谁?”   薛三朝一旁的霍令俨看去一眼,这才回头看向太夫人道:“有人瞧见,就在三嫂落马摔下来的前不久,孟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叫冬雪的,有鬼鬼祟祟去过马厩。这胭脂盒子是谁的,想必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回,连太夫人都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眼自己孙儿。霍令俨立在一旁,面色冷得犹如玄铁般,难看极了。   太夫人方才心中有两个怀疑对象,一个是袁家那二姑娘,一个则是孟家这四姑娘。袁家大姑娘这回并没有资格随行,但二姑娘来了,保不齐这袁二姑娘算计着要给她姐姐报仇呢。   还有就是孟家那小四……   这个孩子她也算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初瞧娇娇柔柔毫无攻击性,可就那回端午节那日晚上她突然落了水……她便心中存了疑心,她是不是故意跳进水里的,这样好算计棠儿。   后来算是棠儿机智,主动跳进去救了她,没有给她诬陷的机会。   若是她早有算计棠儿之意,那么早在端午之前,棠儿送给孟家姐妹的玉梨霜……当时这孟四抹了后毁了脸,却又无大碍,想必是她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吧?   想到这里,太夫人越发气得不轻,手重重在床板上拍了下,也放了话道:“若真是她,我霍家必要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又突然转过头来问自己孙子:“令俨,你怎么说?” 第89章   霍令俨自始至终这脸色都没有好看过,闻声,缓缓朝老人家抱了手,略弯腰说:“若真是她,孙儿自是不会轻易饶恕。”   得了孙儿这句话,太夫人总算高兴了些,转过身子去,握住苏棠手说:“你放心,只要有我跟令俨在,谁能吃亏你都不能吃这个亏。”   此刻苏棠只觉得心中万分温暖,略弯了些腰来,贴得太夫人更近了些说:“多谢祖母与夫君的厚爱。”   听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自己夫君,这是头一回,霍令俨不由得抬眸看了过去。苏棠恰巧目光也探了来,四目相对,霍令俨忽而又想起方才张太医说的那些话,便挪开目光,看向了别处去。   苏棠心中猛然拎了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细想了想,想到方才太医欲言又止后将他喊出去说了会儿子的话的事儿,想来是说了些什么的。那能说什么,会叫他这般不高兴呢?   忽然就想到曾经她事后喝过几回避子汤的事儿,心中暗暗喊了声糟糕,人也慌乱起来。   她记得舅母说过,避子汤毕竟是药,身子好好的喝这种药,会伤了身子。但她实在不想怀孕,有几回没在安全期内行了房事,她怕会中招,所以事后也喝了。   但谁又想得到,这霍伯爷龙精虎猛的这么厉害,她都万分防备了,结果还是怀上了。   不过苏棠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就知道了,若是他真知道了,想必得了机会,会当面问自己吧。苏棠决定若是他不问,她便不说。等他问了,她再告诉他实话。   正当苏棠琢磨着这些事儿的时候,霍令俨忽而朝太夫人抱手说:“劳烦祖母您先陪着棠儿,孙儿去安排一下,连夜也要请了那胭脂铺子的老板过来,再与孟家当面对质。”   “好!好!”太夫人欣慰,“那你快去安排。”   又说:“不必担心你媳妇,这儿有我们在呢。”又提醒说,“但你记住了,在没有将人带过来之前,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免得那孟家又出什么阴招。”   “那孟小四得宠,我看好几位皇子都暗中相中了她。若是先叫孟家人知道我们带证人去了,回头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我们还能不能讨回这个公道,难说。”   霍令俨心里自然明白这些,应着说:“祖母的话,孙儿记住了。”   等霍令俨走后,薛三也道:“我方才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带着婢女去马厩附近查看一番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老太太您放心,这件事儿,我会配合您来做。”   太夫人眯眼笑望着薛三,握住她手说:“薛三姑娘的这个恩情,我们铭记在心。将来三姑娘若是有什么需求,只要我们霍家能够做得到的,必然去做。”   薛三倒是没想过要讨什么承诺,只笑着道:“老太太您言重了,三嫂于我有恩,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才打心眼儿里想帮她的。再说,说起来,我也的确是有些私心在。老太太您日后可千万别再提这恩不恩的,我都不好意思。”   薛三的私心,太夫人自然是懂的。   薛家是淑妃的娘家,如今的薛侯爷是齐王殿下的亲娘舅,若是这薛三姑娘可以成为齐王妃,那便是亲上加上的大喜事。可偏偏,齐王不喜欢自己的这个表妹,唯独瞧中了那孟家四丫头。   若是这回薛霍两家联手,可以扳倒孟家一回,那孟四德行有亏就事关重大,便是齐王再坚持,想来陛下也不会再答应。   霍家并不想掺和进薛孟两家的斗争中去,但这并不代表霍家怕是。此番与薛家联手,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   霍令俨遣派亲信之人去办此差事,下完命令后,又折身回来了。薛三知道不好多做打搅,于是起身道别说:“既然三嫂无碍,我也就放心了。三嫂好好将养着身子,我先回去,告辞。”   说罢,行了礼后,幸姑亲自送了她出去。   太夫人也起身说:“可怜了我这把老骨头,担惊受怕了这些时辰。令俨,你陪着你媳妇,我去歇着。”又喊梅露,“露姐儿,你也随我去吧。”   梅露见状,忙跟在太夫人身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霍令俨在床边坐了下来,苏棠在等着他问,可他沉默了良久,只是握住苏棠的手说:“你放心,此事若真是她做的,我必然会让孟家给你一个公道。”   他冷着脸,表情极为严肃,目光一瞬一转的盯着跟前的人看,颇为含情脉脉:“孩子……这回还是听太医的,先不要。等你身子调理好了,再过几年,也不迟。”   苏棠也目不转睛望着他,认真问:“若真是孟四小姐,伯爷也会丝毫不留情面吗?伯爷可要知道,此事揭发了,孟四小姐的名声可就尽毁了,而且还是在这里,请陛下做主。能来这里的,哪家不是勋贵?若这事儿私下悄悄解决了,不闹到明面上去,四小姐想必也会道个歉低个头。”   “若是真闹到明面上去,孟四小姐选秀落选,将来再说其它亲事,想必也难。这些勋贵人家,哪个不是贼精的,满京城又不是只有孟四一个女人,想必谁也不会为了她,而丢这个脸面。”   霍令俨安安静静望着面前的女人,面上褪去先前的凝重,渐渐变得平和下来。   他看着人问:“你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棠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提醒爷此事的后果。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若是真闹去了御前,可就骑虎难下了,爷可想清楚了。”   霍令俨十分冷静,垂眸睇着人:“你想我怎么做?”   苏棠冲他笑了一下,却因为面色太过苍白,即便这般展颜一笑,也略显憔悴。   看在眼里,霍令俨只觉得莫名心疼。   苏棠却不上他的当,只闲闲说:“我可不说,反正个中厉害,我已经提醒爷了。不管爷怎么做,我都接受。但若是爷选择闹去御前,日后再回想这桩往事来后悔,可不要怪到我的头上。”   霍令俨握紧了她的手:“若是此事都不能替你做主,日后还怎么给你跟儿子遮风挡雨?你也不必试探我,我既做了这样的决定,必然不会后悔。”   说罢,他手臂稍一提力,就将人揽进了怀里搂着。   他将人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头尖,整个人抱得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似是怕将怀里的人抱坏了似的。   苏棠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般说辞,轻靠在男人怀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其实是沦陷了的。这个男人不差的,要家世有家世,有能力有能力,要长相也有长相……若不是知道有关他日后的一些事情,她想必会动心。   但她还是不敢踏出这一步,怕一旦迈出去了,收不回来,到时候弄得遍体鳞伤。   “可……”苏棠咬了咬唇,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她是你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想来她在你的心中,也不比幸姑差多少。如今爷却要这般对付她,想来爷心里不好受吧?”   霍令俨此刻心里的确是不好受,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孟霍两家曾经那么深厚的交情,也能针锋相对。   但其实他早就看明白了,当初霍家蒙难,孟家立即置身事外,他就算是看明白了。虽然知道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毕竟是再难回到从前。   还有孟四妹。   以前未见着的时候,多少心中是有些美好的想念。可近来见得面多了,她暗中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使得多了,也就败光了她在他心中的那点美好的印象。   人都是会变的,既然她已经变了,早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他又何必再挂念着她从而让自己的家人受委屈。   人都该往前看,总停留在过去,终归不是好事。   “见你遭了这么大的罪,我才不好受。”男人声音低低传来。   苏棠心仿若是被热水烫了下般,猛然一阵热意涌上心头来。他既是抱着自己不肯放手,她便也顺从他,又朝他怀里靠了靠。   只是有关喝避子汤的事儿,两人谁都没提。   而此时孟家那边,孟四早在得知苏棠摔下马出了事儿后,就有些慌了。知道这事儿自己一个人兜不住,便跑去老太太那边,把这事儿跟老太太说了。   “你说什么?”孟老太太不敢相信,一下子气血上涌,险些没站稳昏厥过去。   孟四跪了下来,求着说:“祖母,孙儿知错了,您一定要救救孙儿。”   丫鬟们扶着老太太坐下后,老太太颤着手指着孟四:“救你?你现在知道害怕了?现在知道害怕,你早做什么去了?小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都敢在皇帝皇子们眼皮下做这种肮脏的事儿……你多能耐,现在还要谁来救你……”   孟四觉得自己委屈:“不是这样的祖母,我没想到她会那个时候去骑马。我只是让冬雪去喂金豆吃了点东西,只想让金豆拉肚子而已,我没有想过害谁。”   “这是在皇家猎场,陛下跟诸位娘娘都在呢,我怎么敢去害人。”   孟老太太目光扫过去:“你的意思是……若没有当着贵人们的面,你就敢了?”老太太万分心痛,“你怎么变成如今这般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孙儿知道错了,孙儿愿意去给霍家人道歉。”孟四紧紧咬着唇,似是让她去道歉,这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道歉?”老太太说,“你可知道,那苏氏腹中胎儿难保,你道歉……你能赔人家一个孙儿吗?”   孟四眼泪直掉,明显也是吓得不轻:“怎么办?祖母,我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她。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她跟金豆那般好,我只是想让那匹马拉肚子而已。”   训斥完一番后,老太太镇定了下来,她沉沉叹一口气道:“好在……霍家人未必就知道是你。今儿天晚了,想必那苏氏也歇下了。等明儿一早,我带你去霍家探望探望苏氏,顺便试探一下霍家人的口风。”   “是。”孟四应着,“我知道错了。”   “起来吧。”到底是自己偏疼着长大的,不忍心真的不管她了,又想着,三个待嫁的孙女中,就只她希望最大,将来孟家还得指望她呢,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散手不管。   “把眼泪擦干净了,别遇到一点事情就知道哭。你有胆量做这事儿,也得有胆子承担才是。”又交代说,“你先回去休息,明儿的事情等明儿再说。”   只是等第二天一早孟老太太打算带着人去霍家那边探望苏棠的时候,霍家人已经早一步去了御前。 第90章   霍家似是猜到一大早孟家那边会来人一般, 还留了个守门的婆子候在这儿等着。见到孟家人来了,那婆子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而后方才说:“老太太是来找我们老太太的?”   孟老太太陪着笑脸说:“听说霍伯夫人摔马受了伤,昨儿晚了,想着怕打搅她,所以没有及时过来瞧瞧。这不, 今儿一起早, 就过来了。”   那婆子憨笑了两声,拦着人不让进去, 只说道:“我们三夫人伤得不轻, 昨儿陛下已经遣了御前的张御医过来瞧过了, 我们三夫人是有惊无险,算是在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腹中的孩子,却是没那么好命。太医叮嘱夫人定要好好休息, 万不能劳累着了。所以,老太太,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夫人此时不便见客。”   被一个婆子拒在门外,孟老太太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她依旧笑着周旋说:“那你们老太太呢?纵然瞧不到伯夫人, 我去与你们老太太说几句话。”   婆子似是就等着她这么问的, 闻言, 立即说:“我们老太太还有我家伯爷, 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去了陛下那里。走的时候脸色十分凝重, 想必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去了御前?孟老太太一听这话, 险些又要晕倒过去。   一旁陪着同来的孟四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若不是顾及着这是在外面,她早软着身子瘫坐在地上了。到这一步,孟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霍家这是故意留了个婆子来挡她的,于是就说:   “回吧。”   才转过身子去,不远处,匆匆走过来一个御前伺候的小太监。   走到近处,小太监朝孟老太太行了一礼后,方说:“孟老太太,孟四小姐,陛下宣尔二人过去。”   “祖母。”走到这一步,孟四已然吓得不轻,“现在怎么办?”   孟老太太倒是镇定,手使劲握了握孙女的手,暗示她不要慌乱。   “有劳公公亲自过来一趟了,就是不知道,这会儿子陛下宣我与小四过去,所为何事?”   那小太监想着孟家到底公爵,不是一般的人家,不痛不痒卖个人情,想来于自己也有好处。若是明知道发生了何事,却只字不提,这万一被记恨上了,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太监能兜得了的。   于是就说:“一大早霍家太夫人与霍伯爷去了陛下那里,当着诸位娘娘与王爷的面说了些话。这不,陛下便打发奴才过来了。”   至于说的什么话,他自是不会说的。   不过,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到位,孟老太太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还当着诸位娘娘与王爷的面?霍家这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要他们家小四身败名裂,他们就是想断了小四的前程。   孟老太太本来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但见霍家人做事如此决绝,基本上也就明白,这次的事儿想私下谈和,怕是没有机会了。那么既然去御前对质,也不是说由着他们霍家人说了算,他们孟家也是有人在也是长了嘴巴的。   一路怀揣着心思,慢慢去了陛下暂住的云祥宫。   而此时,云祥宫内,除了霍家祖孙在,另外还有诸位娘娘与王爷也在。想必,霍家是刻意选好的时间,掐指算着这个时辰诸后妃王爷会来请安见礼。孟老太太大概抬眸扫了眼,而后由自己孙女扶着走了进去,如往常一样,先给天子请安。   敬宗抬了抬手:“起来吧。”   又扭头吩咐身边的太监说:“给老人家赐坐。”   “老身叩谢主隆恩。”孟老太太正要跪下,被敬宗喊起了。   敬宗道:“老国公一身效忠朝廷,老人家又是一品命妇,到了御前,合该有此等待遇。”   孟老太太目光再朝霍太夫人扫去,见她老人家也是坐着说话的,这才道:“多谢陛下。”   等孟老太太坐下后,敬宗看向一旁的霍太夫人说:“霍老太君,朕已经依着你的意思将孟老太君叫过来了,现在有什么话,您老可以说了吧?”   霍太夫人忽然起身离座,竟是在陛下面前匍匐行了大礼。   敬宗忙给身边的大太监总管使眼色,让他去将老人家扶起来。可霍太夫人是铁了心这回要陛下做主了,就算是直起了身子来,也依旧还是跪着未起。   “陛下,老身求陛下替霍家做主。”   敬宗抬眸朝孟老太太那边看去一眼,而后问霍太夫人:“老太君有何委屈?但说无妨。”   于是霍太夫人道:“昨儿傍晚的时候,老身的孙媳妇突然坠马,摔下马后,幸得有陛下派去的张太医及时医治,这才暂时保下一命。只是,可怜了我那孙媳妇,她人是保住了,但是腹中那尚只有一个月大的胎儿……却是保不住了。原以为只是天灾,可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人祸!”   “陛下,这是有人想断我霍氏一门的子孙啊。”   见霍太夫人情绪十分激动,敬宗忙安抚说:“老太君,有什么话先起来说,可别气坏了自己身子。你说吧,只要朕能主持公道的,自是不会亏待任何人。”   “来,老人家,您起来说吧。”太监扶起了霍太夫人来。   霍太夫人起身后,稍稍缓和了一番自己的情绪,而后才说:“陛下,有人在我们霍家的马上动了手脚。老三媳妇正是因为骑了被动手脚的马,所以才摔了下来导致小产。”   “既然有人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此等小动作,老身还得请陛下替霍家做主。”   敬宗道:“老太君既然过来了,想必是手上握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朕也不能听信老太君片面之词。”   霍太夫人说:“既是敢来,自是有证据的。陛下,还请传召薛侯府的三姑娘。”   淑妃本来只是看戏的姿态,但听到“薛侯府”三个字后,不由得惊了下,立即就朝一旁的天子望去。   恰巧敬宗也正看向淑妃,淑妃一脸急切之色,忙问霍太夫人:“老太君,此事怎么还与薛侯府有关?”   霍太夫人方说:“淑妃娘娘请放心,此事原与薛三姑娘无关。只是……”   太夫人话还没说完,薛三已经走了进来,拜见了陛下与诸妃后,被敬宗叫了起来。   敬宗说:“老太君也无需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且直说吧。孟老太太与孟四小姐就在这儿,您老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   太夫人朝薛三望去一眼,薛三冲太夫人点了点头后,方说:“回陛下的话,臣女昨儿听说霍三嫂摔了马后,亲自去过马厩查看,却发现了这个?”   说罢,她将那胭脂盒子拿了出来。   孟四见状,面上更是惊恐万分。   薛三冷眼扫了她一眼,又继续说:“这盒子里原装的是胭脂,只是臣女寻到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个盒子了。这并非普通的胭脂,乃是京城‘丽人坊’秋季新品,前两天才出的新品,总共只有四盒。臣女手上也有一盒,臣女的这盒胭脂也随身带过来了,在这儿。”   薛三又拿出另外一盒来。   淑妃说:“不过一盒胭脂,能说明什么?”   薛三说:“回娘娘的话,这胭脂的配方中含有一种草药,人若是误食这种草药,会腹泻不止四肢无力,想来马也是。所以,是霍家的马被人喂食了这种胭脂,这才突然出了状况。”   “那也不能证明这胭脂就是孟家四姑娘的啊,你方才不是说,总共有四盒吗?你手上有一盒,还有三盒呢。”淑妃疑惑。   薛三一顿,却是低了头:“这个……臣女就不知道了,想来得问霍伯爷。”   淑妃又看向自始至终一直立在一旁并未言语的霍令俨:“霍伯爷,你说。”   霍令俨这才说:“昨儿晚上薛三姑娘拿了这盒子去探望内子后,臣便连夜派了家丁快马加鞭赶回城内,连夜将那‘丽人坊’的掌柜的请了过来。这总共只出了四盒的胭脂,到底都是卖给了谁,想必陛下宣那掌柜进来一问,便可得知。”   敬宗目光在底下众人面上略略扫过一眼,而后只吐出一个字来:“宣!”   “宣丽人坊掌柜的。”有太监报唱。   丽人坊掌柜的弯着腰快步走进来后,跪着将账册呈了上去。   敬宗翻看后,递给一旁的几位妃嫔看。   贵妃说:“陛下,这账册上记录的是,除了薛三姑娘孟四姑娘外,还有英国公府的少夫人,徐尚书家的二小姐……恰好两位都在随行名单中,陛下宣来对质即可。”略一顿,又改口说,“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若是不欲闹开,差了人去问便是。”   敬宗素来喜欢制衡之术,想着此番薛侯府霍伯府站在了一起,他便有心偏帮着孟国公府。   于是就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差人去瞧瞧就行。若是问了,就说无事,不必多做解释。”   “是,臣妾明白。”贵妃应一声后,立即差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去查问。   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孟老太太说:“陛下,老身能插一句嘴吗?”   敬宗道:“老太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孟老太太起身道:“虽说这种胭脂是稀有之物,但仅凭这个也不能说明这就是瑶姐儿害的霍伯夫人。霍伯夫人摔马又伤了身子,老身表示同情,孟霍两家素来交好,原本得知此消息,老身一大早起床就带着孙女去探望了。”   “哪里知道,霍家人没有瞧见,却是来了陛下这里。” 第91章   “霍家老太太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老身也是明白的。老姐姐,你这是铁了心认定是我孟家人害了你孙媳妇啊。”孟老太太一脸悲痛,“我真不知道,老姐姐为何只是看到了这胭脂盒子,就确定是我瑶姐儿的?”   “连夜进城请了丽人坊的掌柜的来,又让陛下宣了我们祖孙二人过来。这分明已经是一早就给我孙儿定罪了,又何须再对质?”   霍太夫人脸色自是也十分凝重,她撇头看向孟老太太:“这是在御前,但凡说错一个字,那便是欺君之罪。孟老太君,老身不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孟四小姐没有把事实真相告诉你。”   “若是四小姐没有告诉你,你并不知情,这样质问于我、质问于霍家,实属情有可原。可若是老太君此番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再说出方才那样一番话来,就没由得叫人恶心了。”   不给孟老太太继续说话的机会,霍太夫人继续说:“我也知道,孟四小姐在这样做的时候,或许并没有要去害谁的意思。但不管她是何用意,的确是害了我的曾孙,我霍家原本好好的一个孩子,尚足一个月大,却被告知就因为这么一摔,留不住了。可怜我那孙媳妇,原身子就娇弱,此番却吃了这样的苦,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年前都不得下炕半步。”   “日后还能不能再有身孕,还得看造化。”   “这苏氏,可是陛下赐与我霍家的儿媳妇,我们平时心肝宝贝似的捧着宠着,难道,由得你们外人这样欺辱吗?”霍太夫人情绪十分激动,“你们若是要狡辩,尽管狡辩,只是,说出来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孟四小姐,你说!”霍太夫人忽然将矛头指向孟四。   孟四本来就吓得手脚发软满头是汗,被霍太夫人这么一喊,身子忽然没站稳,跌摔在地上。   薛三垂眸冷冷睥睨着她,嘴角挂着鄙夷的冷笑。   她倒是没想到,这孟家四姑娘竟然是草包一个,这般不经事儿。   她能有胆子做出那种肮脏事儿来,她以为她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呢。原来,不过如此。   徒有害人之心,却没有承担后果的胆量……这般殿前失了仪态,看孟家如何再护着她。   薛三却胸有成竹,见孟四跌倒之后也并不说话,她就说:“回陛下的话,昨儿马厩旁,有人瞧见孟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冬雪鬼鬼祟祟在马厩四周徘徊过。臣女想,这东西并非孟小姐自己去喂的,乃是交代婢女代劳。”   既然还有人证?这会儿子孟老太太也无话可说,只能心中暗骂蠢货。   见风向不对,孟老太太自己也责问孟四:“你倒是说话,若不是你做的,你向陛下澄清。若真是你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蠢事,你也赶紧给霍太夫人磕头赔罪。”   孟四知道此事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容她多言了。人家人证物证都有,若是届时叫人按着头认罪,闹得孟家上下跟着为难,不若此刻她服软,直接认了错便是。   她听祖母方才的意思,也是暗示她认了的。而且,她瞧陛下的意思,也是并不想把这事儿闹大。   此番霍薛两家联手,孟家处于弱势,只要乖乖认错,想来陛下不会过分追究。   其实倒不是她糊涂了,故意拿那样的胭脂去喂金豆,从而让人抓着把柄不放。她正是因为知道霍家会查出些蛛丝马迹,或者说,知道霍三……霍伯爷会查出来是她干的,她才故意这样做。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生气了。   她没有对祖母说谎,她原也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去害谁,她就是只想让金豆闹肚子而已。苏氏落马,那只是意外,谁知道她会那个时候跑去骑马啊,谁又知道她还怀孕了。   她……她怀孕了。   孟四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如利器割绞一般,她真是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以为她故意害得金豆闹肚子,霍三哥知道后,他会明白自己不高兴了。可原来,霍三哥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霍三哥了,他如今为了那个女人,他竟然可以置自己的名誉于不顾。   不指望他为自己申辩,可他竟然才是想要扼杀自己的刽子手啊。   孟四心痛万分。   “是,臣女知错了。”孟四匍匐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说,“只是,臣女并不知道霍伯夫人会去骑那匹马,臣女更是没有要害伯夫人的意思。臣女哪敢啊。”   淑妃朝自己儿子望了眼,见他自始至终都冷着张脸皱着眉,并未替这孟四小姐说半句话,想必他心里也明白,孟四小姐何故要这样做。   让他知道也好,看他看清楚了,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可不是王妃的最佳人选。   她原还担心陛下会将她赐给自己儿子做正妃,现在看来,怕是孟四连竞选皇子妃的资格都没有了。   霍家人没再说话,反倒是淑妃又问:“孟四小姐,那霍家的马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毒死那马?”   孟四垂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敬宗咳了一声,淑妃见状,于是见好就收不再提此事。   正在大殿中有一瞬沉默的时候,贵妃遣派出去办差事的宫人回来了。   贵妃问:“可查清楚了?”   那宫人如实回禀道:“这般稀有珍贵的胭脂,英国公府的少夫人,还有徐尚书府的二小姐,都是随身带着的。奴婢亲眼看了,确与薛三小姐手中的胭脂盒子一不一样。”   丽人坊是全满京数一数二的胭脂铺子,丽人坊的新品,自来受京城内一众贵女贵妇的追捧。只单出四盒的新品,能买得到的,自然会随身携带。   霍太夫人再次请求:“请陛下替霍家做主,替霍家那尚不足一月便夭折的孙儿做主。”   敬宗知道,此事既然闹成了这样,若是不给霍家一个交代,不但霍家心中有怨怼,怕是这事一旦传了出去,外人也会觉得他有失公允。再说,孟家这位四小姐自己都已经招认了,虽说没有害人之意,但却行了害人之实,不罚不妥。   但是怎么罚,罚得多重,敬宗心中犹疑。   孟家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而他对霍家又有复宠提拔之意,都是左膀右臂,谁的心也不能寒了去。   细细一番思量后,敬宗才道:“孟四小姐心思恶毒,虽狡辩说并无害人之意,但的确是行了害人之实。念她还算有悔悟之心,其父兄又是朝廷肱骨之臣,今日,朕便替霍家做主,罚你去大相国寺旁的清水庵跪经百日,日日抄写经书,超度亡魂。”   “不得耽搁,即刻送走。”   “陛下!”孟老太太惊愕,跪了下来,“求陛下开恩啊。”   说是跪经百日,可百日之后若是陛下忘了此事,人照样回不来。   再说,罚去尼姑庵里跪经,岂不是说……小四已经错失选秀的资格?   纵然孟老太太心中猜得会有这样的结局,但总是心存侥幸的。她原以为,齐王殿下至少会求情说几句,没想到,自始至终,这齐王殿下竟是半句话都没有。   孟老太太开始有些猜不透这位殿下的心思了,是还有后招在,可以保得她的孙女?还是说,这位殿下已经放弃了。   “父皇!”   赵王突然疾步匆匆走了进来,他先是站在大殿门口喊了一声,引得众人注意后,这才大喇喇走到御前去。   目光朝地上扫去,见自己心仪的女子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赵王急躁道:“父皇,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启阳!不许无礼。”贵妃沉着脸训斥儿子,“还不退下去。”   赵王昨儿傍晚打猎去了,很晚才回来。他猎得了一头豹子,原想今儿告诉父皇,让他老人家高兴的。哪知道,这一觉睡得太死,竟然一觉睡到晒屁股才醒。   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伺候的宫人骂了一遍,然后匆匆穿衣赶了过来,恰好赶上这一幕。   “母妃,这孟四小姐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们这样对她。”赵王跳脚,“父皇,您不能偏听旁人的片面之词。”   敬宗望向儿子,面有怒意,略沉着声音说:“老四,这里没你的事儿,退下去。”   赵王还欲说,却被贵妃按住了。   贵妃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外头大臣们可还都等着呢。不若让大家都散了去,正事要紧。”   闻言,霍太夫人与霍令俨祖孙二人立即又跪了下来,请罪说:“冲撞了陛下与娘娘们,还请恕罪。”   “都起来吧,你们何罪之有?”敬宗唤了起后,又对霍令俨道,“既然霍伯夫人伤了身子,这几日,你也不必再随时候在朕身边,多陪陪你媳妇吧。”   想了想,又道:“若是觉得这山里寒气重,朕也准你们夫妻二人先回京去。”   “多谢陛下隆恩。”霍令俨再次谢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算是彻底解决了,这件事情,也算是揭了过去。   孟四被悄悄送走了,除了几个知情人外,暂时没有外人知晓,陛下这也算是顾全了孟家人的脸面。   孟四离开的时候,恰巧经过齐王身边。她抬起头来,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齐王。孟四被吓得不轻,脸都哭花了,被宫人带走的时候,整个人还处于受惊的状态没有缓过神来。   本来已经不流泪了,只是在看到齐王的一刹那,觉得万分委屈,眼泪又开始哗啦啦淌。   他方才明明一直在这里,为什么不救自己?又为什么不替自己申辩一句?   那他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自己的吗?说什么心都给她了,说什么让她放心,他定会有法子娶她为正妃。可现在……这才过去多久?这些昔日的承诺,这些山盟海誓,就统统不算数了。   呵~这就是男人!薄情寡义的男人!   孟四朝齐王看来的时候,齐王正好也在看她。齐王一脸清贵冷肃,一如既往的清冷高贵,看人也只是略抬了下眼皮子。抬了眼皮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孟四此刻脑子再糊涂,她也感受到了。她知道,指望他来救自己,已经行不通了。   那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想着之前的霍三哥,又想着现在的齐王……孟四受不了,她实在是受不了。   这两个男人,都曾经是捧她在掌心来宠爱的,都曾对她那么好……可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就只是因为那个苏氏吗?他们都被苏氏勾走了心?   芮福觉得主子这几日特别冷静,虽然主子平日里话也不多,但打从城外狩猎回来后,主子更是沉默得有些吓人。   很多时候,半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芮福想,主子心情不好,想必是与孟四小姐有关。孟四小姐如今被送去了皇家寺庙里跪经,这是莫大的羞辱。而且跪经一百天后,才能回孟家去。   到时候,哪里还能参与什么选妃啊,黄花菜都凉了。   只是,他不太懂,凭着自己主子的手腕,若是他想帮孟四小姐的话,周旋一番,还是可以救出孟四小姐的。只是,回来也有些日子了,眼瞧着陛下赐婚的圣旨就要送入王府来,也不见主子有什么动静啊。   莫不是……主子放弃了孟四小姐?已经向淑妃娘娘妥协,选择了薛侯府的三小姐为正妃?   这样一想,芮福不由得打了个机灵,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苏棠在家也养了些日子,身子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太夫人时时差人过来瞧,就是不准她下地来。   这也算是坐小月子,未满一个月的话,不准她下床。苏棠知道老人家这是为了自己好,而且,她自己也的确是十分爱惜自己的身子,所以便乖乖听话。   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好养膘长肉。   “夫人,梅夫人来探望您了。”青雀撩帘子进来,因她身上带着寒气,不敢靠得太近。   “舅母来了?”苏棠十分高兴,“快,请舅母进来。”又说,“再差人去青梨院一趟,告诉露姐儿一声。”   程氏没有即刻进来,而是在外间呆了会儿,直等到身上寒气褪了,这才撩珠帘走进来。   “你可真是糊涂。”程氏一进来,就嗔怪,“你喝避子汤的事儿,他知不知道?” 第92章   苏棠这事儿没有告诉娘家人, 所以, 梅花并不知道。苏棠这些日子虽则足不出户,但还是时常差遣了青雀或者紫芳枸杞出门去帮自己办事的。   所以,程氏得知此事,乃是苏棠身边的大丫鬟说的。   程氏也是今儿才知道的, 听说了后, 立即便关门医馆的门, 匆匆赶了过来。这一进屋,都还来不及寒暄呢,着急忙慌的就问了此事。   苏棠身子已经好很多了,脸上气色也好,这些日子不出门,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伯爷, 更甚至是幸姑露姐儿两个, 都敢管自己。但凡她稍微不听话了些, 幸姑露姐儿两个绝对立即跑去福寿堂告状去。   然后, 太夫人就必然急匆匆赶过来。   起初苏棠还会软硬兼施, 让幸姑露姐儿不要老跑去告密, 会累着老人家的。结果,两个丫头根本不理她。   次数多了,苏棠也就妥协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反正就一个月, 一睁眼一闭眼, 熬过去就好了。   “指定是紫芳那丫头告诉舅母的, 我就知道,她管不住自己的嘴。”苏棠抱怨一句,然后扬声喊,“紫芳!死丫头,给我进来。”   外间的紫芳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内室的动静呢,听到夫人喊自己,紫芳立即对青雀说:“青雀姐姐,这里的活儿交给你了,我想起来,大厨房今儿晚上给夫人炖了鱼汤的,我得亲自去瞧瞧。”   青雀笑着,知道夫人是故意喊她的,所以青雀庇护着说:“那你快去吧。”   紫芳走后,青雀则端了茶水点心进内屋去:“夫人,您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去做吧,紫芳去大厨房了。吩咐奴婢做,也是一样的。”   苏棠本来就是开玩笑喊紫芳的,也没想怎么样,但见这两个丫头一唱一和的在自己面前演双簧,气了说:“那你也能替她挨骂吗?”   青雀立即说:“那可不能。若是夫人要骂紫芳的话,那还是等紫芳回来夫人骂她去吧。”   苏棠倒是被逗笑了:“你们都气我吧,现在一个两个都敢气我了,你们就是跟幸姑露姐儿学坏了。等我好了,可有你们好看的。”   青雀嘴巴倒是会说:“只要夫人身子能够尽快调理好,别说骂我们几句,就是打我们一顿,我们也是高兴的。”一边说,一边倒了茶给程氏递过去,“把夫人照顾好,这是我们做丫鬟的责任。好在,夫人身子底子本来就好,这些日子尽数调理着,奴婢瞧着夫人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程氏也笑着说:“多亏得你们几个照顾了,棠儿能嫁到像你们这样好的人家来,是她的福气。”   青雀立即朝程氏福了下身子说:“这些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苏棠正经起来:“青雀,你先出去吧,我与舅母说会儿话。”   “是。”青雀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青雀走了后,苏棠才说:“我知道房里的丫头会告诉舅母,所以,其实我也没想瞒着舅母。只不过,外祖母还有我娘那里,还望舅母不要告诉她们。”   程氏自然明白外甥女的良苦用心,她也是这样想的。老太太年纪大了,若是叫她知道这事儿,想必还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   姑姐心智就跟个小孩儿似的,跟她说了,也无济于事,不如不说。   “你放心,舅母明白。”程氏握了握她的手,想起外甥女曾经喝避子汤的事儿,难免又要问几句,“棠姐儿,你老实告诉我,除了那次在医馆,你求我那次之外,之后可有再喝避子汤?”   外甥女外甥女婿都正是盛年,年轻小夫妻么,自是喜欢那些事儿。都是过来人,她心里明白。   且这外甥女脾气倔强得很,她既做了决定的事儿,想必轻易不会改变。有一次,必然就有第二次。   苏棠倒是老实交代:“我……趁舅母没在意的时候,自己偷看了避子汤的药方。之后,又以身子不太舒服为由,差紫芳青雀她们分别去不同的药铺抓不同的药材。她们也不动药理,我略懂些,所以我让她们熬药,她们也不知道熬的都是些什么药。兴许,现在她们还什么都不清楚呢。”   “你可真是糊涂得紧。”程氏气得不轻,“我就不明白了,你身子底子好,适合受孕,你怎么就不愿意要了?若是怕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有我在,我会时刻过来替你把脉的,保证不会有事儿。可你就是不肯。”   程氏这辈子都想要孩子,可惜她没有子孙缘。她行医这些年来,什么样的病都治,什么样的药方都开,就是这打胎药不会开。   “我问你,你服用避子汤的事儿,霍伯爷可知道?”   苏棠想着,打从秋狩猎场回来后,他虽然日日下了值会来后院看看她,但是,却再没有一次留宿在她房里过。   “我想,他心里是知道的。”   “什么叫你想他是知道的?”程氏不明白,“既是知道,为何不问问你。”   苏棠叹息一声说:“我等着他来问我,可他一直不开口。我想,想必他心里不舒服,在生气。这个男人,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会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   程氏着急死了:“他不主动问,你可以主动说啊。棠儿,你既知道他气了,为什么不去解释?”   苏棠说:“怎么解释啊?跟他说,我不想给他生孩子,他不得更生气。其实,有关生孩子的事情,他有提过几嘴,他想再要,我没搭理他。他那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想来心中有数的。”   程氏:“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肯再要一个孩子。不过,既然你这么做决定,想来是有你自己的想法的。但舅母得劝你一句,像霍伯爷这样的男人,外头想要嫁给他、甚至愿意给他做小做外室的,多了去了,舅母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我知道。”苏棠低低应一声。   她心里是明白的,而且这回秋狩猎场上的事情,他的做法已经明确表示了他的选择。在新欢与旧爱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正是因为这样,苏棠这些日子来才一直十分困惑。   难道,因为她的出现,这原小说的剧情,就要改写了吗?   这个男人是个不错的,至少是权贵中的高富帅,而且手握实权。若是在她以前的那个时代,生活中碰到一个这样的,想必就算再标榜自己是独身主义者,也会考虑一下是否要还俗的。   只是……眼下的情况不一样,她心里还是存在担忧,还是怕的。   她承认她对他也有好感,只是这种感情还不够炽热强烈,至少不足以为了要跟他在一起而愿意携手拼搏共进生死。万一将来哪一天他真的走上那条不归路了,她还是要走的。   离开这里,去过她自己自由自在的潇洒日子。   可万一付出了感情对他情根深种了,就迟了。到时候走不走得选择吧,就算选择走,那也是在她心上割了一刀啊。   她承认自己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可这也不能怪她啊,怕死没错吧?   “夫人,表小姐来了。”   见女儿来了,有些话反而不好说,于是程氏只能道:“反正舅母的话,你得往心里去。棠儿,莫要把好好的日子给作没了。”   梅露撩帘子进来,苏棠望着门口笑,故意用梅露可以听得到的音量说:“露姐儿过完年得十四了吧?不小了,舅母可给她许好了人家?”   “表姐真讨厌,见我来了,故意说这些。”梅露皱着巴掌小脸。   程氏拉着女儿坐下:“你表姐说得对,你的确不小了。等过完年,就不该再住在伯府了,姑娘大了,总住在人家,不太好。”   梅露在霍家住了有一年了,平常与幸姑出双入对,小姐俩感情好得很。虽然平时会很想家,但若是立即叫她离开,她也会舍不得幸姑。想想,都觉得有些伤感。   “怎么?露姐儿舍不得走?”苏棠调侃她。   梅露说:“就是有些舍不得幸姑。不过,她马上也要定亲了,明年想必就要嫁人了。我再舍不得,毕竟大了,将来总归是要各自嫁去别的人家的。”   程氏安慰女儿说:“好在都在京城,日后若是想见,不算太难。只是也如你所言,嫁了人后再想见,想必是难了些。”   苏棠认真起来:“露姐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儿?”   “我不知道。”梅露脸忽然红了。   苏棠望着她笑:“看你脸红心热的样子,想必是有心上人了?可是这回秋狩的时候,在猎场看中了哪家贵公子?”   梅露倒是急了:“我没有看中谁,表姐莫要胡说。”   苏棠:“好好好!是我胡说了。那……远的不说,就拿咱们府上两位爷打比喻,你是喜欢二爷那种温润君子谦谦如玉类型的,还是喜欢伯爷这种沉默冷肃不苟言笑类型的?”   程氏不晓得外甥女为何要这样问,但想着,既是这样问,想必是有缘由的。   又见女儿扭扭捏捏的不答话,心中更是一惊,忙肃着脸问:“露姐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苏棠道:“舅母莫要着急,露姐儿不过还是个孩子。只是露姐儿,你是好人家的好姑娘,将来必是要觅得一心一意对你的良人。咱们二爷虽则好,但毕竟已经为人妇为人夫了,他不是你的良人。”   梅露脑袋垂得很低,心下是有些失落的。但表姐说的这些,她也都明白。   “我知道。”她低低说,“我没有奢望什么,我也不会那般厚脸皮。我不知道表姐如何看出来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   “只是什么?”程氏气死了。   苏棠安抚说:“舅母别急,别吓着她,露姐儿的确很乖,什么都没做。舅母许是不知道,府上二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若是露姐儿真的做了什么,那二夫人想必早来我这儿吵了。”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娘吗?” 第93章   梅露都要哭了:“只是偶尔二爷出来散步的时候,我,我悄悄看过几眼。”   “死丫头。”程氏忍不住,抬手掐了女儿一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霍家于你有恩,供你吃喝,让你享有跟霍大小姐一样的待遇,你若是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可就是恩将仇报了。”   “还有。”程氏眼圈都红了,心疼着说,“你要是敢存了给人为妾的心思,娘就告诉你爹,打断你的腿。”   “舅母,说几句就是了,何必这么严肃?”可能苏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对这种封建礼教的东西不太看重,但大是大非她还是知道的,别人的男人,自然不能多想,这是品质问题。   当然,她也知道,这小女孩儿单纯得很,肯定就是觉得人家长得好看人又安安静静的十分温柔,她心里有些喜欢吧。或者说,她喜欢的应该是这种类型的男孩,而不一定就非得是霍二爷。   所以,她方才问的时候,也是问的喜欢哪种类型的,而不是具体指某个人。   “露姐儿是个好孩子。”苏棠道,“只是你得知道,不属于你的人,你不能动半点心思。我是怕你受伤害,你还小,见过的世面经历过的事情也少,一旦陷进去,想走出来,那可是得脱层皮的。”   “既然注定与你无缘,日后别再看了。叫人发现,总归不好。”   “我知道了。”梅露声音低低的,“表姐都是为了我好。”   “你知道你表姐都是为了你好就好。”程氏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于是说,“露姐儿也大了,不如去跟老太太说,让她回家去。正好过完年,也得替她说亲了。”   “娘,我暂时还不想走。”见母亲眼睛瞪过来,梅露忙解释说,“我不是为了别的,我是为了幸姑。我答应幸姑了,等她嫁人前,都陪着她。现在赐婚的圣旨还没有发下来,幸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哪里,别看她平时笑嘻嘻的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其实我知道她心里很担心,很难过。”   “所以,至少到过年这段日子,我打算陪着她。”梅露十分认真,“我知道,不管把她指婚给谁,她心里都不会太高兴。至少在她难过的时候,我能陪着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苏棠望了眼程氏,感慨说:“露姐儿是个好孩子。”   程氏也觉得女儿这个做法重情重义,于是就答应了说:“那最迟住到十二月,到时候,你必须回去。”   “嗯。”梅露答应了。   程氏来了有阵子了,想着也该回去,于是再次叮嘱苏棠:“我与你说的那些,你也得往心里去了。”   “我知道。”苏棠应着。   “那我也该走了,我是匆匆赶过来的。”程氏说,“见你面色红润气色好,我就放心了。”   “行,那我走了,你好好歇着。”   “舅母慢走。”苏棠要下床来,被程氏按住了,她道,“露姐儿送送我就成。”   苏棠最近自己琢磨了好几天,犹豫着既然他不开口,她要不要自己问他。到底也是将舅母程氏的话听进去了,等晚上霍令俨再来探望她的时候,苏棠直接就问了。   不过,她也没有直接问,还是带了些拐弯抹角:“伯爷,那日张太医叫了伯爷出去单独说话,张太医到底对伯爷说了什么?”   霍令俨本来是坐在床旁边的凳子上喝茶的,闻声动作一滞,透着雾气缭绕,朝坐在床上的人看去。这口热茶到底没喝,搁在案上,男人朝女人看过去:   “你既是这么问,想必心中也明白。”   苏棠拥着被子坐着:“我知道,伯爷之所以一直不提,想必是为了我好。怕一旦质问我了,会担心我身子受损……是吗?”   霍令俨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明显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沉默良久,他才重新望过来问:“既然你今儿提到了此事,那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何行完房事后总喝避子汤?你知不知道,总喝这些药,对你自己身子也不好。”他认真又严肃的看着人,一字一句问,“不想给我生孩子,对不对?”   见他认真了,于是苏棠也认真说:“不是不想给伯爷生,是我自己不想生。我觉得,有小南瓜一个就很好了。”   “我一直都有些看不懂你,从你嫁进府来,你的一切行为,都是自相矛盾的。你说你贪图荣华富贵才耍伎俩嫁进来的,可分明多生孩子,你能得到的地位更为稳固。喝避子汤,这事儿若是叫我撞破,你敢保证我不会一怒之下自此另觅新欢冷落于你?你说你要荣华富贵,却偏偏又要自己出去抛头露面的辛苦,你到底为了什么?”   苏棠头有些大,跟聪明的人呆在自己,就是一件折寿的事情。   “那爷生气了吗?”苏棠不答他的话,只说自己的,“这些日子来,爷虽然没有宿在后院,但至少每天都来看我的。而且,我瞧得出来,爷是打心眼里关心我,我很感动。”   她主动伸出手去,握住男人的手:“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做。爷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美人在侧,又娇滴滴在跟自己撒娇,说实话,霍令俨此刻心真是软成了一汪水,软得不行。就算再气,难道还舍得骂她训她吗?她不跟自己置气不故意不搭理自己,就算好的了,他心里可不想又吵架,吵得连回后院看他几眼的机会都没有。   “爷~”见他似是有所动摇,苏棠见机更是发了功力,使劲撒娇卖软,主动靠去他怀里,“我只是生小南瓜的时候怕了,我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一条命,我怕再生孩子,会真丢了命。”   妻子生笙哥儿的时候,他当时并没有怎么关注。只是后来得知,难产,血崩,九死一生。   当时他视她为陌生人,对她的生死根本不在乎。现在再回头去想想,就觉得心惊胆战,后怕。   于是霍令俨将人搂住了说:“是我的错。”   “爷有什么错?分明都是妾身的错。”   霍令俨说:“错在……你明明吃了苦头受了委屈,我却还因为此事跟你生气。张太医那日还说,你年纪还小,倒是可以不急着再生。你若是怕,等过几年再说,不着急。”   苏棠望着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爷真不生气了?”   霍令俨垂眸望着怀里的人:“本来也是只有一点点生气而已。”   “那现在一点点也没有了?”她仰头看着他,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笑得纯纯的憨憨的。   霍令俨忍不住在她樱桃般粉嫩的唇瓣上亲了下,笑着道:“一点也不生气了。”   “那就好。”苏棠高兴地说,“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都不许再提。至于生孩子的事儿,就如你说的,等过几年再说吧。”   她没说她一定会生,但是过几年再说给他一个承诺一个念想,到时候再行商量就是。凡事都不是绝对的,万一到时候她自己也想生了呢?   就像以前一直觉得一个人好,自由自在的不受人束缚。如今虽则的确不如从前自由,但成了亲也有成了亲的好处。   苏棠是好动的性子,床上呆不了一个月那么久。差不多九月下旬的时候,她就吵着闹着要下床来了。   霍令俨特意进宫请了张御医来,张御医亲口说了“夫人身子已无大碍”这句话后,霍令俨这才放人出去。   屋里憋了半个多月,乍一出来,苏棠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夫人,天气凉了,您披件披风吧。”紫芳拿了件披风来。   苏棠披了披风后,想了想说:“去青梨院坐坐吧。”   这都多久过去了,那位苏二小姐还赖在这里不走。她想着,如今自己身子好了,总得去解决她了。   这些日子来,苏棠怕她暗中捣乱使坏,所以,一直都让人盯着她的一切行踪。目前看来还算是老实的,但苏棠总觉得她过于安静了些,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位苏二小姐暗地里憋着什么坏招呢。   牡丹心里自然是憋着坏招的,不过牡丹这坏招数却不是对着苏棠,而是梅露。   既然苏棠看出了梅露心里喜欢二爷,牡丹自然也瞧出些端倪来了。她又知道这霍府的二夫人素来不是个好惹的,于是就动了心思,想暗中使些手段让这位梅小姐去二房做小。   那位二爷虽说是个好脾性的,但二夫人却是极为厉害。她若过去做了小,日后有她好日子过。   牡丹本来也没有把梅露放在眼里,不过是见她样样不如自己,却又十分得霍大小姐喜爱,心中生了嫉恨。若是有机会,她自然会小施计谋治一治她。 第94章   恰巧九月二十五是二房筌小爷和瑰姐儿的五岁寿辰,虽说不大过, 但霍家家里人总是会聚在一起吃顿饭, 帮这两位小人家庆庆生的。梅露与牡丹虽则是外人,但因为目前都寄住在霍府,自是要请上的。   这事儿早前几天, 太夫人就让二夫人差人去请两位了。二夫人虽然极为不愿意, 但还是不敢违拗老人家的意思, 所以同意了。   霍家两位爷平常鲜少在后院乱逛, 霍二爷也是偶尔会去花园里透透气。霍伯爷,军务繁忙,每天能抽空回后院来陪陪妻儿,已经算是硬挤出的时间了。   所以,别说牡丹露姐儿了,就是幸姑这个妹妹,一个月下来,也鲜少见到两位兄长一回。   而于牡丹来说, 这次二房小爷小姐的寿辰, 更是最好的时机。   牡丹虽说主要目的是算计露姐儿,但其实也觉得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在二房筌小爷的寿辰上,当着霍家众人的面去揭开她那个身为伯夫人的长姐的伤疤, 让霍家不忘记她是怎么耍手段嫁进来的, 牡丹觉得十分痛快。   她是被这位伯夫人害得嫁不了好人家的, 她厚着脸皮住进霍伯府来, 霍家人表面上对她很好, 但其实不过就是虚伪的客气。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她舔着张热脸贴人家霍大小姐的冷屁股,偏这霍大小姐人精似的,她是半点便宜讨不着。霍家人虽然没有撵她走,但却也并没有怎么把她放在眼里。   他们对梅露,都要比对自己好很多。   她不明白,到底是她得罪了霍家,还是说是这位霍伯夫人背地里嚼舌根了,以至于霍家人对她有什么误会。总之,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算自己这趟白来,也得出了这口气再走。   牡丹是铁了心,所以这些日子,常常打发丫鬟喜红出门办事去。   苏棠一直暗中派着眼线盯着她的,牡丹跟她两个丫鬟的一举一动,苏棠都看在眼中。这日紫芳回来,悄悄附在苏棠耳边说了几句话,苏棠望了眼紫芳。   “可瞧仔细了?”   紫芳说:“奴婢瞧得很清楚,喜红走后,奴婢也再三确认过,不会有错。只是夫人,二小姐派人出去偷偷摸摸买这种东西,是想做什么?”   苏棠也很是迟疑,难道,这位苏二小姐实在着急了,也想走她的老路子?可若是走她的老路子,她目标人物又会是谁呢?   她一门心思想嫁入高门,肯定是想做正妻的,不可能会想做妾。可现在二爷三爷都娶妻生子了,那她这药……亏得苏棠脑袋瓜子转的快,很快就想到了,这药想必不是用在她自己身上的。   想来这位苏二小姐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当初之所以苏大小姐铤而走险后可以嫁来霍伯府,那是因为当时霍家处于特殊的情况,且有陛下的赐婚。现在若是再走这一招,那真是脑子进水了。   铤而走险能博得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做妾,苏棠想,这位苏二小姐不至于笨成这样。   “紫芳,这事儿暂且不许跟任何人说。”苏棠嘱咐。   紫芳也是个办实事的,既然主子交代了,她自然不会多言半个字。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紫芳出去后,苏棠又一个人坐着想了一会儿。她琢磨着,既然这位苏二小姐已经忍气吞声安静许久了,这会儿子动手,想必会挑个人多的场面吧?   既然是想让人出丑,自然是人越多,这丑出得越大。   很快苏棠想到了九月二十五那日二房两个孩子的寿宴,于是心下了然。   她自是不可能让牡丹得手的。   晚上霍令俨回来后,苏棠特意拉着他手进内屋去。进了内卧,霍令俨垂眸望着牵住自己大手的那双小手,无声笑了起来。   “虽然大夫说你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我也问过。想行房事,怕还得再等些日子,所以,夫人也不必这么着急。”一边说,男人一边撩袍子坐了下来。   苏棠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懵住,但反应过来后,她气得咬着牙齿就一拳头砸了过去。   “爷怎么这么不正经?”她又气又恼,偏又觉得好笑,“说你们男人个个都是好色的,果然没有错。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浮想联翩,妾身实在佩服。”   “过来。”霍令俨是逗她的,见她半恼半嗔的样子实在可爱,于是拉了人抱在腿上坐着,“这么着急,到底是什么事?”   见他想跟自己亲近,老人家肉暂且吃不着,但汤总得给一些喝。于是,苏棠也就乖乖坐在他腿上,不下来了。   把刚才紫芳告诉她的事情说了后,男人立即扭头朝她看过来。   “什么意思?”他淡淡笑着。   苏棠故意话只说一半的,只说了牡丹偷偷差丫鬟出去,买了不好的药回来。至于后来她自己对整个事情的分析,却是没有告诉他的。并且还略带醋意的说了句“爷可真是厉害,有人想给你做小了”。   “我没什么意思啊,就把事情情况跟爷说。”苏棠撇了撇嘴,故意问,“万一这回牡丹也得逞了,爷打算怎么做?”   霍令俨却望着人说:“别忘了,这是在霍家。”   “哦。”苏棠应了一声,浑然不在意这个,只是继续追问,“爷喜欢牡丹吗?”   “无聊。”他有些生气了。   苏棠趁机从他腿上跳了下来,嘘了口气,坐在了炕桌对面去,忽又严肃起来说:“我这个妹妹,还真没惦记着给爷做小。人家的目标,可是二房那边。”   “二哥?”霍令俨更是皱紧了眉心,脸色也更沉了些,那对黑漆漆的瞳仁,锐利得似是发着光一般,严肃了一会儿,忽又摇头。   “爷摇什么头?”苏棠歪着脑袋问他。   霍令俨倒是也不瞒着她,直接说:“我瞧这个苏二小姐不像个蠢的,她自命清高,又怎么甘愿给人做妾。再说,二哥虽则性子温雅谦谦如玉,但毕竟……”说到这里,霍令俨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想当初,若不是大哥被冤枉勾结外敌谋反,二哥与父亲也不会请旨出征。若不是当时二哥随着父亲出征了,这腿也根本不会残废。   苏棠从丈夫眼中看出了懊悔与愧疚来,便适时打住了话题,也不再开玩笑,只严肃着说:“确如伯爷所言,二妹是心高气傲之人。她若是愿意给人为妾,也不必处心积虑住到咱们家来。”   “她这药不是给自己用的,我若猜得不错,她是看露姐儿不顺眼,存了心思要害她一场。”   “露姐儿……”苏棠顿了一顿,想着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他又不是外人,说不定,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不愿说出来叫自己难堪呢,若是自己话都说到这儿了却还支支吾吾不肯说,他心里可能还不好受呢,于是索性爽快道,“露姐儿年纪小,心思其实也单纯。”   “像二伯那样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最是合小女孩心意了。露姐儿心思,我明白。但她虽然小户出身,却也是我舅父舅母的掌上明珠,将来定是配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万不可能给别人做妾。”苏棠解释说,“那日舅母来,我也当舅母的面说了这事儿,露姐儿自己也半点没有做妾的意思。”   “但露姐儿确是个傻的,单纯得很,没什么心眼。我既能瞧得出她的心思来,想必牡丹也瞧了出来。所以,这药怕是用来对付露姐儿的。”   苏棠说着,霍令俨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倒是没说什么。   “还有。”苏棠又说,“二嫂二哥少年夫妻,虽不说多么的如胶似漆,但感情也甚好。牡丹这事儿若是得逞了,一来露姐儿这辈子便毁了,二来当着众人面揭了我的伤疤让我出丑,三来,二嫂想必也会难过。”   “二嫂脾气也不太好,若真露姐儿给二哥做了妾,日后少不得受磋磨……一箭三雕,牡丹可真是好主意。”   安安静静听妻子说完后,霍令俨这才笑起来道:“二哥虽然废了双腿,但警惕性却还是有的。说了这么多,你确定那位苏二小姐能够得逞吗?”   苏棠心里暗想,伯爷您也厉害,可当初不也叫人算计了吗?   可又想着,当初原身这苏大小姐之所以得手,是因为有齐王。否则的话,她也不可能会算计得了这霍伯爷吧。   霍令俨似是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一般,只淡淡说:“我当日喝多了。”   苏棠:“喝多了,误把我看成谁了么?”   那倒不至于,若真是误看成了谁,以他的心志只要他不想,总能克制得住。   聘为娶,奔为妾。以他当初对霍家四妹的心,若是知道是她,自然不可能对她那样。   只是这样的话,断然不能说。   霍令俨:“不提这事儿……既然你都猜得到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苏棠说出自己的想法来:“我原是打算着,若是她真的下了毒心的话,我便好好想个法子让她自食其果。但又觉得,毕竟是筌哥儿瑰姐儿五岁寿辰,原高高兴兴的,我怕闹得过了扫了大家的兴致。所以,我打算明儿去一趟青梨院,直接让她回去。她若是识趣肯回去也就罢了,若是不肯,我便也不手软。”   “后宅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霍令俨对她有信心。 第95章   第二日,苏棠去了青梨院。   在幸姑那里略坐了会儿后,眼神暗示牡丹出来。牡丹起身,跟着一起来了西厢房自己的屋子。   “姐姐找我过来,是为何事?”   牡丹原对这个姐姐客气又姿态放得极低,是想充柔弱博得同情,进而获得一定自己想要的利益的。可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看明白了,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倒不如回去找表姐呢。   大表姐虽然没了指望,但她听喜红带回来的消息,说二表姐还是有希望的。   二表姐性子软不喜争强好胜虽然是致命的弱点,但换个角度看,却也能算优点。至少,二表姐心肠软,她若是求她,她会帮自己忙的,至少会真心去尽几分力。   而不是像这位霍伯夫人,虚伪敷衍。人前眯眼笑,似是对她多好似的,其实实质性的好处,半点没让她讨着。   她的心,都偏到梅家那边去了。   既是讨不着便宜,牡丹也没有必要再放低姿态巴结着,没人的时候,语气自然生硬许多。   苏棠听后乐了:“听二妹这语气,似是对我诸多不满意啊?”   牡丹掀眼皮子看了眼人,懒懒说:“姐姐有何事,就直说吧。”   苏棠也就直说了:“二妹,你在府上住的也够久了。我今儿来是想问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牡丹撇了下嘴:“知道姐姐想赶我走,我心中有数,自是不会厚着脸皮赖在这儿。等过了二十五那日,我便走。”   苏棠道:“九月二十五是二房小爷的五岁寿辰,其实与你无关。我听说,最近父亲身子不大好,你嫁了人,照顾不到他老人家,这个时候,你应该回去。”   “你从小到大,父亲都视你为掌上明珠。怎么,如今他老人家病了,你倒是连家都不肯回了?”   牡丹被逼问得狠狠瞪过来:“你无需假惺惺的,有本事,你别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今儿就赖着不走了。二房的夫人亲自差了人来请我的,我为何不能留在这儿?”   她眼睛眯了下,恶狠狠的:“姐姐,我真是没想到,你从前藏得可够深的。若不是这些日子相处,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这般擅长心计城府之人。”   苏棠略抬头望着她,与她对视,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表情极为严肃。   牡丹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吓着了,明显愣了一下。   苏棠说:“若论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来,又有谁比得过你们母女?牡丹,你别告诉我,你娘都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坏事尽让你娘做了,你双手倒是干干净净不沾半点血。如今,倒是跑来质问我这些话,你岂不是可笑?”   牡丹却不答她的话:“姐姐无需对我说这些,总之我如今是二房许夫人的客人,便是姐姐,也不能赶我走。”   “是吗?”苏棠笑得阴阳怪气,“牡丹,我已经给了你机会让你借着父亲身子不适为由体体面面出去了,可你却似乎并不想要这个机会。那么很好,别怪我不客气。”   “紫芳!”苏棠扬声朝门外喊了一声。   “是,夫人。”紫芳推了门进来,大声应了一句,气势十足。   苏棠问她:“人都带来了吗?”   紫芳:“听了夫人的吩咐,都在外面候着呢。”   苏棠点头:“既然如此,便喊了人进来,给我搜。”   “是,夫人。”紫芳立即冲门外挥手,“夫人发了话,都进来,给我搜。”   “你们干什么?”牡丹惊着了,简直不敢相信,但她还没有慌到乱了阵脚的地步,尚留着一丝理智,“这里是霍大小姐的地盘,凡事霍大小姐说了算,你凭什么让人闯进我的闺房来。”   苏棠还是那句话:“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识抬举。还有,我是不可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那些龌龊事。你想陷害露姐儿?想让我出丑丢人?做梦。”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搜。”苏棠蓦地呵斥一声,牡丹吓得跌坐在一旁。   她眼圈红红的,一副惊慌失措的可怜模样,仿若被人欺负了的小白兔。   “大小姐,霍大小姐。”牡丹突然大声喊起来。   喊了两声就要冲出去,自是有人将她按住了。   青梨院也不大,西厢房这边这么大动静,她方才又喊了两声,牡丹不信这霍大小姐没有听到。既然听到了,却是没管,那想必是她们姑嫂二人事先串通好了。   若是串通好了,此番就算她喊破嗓子来,也是无用的。牡丹放弃反抗挣扎,一屁股跌坐在炕上。   “夫人,找到了。”很快,就有一个老嬷嬷拿了个瓷瓶子过来。   苏棠没接,只问紫芳:“可是这个?”   紫芳点头:“正是这个。”   苏棠转头看向一旁的牡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牡丹目视前方,慢悠悠说:“我这是走姐姐走过的路,姐姐觉得有何不妥?你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个嫁来霍家的吗,我又为何不能。”   苏棠说:“牡丹,多说无益,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了。只是这脏东西是从你屋里搜出来,不管你用在何处,只要我送去太夫人那里,牡丹,你连名声都不保了。”   “你现在收拾收拾东西就走,我念在你我都姓苏的份上,此事不计较。”   “名声?”牡丹冷冷哼笑,“我还有名声吗?姐姐。你做了那样的丑事,你还害苦了我,我已经没有名声可言了。”   苏棠道:“苏二小姐,我已经没有心情去争辩那摊子烂事了。你心中对我有怨怼,那是你的事情,我现在的诉求就是请你滚出去。”   喜红跟绿杏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低低喊:“小姐。”   牡丹说:“好,我走。但是霍伯夫人,你今日对我的伤害,我日后必会讨要回来的。”   苏棠并不畏惧她,更不怕她放狠话:“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牡丹不过就带了几件换洗衣裳来,紫芳早替她收拾好了。牡丹扯过包袱就要走,苏棠转过身子去道:“好好走出去,别丧着张脸。另外,去正屋道个别,再去太夫人那里请个安。”   牡丹狠狠瞪了回来,目光要多毒就有多毒。无奈把柄握在别人手里,就算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顺着。   苏棠算准了她不敢得罪霍家人。   牡丹走后没两日,宫里指婚的圣旨传了下来,幸姑被赐婚指给了赵王做正妃。听传旨太监的语气,似是赵王生母贵妃娘娘看中了幸姑,特意向陛下讨了她做正妃的。   苏棠心想,这贵妃倒是不傻。幸姑品貌双全,性格又好,且陛下如今又有复宠霍家的意思,做赵王正妃,正是合适。   苏棠与这赵王接触不多,这位王爷的确如书中所写一样,性格暴躁头脑简单。幸姑聪慧,又生得美貌,若是这赵王心里没有旁人,想必与幸姑倒是般配。   只是,这赵王殿下心中爱慕的人是孟四小姐。   而且瞧着样子,还是一腔炽热,想必幸姑嫁了去,少不得要遭受磋磨。就算贵妃再护着幸姑,可这赵王早就另辟了王府单独过,贵妃又不能日日管着。   再说,儿媳再好,可当娘的,心总是偏着儿子的。   圣旨下来后,霍家人都在为幸姑担心,幸姑倒是好,一点不担心。   幸姑说,赵王虽则鲁莽又暴脾气,但心思却是单纯。若是他对一个人好,想必是会竭尽所能往心里疼的。嫁给这样一个单纯又重情义的人,总比嫁给那些心思重的王爷要好。   幸姑的意思,霍家人也明白。本来着急的,被她这么一说,倒是都觉得赵王的确是最佳的人选了。   有情有义,总比无情无义要好。   外面消息传得铺天盖地的,苏棠想不知道都难。去了趟医馆,苏棠听冬生他们说,齐王正妃定的是薛侯府的三姑娘。这次赐婚诸位王爷的,都是正妃,侧妃暂时还没消息,听说得过完年娶了正妃过门后,再定侧妃。   苏棠原以为,齐王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选择孟四的。就算孟四跪经的三个月他没办法救她出来,但是,至少可以在赐婚圣旨上动手吧?不过就三个月的时间,大可以等孟四受了罚出来了,再去求圣驾便是。   苏棠一路想了很多,若是连男主角跟女主角都没有在一起了,那日后的剧情走向,是不是就彻底不算数了?   想到这里,苏棠心情是涌过一丝愉悦的。至少,她再也不必怕日后霍伯爷会为了孟四小姐举兵造反家破人亡而担惊受怕了。   再面对这个男人炽热的感情的时候,她也可以回应了。   她决定了,要好好爱一场。   她再也不要对他若即若离,要主动一些,要沉醉在这场盛爱里。她活到这么大,的确是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人,长得好能力好,对她好也算会疼人。   若是搁在她那个时代,像霍令俨这样的男人,怕是她遥不可及的。   苏棠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好过,回了静轩阁后,打听了一下,听说爷已经回来了。不过听说夫人不在家,便没去后院,暂且在前头书房里。   苏棠感叹了一把儿子真可怜、爹爹只要娘亲不要他后,立即直奔书房去。   书房的人都知道夫人得宠,所以她来,没人敢拦着。苏棠推门冲了进去,坐在书案后正埋首工作的男人闻声看过来一眼,正要合上书起身迎过去,却不料,门口的人直接朝他扑过来。   霍令俨立在原处,双手倒是将人稳稳接住了。   苏棠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先是抱着人脑袋一顿猛亲,然后双手搂着男人脖子,眼睛亮亮的,颇为挑逗:“爷想不想玩点刺激的?”   “怎么刺激?”霍令俨抱着人,微垂着脑袋,整个人声音都变了,又哑又沉。   自从秋狩猎场回来后,他忍了差不多有两个月。这回难道佳人主动投怀送抱,他自是要好好疼爱一番的。   苏棠冲他笑,又娇又媚。她手握住他一只大手,将他手从自己领口伸进衣裳里。   “爷喜欢吗?”   血气方刚的男人,又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哪里经得起这番挑逗。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已经塞进衣裳里的那只手也没歇着。四目相对,深情凝视,都想将对方立即吞入腹中,可却都故意不再进一步,只享受着这前戏磨人又烧心的快感。   苏棠皱着小脸,明显先受不住了。浑身软成了水来,倒在男人怀里。   男人将她抵在墙上,忽而如雄狮猛兽般疯狂索取掠夺,忽而犹如三月春雨,细腻温柔。 第96章   苏棠最近总爱黏着人,既是做了决定要好好如胶似漆爱一场, 她便真的全身心投入了进去。化身贴心小女人的苏棠, 跟变了个人一样, 常常爱自己钻小厨房里去, 尽捣鼓着做一些汤汤水水补身子的东西。   从前是怕, 到底不敢继续迈出那一步。现在不怕了, 天天都沉浸在爱情里, 倒是甜蜜得像个幸福的小女人。   “娘。”小南瓜扒在小厨房门口, 探进半个脑袋喊了一声,见娘亲朝他望去了, 小家伙才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刚刚长齐全的小白牙来。   已经入冬了, 小人家穿着厚厚的袄子, 甩开奶娘的手不肯要她牵,左摇右晃朝母亲跑了来。   “香!”小南瓜鼻子可灵了,仰着脑袋抱着母亲腿,小胖手指着冒着热气的锅, “饿,吃。”   苏棠搁下手中的活,洗了手后, 让候在一旁的丫鬟照着自己说好的步骤继续做, 她则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   “走, 进屋去, 娘陪你玩。”说罢, 在儿子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有娘陪着玩,小南瓜就忘记要吃了。   从小厨房进了正屋后,苏棠替儿子换了件薄点的外衫。屋里烧着火盆,炕上又烧着地龙,暖得很。   “娘。”被抱坐上炕后,小南瓜举着拨浪鼓来,“娘,玩。”   “娘不玩,你自己玩吧。”   小南瓜乖起来最乖了,听了娘的话,他便果然低着玩自己的了。   见儿子一点点大了后,越来越乖了,苏棠欣慰的摸摸他小脑袋。然后顺手从炕旁的书架上顺手抽了册书来,正打算看。   外头紫芳打帘子进来说:“夫人,方才前头捎了话来,说爷今儿值夜,不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苏棠倒是不意外,反正这种营里临时调班,也是常有的事儿。   她靠坐在窗前看了会儿书,突然将书合上,从炕上跳了下来:“秋娘,好好照看着笙哥儿,我出去一趟。”   “已经晚了,夫人去哪里?”秋娘一边问,一边已经将笙哥儿抱起来了,跟着苏棠一道走去了外间。   苏棠已经吩咐丫鬟们拿食盒装她刚刚做好的菜去了,吩咐完后,又对青雀道:“你去前头跟常安说一声,让他给我备辆马车。”   “是,夫人。”青雀应一声后,又问,“天要晚了,而且听说,就这几日就要降雪了。夫人,您现在出去,奴婢怕不安全。”   苏棠已经让小丫头拿了披风来披上了,闻声抬眸看了眼外面:“这雪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我给爷送点吃的去。”   青雀到底担心:“这事儿您差奴婢去就可以了,何必夫人您亲自跑这一趟。”   苏棠望着她笑:“这怎么能一样呢?我亲自去,想必爷会高兴。你去了,虽则是奉我的意思去的,可到底还是不一样。”   青雀道:“爷要是看到这么大冷天的夫人您亲自跑这一趟,想必会更恼火。说不定,还会怪罪奴婢们,说奴婢们没有及时拦着夫人您,这才叫夫人您吹了冷风遭了罪。”   “就你嘴巴伶俐。”苏棠这张嘴巴从来不饶人,不管善意恶意,逮谁怼谁,“这么听爷的话,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听我的话啊?”   纵青雀这般稳重的性子,也是被苏棠几句话说得跺脚着急了:“夫人!奴婢可是为了您好。”   苏棠正经起来:“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若爷真的骂你们了,我替你们顶着。”   青雀知道再劝也没用,只能退而求其次说:“那夫人您得带着我跟紫芳两个一起去,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也有奴婢们在。”   苏棠笑着说:“你能不能盼着点儿好。”   青雀一愣,忽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呸呸呸”了三声。   那边,紫芳已经拎了食盒过来复命:“夫人,都装好了。”   “这就走吧。”苏棠看向青雀,“这次紫芳随我去,你留在家里。”   “夫人。”青雀不放心,小跑着跟到门口,然后才折身回来。   铭恩伯府离西门营不远,坐马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马车停在城门下的时候,正是关城门的时间。有留守的小兵瞧见是铭恩伯府的马车,立即“蹬蹬蹬”爬到了城楼上去。   很快,霍令俨便从城楼上下来了。   苏棠已经扶着紫芳手下了马车来,下了车后,手将罩在头上的斗篷帽退了下来。一抬眸,就恰好瞧见一身暗黑甲装的男人正迈着长腿英姿笔挺朝她走路。   她立即冲他笑。   霍令俨正在城楼上远眺,查探城门口附近的情况。忽然听说府上的马车来了,他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立即走了下来。可没想到,一下来,竟是看到妻子站在那里。   心中松了口气,继而缓缓踱步走了过来。   “见过爷。”苏棠笑容满面,眉眼间皆是笑意。   霍令俨抿了下唇,似是又不忍心斥责她了,只伸出手去。稍稍提了力道将人扶起来后,顺势握住那双娇软的小手。   “冷不冷?”他问。   苏棠站在风里,宽大的斗篷被风吹得贴着一个方向去,更显得她身形纤瘦了。只是,冷倒是不冷的。   “一直坐在马车里,怎么会冷。倒是你们,站在风里,想必冷坏了。”苏棠倒是会笼络人心,夸了人家兵哥哥几句后,又吩咐紫芳说,“把我炖好的汤端出来。”   本来只是打算过来瞧瞧自己丈夫,但想着这城门营四个时辰换一岗,一个岗位总共就不到十个人。既是带着晚饭来的,不如多带些,兄弟们一起吃,也能念她一个好。   “我熬的汤,还亲手做了饭菜。爷,若是合适的话,不若喊了将士们一起吃点吧?”   霍令俨望着妻子,好一会儿后,才侧身对一旁的兵说:“抬去营房里,记得两个人一拨轮流吃,去吧。”   “是!”那站军姿朝霍令俨应一声后,又冲苏棠鞠躬致谢,“多谢嫂夫人。”   “你随我来。”霍令俨拉着人去了城门口底下的轮休的营房。   这是他一个人住的单人间,值班的营房不大,但却十分暖和。进去后,苏棠摘了斗篷,亲自打开带过来的食盒。   “我没打招呼就擅自做主跑了过来,爷是不是生气了?”苏棠一边忙着给他盛汤,一边问。   霍令俨倒是没生气,就是担心罢了。   “这几天天气不好,钦天监推算出来又要下大雪了。这又是晚上,你跑过来,怎么也不顾自己的安危。”说罢,霍令俨冷厉的目光朝一旁的紫芳扫去,紫芳立即缩了下脖子。   霍令俨心中也知道,必然丫鬟们是劝了的。只是这妻子的脾性,他多半了解,她连自己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丫鬟婆子们的劝。   所以,自然也就没有责罚丫鬟。   “我亲自做了几个时辰的饭菜,爷尝尝吧。吃饭前,先喝碗汤。”苏棠先将汤递了过去。   霍令俨端着碗垂头尝了一口。   汤汁很鲜很滑,虽说没有大厨房里的厨娘们做得好,但做汤的人身份不一样,自然意义就不同。喝进嘴里,流进胃里,感觉整个身上都热腾起来。   苏棠挨着他坐下,四下打量这间营房一番后,回头问:“你平时值夜就是睡在这里的?”   “既是值夜,还怎么睡?”霍令俨侧头望着人,嘴角噙着笑说,眼底尽是暖意,“只偶尔换了下来坐着休息几息功夫。”   “那爷当真是辛苦了。”苏棠的确觉得他们挺辛苦的。   其实京城内的兵营很多,兵制也颇为错综复杂。但是像这种看守城门的兵,绝对是属于下等兵了。   所谓的最上等兵,自然是近身侍奉天子的兵,也就是保护宫城安全的禁卫军。再有就是护城营,护城营又分为三大块儿,其中皇城离内核宫城最近,能巡逻皇城保护皇城安全的兵,相当一部分人是一些勋贵人家塞进去历练的世家子。再次些的是内城,最后是外城。   不过,看守京城四大城门的兵,归九门提督管。   四大城门位于外城,自当最次。不过,霍令俨却是不一样。   他的身份,除了是看守西城门的一个兵头外,手中还握了宫城内一千禁卫军。但陛下除了给他调遣一千禁军的权势外,似乎又没有再升调的意思,所以他的身份倒是有些不伦不类。   外头人常常议论,霍令俨倒是不管这些。   他很明白,就目前来讲,绝对是踏踏实实做事好。   霍令俨吃完了后,想着外面天肯定已经黑了,此刻再回去想必不安全,于是就道:“今天晚上你便就歇在这里,明儿一早,随我一起回去。”   “是。”苏棠应着。   又想了想,霍令俨交代说:“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苏棠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表示自己听进去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霍令俨见她听话,习惯性抬手摸了摸她脑袋后,丢了句“早点睡”后,正起身要出去,外头有兵站在门口说:“报——将军,外面下雪了。”   钦天监夜观天象算出这几日有大雪,所以,陛下发了旨意下来,要各个营部加强防卫工作。这几日,霍令俨也亲自留下值夜,就是怕万一风雪太大会出事。   “知道了。”应了一声,霍令俨又朝苏棠看来。   苏棠说:“爷不必管我,只管忙去就是。”   霍令俨走后,紫芳才拍着胸脯跑了来:“夫人,真是吓死奴婢了,好在爷没有怪罪。”   苏棠一边收拾一边说:“他知道的,怪罪你没用。就算他怪罪了,要责罚,我也是为替你说情的。所以,既是知道怪罪了也罚不了,他又何必再废那个口舌。” 第97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雪已经下了一夜,还在下,一脚踩下去,那雪能没到人的小腿肚。   紫芳见外面白茫茫一片,有些吓着了:“夫人,这么厚的雪,可怎么回去啊。”   “没事,有爷在,自然有法子的。”苏棠倒是不在意,若是真回不去,继续留在这里再住一夜也行。   苏棠站在营房门口,看到外面来回穿梭好几只军队。因为不同的兵营身上所穿的铠甲不一样,所以,苏棠草草看去,就看到了至少三种兵。   略看了会儿后,苏棠回了屋里坐着。很快,霍令俨回来了。   “外面雪已经停了,不过,路上还得清扫。你先坐在这里等会儿,一个时辰后再回去。”   苏棠:“那爷是去外头站着,还是留在屋里?”   霍令俨还没说话,外头有小兵大声喊了句:“报告将军——”   霍令俨折身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托盘。托盘里有一大碗稀饭,两个鸡蛋,还有两个雪白的大馒头。   “因为下了雪,外面街边卖早点的铺子没开。所以,你也只能将就些,吃我的。”   像这种在编的兵,就相当于现代的公务员,是吃皇粮的。福利待遇什么的,自然还不错。至少,只要在当值,这餐饭不会少。   霍令俨大小算个领导,份例自然好很多。   “这么多,我吃不完,一起吃吧。”说罢,苏棠先拿了个白面馒头,掐了一半,递给紫芳。   紫芳忙说:“奴婢不吃。”   苏棠说:“这是赏你的。”   紫芳还是使劲摇头。   那边霍令俨也道:“既然是夫人赏你的,拿着吧。”   霍令俨这个真正的主子发了话,紫芳这才双手接过去,然后弯着腰行礼:“多谢伯爷,多谢夫人。”   这就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啊,苏棠内心深深叹息了一声。好在她是穿到了贵妇的身上,若是穿到奴婢身上,想必日子会更为煎熬。   霍令俨说不饿,苏棠就捏了馒头亲自喂给他吃。霍令俨望着她,继而笑着摇摇头,到底是吃了。   紫芳识趣,不敢打搅主子们,于是悄悄退去了门外面。   一个时辰后,打道回府。   不过沿途回去的路上,苏棠却看到位于外城的许多民舍倒塌了,土砖淹没在大雪里,四周围着兵,一片狼藉。苏棠十分震撼,看完后,立即撂下帘子来,肃着脸问:“出事了?”   “嗯。”霍令俨自是早知道此事,“外城有几条街的民舍被大雪冲塌了,外城营都统已经亲自赶了过来,也调了兵来,收拾残局。”   苏棠又问:“可有伤亡?”   霍令俨脸色也凝重了些,他素净的大手又撩开帘子的一角,望了眼后才说:“雪虽然是昨儿晚上开始下的,但是起初并不大。夜里雪大的时候,百姓们都在熟睡中,并不知晓。伤亡自然是有,具体人数还不知道,得等统计出来才知道。”   苏棠心中唏嘘:“这算是都统的失职吗?陛下不是早有明旨降下来,时刻注意防护工作。若是只一条街或者几间民舍被雪淹埋还算好些,但这连着几条街都这样,这种情况下,都统大人百口莫辩吧?”   见她谈时政,霍令俨倒也没拦着不让说,只说了自己的意见来:“卫都统身为军人,却在陛下有明旨降下来的时候玩忽职守,酿成了大错。往小了说是玩忽职守,往大了说,就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他这个都统的位置,不但保不住了,而且自身还得定罪。重则流放,轻则降职远派京外。”   苏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也没再多问,只是又掀开帘子一角,望着外面狼狈的一片。   忽然觉得这条街有些眼熟,细细想了起来,惊道:“紫芳你瞧,这是不是枸杞家住的那条街?”   紫芳闻声立即凑过头来,然后点头:“是的夫人,是枸杞姐姐的娘家。只是,枸杞姐姐已经嫁了人了,不可能回娘家住的吧?想必她没事。”   “希望没事。”苏棠撂下了帘子来。   才回了静轩阁,苏棠正打算差了人去问问枸杞是否来过,便听外面有人说:“枸杞姐姐来了。”   苏棠心里彻底松了口气,然后让枸杞进来。   枸杞人自是无碍,只是脸色瞧着不是太好。苏棠既然知道外面发生了这等大事,自是要关心几句的。   “你爹娘怎么样?”   枸杞道:“夫人知道了?”   苏棠伸手拍了拍自己一旁:“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一夜没合眼的。别站着了,坐下来说话吧。”   枸杞不敢坐,犹疑了一会儿,等苏棠再次发话叫她坐下来后,她才坐下来。   坐下后,枸杞道:“爹娘倒是没有生命危险,亏得哥哥半夜起夜,见情况不对,早早喊了爹娘起来,这才躲过一劫。只是,我一大早跑过去看,看到很多屋子都倒了,很多人都在哭,心里总觉得有些难过。今年风雪的确是大了些,可往年也不过没有降过这么大的雪。往年都没事儿,怎么偏偏今年才降雪就出了这种事。”   苏棠问:“傅家那条街有没有殃及?”   枸杞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那就好。”苏棠安慰她,“那就跟傅青商量一下,先将你家人接去住段日子。至于屋舍,你也不必担心,朝廷不会不管的。只是这次就算朝廷拨款修缮,也得数月时间,这个冬天,怕是很多人要遭殃了。”   枸杞说:“我已经让哥哥带着爹娘他们去了我那里住,夫君没回来,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解释,想必他不会说什么的。”   苏棠轻轻点了点头:“既是没事,你也就放宽心吧。”想了想又道,“对了,既然家里出了事情,这几日你便回去家里呆着吧。家没了,你爹你娘怎么心里也不会好受,你回去也能安慰安慰他们。”   枸杞却不太愿意:“算了,他们有得住就行。再说,家里还有哥哥嫂嫂跟二丫照看他们,我回不回去无所谓。”   苏棠知道枸杞跟娘家人关系不算太好,也就没再多言,只让她去忙。   京城里出了大事,虽然不关霍令俨的事情,但他手上如今掌握一千禁卫军,这等关键时刻,自是亲自调派进城来用。外城出了这事儿,陛下大发雷霆,大家引以为戒不敢再怠慢丝毫,这些日子京城治安更是严格,似是严格到了严苛的地步。走在大街上,带到持枪行走的步军随处可见。   京城内,除了京兆府不定时巡逻街边各商铺门店小摊外,护城营大都统也亲自发了命令,护城营的军也开始四处活动起来,插手干涉城内巡防工作。   军人素来都是有两副面孔,好的时候,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可残酷麻木起来,于城中百姓来讲,就是噩梦的存在。   本来街道两旁摆个摊子卖点东西,虽说也经常被京兆府的人驱赶,但大家都知道,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吓唬吓唬人罢了。京兆府的人也没动粗,摆摊子的老百姓转头还是会继续摆摊铺。   虽说有命令禁止在街边摆摊,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这一块,似乎早就松懈许多。   因为,老百姓们早起摸黑摆摊子卖早点卖吃食,也的确是给京城里的人带来许多便利。既然是利处大于弊处,且老百姓们又十分自觉守规矩,从不生事惹事,都是安安分分的,所以,京兆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京中很多言官,也并未因此弹劾京兆尹失职。   但是出了外城那件事后,京城里各处防护便越发严苛起来。很多时候,人车走在路上,还得突然被拦下来检查,很大程度上带来了不便。   出行不便这还算是好的,常常还有街边官兵强行打砸摊铺的场景,说是他们触犯律法,要抓着带去大牢里。   苏棠一大早出门来医馆,路上恰巧遇到这样的一桩事儿。小孩子的哭声哭得她撕心裂肺,忍不住撩开马车帘子去看,就见路边跪着一个中年男子,有两个穿着兵服的人在动手扇打他嘴巴子,而一个年轻妇人则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可两个兵官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一掌掌扇打下去,那中年男人的脸肿得像馒头一样鼓了起来。   苏棠本也不想管这事儿,但看着这些普普通通的小百姓竟然私下受这等侮辱酷刑,实在受不了,直接跳下马车去,喊了句:“住手。”   青雀没拦住人,也赶紧跟着跳了下去。   那两个萧兵头听到有人管闲事了,立即扭头过来,目光扫见是霍伯府的马车,似是也不完全放在眼里,只是说:“夫人是什么人?难道一介妇人,也敢插手管京城防护的事儿。”   两个兵长得凶神恶煞,苏棠看着他们这长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倒也不怕,直接说:“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身为京城军官,竟然动用私刑。若是告去京兆府,就不怕被治罪。”   两人却并不将京兆尹放在眼里:“京兆尹?京兆府的人办事不力,我们大人差了我们来,就是协助朱大人一起驯服这些刁民的。刁民胆大包天,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他们根本不会将我们的命令放在眼里。”   “你们的命令?”苏棠说,“到底是你们的命令,还是你们大人的命令?”   那两位兵官颇为不耐烦了说:“劝夫人还是少管此等闲事,这等地方,也不是夫人该来的地方。夫人身娇体贵,又是大冷的天,该是回去歇着才是。”   言语之间,颇有轻辱之意。   苏棠侧头喊了家丁全福一声,全福立即冲了过来,苏棠道:“出言不逊,掌他嘴。”   “夫人。”全福吓了一跳,有些迟疑,明显吓住了,“这这这……”   那兵官见这霍伯府的人这副怂样,更是不放在眼里,更是轻佻讥讽道:“若是未瞧错,想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霍伯夫人吧?霍伯爷还真是饱有艳福,夫人这等姿色,的确……”   话还没说完,便被突如其来飞闪过来的人扇打了好几巴掌。   那人说:“尔等不将霍伯夫人放在眼里,可将齐王殿下放在眼中?” 第98章   “齐王殿下, 原来, 这是齐王府的马车。”   围观的老百姓听说是齐王来了, 相互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立即跪了下来。虽然老百姓们是低头悄悄说的话, 但有些字眼还是入了苏棠耳朵里, 说什么, 伯府的人都不怕,现在齐王殿下的人亲自出手训斥,看他们还敢不敢猖狂。   苏棠本来以为这齐王只不过就是路过, 路过此地恰巧看到有人欺辱百姓, 所以顺手管了此事,她没认为齐王会停下来插手此事。   当众人伏地而跪高呼“齐王殿下千岁”的时候, 苏棠这才颇为不情愿的转过身子去。   却恰好瞧见衣着清贵的男子正弯腰从马车里走出来。   男子高挑矜贵,骨子里带着种与身俱来的皇家贵胄的清贵气儿,一身玉白挑金线龙纹图案的袍子,外面罩着件灰色的大氅, 领子处一圈灰色的毛被风吹得乱动弹,却更是衬得男子玉树临风。   众人伏首跪拜, 男子却没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 而是目光淡淡朝对面的苏棠扫过去。   苏棠头皮一阵发麻, 逃是逃不掉了, 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请安。   “臣妇拜见齐王殿下。”苏棠盈盈一拜。   齐王这才说:“都起来吧。”   却绕过苏棠去, 看着那个依旧跪在地上脸被打肿了的中年男子。正欲开口说话, 一旁动手打人的兵官立即说:“齐王殿下, 我等正在奉大都统的命令行公事。侮了殿下您的双眼,实乃吾等的过错。”   “这些人犯了何错?”齐王淡淡问。   那兵官说:“律法明文规定,是禁止这些刁民乱摆地摊卖东西的。近来城内出了许多事情,大都统说了,必须严查此等作奸犯科之事,我们……”   齐王却是并没有给他们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截断道:“既是知道律法有明文规定,想必也该知道,就算这些人作奸犯科,也该是押送京兆府衙门去。这等民事,不归你们护城营管。”   “可是护城营的工作便是巡察,保证城内一应秩序井井有条。既是京兆府渎职,那么属下想,我们护城营,也有权利跟必要帮着纠正这个错误。”   齐王没再立即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看向那个巧言令色的小兵。   到底是皇子殿下,便是护城营的人再嚣张,也不敢藐视天威。于是那人一时也不说话了,只半弯着腰,一副恭敬十足的模样。   苏棠其实挺佩服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场特强。别说这两个跟他对着干的小兵官了,就是苏棠这个伯府夫人,都觉得心寒胆战。   “殿……殿下?”见齐王缓缓踱步朝他走去,那小兵开始怂了,话都说不利索。   齐王说:“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是你们韩大都统教的?”   “是……哦,不是,是是是。”那人改了三次,最后也没说明白到底是还不是。   齐王道:“你们护城营才犯了次大错,父皇英明,为百姓鸣不平,严惩了那外城都统。连你们韩大都统,也被叫进皇宫去,父皇好生责骂了一番。看来,父皇的好意,你们韩大都统还是没有领会到。”   “说到职责,你们护城营的兵,职责就是保护全城的百姓。是让你们保护百姓,而不是拿老百姓撒气。”齐王冷着脸,嗓音虽不高,但声音却冷冷的,气氛一时压抑得让人连大点声呼吸都不敢,“外城都统失职,造成民舍坍塌损失惨重,父皇罚他,合情合理。但是依本王来看,你们似乎对父皇怨气很大。”   “这几日来,打着政治京中秩序的名号,你们已经为非作歹多日。矫枉过正,寻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泄私愤,你们护城营的兵,可真是好兵。”   那两个兵官已经吓得满头是汗,齐王却浑然当做没有看见一般,继续说:“若这是尔等的意思,本王今日便代替你们韩大都统罚你们。若这是你们韩大都统的命令,那本王只能去父皇面前说上一二。”   “不,这不是大都统的意思。”那两个兵官跪了下来,彻底服了软,“是末将等曲解了大都统的意思,还请殿下明察。”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震慑到的也都震慑了。齐王想,那韩文昭自然心中有数。   “既然知道错了,便老实自己去京兆府受罚。”说罢,望了眼方才打人的那个王府护卫。   那护卫会意,立即押送两个兵官去了京兆府。   这边,又是一片呼声,百姓们都跪下来给齐王磕头。   齐王说:“都起来吧。”   折身准备回去的时候,目光刻意定在苏棠面上几瞬。苏棠也看到了,立即让出道来,又朝着齐王福了下身子。   齐王以为自己这个眼神暗示已经够明显,所以,直接去了两人之前一直接头的那家成衣铺子。可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人过来。   齐王坐在窗下,随手翻着本书。面上瞧着气定神闲,其实心中早已雷霆震怒。   铺子里的掌柜也是无心生意,一边张罗着一边时不时伸头朝外面看。主子来了,怎么那位伯夫人还没来?主子还从来没有在这里呆过这么长时间,他这是在等那霍伯夫人,还是等别人?   掌柜的不敢怠慢,自己来回徘徊着急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以送茶的名义进去探一探情况。   “殿下,这是新煮好的茶,您喝点?”掌柜的站在一旁,陪着笑脸,只是脸上笑容十分僵硬。   齐王略抬眸扫他一眼,而后将手中握住的书扔在一边,起身道:“不必了。”   说罢,直接负手朝外面去。   那掌柜的立即追了出去问:“可殿下,您这是等谁来呢?这人……可……”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因为齐王冷冷看了他一眼。   齐王没再理会他,而是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齐王自然没有从正大门走,而是从后门走了。这间铺子的后门也是一条街,隔着街道的对面,是一排排屋舍民房,齐王进了其中一间去。   当时街上那场骚乱结束后,苏棠领着被打的那一家三口去了医院。她近来医典古籍看得多了,自然懂了不少医理。像这种擦拭面部伤口敷药消肿的活儿,自然劳烦不到别人去,苏棠亲自动手了。   “多谢伯夫人。”   完事后,一家三口又要给苏棠下跪磕头,苏棠扶起了他们说:“你们也不必害怕,今天齐王殿下发了话,想来护城营的人也不敢再猖狂。这脸上的伤得好好呆在家里养几日,我已经让人去给你们包草药了,回去按着我方才说的那样每日敷药就行。”   “您可真是好人,比那些吃人的……”那妇人激动得哭了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却是不敢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苏棠明白这些小百姓的心情,面对京城里的强权,他们敢怒不敢言。   “什么都不必说了。”苏棠把冬生包扎好递过来的药包递到那位妇人手上,“既是忍了,回去后也无需多言,只记得祸从口出便是。至于他们,自然有人对付。”   “是。”那妇人说,“夫人您是好人,将来我做牛做马,我都报答您。”   “这就不必了,我帮的忙不过是举手之劳。真正帮了你们的,是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也是好人啊。”那妇人感慨,“这么好的王爷,我悄悄瞄了一眼,竟像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人。做梦都不敢想,今儿竟然能瞧见这样的贵人。”   那妇人似是挺喜欢苏棠的,可能是觉得她人美又心善,她从没见过这样貌美的贵妇人。所以,就一直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苏棠礼貌应了几次,然后直接喊了个伙计来,称自己忙没空,让这个小伙计送他们一程,这样才打发了人。   见人走了,程氏走了来,拉了苏棠到一边角落去,悄声问:“方才听到他们言语间提及齐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苏棠便将今儿早上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程氏听后,啧啧摇头说:“该!”她似是对那些仗势欺人的所谓护城营的兵无甚好感,“这些日子来,他们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已经够多了。再没人管管,这京城指定得乱成什么样呢。”   苏棠说:“这韩大都统可是位比禁卫军统领的,手中有兵有权,整个满京,除了宫城别的地儿都归他管。这事儿,除了几位皇子殿下,别人还真没那个胆子去管。”   又说:“齐王殿下的人不但当众打了那两个作威作福的兵官,且还派随身亲卫押着人送去了京兆府。有齐王府的人坐镇,想来京兆府的朱大人这是不得不得罪韩大都统了。”   “这也正好,有了这个教训,看谁还敢欺辱良民百姓,真当这京城没人管得了他们了吗。”   “少说两句吧。”程氏纵然心中也气,但到底身份摆在这儿呢,也不敢多说这些,“就怕祸从口出。”   “我这不是只与舅母你说嘛,外头肯定不会乱说话。”   程氏笑着:“那我去忙了。”   一转身,却见门外走进来一位衣着极为华贵之人。因为身高差的缘故,程氏先瞧见的是衣裳,目光一点点往上挪后,才看到那种清贵的脸。   苏棠自然也看到人了,倒吸一口凉气,正想趁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悄悄躲进旁边屋子去,却忽然听到有人喊:“这是齐王殿下,过来抓药的。”   苏棠脚下步子忽然定住,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其实方才外头街上,她并不是没有领会到齐王的眼神暗示。只不过,她根本不想跟他独处,所以就装傻充愣当做没看懂。   本以为逃过了一劫,却没想到……他竟然来了医馆。   苏棠头皮发麻,只能折身回去请安。程氏也吓了一跳,想着怎么齐王殿下亲自来了这里。   但容不得她多想,立即请了人一旁屋里坐着去了。   这个时候苏棠其实是很想逃的,但若是他人都追了来意图再明显不过,她若是再逃,想来就是不打自招了。所以,苏棠只能乖乖跟在舅母程氏身旁,一道进去了。 第99章   齐王身边的芮福对程氏说:“我们有药方,你照着方子去抓便是。”   程氏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容不得她细想,既是齐王殿下的人发了话,她自然是照着方子亲自去抓药。   苏棠也忙要跟着出去,齐王身边的芮福公公装作咳嗽的样子咳了几声。苏棠折身回来,笑着对芮福说:“可是公公不舒服?所以,殿下过来抓药,是为公公抓的药?”   芮福目光朝主子那里瞥了眼,似笑不笑的:“奴才不过只是咳了两声,无大碍。倒是王爷……可是巴巴等了夫人您近一个时辰。既然夫人没去,只好王爷亲自过来了。”   苏棠就知道,这是故意的,故意在给她一个教训。   苏棠心中骂了人,面上却一副十分吃惊又委屈的样子,忙说:“可……殿下,妾身并没有收到纸条啊。”   齐王抬眸望过来:“那现在可知道了?”   “是。”苏棠一颗心无限跌落,不停跌落,好似是要跌入某个谷底一般,“妾身知错了。”   其实本来心情挺好的,但来了这么一出后,苏棠怎么都再高兴不起来。   “下不为例。”立了威后,齐王皱了下眉心,倒是也没有再为难,只对芮福说,“回府。”   这话面上是说给芮福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苏棠听的,暗示她不必再过去了。只是这威已经立下,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自当是要严惩。   苏棠情绪不是很高涨,自从齐王来过一趟后,她这一整天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本来想着既然来了,自是要在这里呆上一天。可吃了午饭后,苏棠却声称不太舒服,回去歇着了。   回了静轩阁,就躺在床上睡觉。   霍令俨回来听说夫人病了,一边向常安打听怎么回事,一边军装也没来得及换下,直接赶来了后院。   霍令俨直接撩帘子进内室来,苏棠早从窗户那里看到他人了。所以男人进来的时候,她正歪着身子靠在大炕上,娇滴滴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霍令俨坐过去,抬手在她额上探了探:“不太热。”   他说的是实话。   苏棠却气了:“那我这是装着生病的样子骗爷的吗?”   霍令俨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跟自己吼,忽而没绷住,就笑了起来。   苏棠委屈的撇了嘴,是那种嘴角往下垂像小孩子委屈的时候一样的撇嘴。忽然就眼泪汪汪的,两汪泉水在眼眶里打转。苏棠自己都佩服自己,这眼泪竟然说来就来。   哭了后,也不说话,就那样安安静静坐着瞪着人。她这委屈的一哭,霍令俨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哭化了,于是抬手搂过人来,拥在怀里哄着。   “今天外面的事情,我已经知道的。”他方才向常安打听了,事情原委都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全福也挨罚了,“这也是我的疏忽,日后你若是再出门,除了面上跟着你的几个人外,我暗中再派几个隐卫跟着你。”   “本来是想着,京城里,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既然今天能出这样的事儿,日后可能也会有别的危险发生。暗中差几个人跟着你,我也放心。”   伏在他胸膛上,苏棠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犹疑着没再说话。   她在考虑着这件事情的利弊。   若是真的派人暗中护着她了,日后,是不是齐王再约她见面,就不容易了?既是暗卫,想来都是藏在暗中的。藏在暗中的人,你见不着他,但是他时刻都能见得着你啊。   苏棠想,齐王本事大,那些她自己看不到摸不着的暗卫,想必齐王的人不会看不到。所以,日后若是她再不能按时出现在约定的地方,就怪不得她了。   她怎么早没有想到这样的招数?   这简直是个意外的惊喜。   苏棠特别高兴,趴在人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霍令俨一垂眸,就看到了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忽然就咧着嘴巴笑得开心。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摇摇头,也撇唇笑了起来。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笑话她,苏棠立即坐正身子来看去。果然,就见某人嘴角噙着尚未敛尽的笑意,她板着脸质问:“我今天都这样了,爷还笑得出来?”   她是撒着娇的质问语气:“今天若不是齐王殿下恰巧路过,三言两语替妾身解了围,妾身……妾身还不知道得被欺辱成什么样呢。爷不知道,那些护城营的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可怕极了。这哪里是什么兵啊,脱去那身军装,说他是土匪,也不为过。”   “既然齐王出手了,韩文昭的人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如疯狗般满城跑乱咬人。”霍令俨细细说与她听,“外城房舍坍塌的事儿一出,陛下雷霆大怒,严惩了卫离,并且收去卫离手中五千精兵的调派权。这安排提拔新一任外城都统的权利,没有交到韩大都统手上,韩大都统心中怨怼,这才满京城作乱,以示自己的怨气。”   苏棠不明白:“可是陛下是天子,由他来委任新的外城都统,这有什么不对的吗?还有这韩大都统也是,胆子也忒大了,人也忒恶毒了。合着他心中对陛下有怨怼,不敢当面找陛下质问,就只能拿弱小无辜的小百姓出气?”   “呵~这种人,这种人是怎么坐上大都统的位置的?”   “当年……”霍令俨说了一句后,又犹豫了,但想着妻子是明理懂事的,外头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想来她心里门清,于是也就没再犹豫,直接道,“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陛下逼宫,这韩大都统原不是大都统,是前东宫的人。后来陛下成功登基为帝,韩文昭立有首功,陛下这才重赏了他,寻了个由头,将握有三万精兵的护城大都统的位置给了他。”   “只是没想到……”   苏棠忽然明白了,接着他的话说:“只是没想到,这韩大都统居功自傲,竟然越来越放肆,渐渐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这几年来,韩大都统不但是一点功绩都没有,反倒是仗着当年有功,越发张狂放肆。所以,陛下早就有摘他下位的心思了。只是这韩大都统毕竟是当初助他登基的大功臣,又是自己亲手推他上那个位置的,想轻易拉他下马,陛下会觉得自打嘴巴子丢脸。”   “正好这次卫离渎职酿成大祸,陛下趁机撸下卫离来。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新一任的外城都统,想必身份地位不会低,而且能力上,可以压制这韩大都统一头。这样的话,护城营内乱,总好过他韩大都统一家独大,免得日后他胆子越来越大,从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霍令俨望着眼前的小女人,嘴角噙着笑意。没说话,只是略点了点头。   苏棠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她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那原小说里,眼前的这位爷,好似起复后任的第一个重要职位,便是什么都统来着。   莫非,陛下属意的人选,是他?   苏棠按住自己那颗疯狂跳动的心,睁大眼睛望着跟前的男人,悄悄问:“爷,那您觉得,陛下会指派谁任这外城都统一职?”   “圣心难测。”霍令俨摇摇头。   忽而想起来什么,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嘴角含笑问:“方才还不舒服,现在又好了?”   “爷真讨厌。”苏棠推了他一把,表示十分生气他戳穿了自己,不过,人倒是又靠了过去,“我只是今儿有些被吓着了,不过爷说日后多派些人跟着我,我就放心了。”   霍令俨皱着眉,故意说:“其实最安全的法子,是你日后不出门。呆在家里,怎么样都是安全的。”   苏棠才不理他:“凭什么!我不管,反正我就想时不时的去外面走走。”   霍令俨拿她没办法,也就没再说话了。   这时紫芳却突然闯进来说:“伯爷,夫人,宫里头来了传旨的太监。”   “传旨?”苏棠忽的惊坐起,水灵灵的眼睛使劲眨巴,望了会儿紫芳,忽而又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霍令俨倒是淡定从容,只拉着人说:“走吧。”   就是一道普通的宣人进宫的旨意,陛下召见霍令俨即刻进宫面圣。   接完圣旨后,苏棠陪着人先回去换衣裳。   “爷心里可知道为了何事?”苏棠一边帮人穿衣裳,一边忍不住问,“会不会是什么大喜事?”   霍令俨总觉得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怕是喜忧参半。” 第100章   苏棠被他略凝重的脸色吓着了:“这能有什么忧心的事情?”   见妻子似是被自己吓着了, 霍令俨忽而扯唇一笑,手也没闲着,轻轻抬起捏了一把她的嫩脸, 拥着人一道往外间去:“你倒是不必担心,或许是我多想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苏棠近来十分黏他,她是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她想黏着他的时候就黏着, 也不在乎身边是不是有丫鬟婆子们在。她现在就是一个小女人,一个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小女人。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反正她喜欢活在当下。既然现在是郎情妾意你浓我浓,那她便就要好好享受这段让人沉醉的爱情。   “爷, 那你要早点回来。”苏棠舍不得他走,双手环着他窄瘦的腰,各种撒娇黏糊, “我会想你,你早点回家陪我跟儿子。”   外间里伺候的婆子丫鬟一大堆,但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都比较识趣, 见爷跟夫人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大家都默不作声不约而同转身离开一会儿做别的事情去。   却也都并没有走远,也是怕一会儿主子们喊她们。   霍令俨是个极为重规矩的人, 关起门来只有夫妻两个人的时候, 怎么样都行。但若是有外人在, 他总会摆出一副一家之主该有的高冷架子。   他这样原也没有什么错,可苏棠就是不喜欢,嫌弃他过于呆板没有情趣。以前她尚未打算真心相待的时候,她无所谓他怎么样,反正不过就是应付罢了。   但是既然决定全身心投入好好爱一场了,她就不允许他再这么古板下去。   所以,她好好调.教了一番。   比如说,若是在外间他不给自己抱,那么回了内室去,她也不让他抱。她想对付他,有的是法子。这一来二去的,霍令俨冷钉子碰多了,倒也识趣,渐渐也就配合了。   也不管什么内室外室,只要妻子喜欢,他就愿意配合。   不过,苏棠也是懂分寸的人。这样小打小闹的情趣,不过就是在家里,出了静轩阁,她还是规规矩矩的。   霍令俨赏识她的点,正是这个懂分寸。   最后时间差不多不得不走了,霍令俨抱着人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后,低声说:“棠儿要乖,等为夫回来好好疼你。”   男人声音又低又沉,带着股子诱惑的劲儿。苏棠忽然想到每回抱一起滚床上的时候他在自己耳边说话的语气,到底做不到厚颜无耻,苏棠脸还是红了。   于是推着人往外去:“爷还不走吗?小心耽误时间去迟了,陛下罚你。”   见小女人满面羞红,霍令俨低低笑了起来,苏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霍令俨抓过她手来,搁在嘴边亲了一口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苏棠站在门边,望着男人渐渐远去的挺直身影,心一阵乱跳。她想她完了,这是真的对这个男人有了好感。   而且,她在放纵自己,放纵自己无限沉沦。   苏棠活了近三十年了,不说什么大风大浪大世面,但小风小浪小世面总是见过的。像她这样的女人,其实更为通透更为现实,轻易根本不会懂感情。   因为看得多了,心里明白,感情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一把双刃剑。   沉浸其中的时候,是很美好,这个时候的情爱就像蜜糖一样。可这世间到底是没有长长久久的爱啊,爱情的保质期,也是有限的。   长则几年甚至十几年,如果短的话,可能也就几个月吧。   不是她悲观,是她对爱情这种东西实在不敢太乐观。就比如说,想当初自己身边的这位爷对那孟四小姐多么深情啊,可再深的感情,不也是敌不过她这个妻子、这个枕边人的朝夕相处吗?   男人其实比女人绝情心狠,一旦不爱了,他们能够彻彻底底转过身去。   可女人比男人矫情,人家爱你的时候,可能你矫情着拿捏着不答应不拒绝。但等到人家转身走了,你又绝对是倒回去追着人家不肯松手,非得问出个是非对错所以然呢。   在孟四与霍伯爷的这段感情中,苏棠身为局外人,她看得明白,不正是这样的吗?   她之前犹豫,一直不肯付诸真心,就是因为这个。可她也非真正矫情的人,正是因为看得通透,所以决定,既然爱了就好好爱,若是将来这个男人不爱了,她也绝对不会伤一点心。   “夫人,这门口多冷啊,您快进去。”青雀匆匆走了进来,拉了苏棠进屋去,顺便放下了厚实的棉布帘子。   苏棠坐在榻上,略弯腰就着火盆烤手,笑着道:“爷被召进了宫里去,我这不是担心吗?”   青雀道:“再担心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啊,这要是叫爷知道了,可得心疼死了。”   苏棠噘了噘嘴:“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啊。”   青雀严肃道:“肯定有。爷多疼夫人啊,每天一回来就是寻夫人来的,连小二爷都不要。以前,爷可是最疼小二爷的。而如今,爷最疼的就是夫人您了。”   “夫人您忘了吗?就前两天,您不过就是在太夫人那里多呆了会儿,天黑了还没回来,爷那身军装都没来得及脱,直接去了太夫人那里要人。”   说起这个来,青雀倒是笑了:“就因这事儿,每回山茶姐姐见到我,都要跟叨叨几句。说是为了这事儿,太夫人老人家私下里说了咱们爷好几回,很生气,说她老人家能对夫人您怎么样?值得他那么火急火燎的赶过去要人。”   青雀一边说着旧事儿,一边帮主子捏肩捶腿:“不过,山茶姐姐也说了,太夫人是故意的。见爷跟夫人感情好,老太太心里可高兴着呢。”   “夫人您心地善良,待咱们姐妹都好,是咱们姐妹的福气。夫人是好人,所以好人有好报,您也是幸福的人。”   苏棠也觉得,其实如今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   虽则说与自己婆婆不亲,但只要她能将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挑不出毛病来,她婆婆也不会管她。太夫人特别喜欢她,一直都很疼她。如今儿子乖巧懂事,丈夫也对她好……她想,这应该就是幸福吧。   她是个挺知足的人,就这样觉得也挺好了。   霍令俨奉命进宫,陛下依旧是在勤政殿里召见的他。霍令俨由太监领着进去,请了安。   敬宗说:“起来吧。”   “谢陛下。”霍令俨起身后,敬宗又给他赐了坐。   敬宗脸色倒是不错,看着霍令俨道:“朕听说了,你差事办得不错。这回京城突降风雪,京城四大城门,你管辖的西门营是做得最好的。另外,卫离失职,一度民声沸腾,也亏得你暂且调了那一千禁卫军去帮忙、安抚,你做得不错。”   霍令俨略低了头说:“一千禁军是陛下赏的,臣不敢居功。管理好西城门,这也是臣的分内事。”   敬宗道:“只一直呆在城门上办差事,于你来说,的确是过于大材小用了些。朕想好了,卫离走了后,正好外城营都统的位置空了出来,你去顶上。”   此事……霍令俨有琢磨过,也有想过陛下为了制衡韩文昭,可能会把这个差事递到他手上。   所以,这会儿听得这个消息,其实他并不意外。   但不意外不代表就得表现平静,若是他真表现很平静,陛下反倒是要猜忌了,猜忌他是不是早有觊觎这个位置的心。   所以,霍令俨立即跪下来说:“臣多谢陛下厚爱赏识,但臣资历尚浅,怕还是得多历练。陛下突然将五千精兵交到臣手上,臣怕会有负陛下厚望。”   敬宗摇手说:“你过谦了。”   “你虽则年轻,但却是亲自扛过枪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你的本事,朕还是相信的。”   “朕……”有些话,敬宗不太想提,但今儿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觉得也有必要提一提,“你兄长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但他已经死了。你父亲一生军功赫赫,最后也是马革裹尸死在了沙场。霍二也因此废了双腿,你们霍家,还是朕值得信任的忠臣良将。朕不会因为一人的过错,而弃你们霍家满门不用。”   “臣多谢陛下信任。”霍令俨严肃又认真。   但他始终不信自己兄长会通敌叛国。   此时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他想,需要收集证据,为兄长洗刷冤屈。   “起来吧。”敬宗抬了抬手,“不必跪着了。”   “是。”霍令俨才站起身子来,就见大太监总管匆匆跑了进来。   “陛下,赵王殿下求见,说是有急事。”   “哼,他能有什么急事。”   几个儿子中,敬宗觉得这个老四是最不让他省心的一个。他一来,准没什么好事。   不过,他又朝霍令俨那边瞥去一眼,想着这位霍伯爷将来是老四的大舅子,他也不能过于不给老四面子了,于是就让太监将他叫了进来。   赵王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脸急切:“父皇父皇,儿臣……”   却在看到霍令俨的时候,及时止住了步子,似是没想到他也在。   敬宗坐在龙案后面,虎着脸问:“这般急匆匆的,可有点身为皇子的样子?比你大的比你小的,哪个不比你稳重,你再瞧瞧你……”   陛下都不稀得说他。   赵王却不管不顾,又想着,既然霍家的人在,那正好。   于是赵王跪了下来,求着说:“父皇,儿臣请求父皇将孟四小姐赐给儿臣做妃子。”   “你说什么?”敬宗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再说一遍。”   赵王于是又说了一遍:“儿臣求父皇让儿臣娶孟四小姐为妃。”   敬宗朝霍令俨那边看了眼,冷哼道:“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 第101章   赵王说:“父皇,儿臣本来想娶的人便是孟四小姐。只是父皇与母妃让儿臣娶霍家大小姐,儿臣见霍大小姐知书懂礼品貌双全,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如今孟四小姐罚也罚了,也该够了吧?那么冷的天,她一个人衣着单薄,呆在那个什么破尼姑庵里,她已经够遭罪的了。求父皇开恩,便免了她后面半个月的罚吧。”   “你跑去清水庵看她呢?”敬宗质问,“朕有没有说过,不准任何人进去探望?”   赵王一时语塞,但却依旧不管不顾,继续替孟四求情道:“父皇,儿臣只是求她给儿臣做侧妃,正妃的位置,仍旧是霍家大小姐的。她好不容易答应了儿臣的,父皇,您便同意吧。”   敬宗又朝霍令俨那边瞄了眼,继续说:“你可知道,她当时可是犯了大错。正是因为犯了错,朕这才处罚了她。这会儿霍伯爷还在,你却想让朕食言吗?”   赵王紧紧咬着牙,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好像又很为难说不出口的样子。   早在赵王闯进来跪下来后,霍令俨便已经站起来了。这会子陛下没让他说话,霍令俨也就没答话,只不过略垂着眼眸,将赵王的慌张狼狈都瞧在眼中。   “你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敬宗训斥。   赵王额头开始大颗大颗滴汗,最后似是豁出去了般,一咬牙,说了道:“她……她……有了……有了儿子的……骨肉。”   最后两个字说得特别低,远在龙案上面的天子未听得清楚,但是就站在赵王身旁的霍令俨,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霍令俨垂立身侧的两只手倏地攥紧成拳头,脸色明显也变了。但好在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并没有失态。   敬宗又问:“大点声,朕年纪大了,听不清楚你在嘀咕什么。”   赵王这才又说:“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不放心她,那天去山上探望了她。她很可怜,衣着单薄,手上脸上都生出冻疮来了。儿臣,儿臣一时糊涂,便强……强行抱住了她。儿臣犯了错,求父皇开恩。”   “你……你说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敬宗却是听明白了。   反正这话已经说出口两次了,再说第三次,赵王也就觉得没那么不好说出口了,于是就说:“父皇,她腹中已经有了儿臣的骨肉,儿臣求娶她做侧妃。”   “你放肆!”敬宗气得不轻,将龙案上的公文都推得洒落在地上,咳了几声后,他伏在龙案上,指着儿子说,“赵王,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生气,一来是觉得此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二来,也是觉得此事不好向孟家交代。   这孟四就算再犯错,他罚她,也是顾及孟家颜面的。孟家也是要脸的人家,这孟四可是孟家人的掌上明珠,若是丑闻传扬出去,还不知道得怎么丢脸呢。   偏这个时候,敬宗还不能太过生气。因为,两年多前,他给霍家下过一道圣旨,同样的事情,他说这是一桩美谈。   若霍伯爷霍伯夫人的事儿是美谈,轮到自己儿子跟孟家小姐这边,不能就说是丑闻。否则的话,岂不是让霍家人知道他当年是故意打霍家脸吗?   虽然霍家心里未必不明白他当时的意图,可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   敬宗可谓是要被憋死了,有苦不能言。暗中骂了几句逆子,然后捂着心口坐了回去。   为了表示方才扔东西不是因为觉得是丑闻,还特意想圆场圆回去说:“孟家可是一等公国府,虽则他们家姑娘犯了错,但朕也罚了,罚完她长了记性,这事儿也算是就过去了。你个逆子,你现在欺辱了人家闺女,这若是叫孟家知道,不得吵到朕跟前来?”皇帝越想越气,指着儿子骂,“你个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成的败家玩意儿,怎么尽给朕出难题。”   偏赵王还真觉得他爹语气软了下来,这是真的不生气了,于是忙说:“父皇,这真不算是难题,儿子已经替您想好法子了。”   “什么法子?”敬宗脸又绿了。   他还好意思已经提前想了法子?是不是故意算计的。   赵王说:“瑶儿腹中骨肉目前月份尚不足一个月,儿臣以为,尽快接她进儿臣的王府来。等明年生产的时候,提前一个月生产,这事儿还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父皇,您觉得如何?”   “逆子!”敬宗骂,“这正妃还没迎娶进门,何来迎侧妃进门的道理?”   赵王说:“这是特殊情况,儿臣也不想。”他犹豫了会儿,颇为不太情愿的说,“不如这样,父皇您就让正妃侧妃同时进门吧,儿臣同时娶两个。”   本来事情没有牵扯到霍家,霍令俨不好说话。但此番既然牵扯到了幸姑,霍令俨便道:“回陛下的话,臣想,幸姑年纪还小,不如还是按着之前的时间来。再说,忠王齐王两位殿下尚未迎正妃进门,幸姑身为弟媳,也不好先进去。”   有关霍四的事情,他却是只字不提。   赵王就说:“那正好,王妃还是明年再娶,免得让别人说。”   霍令俨没理赵王,只抱手对陛下道:“既然是陛下的家事,臣也不便再候在这里。陛下若是没有别的差遣,臣先告退。”   敬宗沉默了一瞬,才对霍令俨说:“霍卿先回去。”   “是,臣告退。”霍令俨抱着手慢慢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路上,霍令俨脸色都特别沉重。直到回了家后他怕妻子瞧见他脸色不好又要担心受怕胡思乱想,于是稍稍控制了下。   不过,再怎么掩饰,却还是被苏棠瞧出来了。   “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苏棠见男人眉心攒着浓浓愁绪,于是拉了人进内室去,“宫里都出了什么事?陛下叫你去,是做什么的?”   霍令俨望了眼人,拉着她一道坐下后,才说:“陛下让我顶了卫离的位置。”   “那这是好事啊,爷为何还不高兴了?”苏棠聪明,“是不是还有别的识趣?”   霍令俨认真望着人说:“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只是……后来赵王过来了,说是要迎娶孟四小姐为侧妃,还要立即迎娶过门。”   苏棠愣了一瞬,这才缓过神来。她没想到,最后这位孟四小姐,竟然成了赵王的人?   她本来还想着,就算她做不了齐王正妃,等年后陛下还会赐侧妃。到时候,说不定她还是会进齐王府去。   可如今看来,想必是孟四一次次的小动作,一次次对霍伯爷的不死心,惹恼了齐王吧,这才导致齐王殿下对她彻底死了心。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苏棠说:“赵王这么着急?算着时间的话,孟四小姐应该还没从清水庵出来呢。陛下不是严令禁止有人去探视吗?难道赵王殿下去了。”   霍令俨意味深长望着妻子,琢磨了会儿,才开口说:“原也不该这么着急,只是……若是再不接进府去,怕是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霍令俨说得含蓄,但苏棠却是听明白了:“难道……孟四小姐……已经怀有身孕?”   “嗯。”霍令俨淡淡颔首。   苏棠见他一脸沉重极不高兴的样子,撇了撇嘴说:“爷是不是不高兴了?”   霍令俨在想着心事,一时间倒是没有注意到妻子的情绪不对了。等听到这句话后,他才猛然抬眸看过来。   苏棠已经转过身子去,脑袋甩向了另外一边。   霍令俨这才说:“没有。”   “没有什么?”苏棠追问。   “没有不高兴。”他耐心解释。   苏棠又道:“可爷方才明明就是不高兴,现在又说没有不高兴,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   霍令俨噎住了,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了想后,他才说:“我只是在担心幸姑。”   苏棠沉默了。   的确,没说不给赵王有侧妃。但别人做侧妃跟孟四做侧妃还是不一样的,至少赵王不喜欢幸姑但也不喜欢别人。   可如今若是娶了孟四进王府为侧妃,幸姑怎么办?   “我也担心幸姑。”苏棠说,“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想来这孟四是非进赵王府不可了。陛下就算再觉得丢人,可也不能不给孟家那边一个交代。”   “幸姑懂事得让人心疼,虽然她面上一直笑嘻嘻的,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挺苦的。亏她看得开,这要是换了别人,怕不会有她这般想得开。”   “这样吧,我明儿去找她,陪着她好好说说话。”   霍令俨握住妻子的手:“倒是辛苦你了。”   苏棠靠过去说:“这些都是小事,再说,我也是真心疼爱幸姑的。不管她有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正我总归要陪着她走过这段时光。等来年嫁去王府,日后再想见,怎么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简单。”   霍令俨抱着人,下巴搁在苏棠头尖上,闻声轻轻应了一声。   苏棠却微仰头朝上看过去,蓦地忽然问:“孟四小姐出了这事儿,爷难道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替她难过?” 第102章   霍令俨垂眸看向怀里香香软软的小女人, 他本来心情是沉重而又复杂的,可当瞧见了她故作生气瞪圆眼睛的可爱模样,他就忽然有些绷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苏棠更恼了:“爷还笑得出来?”   霍令俨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些, 于是立即调整好面部表情收敛住了笑容说:“只是觉得夫人方才的样子十分可爱, 为夫瞧着你的样子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爷别跟我转移话题好吗?我在问你话呢。”苏棠明知故问,“爷一回来就臭着张脸, 到底是为咱们幸姑鸣不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人而伤心?不许骗我, 我要听实话。”   霍令俨双手握住人纤瘦的肩膀, 略弯曲身子来,以保证保持与对面女人同样的高度, 认真道:“你心里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苏棠目光左右来回瞟,“爷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盯着人望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我与孟家四妹,那都早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若是为了这个生气吃醋, 倒是不值得。”   苏棠故意严肃瞪着人,摆出一副十分不高兴的样子来。但也没撑多久, 就破功笑了出来。   “谁为你生气吃醋了?真是美得你。”嘴里这样说,却是又主动靠了过去,“霍三爷, 我可告诉你, 将来哪日你若是负了我惹我伤心生气了, 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头的。”   “怎么会。”他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会发生。   苏棠又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才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呆着,没再闹腾他。   次日早上姑嫂几个请完安从荣安棠出来后,苏棠提议说:“两位嫂嫂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如我们去幸姑院里坐坐吧。”   霍令俨得封都统的圣旨虽然还没下来,但是既然老夫人知道了,今儿几位儿媳妇去请安的时候,老夫人自然是要说的。所以,此刻二夫人再听苏棠这样说,少不得要朝她翻白眼。   “不就是自己男人高升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夫人小声嘀咕,却又故意让苏棠听见,“方才母亲已经恭喜过了,怎么,还没美够,想抓我们过去再说些好听的话给你啊?我才不去。”   苏棠说:“二嫂这样说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你我都是霍家的人,伯爷高升,这难道不是满门的荣耀吗?怎么到二嫂这里,倒是只成了我一个人沾光了。”   见她还敢跟自己怼,许氏立即一个颇具杀伤力的眼神甩过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棠不与她争:“好好好,二嫂是大忙人,咱们请不动。反正我跟你说过了,你爱去不去。大嫂,幸姑,走,咱们去。”   说罢,苏棠一手拉一个,索性不再搭理许氏,直接往幸姑的院子去。   幸姑与大夫人黄氏对望一眼,两人皆心领神会的抿嘴笑了一下,心中轻轻数着数儿:“一、二、三……”   “等等!”果然,许氏追了来,语气依旧强势,“险些上了你的当,我就知道,你是最坏的,你想带着大嫂幸姑一起孤立我。呵,你以为我傻吗?你不想让我去,我偏要去。让开。”   许氏嘴上讨了便宜后,一把打断苏棠挽着幸姑的手,她自己跟幸姑挨在一起,悄悄对幸姑说:“幸姑,二嫂跟你说,你马上就是要嫁入王府的人了,可千万要注意着些。要记得,别跟某些人走得太近,所谓近墨者黑,别回头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苏棠却没心情跟许氏拌嘴,只拉着黄氏悄悄道:“昨儿夫君从宫里出来,除了陛下许诺的升迁儿的事情外,还有一事。”她表情严肃了些,略一顿,轻轻叹息一声说,“是有关赵王府的事儿。”   黄氏惊讶:“赵王府怎么了?”   于是苏棠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黄氏立即脸色煞白:“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许氏看了过来。   黄氏却心情沉重,望着幸姑,心情却怎么都好不起来了。   许氏觉得不对劲,走过来说:“大嫂,她可是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   黄氏严肃道:“你们两个都是为人妇为人母的人了,别成日跟小孩子似的,吵吵嚷嚷的。我看,幸姑都比你俩懂事。”   许氏一脸懵逼:“这是怎么了,我好心好意来问,倒是呛了我一鼻子灰。”   黄氏此刻心里只有幸姑,走过去,拉着幸姑手说:“之前你说,赵王性子直爽,其实算是好相与的。与其嫁去别家,你更愿意嫁到赵王府来。我原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你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可谁也没有料到,如今竟会出这种事情。”   许氏也感觉到是真的出了事儿,于是急了道:“到底怎么了?你们俩方才私底下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呢?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得避开我吗?”   黄氏说:“你别这么大声,等去了幸姑院子再说。”   几人来了幸姑的青梨院,关起房门后,苏棠才又把昨儿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许氏听后气得跳脚,直骂孟四不要脸,简直是丢了他们孟国公府的脸面,可幸姑却笑了起来:“就是这事儿吗?”   黄氏打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再也没笑过:“幸姑,你是陛下亲旨赐婚的赵王正妃。可如今孟四姑娘却因……”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来,也不方便说,“听方才三弟妹的语气,想来那赵王殿下是早就中意孟四小姐的。”   “虽则她是侧妃你是正妃,可她却因为此事先你一步进王府去,将来又得先诞下子嗣。她有宠爱,又有子嗣伴身,若是日后赵王一心只系在她身上,你可怎么办?”   幸姑倒似是完全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左右她也并不喜欢赵王,所以,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她也没觉得难过。   幸姑理智说:“我与赵王殿下本来就是陛下赐婚,我对他无心,他也对我无意。就算没有今天孟四的事儿,将来也指定有旁人。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是正妃,日后赵王府的女主人,孟四再有子嗣伴身,她也不可能骑到我头上去。”   “我知道嫂子们担心什么,不就是担心日后赵王只宠孟四而不愿踏足我房间半步?其实你们不必担心,我若是真想要孩子,也有自己的法子,只看我愿不愿意那样做了。”   黄氏握住幸姑的手:“你越是这般懂事,我们便越是心疼。幸姑,你明明还这么小,怎么就这么懂事呢。”   幸姑却说:“我觉得,很多时候,是嫂子们多虑了。不过你们也是因为关心我,关心则乱嘛,我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   “亏你想得开。”见小姑乐观,黄氏倒也稍稍放了些心,“就怕你嫁去赵王府会吃亏,那赵王殿下,是个莽撞的。而且,瞧着似乎并不明事理,说不定是个耳根子软的,别人吹吹枕边风,他就全都信了。”   幸姑道:“那也得看谁吹得厉害了……”   黄氏几人互相望了眼,意识到方才话说得似乎不太妥当,于是没再开口说话。可许氏那边,却还是十分生气。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道吗?未婚却行苟合之事,简直就是不要脸。哼,亏得还是大家出身呢,我看也不过如此。”   “你少说两句。”黄氏拉住她。   拉住了人后,目光下意识朝对面苏棠看过去。许氏方才骂孟四的时候,倒是没想起来这里也坐着个不要脸的呢,此番想起来了,她更是来了劲。   一把甩开黄氏,许氏望着苏棠说:“怎么,我说这话,某些人不高兴了?这会子不高兴有什么用,有本事别做啊。”   苏棠不想在这种时候跟她争:“二嫂,你觉得这种时候咱们再起内讧,很有意思吗?我是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可我坦荡。我就是喜欢三爷,我就是想嫁给他,怎么了?”   “不要脸。”许氏呸了一声。   苏棠说:“论不要脸,你我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许氏:“别拿你跟我比,我丢不起这个人。”   苏棠:“别以为自己多清高似的,说不定在外人眼里,你还不如我呢。”   许氏本来就有心结,一听这话,更是火了,抹了袖子要继续吵。   幸姑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权当没听见。黄氏沉默一瞬,实在嫌吵,轰着两人说:“你们出去吵吧?留我跟幸姑在这里安静安静,去,去外面站在花园里吵去。”   “在这里吵有什么劲儿,外头人多,有人看热闹,岂不是带劲?怎么都杵着了,怎么不去了?”   许氏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闭嘴了,苏棠却道:“大嫂,我晚些时候再来陪幸姑,要不你先多陪陪她吧。露姐儿回家了,幸姑现在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想来定是寂寞。”   黄氏轻叹一口气后,冲苏棠点点头:“好,我左右也没事儿,你回去陪笙哥儿去吧,这里有我。”   “这里还有我。”许氏也想留下来。   黄氏却说:“我瞧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还是不要呆在这里让幸姑糟心了,你们两个都先走吧,我想单独跟幸姑说说话。”   许氏是个驴脾气,被大嫂黄氏呛了声,她也火了起来。但见一旁苏棠老老实实应了声“是”,她与不想跟黄氏吵从而被孤立,于是只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第103章   很快,赵王要迎娶侧妃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皇家为了顾及自己的脸面,自当是找了个说法的,说是合了赵王殿下与孟家四姑娘的八字,两人乃是天作之合。那孟四姑娘原在清水庵里受罚,可巧庵里有个道行高升的老姑子,瞧了孟四小姐的面相,说是宜在十五这年嫁人,若是错过了这个良辰吉日再嫁,怕是会给夫家带来灾难。   所以,为了不让这个灾难落在皇家,又为了成全赵王与孟四的这段天赐良缘,陛下下旨让孟四尽早进王府。   赐婚的圣旨前脚才进赵王府与孟国公府,后脚,便有两道圣旨入了霍伯府。一道是委任霍令俨为外城都统一职的圣旨,而另外一道,则是赐封霍伯夫人为正三品淑人的圣旨。   苏棠虽则为伯夫人,本身也有品阶。但因为是三等伯爵夫人,这品阶自然不高的。   此番陛下特意发了圣旨破例晋封她为正三品夫人,也着实算是给了霍家脸面,霍家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这等好事若是落在别人,兴许能高兴上天。但苏棠夫妻接了圣旨后,却没见多高兴。   彼此心中都明白,陛下这不过算是安抚罢了。   其实安不安抚他们夫妻,真的无所谓。尤其是苏棠,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三品夫人的身份,她更多在意的,还是小姑的幸福。   很快便到了年关,阖府上下又忙碌起来。   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苏棠倒是游刃有余,许多事情更是办得妥妥当当。精心安排了一顿年夜饭,按着去年的规矩,今年还是一大家子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吃饭的。   左右霍家如今人丁不多,即便男女同桌,也只是勉强凑了一桌。   原是高兴的日子,可太夫人想着过完年孙女就要嫁人了,明年再吃团圆饭的时候,她可就是别人家桌上的人了,难免就有些舍不得。越想越伤感,竟是偷偷抹了泪。   苏棠瞧见了,悄悄对儿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推着儿子过去。   笙哥儿最是机灵,立即就摇摇晃晃跑了过去,小手扯着太夫人袖子说:“太煮母,钱,响。”   苏棠今年给屋里的下人们发压岁钱的时候,都是包的铜子儿跟散碎银子。一包包铜子儿装在荷包里,晃得叮当响,叫笙哥儿瞧见了,他觉得钱就是响的。   笙哥儿还小,过完年也才虚三岁。人虽然小,但鬼机灵的,太夫人特别喜欢他。   一见是他来要压岁钱,立即就将人搂进额怀里:“好好好,少不了你的。这一晃眼,咱们笙哥儿也都这般大了。”   “不老!”笙哥儿立即晃着手,小脸板得严肃,“漂亮。”   纵是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夫人,都被孙子这突如其来的奉承话逗笑了,更不要说太夫人了。   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太夫人也暂时忘了烦心的事儿,只抱着笙哥儿说:“瞧瞧他这张嘴,可真是会说话,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鬼机灵的。将来长大了,指定跟你爹爹一样有出息。”   笙哥儿撇头看向母亲,小手指着:“娘。”   “你娘怎么了?”太夫人笑着问。   笙哥儿说:“娘,好。”   太夫人更是乐得开怀大笑:“只夸了你爹,没夸你娘,咱们小南瓜不乐意了是不是?你娘也好,你娘也好。都好,咱们霍家只要能够一直这样团结,一定会繁荣昌盛起来。”   又朝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立在一旁的筌哥儿招手,太夫人一边搂一个说:“将来咱们家,就靠你们兄弟俩了。”   “来来来,都有压岁钱。”太夫人准备了四份,三个曾孙辈的,还有一个是给幸姑的。   幸姑每年都跟侄儿侄女们一起拿压岁钱,她挺难为情的:“好在明年嫁人了,长了辈分,我也算大人了。”   太夫人给了钱,老夫人大夫人都给了钱,笙哥儿怀里抱了好多装着碎银子的荷包。回来递给母亲后,笙哥儿眼睛转了转,然后“蹬蹬蹬”,晃着身子跑去二夫人跟前,仰着脑袋看着她,喊她娘。   二夫人吓了一跳:“你娘在那边,可莫要叫错了人。”   笙哥儿“伯”字还吐不清楚,他磨蹭半饷,又喊了声:“二婆娘。”   二夫人当即瞪圆眼睛来:“臭小子,骂谁呢?”   见她凶,笙哥儿索性不理她了,直接扑进一旁坐在轮椅上的霍二爷怀里,嬉笑着喊道:“二婆婆。”   霍二爷倒是十分高兴,清雅的脸上含着和煦的笑容,从容不迫拿出一个褐色的荷包来,递给笙哥儿说:“笙哥儿又长一岁了,希望笙哥儿新的一年可以长得更高更壮。”   笙哥儿接过荷包来,还晓得晃一晃看响不响。见是响的,立即笑起来,然后说了声“谢谢”后,转身又跑去他母亲那里。   “嘿!这个臭小子。”许氏倒也是被他这又坏又机灵的劲儿逗乐了,“爷您瞧他,这股子坏劲儿,也不知道像谁。”   霍二爷目光还落在对面的人身上,闻声笑了笑,目光温润道:“他是老三的儿子,自然是像老三的。”   许氏撇了撇嘴:“老三小时候什么样的,我是不记得了。不过,我的印象中,老三倒还没他这么蔫坏儿。他这么鬼机灵,指定是像他娘。”   苏棠听到了,立即就说:“那筌哥儿这么斯文安静瑰姐儿又这么漂亮水灵,肯定也不是像你,多半是随了二伯。”   许氏喊话说:“今儿过年,太夫人老夫人都在,我不想跟你拌嘴,你最好也别惹我。”   苏棠说:“方才好像是二嫂先惹的我。”   每回斗嘴,许氏多半都是败阵的那个,根本说不过苏棠。   “你……”   “好了。”霍二爷笑着打圆场,“你又说不过她,就少说两句吧。”   许氏倒是听丈夫的,忍了。只是心里总归不好受,气呼呼去了老夫人那里呆着。   幸姑闹着说:“外面天黑了,咱们去放烟花吧。”   瑰姐儿就等着放烟花呢,听小姑这么说,立即拍手欢呼起来:“放烟花喽,放烟花喽。”   苏棠怕小姑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顾不过来,于是抱着儿子起身说:“走,咱们一起去吧。”   “咱们让丫头们在楼上放,咱们去楼上看。”幸姑一手牵着一个。   姑嫂两个带着三个孩子走了,后面丫鬟婆子奶娘自是跟了一大堆。今天除夕,得守夜,所以太夫人提议道:“她们两个小的走了,正好,咱们四个凑一桌,打叶子牌如何?”   黄氏忙说:“那当然好了,老太太今儿没给咱们压岁钱,正好赢老太太点,算是赏了咱们的。”   许氏附和:“大嫂说得对。”   太夫人却眯着眼睛说:“想赢我的钱,你们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见这俩妯娌暗下对了一眼,老太太立即说,“你们私下不许对牌,叫我知道了,可是要罚你们的。”   这老太太也没别的爱好,也就喜欢打个叶子牌。   黄氏扶着老夫人,许氏则扶着太夫人,四人一道也走了,屋里就只剩下兄弟两个来。   霍令俨道:“二哥若是没有别的事儿,不若我命人拿了棋来,你我对一局如何?”   霍二爷笑容浅淡:“好啊,你我兄弟,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   霍令俨吩咐人去拿了棋来,兄弟两个面对面坐了下来,将左右的人都遣退了下去,一会儿好说话。   “陛下任命你为外城营都统,想来是有心要重用你,你将来有何打算?”霍二爷一边闲闲摆着棋子,一边慢悠悠问。   霍令俨目光在棋盘上略扫一瞬,落下一子后说:“大哥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忘记,也没有放弃。等时机成熟了,他当年那桩案子,我会暗中派人去查。”   霍二爷朝对面望了眼,定了一瞬后说:“大哥没死。”   “你说什么?”霍令俨惊得手中棋子落了下来。   他自然也怀疑过其实大哥还活着,但是他也不确定。如今听二哥用这般肯定的语气说,他自是又兴奋又惊讶。   霍二爷倒是依旧淡然,只是略皱了下眉心说:“当年带回来的那具尸体,的确不是大哥的。但是当时我在北境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大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一直想不明白,若是他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不暗中递个信儿回来?”   “莫非……”   “莫非他记不得从前的事了?”霍令俨又镇定下来,继续落子,“这不是没有可能。”   霍二爷眉心蹙得更紧,只是问霍令俨:“你打算怎么做?派人去找吗?”   “若有机会,我想亲自去一趟。”   霍二爷略愣了一下,目光转了转,才点头道:“也好。”   又说:“近一年来,霍家恩赏不断,想来陛下是打算拿你去制衡那些曾经扶他坐上皇位的人。当年大哥被诬陷通敌叛国,想来必然有人筹谋许久,不会没有落下一点蛛丝马迹。只要找到证据,送去御前,陛下想来必会权衡一番。”   霍令俨又落下一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霍二爷点了点头:“若是能找到大哥,并且洗掉他身上的罪名,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回京城来了。到时候,就算大哥再回不到从前,但只要能回来,能与大嫂夫妻团聚,也算是圆满了。” 第104章   霍令俨想起孀居多年又膝下无子的长嫂来, 站在她的立场去想了一番, 不由觉得她的日子的确是难捱的。   想他们兄弟三人, 当初娶妻的时候, 只长兄是娶得了自己的心仪女子。长嫂虽也是名门出身, 但因在家里不得宠,所以说亲的时候,黄家的人自然不会给她择什么好的人家。   若干年前的霍家, 远非如今这般落魄。当年的霍侯府, 在这满京城可谓是举足轻重。而身为侯府嫡长子的兄长, 既是未来侯爵的继承人, 又有赫赫功名傍身,自是许多人家择婿的最佳人选。   当年的兄长, 可谓是迷惑了京城不少待嫁少女的心。但兄长自始至终都坚持自己的想法, 即便是在面对父母的时候,也丝毫没有退缩。   母亲无奈,只得答应他让他娶黄氏为妻。   黄氏虽则不是名门嫡长女,但好歹也是名门出身, 温婉贤良, 孝顺恭谨,成亲后一直伺候母亲左右。渐渐的,母亲也就觉得她不错。   她与兄长原是天赐的良缘, 难得的成亲前便是郎情妾意, 而不是像他与二哥这样, 成亲的时候, 娶的人并非心中所喜。可如今,大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大嫂嫁来霍家,更是只过了一年光景的幸福日子。倒是他跟二哥,平平静静的,越过越好。   想起过往来,霍令俨难免有些感慨。   “二哥放心吧,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霍令俨自是下定了决心要承担起重振家族门楣的重任的,“若是得了消息,我定第一时间告诉二哥。”   霍二爷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腿目光平静的说:“我这腿若是好不了,这辈子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这重担我是担不起了,不过手下还有一些用得着的人,三弟若是不嫌弃,只管与我说一声,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霍令俨严肃起来:“二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夫不是说了,你这腿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我还等着,等着将来找到大哥,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再披战甲上战场去,阵前杀敌,建功立业。”   霍二爷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笑意,他一双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腿,面上笑容含蓄,眼底却是带着丝惆怅。   这大过年的,到底不愿扫了兴,于是霍二爷便点点头道:“三弟说得对,天下名医尚未寻遍,我也不能这般轻易放弃。相信总有一天,方才三弟说的话会实现。”   “一定会。”霍令俨严肃又认真。   这话既像是说给霍二爷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除夕夜在太夫人的福寿堂一起守完岁后,便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去。几个小孩子到底年纪小,没有撑住,在太夫人那里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霍令俨怕一会儿外面会冻着儿子,所以脱了自己的狐皮披风来裹着儿子,同老人家道别后,带着妻儿一起回了静轩阁。   笙哥儿一路上都是呼呼大睡,反倒是回了静轩阁后,他揉着眼睛就醒了。   “玩儿!”小家伙今儿是皮坏了,做梦都想着要玩儿。   苏棠抱着他拍着背轻声哄了几句,见儿子又睡了去后,悄悄递给秋娘,小声叮嘱:“小二爷今儿皮坏了,夜间你们多注意着些,怕他会做噩梦。”   “是,奴婢们会警醒着些的。”秋娘几人说,“夫人您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这里放心好了。”   苏棠也的确是困,打着哈欠回了正屋去。   在外间又交代一番明儿一早上要做的事情后,苏棠这才回内卧去。回到内室,见人还坐在炕上,没睡,苏棠便也蹭了过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问:   “爷怎么没睡?”苏棠一边问,一边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险些要睡着了,“在想什么呢?”   霍令俨盘腿坐在炕上,他让妻子躺着身子枕在他腿上,闻声道:“困了就去睡吧。”   “那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苏棠也并没有睡着,不过就是犯懒了,她忽而翻了下身子,趴在男人腿上,侧头望着他说,“爷瞧着仿佛有些心事的样子,今儿你与二伯一起下棋下了一晚上,你们是不是说什么了?”   霍令俨倒也没瞒着她,揉着她头发说:“今天的确与二哥说起了一些比较沉重的话题。”他垂眸望了眼人,见缩在怀里的一团也正认真看着自己,仿佛在等着自己说下去,于是他继续说,“先是谈了几句大哥的事情,后又说起他腿的事情。想二哥虽则生得儒雅斯文,但论起马上功夫来,当年他也是并不输给谁的。”   “上马能武,下马能文。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倒是半点不为过。只是如今,双腿残废,纵再有一腔热血也枉然,总觉得二哥可惜了。”霍令俨平时一副深沉稳重的模样,鲜少夫妻说私房话会谈及这些事儿,所以,苏棠也是头回从丈夫嘴里听到有关二伯的事情,她听得倒是认真。   睡意退去一些,苏棠爬坐了起来,问:“二哥这腿,当时是怎么受伤的?”   苏棠是弟媳,霍二爷是她的二伯,若是自己丈夫不提及,她是不好主动去提的。但如今既然提到了这个,苏棠表示也跟着一起关心霍家的事儿,所以自然跟着提了几句。   “几年前北秦派兵突袭我大荣北境,父亲当时腿上旧疾犯了,如今的太上皇便任大兄为元帅领兵迎战北秦军。这仗一打就是两年,正当两军胶着之际,有消息传来京中,说是大兄背叛了朝廷。父亲不信,太上皇也不信。当时父亲请兵亲自去北境,二哥随行。原以为完胜北秦军后两人会带着大兄回来与朝臣解释清楚,谁想到……”   “谁想到,公公此去有去无回,而二伯也因此废了双腿。”苏棠接着他话说。   “嗯。”霍令俨点头,又道,“二哥的腿,是北秦大将完颜枭所伤。我并未亲眼所见,当听当时二哥身边随行的人说,完颜枭是拿枪戳断了二哥腿上的两条筋脉,故而导致二哥再也站不起来。”   这个完颜枭,苏棠也是略知一二的。人如其名,枭雄一个,是北秦名将世家之后   完颜家在北秦的地位,差不多就跟当年的霍家在大荣的地位一样。   这个完颜枭,杀伐狠绝,追名逐利,赫赫野心。在她看的那本小说中,这个完颜枭日后会挟北秦天子以号令北秦诸侯。小说里说,等大荣齐王扫除一切障碍抱得美人归登基为帝后,这个北秦帝国的完颜枭,便是他最大的劲敌。   不过,这个完颜枭,原小说里描写的不多。有关他的事儿,不过只是只言片语,且全是借大荣臣女的嘴说出来的。   “完颜枭?”苏棠尾声微扬,淡淡提了一句,“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便是出身北秦将门完颜家的公子?”   “没错。”   苏棠说:“那他伤二哥双腿,却又不杀了他,想来是因为嫉恨而产生了羞辱之心。对二哥这样的人来说,一辈子不能再提枪上马,可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霍令俨沉默,唇也轻轻抿紧了些,是认同妻子这个话的。   苏棠握住男人手说:“你们男人的事情,什么家国大恨的,我也不懂。不过,若是论医术,我虽则懂得少,但也略知一二。爷也知道,我平素这些医书看得不少。”   “我学医虽则不正统,但偏也有偏的好处。说不定别的什么名医能士治不好的,我就能治好呢?”   “你?”霍令俨不禁发出一声疑惑来,明显是不相信的。   苏棠说:“怎么,爷不信我?”   “不少。”霍令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改口道,“只是……为了治好二哥的腿,我也算是遍请世间名医。那些行医多年的名医们尚且束手无策的事情,你又如何能?”   “知道你也想出一份力,不过凡事也不要勉强自己。”   苏棠就说:“我也没说我一定能,我试试看不行吗?那我万一要是行呢?”   霍令俨将人抱了起来:“你若是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苏棠跪坐在他面前,两人姿势暧昧,苏棠笑嘻嘻捧着男人的脸:“真的?”   霍令俨眼睛渐渐红了些,目光也渐渐变得暗沉,闻声泰然点头:“当然。”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行。”   霍令俨搂着人纤软的腰肢,脸埋在她胸前,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苏棠觉得他弄得自己很痒,便笑着推开她跑走了。跑得急,鞋子也没穿,只穿着袜子跑去了床上。   霍令俨垂眸笑了俩,迈着长腿跟了过去。   苏棠夫妻俩商量好了,上元节这日,带着幸姑一道出门去玩儿。   幸姑如今待嫁闺中,再不似小的时候,可以随时带着几个婢子奴才就能大摇大摆出门去的。尤其是皇家钦点的儿媳妇,该有的规矩还是得守。   不过,若是有兄嫂领着,那情况自然不一样。   苏棠是想,那赵王还没娶正妃过门,便先迎娶了侧妃进门,幸姑嘴上虽然说一点不在意,但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这孩子平时瞧瞧是喜庆的性子,但是心思也藏得深。   就是太乖太懂事了,为了不让家里人跟着操心,她什么事儿都塞心里不说。   按着心理学来说,其实这样不好。适时的倾诉抱怨,适时的排解,才能活得健康快乐,不然,日子久了,迟早抑郁。 第105章   幸姑是爱玩儿的性子,总喜欢出门去,不太爱窝在家里。   听说哥哥嫂嫂上元节这日要带自己出门,幸姑心中雀跃也是难以掩饰的。早早的,就开始期待着上元节这日了。   等到了这日,一大早匆匆吃了早饭,再去母亲那里请了安,就要往静轩阁来。老夫人见女儿性子这般急躁,一点大家闺秀的稳重都没有,又知道是要去静轩阁的,老人家难免挑刺起来:   “姑娘家的,这么大了,再没几个月就要嫁人了,就该安安静静呆在家里。老远外面跑,只有小门户的人才会这样。”苏棠嫁进门来也有两三年了,但老夫人这个婆婆还是十分不待见她,就算她这个小户之女再有本事能打理好阖府上下,但在老人家眼里,就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来:   “若是不想在自个儿屋里呆着,你可以去你大嫂二嫂院子里串串门,何必非得有事没事总往静轩阁跑。”   幸姑说:“娘,三嫂是一片好心啊,我怎么能辜负了呢?三嫂以为我心里难受,所以这才精心准备了这些,我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吧?再说,女儿也的确是想出去玩儿。等明年再过元宵节,可就不是在家里了。”   只这一句话,也将老人家说得眼眶酸热。   老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倒也没再为难,只叮嘱说:“今儿上元节,原就是热闹的日子。你出门去玩,又有你哥哥陪着,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得记着自己的身份,你如今一言一行都代表的是皇家,可千万不能丢了皇家脸面才行。”   幸姑规规矩矩朝母亲福了一礼:“母亲请放心,女儿定将母亲的话牢记在心。”   “那你便去吧。”老夫人放人走了。   等幸姑走后,老夫人倒是彻底流了眼泪来,一旁的王嬷嬷将那些伺候的小丫头打发走了,这才宽慰着老夫人说:“您这是怎么了?大小姐方才可没有惹您生气啊。”   老夫人道:“我是想着,如今连幸姑都要嫁人了,便想到了老侯爷跟大爷。还有老二……”提起霍二爷来,老夫人更是情绪难以自控,“老二最是孝顺懂事,可偏偏……偏偏老天不开眼,让他受了这样的罪。”   “如今老三夫妻当家做主。若是老二身体康健,这偌大的霍家,又如何会落到老三夫妻手中去?我如今,也不必这般忍气吞声了。”   王嬷嬷劝着说:“您多想了,三爷可也是您的儿子,三夫人对您也是万般恭敬孝顺的。这不论酷暑严寒,晨昏定省,可是一日没有落下过。便是偶尔一两回身子不舒服了,不也是三爷亲自过来与您说了一声吗?您别多想。”   话虽如此,但三房毕竟不是最得老人家心的。所以,便是三房做得再好,在老人家这里,也能挑出许多毛病来。   “我说了,你也不明白。”老夫人倒是不爱说了。   幸姑今儿一整日便呆在静轩阁内,上午陪着笙哥儿玩了一上午,中午留在了静轩阁吃饭。苏棠亲自下厨添了两道菜,幸姑抱着笙哥儿找过去。   “瞧,姑姑说的没错吧?这是不是小南瓜的娘?”   看到了娘亲,小南瓜立马笑了起来,可开心了,还伸手要娘亲抱。   苏棠正沉心做菜呢,没空搭理他,只说:“娘在忙,你跟着姑姑玩去吧。”   幸姑凑了过去:“三嫂做什么呢?这么香。”   苏棠说:“炖点汤给你喝,瞧我们幸姑,过年反而都过瘦了。”   幸姑最喜欢三嫂的性子,也最爱跟她玩笑顶嘴:“我哪里瘦了?是三嫂胖了吧,这才嫌我瘦的。不过没关系,三嫂不管胖瘦,三哥都会将你捧在手掌心疼爱的。”   “贫嘴。”苏棠戳她脑袋,“别贫了,这里油烟大,回头小心熏了你这身新衣裳,去外头玩吧。”   幸姑却不肯,赖着不走:“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不是说好了今儿带我出门过节吗,怎么让我带了半天的娃。”   苏棠一边忙着,一边笑着道:“他让人递了话回来,说是过了午时就回来。你放心,既是答应你带你出门去玩,一定会兑现承诺的。若是他真的忙,去不了,三嫂带你去。”   “谢谢三嫂。”幸姑高兴起来,乐着说,“我最喜欢你了。”   苏棠不信:“你在大嫂二嫂面前,说的也是这个话吧?”   幸姑赖在苏棠身上撒娇一番,然后笑着跑了。   霍令俨是过了午时回来的,这个时候,苏棠姑嫂两个已经歇晌起来了。听说爷已经回来,正在前头洗浴换衣,苏棠便也吩咐下去,让打热水进净室去,她钻厨房好几个时辰,身上指定有味儿,一会儿还得出门去,怎么也得洗浴换身干净衣裳才行。   霍令俨回后院来的时候,苏棠还在净室里没出来,外间餐桌上饭菜都热好了。   幸姑坐在榻上,正陪着笙哥儿玩,瞧见自己三哥回来,便喊了声“三哥”。   霍令俨四下望了望,没见着妻子,问了丫鬟一句,听说在洗浴,便没再说话,只抱起儿子来说:“今天在家有没有听你娘的话?”   幸姑说:“三哥心里只有嫂子,怎么就不知道,今儿一上午都是我在陪着笙哥儿玩。”她挺委屈的,故意噘着小嘴说,“说得好听,带我出门去玩儿去看花灯,怎么情况跟你们说的不一样。”   霍令俨笑着看向小妹:“谁让你一早跑过来的?上元节,傍晚才开始热闹。你只大早上跑了来,你嫂子让你带孩子,也是应该的。”   恰好苏棠从净室走了出来,听到了这话。   幸姑故意跳脚说:“瞧瞧!嫂子,你瞧瞧三哥说的这话,这还是我亲哥哥吗?”幸姑跑去苏棠身边,抱着苏棠手对自己哥哥说,“嫂子还知道心疼我呢,你就不知道,还说我是应该的。”   霍令俨没说话,只一边吃饭去了。   苏棠望了眼坐在桌边的男人,拉着幸姑手说:“他是知道我出来了,这话故意说给我听的。你也是,偏戳穿他的小心思。瞧,现在人家索性不搭理你了吧?”   “既然现在他回来了,笙哥儿给他带。你来,陪我屋里说话去。”   幸姑捂嘴笑,倒是跟着苏棠进屋去了。   进了里屋,苏棠从衣橱里拿了件裙袄来:“幸姑,你把这件换上。”   幸姑眼前一亮,立即跳着过去了:“这是哪家买的?我怎么没见过这种款式的裙袄。”   “喜欢吗?”苏棠问。   幸姑使劲点头:“当然喜欢。”   “喜欢就好,那你就换上吧。”苏棠拿着新衣裳,亲自替小姑换上。   幸姑站在铜镜前照了照,正合身,兴奋得不行。   苏棠就说:“我女红不好,不会裁做衣裳。不过,倒是会画些图。这衣裳是我随手设计的,拿去了成衣铺子里,请那里的绣娘帮忙裁做的。”   “这是今天送你的礼物,你既然喜欢,我就放心了。”   “还是嫂子疼我。”幸姑笑嘻嘻在苏棠肩上靠了会儿,就跑着出去了,故意在霍令俨面前炫耀,“瞧,嫂子送我的,三哥你的礼物呢?”   霍令俨望了眼妹妹,没说话。   苏棠就说:“你哥在居一品定了位置,晚上咱们在那里吃饭?”   幸姑惊讶:“可是顶层?”   苏棠说:“正是。”   幸姑欢喜道:“每年上元节居一品的位置最不好订了,尤其是顶层的包厢。因为那里看花灯,能看到最美的。我记得有一年,程家跟孟家的两位小爷,因为抢一个包厢,好像当街打了起来。”   提起儿时有趣的事儿,幸姑捂嘴笑。   其实以前霍家还在盛时的时候,中元节想去这样的地方,最好的位置都是老板提前留着的。后来落魄了,别说居一品这样的一流酒楼,便是京城里那些次一些的酒楼,都不会给霍家面子。   所以,幸姑高兴的时候,还颇有些感慨。   这得宠与不得宠,果真就是不一样,都是靠着皇家恩泽过日子的。   怪不得嫂子他们都担心自己,自己这还没进赵王府去,那位孟侧妃肚子里就揣了一个。她又得赵王恩宠,又先得子嗣,若是一举得了男丁,想来日后日子要比自己好过。   孟家身份地位比如今的霍家还要高,她这个赵王妃,要想做好,想必还是难的。   说来也是巧了,幸姑下午才念了一遍孟侧妃,晚上在居一品便见着了。这孟侧妃虽说肚子里怀了一个,但因为她本来就瘦,就算多了肚子里的二两肉,也瞧不出来。   况且,冬□□裳穿得厚实,这孟侧妃又是故意穿了不显腰身的衣裳,所以若不是事先知道的人,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两家突然撞上,彼此皆迟疑了一会儿,而后才见礼。   赵王有些心虚的样子,不过,故意装出一副傲慢高高在上的模样出来,略仰着脑袋只拿下巴看人:“不必客气了,都起吧。”   幸姑起了身后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脸上并没有任何笑意,也没有娇羞着扭扭捏捏想避开赵王,更没有因为赵王先娶侧妃进门让她这个正妃丢了脸而故意吃味生气摆脸子,她过于平静的态度,倒是叫赵王更心虚愧疚了些。   不由得眼神朝她瞟了几眼,幸姑察觉到了,目光平静看了过去。   幸姑今天穿的这身,是苏棠花了好几个月时间修修改改才画出来的图样。拿去成衣铺子里后,又与那里的绣娘研究过,腰身,领口,袖子,甚至是这裙袄上的每一朵花,都是下了功夫的。   幸姑过完年十五岁,模样也长开了,去年见着还是青涩的小丫头,如今却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方才一进门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幸姑身上。这会子赵王瞧见了,不由得也是贪婪的多看了两眼。   幸姑倒是始终淡定从容,见赵王看她,便又曲身子福了一礼,以示敬意。   赵王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失态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说:“霍伯爷也在这儿定了位置?”   “是。”霍令俨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复杂的表情,甚至打从照了面,他连看都没有看孟侧妃一眼,此番赵王问了话,他也只回答赵王说,“年前便定了包厢,想着今儿带舍妹。”   赵王说:“本王也是。”有点没话找话的,又问,“霍家在哪间包厢?” 第106章   霍令俨倒是没想到, 这位素来视他如仇敌的赵王殿下, 此番竟然会攀着他说这么多话。   不管是为了妹妹将来日子能好过, 还是因为如今的身份地位霍令俨并不适合过于高调的张狂, 所以, 不管赵王问什么,他倒是都一一作答。不过,恭敬客气是有的, 但言语间却也没有刻意奉承的意思。   霍令俨说了自己订的房间号后, 赵王还未说什么, 倒是孟侧妃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巧了, 王爷订的房间就在霍伯爷的隔壁。”孟侧妃也不管赵王跟霍家人是不是愿意,直接做主了说, “居一品历年来生意都好, 这回若不是我求着王爷定要在这里订上一间所以王爷早早过来打过招呼,否则即便他是王爷,也可能有抢不到位置的时候。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门口等着不少人, 想必是没提前订上地方这回等着捡漏的, 也是可怜……”   “不若这样。”孟侧妃看向一旁的赵王说,“左右霍大小姐过完年也要嫁进王府了,早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能凑巧碰上, 更是缘分。不如……咱们两家凑一桌, 也好腾出一间厢房来。”   “这……”赵王倒是犹豫了, 他目光来回在霍家人面上转了转, 也没拿出个主意来。   孟侧妃说:“咱们两家加在一起,再加上这位小爷,不过也才六个人。那包厢里的桌子大,一张大圆桌至少能坐十几个人,妾身一来是觉得大家人多聚在一起可以热闹些,二来,也是觉得这样会节省一点,这第三……自然也是给那些没有订得上位置的人家提供个方便,这样岂不是大家都高兴。”   孟侧妃嘴里的小爷,便是笙哥儿,这是苏棠俩夫妻头回带儿子出来玩儿。   孟侧妃说这话的时候,恰好一旁正愁得焦头烂额的掌柜的过来了,先是弯腰请了安,而后说:“孟妃娘娘说得对,几位贵人若是觉得方便,不若便凑一间吧。今儿外头等着的人实在太多,没有办法。”   “若是贵人们能行个方便的话,今儿贵包厢里用的一应饭菜酒水,一律半价。”   “放肆!”掌柜的话才说完,赵王就沉着脸斥责了一句,把那掌柜的吓了一跳,赵王冷着脸说,“本王出来吃饭,可从没吃过霸王餐,更没少给过谁银子。你今日这番话,有败坏本王名声的嫌疑。”   “是是是。”那掌柜的立即点头哈腰赔笑说,“赵王殿下可是弊舍老顾客了,每回来,可都是有额外赏钱的。是小民口无遮拦说错了话,小民该死,小民该死。”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赵王颇为烦躁挥挥手,“这里也站了老半天了,你们不累,本王跟爱妃还嫌累呢。”又问霍令俨,“霍伯爷怎么说。”   霍令俨倒是没有自己做主,这事儿也不好问自己小妹,所以只问了妻子。   苏棠想着,与人方便是自己方便,再说也的确,今儿大家都高高兴兴想出来玩儿的,她也不想扫了大家兴致,于是就说:“既然如此,那便留出一间来吧,方才外头瞧着,的确等了许多人。”   “听你的。”霍令俨轻轻颔首,答应了。   霍令俨夫妻平时在家便是这般恩爱,也并没有刻意在谁面前秀的意思,不像赵王与孟侧妃。不过,只这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跟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说话的语气,便叫孟侧妃注意到了。   孟侧妃目光轻抬,朝这边看了眼,面上瞧着没什么,只是藏在袖中的那双手,一点点暗暗攥紧了。   不过,霍令俨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倒是苏棠,碍着面子跟在外的形象,敷衍着给了她一个笑。   那边掌柜的见着事儿说通了后,一边让店里小二请着贵人上楼,一边亲自颠颠跑去门口,放开了声吆喝说:“赵王殿下与霍伯爷大度,两家拼了一间包厢,天字甲号间空了出来,小公爷,您这边请……”   掌柜的说话声音很大,就是说给赵王他们听的。目的是告诉赵王跟霍家,这个人情,他帮忙转达了。   不过,赵王与霍令俨似是都不在意。   进了包厢后,赵王扶着孟侧妃坐下,然后店里的小二跟着进来了。赵王看了眼霍家的人,到底还算是顾及着霍家人的面子,客气着说:“霍伯爷点菜吧。”   霍令俨说:“虽说凑了一起,不若各吃各的。想来我们爱吃的菜,殿下不一定爱吃。”   孟瑶如今怀了身子,的确有诸多需要忌口的地方。他本来是不打算带她出门来的,毕竟外面这么冷,且她腹中胎儿还不满三个月。他听母妃一再交代,说是头三个月定要好好将养着,莫要马虎怠慢了。   赵王虽则有心坚持,但是耐不住孟瑶娇滴滴一声话。她想出来,赵王只得百般依着。   只是,依着是依着了,但是身子还是最重要的。比如宫里御医百般叮嘱说不能吃的东西,赵王是定不会让她碰的。   霍令俨既然知道孟瑶已经怀有身孕,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方才不过是打着赵王的幌子说话而已。   赵王想了想,点头说:“也好。”   虽则主子只有六人,但是跟来的小厮丫鬟奶娘,却是挤了一屋子。很快,孟侧妃又开始作了。   “王爷,这屋里实在太闷了。”孟瑶皱着眉头,一脸要吐的样子,那双纤纤玉手也捂着嘴巴,似是很不舒服一样,“这里人太多,吵吵闹闹的,头都疼了。”   人多是人多,但是下人们都是安安静静呆着没说话的。真正吵着闹着的,是笙哥儿。   孟瑶这样说,就跟点名道姓指责差不多了。   苏棠反应倒是快,闻声立即说:“侧妃娘娘莫要生气,笙哥儿还小,并不懂太多。若是吵着娘娘了,我替他跟侧妃娘娘道声歉。”又哄着儿子,“笙哥儿乖,娘带你去窗户那边看灯好不好?”   “好。”笙哥儿虽则调皮,但也挺乖,关键时刻懂事儿。   笙哥儿裹着身团福字的锦衣,小脸又俊又白。与霍令俨坐在一起,父子俩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孟瑶如今是恨透了这位霍伯爷,恨他的寡义无情,所以,看到这样一张酷似霍伯爷的脸,心情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听苏棠这样说,孟瑶就说:“殿下,妾身想去窗边吹吹风透透气。”   苏棠望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男人,见他面色阴沉似是面上还有些薄怒之意,苏棠到底不想闹得过僵,也怕日后幸姑嫁去王府会遭罪,于是就说:   “既然如此,赵王殿下便扶着侧妃去吹吹风吧。正好,外头天也黑了,河灯都放了起来,想必景色不错。”   赵王只是耿直,但未必傻。方才几番较量下来,他便也意识到孟侧妃是有心与霍家人较量了。不过,人心都是偏的,他心早偏在孟瑶那儿,不管孟瑶再怎么造作,他都觉得她可爱、觉得她是对的。   只是,一旦深想起来她为何要与霍家人作对,赵王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   霍伯爷与瑶儿以前的那点事情,想来全满京没人不知道。如今她刻意为难霍家,想必心中还在在意的。   赵王心中不大爽,明显吃醋了。   心里不爽是一回事,但依旧对孟瑶百依百顺。她说要去,赵王便起身,扶着她去。   赵王孟瑶两人走了,面前没有人再故意作妖,苏棠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下来,于是赶紧对幸姑说:“多吃点,不然一会儿又倒胃口吃不下。”   幸姑低低笑起来,目光冲窗户口望了眼,倒是觉得这个赵王挺可怜的。   “三嫂不必在意我,我吃自己的,倒是不在意。只是……这赵王对孟侧妃不错,要是她再这般作天作地下去,就得看赵王的耐性如何了。否则的话,想来也是耐不住她磨的。”   苏棠说:“你倒是心宽,还能在这里看热闹。她这般会来事儿,日后你可怎么办?”   幸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不理他们呢。她不管耍什么招,我不理她就是。她若是想害我,也得有这个能耐才行。这赵王看着嘴巴硬心肠冷,但其实耳根子软。她会说好话,我也会啊。”   苏棠笑着:“是是是,咱们幸姑最聪明。不过还是吃快点儿,笙哥儿坐不住了,吃完了咱们出去看灯。”   “嗯。”幸姑笑笑,又让自己随身侍奉的丫头给自己盛了碗老鸭汤。   那边赵王扶着孟瑶去了窗户口,才将推开窗户,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齐王。赵王眼睛一亮,立即冲楼下挥手喊话:“三哥!”   虽然是在顶楼,外头也嘈杂吵闹。但是齐王耳力好,赵王又嗓门大,所以赵王才喊了一声,楼下人群中齐王便闻声望了来。   孟瑶见状,忙收了身子回去,未叫齐王看得着。   齐王身边倒是没带什么家眷,只随意带了两个随从出来逛灯节。见赵王招呼,齐王略想了想,便转身走进了居一品来。   居一品老板见了齐王,忙力排万难冲破人群挤了过来,点头哈腰请安说:“什么风儿将齐王殿下您吹来了?”   齐王姿态优雅清冷,闻声只说:“赵王在这儿,我过来瞧瞧。”   那老板立即陪着笑脸殷勤道:“是啊是啊,赵王殿下一早便来了。赵王大度,本来是自己个儿订了一间的,只是可怜小民,便自愿腾出一间来,与霍伯府的伯爷夫人大小姐挤了一间。”   齐王才迈上楼梯的腿突然停住,转头问:“霍伯府?” 第107章   “对啊。”老板颇为疑惑, 以为齐王是不知道哪个霍伯府呢,忙说, “就是如今的外城都统霍大人霍伯爷。”   齐王自然知道霍伯府是哪家,只是他万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他们。齐王只略迟疑一瞬,继而重新抬腿往楼上去。那老板未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只乐呵呵继续亲自送齐王上楼去。   托赵王殿下的福,那一嗓子吼的,整个包厢的人都知道齐王殿下要来了。   而这里最坐立不安的,便是苏棠。苏棠此刻焦躁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恨不能即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近两个月来,为了避开这个齐王殿下的多番“骚扰”,苏棠鲜少再出门去。就算不得已非得要去医馆里找她舅母程氏商量点事情, 也是以上回被护城兵刁难为由,身边多带了一倍的护卫。   前后七八个壮汉寸步不离跟着,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 自也有霍令俨安排的暗哨跟踪。   所以, 再面对齐王的人投来的小纸条的时候, 她便可以以各种理由不肯再见。倒没有明确拒绝, 只是表现出为难的样子, 每回逛街,都刻意带着一群护卫走来晃去, 好似故意晃给齐王的人看似的。   苏棠知道, 齐王可不比这赵王这般单纯好骗。她一再拒绝再与其私下会面, 想来是早已惹了齐王怀疑了。   这会子若是见着了,指不定得出什么事儿呢。   “嫂子,你怎么了?”幸姑不明所以,见苏棠脸色煞白,不由得关心起来。   霍令俨也瞧见了,忙问:“可是不舒服?”   苏棠此刻手脚冰凉,却强装镇定说:“许是方才赶着要去看灯,吃饭吃得急了些。爷,既然咱们吃完了,不若就此道别去外头看灯猜灯谜吧?一会儿齐王殿下来,正好腾出位置。”   霍令俨点头,抱着早已经等不及的儿子来:“笙哥儿心早丢外头了,也好,一会儿见过礼,便走吧。”   苏棠心终于稍稍安了些,笑着说:“是。”   齐王很快便走了进来,苏棠混在人堆里请安。齐王清月之姿,雍容华贵,一袭明紫锦袍加身,金冠束发,犹如降落凡间的仙人。   负手迈着步子优雅走进来后,那若清霜般略带寒意的目光匆匆扫过,最后在垂着脑袋正随同大众一起请安的苏棠上略多停留片刻。   赵王已经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邀请齐王入座:“三哥可吃了饭出来的?”没等人回答呢,赵王又道,“三哥这一年年的,都不凑热闹的,怎么今年灯节倒是出门来了。”   “府上清静,不似四弟,如今娶了侧妃,到底热闹些。”齐王说着话的同时,也落座了,说完这几句,目光轻抬,看向孟四道,“弟妹入了赵王府也有月余,本王还未来得及道声喜,便在这里送个祝福。”   孟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听齐王这样说,她忙低着脑袋站起了身子来。   “多谢齐王殿下。”孟瑶轻言细语,似是怕极了齐王一般。   这孟侧妃方才还嚣张跋扈矫情得很,此番见着齐王,又是一副面孔,苏棠看着对面坐着的三人,不禁觉得好笑。但她这瞧热闹的闲心还没热腾起来,灾难就忽然朝她这边砸过来了。   “本王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霍伯爷与夫人。”齐王转头朝苏棠夫妻看去。   霍令俨道:“来吃饭的时候恰巧路上遇到赵王殿下,赵王盛情,便组了一桌。不过,我们这会儿也吃完了,便不打搅两位殿下雅兴,这便告辞。”   一听这话,苏棠立即就缩着脖子要跟着跑路,活似个鸵鸟。   可齐王殿下却没有放人的意思,齐王自是将苏棠那点小心思看在了眼里,他略扯了下唇,露出个瞧不出的冷笑来:“怎么本王才来,霍伯爷便要走?时间还早,也无需介意本王在,就跟方才一样即可。”   霍令俨总觉得齐王的语气不对,似是刻意在与谁较劲一般。凭他对齐王的了解,此刻他们一家走与不走,齐王根本不会在意。   这位殿下的性子与赵王不同,是两个极端。一个话极少,一个话特多。   感觉到反常,霍令俨自是本能心中揣测了一番缘由。最后给自己的解释是……或许是因为孟侧妃吧。   凭他的感觉,自然是知道这位齐王殿下也曾对孟侧妃有意。而他,更是孟侧妃的青梅竹马,打小的交情。只是他奇怪,若是因为孟侧妃,如今她已经是赵王侧妃,与他霍令俨再无半点瓜葛,又何必留他下来?   正都在迟疑尴尬之际,笙哥儿忽然朝齐王伸出双手,扑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笑得乐呵呵:“抱。”   齐王愣住。   霍令俨也不知怎的,对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颇有酸意,于是皱着眉心在儿子屁股上轻轻拍了下,低声斥责:“不许无礼。”   笙哥儿虽小,却是听懂了父亲的话,也看得明白父亲的脸色,他知道父亲是真的在斥责他。于是,笙哥儿委屈的瓢着小嘴,气呼呼的,一扭头看到母亲,就扭着身子要母亲抱不肯要父亲了。   苏棠手刚伸过去,齐王却说:“本王抱一抱也无妨。”   说罢,齐王伸出手去。霍令俨还将儿子抱在怀里,齐王抬眸看着他。   霍令俨抿了下唇,才说:“小孩子无礼,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齐王已经将笙哥儿抱了过来,动作颇为生疏,但好在臂膀有力,不至于抱不稳。   “本王何至于会与一个稚子计较。”齐王随意应付一句后,见怀里的男童盯着自己看,齐王便也垂眸细细打量。   模样自是与他父亲霍伯爷极为相似的,只是若细细看,眉眼神态,却是像极了他母亲。望着这样颇为熟悉的眉眼神情,齐王忽而想到几年前。   那个时候,那个女子垂着脑袋立在他面前,他甚至都没有细看过她一眼,便直接给她发了命令,让她去勾.引霍家三爷。他到现在对她当年唯有的印象便是……   卑微,顺从,听话。   当年她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也未往心里去过。可如今她听了他的话,嫁给了旁人,他却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她或许也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只是他当时未肯花半点心思去了解她罢了,他当年的心思全在……齐王只觉得心中忽酸忽苦又忽而会莫名生出一股子辛辣之意来。   五味杂陈,万般不是滋味。   她长袖善舞聪明伶俐,她有倾城绝色之姿容,她被另外一个是她丈夫的男人捧在掌心宠爱。   齐王觉得自己不能再细想下去,若是再细想下去,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来。齐王竭力在克制,心内早已翻江倒海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依旧极为平静。   安安静静抱了会儿笙哥儿,便又递给了霍令俨。   “都无需站着了,坐吧。”齐王依旧没肯放人走。   霍令俨那双漆黑似是深不见底的眸子越发暗了暗,沉默一瞬,这才应是。而后,儿子递给奶娘,他则揽着妻子坐下。   苏棠沉默不吭声,只老老实实一旁呆着,气氛一时间尴尬到极致。   孟侧妃目光在几人面上来回流转一圈,忽又想到年前中秋宫宴上的情景,想到去年秋狩猎场上,霍家人御前状告自己而齐王并为替自己说半句话……想起这些来,孟侧妃原就并未熄灭过的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这位齐王殿下定是起了觊觎臣妻的心思。   方才与霍家的一番纠缠,她知道,定是为了留下这位霍伯夫人。   这个苏氏,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一个两个曾经倾心于她的男人,结果最后都是转身朝她奔去。   她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她以那样卑微的身份以那样下贱的手段嫁得好夫婿了,她为何还不知足?为何还不安安分分呆在后宅里,为何还要到处再招惹别人。   孟侧妃承认这位霍伯夫人确有几分姿色,但是她并不承认霍伯夫人比她好。   论出身地位,论才情品性,她哪一样不比她?为何霍三哥是这样,齐王也是这般?   是不是曾经喜欢过她的男人,将来都得抛弃她去喜欢苏氏?   孟瑶心内妒火熊熊燃烧,有些话不好明说,但既然是看得出来齐王殿下的意思,她大可以煽风点火。   于是,孟瑶举起杯子来,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棠说:“三嫂,那日猎场秋狩,我的确不是故意的。当时被罚去清水庵跪经,未来得及好好向三嫂道个歉,在这里自罚一杯。”   赵王忙拉住她手:“瑶儿,做什么给她道歉。”赵王不乐意。   孟瑶就说:“王爷,此刻敬酒的只是孟府四小姐,而非赵王府孟侧妃。有些事情,我虽不是故意,但三嫂的确是因为我而失去了一个孩子,不管怎样,我理该赔礼道歉。”   说罢,眼尾余光朝一旁齐王那边扫去,果真见他听到自己说了这句“失去一个孩子”后,默默垂眸端起桌上酒盏独饮后,孟瑶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更加添柴加火:   “我知道,那是三嫂与霍三哥成亲后的第一个孩子。想必三哥是十分期待那个孩子的降临的,所以因为我的关系那个孩子没了,三哥不顾往日孟霍两家的情分,坚持御前告状冒着被陛下斥责的风险也要惩罚了我,我也是理解的。”孟瑶心中是又酸又涩又恨,但她忍着没失态,只是坚持说,“三嫂年轻体健,日后孩子还是会有的。”   孟瑶说完要仰头饮酒,酒杯却被一旁赵王夺了下来。   “你肚子里……”赵王险些说错话,好在及时收住了。   但他觉得心里生气,于是将那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只略严肃说:“总之,我不允许你这样。”   孟瑶便轻轻扯了扯赵王衣袖,示意他不要生气。赵王又怎么舍得对佳人生气,于是回过身子来,伸手重重握住孟侧妃手。   “坐下来吧。”赵王眼神暗示,“三哥还在,莫要叫三哥瞧了笑话去。” 第108章   孟侧妃目光却落在笙哥儿身上,她起身朝着笙哥儿走去。   “瑶儿。”赵王喊一声,见人不听,到底怕她会摔着碰着,于是跟了过去。   霍家人见状,自是都站起了身来,以示恭敬。但每个人的脸色,自然都十分不好看。   孟瑶一步一生姿走到笙哥儿跟前,霍令俨却本能将妻儿挡在身后,抬眸再对上孟瑶的眼睛的时候,男人一双目光深沉冷厉,似是不含丝毫温度般。   “三哥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喜欢这个孩子,想抱一抱而已。”   霍令俨从容答说:“娘娘蒲柳之姿身纤体弱,犬子顽劣,怕是会惊扰到娘娘。”说罢,霍令俨索性也厌烦了这种场面,直接告别说,“臣实在不愿再留在此地惊扰两位殿下,臣告退。”   态度略强硬告了别后,霍令俨直接扶起妻子说:“走吧。”   那边孟瑶见状,便立即强行伸手要抱笙哥儿,霍令俨本能拂开她的手。这正是孟瑶的计谋,孟瑶趁机假装是被霍令俨推搡倒的样子,立即身子软软跌落下去。   好在,赵王就站在旁边,自是一把将人接住了。   “瑶儿。”赵王相信了,真以为自己的侧妃是被霍伯爷推开了,他怒气冲天双眼血红,瞪着霍令俨,一双拳头捏得“咯吱”响。   霍令俨知道她是装的,自己根本没有碰到她,所以他无动于衷。   苏棠一旁冷眼瞧着,自也是看穿了这位孟侧妃的戏码。在这种地方碰瓷,是想安霍家一个恃宠生骄不将皇家人放在眼里的罪名吗?   苏棠灵机一动,立即过来关心道:“侧妃娘娘,您如何?”   “疼!”孟瑶捂着肚子,她这回倒不是装的,是真的动了胎气。   苏棠忙执起她手腕来,纤纤玉指搭在脉搏处,而后说:“娘娘您这是动了点胎气,不过没什么事。”一边说,一边扶着人,见外头围过来的人渐渐多了些,苏棠故意看向赵王大声喊道,“赵王殿下,侧妃娘娘这才两个多月的身孕,您难道不知道吗?”   “放肆!”见一个小小伯爵夫人这般理直气壮与自己说话,赵王怒发冲冠。   苏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继续皱着眉心说:“我素来略懂些医理,方才只是关心孕妇,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赵王殿下莫要怪罪。”又说,“只是侧妃娘娘肚子里的胎儿已有两个多月大,想来府上医师诊平安脉的时候,早该诊断出来才是?赵王岂会不知娘娘早有身孕?”   “既是知道,又何必还让娘娘喝酒,还带娘娘出来人挤人吹冷风。”   “你闭嘴……”孟四自然察觉到苏棠的小心思,她不肯让她继续说,“不要你扶着。”   苏棠严肃道:“娘娘也实在任性了些,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腹中胎儿着想。动气伤身,娘娘先坐下来吧。”   “平心静气,不要多想,尽量心态放平和一些。”   孟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苏棠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孟瑶不领情,一把挥开,目光瞪了过来。   “我怕里面会有毒。”   闻言,苏棠仰头喝了。喝完将被子往下扣,证明她喝完了,这水并没有问题。   赵王见状,自己亲自倒了一杯递过去,关切问:“瑶儿,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孟瑶却泪眼婆娑起来:“王爷,妾身……呕~”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干呕。   “孟侧妃这是孕症,其实很正常,不是什么大碍。”隔壁间一位妇人走了来,端了碟子酸梅来,“吃点酸的瞧瞧,看压不压得住。”   见状,苏棠则退去了一边。   渐渐围观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喊着说大夫请来了。   苏棠就知道,这边动静闹得大了,居一品的老板不可能不知道。一旦知道了,皇亲贵族若是在他酒楼里出了事儿,他得吃不了兜着走,不立即差人去请大夫才怪呢。   只要请了大夫来,这侧妃娘娘肚子里到底怀的几个月身孕,便一目了然。   到时候,那仅有的一层遮羞布,也会被扯下去。扯去了遮羞布,她是怎么进的赵王府大门,大家便都知道了。   虽说确实有赵王宠,但毕竟不光彩,日后再怎么能闹腾,想来有个把柄在,也不能闹得真压了幸姑一头,苏棠也是急中生智用心良苦。不过,若不是这孟侧妃自己作,非得闹天闹地,也没人会拿住她这个短处。   “我不看大夫。”孟瑶不肯,她此刻心里也是怕的。   但是赵王却管不得这些,他最先想到的不是丢人不丢人,而是母子平安为重。于是,不管孟瑶怎么拒绝排斥,赵王都哄着说:“瑶儿,让大夫瞧瞧,若是没事,本王也可安心。万一若是真有事儿,恰好霍伯爷还在,本王饶不得他。”   事的确是没什么事儿,方才苏棠也号了脉搏,不过就是孕吐症状罢了。再说,苏棠也看到了,分明是这位孟侧妃碰瓷,自己夫君可没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本妃尚不足一月的身孕,你可仔细给本妃瞧着。”孟四伸出手去,言语威胁那位大夫。   那大夫满头大汗,此刻浑然脑子一片空白,只怕惹了这样的贵人砸了饭碗。所以孟瑶说什么他都连连点头,但却并未过心。   孕吐有一阵子了,但在家的时候,王府上有府医诊治。渐渐调理着,近日好些了。原以为不会再孕吐,可谁想到,今儿却在这里丢了人。   孟四实在难受,便伸出手去。   那大夫犹犹豫豫的,若不是怕自己侧妃出事,那赵王恨不能一脚踹过去。   赵王厉色道:“本王都没说什么,你在避讳什么?若是瑶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王定治你的罪。还愣着,还不快点。”   “是是是。”那大夫颤着手,指腹搭在了孟瑶手腕上。   如是反复搭了几次,而后松了口气道:“娘娘无碍,还请王爷放心。这只是孕吐而已,每个孕妇因为体质不同,状况也会不一样。不过,侧妃娘娘到底才两个多月身孕,为了腹中胎儿着想,还是安安静静呆在家里为好。”   “你说什么?”孟瑶气得两只眼睛都红了,继而骂道,“庸医,你胆敢胡言乱语,本妃定要重罚于你。”   那大夫立即跪地求饶:“请娘娘开恩,小民上有老下有小,小民不能死啊。”   苏棠也帮腔道:“赵王殿下,侧妃娘娘不能再动气了。这里嘈杂人多,王爷还是请带着娘娘回府安养吧。”   此刻在赵王心中,孟瑶母子最大,旁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瑶儿?”赵王显然是将苏棠的话听进去了,顾不得旁的许多,只半抱着人离开了,“本王带你回家去,这什么破地方,以后本王再也不来了。”   酒店老板抹着额上汗珠,忙跟着出去相送。   一场闹剧结束后,自然都散场了。   当着齐王殿下的面,不好议论。但散场各自回了各自包厢后,自是纷纷议论了起来。   霍令俨立在原处,这场嘈杂的闹剧中,他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在人都散了后,这才垂眸看了眼齐王后,又望了眼妻子,还是没吭声。   齐王却起身说:“霍伯爷与夫人随意,本王先行离开一步。”   霍令俨缓缓抬手抱拳,情绪毫无波澜:“恭送王爷。”   齐王走了后,苏棠心中重重吐出口浊气来,似是心中卸下了千金重的石头般。她方才注意力都在如何防范齐王身上了,倒是未察觉到别的。   苏棠的表情,却叫霍令俨瞧在了眼中。   霍令俨低垂着目光,未说别的,只是对妻子妹妹道:“走吧,出去看看花灯。”   苏棠见不但逃过一劫,且还趁机摆了赵王侧妃一道,此刻心情万分美妙,所以,高高兴兴走了过去,亲热挽着男人臂膀说:“夫君,我们去为小妹求一盏花灯吧?然后许个愿望,点亮了放进河里。”   霍令俨虽话不多,但也依着了。   几人同行往外头最繁华热闹的灯市去,霍令俨怕人多太挤会出事,于是亲自抱着儿子。见妻子小妹携手看灯猜灯谜正兴奋,他倒是没上前去,只默默随后跟着。   霍令俨沉默驻足,只盯着不远处灯火阑珊下的妙人看,此刻心情竟是万般复杂。   苏棠却是没有察觉出什么,与幸姑一起猜对了几次灯谜,却栽在最后一题上,苏棠着急,忙火急火燎折身回来拉人:“爷站在这里做什么?快来,帮忙猜一猜。” 第109章   苏棠与幸姑姑嫂两个玩得开心, 霍令俨此刻心却明显不在这上面,一时没跟得上节奏, 也是情有可原的。方才在居一品内的那场闹剧,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妻子自以为聪明摆了赵王侧妃一道,但她却顾前不顾后,行事前根本没有细细考虑过,匆忙之间露出很多破绽来,可能她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察觉。   齐王一进门,他就觉得整个气氛不对劲。原以为是孟侧妃的原因, 后来细细一想,才知道不是。   齐王当时一反常态想留下他们霍家一家,真正想留下的, 怕是只有她吧。起初没往这方面想,但是现在再回过头去, 却越想越觉得胆寒。   孟侧妃胡闹耍心眼, 她将计就计揭穿孟氏早在入王府前便怀有身孕一事, 从而导致孟氏当着众多王侯勋贵的面出丑。虽则说这是孟氏咎由自取, 但毕竟是皇家的家丑, 当时若是齐王想拦的话, 怕是有一百种法子可以阻止这桩丑闻继续发酵下去。   但是他没有。   他看着她胡闹,却并没有出言相阻, 说明在他心里, 早已是选择保护一个而抛弃另外一个。这齐王当初对孟氏的情, 霍令俨虽则不知多少,但偶尔几回身在此局中的时候,却也瞧得明白。再说,诸王选妃之前,京里也早有传言,说是孟国公府的四姑娘,怕是要去齐王府做正妃的。   很多传言既然能传开,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霍令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让齐王竟然能选择放弃保孟氏而护着……护着他霍令俨的妻子。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秋狩猎场上?   他当时御前与孟家人对质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既然齐王心仪孟四已久,为何当时明明在场却不替孟四说话。   当时隐约觉得怪,如今想来,却是处处有理可寻。只是这样的理由,无一不让他胆寒心战。   他不愿相信,也不愿去猜忌、怀疑。但理智又告诉他,事实摆在眼前,逃避、甚至麻痹自己,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他相信,她是有苦衷的。他也相信,那些她对自己的好,那些温言软语,都不是欺骗。   “爷,您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霍令俨态度冷淡无动于衷,倒是吓到了苏棠。他明显情绪不对劲,他平时虽然话也少,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没事,去猜灯谜。”   有些事情可以回了家后关起门来再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点猜忌,大街上便当着妹妹与一群奴仆的面扫了妻子的面子。   只要她肯向自己解释,凡事都过得去。   许是霍令俨觉得妻子察觉出了什么,好似不若方才玩闹得开心,于是搂过人的肩膀来,还如往常一样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而后这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搂着妻子,一家三口往猜灯谜的地方去。   幸姑早等不及了,蹙着眉心说:“三哥三嫂做什么呢,这般磨磨蹭蹭的。瞧,叫人家赢走了。”   苏棠的确察觉出了异样来,兴致不若方才高涨了,面对小姑的嬉笑玩闹,她有些心不在焉道:“左右还早着呢,今儿怎么着也得给咱们幸姑赢一盏漂亮的花灯回去。是不是,爷?”   苏棠突然仰头问身边的人,目光也猛地扎过去,就是想看看猝不及防的时候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苏棠猛然看过去的时候,霍令俨面含淡笑,闻声点头附和说:“有我在,幸姑会的。”   不过,苏棠还是始终环着男人的手,不肯松开。缩在他身边,黏在他怀里,在他面前,她愿意做一个小女人。   “幸姑你放心,有咱们三爷在,凡事都不是事儿。”苏棠附和着说。   霍令俨窝心的一暖,笑了笑。   幸姑却懒得理他们,只自己跑开了。苏棠原先是一直陪着小姑的,这会子见形势有些不对劲,自然是黏在自己丈夫身边寸步不离。   有些话她也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可此时此刻,明显不是时候。   “嫂子,你来啊。”幸姑一个人先跑远了些,站在灯火下,冲苏棠喊,“你今儿明明是陪着我的,怎么总黏在三哥身边啊。你快来,帮我赢这盏灯。”   苏棠仰头问:“那我去啦?”   霍令俨原揽住她腰肢的手往上挪了挪,挠了挠她头发后,才说:“去玩吧。”   见他语气一如既往温柔,苏棠开心,于是又逗逗儿子说:“笙哥儿今天真乖,不哭不闹的。等着,娘去给你赢盏灯回来玩儿。”   说罢,垫脚凑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就跑开了。   笙哥儿今天的确很乖,许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热闹,所以一从酒楼出来,他就扭着脑袋四处张望,那双眼睛就没有歇息过。乖乖的看灯,看来来往往的人。   霍家一家逛街赏灯,画面温馨。而此刻立在高处正俯瞰街景的齐王,却是形单影只孤独寂寞的。   他目光追随霍家人,直到人影渐行渐远一点点缩小成一个点再看不到后,这才皱着眉心渐渐收回目光来。   齐王心里明白,方才她在居一品那么一闹,而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并不插手,那霍伯爷心思缜密,想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她的这个身份,是保不住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今儿那一出,是她临时应对孟氏的反应,还是早有筹谋。   若是早有筹谋的话,那么她的心思也委实藏得太深了些。她这么做,是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把自己逼上了绝境,逼迫得自己退无可退别无他选,就只能选择跟霍伯爷摊牌她的身份。   齐王心里其实早就明白,她想来是叛变了自己。   他早早便起了疑心,所以今儿再面对这样的现实的时候,反倒是比较平静的。   这些日子她一直躲着自己,避而不见,有些话,他想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他不喜欢猜测,若是她真的选择了做一颗弃子,那他也要亲口听她对自己说。   这般想着,齐王侧头对身后的人说:“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那人一身夜行衣,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回主公的话,按着主公的吩咐,一切就绪。”那人声音洪亮。   齐王点头:“好,既然准备就绪,就动手吧。记住了,引起骚乱即可,莫要伤了无辜百姓。”   “是,殿下。”黑衣人应声后,抱手离开了。   齐王则又回过身子去俯瞰着整座满京城,处处灯火辉煌。放眼望去,整座满京城都热闹非凡。   只是没一会儿功夫,脚下便起了一阵骚乱。百姓们似是受了惊吓般,尖叫着四处乱窜。齐王的人趁机将霍伯夫人掳了来,齐王听得动静,便从外面走进了屋里。   苏棠嘴里被塞着破布,喊不出声音来。她原以为是有劫匪闯入了京城,却没想到,劫她的人竟然是齐王殿下。   外面齐王的人还在作乱,骚乱并未平息。隔得老远,苏棠都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苏棠瞪眼望着举步缓缓朝自己走来的人,瞧着倔强坚强,其实内心的慌乱齐王一眼看去便看在了眼里。不过,这些他已经不在乎了。见人带来了,齐王吩咐说:“将她嘴里的布拿开,你们都出去,本王有话与她说。”   “是,属下等遵命。”   齐王的人退下去后,齐王坐了下来。苏棠身子没了束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苏棠知道他抓自己来是为了什么,只是她纵然心中一腔怨怼,但因为实在太怕死了,所以并没有那个骨气与她对抗。虽说人都有生老病死,但她生在和平年代,真正死亡来临的时候,她心中还是十分惧怕的。   她也不想怂啊,可她的四肢身子不听使唤。   吓得爬不起来,苏棠索性就坐在了地上。   齐王这才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本王为何抓你来。”   “妾身……”说出来的话都是带着颤音的,苏棠清了清嗓子,抹平心绪后,才继续说,“妾身不知,请殿下明示。”   齐王素来最是没有耐心之人,闻声轻抿了下唇,倒是耐着性子与她周旋:“你已不愿再为本王所用……是不是?”   苏棠道:“是妾身无能,替王爷做事这几年,也并没有出过什么好的成绩。王爷若是嫌妾身蠢笨想要放弃妾身这颗妻子,妾身保证,什么都不会说。”   “不但如此,妾身还向王爷保证,日后……日后若是王爷有需求,妾身会劝伯爷投在王爷门下。”   齐王却自喉间溢出一丝轻哼来,满满的不信:“你以为……你今儿在居一品闹了那么一出,霍伯爷就没有起疑心吗?若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起疑心,那便不是霍家三爷。”   苏棠一愣。   齐王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继续说:“霍令俨若是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又怎么能在绝境之处强撑下来,再一步步筹谋着重新撑起霍家门楣?甚至,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手中既握有禁卫军,又掌握五千护城营精兵。”   “如今放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你就此弃了霍家,从此隐姓埋名跟在本王身边。另外一条,则是你弃了本王,继续跟着霍伯爷回霍家去。但是……你身为本王线人的这个身份,自是瞒不住了。回了霍家,也只有死路一条。”   苏棠不信:“王爷,这不可能。霍伯爷的品性我了解,他断然不会这般绝情寡义。”   “是吗?”齐王反问,“你了解?你又了解他多少,你眼睛看到的,或许并不是真正的他。他的阴狠,他所不为人知惨绝人寰的狠辣手段……你知道多少?”   苏棠忽然身子一软,有些崩溃。   倒不是被齐王这番话吓着了,而是,她想起了原小说中的霍伯爷。   冷厉,狠辣,果敢,决断。该了结时绝不心慈手软拖泥带水……这才是他。   齐王瞄了眼瘫软在地上的人,苏棠这种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知道她此刻是信了自己的话了,齐王缓缓端起一旁的茶水轻啜一口,而后,又漫不经心说:   “若非有心试探,本王的人又如何能这般轻易便将你掳了来。或者说,从居一品你闹事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他或许对你有些情意,到底不愿亲自伤害你。但碍于你细作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会再让你踏足霍家大门半步。他知道方才那些是本王的人,所以也就顺势将你打发了。”   “或许过不了几天,霍伯府里便会传来伯夫人病逝的消息。” 第110章   虽然齐王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虽然原小说里, 那位终极大反派霍伯爷,也的确是冷辣狠绝的, 但是苏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就是觉得, 她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 凭她对他的了解,这位霍伯爷不是那样的人。   她宁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宁可相信自己亲自感受到的, 也不要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话。   此刻,她竟然更不愿相信原小说里的那些情节。那些, 有关他如何冷辣如何冷血如何凶残麻木不仁的一切剧情。   她只知道, 在她与他相处的那些时光里,他虽则缄默寡言,很多时候也十分直男癌,但她感觉得出来,只要她好好调.教,他是会改变的。而且, 他也在改变, 他为了自己, 他为了迎合她这个妻子的喜好, 已经摒弃了很多她不喜欢的习惯了。   再说, 身为别人的棋子, 虽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但是, 在这件事情中,霍令俨也的确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如今事情渐渐浮出水面来,他有所怀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就算真的要一个了结,她也宁愿这个了结是在霍家那里,而不是在这儿。若是霍令俨亲口告诉她说要了结了她,那么,那样她才会真正死心。   否则别人说的任何话,她都不愿意去相信。   他们已经彼此交付了真心,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么她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了。   若说来到这里,她唯一感受到过的温暖,便是他温柔抱着自己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时候。若是唯一觉得开心的日子,那便是与他呆在一起隔三差五刻意与他争吵的时候。   每回吵完后,总是他找各种理由妥协,最后再和好。   她想,若是他心里当真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位置,根本不会对自己的无理取闹一再妥协。就算他们的感情是睡出来的,是先有的肌肤之亲再有的心意相通,可谁规定了,睡出来的情爱就不算情爱呢?   她曾经百般渴望离开过霍家,但是即便将来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也不希望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若是离开霍家后又进了齐王府,岂不是才离开虎穴又掉进了狼窝。何况,齐王府是狼窝这一点她是确定的,但霍伯府于她来说,未必就一定是虎穴。   她很坚信,她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她也很坚信,霍令俨不会不找她要个解释就这样舍弃掉她的。   “是吗?”想通这些,苏棠态度坚定起来,她慢慢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目光一转不转十分坚定的看着坐在面前的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以前看小说的时候,觉得他是古代版霸道总裁,人设又苏又帅,十分给力,简直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可如今真正见着了,苏棠又觉得他控制欲特别强,这种极强的掌控欲,让她特别不舒服:   “王爷,我觉得,霍伯爷不会就此放弃我。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放弃,也会先找我要个说法的。”   齐王淡淡抬眸扫视过来:“你对他的了解?果然,本王没有猜错,你这是爱上他了?”   苏棠别过脑袋去,并不愿意看齐王。   她忽然觉得心里十分酸楚,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此刻,她倒是能够真切感受到原主的那种绝望委屈。   “王爷,您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生来便是皇权富贵锦衣玉食,倾心你的人,从世家贵女到平民百姓,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而我,不过只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我出身平凡,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继母心思阴毒,从没有想过要真正对我好。从小到大,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必王爷是猜不到的。”   “所以,像我这种卑贱如泥一样的人,又怎么敢乞求得到王爷您的垂怜?”   “可王爷器重我,择了我做棋子。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但至少于王爷您有用,至少可以替您做事,我心里总归是高兴的。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啊,霍家人待我极好,在霍家的这段日子,比在娘家的时候舒服自在多了。霍伯爷教我念书识字,我婆婆虽然嫌弃我品行不好不待见我,但是太婆婆却对我极好。”   “家里嫂子挤兑我,太婆婆护着我,伯爷宠着我。在霍家,我是一个真正的人,我得到了尊重。”   苏棠眼睛渐渐湿了起来,说着便笑了:“像王爷这般尊贵之人,又如何会明白我的心情?王爷生来便金贵,说一不二要什么有什么,可我不是的。”   “我想要一个家,一个温馨的家。我不想还像从前一样,既提防着继母算计我害我,又想着怎么算计她们母女才能活得久一些。我爹爹从不管我,却在觉得我欺负了妹妹的时候冲过来指责我。”   “只有经历过悲伤绝望,才会知道如今的一切是多么的幸福。王爷,我曾对您是真诚的,可如今,我只希望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王爷,求您垂怜,放我一条生路吧。”   齐王安安静静听她把话说完了,之后才看着人道:“本王过得好不好,你毕竟不是本王,又如何会晓得?”   苏棠一愣。   齐王倒是没再追着这个继续说,只道:“放你走,是万不可能的。本王说过,你露出了行踪,在霍家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日后再没有霍伯夫人苏氏这个人,你留在本王身边,你想要的所谓温暖幸福,只要你说,本王能满足的,会尽量满足于你。”   “本王也不会再派你去别处,只要你愿意跟在本王身边,本王虽然许不了你名分,却可以保你一世无忧。你要锦衣玉食,本王可以给你。你要自由,本王也可以给你。”   苏棠却觉得可笑,反问:“王爷知道何为自由吗?”   齐王也转过身子来,目光一如往昔若清霜般。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苏棠。   苏棠说:“若是我连是走是留都做不了主,又谈何自由?王爷所谓的自由,并不是我想要的。”   “王爷,妾身向您保证,日后若是您有需要的地方,妾身会劝伯爷帮衬您一二。总之,就算伯爷日后不愿牵扯到党争中去,那也绝不会与您为敌。您又何必非要拘着妾身在身边呢?”   “因为你是本王的人。”齐王这句话倒是回答的干脆利落。   苏棠却哼笑一声,并不当一回事:“王爷是那妾身当做布偶娃娃吗?妾身只是妾身自己的,并非任何人的所属物。”   齐王望着人,一时间倒是答不上话来。而此刻,外面却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王爷。”那人一脸急切之色。   “什么事?”齐王皱了眉头。   那人单膝跪了下来,回话说:“霍伯爷调了外城营五千精兵来内城,说是协助京兆府与内城都统一起捉拿贼人。如今咱们的人,竟是叫霍伯爷抓去不少,方才有几个趁乱逃脱出来的兄弟带了话回来,属下也是一时没了法子,这才求到王爷这儿来的。”   齐王抿紧了唇,一时间没说话。   他知道,这位霍伯爷定是故意放走那几个人回来给他通风报信的。他并非真的想押走他的人,不过是想拿捏着他,从而好换走他的夫人。   好啊,真正好。他真是没有想到,这位面冷心硬的霍伯爷,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公然假公济私私调军兵。而且,这还是一个利用了他的女人。   他现在有些不明白,这霍伯爷到底是因为心里生了感情在意他的夫人,这才会冒着被圣上责罚的危险这般铤而走险,还是说,他因为被欺骗被利用心中生了极大的怨愤,此刻想要拿走人,不过是想亲自处决了这个女人。   齐王一时间没说话,只负手坐在圈椅上,单手撑着头,那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   苏棠此刻心情是激动的,她就知道,他不会就此丢弃她的。毕竟也那么长时间的感情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做到说丢弃就丢弃。   可方才她也并不确定的,不确定他是不是会来找自己。此番听得这个消息,竟然兴奋得落了泪来。   “王爷,霍伯爷并不想与您为敌。只要您放了我,让我回到他身边去,王爷您的人会安然无恙回来的。”苏棠还在试图劝说,可她却显然有些心急了,她忘了,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来讲,她就算如今是一颗弃子,那也是他的弃子,她不该属于任何人。   她这般心急想要立刻回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失败、无能,会更加让他产生自我怀疑。一颗棋子会背叛他,那么,那些他安插在别处的那些人呢?   齐王此刻心内有些不安,但他这种人,却是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暴露在旁人面前的。即便此刻恼了,面上却也装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略歪着身子坐在圈椅里,颇为闲适的样子,状似认认真真在听地下的女人说话。   不论苏棠说什么,他都不答话。苏棠嘴皮子都说干了,又是承诺又是保证,可忽然间她忽然反应过来,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背叛主子的叛徒,此番再讲什么承诺,又有什么用?   一个叛徒的话而已,他这么多疑的人,又怎么可能再相信。   苏棠识趣闭嘴。 第111章   见站在底下的女人不再说话,齐王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然后转身问一直单膝跪在一旁的黑衣人。   似是做了一番思虑,之后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救兄弟们要紧。”   “是!”得了这句话,那黑衣人立即利索起身,临走前又抱着手弯着腰对自己的主子说,“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找霍伯爷,告诉他,王爷您的意思。”   齐王却摇手:“他既是没有挑明,你也不必说得过于明白。告诉他,把我们的人放了,他想要的人,自然会安然无恙出现在他面前。”   “是,属下遵命。”   那黑衣人离开后,屋内一片死寂。苏棠想说几句讨好的话,可又觉得,此时此刻还是闭嘴什么都不说的好。   否则的话,吵得他烦了,说不定能一巴掌扇死自己。   “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选择跟他回去,还是留在本王身边。你该知道,他此番接你回去,并非一定如你所想。”齐王说,“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们日久生情,他看在你是他儿子生母的份上饶你一命。你觉得,你在霍家的地位还能如同往常一样吗?”   “你所想要的生活,你认为本王给不了你,这霍伯爷又能给得了吗?”   苏棠却态度十分坚定,虽然她也不知道将来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但此时此刻,她想遵从本心,想回霍家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妾身自己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曾经妾身选择了王爷,不曾有过半点犹豫,如今妾身选择自己的丈夫跟儿子,依然没有半点犹豫。若是将来妾身错了,那也只能说是命罢了。”   “妾身本来就贱命一条,还是托了王爷的福,这才能过上几日富贵夫人的日子。若不是当初替王爷做事,如今……想来还不知道被继母嫁去了哪里。”   齐王垂眸,定定望着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松口了:“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再强留你。只是日后你是死是活,也再与本王无关。”   “多谢王爷成全。”苏棠跪了下来,匍匐在地,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等她再抬起身子来的时候,齐王已经不见了。整个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忽而重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歪了下去。   这一劫,算是过了。她想,此番齐王放过了她,那么日后,便再也不会找她。就如他方才所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日后她是生是死,也再与齐王殿下无半点干系。   这一劫数算是过去了,可还有霍家那一关。   想到此处,苏棠撑着软绵的身子站了起来,轻步走到外面廊檐下。此刻城内,倒是安静了不少,只是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街上随处可见的,都是举着火把的各种军兵。   苏棠想了想,转身下了楼去。   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此刻外城营的兵在哪几个街区巡视,苏棠打听到了后,直接奔着过去了。   苏棠寻过去的时候,霍令俨这位新上任的外城都统正一身兵服骑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军装,飒飒英姿,气势凌人,高高在上。苏棠站在离他稍稍有些远的地方仰头望着他,而他,指挥完身边的将士后转过身来,恰好也看到了人。   旁边又有来回话的将士,被他抬手打发走了。他目光微垂,轻轻咬了咬腮帮子,这才夹了夹马腹轻轻打马走来。   走到她跟前,轻轻勒住缰绳,他就这样骑着马停在她身边。   苏棠垂着脑袋不说话,她双手揪着系在腰上的绸带,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上来。”   良久,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略带嘶哑的嗓音。   苏棠立即抬眸看去,目光恰好与男人的对视上。霍令俨此刻自然是万分气愤的,可又能说什么?难道能挥刀抹断她脖子一了百了吗?   杀了她,他心中的怨愤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不可能。   苏棠看得出来他在生气,他在竭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可她也有很多话想与他解释清楚,所以,她把手递给了他。   霍令俨紧紧握住那双手,稍稍提力,便将人抱坐在了胸前。而后勒缰绳直接打马掉头,然后往霍伯府的方向去。   幸姑跟笙哥儿早被霍令俨的人安全送了回去,而霍家此刻也都得知了苏棠灯会被人群冲散的消息。所以,霍令俨带着人回去的时候,太夫人老夫人都还没睡。   听说爷已经安全将人带回来了,老人家这才阿弥陀佛念了一句,然后扶着丫鬟的手要去歇息。   “我这把老骨头了,实在受不起这样的惊吓。”太夫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又说,“既然人没事,你们也都不必担心了,回去歇着吧。想来棠儿今天晚上也吓坏了,便让老三好好安抚安抚她。等明儿,我再去看她。”   太夫人是因为担心,这才撑着没睡的,但老夫人不是。   此刻老夫人心里,却是有着别的心思。   老夫人说:“今儿灯节,街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是她不见了。若只是被人群冲散,应该很快就能被找到才对。若是叫那贼人掳了去,那么……”   老夫人顿了一瞬,似是犹豫了一番,才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那么,此刻清白是不是还在,得另说。不管怎么样,她出了这等事情,名节不保,想来是会连累着令俨一起名誉受损。如今咱们霍家可不是三年前,令俨得陛下重视,这样不懂洁身自好的女子,断然再做不得咱们霍家的儿媳妇。”   “你可别糊涂。”太夫人严肃道,“事情情况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你就在这里给人降了罪,你让她知道,得多寒心?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儿,不管是她真的被冲散了,还是真的叫人绑走了,你以为都是她自己愿意的吗?你自己也是女人,何必这样为难于她?”   “今儿晚了,早些回去歇着去。”   老夫人虽然没再说话,但心里明显是不赞同太夫人的话的。   “怎么?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太夫人脸也彻底冷了下来。   老夫人忙说:“儿媳不敢。儿媳告退。”   黄氏许氏两个对望了眼,而后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先回了荣安堂。   许氏本就瞧苏棠不顺眼,出了今儿这事情,又见婆婆是这种态度,更是抓紧一切时机煽风点火:“娘,儿媳觉得您说的没错。这个苏氏,本就是不清不白嫁来咱们家的。她能做出这种事情一回,想来也能有第二回 。以前咱们霍家不得陛下宠爱,忍辱负重有苦难言,可如今却显然不是了啊。”   “如今苏氏出了这种事情,就是一个休了她让老三再娶的好时机。就算是陛下赐婚又如何,是她自己不懂自爱,若是咱们霍家去御前请旨,想来陛下也会遂了咱们的愿。”   老夫人却有些头疼,没答二夫人的话,只转身问王嬷嬷:“幸姑怎么样?”   王嬷嬷说:“大小姐受了惊吓,您让她先回屋歇着了。不过,大小姐一直担心三夫人,并未睡得着。不过想来此番得了消息,想来是已经安心歇下了吧。”   二夫人便又吐槽:“这幸姑也是,怎么就跟苏氏走得那么近。这苏氏想来也忒有手腕了些,不但迷得老三围着她转,连祖母跟幸姑都那般喜欢她。我真是看不出她到底哪里好,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大夫人说:“好了,母亲已经够闹心的了,你就别再吵她。该怎么定夺,母亲心里自然有数。”   二夫人立即说:“我知道,大嫂也是与她走得更近。所以,这才不愿我这般说她。只是,难道我说的都是错的吗?她当初嫁来霍家,就是失了清白之身算计来的,这样肮脏不堪的人,日后就算再怎么装着清纯可爱,我也觉得她恶心。”   “祖母老人家也是,也不知道看上这苏氏哪一点,偏这般喜欢她。”二夫人兀自嘀嘀咕咕,“难道,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吗?可谁还不会生个儿子啊,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大夫人沉默着不吭声,老夫人看了眼大儿媳妇,而后说:“你们两个都回去歇着吧,不必伺候在我这里。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不迟,不急在这一时。”   “是,母亲。”两人福礼道别。   而此刻,静轩阁内灯火通明。苏棠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笙哥儿怎么样,得知儿子已经睡下了后,她才算是稍稍放心了些。   霍令俨将伺候在房内的人都遣散了,两人沉默着却又心有灵犀般一同进了内室。内室里安安静静的,苏棠垂着脑袋立在炕边,像一个犯了错误在等着长辈责罚的孩子般,一声不吭。   霍令俨一时也没说话,室内安静得只听得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噗嗤噗嗤”声。   霍令俨已经弯腰在一旁炕上坐了下来,一抬眸,见人乖乖巧巧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敢靠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本来心中满腔的怒火,倒是顿时浇灭了一半。   只是,这种事情不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需要一个说法,一个解释,还要一份承诺。   他要她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的选择。   “呆站着干什么?”他一出口,便是责难的话,似是觉得这样威严还不够一样,说话的同时,手掌也重重拍打在一旁炕桌上。   声音冷厉凝重,态度也十分威严,但苏棠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般说话这般姿态,她反倒是觉得心内稍稍松了口气。   呆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她也算是了解他了。若是他真的想要放弃自己,真的打算追究责罚,便不会轻易将自己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让她看到,他定是比谁都冷静。   他们这种大佬级别的人,其实差不多都一样,不愿让人看到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轻易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生气来,其实已经算是原谅她一半了。   至少,他愿意给她解释的机会,他在等着她解释。   于是,苏棠立即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可怜兮兮说:“怕爷不要我了。” 第112章   苏棠是真挺害怕, 但倒不是怕他不要她, 她怕的是不知道他愤怒之下会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虽然觉得他不至于真要了自己小命,但若是这日子再回不到从前, 若是他往后再不信任自己了, 那么这偌大的伯府, 无异于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她不想被关在笼子里出不去。   所以, 她只能尽量拿出些手腕本事来,讨好卖乖,尽量争得他的信任, 取得他的原谅。何况,嫁来霍家这些年, 她的确也是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上伤害霍家的事儿的。   她相信, 他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于他来说也的确是幸福而又快乐的。   苏棠娇滴滴哼一声,男人坐姿纹丝不动,只目不转睛看着人。   他不得不承认,只方才那一句,就抵得过千言万语。   “你过来。”   纵然心里已经原谅了一半, 但霍令俨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肃着张脸, 声音也依然是冷厉低沉的。   闻言, 苏棠乖乖走了过去。   正要如往常一样坐在他腿上跟他亲近一些, 耳边乍然传来男人斥责的声音:“谁允许你坐下的?”   苏棠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 只能可怜巴巴的把已经送过来的屁股又挪了回去, 然后乖乖站好。   霍令俨不知道为何, 倒是被她这乖得不行的态度气到要笑了。   她还敢回来!   她竟然回来了!   好在人是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今儿就必须完完整整的把这件事情掰扯清楚。只要她能做到对自己坦言,他便保证会待她如初。   苏棠扭着身子,乖巧立在炕边。刻意没走太远,站在离他有些近的地方。   “爷,您要是生气,那就责罚我吧。”苏棠声音很低,有些委屈的样子。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冷声问,不过,态度倒是缓和些了。   他也是讲究策略的,知道她认错态度好,而且好像吓得不轻,他也不想再继续摆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免得适得其反把人吓坏了再哄不回来。   苏棠:“爷已经给我定罪了,我说什么,爷都不会相信。”   霍令俨:“说说看,我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苏棠目光瞟来瞟去,眼神飘忽不定,扭扭捏捏,声音却犹如蚊呐:“没有苦衷。”   霍令俨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说:“当初你算计我,就是因为……有人要安排你来霍家,安排你在我身边?这些年来,你留在我身边,到底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又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现在回来,是真心想回来,还是心里又在扒拉着什么小算盘。”   霍令俨似是等不及般,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他承认自己是心急了些,但他的确是特别想知道一切,他不允许她再对自己有丝毫隐瞒。   苏棠低头揪着衣角,小声问:“那我要是说了,爷会信吗?”   “你先说说看,信不信是我自己的事。”霍令俨皱着眉头,明显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苏棠就老老实实说:“我的身份,的确是翰林院从五品小官苏通的女儿。我爹娘早年和离,爹爹续娶,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一岁。爷是知道的,我从小不得宠,亲爹不关心我,后娘时常算计我。”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齐王殿下。我承认,自己从没有见过这样清贵好看的人,于是就……就……”   她悄悄抬眼,暗中打量着面前男人脸色。见男人面色极为难看,苏棠到底不敢说出什么“一见钟情”、“以身相许”这些词,只能急中生智说:“就一时误入歧途,鬼使神差般听了他的差遣。”   “我觉得,我当时一定是被他下了什么迷药,不然的话,怎么会那般对他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言听计从。”苏棠老老实实说,“朝廷上的事情,我不懂,只是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我在霍家这些年,他倒是还没有给过我什么任务。所以,我除了进霍家的目的不纯粹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霍家的事情。”   “是吗?”霍令俨问,“他只是还没让你做,若是今天没有发生这些,他将来让你做呢?若是他让你杀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的。”苏棠一脸认真,“自从来了霍家,你们都对我很好,我不是白眼狼,我心里有数。其实……我……早就想摆脱他了。他应该是察觉到了,所以这才设计将我掳走问个清楚明白。”   霍令俨:“他这么轻易就会放过你?”   苏棠:“是伯爷救了妾身。伯爷拿住他的人做要挟,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妾身的这条命,是伯爷救回来的。若不是伯爷调了外城营的兵进内城来一举拿下齐王的人,妾身此刻……怕是早被毒死了。”   霍令俨抿了下唇,没说话。   苏棠悄悄打量他一番,又小心翼翼说:“其实,妾身后来有想过找伯爷您坦白。只是……我怕。”   “怕什么?”   “怕您一气之下就不要我了。”她可怜兮兮又委屈巴巴,“我从小跟着爹爹,我身边的人都对我不好,对我好的,都不在我身边。可你们对我很好,我承认自己自私了些,可我舍不得。”   霍令俨不跟她扯这些,不进她设计的圈套,一针见血问:“对齐王动过情吗?”   苏棠纠结一瞬,倒是大方承认:“有过。”   “现在呢?”   苏棠立即说:“既是有了伯爷,又怎会再将别人放在眼里?”   霍令俨依旧面色冷厉:“少耍嘴皮子。”   “哦。”苏棠应一声,倒是委屈得很。   霍令俨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皱着眉问:“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细作的人?齐王殿下怎么当初偏就选了你?”   这个问题,其实苏棠也想过。就算原身对齐王一厢情愿,但原身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二少女,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怎么就能做细作了?   苏棠觉得,这是原小说作者为剧情而强行剧情的一个BUG。   但苏棠不能这样说,只能胡扯道:“妾身想过,妾身记得,当初齐王好像倾心于如今的孟侧妃。可当年孟侧妃却与伯爷您感情颇深,许是齐王觉得妾身姿色倾城,有了妾身在,伯爷或许就会放弃孟侧妃了。”   苏棠这些话虽说是胡诌的,但却也说中了一二。   当年齐王,的确是有这个意思。   所以,这个理由,霍令俨倒是信服的。   “爷,那您是怎么个意思?到底原不原谅我。”苏棠想要个结果,不想在这里跟他猜来猜去,“你要是原谅我,就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提心吊胆。要是不再原谅我,那您就休书一封放我走吧,我回去跟我娘我外祖母一起住。”   “去你娘那里住?”霍令俨拍了拍炕桌,“你娘住的房子都是我的,你还想往哪里跑。你离开我,还有地方可去吗?”   苏棠心里藏着笑,面上却耍无赖:“反正我不管,房契地契在我娘那里,那就是我娘的了。”   霍令俨冷哼一声,根本不想搭理她。   苏棠实在没耐心再继续耗下去了,她今天受了惊吓,现在很困很累,她想睡觉。   “爷,那你到底原不原谅我啊。”苏棠知道他多半是不会计较了,于是厚着脸皮蹭过去,赖在人怀里不肯起来,“你要是说了既往不咎,那我就可以洗洗安心睡了。”   “你还想安心睡觉。”霍令俨虽说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但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苏氏,你的心得多大!你当我是好说话的吗。”   “起来!”他抬手一巴掌就拍在她屁股上。   苏棠觉得很疼,但依旧不肯起。   八爪鱼似的盘在人身上,将不要脸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我不起。”她双腿似蛇一样绕着男人的腰,双手紧紧搂住男人脖子,使足了劲儿缠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伯爷治家,霍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跟个铁箍木桶似的,连颗苍蝇飞进来,都有人告诉您。谁想在您身上拿去什么机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您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抛弃我是不是?既然如此,那您给我一个准话,就这么难吗。”   “这件事情,今天暂时不提。等我有空的时候,会再好好跟你掰扯清楚。”霍令俨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我能不能让你拿走东西,是我的本事,你有没有憋着心思想从我这里拿走东西,这是另外一回事。”   “苏氏,别以为这件事情可以就这么轻松蒙混过去。”   “伯爷。”苏棠倒是看人行事的,见他态度强硬没有迁就的意思,倒是不敢了,只松开了人。   霍令俨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裳,站了起来。   “这几天你暂时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说罢,迈着长腿往外间去,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叮嘱说,“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旁人谁再问你,都不许说,包括幸姑跟祖母老人家。”   苏棠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于是又奔了过去拦腰抱住人:“我会乖乖听话的。只是,爷为了我公然调了外城营数千精兵进内城,想必明儿一早朝堂上定然有人责难,爷一定要早早做好应对之策才行。”   霍令俨将她手指一一掰开,没理,直接走了。   次日一早,还没等霍令俨上早朝去,老夫人便亲自摸着晨黑来了静轩阁。   翠融急忙忙跑来说老夫人来了的时候,霍令俨才穿戴好。闻声,略皱眉思忖了一瞬,继而迎了出去。 第113章   “母亲, 这一大早的, 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远远瞧见黛青色天幕下疾步走来的人,霍令俨迎了几步后, 便站定脚步, 弯腰抱手恭敬行礼。   老夫人是彻夜未眠, 一直在想着昨儿晚上的事情, 结果是越想越不对劲。所以,这不一大早就爬起来了,正好赶着儿子进宫前将人拦下, 她有话要问他。   昨儿他们回来的时候,因为实在太晚, 她便也没有过来打搅。可若是再不把心中的疑惑问清楚, 她想自己一上午都会坐立不安。   “起来吧,不必行这些虚礼。”老夫人随意丢下一句,并没有停下脚步,绕过霍令俨后,继续疾步往屋内去。   霍令俨拧眉在原处站了会儿,似是在细想着什么事情。之后, 才转身大步往回走。   “今天正月十六, 过完年后开朝第一天, 知道你要进宫去。再加上, 昨儿京城内发生那么大的事情, 你又身涉其中, 想必今儿是要早早进宫候着的。所以, 母亲也不打搅你多久。”   老夫人进屋后,寻了个位置自己坐了下来。   见儿子跟进来后,这才开门见山说:“我就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世家最重孝道,即便如今整个霍伯府是霍令俨当家,但在老夫人面前,他还是需要尽孝的。老夫人没发话让他坐,他便就只站着。   闻声,霍令俨答得从容不迫:“昨天晚上,有山贼混入京城。儿子身为都统,有保护全城老百姓的职责。”   “你胡说。”老夫人根本不信这个,“别以为娘身居后宅,就半点不懂朝廷的法制马?外城内城虽则都是护城营的兵,但军人最该守的就是军规。你擅自调动外城的兵公然闯入内城,陛下若是追究,或者有人弹劾你的话,你这都统的职位可就不保了。娘不相信,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会想不明白。”   “再说,内城的防护工作,自然有内城都统去做,你凑什么热闹?娘可知道,早在逆贼作乱的第一时间,你便立即利用自己手中令牌调动了军队。而那个时候,内城营的兵根本才被调遣过去,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保护不了整个内城的百姓?”   老夫人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害怕:“令俨,你可知道私调军队是个什么罪名吗?陛下不追究,则也罢了,陛下若是追究,给你安一个试图造反谋逆的大不敬之罪,你也得乖乖受着。”   “你可真是糊涂啊,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霍令俨回答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他面色依旧清冷严肃,态度却是极为认真,“儿子早在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你是承认大张旗鼓不顾后果调动军队,真的是为了她?”老夫人虽然本来心中也知道是这样的,但亲口听儿子说出来,她还是接受不了,“令俨,你可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像霍令俨这样思维缜密的人,是不可能说错了话让人钻空子的。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是因为知道老太太不好糊弄。   她既一大早赶了来,自然是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他。与其和她老人家继续周旋卖关子,不如直截了当说了的好。   只是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霍令俨心里门儿清。   霍令俨表情严肃:“既是做了,自然考虑过后果。不过母亲请放心,孩儿必不会牵连到霍家。至于值不值得,儿子从选择这样做开始,到现在,心里从未后悔过。”   老夫人气得只觉得身子都撑不住了,她双手捂着心窝子,缓了半饷才说:“老三,你可真行。为了一个早就失了贞洁的女人,你竟然毫不犹豫的将整个霍家都搭进去。从前,从前娘只以为,你是看在陛下赐婚的面子上,这才虚情假意对她好的,可如今看来,你这是真的动心了?”   老夫人一脸不可置信,她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你为了抢夺中馈大权,拿她来对付娘的时候,娘都没有这么心寒过。只觉得,你不过就是在利用她而已。说来说去,她都是外人,是你的一颗棋子。”   “娘当时虽然生气,但只是生气你不孝,生气你竟然为了权势而不是手足之情。可回头想了想后,娘竟然也是有些理解的。娘知道你肩膀上的担子重,也将你一日日的努力付出看在眼里了,娘知道你做一切都是为了霍家好。可……可现在呢?”   “现在你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这般不顾家族荣辱安危,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战死沙场的你父亲你兄长吗?又对得起你二哥吗?”   老夫人一连串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平时重规矩的老人家,此刻也失了态了,整个人歇斯底里表情狰狞可怖。   霍令俨有一瞬的沉默,没立刻回话。只等老人家将心中这口怨气顺下去了,他才开口说:“家族荣辱,父兄之仇,儿子从来没敢忘记过。但是这些,与救棠儿并不冲突。”   “棠儿是个好女子,儿子相信,未来的路上有她一起携手并进,她会是儿子的贤内助。”默了一瞬,霍令俨唇轻轻抿紧了些,微抬眸,目光凝重看向母亲,“从此往后,儿子也再不会拿她当棋子待,日后请母亲也不要这样说。”   老夫人怒极反笑,轻轻哼了一声,说:“这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了?老三,若是我真的为难你媳妇,难道你还要为了她对付为娘吗?”   “儿子不敢。”霍令俨忙说,“孝敬母亲是应该的,又何来为难一说。”   “好,先不说这个。”老夫人压了压手,表示此事暂且不提,又追问,“三儿,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山贼闯入内城行乱,那么多人,为何偏偏却劫走了你的媳妇?”   霍令俨一如既往镇定道:“并非劫走,只是冲散了而已。当时街上人多,山贼闯过来的时候,整条街都乱了。不止是她一个人被冲散了,还有别人。”   老夫人追问,句句犀利:“若只是冲散了,为何你要那般着急调兵?”   霍令俨沉着脸抬眸看向老人家:“即使只是冲散,危险也是存在的,不是只有真正陷入险境中,才需要调兵。”   “强词夺理。”老夫人不信,她根本半个字都不信,“你这个媳妇,先是算计你嫁来霍家,后又出了这种事儿,她根本自身就是个不贞不洁的女子。天知道她被冲散的这段时间,都去做了什么?”   “但凡是个男人,自己老婆出了这种事情,都是要怀疑几分的,可你竟然还帮着她说话。三儿,你是不是疯了!”   霍令俨:“她分明好好的,可母亲却一再明说她出了事情。到底是她真的出了事,还是母亲希望她出事?”   “你!”老夫人颤抖着手指着面前早已人高马大的儿子,她觉得都不认识他了。   霍令俨又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在棠儿与幸姑都无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儿子理解母亲的心情,但也请母亲站在我们的角度替我们着想。”   “知道母亲的来意,但休妻是不可能的了。她是笙哥儿的母亲,若是休了她,笙哥儿便没有母亲了。”   老夫人:“你这是铁了心跟为娘的作对是不是?”   霍令俨没有回答老夫人的问题,只是说:“儿子只希望母亲不要刻意针对我们这一房,不要因为此事而为难棠儿,因为她也是受害者。”   老夫人没再说话,只是手撑着身子,从圈椅里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老人家缓缓踱步往外面去,再未留下半个字来。   霍令俨见状,转身跟了出去。走到书房外面的时候,霍令俨抱手弯腰:“恭送母亲。”   老夫人走后,霍令俨喊了翠融来,吩咐她去后院给苏棠带个话。苏棠也是一夜未睡好,虽说霍令俨算是原谅她了,但这事儿毕竟是大事,她知道霍令俨不可能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瞧,只去了书房睡,并不留下来陪她,便是证明他心里还是在意的。   只是可能他心里多半也有自己,怕将事情闹得太僵会无法挽回。所以,倒也不曾对她说什么重话。   但是经此一事后,想必他日后的警惕心会更重,估计日后再想往外面跑,他也有理由拒绝阻止了。   一整夜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等困意来袭的时候,外面天已经亮了。   “夫人,前头爷书房的翠融姐姐过来了。”紫芳候在门口回话。   苏棠回过神,忙说:“知道了。”又说,“我醒了,你们进来吧,我先洗漱穿衣裳。”   “是。”紫芳应一声,然后朝身后站着的小丫鬟挥手,“夫人起了,端着水进去。”   苏棠起来后便去外间见了翠融,翠融瞧见人,立即过来请安。   苏棠扶起她说:“起来吧。”又问,“爷让你来的?”   翠融说:“爷去上早朝前,特意吩咐奴婢过来的。爷说,昨儿夫人您受了惊吓,让您今儿在家好好歇着,不必去太夫人老夫人那里请安。让夫人先呆在静轩阁好好休养着,凡事等他下了朝回来再说。”   苏棠是通透的,一点就明白了。   她忙说:“昨儿受了惊吓,夜里想想都觉得后怕,一夜都没怎么合眼。还是爷心疼我,我知道了,一会儿吃完早点,再去补个觉。”   翠融点头,又说:“今儿一早天还没亮,老夫人过来找爷了。之后老夫人气冲冲走了,爷便差了奴婢来与夫人说这些。”   苏棠其实差不多也猜得到,想必是昨儿的事情,老夫人心中是不开心的。   私调军队,这是多大的事情啊。陛下若是有心包庇还好说,若是无心包庇,那么霍家便是蒙了难了。   不过,苏棠又细想了一番。陛下任霍伯爷为外城都统,不就是想通过他来制衡大都统韩文昭的?想来霍伯爷机敏,猜得到陛下心思,知道陛下不会追究,所以才敢这样做。   但就算陛下不打算追究,也得百般周旋韩文昭这样一伙的旧臣。天子纵有再大的权势,那在面对这么大事态的时候,也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苏棠觉得霍家会逃过此劫,所以,倒是没怎么过于担心。   她现在与其担心霍家,倒是不如担心自己。   吃了早点后,苏棠果然听了霍令俨的话,没去请安,只是又回去歇着了。而荣安堂那边,大夫人黄氏二夫人许氏还有幸姑都在。   直等外头太阳升得老高,也未等到三房的人过来请安,许氏就笑了:“果然,这苏氏是让老三宠坏了。如今竟然都敢对母亲大不敬,索性连早安都不来请了。”   幸姑说:“二嫂,你不要这样说三嫂,她想必是吓着了。昨儿个,若不是三嫂在我身边护着我,那种情况,想来被冲散的就是我了。娘……”   “你别替她说话。”老夫人冷声斥责女儿,脸色难看,“别以为娘不知道,你素来与她走得近,与她关系好。只是娘没想到,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儿上,你竟然也这般糊涂。”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你时常往三房跑的时候,娘就不该让你去。没事跟你大嫂二嫂学学,别成日往静轩阁钻。”   幸姑觉得母亲有失公允了,于是撇了嘴说:“三嫂好不好,女儿心里清楚。只是娘您嫌弃她的出身,不待见她罢了。昨儿那事要是发生在女儿身上,娘您还会这样吗?”   “小妹,你在说什么呢。”许氏自然是跟老夫人一个阵营的,百般不待见苏氏,“娘这么说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敢跟她老人家顶嘴?还不快跟娘认个错陪个罪,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幸姑还一肚子气呢。   她素日里并不理会两位嫂嫂之间的勾心斗角,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如今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了,人险些都回不来,怎么都不知道安慰几句,反倒是泼冷水唯恐天下不乱。   幸姑也急了:“二嫂,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般煽风点火?你若是真替母亲着想,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火上浇油,你是存心想让母亲跟三哥三嫂彻底决裂吗?” 第114章   许氏暴脾气一个,闻言也来了火:“小妹,你别不识好人心。”又冷笑一声说,“那苏氏耍的什么手段,竟然将你跟老三迷得七荤八素六亲不认。你们可别忘了,这苏氏,她当初是怎么嫁来咱们家的。”   “有些人,生来便不懂洁身自爱。有一就有二,她当初能那般作践自己嫁来霍家,如今又为何不能为求保命屈服贼人?”   “她到底是怎么脱险的,你我又没亲眼见到,怎么知道?依我看,未必是干干净净的。”   老夫人本来就觉得苏氏给霍家蒙了羞,只是碍于从前霍家不得宠、又是陛下赐婚,婚后又生了儿子,这才作罢。本来她倒是也没想怎么再管这些事儿,只要霍家好好的,她宁可撒手不管家务事。   可如今,老三色令智昏,竟叫那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今儿能为了她私调军兵,明儿又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老侯爷战死沙场,老大被冤私通外敌,死了都不安生。还有老二,老二废了双腿,如今连家门都出不去。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甚至霍家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他做了什么?   若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嫁来的世家千金也就罢了,可他竟然为了这种女人……老夫人实在是窝着一肚子火气。   幸姑还在跟许氏吵:“亏得二嫂也是名门出身,怎么脑子里想的尽是这些肮脏的事儿。二嫂别忘了,想当初你自己不也是死缠着二哥不撒手吗?目的一致,不过就是手段不同罢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幸姑,你是疯了吗?”许氏难以置信,“我不但是你二嫂,我还是你表姐。你我从小的交情,难道抵不过她一个外人吗?”   幸姑:“我只认理,并不认清。若是二嫂做得对,我自然帮你。但若你做得不对,难道,还要我跟着你一起胡闹吗?”   “你闭嘴。”老夫人斥责女儿,“你与你三哥一样,都是叫那个女人勾了魂儿去了。你若是……你若是真为了娘好,日后就不要再在我这里提她半个字。”   黄氏见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忙起身说:“母亲,想来小妹也是吓着了,这才出言顶撞。这样吧,您先歇着,让儿媳陪着小妹回屋休息去吧。”   老夫人没说话,倒是许氏,心中不忿黄氏这个长嫂两不偏帮,于是阴阳怪气道:“大嫂倒是会找靠山,知道如今三房如日中天势头正好,这心便渐渐偏去三房了。可怜我们二爷,原是大好年华,偏偏废了双腿,倒是叫人嫌弃了。”   黄氏虽说是长嫂,但一来夫君早亡,二来膝下无子。其实,在霍家并没有什么地位。   亏得她素日里性子好,且妯娌小姑们都愿意去她那里走动,她才日子好过些。可如今家里出了内讧,她即便是两不相帮,也少不得要被人说叨几句。   黄氏性子软,不会吵架,也不爱与谁争论这些。许氏说她,她也就受着了。   但幸姑却不依,直接挽着黄氏手,故意说:“阖府何止大嫂偏心三哥三嫂啊,我不也是?祖母老人家不也是?有些人,柿子不要只捡软的捏,没由得叫人瞧着虚伪恶心。”   “有本事,去太夫人跟前说这些话啊。”   “幸姑你……”许氏气得跳脚。   幸姑却不让她说完,直接对黄氏说:“走吧大嫂,我们就光明正大的偏帮三房去。有人已经挑拨了母亲,还想再挑拨我们呢,我们可别上当。”   许氏急得在厅里直跳脚,却又说不出一句有力度能打压人的话来。   最后,只能又向老夫人告状:“母亲,您瞧,这些人都被苏氏带坏成什么样了。” 第115章   “你也闭嘴。”老夫人嫌她烦, 唧唧喳喳,天天小嘴叭叭的说个没完,可却是个草包,话若说不定点子上,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亏得你出身比那苏氏高出一大截, 又是打小便常往霍家跑的,儿子也没比谁少生,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比心眼算计, 你比不过苏氏,怎么比人缘关系, 你还是输给了她?”   又想起素日里丫鬟婆子们背地里的抱怨来,老夫人更是觉得对这个二儿媳妇失望:“成日就知道一不顺心就拿下人们出气, 人家就算卖身到咱们府来, 那也是人命一条,不是小猫小狗。有错你依着规矩罚就是了,何必弄得人心惶惶,个个看到你就跟耗子看到猫一样。”   “以前瞧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指望你帮我忙, 怕是指望不上什么了。”   “娘。”许氏早委屈得流了满脸的泪来,“幸姑大嫂她们与我离心,只喜欢那苏氏, 您可是我亲姑姑啊, 难道, 您也打算偏帮苏氏了吗?您说我无能,说我不讨喜,可我初嫁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我的啊。”   “与其说我不好,为什么不说是她们势利?”许氏满腹怨愤委屈,她都不知道与谁诉说呢,倒是好,如今却被亲姑姑无端骂了一顿,“以前二爷双腿好好的时候,能文能武的时候,怎么不见大家不待见我?还不是见二爷废了腿,日后前程无望,所以一个个都捡着高枝儿飞去了。”   她一边哭,一边抽了帕子擦着眼泪:“好在我膝下还有筌哥儿,对这个家没有功劳倒也还有苦劳。若是我像大嫂一样,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他们指不定怎么欺负我呢。”   或许是许氏实在太过委屈,哭得太过伤心,倒是打起哭嗝来。   老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再想想她说的话,心中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是娘家亲侄女,说她也是为她好,倒不是真的就想责怪她。   “娘,我觉得,我觉得就是这个苏氏妖言惑众。她不但使妖术迷惑了老三,她还迷惑了幸姑大嫂,甚至是太夫人。”许氏搭着哭腔,颇为激动地说,“如今阖府大家都围着她转了,连幸姑那么乖巧孝顺的孩子都敢为了她跟母亲您顶嘴。将来,府上小辈们,指定有样学样,到时候,岂不是都坏了规矩?”   “娘您好好想想,老三是什么样的人啊,他是轻易能被算计的吗?若不是这苏氏耍了什么媚术,老三那么面冷心硬一心只想家国不谈风月的人,又怎么可能被迷成这样。”许氏说的神乎其神,“娘,起初的时候,老三可是不待见苏氏的。若不是碍于是陛下赐婚,依着他素日狠辣的心性,怕是早暗中将人处置了。”   “可现在呢?处处维护,甚至于胆敢顶撞母亲您。就为了这个苏氏啊,老三敢那般大逆不道,冒着阖府给苏氏一起陪葬的危险,也要护着苏氏。”   “他是疯了吗?”   老夫人正是担心这个,许氏偏又说到了点上,老夫人越发焦虑起来。   许氏眨眨哭得红肿的双眼,又说:“娘,您可还记得……当年大房的樱姨娘吗?”   “樱蓉?”老夫人手中一串佛珠落在了地上,串着珠子的线断了,佛珠滚了满地都是。   幸姑并黄氏出了荣安堂后,携手相伴去了静轩阁。   青雀亲自出了迎着人说:“我们夫人昨儿晚上回来后,吓着了,夜里一夜都没有睡好。一早起来,满面憔悴,爷瞧着都心疼。所以,爷做了主,让夫人歇着,就没去老夫人那里问安,老夫人可怪罪了?”   幸姑说:“三嫂昨儿受了苦,我们都知道。我们方才从母亲那里过来,母亲特意嘱咐了,让我跟大嫂好好陪着三嫂说说话。”   青雀点点头:“夫人想来还睡着,奴婢先进去瞧瞧。”   幸姑道:“既是还睡着,便别惊扰她。我与大嫂先去看看笙哥儿,这好小子,昨儿想来也是惊着了。”   幸姑与黄氏一道先去了厢房笙哥儿住的屋子,青雀则放轻了步子撩帘进了内室去。见人还盖着被褥躺在床上,青雀刚准备悄无声息退出来,却听得床上传来声音问:“外面谁来了?”   似是刚睡醒,声音带着些许鼻音,软软糯糯的。   青雀忙走至床边,回话说:“是大夫人跟大小姐来了。”   苏棠没再说话,但是已经掀开被褥,打算起来了。   青雀见状,忙折身冲外面吩咐一声,而后亲自走过去,替苏棠穿衣洗漱。   苏棠洗漱好从内室出去,听说黄氏跟幸姑还在厢房笙哥儿那儿,苏棠便也去了儿子那里。   昨天晚上,从事情发生到后来回家,她都还没有好好瞧过儿子一眼呢。昨儿晚上她回来,小南瓜已经睡下了,一来霍令俨拉着她说话她需要全身心对付这个男人,二来,也是怕半夜过去会打搅到儿子。   而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儿子还没醒……   苏棠去厢房的时候,幸姑黄氏姑嫂两个正逗笙哥儿玩得开心。笙哥儿穿着崭新的团福字袄衣,领口处一圈白色的毛,越发衬得小脸冷俊清丽,美艳极了。   小家伙本来满屋子乱跑着,瞧见母亲来了,立即张开双手飞扑过来。   “娘。”走得近了,抱住苏棠腿,黏着人说,“想娘。”   苏棠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   幸姑与黄氏迎了过去,幸姑问:“三嫂,你可还好?”   苏棠冲二人笑着点了点头:“昨儿吓着了,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后补了觉,现在精神好了些。”   “没事就好,嫂子不必担心,左右外头的事儿有三哥呢。”幸姑安抚说,“三哥素来本事大,有他在,咱们都会没事的。”   霍令俨的本事,苏棠倒是知道的。所以,此刻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不是太担心。   朝中这一关,想来是能过。只是,家里这一关,怕是不容易。   “娘还好吗?”苏棠问。   幸姑与黄氏对望了眼,然后幸姑摸摸笙哥儿脑袋说:“小南瓜最乖了,跟秋娘她们去玩好不好?回头姑姑做好吃的给你吃。”   “不!要娘抱。”小南瓜噘嘴,一副似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小手抱着母亲脖子,小家伙还挺有蛮劲儿的。   “想来昨儿吓着了。”苏棠轻声对小姑说了一句话,又抬手轻轻拍着儿子后背,哄着说,“娘在呢,笙哥儿不怕。”   笙哥儿方才使劲憋着没哭的,这会子听娘说了两句话,不知勾起了他什么伤心事儿,忽然没绷住,嘴巴一瓢,眼泪就跟决堤的河水似的,一直淌。   可小家伙却没有放声哭,小小孩子,似是个男子汉一样,隐忍着哭。   “要娘!保护娘。”   苏棠惊讶于他竟然会连贯的说出这些话来,忙道:“小南瓜真的长大了,真是一天一个样。再过不久,就真的是小男子汉了。”   幸姑附和着:“可不。咱们小南瓜已经三岁了,早不是小孩子。再过两年,都能跟筌哥儿一起练拳脚打架了。”   苏棠脑海里浮现出筌哥儿斯斯文文的样子,眯眼笑起来:“筌哥儿斯文温润,像二伯。这小子野得很,也像他爹。若是将来兄弟俩真干起架来,筌哥儿想必会让着他。”   幸姑跟黄氏都笑了起来。   苏棠知道大嫂小姑此来肯定有话与自己说,于是对儿子说:“小南瓜是不是长大了?”   小南瓜脑袋伏在母亲肩上,轻轻“嗯”了声。   苏棠又说:“小南瓜大了,娘有些抱不动。小南瓜现在能走会跑的,咱们自己下地来走好不好?”   小南瓜愣了愣,倒是应下了。   蹭着身子要下地来,苏棠将她放了下来。   秋娘立即过来牵着小南瓜手说:“小二爷,奶娘带你去院子里玩好不好?咱们还像昨天那样玩,让杏儿在前头跑,小二爷后头追,看谁跑得快。”   小孩子就是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此番想起昨儿的趣事来,小南瓜迫不及待牵着奶娘手,要出去。   苏棠姑嫂几个望着小小人儿离去的背影,都笑了笑,而后去一旁坐下了。   幸姑说:“昨儿真是吓死我了,怎么京城里突然出现贼人?本来好好的灯会,却被搅了,真是扫兴。这内城都统怎么办事的,还得三哥调兵来帮他。”   黄氏对军政之事倒是没插嘴,只握住苏棠手问:“你们没事,便什么都好。”   又感叹说:“也不知道,昨儿是否有人被掳。这要是被掳走了,就算再找回来,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这场动乱,乃是齐王一手布的局。齐王的目的,是为了结束她在霍家的工作带她走,自然不会想着真正要去伤害谁。所以,既然劫匪乱贼不是真的,也肯定不会有人被掳。   只是,这些话,苏棠倒是不能告诉她们二人。   不是说不相信她们,只是,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解释不清。再说,这么大的事情,告诉她们一件,那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得说,也麻烦。   于是苏棠道:“今天开朝第一日,想来陛下会好生处置这桩事情。我想,那群人未必是冲着人的,所以,许是大家都是虚惊一场,并没有出事。”   幸姑管不了那么多,只握住苏棠手说:“嫂子没事就好。”又说,“只是,二嫂在娘面前煽风点火,娘也……她老人家似乎也对三嫂成见偏多,又见三哥这般极力护着三嫂,想来老人家心里是不信三嫂的。”   “不过也没关系,还有祖母老人家在呢。”   姑嫂三个又坐着说了几句,黄氏跟幸姑走了后,苏棠又回屋躺着去了。   只是睡也睡不着,也无心再做别的事儿,就只能焦急的等着人回来。   霍令俨是下午回来的,回来后,先后去了荣安堂跟福寿堂报平安。苏棠想着,去过太夫人与老夫人那里后,也该回来看看自己了吧?结果她巴巴等着,直到外头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回来。   苏棠将书往炕桌上一扔,对紫芳说:“去前头问问,看爷今儿来不来后院。”   紫芳很快带了话回来,说是前头翠融说,她已经去问过爷了,可爷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苏棠直接从榻上跳下来,吩咐几个丫鬟说:“抱床被子跟着我,他不来,我去找他。”   心里少不得又在想,想必这个男人是故意的,见自己占理了,就开始百般傲娇起来。这般作态,不就是等着她主动过去找他么?   那好,如了他的愿便是。   苏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哄着人的。   苏棠带着人抱着被子去了书房,爷早吩咐过,夫人来书房无需通报。所以,翠融见是夫人来,并未阻拦,反倒是将丫鬟们都差遣走了。   苏棠脚踢了门走进去,坐在偌大书桌后面正认真捧着本书看的男人闻声只是面不改色心不惊的略抬了一眼,没吭声,只是继续专注看自己的书。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苏棠将抱来的被子往旁边炕上一扔,然后走了过去。   见人挨着过来了,霍令俨这才轻轻阖上手中书卷,略抬眸打量着人。一时倒也不说话,只四目相对。   “爷真舍得吗?”苏棠眼里渐渐泛起泪雾来,泪珠一颗颗滴落,挂在下巴上脖子上,她哭得满面是水可怜兮兮,“您难道真的舍得再也不理我吗?爷可知道,这一天不见您,我就想得慌。您在朝中的时候,我就想着,陛下会不会责罚您,若是责罚您了,我肯定会心疼死的。”   “左盼右盼,好不易将爷盼回来了。原以为,爷会第一时间来找我……可没想到……没想到……”   苏棠哭哭啼啼,脑袋低垂,却是不时悄悄抬眸瞄对面的男人,看他是什么反应。   霍令俨转过身子来,望着人,慢条斯理只说了一句:“我就想问,你掐得自己手疼吗?”   “啊?”苏棠一惊,倒是忙不上继续哭了,赶紧将那双掐红的手背到腰后去。   满脸泪渍,眼里还盛满泪水,可她却不知道还到底要不要哭下去了。一时间愣在原处,倒是极为狼狈。 第116章   霍令俨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 但面对着眼前的这张花猫脸, 他却怎么都气不起来。   他回来后故意没回后院去, 就是留在这里等着她来找。原以为, 人来了后会百般乖顺听话, 看自己脸色行事,却哪里想得到, 竟然还自己跟自己演上了,这戏是一出一出的。   他心里有气, 但是却对她发不出来。气撒不出来,窝在心里,憋成了火,烧得他心窝子疼。   偏她一来又不老老实实呆着, 非要惹事儿。不戳穿她, 又戳穿谁去?   苏棠是想好策略抱着必胜的信心来的, 自以为演得认真好,可没想到, 别人瞧在眼里,却拿自己当小丑了。苏棠鼓了鼓嘴,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   被人揭穿“阴谋”后,显得十分不高兴。垂着脑袋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只不过,脸皮依旧厚, 挨得男人很近, 倚在他旁边, 手就抠着他圈椅上的刻花。   不说话,不高兴,但就是不肯走。   霍令俨将书卷往旁边书桌上一扔,倒是恼了:“哑巴了?”   “没有。”苏棠立即回了一句,同时抬眸看去,对视一瞬后,又立即收回视线,脑袋继续低垂,手上抠着雕花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声音嗡嗡的又低又软,一字字吐出来,叫人听了若是棉花塞进耳朵一般,“爷不发话,妾身不敢说。”   霍令俨冷哼一声:“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见他语气还算好,心里猜度着想必他是怜香惜玉了,于是忙趁机又说:“爷若是不回后院去,那日后妾身便陪着您一起住在这里。反正您一日不原谅我,我就一日不走。”   霍令俨心里那火压不下,皱着眉说:“仗着我宠你,就敢为所欲为了?”   “我没有啊。”苏棠万分委屈,“我不就是怕您不再搭理我么,爷不理我,那只能妾身自己主动一点了。至于爷说宠我,妾身可一点没有感觉到。”   “若您真宠我,又怎么会不理我……”   “苏氏。”霍令俨手重重拍了下案几,“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心里清楚,这会儿还有理了?”   “又发脾气。”苏棠小声嘀咕一句,忽而主动凑近了些去,“其实爷您仔细想想,妾身本来是为齐王做事的,但却最终倒戈到爷您这儿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与齐王相比,爷更好,是爷您俊朗无双的外表和举世无双的内在将妾身征服了。”   霍令俨:“所以,我还应该谢谢你?”   苏棠:“谢谢我就不必了,您别再给我脸色瞧就成。”又拉着人手撒娇起来,“爷,我们别再闹了,和好如初如何?再闹下去,别人该要等着瞧我笑话了,那我往后的日子岂不是更不好过。”   霍令俨:“你以前的日子很难过吗?”   苏棠:“……”她忙说,“以前爷对我好,日子自然不难过。可爷还记得妾身当初挺着大肚子怀着身子的那一年吗?那时候爷不理妾身,更是鲜少踏足后院来看看妾身,那时候的日子,实在难捱。瞧,就因为爷不在意妾身,妾身生小南瓜的时候,难产,险些死掉。若不是妾身命大,怕是小南瓜如今得有个后娘了。”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可怜的小南瓜,他的命运……”   苏棠忽而煽情起来,想勾起他对往昔的回忆,从而好看在她过去吃了不少苦的份上原谅她,可却没想到,两人关注的点却不同。   霍令俨皱着眉头:“提起怀孕这事儿,我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他依旧坐着,只略抬眸目不转睛看着人,表情也比方才凝重许多:“之前你多次喝避子汤,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又犀利了,苏棠以为避子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没想到,这会儿子竟然又提了起来,虽则喝避子汤那事儿与这事儿毫无干系,但两件事情撞到一起的话,偏偏瞧着又觉得是有所关联的,这让她怎么解释啊。   见他严肃,苏棠索性也认真起来。   自己拉了把椅子来,坐在他对面说:“我和爷坦白,我保证,一会儿和爷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存在半点欺瞒。第一,当初算计爷嫁进伯府来,的确是受齐王指使。第二,生了小南瓜后,我便心里只有小南瓜一个,后来伯爷渐渐常来后院,与爷朝夕相处一段日子下来,心里也有了爷。再之后,我便一直想着怎么逃离齐王的掌控,后来,爷说要暗中派几个暗卫跟着,我同意了,其实当时想的就是,若是有人跟着我,齐王再想找我,我便有借口不去了。”   “第三,虽则以细作的身份进入伯府,期间齐王也找过我两回问话。但是,我真的半点消息没有透露出去过。齐王也知道,爷您掌家,滴水不漏,我根本探不到任何信息。”   “第四……”   “等等。”霍令俨打断她的话,“既是知道你探不得有用的信息,又见面做什么?”   苏棠倒吸一口凉气,暗叹这人脑子转得就是快,很会抓问题。   不过,苏棠却知道自己不能露出半点怯懦之意来。既是理直气壮,那就得理直气壮到底。   “齐王问我,霍家人待我如何。想来,是察觉到霍家待我很好,怕是叛变他。”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霍令俨倒是有闲情雅致跟她周旋,一边问,一边慢条斯理握住茶壶的把子,给自己倒茶喝。   苏棠暗中攥紧手,颇有些生气的意思:“我对他说霍家人其实对我不好,面上看起来对我好,其实也是做给外人看的。毕竟是陛下赐婚,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他信了?”   “他信没信,我不知道。不过,他却是没有为难我。找过我三次,差不多问的都是这些。”   “那第四点是什么?”   苏棠气鼓鼓的:“第四就是喝避子汤那事儿,的确不是因为齐王。妾身承认贪生怕死,又是死过一回的人,所以格外惜命。女人生孩子,都是赌命,我觉得自己的命更可贵。”   见她气鼓鼓的,好像再不给个台阶下再不哄着些,就要真生气了……所以,霍令俨倒了杯茶递过去。   “说了这么多话,喝点,润润嗓子。”   苏棠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霍令俨自己小啜一口,这才说:“怎么?不想喝?”   苏棠撇嘴,伸手接了过来。   倒是没喝,只将茶杯握在掌心,认真说:“我方才说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霍令俨也认真起来,“生气是真的生气,不想理你也是真的不想理你。不过,有些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相信。倒不是因为你做没做过这事儿,而是我自己愿意选择信你。”   苏棠望着他,一时间愣住了。   他的意思是,哪怕自己曾经真的背叛过他,他也愿意忍下去吗?既然选择信任,不管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他都只相信她的好?   不得不承认,这是苏棠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那爷方才这样是做什么?”因为感动,倒是矫情了,这回不是演的,是真的因为感动而落了泪来,“逗我真的很好玩吗?”   霍令俨依旧坐着,倚在圈椅里,坐姿十分闲散,此刻他整个人也不如平素冷肃威严。闻声,只略抬起浓黑的眉眼看过来,见人哭了,倒是摇着头笑了。   “平时我被你拿捏,拿你是一点办法没有。每回被你气得甩袖子出门,你也不晓得服个软追我回去。这种心情,这种患得患失不好受的滋味儿,我也想让你尝尝。”   说罢,他抬手点了点她鼻尖。   苏棠却破涕为笑:“爷这一计走得可真好,可给妾身好好长了一回教训。日后若是再闹你,想来定会记得今日。”   霍令俨捉住她手来,握在掌心:“教训倒不至于,反正你总会恃宠生娇,想必过了今日,就能忘到九霄云外去。只是,你日后再气我的时候,也能想着,是不是要稍稍软一点,给个台阶下。”   苏棠一边猛扎进他怀里,一边说:“那我不管,你以后还是得像从前一样宠着我。我已经被你宠坏了,你若是再让我受一点委屈,我都会觉得很难过。”   霍令俨喉间溢出笑来,两只手臂揽住人,将娇软的一团紧紧抱在怀里。   “那得看你日后的表现。”他声音响在她耳畔,炽热鼻息喷在她耳朵上,又热又痒,“别还没怎么样呢,就哭着喊累。”   苏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抡起拳头来砸在他心口。   “臭流氓。”   霍令俨这回倒是彻底放声笑了出来。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霍令俨手拍拍她肩膀:“走吧。”   “嗯?”苏棠不敢相信,不是已经和好了么,怎么还要赶她走,“去哪儿?”   霍令俨已经站起身子来,理了理衣裳说:“前头人来人往的,你一个正牌夫人宿在这里,像什么样?再说,今儿这一场闹剧若是叫母亲知道了,怕是又得生出事端来。”   “你我之间,从未出现过隔阂。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日后也不会有。”   苏棠明白他的意思,老夫人本来就不待见她,若是得知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产生嫌隙,更是会给她颜色瞧。   “对了,爷今儿上朝去,陛下怎么说?”苏棠忍不住关心问。   霍令俨道:“朝中无事,陛下原就不满韩文昭权大遮天,这才委任我做外城都统。所以,就算韩文昭一党再如何巧言善辩,陛下最多言语上斥责几句,罚些年俸,此事也就过去了。”   “另外,齐王此事也牵扯其中。旁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明白。他自然不想惹得自己一身骚,又看准陛下心思,韩文昭御前向陛下告状的时候,他自然也会帮衬几句。”   “只不过,齐王是聪明人,说得不多,点到即止。”   苏棠皱着眉心,盯着人看,也不说话。   霍令俨明白她想问什么,倒是笑了说:“越是处于权势巅峰之人,越是会玩些手段。所以,像齐王这种人,于各府安插些自己的眼线,此等事情再正常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日后若是有利益共通处,携手合作也未可知。齐王是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会在这种时候对我怎么样。”   苏棠心里是想,这样最好了,不过,面上却装着十分懊恼的样子:“我还以为,自己这次要当回红颜祸水了呢。本来心里还挺愧疚,觉得此事因我而起,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辜了。”   霍令俨笑:“你只做我一个人的祸水就行,就无需再出去祸害别人。”   苏棠:“……”   趁人没注意,跳起来抱住脖子,在某人脖子上使劲咬了一口。 第117章   咬完还不解气, 于是抱着人不撒手,啃了起来。   身子蹭上去,像一条柔软的细蛇,缠着人,不打算放开了。   霍令俨本来倒是配合着,但又顾虑着其它,于是推开人说:“干什么?”   “祸害你啊。”苏棠轻声喘息着, 脸颊两坨绯红, 即便两人肌肤相亲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但到底脸皮还是薄的, 每回不管主动还是被动, 总会有些害羞, “爷不喜欢吗?”   “这里不是地方, 回去再说。”霍令俨憋着那股子燥意,轻轻推开人后,迅速理了下衣裳,而后二话没说,牵着人手就往内院去。   脚步急切,苏棠跟在后面,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   她素来嘴上不服软, 瞧出端倪来,抿嘴笑着紧紧跟上几步:“爷这么急做什么?”又耍赖皮赖着不肯走, “走得太快了, 脚疼。不行, 我要停下来歇会儿。”   霍令俨何尝没明白她的小心思,于是停倒是停了下来,但是却一把将人扛了起来。   苏棠倒挂在他肩膀上,四肢乱挥,却怎么都不管用。这回她算是明白了,有些事情上耍耍小性子,男人会依着你哄着你,权当闺中之乐。可有些事情,却是怎么都不能与男人对着干的,否则的话,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什么叫惹火自焚?喏~这就是。   打不得骂不得,那只能在床上狠狠欺负,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两人回了内卧后,晚饭都没吃,一直从床上滚到床下,又再从床下滚到床上,如此反复,停停歇歇,一直折腾到半夜。苏棠原是有心哄他高兴,所以今天算是极力配合,可某些人就是得寸进尺的货,不晓得见好就收。   于是,苏棠自然也发火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又气又急,又累又酸,见侧抱自己在怀里的人依旧精神抖擞毫无偃旗息鼓之意,她使劲捶打,哑着嗓子哭,“今儿不知收敛,日后再想我配合,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霍令俨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房里除了一位美娇娘,并没有通房妾氏。   素日里宠着人,还没怎么着呢,就喊疼喊累。他也知道她娇气,倒是百般依着。即便自己并未尽兴,也只是自行解决。   可这一回,他是铁了心要自己尽了兴的。见她承受得起,他就猜得到,往日里是她故意的。   他侧身躺着,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并未停止抽动。苏棠缩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缩成一团,每一次撞击她都觉得抵达了她灵魂的最深处,让她刻骨铭心。   他垂头亲吻她眼角滴落下来的泪,才哄着说:“就快了。”   苏棠已经不再相信他了,这样的话,今天晚上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回。她别过脑袋去,气得一抽一抽的,表示自己真的生气了。   许是夜里累着又饿着了,第二日睡到中午才醒来的苏棠,一口气吃了满满一碗饭。饭前喝了碗汤,饭后觉得还没吃饱,又让人端了点心来。   青雀有些吓着了:“夫人您慢点吃,别噎着自己。”   苏棠不爱说话,因为她声音夜里都喊哑了。这会子说话,开口就变声,说出来就是让人笑话的。   索性有人还算良心发现,早上临走前叮嘱她不必去请安。太夫人那边早打发人来问过情况,听说她吓着了,也嘱咐她好好休养着,这些日子无需再去请安。   荣安堂那边没什么动静,连个面子功夫都没做,更是没人来慰问一句。   苏棠想,这下好了,她那婆婆想来是真心恨透了她。老夫人她老人家素来重规矩,往日里就算再不喜她,面子功夫还是知道做一些。这回事情闹得大,老人家偏觉得她是狐媚子,勾走了她儿子的魂儿,想来是气得不轻。   苏棠不傻,知道她老人家正在气头上呢,才不会主动往枪口上撞。   一山压一山,她是长辈,做儿子儿媳的奈何不得,可老人家也有长辈啊。也就是太夫人给她面子,若是她老人家真做得太过,想来太夫人不会不管。   苏棠是明白人,这些都懂。   再说,她的夫君如今步步高升手握实权,往后霍家起复包括替大爷翻案,这些事情都得靠他们三房来。老太太得知她是三爷心头好,纵然心中百个不喜欢,也得顾着大局。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苏棠只需要好好休息好好养身子就行。   该孝顺的人得孝顺,但她也不会为了刻意讨好婆婆让自己受委屈。装病她总会的,嘴甜说好话她也会,见着面的时候适时说些好话给老人家听,至于老人家听不听得进去领不领情,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苏棠这些日子索性就真的不出静轩阁的院门半步,就装出一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呆在院里,没了晨昏定省,日子好过多了,而且时间也空出许多来。   霍伯爷他老人家放纵她,由着她,只要她大事上不犯错,偷点小懒什么的,他不会说什么。   所以,苏棠好生给自己放了半个月的假。看看书,调调胭脂膏子,散散步,再陪陪儿子,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等到了二月里,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她也装着大病初愈的样子,开始出门去走动。   既然“病”好了,开始出门,自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她婆婆那里请安。霍老夫人很不待见她,偏又有二夫人许氏旁边煽风点火撺掇着,老夫人随意寻了个借口,罚她在烈日下站了半个时辰。   苏棠也不傻,知道若是此刻不闹出点事情来,日后老夫人必然变本加厉。   所以,晒了小半个时辰太阳后,瞟见小姑子跟大嫂子进院子来后,苏棠身子一软,便跌了下去。倒是没装晕,就是装着累着了的样子,站不起来。   幸姑黄氏见状,立即走了来。   幸姑问:“三嫂这是怎么了?外面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站在外面。”   苏棠异常娇弱,手扯着小姑子的袖子,泪眼婆娑:“我没事,母亲也就是罚我站了半个时辰而已。只怪我自己身子虚弱,这才晕了头,我歇会儿就好。”   幸姑说:“你这病才好,娘怎么还罚你?来,我扶你起来。”   许氏闻声走了出来:“小妹,你别理她,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子多半在装呢。”   幸姑站了起来,冲过去说:“母亲罚三嫂,想来是二嫂撺掇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氏也火了,“你到底是谁的表妹,胳膊肘怎么总是往外拐。”   幸姑:“你就唯恐天下不乱,见不得咱们霍家好。眼瞧着家里一点点好起来了,你就非得生出些事端来。二嫂,娘罚了三嫂,你就高兴了?你可想过,等晚上三哥回来,难道会不知道此事?”   “你明明知道三哥护着三嫂,偏又挑拨离间,这分明就是想挑拨娘跟三哥的关系。这般心思恶毒,当真其心可诛。”   许氏气极反笑起来:“幸姑,这还没当上赵王妃呢,就开始摆王妃的架子了吗?幸姑你别忘了,赵王府里如今可还住着一位侧妃呢。近来京里传闻,这位侧妃怀了身子,且是在入王府前怀的身子。可不管怎样,这赵王是宝贝着呢。”   许氏一边说,一边慢悠悠朝外边走来,站在幸姑与苏棠中间:“咱们霍家这位三夫人是如何进伯府来的,那位孟侧妃就是如何进赵王府的。瞧,老三如今多宠他媳妇啊,根本一点不在意当初他是怎样被算计的。由此可见,那赵王殿下本来就心仪孟侧妃已久,若是日后再得个一儿半女,人家一家三口神仙眷侣,还有你什么事儿?”   “呵~赵王妃,说得好听,是赵王妃。说得不好听,日后指定怎样守活寡呢。”   许氏话说得极为难听,幸姑倒是不在意。   “二嫂,你知道为何我与大嫂只与三嫂走得近,反而渐渐与你疏远了吗?”幸姑淡定回击回去,“亏得二嫂还是名门出身,从小也是有教养嬷嬷教养的,可如今说起话来,竟是半点大家风度都没有。三嫂虽则小户人家出身,但一应待人接物却是比二嫂好得多。”   “府里上上下下,可有一个人说三嫂半句不好的?当然,你是特例你除外。三嫂治家宽严有度,让人信服。二嫂总是嫉恨这治理中馈的大权落在三嫂手里,可二嫂也不想想,若是这家真交到你手上,你能保证咱们回家一片和乐吗?别到时候,闹得鸡飞狗跳哀怨一片。”   “你还别瞧不起三嫂,她能抓得住三哥的心,是她的本事。至于赵王殿下将来怎么待我,这却是不关二嫂的事儿。赵王虽则脾气暴躁,但还算是明事理之人,我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事情,不愁日后日子难过。”   “你……”许氏倒是被噎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幸姑却懒得再理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二嫂心眼比针尖还小,又尽会背地里耍小心思,也就母亲疼你,不说你。但你以为,祖母老人家心里就没数吗?”   “瑰姐儿如今一日日也大了,若是有样学样,日后学得跟二嫂一样,可怎么是好?我们霍家如今的确不如从前,可底蕴尚在,府里走出去的姑娘,断然不能是这种小家子气的。别怪我没提醒二嫂一句,日后若是祖母老人家实在不想忍了,要了瑰姐儿去她身边养着,有你哭的时候。”   “你……你胡说。”许氏根本不信。   幸姑说:“二嫂,也请您体谅体谅二哥吧。他已经很可怜了,你就别再给他添乱。二哥三哥兄弟情深,你非得这般待三嫂,让二哥难做吗?” 第118章   许氏急得面红耳赤:“我何曾想过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分明是老三做得太过分,全然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还有这苏氏,她就是矫揉造作,她方才分明就是装……”   “夫人小姐们,都少说几句吧。”王嬷嬷撩帘子走了出来,打断了许氏的话,“老夫人近来眠浅, 难得能睡个囫囵觉, 你们就让她安安静静睡吧。这般外头吵吵嚷嚷的,回头老夫人听见了, 岂不是又伤心?”   幸姑懒得再与许氏计较, 只问王嬷嬷:“我与大嫂本来就是来探望母亲的, 既然母亲睡下了, 那我们晚些时候再来。这便不进去打搅了,还劳烦嬷嬷好生照拂母亲。”   王嬷嬷笑着:“大小姐放心,照顾老夫人,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大嫂三嫂,我们走。”   许氏见那三人说走就走,全然不再搭理自己,不由气得跺脚。   一旁王嬷嬷瞧见了, 叹息一声说:“二夫人别怪老奴多嘴,方才夫人说的那些话, 可谓真是太伤人了。不管您与三夫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但大小姐总归是局外人, 偶尔说您几句,想来也是为了您好,为了这个家好。可夫人总这样说话刺人耳朵,任谁听了心里都会不舒服。”   “既是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可您方才说的那些是什么话?您图一时之快心里舒爽了,但伤了的人心,再想弥补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咱们大小姐还没进赵王府,赵王府里就已经有了位侧妃在,你以为大小姐心里真的不在意?你不但不开导安抚,反倒是在她伤疤上撒盐,那样咒骂她,亏得大小姐大度不计较,否则这事情别说闹去太夫人那里,就是在老夫人这里闹上一闹,你也讨不得好。嘴上说你几句,都算轻的了。”   “嬷嬷我……”许氏说的时候全凭一时口快,倒是没在意许多,如今想来,却的确发现自己不该那样说。   见她听进去了,王嬷嬷才又继续道:“大小姐说的话,其实也是为了夫人好。三夫人治家宽严有度,府里上下,没人对她是不敬服的,这是她的本事。难道夫人以为,三夫人长得好看,就只会些房中狐媚之术?三爷对三夫人敬重,这也是三夫人的本事。三爷是什么人,岂是那种轻易能被美色迷惑的人吗?”   “夫人您也该想想,如何笼络人心,而不是只顾着树立威严。您是主子,膝下又育有子嗣,二爷也在,没人敢戳你脊梁骨。”王嬷嬷叹息一声,“许是老奴今儿多嘴了,夫人若是觉得这些话不好听,老奴在这儿给您赔罪。”   这王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从许家带过来的,与许氏自然算是一家人,许氏当然知道王嬷嬷说这些是为了她好。   “方才的确是我急躁了些,回头寻个时间,我亲自去给幸姑道歉。”但许氏只愿意给幸姑道歉,心里却依旧不待见三房。   王嬷嬷点头,没再说别的,只说:“老夫人歇下了,夫人候在这里也无用,不若先回去吧。”   许氏几番欲言又止的:“王嬷嬷,有个事儿想问您。”她拉着王嬷嬷去了角落隐蔽之处,四下望了望,见无人,这才说,“我比大嫂进门得晚,进来的时候,当年大房的樱姨娘正得宠。那个女人我见过,一身媚骨,柔柔弱弱的,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我记得,当年大哥十分宠爱她。”   “后来大爷出事,她也不见了。大爷还在的时候,樱姨娘是专房之宠,可怎么大爷死了……大嫂心里却没个恨呢?宠妾灭妻,纵然大嫂再好的性子,也不该对大爷半点怨愤没有。当年……大嫂明明是怀有身孕的,只是好像……后来落了胎,与樱姨娘有关。但是对于此事,大爷却是明显袒护樱姨娘的……”   “这事儿我问过二爷,可二爷并不愿意说。嬷嬷若是知道一二,可不可以告诉我?”许氏心里猜度着,“我记得,当年府上丫鬟婆子们私下都说樱姨娘是妖女,是有人派来迷惑咱们大爷的。如今这老三媳妇……我怎么瞧着,与当年樱姨娘迷惑大爷的段数很像?”   王嬷嬷安安静静听完后,才说:“那二夫人可,近来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对啊,我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没人提了。”许氏纳闷。   王嬷嬷却道:“既然没人再提,想必是有人不希望这位得宠一时的姨娘再打搅霍家宁静的生活。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夫人日后也别再提了。”   “可……”   “夫人。”王嬷嬷又说,“有的时候,追根究底并不是什么好事。您是聪明人,想来无需老奴多言。”   许氏心中有一百个疑惑,但见王嬷嬷不说,她便也作罢。只是她好奇心实在太重,王嬷嬷越是不说,她就越觉得此事蹊跷,再加上知道老夫人极为不待见苏氏,她越发疑心这樱姨娘与苏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之处。   一路上心事重重,回去后,还是没忍住,直接冲去了书房。   二爷的日子过得十分简单,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书房里看书。偶尔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去府里的花园或者湖边转转,散散心,透透气。   这会儿正是午后,二爷吃完饭午休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正坐在窗前,边晒太阳边看书。   “表哥。”许氏一进来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人,她喊了一声后,继而又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二爷已经合上了书卷,等许氏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一双素净的大手轻轻将书册压在一旁桌案上。抬眸看去,目光如一湖死水般沉寂,没有半点波澜涟漪,等人走得近了,才问:“怎么了?”   “我有话想问你。”许氏自己搬了张椅子坐过来,又撵伺候在二爷身边的一个小厮走,“富安,你先出去。”   富安是打小便伺候在二爷身边的,自然是听二爷一人差遣。许氏赶他走,富安没走,只是目光转向一旁的主子。   二爷平静的目光扫去,冲他淡淡点了点头后,富安这才抱手说:“小的告退。”   富安走后,二爷目光淡淡扫向面前的许氏:“你要说什么?”   许氏方才受了委屈,被孤立了,自然先抱怨了一通:“我都是为了幸姑好,可她如今只跟苏氏好,反倒是不理我了。大嫂也是,平时瞧着闷不吭声的,没想到,也蔫坏,晓得三房如今得势,便也跟苏氏好。”   想起方才受的委屈,许氏便恨得咬牙切齿。   二爷却是十分平静,甚至眼底还闪过一丝不耐,他说:“一个人远着你,或许是别人的错,但是个个都避着你,你也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过你也不必着急,幸姑她们都是好性子的人,想来不会与你计较。”   许氏低头认错:“我承认,今天的事情我也有错,等回头我找幸姑好好说说去。只是,也不全然是我的错,她们都护着苏氏,与我对着干,我心中不爽。”   二爷重新又执起案上书来,一边看书一边似是不在意的说:“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事事顺畅的?谁也不会围着你过日子,你觉得心中不爽,旁人未必就舒快。”   许氏:“表哥,难道你真的不在意吗?”许氏不信,当年霍侯府的二表哥,可是意气风发的好少年,霍家三个男儿中,外头那些待嫁闺中的少女,最愿意嫁的就是霍二爷。   霍二爷文能治武能战,又品性温润待人温和,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如玉公子。   她知道,二表哥心中壮志并不输其他二位。可如今废了双腿,只能窝在这巴掌大的一方天地,又如何能甘心?   霍二爷又抬眸看过去,语气平静:“抱怨是没有用的。”   二爷素来温润,脾气也十分好,但这不代表二爷没有脾气。有些人,气势在,便是温言细语与你说话,也是会让人发怵,此刻的霍二爷就是。   许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晓得的。见人似有不耐烦之意,她撇了撇嘴说:“幸姑她们孤立我,难得表哥也要不理我吗?我就是没处呆了,想过来找二爷说说话。”   霍二爷当年从战场上回来,得知这双废腿再难医治好后,他曾提过让发妻许氏拿着和离书离开霍家。只不过,许氏不肯,哭着闹着要留下来照顾他。   这些年过去,妻子不离不弃留在自己身边,霍二爷心中总归有些歉意。   “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不是当年那个凡事都要有人替你摆平、替你撑腰的小女孩。你已为人母,两个孩子都好几岁了,你总该要学着承担一些。日后凡事圆滑一些,这暴脾气收敛一些,想说什么伤人的话的时候,心里先想一遍该不该说。”   “是,我会的。”许氏倒是挺高兴,她双手伸过来,握住二爷的手,“表哥,不管怎么样,好在我们还有筌哥儿瑰姐儿。只是……大嫂便苦了些,膝下无子,日后可怎么活。”   霍二爷状似不在意的抽回自己手来:“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大房的事,不必你操心。”   许氏咬唇,不肯妥协:“可是,当初大嫂分明是有了身孕的,结果没了。大爷偏心樱姨娘,实在对不起大嫂。要我说,大爷这般对不住大嫂,如今大爷没了,大嫂何必还死守在霍家。”   “住口。”二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面色本就白皙,生气的时候,脸色更是煞白得吓人。   表情也变了,再没了往日里温润谦和的形象。目光阴鸷,攥住书的手骨节泛白。   “谁允许你背后非议大房的事情的?你懂什么。”二爷压着怒火,“平日里你嚣张跋扈些就算了,怎么现在大哥都……”那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来,“你实在拎不清轻重,满嘴胡言。这几日,你便无需再出这个院门,呆在家里闭门思过,好好反省。”   “表哥。”许氏大惊,“我说错了什么?你这样罚我。”   二爷却不欲再与她说什么,只扭头冲外面喊起来:“富安。”   富安立即推门走了进来,二爷吩咐:“带夫人下去,夫人身子不舒服,这几日便无需再出去。太夫人老夫人那里,你去递个话,早晚的问安暂且免了。”   “是,小的明白。”富安应着,又朝许氏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您请回吧。”   许氏委屈极了,跺了跺脚,然后气得跑开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二爷轻轻呼出口气。他手转着轮椅,走到离窗户更近的地方。   望着窗外,安安静静坐着,翩然不动。 第119章   二爷素来好脾气, 阖府上下没人不知道。可这回却是动怒罚了二夫人,二房上下的丫鬟婆子都十分诧异。   许氏平日里待下人苛刻,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早有抱怨。这回许氏受了罚, 丫鬟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苏棠得知消息的时候,正跟幸姑黄氏两个在一起。姑嫂三个相互望了望, 都显然有些吃惊。   黄氏说:“二叔最是好脾气的了, 别说责罚二弟妹了, 自我来霍家这些年,都没见他对谁红过脸。这回动静闹得这么大, 能是为了何事?”   黄氏的印象中,二叔始终一副温润公子模样,好似不会动怒不会发脾气。即便是后来废了双腿,整个人变得较之从前颓废了许多,但每回见着,对他这个长嫂也是礼貌恭敬的。   会发生什么事儿, 让他那样好脾气的人发这么大火,全然不顾二弟妹的脸面了……黄氏唏嘘。   幸姑心中还有气, 这会儿听得这个消息, 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那性子若是再不改改,迟早二哥要厌烦了她。以前小的时候,只觉得她是真性情, 敢说敢做, 比那些扭扭捏捏矫揉造作的人要好。可这些年过去了, 大家都长大了,她竟然一点没变。真不知道,她继续这样跟二哥过下去,是好还是不好。”   黄氏说:“不管怎么样,她对二叔总是真情实意的。当年二叔跟她说了,给她放妻书让她离开霍家回娘家去,她心里既舍不得两个孩子,也舍不得二叔,哭着要留下来。这般重情义,想来也并不是那心地恶毒之人,不过就是嘴巴坏了些。”   “或许,咱们也得体谅她些。”   幸姑:“她这臭脾气就是惯的,体谅什么啊?好歹二哥还活着,她又有子有女,难道这日子比大嫂还难捱?就是平时咱们都让着她,让她产生了错觉,觉得好像这是应该的一样。”   “就听我的没错,三嫂我就不说了,大嫂,日后她若是再对你出言不逊,你也该拿出长嫂的架子来。”   黄氏却比较为难,尴尬笑了笑,垂着脑袋说:“我无儿无女,又是孀居多年,哪里有那样的底气。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就是这样,这辈子都改不过来。”   当年大房的事情,幸姑知道一些。她知道大嫂当年怀过一个孩子,只是后来这个孩子突然没了。   那个孩子没了后,大嫂似乎伤了身子,当时大夫说,日后若是再要孩子,怕是有些艰难。她那时候还小,有些事情很多人都不跟她说,她不知道大哥跟那个樱姨娘到底怎么回事。   府上人都传,说是大嫂大哥不过才新婚一年,想当初夫妻二人如何如胶似漆啊,但到底也抵不过一个新人。不管府上怎么传,但她知道,大哥心里是只爱大嫂一个的。   她相信大哥的品性。   再后来,大哥上了战场,樱姨娘又突然不见了。她曾问过母亲问过两位兄长,甚至也问过长嫂,但每个人都是闭口不言,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长大些后,幸姑便不再问了。   一旦谈及此事,也都是默契的避而不提。   幸姑手抚上黄氏手,安慰说:“大嫂,你千万别这样说。大哥是被人冤枉的,等日后翻了案,他的灵位便可入宗祠了。他是为国效命马革裹尸的英雄,而不是叛国投敌的罪人。”   “我明白。”黄氏点头,不愿气氛这般沉重,于是笑着转了别的说,“再有几个月,你便要去赵王府了。我替你绣的嫁衣还需要下些功夫,你们再坐着说会儿话吧,我先回去。”   幸姑知道长嫂这会子怕是又想打哥了,也不戳穿她,只说:“那大嫂先回去吧,我与三嫂再说说话。”   苏棠始终没插嘴二房的事,等黄氏走远了,她才说:“虽则大嫂膝下并无儿女,但好在还有侄儿。她对笙哥儿这么好,日后笙哥儿长大了,也会孝敬她。”   “只是……”苏棠犹豫着,有话想说,但又似是说不出口来。   幸姑道:“三嫂有话直说吧,你我之间,又何须遮遮掩掩?”   苏棠这才道:“我是觉得,大嫂还年轻,未必非得留在霍家。她平时又不爱出来,成日窝在那方院子里,没病也得憋出病来。母亲她们有没有想过,日后若是……可有想过放大嫂出去?”   幸姑说:“祖母提过,说是不愿耽误了她。只是,大嫂不愿离开,说这里是大哥生活过的地方,留在这里,她会觉得大哥还在她身边陪着她。”   “祖母提过几次,大嫂态度坚决。祖母只说,日后若是想通了想走了,只告诉她一声就行。”   苏棠点点头,又朝黄氏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继而凑近幸姑来,悄悄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大伯并没有死呢?我听说,当年从北境运回来的尸体,面目全非,早看不出是谁。若是只凭身上的几个信物就能判定是大伯,这未免也过于草率了些。”   幸姑之前也这么想过,只是有关长兄的事情,她不敢与任何人提及,尤其是二哥三哥。   如今既然三嫂也是这么想的,她自是要说出自己心中想法来的。   “我也这么怀疑过,可我每回去问二哥三哥,他们不是不理我就是训斥我。”幸姑委屈,噘了噘嘴,“尤其是三哥,自从掌家后,脾气渐长,我都有些怕他了。”   “以前小的时候,虽然他也总成日臭着张脸,但却待我很好。现在看来,他倒是比当年的大哥还要严肃。”   苏棠忙帮着自己夫君说了几句:“你也知道的,一家之主不好当,若不威严些,拿不住那些人。你三哥年纪轻些,家里那些办事的老人难免会不把他放在眼里。再说,霍家遇难了,外头一些人情往来也得重新周旋,有些狗眼看人低的,自然会给脸色瞧。里里外外都是他打理,不立些威严在,又如何掌家。”   “你是他亲妹妹,想来该是懂他的。”   幸姑倒是从来没有怪过三哥,这会儿见三嫂这般帮着三哥说话,捂嘴笑着道:“到底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瞧,三嫂平日里待我再怎么好,这会儿还是露陷了吧。”   苏棠被臊了一顿,倒是并不难为情,只说:“他的难处我懂,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多多体谅。”   幸姑就说:“可惜了,二嫂要是有你这般通情达理就好了。”   苏棠实话实说:“她也的确心眼不坏,就是嘴巴坏了些。今儿说你的那些话,想来现在自己想想,也后悔了呢。”   幸姑也是心肠软的,在得知她被二哥罚了的时候,其实就心软原谅她了。不管她再怎么嚣张坏嘴,但待二哥跟两个孩子,总归是真心的。   “算了,不说她了。”幸姑说,“她也是苦命的人,要是二哥腿能治好就好了。”   自从除夕那夜晚上,苏棠夫妻二人聊到二爷的腿苏棠承诺尽力想法子替二爷医治后,便没有放下过这事儿。恰好灯节后这些日子她一直窝在院里没出门,翻看了许多医书。   她听说二爷双腿是叫人挑断了经脉,这才残废的。若是有法子能够将经脉重新接上,是不是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苏棠知道自己这是想当然了,可中医学博大精深,一般人想不到的,未必就是真的做不到。苏棠想,她有必要就此事去找舅母一趟。她家祖上都是学医的,又留了许多珍贵医典,或许从那些书上找找,就能有法子。   晚上霍令俨回来,夫妻二人吃完饭后窝在内卧大炕上看书的时候,苏棠忽然合上一本书来,抬眸对坐在对面的男人说:“爷哪日得空?”   “怎么了?”霍令俨朝对面看了眼,漫不经心翻了一页,“又想去哪儿玩。”   苏棠认真道:“难道在爷心里,我就只会闹着要玩吗?”不等人回话,又说,“我想去我娘那里一趟,找舅母,谈一谈二伯腿的事情。我这些日子呆在家里,可没偷懒,看了很多书。爷书房里的那点有关医学的书,我都看了。二爷双腿情况略复杂些,舅母家里是中医世家,祖上传下来不少好东西,或许可以有些帮助。”   霍令俨忽而严肃了几分:“你有把握?”   苏棠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炕桌上,身子前倾凑近了些,眨了眨眼睛问:“爷,你希望二爷治好双腿吗?”   霍令俨皱起眉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爷别生气嘛,我就是随便问问的。”苏棠道,“我看爷很是关心二爷的腿,想来是希望他好的。可是,若二爷腿好了,排资论辈,这个家日后未必谁说了算。我看爷之前算计老夫人算计二房,心挺狠的嘛,不会没想过这些吧?”   霍令俨冷冷睇了她一眼:“你若是没这个本事,当初就别嘴硬揽下这个活。话放出去了,现在做不到,又想给自己找台阶下?做不到也没人会怪你,别拿我说事。”   苏棠轻轻哼了一声,觉得他小瞧人:“那爷便走着瞧好了。”   见他不搭理人了,苏棠脚伸过去踢了踢人,抱怨道:“到底陪不陪我回娘家?”   被踢了一脚,霍令俨依旧端端坐着,纹丝不动,只淡漠道:“你不是挺有本事吗?想回家,自己找两位老太太说去。内宅的事情,我不管。”   苏棠知道他是故意的,这是在拿捏自己呢。   知道自己此番有求于他,想趁机讨些甜头。于是,她立即一个虎扑扑了过去。   霍令俨倒是反应快,双手稳稳将人接住。   苏棠跨坐在他身上,磨着人说:“去问太夫人,老人家又得说跟你婆婆打声招呼。可老夫人不待见我啊,我若去了,指定卡我的壳。没办法,只能求爷了。” 第120章   霍令俨搂着人, 似笑非笑, 声音醇厚:“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从前不是挺能耐,不是说内宅的事情既然交给你了, 就不允许我插手管?怎么,这会儿又求人?”   苏棠知道, 他心里一准早就答应了,只是这会儿想拿捏自己, 多尝些甜头呢。   于是苏棠使劲往他怀里挤, 像只乖巧温顺的小猫一样:“那怎么办, 我这么可怜, 就只有爷了。若是爷再不帮我, 就只能任旁人欺负我了。若是爷不帮我, 我心情就会不好, 心情不好, 我就会生病, 爷舍得我生病吗?”   霍令俨知道她这张小嘴叭叭的挺能说, 但说出来的话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般窝在怀里撒娇,即便他是铁石心肠,也得化成绕指柔了。   只是,他也卯着股子劲儿, 偏想逗一逗她, 不让她如愿。   于是, 霍令俨眯眼笑着道:“今儿若是将我伺候满足了, 明儿就带你回去呆一整天。但你若是再耍小心眼,还没怎么碰你呢就哭着喊着疼,别说明天回家,往后都不准再回去。”   苏棠心中暗骂他不要脸,老狐狸,臭淫贼,倒是会掐点谈条件。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性儿,他会拿捏人,她难道就不会吗?   “原来爷只是想要泄.欲的工具,其实好办,都轮不到妾身的。”苏棠坐直身子来,跪坐在炕上,一头青丝泄在腰后,因为太长的缘故,垂落在了炕上,乌亮得像是瀑布般,而她一张白皙柔嫩的小脸,被头发这样遮掩着,更显得娇柔可欺,偏那双眼睛又大又水灵,此刻正瞪着男人,满眼的倔强,“只爷一句话,妾身房里的丫头随您挑。”   “她们可个个比妾身听话,不会哭不会闹,对爷绝对的百依百顺。陪爷玩一整夜都行,什么样的姿势,随您挑。怎么样?爷可有看上的?”   霍令俨脸色一点点变了,最后难看得犹如黑云压境般沉重。   “胡说什么!”霍令俨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可就是不愿听这些,他明明就有宠她怜惜她爱重她,怎么到她嘴里,好像自己就像那种混账的老淫棍。   顿时心凉了一半,半点情爱的兴致都没了。重新坐了回去,手执起炕桌上的书来,背靠大迎枕来,继续冷着脸看书,不理人。   苏棠说:“爷怎么这么经不起玩笑?只准你调侃妾身,难道妾身就不能逗你玩吗?”   霍令俨镇定翻一页书,还是不理。   苏棠气极,抡起一个软枕就砸了过去。   霍令俨反应是极快的,枕头还没砸过去呢,就被他拿手挥开了。然后黑沉沉的目光瞪了过来,沉着脸的样子,倒是颇为吓人。   苏棠真是没脾气了,软着身子扑了过去:“爷!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吗。”   见妻子投怀送抱,霍令俨自然顺着台阶就下了,继续搂着人说:“有些玩笑可以开,有些不行。”   苏棠就不懂了:“人家做丈夫的,还希望妻子都给他们送点暖床的丫头。你怎么不一样?我说这些讨你开心,你倒是好,还跟我气上了。”   “讨我开心。”霍令俨不傻,冷哼一声,“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我……”苏棠有些词穷,却硬撑着,“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倒是不再追究她说的话是不是发自肺腑,他却发自肺腑道:“那些四处沾花惹草的男人,想来是家中妻子不美不贤,若是人人娶妻若卿卿,又怎么还会有贤心去多看旁人一眼。”   我的天哪!苏棠在心里大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大闷骚男吗?还是冷傲狂戾心狠手辣的大反派吗?   是整个世界变了,还是他变了?   “看什么?”见人只盯着自己看,也不吭声,霍令俨眉心略蹙,装着不耐烦的样子问了一句。   苏棠伏在他胸口,眨巴着眼睛说:“我在想,等哪日得空,我得好好备上一份礼物,去谢谢齐王殿下。”故意停顿了下,见男人脸色又一点点阴沉下去,苏棠才继续说,“要不是齐王殿下,妾身又如何有本事能觅得像爷一样的如意夫婿啊?所以,爷觉得妾身该不该去齐王府道谢。”   霍令俨从喉咙里溢出声轻哼来,有些懒得再与人耍嘴皮子。   苏棠却转了转目光,心生一计,然后抱着人脸就使劲亲。她唇上是抹了口脂的,亲得男人满脸红色唇印后,她满意的笑了:“我这么主动,爷明儿怎么说?”   霍令俨冷冷瞅着人看,冷沉的声音似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打盆热水来。”   这哪里是亲吻,这简直是抱着他脸啃。   偏苏棠还故意说:“我喊青雀她们去打?”   霍令俨也不说话,只冷漠盯着人看。苏棠点到即止,不敢再惹,只乖乖套了绣鞋开开心心跑出去打水伺候大爷了。   次日一早,霍令俨便领着妻子回了娘家。   梅露开的门,乍一瞧见自己表姐,梅露特别高兴,险些要扑过来。但瞧见站在后面的霍令俨这位表姐夫的时候,梅露又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规矩起来。   恭恭敬敬请了一安:“露儿给表姐请安,见过伯爷。”   “这是在你家,你客气什么。”苏棠抱住她,又问,“你娘在吧?”   梅露说:“娘他们在吃早点,娘今儿可能下午再去医馆,表姐若是找娘的,来的正是时候。”   “为什么?”苏棠倒是好奇了,据她所知,这位舅母可是工作狂,几乎都是呆在医馆一整天,休息都很少。   梅露冲苏棠眨眨眼睛,偷着乐:“爹爹今儿休息,现儿也在家呆着呢。”   “舅舅在家?”苏棠诧异,忽而想到什么,她转身朝身后的男人看去一眼,而后心里想,想来是得知今儿舅舅休息在家,他才说今儿陪着自己来的吧?   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巧合。   苏棠夫妻光临,梅家自是当上宾接待。梅老太太高兴,即便知道外孙女外孙女婿已经吃过饭了,但她还是张罗着去厨房里摊了两张煎饼来。   苏棠爱吃这个,地道的市井小吃,往往比大户人家的山珍海味会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苏棠在霍家,吃多了那些精致的吃食,偶尔闻到这个味儿,总馋得流口水。   霍令俨道:“你这种吃法,好像没吃过饱饭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家虐待你了。”   苏棠立即就跑去母亲跟前告状:“娘,他欺负我。”她手指着端坐一旁的男人,说得有模有样,“不给我吃饱了,我每天都饿着肚子。瞧,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梅氏还是腼腆笑着,不爱说话。   倒是一旁的梅老太太说:“你说的话,我们可是半点不信。霍家对你不好,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夫家待你是再好不过了,可偷着乐去吧。”   苏棠却是十分在意这个“胖”字,问老太太:“我很胖吗?”   老太太一把搂过人来:“不胖,我家棠棠就算胖了,也好看。”又说,“你们今儿来,怎么也不把笙哥儿带来我瞧瞧?那孩子,一个月不见了,想来又长高了吧?”   苏棠说:“本来是要带来让祖母稀罕稀罕的,只不过,这小子早上贪睡,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没醒。天儿还冷,又不忍心叫醒他,所以只能扔他在家里了。”   老太太忙说:“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肯定要多吃多睡多长的。留他在家里,是对的。”   苏棠想着这位霍爷此番过来就是为了二爷腿的事情,想来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嘘寒问暖不感兴趣,于是说:“我们今儿来,其实是找舅母的,有个忙想请舅母帮一帮。”   “找我帮忙?”程氏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本能目光朝自己丈夫看去,“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苏棠道:“我知道,舅母娘家是医学世家,祖上可是名医辈出,也传下来不少医书宝典。我们家二爷战场上伤了腿的事儿,想来舅母跟舅舅也知道,听伯爷说,二爷的腿是叫人家拿剑挑断了筋骨。这几年,霍家遍寻名医来治,但说法都极为悲观。大夫看得多了,二爷似乎最后自己都放弃了。”   “我们二爷想当年也是英姿勃发少年郎,扛枪骑马上战场,英姿不输任何人。如今却因废了双腿,只能日日坐在轮椅上呆在巴掌大的一方天地里,实在可惜了。”   “舅母医术高明,可否去一趟霍家,替二爷诊断一下情况?”   程氏说:“去一趟当然可以,只是……若是连名医都束手无策,我怕自己……”   苏棠道:“舅母可别小瞧了自己,您的医术,满京城内可都是出了名的。其实二爷腿的事儿未必就那么难,只是后来二爷自己放弃了自己,未必就不能痊愈。”   “我想了些法子,但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一会儿还得与舅母细细商量一番。”   程氏医德好,治病救人,从来不会耽误半点。既听得来意,自然就说:“那也不必坐在这里等着了,不若现在就去瞧瞧看?我得亲自去看看霍二爷腿伤的情况,然后回来再想想法子怎么治。”   “这……”苏棠看向舅舅梅合开,“今儿舅舅难得休息一日,未必有这么急,舅母还是先陪舅舅一日的好。”   程氏说:“只是去霍家走一趟,耽误不了多久功夫。正好,现在去一趟,赶得上中午回来吃饭。吃完饭后,你我再商量商量。” 第121章   苏棠目光朝霍令俨那里瞥去一眼,而后笑道:“舅母能这般不辞辛劳, 我们当然感激不尽。舅母说得也对, 不先去替二爷瞧瞧腿, 又如何知道怎么医治。”   “我去拿药箱, 你们且等我会儿。”程氏倒是挺高兴的, 说着话便利索的离座,往隔壁房间去。   霍令俨朝对面的梅合开抱了抱拳说:“今儿倒是打搅了,舅父若是不嫌弃,小辈中午陪舅父喝几杯。”   霍令俨虽则是小辈, 但世家出身, 如今又渐得圣心实权在握, 梅合开自然是敬佩的。再说, 世家出身的男儿与普通人家出身的男人又不同,仿若身上天生带着贵气,举手投足间,都淡定从容。   他淡定从容荣辱不惊, 反倒是衬得梅合开这个长辈局促小气了些。   梅合开看得出来, 这个外甥女婿并非热情好相处的人,即便他有意想给梅家面子亲近几分,但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就透着股子让人敬而远之的态度。梅合开在军营里, 也是说一不二的一个小头头, 有些威严在。但此刻在霍令俨跟前, 倒是显得局促不安, 上不得台面来。   “好,当然好。”梅合开搓着手。   霍令俨晙了眼,继而笑着说:“我与棠儿成亲三年,平日里忙,鲜少陪着她一起过来看看。今儿恰好舅父得空我也得空,你我一起吃饭喝酒,随便说什么都成。”   苏棠也是看出了梅合开的拘谨不安,于是笑着道:“伯爷就是天生一副冷面孔,但其实是面冷心热。舅舅你们都是军人,可以谈的东西还挺多,聊得多了,舅舅就知道伯爷热心的一面了。”   说罢,苏棠冲坐在身旁的男人眨了眨眼睛。霍令俨侧头看了她一眼,非常给面子,竟当着梅家人的面,冲她宠溺一笑。   梅老太太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见外孙女外孙女婿如胶似漆感情好,心里乐得不行,她呵呵笑着道:“合开,难得霍伯爷得空,又邀请吃饭,你别这般小家子气。你们都是习武之人,一起谈谈军事切磋切磋武艺,都是好的。”   梅合开忙起身抱拳应着:“是,母亲。”   那边,程氏也已经背了药箱出来。霍令俨起身,朝老太太抱手道:“外祖母,那我们便先走,中午再过来吃饭。”   梅老太太说:“可记得一定要来吃午饭,我今儿亲自掌勺,多做些拿手菜。”   霍令俨道:“让庆婶儿跟这个小丫头忙就行,您老合该歇着。”   程氏笑道:“伯爷不知道,老人家这是高兴。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能吃她老人家亲手做的菜,老人家心里可开心着呢。”   于是霍令俨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梅露却垂着脑袋走了来,拉着程氏袖子左右晃着:“娘,女儿许久没见幸姑了,想她。既然你也去伯府,不如带着我去,让我找幸姑说说话。”   程氏还记得当初外甥女对她说的话,心中警醒着呢,她是不太情愿带着女儿去的。   “娘是去办正事的,又不是去玩。你跟着去,说不定还添乱呢。”程氏不肯。   “娘,我想去。”露姐儿揉着眼睛,声音低低的,似是要哭了一般。   老太太不知情,这种需要操心的事情,程氏也没敢告诉婆婆,怕她跟着焦心。老太太见孙女想去,就说:“你便带着她一道过去,她是个安分的孩子,又不会给你添乱。”   程氏没办法,只能看向苏棠,苏棠也说:“幸姑在家也时常念叨着露姐儿,让她们一起说说话也好。”   程氏叹息一声:“那好吧。”算是答应了。   只是趁旁人没在意的时候,程氏压低声音叮嘱:“去后老实呆着,不许惹事。”   梅露对俏皮冲母亲眨眨眼,始终垂着脑袋,也不吭声。她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心思。   苏棠几个乘坐马车,霍令俨则单独骑马。到了霍家后,苏棠差了贴身婢女青雀领着梅露去了青梨院,她则陪着舅母程氏一道往二房去。   二房如今许氏被发了关禁闭,一切都是二爷做主。听说老三请了个大夫来,他忙让差人去将人请了进来。   二爷是在正厅接见的人,但他没想到,竟然苏氏这个弟妹也会跟着过来。听小厮来说是三爷请了位女大夫来,他只以为是老三为他双腿的事儿又费心遍寻名医去了。   看到苏棠,二爷只略有一瞬的迟疑,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一袭清爽的银狐沾边的夹袄,玉冠束发,男人清雅可亲,气质若美玉般可佳。见到人进来了,他手转动着轮椅,亲自迎了出来。   霍令俨介绍说:“二哥,这位是棠儿的舅母,京城内有名的女大夫。”   程氏颇为豪爽的朝霍二爷抱拳:“二爷。”   不自觉的,又上下打量起人来。怪道露姐儿那小妮子会看上他呢,原是这样一位清风雅乐般的如玉公子。   霍二爷忙回礼说:“有劳舅母了。”   声音也是极为好听的。   程氏说:“霍二爷客气了,既是棠儿的二伯,那便是自家人。”   霍二爷轻轻颔首,又解释说:“我这腿已经废掉三年多,这三年来,老三也遍寻坊间名医过来医治,无一例外,都是束手无策。舅母若是有法子治,自是好的,但若是实在治不好,也不必为难。”   程氏说:“霍二爷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让我先看看双腿?”   “舅母请便。”霍二爷应一声,而后朝一旁富安使了个眼色,富安会意,立即一旁蹲了下来。   帮主子脱了靴子后,又将裤管卷了起来,露出半截细白瘦削的小腿肚来。霍二爷的腿几年不能走,没有锻炼,肌肉明显松弛了,所以,这会子两条腿都是,又细又白,没有半点肌肉的线条感,一看就是病态的。   苏棠忘了避嫌,也是关心二爷的腿,所以程氏医治的时候,苏棠也蹲下凑近了去,细细打量。   苏棠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但却忘了,这是在重视礼教等级森严的古代。她这般盯着自己二伯腿看,实为不妥。   霍令俨发觉了,霍二爷也发觉了,兄弟两个对望一眼,两个人都十分尴尬。   若不是晓得妻子平素行事坦荡,而自己兄长更是光明磊落,他都要怀疑有些什么了。俩兄弟包括二房的奴仆,都发现了不妥之处,偏苏棠与程氏甥舅两个一心就扑在了如何治腿上,倒是没在意到别的。   程氏从药箱里取出一排银针来,手速熟练拔出一根针来,找准穴位,一点点将针扎了进去。   “怎么样?”苏棠忽然抬眸看向二爷问,“二哥可有感觉到疼?”   二爷没料到苏棠会忽然看过去,一时间更是尴尬。目光回避到别处,整个人此刻表情也极为不自然,早没了往日的镇定,只匆匆回说:“倒是……没什么感觉。”   苏棠这才觉察到不对劲,于是又朝霍令俨看去,但见他老人家也正铁青着张脸看向她的时候,苏棠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程氏还在专心做针灸,又在几个穴道上扎了针。直到腿上扎第十二根银针的时候,霍二爷感觉到了点刺痛,他轻轻“嘶”了一声。   程氏抬眸看去:“霍二爷这里有感觉?”   霍二轻轻点头。   程氏拍了拍手,一一将针取下来,又装了回去。   苏棠忙问:“能够感觉得到疼痛,说明还有得治是不是?”   程氏面色严肃,倒不是十分乐观:“膝盖以下部分,都是毫无知觉的。再说,若是当初刚刚受了伤,及时医治的话,或许容易些。如今三年过去了,肌肉松软,没有半点力气,想痊愈,十分难。”   苏棠说:“十分难,也不是没有可能?舅母祖上皆是大夫,家中更是医书堆积成山。或许,有得治?”   苏棠是实在舍不得这样好好的一个人就如此废掉,实在是暴殄天物。她这个人别的什么可能不够好,可能不够聪明也不够博学,但因为对付多年的应试教育,短期记忆力却是极好的。   若是卯足劲去认真做一件事情的话,她会死扛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也知道舅母平日里很忙,这样吧,舅母若是愿意,家里的那些书借给我看,或许我能找到些治病的有效办法。”她看了眼一旁的霍伯爷,也是怕他误会,解释说,“伯爷与二爷兄弟情深,日日嘴里念叨的,就是如何治好兄长的双腿。我也没别的本事,不能替他跟霍家分忧,所以,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过……”苏棠又考虑另外一方面,“舅母家的医典都是祖传之物,不便给外人看,也是可以理解的……”   程氏说:“学医本就是治病救人的,又不是什么宝藏,不必要藏着掖着。祖父当年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若是将来能够将程氏医学发扬光大,那可是功德一件。我如今只露姐儿一个闺女,她又是对学医没什么兴趣的,难得你有兴趣,便是将来将这些东西传给你,又有什么不可能。” 第122章   苏棠可没想过要霸占程家的医典古籍, 她只是热心肠, 想要帮忙治好隔房兄长的腿罢了。这会听舅母这般说, 即便知道舅母说传她衣钵是认真的, 但苏棠还是连忙拒绝说:“舅母可别这样说, 我才不学医呢, 累死累活的,我心可不在此。”她要是真喜欢学医的话,以前外祖父衣钵无人继承的时候, 她早就要了去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啊。   想起外祖家来, 苏棠忽然“咦”了一声。若不是此刻突然想起,她都没有发现,原身的舅母与她外祖家, 可是同为程氏姓。   可她这是穿书啊,想来是没有什么联系。   程氏说:“露姐儿是懒,娇气, 被宠坏了。你倒是不懒, 也不娇气, 只是心不在此,倒是可惜了。”   不过程氏对此也没有感慨过多,收拾完后,看向霍家二位爷道:“其实这天下, 原就没有什么治不好的病。二爷这腿, 目前来说, 的确不乐观。但是若不试一试,总觉得不甘心。”   “两位爷请放心,今儿既是叫我来了,想来也是看重我。我必一试,若是能治得好,自是皆大欢喜。”   霍令俨见程氏没有把话说死,立即抱手屈腰道:“有劳舅母费心了。”   霍二爷也颔首:“多谢。”   程氏看向霍令俨说:“伯爷且不忙谢我,等我哪日真的治好了二爷的腿,再谢我不迟。只是,眼下怕是要谢棠儿才是。棠儿速记性强,我老程家古籍是多,但说实话,那些书我不过只才看了冰山一角。记得那回替孟国公府的四姑娘医治脸伤的时候,也是棠儿翻阅古籍找到了秘方。”   “所以,这回也一样,还得棠儿帮我的忙才行。”   苏棠有些得意,立即就冲某人说:“我近来身子不大好,不比从前了。只是,若是爷可以不惹我生气,多疼疼我的话,我心情舒畅了,想必看书的效率就会高。”   她边说,边抬手撩着鬓角的头发,装着一副娇娇弱弱欲要病倒的样子。   霍令俨实在拿她没办法,极力控制着表情,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失了态,然后抱手朝妻子作揖:“有劳娘子费心,小生这厢有礼了。”   苏棠立即就抱住他手,趁机谈条件:“想我心情好,光说好听的话是没用的。”   “那你想怎么样?”   苏棠说:“我那些胭脂搁在医馆里卖,总不成个体统啊。所以,我想爷在离医馆不远的地方,给我买间铺子下来。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好好卖我的胭脂了。”   霍令俨哼笑:“叫你做点事情,还敢讨价还价了?”   苏棠:“爷那么有钱,买下个铺子,还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儿。怎么,难道爷竟是那般小气,这点银子都不肯拿?”   霍二爷立即说:“弟妹这是在为我的事情操心,这买铺子的钱,合该我出。”   霍令俨立即道:“二哥别多心,她这是故意想拿捏我。”   苏棠也笑着道:“让二伯见笑了。”   霍二爷这才明白过来,原是人家小两口在打情骂俏,他倒是当真了。明白过来后,霍二爷扯唇笑了笑,还是感谢说:“不管如何,这事儿的确是给弟妹添麻烦了。弟妹日后若是有任何要求,都可随时找我。”   苏棠道:“那也得等真正替二哥治好腿才行。”   霍二爷点点头,面上笑容浅浅。   外头忽然传来幸姑的声音:“三嫂这么说,想必是二哥的腿真的有治了?”   跟在幸姑身后的,是缩着脑袋低着头,只垂眼望着自己脚尖的梅露。   苏棠差人送梅露去青梨院,幸姑问了,梅露自然要说实话。幸姑听说是来给二哥治腿的,立即就带着梅露风风火火过来了。   “可是真的?”幸姑双眼发亮,明显心里是期待又高兴的。   苏棠道:“你们怎么过来了。”问完话,目光瞥向一旁的梅露。   幸姑抱怨:“嫂子还说呢,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差人知会我一声?我说呢,怎么露姐儿来看我了。问了后才知道,原是梅家舅母来给二哥治腿了。”   “哼。”幸姑指着霍家兄嫂三个,“我这还没嫁人呢,你们就都拿我当外人了。”   苏棠知道,幸姑这是在替梅露打马虎眼,故意打岔呢,于是苏棠也顺着她说:“舅母只是先过来替二哥看看,具体医治的法子,还没想好。怕这就告诉你,会害你白高兴一场。”   幸姑说:“这些年三哥替二哥寻回来的名医,我也知道不少。哪回不是抱着希望赶过来,结果又让我失望的?我已经习惯了。不过,外头那些都是庸医,打着名医的旗号,却是半点本事没有。可舅母不一样啊,舅母在满京城内,可是出了名的。舅母若肯出手相救,想必没问题。”   二爷道:“你也别给施压,我腿的情况,自己心中明白。若是真治不好,我也早接受了。”   “二哥。”幸姑不依,绕到他跟前去,“你总是这样,我们还没放弃你呢,你自己倒是先放弃了自己。之前若不是你坚持不再看大夫,说不定梅家舅母早过来给你看腿了,说不定你已经好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二爷唇抿紧了些,没说话。   苏棠其实看得明白,想来也是一次次抱着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打击到二爷了。想他当年也是勒大弓骑大马的英勇少年,如今却沦落到这般田地,心里必然不好受。   可再不好受,自己默默受着也就罢了。却又一次次的,让他自己的缺陷暴露在众人面前。   如此反复,任谁都受不了。   苏棠说:“既然舅母已经瞧了,不若咱们先走吧?来了也有会儿子了,二哥也得休息。”   霍令俨对二爷道:“二哥且先好好休息,我领他们出去。”   霍二爷倒是没挽留,轻轻点了点头。   霍令俨夫妻请京中名医程大夫来府上替二爷治腿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太夫人老夫人,甚至被罚关禁闭的二夫人,全都知道了。   二夫人出不了门,贴身大丫鬟书香将消息递进来的时候,二夫人愣住了:“你说请的谁?”   书香又说了一遍:“是三夫人娘家舅母,就是如今京城中那位颇有名气的程大夫。”   “苏氏娘家的人……”许氏又默默念了一遍,恍然明白过来,她激动地说,“这个苏氏又想耍什么花招,趁二爷罚我,她难道想把手再伸进我们二房来吗?不行,我绝对不会让她得逞。”   又忙问:“二爷什么意思?”   书香把打听来的消息都说了道:“人是三爷请过来的,又是亲戚,二爷自然是见了的。那位程大夫并没有说能够治好,但三夫人却拍着胸脯保证,说她能替二爷治好。”   “她放屁!”许氏一时着急,说了句粗话,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她讪讪停了一停,却又说,“她是骗人的,她懂什么鬼医术。可是二爷怎么回事?后来那么多坊间名医被他拒之门外,怎么这回就见了。”   “还有那个程氏,哪里钻出来的乡巴佬,也敢自称是名医,偏二爷还就是卖她面子。不对劲,不对劲,定是那个苏氏搞的鬼。”许氏着急,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叫苏氏给算计了,她慌慌张张说,“这个苏氏,可真是有本事。她先是算计得我被爷罚,又趁机搅和进二房来。她想干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打理着阖府上下,难道还不够吗?我就只有二爷了,难道,她还想离间我们夫妻间的关系吗?”   许氏脾气暴躁,遇事总是着急。性子不够稳定,也不会想着沉下心来好好想想事情原委,就只知道怀疑抱怨然后发脾气。   书香跟了主子多年,知道主子的脾气,书香忙劝着说:“夫人,您先别着急。三夫人此举是何意,谁也不知道,奴婢想着……或许,未必……是不好的。或许,她是受三爷所托,真心想帮咱们爷呢?”   “呸!”许氏压根不信,“昨儿在荣安堂老夫人那里,她是见幸姑跟长房的那位来了,故意摔倒的。她在利用幸姑,在挑拨我跟幸姑还是大嫂之间的关系。如她所愿,我现在被罚关起来了,瞧,立马又有行动了吧。”   书香:“可夫人现儿不能出去,可怎么办是好?”   “我得见二爷,我得告诉他苏氏的阴谋。”许氏一时着急,来来回回在房间里徘徊,然后想到了法子,忽而眼睛一亮,她抓着书香说,“快,你去跟爷说,我病了,我要见他。”   “可……可二爷不会见您的。”书香为难,“奴婢方才过来的路上遇到富安,求他在二爷跟前说话,替夫人求求情。富安说了,没少替夫人说好话,但是二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铁了心是要罚夫人一回,根本是谁劝都不行。”   “那可怎么办。”许氏着急,两只手使劲搓着,焦虑得不行,“表哥不见我,怎么办。他不要我了,他不喜欢我了……”   书香安抚说:“夫人,您先冷静会儿吧。”   许氏却忽然驻足,立在窗户前。望着窗外的一片初春景象,看着桃树枝桠上开出的一个个粉嫩的花苞,她忽然开口说:“书香,你去打盆冷水来。”   “夫人要冷水做什么?”   许氏却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怎么那么多话。”   书香立即缩了下脖子:“是,奴婢这就去。”   到了傍晚,前头霍二爷如往常一样,正坐在书房里看书,顺便等着下学回来的一双儿女。   富安忽然匆匆扣门走了进来,站在霍二爷身边,脸色略沉重道:“二爷,夫人病了。” 第123章   见多了妻子作天作地的手段, 霍二爷根本不信:“她又在耍什么幺蛾子。”   淡淡说了一句, 眼也没抬一下, 继续专注手中的书。   富安犹豫一瞬,还是说:“二爷还是去看看吧,小的见夫人身边的书香已经差人将府上的大夫请过去了。看着架势, 不像是假的, 是真的病了。”   霍二爷抬眸朝富安看了眼,继而将书扔在一旁的炕桌上, 男人温和脾气好的时候,乃是那二月树梢初化的雪,温润洁白, 观之可亲。可若是一旦真动了怒气, 那清冷的眉眼间攒着的冷意,也是任谁看了都心下生寒不敢靠近的。   富安在二爷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二爷的脾性跟魄力。所以,一般也是看眼色行事。   “去吧。”霍二爷到底还是妥协, 手转着轮椅,往外头去。   “是。”富安打了个千儿, 忙跟了上去。   许氏为了见二爷, 竟然吩咐丫鬟端了冷水来, 自己捧着凉水往头上浇。如今才二月里, 还是穿棉袄的月份, 这一盆凉水下去, 不过两三个时辰, 许氏便浑身开始发烫。   见二爷来了,府上的大夫忙说:“夫人这是受了寒气,得老朽开个方子抓几服药来吃,把身上这寒气逼出来,才能渐好。”   霍二爷冲那府医点了点头:“有劳了。”   “二爷客气了。”那老大夫背起药箱后,将方子递给一旁的书香,这才又抱手看向霍二爷,“二爷若是没别的吩咐,老朽就先走了。夫人得好好休息,这屋里也万不能吹进一点风来,得暖和着。”   霍二爷抬眸朝书香看去一眼,书香立即说:“是,我记下了,我送老先生出去。”   书香临走前,将房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都打发到了外间去。逃了出来正松了口气,便听候在门口的富安说:“夫人这样做,怕是会惹得爷更加恼怒。”   “你这话什么意思?夫人怎么做了?”书香心虚,更是表现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夫人这都病了,怎么富安小爷还这样背地里编排?回头小心主子们罚你。”   富安说:“书香姑娘,你也是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凡事怎么也不知道劝着些?咱爷是什么样的人,岂是那般好糊弄的?什么情况怎么回事,爷心里清楚着呢。”   本来夫人那么吩咐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妥。一来是怕伤了夫人身子根本,二来,也是怕爷瞧出端倪来。   方才在内间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爷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好像看出了什么似的。所以,她这才赶忙寻了借口退出来的。可谁知道,这提着的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呢,就被爷身边的小厮训了一顿。   书香是又气又怕。   富安该说的说了,也就没再理书香,只候在外面,等着爷随时差遣。   内室里,许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此刻浑身滚烫,烧得她难受。坐起来后,她看向离床有些远的霍二爷,有些委屈的说:“表哥终于来看我了,我若是不病一场,表哥怕是都不会理我。”   霍二爷心里什么都清楚,对这个妻子失望,却又到底存着善意,不愿在她病了的时候与她争吵。   “既是病了,就好好歇着。”二爷抿了下唇,轻轻呼出口气来,声音更温柔了些,“一会儿丫头们煎了药来,记得好好吃药,不许偷偷倒掉。”   许氏却说:“药那么苦,表哥亲手喂我吃就不苦。”   霍二爷定定看着她,倒是觉得,她不撒泼不闹腾的时候,也有小女儿家可爱的一面。   想当初虽则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娶的人,但既然迫于父母之命娶了人进门,就想着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加之后来他废了双腿,赶她走她都不走,依旧不离不弃,他心里总归对她是有亏欠之意。   每当想起这些,便是她再胡闹蛮横,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多包容就多包容了。   “等药煎好了,我喂你吃。”   许氏忽然高兴得像个孩子。   或许是觉得自己讨着些甜头了,所以,许氏便有些得寸进尺起来。想起上午的事儿,她心中总窝着团火。   “爷,我听说……老三从外头又请了名医回来替您治腿了?”她问。   “嗯。”霍二爷淡淡应了一句。   许氏又说:“是苏氏的娘家舅母?”   霍二爷抬眸看过来,眼神有警告之意,又应一句:“是。”   霍二爷的眼神暗示已经很明显,让她不要再问。或者说,知道她对此事有不满,但他也不希望她这般小家子气,再揪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   她素来与老三媳妇不对盘,阖府上下没人不知道。但于二爷来说,女人间的这些小恩怨,都是不值一提的,重振霍家门楣才是正事儿。   偏许氏是个心粗的,不懂察言观色。   “爷,那苏氏定然不怀好意。”许氏又开始告状翻旧账,“昨儿妾身才被爷罚关起来,今儿她就带着自己人过来了。”许氏鼓着嘴巴,又怨又气,“想来是她故意与妾身作对,管着阖府上下还不够,还想将手伸到咱们二房来。”   霍二爷说:“她舅母是城中名医,老三请了来替我治腿的。她也是好心,你无需这样揣度人家的用意。”   许氏更是气:“爷是我的夫君,怎么这才打过一次交道,就帮着她说话了。这算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都亲她不亲我,幸姑跟大嫂是这样,如今爷您也是这样,那苏氏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竟是这般有手段。”   霍二爷冷着脸,觉得话谈不下去了,索性他也不想再谈。   许氏或许是感觉到了自己丈夫的冷淡之意,一颗心,更是跌入谷底。旁人再怎么偏心苏氏,那都是外人,她会在意,但不会往心里去。但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他是自己的夫君,他怎么可以不偏心自己而偏心外人?   许氏失望得想哭,但偏又骨子里有些傲慢,不肯服输低头。在她眼里,若是此刻哭了,那便算是低头了,她做不到。   霍二爷是玲珑剔透的心思,只略看了眼人,便明白了。他只是不愿家里总吵吵闹闹的自己人跟自己人斗个没完,但这不代表,他的心不是偏在妻子这里的。   霍二爷抿了下唇,伸出手去,握住许氏手道:“有些事情,你真没有必要那么计较。在家族荣辱重振门楣前,别的事情都是小事。心放宽一点,也就过去了。”   许氏却听不进这些,拂开二爷手说:“真不是我愿意去计较,是根本就不公平。爷大度不计较,可我不能。我有儿子,我有筌哥儿,论资排辈,他是嫡长孙,该是将来爵位的继承人。可如今老三夫妻是怎么做的?抓着不属于他们的一切不肯放手,是,爷会说,家里落魄的时候,全靠老三一人撑着,但爷您何其无辜?您是功臣,您这腿是当年跟北秦人打仗的时候残废掉的。”   “他们说大爷通敌卖国,我不知道真假。但是我知道,朝廷若是有心安个罪名给霍家,谁也逃不掉。当初原是要被罢黜爵位的,是陛下念在老侯爷跟二爷您退敌有功的面子上,这才只是降了爵。”   “这个爵位,该是咱们二房的。”   霍二爷承认,妻子说的,或许并无错处。但是,大是大非面前,这些小事真的无需提及。   他还是说:“将来的事情等将来再说,我只知道,如今老三做得很好。再说,筌哥儿是懂事的孩子,好好教导,将来未必要靠祖荫,他有本事靠自己。”   许氏更是炸了:“凭什么三房的儿子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有。而我们的儿子,却要靠自己争取?”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霍二爷不想再提。   “你还病着,先不说这些。”他脸色不是特别好看,只略掀起眼皮子说,“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下次别再做这么孩子气的事。这样伤害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许氏瞬间懵住,这才支支吾吾说:“我……我想见爷,我只是没有办法了。爷知道的,我就是这样,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见一见爷……”   越往后说,声音越小。   霍二爷道:“既是病了,就好好养着。等病养好了,就可以出去,无需再关禁闭。”   “多谢表哥。”许氏又高兴起来。   这几日,程氏每隔几日便来霍家二房。苏棠知道许氏不待见她,她也在避嫌,所以很少过来。   程家祖传的那些书,大半都被搬来了静轩阁。伴随着天气日渐暖和,苏棠也越发忙碌起来。   霍家没什么事儿,她又打理阖府上下两年了,越发得心应手。所以,近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帮二爷治腿跟打理胭脂铺子上了。苏棠那日与霍令俨讨要铺面开胭脂铺子不是假的,而霍令俨财大气粗,这点钱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所以,三月里的时候,霍令俨让常安陪着夫人去看了。在跟医馆一条街上,隔了几家,买下了一个铺面。   新铺子开张,苏棠也忙,里里外外都得安排了可靠的人才行。   恰好枸杞自嫁了人后,便赎回了卖身契。如今与霍家签的,也只是长约。所以,苏棠索性将外头打理胭脂铺子的事儿交给了枸杞。   枸杞从小是在太夫人身边长大的,做事有章法,苏棠倒是无需操心。招聘掌柜的、跑堂的、学徒等,这些事儿都由枸杞亲自去办。只在回头选好人的时候,苏棠见了一面,没问题,就都留了下来。   苏棠这些日子广阅医典,不但找寻了一些可以有效治疗二爷双腿的法子,也是从中学到不少。她脑袋瓜子灵便,最会学以致用,书看得多了,一时心血来潮,更是以中医本草为根基,研制出新的护肤产品来。   方子攥在手里,但是却让枸杞在铺子里培训学徒,需要手工制作的东西,自有学徒们代劳。   一点点的从最基础开始做起,不过几个月时间,渐渐走上了正轨。苏棠给自己的胭脂铺子取名叫伊人堂,三月到六月,也就三四个月时间,苏棠算了下账,竟然净利润就赚了二百两银子。   晚间的时候算完账,苏棠偷偷趴在炕桌上得意。霍令俨洗完澡从净室出来,身上只松松披了件睡袍,见人正得意着,他冷不丁泼了盆冷水:“不过二百两,至于高兴成这样?”   苏棠将账本往旁边一推,抬了下巴说:“万事开头难,我这不是才刚刚开始嘛。据我所知,你们霍家家业里可没有胭脂铺子吧?爷怕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生意。”   “跟我抢?”霍令俨觉得好笑,挨着坐过去后,一把搂过人来,“你人都是我的,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自己的?” 第124章   苏棠就不高兴了, 一把拂开男人的手:“我是我自己的,什么时候是爷的了?再说,我兀自乐我自己的, 爷凭什么过来冷嘲热讽啊,我都没招惹你。”   “你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霍令俨坐正了身子, 轻笑着摇摇头, 倒是也没怎么在意。   苏棠瞄了他一眼, 颇为有些幸灾乐祸,双手托住下巴凑近了去问:“伯爷, 您可收到了齐王府的请帖?”   霍令俨恍若未闻, 只是安安静静端过一旁炕桌上的茶杯来, 杯盖压了压茶沫子, 轻轻啜了一口。只不过细细观察, 却能发现男人眉梢眼角的冷意。   很显然,他并不是不在意的, 而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个男人, 相处得久了, 苏棠也渐渐摸准了他的脾性。他对你好的时候, 那真是把你宠成小公主, 任你怎么撒泼胡闹,他权当是闺房趣事。可当他想要耍威严的时候, 偏又能于不动声色中震慑住人。   比如说现在, 他分明就一句话没说, 可苏棠却真切感受到了那股子压迫感。   她是个识趣懂分寸的女人, 自然老实闭上了嘴巴。   慢条斯理喝完整整一杯茶,就在苏棠以为他不会再提这茬的时候,男人忽然扭过头来,目光深深望着人说:“收到了,到了日子一起去。”   苏棠手中捧着的账本掉落在地上,她强装镇定,又默默捡了起来。   六月二十八这日,齐王大婚,自然是请了不少朝中重臣。只是苏棠万万没有想到,之前都那样大闹过一场了,霍伯府竟然也还在受邀名单之中。   一个淡定送了帖子来,一个则淡定收下,且还大方表示一定携带夫人参加。苏棠觉得,大佬们之间的角逐,她真的不是很懂。   这得是有多么强大的内心跟精湛的演技,才能无视两家那么大的一个过节。或者对他们来说,名利场上的角逐,根本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一切的角色扮演,都是以眼下的利益为准,都是暂时的。   很显然,霍家如今渐得圣心,而当权人霍伯爷又有兵权在手,齐王没有道理明目张胆树立这样一个敌人。能拉拢自然是竭力拉拢,若是拉拢不了,那也不能放到政敌的阵营去。   苏棠想,这也是为何当时明明已经撕破脸了,齐王却肯妥协放手,送个顺水人情给霍伯爷,放她走。并且,之后在朝堂上,陛下责问起来,齐王还能帮霍家说几句话。   想来,那个时候齐王脑子已经转动起来,有了自己新的筹谋。拿一个女人换一个朝中重臣的忠心,再是划算不过。   霍家还是赵王外戚,但几位成年的王爷中,赵王最是没有夺储的野心的。拉拢霍家,等于一并拉拢赵王。   只是齐王千算万算,却是漏算了一点,这位霍伯爷,或许会生出不臣之心呢?苏棠不知道,如今眼前的这位霍伯爷,可还是原书中的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够搅动京城局势的人。   苏棠心内乱七八糟想了好一番,而后悄悄抬眸朝对面的人看去,只见对面的男人微垂着头,正略驼腰背盘腿闲适坐在一边,手中捧着卷书,随意翻看着,似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   “爷,您真的打算带我去吗?”苏棠清了清嗓子,问得有些小心。   霍令俨抬眸看来,点头:“你是伯府当家做主的女主人,这种场合,自是要随我一道应酬的。或者,娘子有别的事,去不了?”   苏棠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是在拿捏自己,于是撇嘴道:“既是享了伯夫人的待遇,自是要担负起责任来的。人家王府既然请了,肯定是请的你我夫妻二人,我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霍令俨抬眸睇着人,似笑非笑的:“不,齐王府请的是本伯爷,帖子是送到本伯爷手里的。只不过,本伯爷大气,不计前嫌,这才愿意带着你去,你是沾了我的光。”   说罢,他优雅抬手,食指微弯,在苏棠挺翘的鼻尖上刮了下。   苏棠又气又恼,觉得这个男人很贱。分明好好的气氛,非得说这些无聊的话……逗她就这么好玩吗?   于是苏棠也气了说:“是是是,一切都是沾了伯爷的光。可爷以为妾身愿意沾这个光吗?谁爱去谁去,我才不爱去呢。与其有这个时间去应酬别人,不如我去我的伊人堂好好呆一天。呆在伊人堂我能赚钱,去齐王府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哼,这个女主人我还不想当了,有人为了这个还天天跟我置气呢,不若谁想当就拿去,我可不想卖了力气还讨不着好,回头惹人嫌。”   苏棠本来就不爱管宅内这些繁琐的事儿,当初之所以答应,也是因为霍伯爷给了她好处了,所以她才帮他攥住这个大权。如今倒是好,却又来取笑她,她还不干了呢。   “你果然厉害。”霍令俨坐正身子来,慢悠悠道,“嘴巴还不饶人,一点软都不肯服。也就是我宠着你,不跟你计较。就你这小性子,嫁去哪家,哪家男人都不会受得了。”   苏棠斜着眼睛看他;“那伯爷受得了吗?”   霍令俨轻轻颔首:“我还行。”   苏棠立即就说:“就我这点小性子,一个个都受不了啦?美人脾气都是不太好的,既想左拥右抱坐拥美人,又想美人是个充气娃娃,哪里来的好事儿。”   “什么……娃娃?”霍令俨很会抓关键。   “说了你也不懂。”苏棠不理他,宝贝似的抱着自己的账本,下了炕。   离开前,还故意狠狠往人身上撞了下,以示自己的不满。   见人走了,霍令俨也将手中握着的书册随意扔在一边,长腿迈着悠闲的步子,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红鸾春账,一夜生暖。   到了二十八这日,苏棠早早起来穿戴好,然后随霍令俨一道带着礼物去了齐王府。苏棠穿来这里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回进这皇城根里来。   虽说霍家府邸也在皇城内,但到底是分个三六九等的,霍家不过是靠在皇城边儿上。而苏棠虽然常常出门,也只是往内城跑的多,这靠在宫城脚跟下皇子们住的地方,她倒是第一次来。   果然是皇子们住的地方,府邸都比旁人家要气派许多。   今儿齐王娶妻,薛侯府嫁女,整个满京从一大早开始就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迎亲的仪仗,送亲的队伍,还有那十里红妆,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红。   街上从里到外,更是挤满了老百姓。齐王娶王妃,除了往路上撒糖撒花外,还会撒些金豆子,老百姓们早早挤过来,一来是凑热闹,二来,也是抢豆子的。   街道拥堵,大早上从伯府出发,走走停停的,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才算是抵达王府门口。   苏棠最讨厌堵车,一路上都快要疯了。霍令俨倒是淡定,似是早有准备般,带了兵书坐在车里看,等到抵达齐王府门口的时候,他一本书也看完了。   苏棠白了他一眼,然后自己要跳下车去,手腕却被人扯住了。   霍令俨率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过身来,亲自将自己的夫人接了出来。苏棠心想,他倒还挺绅士的。   齐王府十分端肃气派,苏棠下了马车后,就四下略打量起来。门口热闹,一辆辆马车停下来后,自有王府里的小厮帮忙驾车停在别处,王府门口的家丁正一张张收着帖子,而后亲自邀请客人进去。   “霍伯爷,伯夫人,您二位里边请。”   王府家丁亲自送了苏棠夫妻进去后,又告了退,回去接别人了。王府里,自有另外的小厮跟婆子请着两人去了别处。   男女分席而坐,霍令俨自是入不得王府内院的,而苏棠,则被一个衣着十分讲究的老嬷嬷接进了内院去。   “可是将伯夫人您盼来了,娘娘吩咐了,说是您一来,就请您去屋里坐。”   言语之间,苏棠才听得明白,原这是齐王妃从薛家带来的奴仆。   苏棠素来嘴甜会说话:“今儿你们娘娘大喜,想来折腾一天也累着了,这会儿该歇下了吧?我这会儿功夫过去,会不会打搅到娘娘。”   那嬷嬷笑着回说:“娘娘说了,喜欢跟伯夫人说话。倒也没歇着,有些紧张,您去陪着她说说话,倒也好。”   既如此,苏棠便没有再推辞。   齐王府很大,弯弯绕绕的走了好些路,然后才到齐王妃的院落。   入眼都是大红的颜色,十分喜庆。   屋里倒是清静,只几个人坐着陪薛王妃说话。苏棠上前去,薛王妃忙笑着起来迎接,苏棠依着礼数给她请安:“臣妇见过王妃娘娘。”   “三嫂与我不必客气。”薛王妃拉着苏棠手,往一边炕上坐去,“这都是我娘家嫂嫂婶婶,三嫂不必拘束。”   苏棠闻言,又站起来见礼。薛家那边的人倒是个个都挺随和的,苏棠给她们福礼,她们也都回了过来。   自从去年秋狩猎场上回来后,苏棠便再也没有见过这薛王妃。想她如愿以偿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做正妃,心中应该是喜悦的吧。苏棠细细瞧,又觉得她有些紧张。   “新婚都是这样的,王妃倒是不必紧张。”苏棠安慰她几句,又道喜说,“今儿是娘娘的大喜日子,方才进来,都忘了贺娘娘的喜了。祝娘娘与王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也祝娘娘一生顺遂,和乐美满。”   “多谢三嫂。”薛王妃略红了脸,十分羞涩的模样。   想来是接回来挑完盖头后已经洗漱过了,不是新婚时的大白脸,身上衣裳也是换了身稍微寻常些的大红罩衣。发髻也梳平了,倒是一副居家的扮相。   苏棠仔细打量她,倒是不避讳。   “娘娘今儿真好看。”   正说着话,老远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哄闹声,一个婆子匆匆跑了进来,福了身子请了一安,而后说:“咱们王爷伴着几位王爷一道过来了。”   苏棠手倏地攥紧,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心里却是打起鼓来。就怕来王府会碰到齐王,果然还是碰着了。   她原想着,今儿王府人多热闹,她又是女眷,呆在内院吃席的,未必就能碰得到。本来进新房来见只有王妃一人在,她心里还庆幸了一场的,只是这会儿……   那日对峙了一场后,苏棠是不愿再与齐王相见的。说白了,这些大佬的心思千丝万缕,就怕在他跟前晃悠,又会让他想起什么对付自己的手段来。   苏棠正想着心思,就听见赵王那二货的声音传过来:“瑶儿今儿不舒服,在家歇着呢。二哥是不知道,瑶儿怀了身子,孕吐得厉害,我看着都心疼……”   苏棠想,这二货想来是被忠王殿下摆了一道。谁不知道齐王曾经相中的是孟侧妃?今儿齐王大喜,娶薛家女为妻,却非提孟瑶,这不是存心给薛家寻不痛快吗?   果然,苏棠再朝薛王妃看去的时候,王妃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第125章   苏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若是安慰她,那便是戳穿了她的心事, 反倒是叫人尴尬。可若就这样僵坐着, 不找些别的说, 也还是很尴尬。恰好苏棠并不想继续呆在这儿了, 于是起身道别:“娘娘, 既然几位王爷过来了,那臣妇实在不便留在这儿。今儿恭贺娘娘大喜,臣妇便先告退。”   “三嫂。”齐王妃倒是不好意思了,“我请你来的,这才坐了一会儿, 怎么就走了。”   旁边王妃娘家人也说:“霍伯夫人这是好意,几位殿下这个时候过来, 想必是闹新房的。伯夫人留在这儿, 也是诸多不便。娘娘请放心, 奴婢差人送夫人回去, 定不会怠慢了夫人。”   齐王妃这才说:“那改日我再与三嫂聚着说话。”又吩咐,“李嬷嬷,定要好生招待三嫂。”   李嬷嬷应着:“娘娘请放心。”   李嬷嬷在王妃随嫁的八个大丫鬟中, 挑了个稳重老实的送苏棠出去。恰好, 走到门口的时候,迎面遇见外头走进来的几位王爷。   苏棠垂着脑袋没敢看人, 只是退到了一边去, 俯下身子请安道:“臣妇见过几位殿下。”   大皇子诚王殿下年长一些, 早在还未封王的时候,就已经娶有妻室。瞧着年纪,也比下头的二、三、四皇子大。诚王二十七八的年纪,母族不显旺,当年陛下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他母亲只是东宫的一个侍妾。只不过,后来陛下逼宫登基为帝,念在其母尹氏诞下庶长子有功,封妃的时候,也在四妃之列。   苏棠知道,这诚王殿下瞧着老实忠厚不争不抢,其实心里也打着如意算盘。后头诸王夺嫡,他不占嫡,出身也不高,但却因占了个“长”,且多年来待人温和礼贤下士,拥护之声也颇高。   有的时候,越是老实人,越是难对付。   而下面的忠王齐王赵王三位殿下,则是年纪相仿,上个月忠王刚刚娶了正妃回去,这个月齐王娶妃,等到八月份,就轮到赵王府娶妃了。这三位皇子,如今都是二十二三四的年纪,平时走得也近,关系也颇好一些。   正是因为平时呆一起的时候什么话都说,所以,方才忠王有意欺赵王,赵王这浆糊脑子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苏棠想,如今皇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又相继娶有妻室,各自成家立业,想来也是该玩心思了。毕竟,皇位只有一个。   苏棠请安,齐王瞥了她一眼说:“起来吧。”   “多谢王爷。”苏棠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正要退下去,忠王却又说:“这位是……霍伯夫人?”   虽然忠王这话不是问苏棠的,但是既然点了她的名,自然不好再走。于是,苏棠又乖乖停下脚步,候在一边。   赵王却斜着眼睛看苏棠,一脸的不高兴:“哼,可不是么。这霍伯府的人还真是会拍马屁攀高枝儿,从前也没听说霍家跟薛家走得近啊,怎么三哥才娶三嫂,她就巴巴跑来了。”   忠王似乎就等着这句话呢,于是悠哉哉笑着接话道:“可也不是。还记得去年秋狩吗?当初霍家去御前状告孟家,可是三弟妹帮衬的霍家。”   此番提到孟瑶,赵王才知道老实闭上嘴。苏棠睇了他一眼,心想,该!让他嘚瑟,就该这样治治他。   托苏棠的福,灯节那日在居一品闹了一回,如今好些人都知道了,这赵王府孟侧妃乃是入王府前就怀了身子。孟瑶之所以现在这么老实在家呆着,就是怕出来有人背地里说她闲话,她怕丢人。   赵王大喇喇挥了挥手,心里有火气,冲着苏棠发泄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这回连诚王都看不进去了,摇头说:“老四,即便你是亲王,可人家也是伯爵府的夫人,即便是父皇,也不能随意对人家大呼小叫。本王听说,霍伯爷素来爱重自己的妻子,你这样说话,小心霍伯爷不饶你。”   “本王怕他?”赵王觉得这是个笑话,“他若是有种,只管来找本王。”   忠王说:“霍家可是你未来王妃的外家,那霍伯爷是你大舅子,你可也真敢说。”   赵王闭了嘴,心中烦躁,就问齐王:“三哥,到底还让不让我们见嫂子啊?”   齐王一身大红喜袍,十分的精神俊雅。闻声看了眼赵王,没说话,只对苏棠道:“今儿招呼不周,实属本王之过。赵王也不是有意的,还望霍伯夫人不要过心。”   苏棠忙装着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殿下言重了,臣妇不敢。”   齐王这才看向薛家随嫁过来的那个丫头:“好生送伯夫人出去。”   “是,王爷。”   苏棠渐渐走远了,却还能听到赵王那二货的破嗓门:“今儿真扫兴。”   难免又想,怪道幸姑根本不把孟四放在眼里。想来她是摸透了赵王的脾性,知道怎么对付他有效。而至于孟四,孟家与霍家从前交情不错,幸姑与孟瑶又差不了两岁,想必打小就相熟。   孟瑶什么脾性,幸姑肯定心中门儿清。   好不易挨着吃完了席面,苏棠借口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怕冲撞了贵人,于是跟王府管理内院的婆子说了声,就先坐车回去了。回来后,苏棠睡了会儿,然后去了青梨院幸姑那里。   恰好,黄氏也在。   “你今儿不是去齐王府吃酒席去了吗?怎么这会功夫就回来了。”   黄氏幸姑姑嫂两个正倚靠在窗前的炕上做针线活,瞄见人来了,黄氏问了一句。   苏棠挨着坐过去:“觉得没意思,就寻了个借口回来了。”   一群不大熟的人坐在一起,相互说些奉承话,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苏棠倒不是不会说这样的话,只是说得多了,就显得挺没劲。   黄氏道:“你这样,回头叫母亲知道了,又得说你。你是伯夫人,出去应酬联络感情,还不是应该的,哪能觉得没意思,就自己跑回来?”   苏棠说:“那大嫂不跟母亲说,不就行了。”   黄氏看了人一眼,笑着摇头:“你这是叫我们为难,故意跑过来让我们看到,却让我们撒谎,这怎么行。”   幸姑附和:“就是。”   苏棠挨着幸姑坐过去:“我这不是见齐王府娶妻,想到再过两个月咱们幸姑也得嫁人了,心中舍不得么。等幸姑嫁去王府,日后咱们姑嫂几个再想像现在这样一处坐着说话,可就难了。”   “我是想幸姑了,这才回来的。”   幸姑才不背这个锅:“三嫂少拿我说事儿,指定是想回来自个儿清静,才不是因为我。”   苏棠伸出嫩葱般细白的手指点在她脑门上:“就你聪明。”又说,“我来帮你们。”   三人围坐在一起,黄氏问:“对了,老二腿伤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听说,这些日子你舅母隔几日便来府上替老二针灸,可是有了法子?”   苏棠道:“我在古书上看到些法子,只是书上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效。所以去跟舅母商量了,舅母觉得可以一试的,便过来替二爷针灸试了试。好像有些效果,至少二爷现在能抬起小腿来了。”   黄氏也替二房高兴:“那这可是好事,若是老二能重新站起来,像从前一样,咱们霍家可是又多了份主力。日后,不愁不能再振昔日的兴旺。”   苏棠看了黄氏一眼,接着话说:“是啊,二伯若是腿能痊愈,这自然是好的。若是……大伯能够洗清身上的冤屈,还他一个清白,那就更好不过了。我听伯爷说,他跟二爷心里一直都有记着大爷的事儿。如今没有作为,不代表心里没有想着去作为。只需再等些日子,等伯爷再稳住些脚跟,就会着手派人暗中细细调查当年大爷的案子。”   黄氏目光暗淡了些,她苦笑道:“大爷若是没死,那该多好。咱们家……若是还能像从前一样,又该多好啊。”   苏棠说:“或许大爷就是没死呢?我听说,当初战场上运回来的那具尸体,早已经面目全非,只凭着几样物件,又如何能证明是大爷?”   黄氏原也是抱着这样的希望的,听苏棠这样说,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苏棠手:“可是老三跟你说的?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若是老三告诉你的,棠儿你跟我说,我保证,在事情还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绝对不会乱说。”   “大嫂,你别激动。”苏棠让屋里丫鬟倒了凉茶来,递给黄氏,“伯爷倒是没说这个,只是我想,凡事都得往好的方面去想。往好的方面去想,人生总是比较有希望的。大嫂,我相信,大哥定然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暂且不能出现在你面前罢了。” 第126章   “这么说, 那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黄氏方才燃起来的希望, 又瞬间熄灭,眼神也一点点暗淡下去, 又恢复了往日恬静安稳的性子来, 不怎么说话。   苏棠讪讪闭嘴,原是见这位嫂子成日活在过去,总一副不管世事的样子, 她想鼓励她让她活得快乐有希望一些。没想到,倒是让她更加失落了。   黄氏敏感,苏棠是理解的。在这个看重子嗣的年代,她守寡又无所出, 自然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再无出头之日了。   幸姑机灵,方才没怎么插嘴说话, 这会儿倒是说:“对了三嫂, 今儿是不是你舅母来府上替二哥针灸的日子。”   苏棠算了算日子,点头说:“想来一会儿就过来了。”   幸姑则将做了一半的绣品搁在一旁, 起身说:“不若我们一道去看看二哥吧?我想瞧瞧他腿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苏棠脸上笑容颇有些僵硬:“我们一起去?要不还是你跟大嫂两个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今儿已经在齐王府受了一顿气,可不想再去二房那边看谁的脸色。”   幸姑道:“二嫂也真是,你替二哥治腿, 费神费时的,她倒是好, 依旧阴阳怪气的, 真难伺候。”嘀咕两句后, 似是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忙问,“怎么回事?在齐王府,谁能给三嫂气受?是哪家的夫人?”   苏棠倒是没将赵王那二货的话放在心上,但这么说,主要还是想给幸姑提个醒。再有两个月,幸姑可就要嫁去赵王府去了,赵王对她这个未来嫂嫂不敬,那便是看不起霍家,日后想必对幸姑这位结发妻子也不尊重。   苏棠捡了重点说与幸姑听后,幸姑说:“他肯定是气咱们那日在居一品的时候,故意让孟侧妃难看了。”   苏棠问:“赵王这般偏宠孟侧妃,又对咱们霍家有成见。幸姑,你日后嫁去赵王府,可得步步小心着些。”又叹了口气,“可日子若是需要过得小心翼翼,也是很累。”   “那孟侧妃想来是有些手段,不然不可能让赵王对她这般言听计从宝贝似的捧着。一想起你日后要跟一个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就替你憋屈得紧。”   幸姑始终不是太在意这事儿,只说:“本朝律法规定,亲王是有一定数额的侧妃跟侍妾的,一切为了皇嗣着想。就别说是皇室子弟了,便是普通寻常人家,有些钱的,都会纳妾。但也有一条,妻子只有一个,妾始终是妾,哪怕是皇子亲王的妾,那也是做小啊。之前我还担心,会被陛下指给哪位王爷做侧妃,但得知是为正妃的时候,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我是陛下钦点的赵王妃,又得贵妃娘娘喜爱,赵王他不敢。”幸姑心里有些成算,“再说赵王这性子,既是他的缺点,却也是优点。至少,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日后夺储,他没什么本事与别的王爷争,但也不至于被害。一辈子做个闲王,也没有什么不好。”   苏棠觉得幸姑乐观,但也觉得她实在是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美好了。又或者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知道自己想的过于乐观,但她就是愿意为自己勾画出一副美好的蓝图。   不忍心泼冷水,苏棠只道:“算了,还是去吧,我不理她就是。”   黄氏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她站了起来,手撑着额头说,“不太舒服,就先回去歇着了。”   苏棠跟幸姑两个知道怕是方才提了大爷,黄氏这会儿想起往事来又伤感了,所以,也不强求。黄氏回去歇着了,苏棠与幸姑才出青梨院的大门,便听有丫鬟来说:“程大夫来了,差人请三夫人过去呢。”   “好,我知道了。”   苏棠两人到的时候,难得今天太夫人老夫人都在。太夫人瞧见苏棠来了,忙叫了去,欢喜的握住她的手说:“听你舅母说了,这次医治老二的腿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多亏了你。这些日子你不但要治家,还得忙这些事儿,想来是辛苦了。不过,你这孩子的确是做事叫人放心,但凡经你手的事儿,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么年轻,就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好,实在难得。只是……”老太太有些老眼昏花了,需得眯着眼睛凑近了看,才能看得清楚人,“只是棠儿,你好像瘦了些。”   “忙归忙,也得注意身子才行。”   一旁许氏说:“祖母,老三出钱给她购置了间铺面,让她开了家胭脂铺子。我听说,她这些日子都在忙铺子里的事儿。想必累,是因为忙这些吧。”   “还有,程大夫的那间医馆,其实也是老三花钱买下来的。老三瞒着家里给她娘家花了那么多银子,咱们可还没有分家呢,老三虽然当家,可花公中的钱,也该说一声的。”   “还有,还有如今梅家一家住的宅子,老三已经……”   太夫人最讨厌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再说,人家程大夫还在这儿站着呢。   “难道你丈夫的两条腿,还不值个万辆银子?”太夫人沉着脸,打断二夫人的话,语气也没方才好了,“若是老二日后能站起来,别说买铺子买宅子,就是把咱们霍家一半的家业给他们,也是值得的。”   “你的目光就是短浅。”   太夫人发了脾气,许氏立马垂着脑袋不说话了。一旁老夫人,面色也十分难看。   婆婆骂老二媳妇目光短浅,何尝不是在骂她?老夫人沉着脸没说话。   一旁程氏替霍二爷针灸后,起身笑着对霍二爷道:“二爷,试着站起来看看。”   霍二爷手撑着圈椅扶手,顶足了力气,双腿都在打颤,想尝试着站起来。一旁霍家的人看着,心中跟着着急,却是帮不得什么。   一旁富安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要过来扶,程氏说:“你今天扶他,以后一辈子他都得靠人扶。若是想为你家爷好,这种时候,就得狠下心来。”   “富安,退一边去。”霍二爷憋红了脸,还在坚持不放弃,哑着嗓子斥责富安,十分认真严肃。   富安忙应了声“是”,顺从退去了一旁。   霍二爷先后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颤着双股算是能站得起来了。可只是抖着身子站了一会儿,之后又跌坐回去。   便是只这样站了一会儿,也已经算是耗完浑身的力气了。   “还是不行。”霍二爷轻轻摇头。   程氏道:“二爷可别这般泄气,凡事得慢慢来,您能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既然如今已经能站起来,那想必现在的这个治疗方法是有效的。日后,我每隔一日,这个时辰都会过来替二爷针灸。但是光靠我不行,还得二爷竭力配合才行。”   “要他怎么配合?”太夫人老夫人二夫人同时问出口。   程氏望了几位一眼,笑了,继而转头看向苏棠。   苏棠说:“万物之所以生长,是因为他们有生命,是活的。而二伯坐在轮椅上已经三年之久,这双腿置闲已久,不动弹,就没有生命,可以说早已坏死。如今舅母以针灸之法刺激几个穴道,就是为了让二伯的腿一点点恢复生命。可若是只靠舅母针灸,万万不行的。平日里,二伯还得自己靠自己。”   “这才刚刚开始,腿上的肌肉还不紧实,每天锻炼的时间不宜太长。这一个月内,每日拄着拐杖训练走路,当在半个时辰内为最佳。等下个月,时间可以稍稍延长一些。再往后,以此类推。”   “这么简单就行?”老夫人不信,“这是什么法子,闻所未闻。”   程氏眨了下眼睛,倒是笑着刺了老夫人一句:“别说您老人家闻所未闻了,即便我这个行医多年的大夫,也是头回行这样的法子。若是一切事情都束以条框,按着从前的规矩办事,可见二爷腿好?”   “再说这法子是棠儿没日没夜看书看来的,既是有效,为何不可?”   老夫人无言以对,倒是闭了嘴不再说话。   二夫人只关心二爷的腿:“程大夫,这样真的行吗?那需要多久,多长时间后,二爷能够像以前一样?”   这个问题,也正是霍家人都关心在意的。   程氏道:“二爷就这样慢慢锻炼,日复一日下去,想来快则大半年,慢则一两年,像寻常人一样走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若像从前一样恢复武力,怕还得靠二爷自己。”   “二爷的这身功夫也搁置了许久,不可能腿好了就立刻如从前一样。”   可即便是如此,霍家人还是满意的。   太夫人含着浑浊的老泪说:“能如常人一样站起来走路就好,至于恢复武力,这以后再说。只要能走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就是最好的了。”   听了这些,霍二爷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来。只要能站起来,哪怕是从头习武,他也是愿意的。   只要这辈子不至于就守在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就已经很好了。   “若是腿能好,舅母便是在下的恩人。”霍二爷曲腰,礼行得有些大,程氏受不起。   看了眼一旁的外甥女,想着这个功劳该是她的,忙说:“法子是棠儿想的,其实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二爷若是要谢,还是谢棠儿吧。不过,你们都是一家人,想来都是希望二爷好的,轻易言谢,倒是显得见外。”   霍二爷这才掀起眼皮子朝苏棠看来:“多谢弟妹。”   苏棠:“二伯客气了。”   许氏立即站到两人中间来,对着二爷说:“表哥,以后每天我都陪着你走路。你放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些日子来,霍二爷不管天气如何,都严格按着程氏的吩咐,每天好好锻炼。不管是不是酷暑的天气,也不管是不是下雨,不曾偷懒一日。   霍二爷从前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比常人好太多。等到两个月后八月里,幸姑出嫁的时候,二爷已经可以扔掉拐杖从自己的院子走到妹妹的院子了。   只不过,走得有些慢,比不得正常人。   但即便是这样,霍家人至少看到了希望。   只不过今儿妹妹出嫁,他不能背她出去,也不能跟着她去婆家,倒是遗憾。   今儿是幸姑嫁去赵王府的大喜日子,早前两天,苏棠就跟着两位嫂嫂一道去赵王府送过嫁了。前几天是霍家热闹,连着几天宴请亲朋好友,外头更是摆了流水席,让百姓们白吃白喝三天,烟花炮竹更是响个没停。   不过今儿是正期,倒是轮到赵王府热闹了。送走幸姑后,霍家便冷清了下来。   除了苏棠夫妻跟许氏,外加几个宗族里的老辈还有堂亲,别的人倒是没去。幸姑走后,老夫人倒是躲在自个儿屋子里哭了一场。   热热闹闹闹腾一天,苏棠许氏几个娘家人,再加上诚王忠王齐王几位王妃一起几个婆家嫂嫂,陪了幸姑整整一日。等到夜深了,客人们渐渐走了,赵王府里也一点点冷清下来后,幸姑心中才升起一股子落寞感来。   一个人躲在新房里,悄悄抹了眼泪。   “娘娘,王爷过来了。”   幸姑忙擦了眼泪,坐了回去。幸姑穿了身藕粉色的喜服,简单梳着发髻,脸上厚厚的嫁娘妆容也洗了,此刻只着淡妆,整个人显得特别清爽干净。   乌黑的发间,只插了一支垂着流苏的金簪。赵王被灌了不少酒,步子有些虚浮,摇摇晃晃走进洞房来,看到坐在大红喜床上的人,他脚下步子一点点放慢了。   赵王生得浓眉大眼十分俊朗,一边慢慢朝幸姑走去一边略侧着头打量。结果快走到床边的时候,左脚踩了右脚,一个踉跄没站稳,生生扑了过去,将幸姑扑倒压在了床上。   屋里的嬷嬷个个喜上眉梢来,忙道了喜,然后放下了喜帐。 第127章   满屋子的嬷嬷退了出去,幸姑随身侍奉的婢子们也退去了外间候着。偌大的新房, 就只剩下一对新人来。   赵王今天大喜, 旁人不敢闹他酒,但是上头几位兄长可是没有放过他。赵王喝多了,方才散了席回来后, 脑袋就昏昏沉沉的, 这会儿脚下绊着了摔跌在床上, 倒是瞬间清醒许多。   幸姑被他压住,此刻也是十分紧张。她从来没有这样跟一个男人亲近过, 纵然嫁过来前, 母亲有跟她说一些为妇之道, 但听的时候懵懵懂懂的倒是没有在意, 这会儿子被人压着, 却忽然紧张起来。   一会儿, 会发生什么?真会如那画册子上画的那样, 两人都脱了衣裳抱在一起吗?   那样多难为情。   幸姑脑子有些懵,她恍了会儿,才说:“王爷, 要不您先起来?”   赵王本来是要起来的, 可这会儿幸姑开口让他起来, 他反倒是不肯起了。不但没起, 还故意用劲又将人压紧了些, 哼道:“你让本王起, 本王就起吗?凭什么听你的。”   幸姑心里想他幼稚, 面上却不显,只说:“王爷您压着妾身了。”   语气倒是温柔又平静的,赵王看着她,愣了愣。   从前霍家还是侯爵、太上皇还称帝的时候,霍家可谓算是当朝第一宠权,有权有势,皇亲国戚,地位十分高。当年霍家的三个儿郎,可是常常被太上皇叫进宫里去的,当时当今圣上还是太子,如今的几位王爷不过只是王子,论起宠信,比不得霍家儿郎,所以,当年几位王爷可没少憋屈。   尤其是这位赵王殿下,脾气火爆,一点就着。觉得自己皇祖父待外姓人比自家兄弟要好,心中不服,被撺掇几句,立刻就寻霍家兄弟的不痛快。   当时幸姑还很小,却是鬼机灵一个,她瞧不上这位东宫四王子常常被人当枪使,所以带头欺负他给他教训。赵王有勇无谋,注定是吃亏的命,常常被幸姑欺负得直跳脚,最后越发不待见霍家人。   一见到霍家人,就气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撸袖子跳过去打一顿。   可他又打得过谁呢?   霍家,是赵王从小心里烙下的阴影,这个仇一直记着呢。当初陛下将霍氏女赐婚给他的时候,赵王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霍氏女做他的王妃,将来霍家还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是,以前在赵王的印象中,霍家那个最会出鬼点子整他的大小姐,是个豆芽菜,又瘦又小的小矮个,怎么这会儿倒是变了。模样没有大变,却是比从前更漂亮,更顺眼了。   当初元宵节在居一品遇到的时候,他就觉得她不一样了。只是当时侧妃在,没多想,这会儿细细瞧了,果然眉目如画,倒像个女人了。   赵王就想欺负她:“压着你怎么了?这是在本王的王府,一切本王说了算。哼,你胆子也挺肥的,还真敢给本王做王妃,就不怕本王记仇欺负你?”   幸姑:“陛下赐婚,妾身怎敢抗皇命。”   赵王说:“别以为我母妃喜欢你,你就可以在王府横着走。我告诉你,你虽然是正妃,但瑶儿肚子里可是怀了本王的孩子,日后你若是敢欺负她,本王会替她做主的。”   幸姑说:“天色这么晚了,王爷不去侧妃那里?王爷已经忙了一天,若是不去陪着她,想来要伤了佳人的心了。”   “你真这么大方让本王去?”赵王不敢相信,“今儿可是你与本王的大喜日子。”   幸姑:“王爷的心早飞走了,留着人又有何用。不若我大度些,成全王爷与侧妃,如此王爷心里还能念着我个好。”   赵王目不转睛在打量着人,仿若在猜测这女人到底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可他那榆木脑袋,又怎么会有七窍玲珑心思,胡乱猜测一番后,实在也摸不清,只哼着道:“明儿一早会有嬷嬷来呈落红送进宫里给母妃看,你这样算计本王,就是为了让本王挨骂。霍氏,你真的还跟小时候一样,满肚子坏水。”   幸姑真没打算算计他,她是认了命的,又觉得这个男人不至于那么糟糕,是想长久过日子的,她想结善又怎么会结仇。只是,若是他能留下来,那是更好不过。   幸姑装着心思被他识破的样子,别开脑袋,看向别处。   赵王就十分得意了:“本王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本王本来是想走的,可这会儿偏偏不如你愿。等与你入了洞房,本王再走不迟。”   说罢,赵王便抱住幸姑亲起来。   幸姑起初有些排斥,觉得不舒服,但这赵王嘴巴说得狠,也不至于太混蛋。倒是懂怜香惜玉,见身下的人低低的哭,他倒是尽量放轻了动作。   可幸姑还是觉得整个人像是要炸裂般,觉得哪儿哪儿都酸疼不舒服。本来觉得应该算是结束了的,可哪想到,那人一个翻身又压在了她身上,然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种事儿,真是又羞又臊。她不明白,为什么夫妻相处,要做这样的事儿?   这赵王又不喜欢她,这种事儿又难为情又不好受。明明一次已经算是应付交差了,为何又要重复?   幸姑累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都不知道,第二天到了时辰,娘家带来的秦嬷嬷将她叫醒了。幸姑觉得浑身被重物挨着碾压过一般,酸疼肿痛,又困又累,根本起不来。   “娘娘,奴婢知道您昨儿夜里累着了,可还是得过来叫您起床了。”秦嬷嬷温柔说,“天儿不早了,一会儿府上孟侧妃还得给您敬茶呢。”   幸姑撑着身子爬坐起来,四下望了望才知道,原来已经嫁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猛地落寞起来。从今往后,她一辈子就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她有些想家了。   想母亲嫂嫂们,想祖母老人家,也想哥哥侄儿……   “好,我知道了。”幸姑掀开被褥,发现身下一片狼藉,她吓得忙又将被子盖上。   秦嬷嬷笑着,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转身说:“都别愣着了,伺候娘娘穿衣洗漱。一会儿宫里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要来了,将床铺拾掇拾掇,这落了红的帕子好好收起来,回头宫里人得检查。”   幸姑有八个陪嫁的大丫鬟,她自己原先身边的四个,老夫人给了她两个,太夫人也给了两个。如秦嬷嬷这般掌事的老嬷嬷,娘家也带了四个来,秦嬷嬷是帮着她管房里事儿的,另外三个,一一管着王府别的事儿,都是太夫人精挑细选的老人,个个对霍家忠心且精明能干。   下头的小丫鬟更多,还有管着外头嫁妆铺面的管事,协助老嬷嬷一起帮着幸姑打理王府的管家……等。   霍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宠着。这回嫁人,几位兄嫂房里也都拿了东西来,或送人或送别的,总之是让幸姑嫁的轰轰烈烈体体面面。   幸姑穿戴好,秦嬷嬷搀着她慢慢去了正厅。幸姑到的时候,赵王跟孟侧妃已经在了。   幸姑先给赵王请安,之后,孟侧妃给幸姑请安。   赵王府包括肚子里那个在内,如今就四个主子。幸姑以为这孟侧妃还会如从前一样,故意当着她的面跟王爷撒娇卖嗔的,她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这回见面,倒还算顺利。   孟侧妃对她恭敬客气,似乎对王爷也很疏远,仿若变了个人似的。   幸姑正略皱眉细细想着缘由,便听那边孟侧妃挺着大肚子慢慢站了起来:“王爷,妾身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了。”   孟瑶肚子已经很大,算着日子差不多就这几日就要临盆。于是,赵王立即说:“本王送你回去。”   “不必了。”孟瑶拒绝了,朝幸姑那里瞥了眼,语气疏离淡漠,“王爷王妃新婚,王爷还是陪在王妃身边吧。妾身只是身子略有些不适,回去躺着歇会儿就行。”   “可你这肚子……”赵王还欲说,那边孟瑶已经略福身行了一礼搀着丫鬟的手走了。   近来瑶儿有些奇怪,总对他十分疏远冷淡。起初他以为是因为他快要娶妃了,她生气吃醋,可后来日子长了,他就觉得不是这样。   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三日后回门,幸姑将这事儿说给家里几个嫂嫂听。黄氏许氏闻声相互看了眼,苏棠却兀自一个人垂着眼睛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氏心直口快:“管她呢,反正只要她不背地里耍小心眼,就是好的。”   黄氏附和说:“是啊幸姑,若能和平共处,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又搂着人说,“见你满面红光,似是赵王对你还不错?”   这三日,依着规矩,王爷一直是宿在他这里的。再说,孟侧妃忽然性情大变,待他冷淡许多,他几次在侧妃那里坐了冷板凳碰了壁,自然也就老实不再去,只整日与她这个王妃呆在一起。 第128章   “嫂嫂们不必担心, 王爷虽然嘴上说得狠, 但其实待我尚可。”幸姑回想着这三日的情景来,倒是觉得日子比她原先设想的要好过一些, 这赵王对她还算不错, 就是可能从小积累下来的怨气,他嘴巴不饶人,总喜欢说些他自己觉得会惹她生气的话, 幸姑只觉得他幼稚得好笑。   “再说,还有秦嬷嬷他们帮衬我。王府里里外外, 我都能打理得好,不会叫人挑出错处来。”   黄氏点头:“如此这般,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许氏性子急, 直接说:“你什么都不差那孟侧妃的,论家世论长相,哪儿输她了?不过就是她肚子里揣了一个,王爷这会儿看在肚子里那个的份上偏疼她了些。幸姑,依我看,当务之急是你也赶紧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儿, 免得万一这孟侧妃生了儿子,王爷日后这爵位……”   “说这些尚早了些。”黄氏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蹙了眉心打断了她的话, “子嗣不子嗣的, 都是缘分, 求不来。咱们幸姑这般年轻, 将来何愁没有子嗣。不说孟侧妃不一定生孩子,退一步说,就算生了儿子,那也是庶出。她的孩子,又怎么可以跟幸姑的相提并论?”   “幸姑是明媒正娶。”   许氏就是不服软的性子,非得吵赢了不可。   “我当然知道幸姑是明媒正娶,只是赵王宠侧妃,谁都瞧得出来。这赵王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谁知道他日后……会不会……”   许氏话说了一半,其她三人目光齐刷刷朝她看去,一个个脸色都非常凝重,许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忙补救说:“我的意思是……”   “好了,你别说了。”黄氏不爱听她在自己耳边唠叨,天天把爵位子嗣挂在嘴边,好似这世上的女人除了生孩子就没别的用处,好似男人除了继承爵位就没别的盼头一样。   从前二爷腿没好的时候,她倒是还知道收敛。如今二爷腿日渐好转起来,她就更是肆无忌惮天天将“子嗣”、“爵位”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听得叫人厌烦。   黄氏性子算是好的了,可听多了也受不了她。   许氏见平素一向只保自身不插嘴府中事务的黄氏也开始处处与她作对,她心中有气,便说得更加难听。   “大嫂是不是见二爷如今腿好了,心里更是不服气?”许氏语气傲慢,“想着原二爷腿没好的时候,二房跟大房都是一样的,没出息没前途。可如今二爷腿一点点好了,大爷却再回不来,大嫂可不就是着急了。”   苏棠跟幸姑对望一眼,两人皆是抿了下唇,有些受不了。   苏棠道:“二嫂,今儿是幸姑回门的日子,难得姑嫂几个聚在一起,你能不能不找事儿?”   “我怎么找事儿了?”许氏越吵越勇,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怎么只准你们说话,不准我说话么?怎么你当家,就得你说了算?论年纪,我可比你大。从前二爷腿没好,这大权才落到你们夫妻手里,如今二爷腿……”   “二爷腿好了又怎样?”苏棠打断她的话,目光冷冷看向她,“二嫂可别忘了,二爷的腿还没好全,我跟舅母既然能让他好,就一样有法子让他变成还跟从前一样。你这般嚣张,真是令人生厌。”   “你……你你你。”许氏大惊,“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苏棠不怕她。   但许氏却是有些怕苏棠的,不说如今二爷双腿的命运还掌握在她们甥舅两个手上,而且苏棠在伯府的地位,比她这个二房嫂嫂高。人家丈夫是伯爷,房里没有通房妾氏,得宠得很,又管理府上事务,偏儿子也有,真是抓不住她任何一个错处。越是这样,许氏越是嫉恨。   “你……你们合伙欺负我。”许氏气得扭头跑了。   幸姑笑着:“二嫂现在还挺怕三嫂的。这样也好,谁让她说话总不过脑子,伤着人了都不知道。”   “不说她了。”苏棠心里还想着方才幸姑说的话,好奇问,“孟侧妃真的没有作妖为难你?”   “没有。”幸姑摇头,“不但没有故意耍手段,反倒是有些刻意将王爷往我这边推。我原以为她是欲擒故纵,可又觉得不像是。我昨儿去看过她,与她说过几句话,她的样子看起来……总觉得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对劲。”   “换了一个人?”苏棠若有所思。   “三嫂,你这是怎么了?”幸姑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好像看起来挺关心孟侧妃的。”   苏棠忙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见她没有背地里挑事,我也就放心了。”   幸姑聪慧,嘀咕道:“看三嫂的样子,不像是因为我。不过不管怎样,反正我知道三嫂是关心我的就成。”   苏棠之所以对孟瑶的事情敏感,是因为她是原小说中的女主角。而且那部小说,孟瑶是第一主角,齐王不过是个二番。既然孟瑶是女主,那她如今做了赵王的侧妃,岂不是变成了赵王是男主角?   可苏棠看赵王那二货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做男主的命啊。   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一直在想这件事。想着,难道因为她穿书而来,真的彻底改变了书中所有人的命运吗?   所以这回听幸姑说孟瑶似是变了个人,苏棠是才这般敏感。变了个人,不再对赵王的一切感兴趣,那么,是不是代表,她根本不会安于赵王府?   也就是说,日后还是会与齐王、与霍伯爷这二位纠缠不清?   毕竟,人家可是女主角啊。就算走向歪了剧情一时崩了,总也会再歪回来。   这样一想,苏棠总觉得背后阵阵恶寒。   很快,孟瑶产下一女的消息也传到了霍伯府来。听说生孩子的时候十分艰难,这孟侧妃生了一天一夜,最后孩子生下来后,孟侧妃也昏死了过去。   赵王跟王妃也一日一夜没睡,一直守在孟侧妃的院落。   接生婆一应都是宫里请来的,就怕出事,赵王还提前几天去宫里请了御医来。好在准备万全,这才保住了孟侧妃一条命。只是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又小又丑,皱巴巴的,哭声跟病猫似的。   御医诊断说,娘胎里落下来的病根,怕是一辈子都得拿药吊着命才行。   孟侧妃似是十分不喜欢这个女儿,醒了后,对这个孩子也是不闻不问,甚至都不想知道是儿是女。后来,还是王妃心善,可怜这个孩子,才在征得王爷同意后,抱回了自己院子养着。   悉心照料了几日,孩子倒是一点点变得好看起来。只是,身子依旧十分虚弱,好像一个大意就会死掉一样。   这些赵王府内的辛秘事儿,都是幸姑的陪嫁婆子传来霍伯府的。之所以来跟霍家的旧主诉说,也是怕王妃沾惹上这事儿后,万一将来这个孩子真的养不活,皇家会找王妃、找霍家算账。   来找霍家,也是希望娘家人劝劝王妃,莫要插手管这等闲事。   如今霍家苏棠管事,这嬷嬷自然见的是苏棠。听得这样的消息后,苏棠说:“倒是劳烦你跑这一趟了,只是如今你是王妃身边的奴才,凡事都得以王妃为重。这事儿我知道了,也会去跟太夫人老夫人说,至于该不该劝王妃,等我与两位老太太商议后再说。”   “是,奴婢知道了。”   “你这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这些钱拿去买点茶喝吧。”苏棠让青雀抓了把钱给她。   那老仆谢恩离去后,苏棠才去太夫人那里。又一个月过去,到了赵王府大小姐满月的日子。霍家也算是大小姐的外祖家,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是得备着厚礼去给小人家庆生的。   这日一大早,王府上下就热热闹闹的。孟家那边自然也来了人,过来给王妃请了安后,就去侧妃的院子陪着侧妃去了。   霍家这边的人,则一直陪在幸姑身边。这日,霍家上到太夫人,下到三位少夫人,都过来了,阵势比那孟家都大。   这赵王府大小姐因为打从出生便养在幸姑这儿,方才孟家人想把孩子抱走,孩子一直哭。孟家那边也心软了,则放弃了。   这会儿子,霍家人正挨着抱这位大小姐。幸姑从小就喜欢孩子,家里两个侄儿一个侄女,她都非常喜欢。所以,这孩子在她身边养了这些日子后,她也舍不得。   黄氏也喜欢小孩子,抱着这丫头舍不得松手:“瞧着多乖,白白嫩嫩的,多可爱。”   幸姑走过来,逗了会儿小人家,叹息一声说:“说来也是奇怪得很,明明是自己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女儿,怎么能一点都不喜欢呢?打从生下来后,她亲娘就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直养在我这儿,她亲娘也不见反对。”   “方才孟家人过来,想把孩子抱走。可这孩子一直哭,孟家也没法子,就走了。”   黄氏想了想说:“兴许想要儿子的,见是个丫头,就不想要了。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忍心的。”抱了会儿后,递给一旁的奶娘,又问幸姑,“你是怎么打算的?再喜欢,毕竟也不是你亲生的,难道你要一直养着她?”   幸姑心软了,犹豫着说:“说实话,我与她投缘。若是她娘真不要她,我倒是想要来养着。嫂子们不知道,起初抱过来的时候,她又小又丑,我是一天天看着她长成这样的。虽不是我生的,但是……总归有些不舍得。”   老夫人不赞同:“不行!你年轻,又才嫁来王府,受的恩宠也不算少,日后必然有自己的孩子。留着这个孩子在身边,算怎么回事?” 第129章   太夫人平时虽然宠着孙女, 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 她也是持反对意见的。   老人家也肃着脸说:“你娘说得对,你年轻,又不少恩宠,何愁日后没有自己的孩子?这女娃的确生得好看乖巧, 但她亲爹亲娘都好好的还健在,若是你留下来养,传出去了, 外面人会怎么说?”   “知情的自然说是你这个主母大度, 但是不知情的呢?他们会说你仗着自己是王妃, 欺负人家孟侧妃,明明是人家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孩子,却是被你抢过来养了。众口铄金, 你可背不起、也没有必要去背这样的骂名。”   “她娘身子弱, 不还有嬷嬷奶娘吗?何须你一个主持中馈的王妃来照看。”   太夫人拧着眉心细细想了想, 忙又说:“我看就是今日, 你抱着丫头去侧妃那儿。当着孟家人的面,将这小娃好好交给侧妃院里的人, 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幸姑虽有不舍, 但也知道娘家人说的对。她是好心, 但谁又知道将来会怎么传这事儿。   “好, 我听祖母的。”幸姑权衡利弊后, 答应了, 转身对奶嬷嬷们道, “外头晒,拿把遮阳伞来遮着,小心别晒着大小姐。”   “是,王妃娘娘。”   太夫人几个也起身说:“孟侧妃还在月子里,虽说两家闹过过节,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规矩还是得讲的。走吧,一道去侧妃院儿里,去看看孟侧妃,顺便给孟家人贺喜。”   霍家一群妇人拥着幸姑浩浩荡荡来了孟瑶院落,相比于霍家这边的浩大声势,孟家那边的阵势就显得单薄许多。不知道孟家是怎么想的,总之只孟大夫人跟孟大奶奶婆媳两个来了,孟老太太平素那么疼这个孙女的,这回都没来。   霍家人心知肚明,想来是孟家觉得丢脸,不愿来。   幸姑进去,屋里婆子丫鬟忙请安:“见过王妃娘娘。”   “都起来吧。”幸姑问,“孟侧妃怎么样?”   孟侧妃身边的大丫鬟冬雪回话说:“多谢王妃娘娘关心,我们娘娘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幸姑一路往里走,霍家人跟在身后,奶嬷嬷抱着孩子也紧紧跟在幸姑身边。   孟侧妃此刻正卧在内室的大炕上,头上扎着抹额,因为是夏日,衣裳倒是穿得比较单薄。旁边,孟大夫人跟孟大奶奶正一左一右坐着陪着说话,听说王妃抱着大小姐过来了,孟大夫人大奶奶都起身迎了过去。   “见过王妃娘娘。”孟大夫人带着儿媳请了王妃的安后,又跟霍太夫人请了安,之后才站在一旁。   孟瑶起初躺着没动,但等自己母亲嫂子请完安后,她便挣扎着要起来请安。   幸姑道:“侧妃尚未出月子,这一胎又生得不易,这些虚礼就不必讲了,好好歇着吧。”幸姑在离孟瑶有些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冲奶嬷嬷使眼色后,才又说,“起初我将孩子抱去自己院子里照看,是因为侧妃身子需要静养。且这个孩子生来便体弱,得要人精心照顾。可如今侧妃身子日日见好,你是丫头的生母,也该送回来了。”   “从今往后,几个奶嬷嬷就都留在这儿跟着你。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需求,若是我能做得到,会帮你。”   孟大夫人婆媳刚刚还劝孟瑶去将女儿要回来呢,这会儿霍家人倒是自己将人送了过来,孟大夫人喜出望外。忙接了外孙女来抱着,笑着道谢说:“这些日子,多亏了王妃照拂她们母女了。”   幸姑:“孟夫人客气了,这些都是应该的。”   孟霍两家,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面子上功夫。   稍稍呆了会儿,霍太夫人便说:“今儿是大小姐满月酒,热闹的日子,我们也正好过来瞧瞧侧妃。既有你们陪着,我们也不便多打搅,你们母女好好叙叙话,我们便先走了。”   “我送送老人家。”孟大夫人起身。   孟大夫人心里又何尝不恨霍家人?当初若不是霍家死抓着那件事情不放,不肯给她瑶儿留一点退路,瑶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如今又能怎么办?如今她的女儿只是侧妃,人家霍家的姑娘才是正妃,她们斗不起。   “娘,我送吧。”原一直躺着的孟瑶,忽然坐直起来,穿了绣鞋,亲自送霍家人。   打从进来后,苏棠便一直在打量这位孟侧妃,倒是如幸姑说的一样,不过数月没见,这位孟侧妃性情大变。瞧着样子,倒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苏棠目光一直落在孟瑶身上,孟瑶原没看苏棠,只在送人出去的时候,冷不丁目光扫了过来。两人目光忽然对视上,苏棠冲孟侧妃笑,又道了声恭喜。   孟瑶抿抿唇,笑容浅淡。   苏棠安安静静收回目光。   回了幸姑院子后,苏棠说:“这位孟侧妃……的确瞧着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三嫂也瞧出来了?”幸姑说,“也不知道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打从我进王府来,便得知她不让王爷近身有些日子了。从前还可以借口怀有身孕,如今生了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怎么样做,那是她的事情。幸姑,你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无需关注她太多。”老夫人嘱咐,又忍不住说,“你也得抓紧了些,早早诞下世子来,心里也安。”   “好了,娘,我知道了。”幸姑说,“说些别的吧,好不易你们都能来看我,往后这样的日子,可不多了。”   想想的确也是这样,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了。   晚上吃了筵席后回到静轩阁,天已经快黑了。天气还热着,出门一趟,一家三口身上都出了汗。一回到家,苏棠就吩咐下去让赶紧烧热水,然后先后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觉得舒服起来。   “明明九月了,天怎么还这么热。”歇下来后,苏棠坐在罗汉榻上,榻上摆着的炕桌上,放着几样时兴的瓜果。   旁边有丫头扇着扇子,苏棠则喂笙哥儿吃瓜。   笙哥儿吃了几口就闹着要睡觉,苏棠让奶娘抱他下去。而后,也乖乖进内卧等着去了。   手撑着矮几,坐在炕上打盹儿。直到瞧见男人从净室出来了,才强撑起精神来,坐正了身子问:“爷说有话与我说?何事?”   霍令俨道:“过一阵子,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苏棠脑袋稍稍转了转,瞬间明白过来,“爷要去北秦?”   大荣王朝与北秦帝国多年来一直战事不断,两个强国交战多年,相互耗损,倒是壮了周边几个小国的胆子。近两年来,不止是大荣,北秦也不断受到周边小国的突袭骚扰。   于是,两国都派了使着交谈,决定联姻休战。   北秦目前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嫁过来,所以,只能是大荣朝选一个公主嫁过去。苏棠听说,已经选了四公主。   本来论年纪的话,该是选三公主,但是淑妃舍不得女儿,陛下又宠淑妃,于是又寻了个由头,合八字的时候做了手脚,说是三公主不宜远嫁,否则会给夫家带来祸端,最后便定了四公主。   可怜四公主才十四岁,还未到及笄之年。   四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个低位份的妃嫔,母妃不得宠,四公主平日里不大爱说话,不如三公主性子活泼,也不比三公主有齐王府跟薛家这样的外祖撑腰……最后就算再不舍,也得含泪远嫁敌国。   早在两国议和结亲的时候,霍令俨就盘算好了。这次送亲去北秦的机会,他一定要争取到。   他早先已经着手差人去北秦各地查找大哥的下落了,传回来的消息是,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恰好这个时候两国议和,他这个时候送亲过去,顺便直接与那边的人接应,争取一次性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没错,此次送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初八。”霍令俨点头,“我会竭力向陛下争取,亲自护送四公主去秦国。”   “是……找大爷?”苏棠也严肃着,“爷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霍令俨道:“或许……大哥当年真的没有死。我只是比较好奇,如果没死,这些年他为何不回家来。只有我亲自过去一趟,才能把事情弄得清楚明白。”   苏棠心里明白大事为重,但到底矫情了些,张开手扑了过去。   “我舍不得你。”   霍令俨将人接住,笑着道:“最迟过完年肯定能回来。”   苏棠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还至少还得四个月。”商量着,“带我一起去如何?”   “好啊。”霍令俨倒是答得快,“你要是舍得你在京城里的生意,我便有法子带你一道去。”   苏棠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又没有真的打算跟着去:“那还是算了,我怕耽误爷的大事。”   十月八日,霍令俨率领两千禁军,一路护送四公主去北秦国。自从霍令俨走了后,霍家人的心都是拎着的。都知道,这回去,或许能带回来点有关大爷的消息。   尤其是黄氏,整日坐立不安摇首期盼。既盼着有消息传回来,又怕有消息传回来。   若是传回大爷真的早年已经战死沙场的消息,倒不如还如现在这般,好歹心里还能有点盼头。二爷的腿也一日日渐好起来,程氏还是按着日子天天来针灸,如今几个月过去后,二爷已经可以如正常人一样下地走路了。   等到年底的时候,在大雪纷乱的一个日子里,霍家人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第130章   这两个多月来, 霍家一家提心吊胆盼着的,就是这封信。信自然是霍令俨的心腹快马加鞭亲自送回来的, 事关重大,霍令俨特意嘱咐他将这封信交到太夫人手上。   太夫人拿了信后, 颤抖着双手撕开密封的信件,昏花的老眼需得认真看才能看得清楚上面写的什么。老太太紧张, 连带着早就闻声赶过来的一家老小都跟着紧张。   直到见老人家一边看信, 一边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坐在底头的众人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二房三房的还好,大房的黄氏却是始终双手紧紧攥着袖子, 目光死死盯着老人家看,生怕错过老人家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一封信看完,老人家心情平复许多,先是转头吩咐丫鬟雪松将火盆端得离她近一些, 而后将那密信往火盆里一扔, 烧得成了灰烬后, 老太太才说:“这是大事,老三特意交代, 消息万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我们不会的老太太。”众妇人忙纷纷保证,“有关家族之大事,肯定守口如瓶, 哪敢说出去。”   见在坐的都是家里人, 老太太就说了:“老三送四公主和亲, 已经在大半个月前到了北秦。这封信, 是老三的心腹亲自快马加鞭带回来的。信上说,老三早前暗中遣派去北秦的人,打听到了一些有关咱家老大的消息。”   见果然是自己夫君的消息,黄氏此刻心情起伏很大。激动,紧张,甚至也害怕。   若是他还在世,为何不回家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又是跟谁在一起的。   他过得好吗?一个人呆在异国他乡,会不会吃尽苦头。   黄氏心中有百个疑惑,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一细问。她恨不得……恨不得立即飞奔过去,飞到他的身边去。哪怕是吃苦受罪,她也不会抱怨一句。   “娘,您就说吧,老大是不是还活着?”老夫人眼泛泪光,也是期待又害怕。   太夫人道:“是,还活着。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了?”黄氏终于忍不住了,抽了帕子捂着嘴巴哭,“是不是被秦国的人困住了,所以回不来?或者,或者是大爷……大爷他就像之前二爷一样,腿脚不便,所以回不来吗?他还好吗?祖母,老三信上有说他到底受了什么罪吗?”   “好孩子,你别着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太夫人安抚道,“老三信上并没有细写,只说是探得了老三的消息,他确定老大还活着。可能,可能失去了记忆,所以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才没有回来。不过你放心,既然老三亲自去了,人肯定会好好给你带回来。这是高兴的事儿,咱不哭。”   又说:“这个年咱们要好好过,一定要热热闹闹的。咱们霍家,真的是越来越好了,越来越好了。老二的腿好了,如今又有了老大的下落,老三又得陛下器重,就算我死,也有脸去见霍家列祖列宗了。”   老夫人抽帕子擦了眼:“娘,您身体康健一定长命百岁。这腊月里头,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太夫人乐呵呵笑起来。   二夫人立即附和说:“是啊祖母,你还得等着将来筌哥儿长大了娶媳妇生儿子喊您曾□□母呢。”   太夫人混沌的嗓音乐呵呵笑了两声,望着筌哥儿道:“等他娶媳妇,还得十几年呢,我哪儿有福气能活到那个岁数儿。”   “怎么不能,一定可以。”许氏道,“您老最是有福之人。”   老太太忽然大口喘息起来,近身伺候的山茶雪松二人立即拍背的拍背,捶腿的捶腿。底下坐着的,也都吓得个个站了起来。   想凑近了去看老太太,山茶严肃道:“诸夫人莫要离得太近,这样老太太会更难呼吸。茉莉,你去把府医叫来。”又对老夫人她们婆媳道,“没事的,想来是老人家今儿得了这样的好消息,一时间高兴过头了。”   “你们先回去吧,老太太这里但凡有什么消息,奴婢会差遣人过去告知诸位夫人的。”   苏棠说:“要不母亲与两位嫂嫂先回去歇着,我留下来陪着。”她拍了拍黄氏肩背,“尤其是大嫂,先去歇会儿吧。”   黄氏摇头:“我没事,我也想留下来。”   许氏就怕落了尾,立即也说:“那我也留下来。”   “好了。”老夫人肃容道,“听山茶姑娘的话,都先回去。”又看向山茶,“只不过,老太太若是有什么,定要速速前来告知。”   山茶福身送道:“老夫人放心,奴婢谨记。”   就如山茶说的那样,老太太没什么事,就是得了好消息,太过高兴了。苏棠没有走,先跟着一道出了福寿堂,然后见人没在意,立即又拐了回来。   太夫人瞧见她人,就笑起来说:“方才还跟山茶说呢,就知道你会折回来。”   苏棠倚过去坐着:“祖母,您可还好?”   太夫人说:“这不好好的吗?”   “那您想必也是累着了,让孙媳来给您做个推拿按按肩背手脚吧。”说罢,苏棠已经绕去老人家身后。   “你来,想必不是只为了替我按摩的吧?”太夫人人虽然是老了,可心没老,这一家家的心里都有些什么算计,她可清楚着呢。   苏棠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你在担心老三?”   苏棠一边用力按捏捶打,一边说:“孙媳知道夫君的本事,所以倒是不担心他的。只是,他送亲去北秦,一走也几个月了,怪想的。”她说的倒是实话,平常日日能见着的人,突然间离开数月,不想才是骗人的。   太夫人呵呵笑起来:“也是难为你了,虽则不算新婚,但到底是年轻夫妻,感情正好的时候。这会儿叫你们分别,也是可怜见的。”   苏棠又说:“不过爷是替陛下办事去的,孙媳再想,只在心里想想便罢了。只是……若不是您老人家信烧得快,孙媳还想瞧瞧爷送回来的这封信呢。见不到人,见一见他的字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你这孩子,有话不知道直说,尽会拐弯抹角。”太夫人道,“你此刻心里一定疑惑,为何我看了信后,也不将信再递与你们瞧瞧,就直接烧掉?”   “祖母您英明。”苏棠心中的确有此疑惑,“是……爷信中说了什么不能叫我们知道的吗?”   太夫人扭头望着身边的这个俏丽娇艳的小媳妇,想着,这孩子模样生得实在是好,性子也讨喜,本事也是有的,怪道老三那个冷面阎罗会这般替她着想,事事将她放在心上来疼。   “那你可知,这封信,老三为何不寄给你?反而百般叮嘱一定得是交到我手上。”   苏棠摇头:“不明白。”   太夫人重重叹息一声道:“既然老三不想你知道,那我也不便说。但是你要记得,这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你不知情,日后只对你有好处。”   苏棠也是知趣的人,知道再盯着老人家刨根问底,就要惹人嫌弃了,于是不再提此事,只问:“那爷可好?爷信上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切都很好,你尽管放心。如今咱们大荣与北秦联姻了,他身为送亲的将军,自然会得北秦人的厚待。只是,因为老大的事情,他怕是得在那边多留些日子才能回来。”   苏棠:“只要他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男人不在,这个年还是要好好过的。苏棠心里想着丈夫,嘴上不会轻易说出来。只是,笙哥儿如今大了,懂事了,好些日子不见爹爹,小人家偶尔会闹腾几回,只道想爹爹了。   苏棠就哄着他,说只要他会背《三字经》了,爹爹就回来了。   笙哥儿信以为真,字都不识几个呢,就日日窝在母亲怀里,跟着母亲念《三字经》。又是一年除夕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守岁的时候,马上就要虚岁四岁的笙哥儿,听母亲的话,站在大厅正中央,小手背着,一脸认真严肃的背诵《三字经》。   小人家脑袋瓜子特别好使,不过才两个月,竟然一字不错全都背了下来。认真起来的模样,任谁瞧着都说活一个小伯爷。   “哎呦,咱们笙哥儿真不错。”太夫人听完特别高兴,招手将曾孙拉到怀里问,“这是谁教你的?”   “娘亲教的。”笙哥儿特别自豪,边说边看着娘笑,“娘说,等我会背书了,爹爹就回家了。□□母,笙哥儿的爹爹什么时候回家?笙哥儿想他了。”   “等笙哥儿明年开春,跟着哥哥姐姐去学堂念书了,你爹就回来了。”太夫人哄着,“笙哥儿最乖了。”   笙哥儿有些失望,但还是懂事的点头:“笙哥儿要跟大哥一样,认真念书。”   瑰姐儿不乐意了:“你怎么就提大哥,却不提我?我也有很认真念书。”   笙哥儿皱鼻子说:“大姐最爱调皮捣乱,才不学你呢。学大哥,跟大哥玩儿。”   瑰姐儿气得跳起来,追着笙哥儿满屋子跑。笙哥儿就只往筌哥儿背后躲,筌哥儿护着,瑰姐儿怎么都抓不到人。   瑰姐儿气得哇哇哭:“我要妹妹!娘,我要妹妹。他们都欺负我。”   许氏抱着女儿哄着说:“好了好了,你哥哥在跟你闹着玩儿呢。好端端的,要什么妹妹。”   “妹妹好,男孩子跟男孩子玩儿,女孩儿跟女孩儿玩。”瑰姐儿一边哭一边说,“哥哥现在只喜欢笙哥儿,不喜欢我。瞧,他刚刚护着笙哥儿一起合伙欺负我。娘,您给我生个妹妹吧,有了妹妹,我也不跟他们玩儿了。”   许氏脸色十分尴尬,而一旁的二爷,虽则面上含着和煦的笑,实则也难掩眼底的为难之情。   自从战场上废了双腿回来,他再也没有行过房中之事。 第131章   二爷虽则是伤了腿, 但下本身经脉都是相通的。两条腿不能走,第三条自然也会受此波及而有所欠缺。有关此事, 霍家人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提过。   如今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了出来,一屋子人倒是都有些愣住了,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二夫人许氏只垂头抱着女儿不说话,她心中是有苦难诉的。这些年来, 她明明有丈夫,可她总觉得丈夫对她若即若离,这个人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总觉得他离自己好遥远, 她抓不住他。   人家是夫妻恩爱, 而他们却是相敬如宾。她跟大房的不一样, 她是有丈夫的。可细细想了想, 有丈夫如何,又能比大房的好多少?她这般年轻就要守活寡, 她也想要自己的男人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紧紧抱着自己,尽情做那些没羞没臊的事儿。   哪怕他如今不能人事, 他满足不了自己,可若是他肯多抱抱自己多陪陪自己,她心里也会觉得满足的。   她看三房的不顺眼,除了恨他们夺走了掌家大权外, 何尝不是嫉妒?老三媳妇什么都没有, 还是那般不堪嫁进家门来的, 可瞧她如今过的日子,比谁都好。再想想她自己,她心中难过。   其实大房的也比她好的,虽然大爷遭遇不幸多年流浪在外,虽然当年也存在过一个樱姨娘,可她知道,当年大爷是力排众难求娶的大嫂。大嫂虽然也是名门之女,但是填房所出,她生母出身不高,而她在黄家也不得宠,她根本是没有资格做当年还是京城第一权贵世家的未来女主人的。   若不是大爷非她不娶,当年霍侯府嫡长媳的位置,轮不到她来做。   即便是她,跟老夫人是亲侄女,攀着亲戚的这条捷径嫁来姑丈家,也是她高攀了。天知道当年霍家三位爷在京中的地位有多高,便是如今的几位王爷,当年在霍家儿郎面前,也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的陛下成了太上皇,东宫夺了位,十三王去了番地。若是当年十三王做了皇帝,霍家的地位,想来要比当年太上皇当政还要高的。   许氏感慨,既感慨自己,也感慨霍家。最后还是觉得,霍家再怎么落魄,至少在一点点转好。   大嫂过得再怎么凄凉,至少曾经与大爷有一段佳话在。而且,大爷如今有了下落,很快就会回来了。等老三将他带回来,再洗掉身上罪名,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回家了。   只有她,就只有她,只有她日子一直平平淡淡,比一潭死水也好不了多少。   她知道二表哥心里没她,当年她厚着脸皮非要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二表哥心里似乎藏了一个。只是,没人能知道那个人是谁。二表哥自己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她当时以为,只要能嫁来,日久生情了日子就会好过。可如今再看,还是当年太天真。   只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便是如今再回到过去,便是知道二表哥会有这段遭遇,她也不嫌弃。   能守在他身边,哪怕心里有苦,也愿意。   “要什么妹妹,有了妹妹,瑰姐儿还能这么受宠吗?”二夫人捏女儿脸,“你瞧瞧,现在家里就你一个女孩儿,谁不宝贝似的宠着你。若是再得了个女孩儿,指定都去宠着那个了。”   “不要妹妹。”瑰姐儿鬼机灵的,立即摇手,“要哥哥弟弟,不要妹妹。”   瑰姐儿童言无忌,倒是闹得哄堂大笑。   二爷也扯了扯嘴角,宠溺的摸摸女儿脑袋。瑰姐儿瞧见爹爹了,一个虎扑扑过去,又开始告状:“爹爹抱我,不要抱哥哥。”   “好,爹爹抱你。”二爷略弯腰,将女儿抱坐在他腿上。   瑰姐儿垂着脑袋望着父亲的腿:“爹爹腿好了,越来越好了。”   “对,爹爹腿好了。”二爷语气一如既往温柔。   瑰姐儿说:“那以后爹爹可以像三叔扛着笙哥儿一样扛着我在肩膀吗?我想高高的。”   “可以。”二爷承诺女儿,“你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   瑰姐儿很高兴。   守完夜,苏棠一个人带着儿子回来。这个年霍令俨不在,她倒是觉得冷清许多。   笙哥儿在福寿堂的时候,一直黏在筌哥儿屁股后面玩儿。这会儿早困了,人还没到家,就先睡着了。   苏棠让秋娘几个抱儿子去睡,她则遣退了所有婢女,一个人坐在内卧里静静呆了会儿。实在无聊,随意捧了书来看,结果就歪着身子捧着书在炕上睡着了。   青雀每隔会儿便进来瞧瞧,见主子就这样睡下了,忙抱了被子来给她盖上。   苏棠眠浅,却忽然惊醒,一把抓住青雀的手,大喊:“伯爷?”   青雀低声说:“夫人,是奴婢,爷还没回来呢。您怎么在这儿就睡下了?赶紧歇着去吧,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该起了。”   “好。”苏棠打了个盹儿,睡也没睡好,头还疼了,她揉着太阳穴,打着哈欠爬上了大床。   躺在床上后,却又睡不着了。   夜里没睡好,次日还是得一早早早起来。大年初一,府上里里外外很多事情要忙。年初二开始,到元宵节,都是各府相互走动的日子送年节礼的日子。   其实这个时代的贵族过年相互串门跟她那个时代过年串门走亲戚吃饭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勋贵人家讲究的礼数更多一些,不像她那个时代,一切随行,更为随意。   苏棠虽与父亲那边鲜少来往,但是面上功夫她还是做足了的。古代最重孝道,若是她不孝,便是大错。   但苏棠也只是做表面功夫,除了春节端午中秋这样大日子外,别的时间她是不去苏宅的。而即便是一年中只回去三次,往往也只是略坐坐,连饭都不吃就回来了。   这次过年回去,还是一样。   只不过,去年中秋回去的时候,听说苏家二小姐牡丹要嫁人了,就在年后三月,嫁的是一个姓姜的书生。具体情况苏棠没有细细打听,不过既然知道此事,自然是会带些礼物回去的。   “夫人,只准备这些够吗?”临走前,青雀望着几匹布跟百两银子,“会不会寒酸了些?”   “寒酸什么。”苏棠觉得挺好的,“当年我嫁来的时候,苏夫人给我准备的嫁妆也不过如此。如今她女儿要嫁人了,我回她这么多,算是够意思了。”   “可是,咱们毕竟是高门大户。若是传出去了,会不会叫人笑话?”   毕竟是婚嫁大事,这点礼,青雀都觉得过于寒碜了。   苏棠权衡过,最后还是觉得不让她们母女占一点便宜。再说,霍家再有钱,那也不是她的钱。她身为长姐,能给出这么多,算是不错了。   “不管,就这样去。”苏棠已经拾掇好,照例带着儿子先去了梅家那边,然后将儿子丢在梅,她自己一个人去苏家。   “中午还是过来吃饭,我们等你。”程氏一路送苏棠出来,叮嘱说,“早点过来。”   “我会的。”苏棠回了一句话,弯腰上车。   苏家冷清,不如梅家那边热闹。苏棠送了节礼,又将送给牡丹的嫁礼拿了出来。   袁氏一看这几匹破布百两银子,立即冷了面:“大姑奶奶,你如今可是伯府夫人。这么点嫁礼,你也好意思拿出来?”   苏棠面不改色,慢慢回说:“当年你们苏家嫁女儿,给我的嫁妆,也不过如此。如今我是嫁出去的姑奶奶,也没有哪家的规矩说嫁出去的姑奶奶还得替娘家妹妹准备嫁妆,传出去,笑话的岂不是苏家?再说,这是我出的一份,想来你们二老替牡丹早已备了丰厚的嫁妆了吧?”   那姜家贫寒,虽说姜家侄儿已经考中举人,但是年后能不能高中进士,还难说。她的那些嫁妆,都给了牡丹,日后说不定还得靠着她的这些嫁妆贴补姜家在京城购置宅院。   京城里的屋子,可不是那么便宜的。   原还指望着这个嫁出去的姑奶奶大发慈悲可以多贴补些,毕竟,霍家是要脸面的人家,又不缺钱……可看来,还是她想多了。   苏棠不想跟苏家的人多掰扯,礼数到了,就告辞离开了。   袁氏一直没个好脸色,其实主要还是气自己女儿嫁得不好,将来指定吃亏受苦。可又能怎么样,牡丹过完年已经十七,再是耽误不得了。   她好好的女儿,如今只能便宜那姜家穷小子。   “牡丹难嫁,怪谁?”袁氏忍不下心中那口怨气,旧事重提,“若不是她不知检点,牡丹能没有高门贵子上门提亲吗?我好好的闺女,如今只能嫁姜家那样的小门户,日后受苦的日子可多着呢。”   之前为了此事就没少唠叨,打从订了亲,更是日日在自己耳边絮叨,苏通听都听烦了。   “那姜家侄儿有何不好?眼下中了举人,来年高中进士进翰林院,将来可是竞选内阁首辅的大好人选。夫人且记住了,莫欺少年穷。”   苏通言罢,恨恨甩了袖子。   袁氏道:“中进士如何?日后能够进翰林又如何?老爷不也是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呆了十多年了吗?如今,也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未来前程渺茫。好在我有娘家贴补,这日子才不见得过得捉襟见肘。可咱们家,日后又能贴补牡丹什么?老爷你为官这么多年,不知变通,就拿着一年那么点死俸禄,我跟着你受苦就罢了,难道……还要女儿一起受苦?”   苏通也是憋不住了,粗着脖子说:“你嫁来苏家,给我生了儿子吗?我宁可对不起列祖列宗,也没有纳妾,你对得起你……”   “纳妾……你养活一家都够呛,还想纳妾……”   “泼妇!松手。”   苏棠走得远了后,家里这乱糟糟的声音就渐渐听不见了。她就知道,袁氏无子,苏父木讷不懂变通捞钱,这对夫妻迟早得闹出矛盾来。   这也是报应啊,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袁氏母女处心积虑想害原身,结果自己也讨不了好处。若不是她们母女先存了恶毒心思,也不会反而被原主连累。这就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做人啊,还是得善良一些。   留在梅家吃了午饭,饭后梅家人还想留他们母子下来吃顿晚饭再走,苏棠拒绝说:“往年都是要吃晚饭的,只是今年不行。今年是幸姑头回回娘家拜年,我得回去多陪陪她。”   提起幸姑,梅露忙说:“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表姐,替我问幸姑新年好。” 第132章   见女儿也直呼赵王妃名讳, 程氏低声训斥:“住口,赵王妃的闺名, 岂是你能喊的。”   梅露意识到自己的错了,垂着脑袋:“女儿知道错了。”   程氏还不知道女儿的那点小心思啊,就知道提赵王妃是假, 怕是想蹭着这个机会跟她表姐去霍伯府呢。知道女儿与那霍家二爷根本无半点可能,所以, 程氏该狠心的时候她是会狠心的。   否则由着她,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回头酿成了大错,可是一辈子就毁了。   苏棠与程氏是什么人, 都是成了精的。梅露在她们俩面前耍小心思, 还是嫩了些。两人都不赞成梅露再去霍家, 所以, 此刻苏棠自然也没有顺着梅露的话继续说下去。   “舅母,不必送了, 外头冷,你们赶紧回去。”道了别, 苏棠临转身上马车前,又说了一句,“过完年露姐儿也十五了,亲事也可以张罗起来了。先定亲, 再留家里几年, 十七八嫁人正好。”   程氏明白外甥女的意思, 忙说:“我正有这个意思呢,倒是你舅舅,反而舍不得。说是,等露姐儿过了及笄再说。你舅舅如今得他上司器重,估摸着年后能升迁,到时候,露姐儿说人家也有些资本。”   “舅舅舅母的顾虑是对的。”苏棠也赞同,“露姐儿是好孩子,该要配一个疼她惜她的好儿郎。”   梅露却是对此事提不上什么兴趣,再好的儿郎,又如何能有霍二爷一半的风采?她如今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识过最好的,日后再如何好的男儿放在她面前,她怕是都不会心动一下。   知道这样不好,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   梅露都快疯了。   苏棠回到伯府,打听到幸姑在福寿堂,她都没回去歇着喝口水,直接去了福寿堂。今年是幸姑出嫁头年回来拜年,自然满屋子热热闹闹聚在一起。   幸姑满面红润,依旧如从前在闺中的时候般性子活泼爱说笑,大家都看得出来想是过得不错的,于是都放心了。   聚在老太太那儿说了会儿话后,老人家午后要休息,幸姑姑嫂几个便提议去黄氏那里。大房依旧冷清,但黄氏却比从前爱笑了许多。以前她是能不出院子,就不出来的。可如今,也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   这个年虽然还是她一个人过,但因为心中的那个希望变得摸得着看得见了,她自己也好好归置了一番。   院儿里一派大红的喜庆,主子心情好了,连丫鬟婆子们瞧着都比从前精神。幸姑才踏足进门来,觉得跟从前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呢。   “真好,三哥要带着大哥回家了。”关起门后,幸姑感慨,“好些年过去了,想当年大哥去战场的时候,我才多大。如今等他回来,我都嫁人了,不知道大哥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   黄氏热情张罗,一会儿拿糖来一会儿拿糕点来,又吩咐丫鬟们在小厨房多备些菜,留人下来吃晚饭。   “不管大爷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是他,我都很高兴。”离霍令俨寄信回来有些日子了,但黄氏每每想到丈夫不久就要回来了,她就激动,“说句不该说的,哪怕……哪怕大爷跟从前的二叔一样,受了伤,但只要她人能回来,我也一样很高兴。”   许氏不乐意黄氏这样说,斜睨着人:“别什么不好的事儿都拉我家二爷出来说话,二爷腿脚不便怎么了?他腿受伤,他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霍家。再说了,人腿现在已经好了,利索着呢,大嫂可别寻我家晦气。”   黄氏忙道歉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二爷腿好了,我们可是都很高兴的。我方才……”   “你方才怎么了?”许氏得理不饶人,“我就是不愿意你们那样拿二爷做比方,好像二爷从前很不堪似的。”又嘀嘀咕咕翻白眼,一脸不高兴,“我都没嫌弃,哪里轮得到你们置喙。”   黄氏却笑起来,握住许氏手道:“嫂子给你道歉行不行?是我糊涂,说错了话,不该拿二爷说事儿。”   “算了。”许氏难得不计较,“今儿看在幸姑面子上,放你一马。”   苏棠知道大房二房两个吵架不是真吵,两人此刻心里指定一个比一个高兴呢,所以,也根本没在意她们,她只看向幸姑说:“王爷待你还好吧?那孟侧妃可有再挑事儿?”   幸姑摇摇头:“没有。她还如往常一样,待王爷十分疏远冷淡。王爷待我还算好,总之是没有亏待。王府就四位主子,孟侧妃不挑食,王爷不管事,我倒是落得清闲。”   “就是有些无趣。”幸姑觉得挺没劲的,“除了进宫去陪贵妃娘娘说话,就没别的地儿去了。王府里我一个人呆着,实在冷清,不比咱们从前一起聚着说话热闹。”   黄氏说:“嫁了人都这样,总会想家的。等过段日子,就会好了。”   许氏问得直接:“赵王一月宿在你那儿几日?肚子可有动静了?”   幸姑纵然再是活泼的性子,可也是才嫁为人妇的小媳妇,脸皮到底薄一些。被许氏这样一问,她脸不由得就红了。   不过,倒也没臊着不说,还是如实道:“一个月倒也有半个月宿在我这儿,可有的时候,只是说说话而已。另外半个月,他倒是想去侧妃那儿,但却回回碰壁,最后只能气得回了书房。”   黄氏道:“这位孟侧妃……到底是耍的什么手段?若是欲擒故纵,这纵的时间也够久了……再纵下去,赵王的心就得偏到你这边来了。她即便不喜欢赵王,当初嫁去赵王府也是不得已,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如今又是闹哪样?倒是奇怪……”   许氏却顾不得想这么多,只说:“她将人往外推,还好呢。本来她的心就不是向着赵王的,指不定如今还想着咱们老三……”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许氏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说。   幸姑道:“她倒是没那么傻,那年秋狩猎场,她害了咱们霍家一个孩子,而三哥为了三嫂也是丝毫置她于不顾。她再傻,也不可能还痴恋三哥。”   “那倒是。”许氏又觉得幸姑说得对。   苏棠却没怎么说话,此刻心思全然都在那孟侧妃身上,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孟瑶是原书女主角,难道,她真的会这么轻易炮灰?   “要是伯爷在家,就好了。”   苏棠想着事情一时忘神,倒是不小心念出心中所想。这下了不得,被另外三个围着取笑。   这边苏棠在想着伯爷,而远在千里之外秦国帝都京郊的霍伯爷,又何尝没在想着家里的妻儿。   只是,一来四公主与北秦七皇子还未大婚,他这个送亲的大将军自然走不了。二来,虽然是寻得了兄长下落,但是兄长却不认他、更不肯回去,这也让他颇为棘手。   偏这是在秦国,他的一举一动想必都有秦国的皇帝派人盯着,不便大张旗鼓。所以,只能一边甩掉秦国的暗线一边趁机行事。   京郊外的一家客栈,霍令俨一身黑色夜行衣立在窗前。独自临窗而立,正望着外头的一轮月牙,此刻心里想着,他看到的这轮弯月,也是远在满京妻子看到的那轮弯月,他们在观赏同一个月亮。   霍令俨正赏月思念妻子,门却突然响了一下,而后一个一样穿着夜行衣的人大步走近了后,跪下来:“主公,外头一切都安排好了。”   对这个下属的突然闯入破坏了气氛感到不满,霍令俨略蹙了下眉,才说:“好,按计划行事。”   那人抬起头来:“主公真要这样对大爷?这样……好吗?回头大爷什么都记起来后,自然不会对主动您怎么样,可是属下等……”   霍令俨:“若是他能记起一切,这是头等的好事儿。到时候,他与家中亲人欢聚一堂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怪罪于你们?”   那人有些被忽悠住了,点头:“主公说的也对。”   又说:“其实这些事情让属下们来做就行,无需主动亲自出马。”   霍令俨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颇为头疼的样子:“大爷的身手,你们不知道吗?便是我亲自出马,都未必制得住,何况你们几个。”   那人又被忽悠住了,点头:“主公说的也对。”   霍令俨没空跟他废话:“走吧。”   霍令俨领着一群黑衣人离开客栈后,即刻去了京郊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村子不算太大,大概百来十户人家。这几日正是过年,家家户户都闲在家里过大年呢。   这天晚上,霍令俨带着人突然闯入其中一户人家。   故意趁这家男丁进山打猎回来前闹出些动静,然后逼人出手。果然,不出霍令俨所料,那人出手了。   身手不凡,用的招数,还是霍家独创的“金枪十八式”。这种招式,是霍家祖先独创,只传霍氏男儿,外人根本不会。最高层是第十八式,当年的霍大爷练到了十六式,如今的霍三爷,却是只差一步就功德圆满。   兄弟两个交手,未惊动左右邻居丝毫,却是已经打得难舍难分。   霍大爷到底年长霍令俨好几岁,这些年的饭不是白吃的。且这么多年来隐居在这个小山村,常常进山打猎,身手也没有废掉,身手武功自然不会比当年差。   霍令俨费了老劲儿才将人制服,制服住人后,霍令俨严肃说:“大哥,对不住了。”   说罢,他扬手,一掌便劈打下去,将人打昏了过去。   而原本一直趴在窗户边偷看的妇人此刻却匆匆跑了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站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霍令俨侧身看去,冷笑质问:“樱姨娘满意了?” 第133章   “你要带他走吗?”站在风雪里的女人声音轻柔, 轻飘飘几个字被风滤过再传过来,透着股子空虚的不真实感。   她一身朴素的肥硕花袄子, 碎花布包裹着挽起来的头发, 是最为普遍寻常的妆扮。可那张脸,却是绝美的。她站在风雪里, 摇曳生姿,一如往昔般绝艳。   明明是弱小女子, 却无端透着坚强倔强。面对霍令俨,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你不能带他走, 他走了, 我跟虎子怎么办?虎子不能没有父亲。而我,也不能没有丈夫。”   樱姨娘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是那种娇弱惹人怜爱的。似是风雪中飘摇不定的一朵花,需要人保护,但是霍令俨却明显不吃这一套。   霍令俨当即就恼了:“你的丈夫?你有什么脸面这样说?”   樱姨娘冷冷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目光如刀子般尖锐,面对霍令俨强大的气场, 她根本丝毫不畏惧,只淡定回道:“只因当年在霍侯府的时候,大爷爱的人是我。”   霍令俨冷笑一声,继而迈着长腿步步紧逼过来,居高临下:“爱的人是你?樱蓉姑娘, 我大哥心里真正爱的女人是谁, 你难道不清楚吗?承认现实就这么难?为何要欺骗自己。”   樱蓉别开目光, 却依旧倔强抿着唇:“我不管当初他跟我是不是做戏,我只知道,一月里有大半月的时间,他是宿在我房里的。我生病了,他知道后第一时间冲入我的房里。可那位大奶奶呢?她腹中胎儿没了,她说是我害的,你们所有人都说是我害的,可大爷信吗?”   “是,我承认,起初的时候,大爷的确是做样子的。他可能不爱我,爱的是大奶奶,他知道我的身份,他想要收买我,所以,他跟我演戏做样子想得到我的心从而让我背叛旧主。但三爷可知道,一男一女两个人,相处得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大爷是爱我的,他最后选择的人也是我。”   “是我!不是留在满京养尊处优的那个女人。”   樱蓉似是有些激动:“我愿意为了大爷背弃旧主放弃一切,我愿意为了他做这种清贫的日子,她行吗?她什么都做不到,又凭什么得到大爷的爱。”   霍令俨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无耻了,他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抢来的,到底不属于你。就算你得到一时,也迟早有真相大白的时候。”霍令俨有些懒得再与这种人说道理,倒是没了之前严肃的姿态,只淡漠道,“若是大哥心中真有你,你又何必千辛万苦找了药来毒害他,让他失去所有有关以前的记忆。”忽又严肃起来,男人姿态冷冷,“况且,他之所以有家回不了,身上背负通敌卖国的罪名,这也是败你所赐。”   “等他一切恢复如常,你以为,他还能好好待你吗?”   樱蓉有些害怕,但却装着镇定,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我不后悔。”   霍令俨轻笑:“行,你不后悔,那你就等着大哥清醒了,亲自给他解释吧。”   说罢,霍令俨侧身看向身后的几个人,冲他们使眼色。几个黑衣人立即架着大爷回了屋子去,樱蓉目光紧紧跟随,等大爷进了屋子后,樱蓉攥紧拳头质问霍令俨:“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自然是带大爷回去。”轻飘飘丢下这一句后,霍令俨直接负手迈着长腿进了屋子。   却在看到堂屋里站着的那个男孩的时候,猛然停下脚下步子来。霍家的男人,都长得挺像,眼前这个小男娃,一看就知道是大哥亲生的。   他不知道,若是将这个孩子带回去了,大嫂会怎么样。   方才他有听到那个女人唤他为虎子,于是霍令俨略弯了弯腰,冲戴着老虎皮帽子的男童招手:“你叫虎子?过来。”   虎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抱着一旁四方桌的桌腿,十分警惕的盯着霍令俨看。不但没有过去,反而身子还朝后退了几步。   直到瞧见母亲也走进来了,虎子才立即冲过去,一把抱住自己母亲腰:“娘!”   樱蓉也紧紧抱着儿子,十分用力:“虎子乖,娘在。”   “阿爹怎么了?”虎子忽然哽咽着哭了起来,“阿爹是不是死了。”   樱蓉脸贴着儿子的脸,哄着:“虎子不怕,阿爹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虎子愣愣的,似是相信,又似是不信,“那他以后还会醒过来吗?”   “当然会。”樱蓉半蹲下,替儿子擦眼泪,“虎子乖乖睡觉去,明儿一早醒来,阿爹就醒了。”   “他们是谁?”虎子忽然转头伸手指着霍令俨,小脸严肃。   樱蓉搂着儿子,没看霍令俨,只说:“虎子乖,娘带你去睡觉。”   霍令俨也道:“你们娘儿俩先去歇着,明儿等大哥醒了,再继续掰扯这件事。”说罢,他略弯腰,进了霍大爷所在的那间屋。   屋子不大,屋里站了几个高大男人后,就显得更为闭塞。黑衣人头头见三爷进来了,立即说:“主公,现在怎么办?大爷什么时候能醒。”   “不会昏睡多久,我看着。”又指了几人道,“你们去外头堂屋歇着。”   “是,主公。”   几人退了出去后,房间里空间大了一些。霍令俨四下望了望,最后提了张长凳子搁在门口,他翘腿倚着墙面,抱手在凳子上眯眼睡了起来。   却是浅眠,睡得不深。木板床上的人才动了下身子,他便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霍大爷醒了。   霍令俨坐正了身子,一双长腿微曲着分开,双手手肘搁在双腿上,背微驼,望着床板上慢慢坐起来的人。   “你醒了?”   四周很静,他的声音沉而重。   霍大爷皱眉望过来,脸色凝重。   霍令俨说:“今天不是有意想对大哥动手的,实在是逼不得已。为了逼大哥出手,只能过来抓了你的妻儿。不过你也放心,他们母子平安。”   “你想怎么样?”他问。   虽然此刻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但他又不是愚笨之人。方才出手,明显两人过招用的是一样的招数……若不是有些渊源的话,又怎么可能会用一样的招数呢?   况且,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长相的确是有几分像他。   霍令俨严肃:“家里人都在等着大哥回去,我也只想带你回家。家里,祖母、母亲,还有大嫂,都在等着你。”   他刻意在“大嫂”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就是想让他知道,他在满京,在大荣朝的帝都,是早有妻室的。   霍大爷微抿唇,一瞬的沉默后,才道:“我不记得之前的人,只知道,阿蓉才是我的妻子。而我也有儿子,我们是一家人。”   霍令俨纵然知道兄长是迫不得已,他是叫人暗算了。但此刻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就火了。   “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苦苦等了你好些年的大嫂吗?你对得起霍家吗?”霍令俨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倏地站起来,手指着坐在床板上的男人,“那个女人算计了你,她害你失去记忆,又暗算你让你成为大荣朝廷的罪人。她为了留下你,断了你所有的后路,让你无家可回……你现在既然还为她说话?”   霍令俨难以置信,声音都哑了:“大哥,你让在家等你回去的嫂子怎么活?她已经够苦了。”   “当年……当年你不过才娶她进门一年,却又从外面带了这个女人回来。你说她是敌国的奸细,你想收买她让她背弃旧主投靠大荣,大嫂为了你所谓的家国大志,可对你有半句怨言?你说你对樱姨娘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敷衍,是逢场作戏,但上床睡觉能是假的吗?你为了让樱姨娘相信你对她的真心,刻意冷落大嫂,你以为大嫂真的不介意吗?”   “你心里只有你的大义,你做着你认为对的事情,你最后被一个女人算计了,不觉得可笑吗?”霍令俨自己都觉得好笑得很,其实他一直不明白兄长为何要这样做,“大嫂何其无辜?”   对他说的这些,霍大爷心中并没有印象,所以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或许你说的这些是对的,但我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他说,“我只知道,蓉儿是我的妻子,她是陪伴在我身边多年的女人。而你说的那个……我……我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那你就给我回去!”霍令俨一把过去揪住大爷的衣领,压制着愤怒,“回去好好看着人想一想,直到想起来为止。另外,当年你被冤通敌叛国,我可以帮你洗清罪名。”   “如今大荣跟北秦联姻,关系比从前好许多。你跟我回去,我找证据呈送陛下面前,还你清白。” 第134章   霍大爷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年轻而又极为英俊的面孔, 见他也是稳重之人,而此刻却情绪激动尤为失态。他表情认真严肃, 态度诚恳, 倒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他沉默,倒是有些信了他的话。   可是妻子……那是与他一起生活多年的人, 她那么真诚善良,又怎么会是这个人口中说的这样, 他一时有些不明白。   “明儿我问娘子, 我想听她亲口对我说。”霍大爷这算是退了一步。   霍令俨觉得好笑, 轻轻点头:“是啊, 如今她才是你的妻子,是你生活多年的枕边人,你自然更信得过他。但是既然她能骗你害你一次,又怎么不能骗你第二次?”   “若她跟你说,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也相信?”   霍大爷心中其实是恐慌的,隐隐有些察觉, 妻子或许有事情隐瞒他。这些日子来,自从这些人找上门,妻子的反应就有些不对劲。   可他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说。   他内心是有些惶恐害怕的,若真如这个人说的那样, 他并非秦国人, 而是什么大荣国的霍家大爷……若他原先真早已娶有妻室, 他该怎么办。   霍大爷没答话,霍令俨攥紧他衣领的手渐渐松开,轻叹一声,转而在一旁坐下来,又说:“明儿不管她怎么说,也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等我三月离开秦国的时候,是必须要带你走的。大哥,你也别为难我,你尚活在人世的事儿,还没几个人知道。虽说如今大荣秦国联姻,但其实只是两国君主暂时的联手,等周边小国不成气候之后,为了国土钱财,势必还会纷争不断。”   “你当年的威名,可是令敌人闻风丧胆。你披甲上阵杀敌,杀了太多的秦国士兵。若是秦国人得知你还活着,想来小弟要安全护送你回大荣,会有些棘手。”   “我也知道,你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但是本事还在。”霍令俨说,“你若是存心想从我和我的人眼皮子下逃走,想来不难。到时候,我自然也会继续再寻你下落。知道那个时候能不能再瞒得住,就难说了。”   “我说到做到,若明天她说我是荣国霍家大爷,我便随你回去。”   霍令俨点点头:“你爱听她的话,随意。”   兄弟两个窝在一个小屋子里,谁也没有睡意。霍令俨虽然气兄长对不起家里嫂子,也怒因为兄长被冤通敌叛国这事儿,从而导致父亲与二兄死的死伤的伤,但心里那股子怨怒一点点消下去后,心情平静后,又觉得大哥这些年流落异国他乡,其实日子也并不好过。   他如今是没了记忆,等日后想起一切来,心中又何尝不会痛苦?   霍令俨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给他听,又提了大嫂黄氏。时间过得很快,两人聚着说了些话,外面渐渐已经有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天要亮了。”霍令俨侧头朝窗外看去一眼,外面依旧一片漆黑。   还是在过年期间,黑夜时间长,白昼时间短。但是虽然天没亮,陆陆续续的,村里人也起床了。   霍令俨愣神望着窗外,想起了远在满京的妻子。他想着,他头回离家那么久,她夜里睡觉是不是会不习惯。又想,没有自己陪着一起去各府拜年送年节礼,她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   她会不会像自己想她一样,想自己。   还有儿子笙哥儿。   小孩子长得快,他离家那日他哭着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不让自己走。小小的人,个子矮矮的,像个土豆丁。等他回去后,也不知道小家伙会长成什么样。   霍令俨眸底温柔,他收回视线来,心里温暖,自然也就不自觉勾出一个笑来。   霍大爷瞧见了,想着方才他几句话不离自己妻儿,便问:“可是想家人了?”   “是啊,想了。”霍令俨不瞒着,认认真真说,“想了!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他自嘲一笑,却是满眼都是温柔。   霍大爷望着他,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若是换做他,他必然也会。   “我明白你的心情。”大爷说。   霍令俨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目光骤然变冷,森森看了过来。   “大哥舍不得的,是樱姨娘母子吧?”   霍大爷抿了抿唇,沉默着,没再说话。   对面的屋子传来动静,兄弟二人对望一眼,都起身先后走了出去。樱蓉也是彻夜未眠,推门进堂屋来的时候,眼底一片青色。她面容颇为憔悴,神色也有些紧张。   看过来,目光略有迟疑对上霍大爷的目光,她有些没话找话说:“虎子还在睡。”   霍大爷走了过去,垂眸看着人道:“我有话跟你说。”   樱蓉缓而轻深呼吸了口气,继而说:“好。”   霍大爷与樱蓉去了方才大爷呆的屋子,关上了门。而外面堂屋,霍令俨几个候着。   屋内,大爷直截了当开口问:“他们是谁?”   樱蓉:“是荣国送四公主来和亲的将军,听说,是荣国的一位伯爷,皇亲国戚,身份很高。”   霍大爷又问:“我与荣国的霍家,可有干系?”   “夫君既是这样问,想必是信了外面那位爷的话了?”樱蓉没敢看霍大爷,别开了脑袋去,“既是信了,我再说什么,又有何意义。可若是没信,大爷想必不会这样问我。”   霍大爷:“我原是不信的,可他与我面相的确有些相似。何况,昨儿晚上他逼我出手,武功路数都是一样的,我很难相信与他并无丝毫关系。但我只想听你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樱蓉其实早就猜到了,霍家找来了,那她的安静日子也就没有了。   霍家男儿个个本事,她当年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算计的不过也只是霍大爷对她尚存的那么一点的怜惜与不舍。她最会攻心,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身上没有点本事是不行的。   当年她不顾后果抛弃一切狠下心来绝了他所有后路,就知道,一旦霍家人找来,她便什么都没有。但她不管,她还是那么做了。   与他朝夕相伴呆在一起,哪怕只有短短数月时间,她都会心满意足。   她不要他的虚情假意,她要他的真心,要他人这边心也在这边。这几年,是她活到这么大,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他们之间只有彼此,没有旁人,他们还一起育有一个儿子。   樱蓉没答话,只是硬挤出笑来:“夫君,我知道,你就要走了。所以,让妾身再最后替你做一顿饭好不好?家里有饺子,还有很多年菜,妾身去做你爱吃的粉蒸肉。”   樱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霍大爷已经从她的眼睛中看明白了一切。   等她转身要离去的时候,他却伸手扼住她臂弯:“为什么?”   他声音哑沉,是失望的。可若是她默认了一切,那么,外面那些人说的便是真的。   家里还有妻子,并且一直在等着他回去。他不敢想,他回去了,还是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儿子回去,她会是怎样的绝望与伤心。   他对那个女人没有印象,听这样的事情,也像是听故事一样。但若设身处地去想,那种心情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有为什么,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只陪着我一个人。”樱蓉掩面哭泣,声音嗡嗡的,“当年……当年只看世子爷一眼,我便爱上了。为了世子爷,我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   她唤他世子爷,那还是霍家没有被降爵的时候。他的父亲是侯爷,他这个嫡长子是世子爷。   世子爷……似是有些熟悉的称呼。他努力去想,希望可以记起一些从前的事儿来,可越想脑袋越疼。   扼住她手臂的手一点点松开,他虚浮着身子略退了一步,没站稳,跌坐在床上。   樱蓉回头看去,眼里早已蓄满泪光,她紧紧咬着唇说:“既是我使了巫术害你记不得从前的,那么,如今既然你要回去了,我会让你再记起一切来。世子爷放心,樱蓉也不想这样恶毒。”   “你先出去吧。”霍大爷只打发人走。   樱蓉点点头,拼命忍着哭腔:“好,妾身去给爷做粉蒸肉。”   说罢,快步推门出去了。   霍令俨见状,举步走了进来。   霍大爷垂着头坐在床板上,目光略有些空洞无神。但到底正值壮年,人又精神英气,不会看起来过于颓废憔悴。   霍令俨压了下唇,才弯腰挨着大爷坐下说:“你打算怎么办?”见人不说话,霍令俨又道,“依着我的意思,这个女人,她既然是秦国人,就让她留在秦国。虎子是你儿子,是我们霍家的血脉,必须带回去。”   “只是……这样想必是要委屈这个孩子了。我看他与自己的母亲感情深厚,一时分离,估计会不习惯。”   霍大爷蓦然转过头来,红着双眼看着人,他似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颇为吓人。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很快,樱蓉又折身走了进来,手中多了一个白瓷红绳的瓶子。她看也没看霍令俨一眼,只朝霍大爷走去,将手中那个瓶子递到大爷面前去:“这里是药,是解药。”   “世子爷吃了这药,过会儿脑子里的蛊虫出来了,就能想起从前的一切来。”她目光倔强坚定,捏着瓷瓶的手更是用足了力气,指节发白,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世子爷,若是你不想吃,不想回去,你可以不吃。只要你不想回去,凭爷的本事,谁也奈何不了你。”   她目光淡淡看向霍令俨,语气笃定:“他不敢搞出太大的动作来,他也是怕的。” 第135章   霍令俨笑容森冷, 目光阴寒可怖,他冷冷睇了眼樱蓉后, 目光略抬, 肃着张脸看向自己长兄。   霍大爷却是没有看任何人,只略垂着眼睛沉默一瞬, 才慢慢抬起眼睛来说:“若我真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家中妻子, 我需要负这个责任。他们因为我而受到了伤害, 我没有资格继续躲在这里, 过着幸福安乐的日子。”   樱蓉攥紧的双手一点点松开, 面上平静,可心中却是一片死灰。   结束了,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她与他平淡温馨的小日子,也走到了尽头。从今往后,他若是能不恨自己, 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又怎么可能继续让自己跟在身边。   彻底绝望后, 樱蓉反倒是心里轻松许多,不由笑了起来。   “好。”她点头,“既然世子爷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便吃了这药。”   霍大爷目光轻轻从青花瓷瓶上, 一点点慢慢往上挪, 直到目光落在樱蓉那种绝美艳丽的脸上, 他微顿,道:“我必须回去。”   “嗯。”樱蓉轻轻点头,素手帮忙倒出褐色的药丸来,递过去,“世子爷吃了吧。”   霍大爷才接过药丸来,霍令俨突然道:“等等。”话音刚落下,他便夺过霍大爷手中的那粒药丸,递给樱蓉,“我不敢相信你,你先吃。”   樱蓉没有犹豫,直接塞进嘴里,嚼了嚼,就咽了下去。霍大爷想阻止的,可是来不及。   “三爷这回满意了?”樱蓉目光森冷。   霍令俨目光比她的还要冷,他道:“樱蓉姑娘敢害我大哥、害我霍家一次,就敢害第二次,你觉得我该相信你吗?”说罢,又夺过樱蓉手中那瓷瓶来,倒出一粒来,递给自己兄长。   霍大爷没有立即去接,停顿了一瞬后,才接过药来服下。当霍大爷将药服下后,仿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就在等着什么到来一般。   最后,还是樱蓉先说话道:“药效不会有那么快。”   “得多久?”霍令俨问。   樱蓉道:“几个时辰吧,一会儿世子爷得昏睡几个时辰,要等养在他脑子里的蛊虫爬出来后才行。三爷还是去外头候着吧,我留在这儿陪世子爷。”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霍令俨冷言警告,而后负手转身离开屋子。   才从屋子出来,对面屋子里,虎子站在门口,愣愣朝这边看。霍令俨脚下步子停顿一瞬,然后缓缓朝小男孩走了过去,弯腰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怕吓着孩子,他刻意露出了笑来:“喊我三叔。”   “你是坏人。”虎子不肯,坚定地说,“你是要来带走我阿爹的,你是坏人。”   “这话谁跟你说的?”霍令俨声音微扬,“你娘?”   虎子倔强别开脑袋:“你看着就像坏人,才不是我娘告诉我的。”   看着小家伙这股子倔强劲儿,霍令俨忽然想起自己儿子来。他抬手挠了挠虎子脑袋,轻笑出声。   “想吃糖葫芦吗?”他开始引诱,“想要木马吗?想进城里去玩儿吗?”   小孩子经不起引诱,立即慢慢扭回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面前的人。只是,他还是有些倔强,不肯轻易松开妥协。   即便的确向往,但他也不会服软。   “我阿爹阿娘也会买给我吃,他们也会领我进城。”   霍令俨早在来这个村子前,就有人打听过向他汇报了。村里人说,他们这家子鲜少出门,只偶尔一两回出去,也是去镇上买些东西,根本连县城都没进过。   霍令俨知道,樱蓉那个女人一定是怕的。躲在这里隐居,也不是说真的旁人就找不到他们。   村里的村民淳朴,可外面的世界却复杂。出去晃悠得多了,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人。   “是吗?”霍令俨笑,“暂且先不说这事儿,等哪天虎子后悔了,想跟三叔玩儿了,再来找我不迟。”   虎子将信不信,只不再理这个所谓的叔叔,而是一摇一晃跑着进对面的屋子,找阿爹阿娘去了。樱蓉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等到傍晚时分的时候,她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对霍令俨道:“蛊虫已经出来了,世子爷很快就醒了,三爷进去吧。”   霍令俨目光在她面上胶着片刻,似是在探查她会不会再耍什么花招。直到见她的确不像是又在算计什么的样子,这才抬腿走进屋子里去。   霍大爷还躺在木质床板上,面色雪白不含半点血色。霍令俨一怔,立即快速走过去。   “大哥。”他关切唤了一声。   虎子趴在床边,晃着小脑袋说:“娘说阿爹没事,一会儿就醒了。”   “虎子,你先出去玩儿,我陪着你阿爹就行。”霍令俨严肃,想将虎子支开。   虎子摇头:“不行!”他认真地说,“阿娘说了,要我留在这儿守着阿爹。我最乖了,答应了的事情,就会答应。”   见这孩子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霍令俨也就由着他去。过一会儿,霍大爷果然幽幽转醒来。   见状,霍令俨立即伸手过去,帮着将人扶坐起来。霍大爷此刻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过去,不知道未来。   他觉得脑袋如灌了沙铁般沉重,一阵一阵的,似是有什么钝器砸着他脑袋。可又不知怎的,又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掏了出来,轻松很多。   又重又轻,如此矛盾的存在,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大哥,你怎么样?”霍令俨关心问。   “阿爹!阿爹!”虎子也够了手来,使劲摇着父亲胳膊,“你不舒服吗?我喊了阿娘来,让她陪着您。”   “阿娘。”虎子转身喊着声就跑了。   霍令俨没管虎子,只扶着兄长问:“大哥可记起从前的事情来了?”   霍大爷依旧安静着沉默,身子一动未动,双手捂着脸安安静静坐着。慢慢的,一点点记忆在脑海里蔓延开来。从小到大,点点滴滴,他都想了起来。   过了挺久,霍大爷忽然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猩红,却又像是在忍着什么,他仿若情绪十分激动。堂堂七尺男儿,曾是提枪上马能杀敌的英年,可此刻,却在脆弱及至崩溃边缘徘徊。   霍令俨知道他这副表情定是什么都记起来了,于是严肃说:“家里人都很担心兄长。”   “可我还有何脸面回去?”他声音哽咽,似是喉咙卡了鱼刺般,想说却说不出话来。   “阿娘!阿娘!”虎子突然嚎着嗓子哭着冲了进来。   三月春暖,苏棠只觉得浑身疲乏,软软的没力气。冬天过去了,春日暖风和煦香甜,湖边柳树抽了枝儿,一条条垂落下来,挂在水面上。   黄昏里,苏棠带着儿子出来逛园子散步消食。   笙哥儿裹着身团福字的褐色镶金边儿的锦衣,梳着包包头,此刻正坐在湖边的凉亭里,陪在母亲身边一起看书写字。年后,他已经进了家学学堂,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念书了。   下了学,苏棠会趁着外头暖和的时候,带着他出来边玩儿边学习。   笙哥儿写字,苏棠则看书。旁边,几个丫鬟候着,端茶倒水。   突然,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跑过来说:“夫人夫人,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苏棠心一拎,猛然站起来,面上喜色难以遮掩。但很快,又淡定坐了下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来就回来,不是早送了信儿回来,说是就这几日回家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丫鬟就是很高兴,跺脚说:“三爷先去太夫人老夫人那里请安了,想必很快就回咱们静轩阁。夫人,爷一去就是近半年功夫,夫人您在家里日日思念夜夜想,怎么这会儿爷回来了,您反倒是不在意了。”   “小蹄子,敢编排我。”苏棠斥责,“哪只眼睛瞧见我想了?拉下去,罚你三天不准进内院。”   “夫人。”那丫鬟跺脚。   苏棠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回去。”   笙哥儿听说爹爹回来了,心思早飞了。爹爹,他都有些忘记爹爹长什么样了。爹爹离家很久了,只娘亲陪着他,哼,爹爹定是外头还有一个儿子,不喜欢他。   所以,笙哥儿也不动身子,只耷拉着脑袋继续坐正身子练大字。   苏棠瞥了眼儿子,见他生气起来的样子都跟他老子如出一辙,不由觉得好笑。   “笙哥儿,爹爹回家啦,咱们不写了,回去,明儿再写。”   笙哥儿无动于衷:“爹爹不喜欢我,他喜欢别的儿子。”   苏棠惊讶,她可没教儿子说这些,忙问:“你话谁教你的?一会儿见到你爹爹,可别乱说,小心你爹罚你。”   笙哥儿就更气了,嘴巴鼓得像球一样:“爹爹也不喜欢娘亲了,他外头有别人了。”   笙哥儿小奶音才抱怨完,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男人的声音:“爹爹不在家,你娘就是这样离间咱们父子的?” 第136章   “爹爹!”笙哥儿到底还小, 稳不住,一听到父亲的声音, 立即又激动兴奋起来。   高高兴兴喊了一声, 就要朝父亲扑过去。他已经站起来了,矮矮一团站在石墩旁, 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霍令俨。   可他兴奋喊完一声后,忽又想起二伯母对他说的那些话来, 又生气又难过, 嘴巴开始往下撇。没一会儿功夫, 眼泪就哗哗掉, 可他又不能哭出声来,娘亲说他是男子汉,不能哭的。   于是笙哥儿蔫蔫站在一边,垂着脑袋揉眼睛。   苏棠倒一时间没顾上儿子,闻声朝举步走来的男人看去。看到熟悉却依旧英俊挺拔的男人朝她走来的时候, 她心忍不住滚烫起来,心里又酸又甜, 眼睛也有掩盖不住的光亮,但面上却不显。   人依旧站着没动,只等男人走得近些了,她才说:“我怎么离间你们父子了?爷这一走就是小半年,笙哥儿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离间……还用得着我离间吗?”   顾及这是在外头, 霍令俨忍着将人紧紧抱进怀里的冲动, 只望着妻子笑说:“为夫在与你说笑, 夫人何必生气。”   男人虽身子笔挺未动,但目光脉脉含情,盯着面前的娇妻看,都挪不开。一离数月,天知道他到底有多想她。   苏棠感受到了男人目光的浓烈炽热,却别过头去……她何尝不想他。   “笙哥儿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后,这才发现儿子哭了,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苏棠弯腰,凑近了看去,却笑起来:“你爹没回来的时候,笙哥儿不是天天挂念着吗?怎么这会儿他回来了,你反而哭了呢?”   “爹爹外头有别的儿子了,他不要我了。”笙哥儿越想越委屈,小脸满是倔强,看也不看父亲一眼,“他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就是跟别的儿子在一起。”   苏棠抬眸望了眼男人,解释:“这可不是我教的。”   霍令俨自然相信妻子。   妻子虽则爱玩儿爱闹腾,有些小性子,行事多数也不喜规矩。但,他心里却很清楚,大是大非上,妻子是拿捏得准的。   像这种教小孩儿说混账话的事儿,绝不是她做得出来的。   霍令俨有心查此事,但暂时却没有管,只弯腰抱起儿子来:“以后,爹爹都留在笙哥儿身边,只陪着你。在爹的心里,只有你们娘儿俩,哪有半点旁人的位置?”   “真的?”笙哥儿将信不信,“那爹爹为什么不回家。”   霍令俨笑着:“为什么不回家?等将来笙哥儿长大了,就知道了。”说罢,颠了颠儿子,脸上笑容更深起来,“果然,咱们小南瓜长大了,个头高了不少,也比我离家前重了些。方才在做什么?”   转眼看去,霍令俨故作惊讶的样子:“儿子都会写字了?”   笙哥儿立即兴奋起来,手指着圆石桌:“娘教的。”又奶声奶气炫耀,“先生夸我聪明,我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念书。”忽而想起什么来,笙哥儿音量又拔高了些,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三字经》,娘说,会背书了,爹爹就回家。”   霍令俨目光又朝妻子探去,目色沉沉,眼底浓情怎么都掩盖不住。苏棠察觉到了,也看去,与其对视,展颜一笑。没有矫情的哭,也没有抱怨着诉苦,只是热烈爽朗,依旧澄澈宛若高空明月。   这样的人,霍令俨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走,回家去。”霍令俨一手抱儿子,一手牵起妻子,一家三口欢欢乐乐回家去了。   一路上,苏棠紧紧挨在男人身边,关切问:“爷这一路可顺利?”   “一切顺利。”霍令俨燥热的大掌将揉在掌心的那双娇软小手一点点攥紧,语气坚定温柔,“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你跟儿子陪在身边。”   苏棠笑着:“爷可是做大事的人,怎可沉溺温柔女儿乡?再说了,爷这般姿容,走到哪里没有女人前仆后继啊,只要你想,敌国公主都能拐得回来,何必单恋着我。”   霍令俨笑,顺便惩罚性的捏捏她手:“外人千好万好,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又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替你守身如玉数月,一会儿回去,夫人怎么犒劳我?”   苏棠就知道他忍了数月,一回来必然如饥似渴,可就是不愿顺着他说话。   “爷是替陛下办事的,凭什么要我犒劳?”她略抬下巴说,“想要犒劳,找陛下去。”   “你呀。”他有些无奈,摇摇头,“嘴巴不饶人,就是不肯服软。”   苏棠就笑了:“那还不是爷宠的?怪得了谁。”   一家欢欢乐乐回了静轩阁,苏棠又张罗小厨房今晚加餐,又张罗着让丫头们烧水去。而笙哥儿,则一回家后,就将《三字经》全部背诵下来,又捧了《论语》来,非要让爹爹教他念。   霍令俨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家的温馨了,于是靠在榻上,一边陪着儿子念书,一边目光追随来来回回忙碌不停的妻子。   苏棠张罗一番后,便走了过来,打发儿子说:“去!别黏着你爹了,让你爹先去沐浴更衣。你没闻得出来吗?他身上都是臭的。”   笙哥儿一把抱住父亲,不肯。   苏棠硬是把儿子抱走,侧头对男人道:“快去吧,洗完了舒服。”   “真有臭味?”男人把话听进心里去了,边起边皱眉疑惑,还抬起袖子来闻。   苏棠笑:“我哄儿子的话你也信吗?”   这才知道被这个女人给骗了,霍令俨淡然一笑,摇摇头。   “笙哥儿听你娘的话,爹爹一会儿就过来。”霍令俨摸儿子脑袋。   笙哥儿说:“爹爹快点儿。”   苏棠按着儿子:“怎么这么黏糊人,还是不是小男子汉了?你爹才回来,累着呢。小南瓜难道不心疼爹爹?”   笙哥儿认真说:“心疼。”   “心疼就好。”苏棠眼睛机灵转了几转,哄着儿子说,“一会儿你爹要休息一会儿,休息够了,这样晚上才能陪着你是不是?你出去玩会儿,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笙哥儿摇头:“不要!我一走,爹就又走了。”   苏棠笑着说:“娘跟你保证,这回你爹不会再走了。你可以去你二伯家找筌哥儿瑰姐儿玩,顺便告诉他们,说爹爹回来了。以后有自己爹爹在家教你读书识字,不必再去劳烦二伯伯了。”   笙哥儿从前下了学,常常跟着哥哥姐姐一道去二伯院儿里,二伯会继续教他们功课。   后来笙哥儿不愿去了,因为二伯母说,他爹不要他跟娘了,他害怕,就一直守着娘。就怕哪一天,娘也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现在爹爹回来啦,笙哥儿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告诉他们,他爹爹才没有不要自己跟娘亲呢。   “我要去。”笙哥儿说着就要走,苏棠忙吩咐秋娘几个。   “好好跟着小二爷,看紧了。”   “是,夫人,奴婢们等吃晚饭的时候,会带小二爷回来的。”   “去吧。”苏棠冲她们挥了挥手。   然后,她就转身进了内室等着去了。   霍令俨从净室出来,没瞧见儿子,还好奇:“儿子呢?”   苏棠就不高兴了:“爷一走数月,如今回来后,心里只有儿子一个吗?我这么大活人坐在这儿,爷看不见?”   霍令俨忽而就明白了。   他笑着走过去,挨着妻子坐下,抬手将人揽进怀里人,脸贴着脸与她说话:“在家有没有想我?”   “想啊。”苏棠倒是不矫情了,把他想听的好听的话,丝毫不吝啬的全说给他听,“想爷想的度日如年,每天都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好在,还有笙哥儿陪着我,不然的话,我可寂寞了。”   霍令俨将人越抱越紧,恨不得把这个让人抓心挠肺的小妖精揉进心里去,这才好到哪儿都带着。   他声音沉沉的:“那我把这些日子欠你的,都加倍补偿给你。”   苏棠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越发卯足了劲儿勾引:“爷不怕我是狐狸精,把你吸干了吗?”   霍令俨真是爱惨了她的这种劲儿,一边急忙忙扯衣裳,一边笑着道:“攒了几个月,还不怕被你吸干。”说罢,将人压下。   动静一点点大起来,两人并不顾忌这还算是在白日,就只尽情享受着彼此给与的温暖。   不过,还算有些良心,记得有个儿子还没回家来。   拾掇好出来后,苏棠左右张望,问青雀:“笙哥儿还没回来?”   青雀说:“奴婢已经打发小杏去问了,该是要往回走了。”   霍令俨却道:“不若我过去看看,离家数月,也想看看二哥腿怎么样了。方才从老太太那边过来,听老人家说,二哥腿脚好了?只是当时着急赶来见你,未等到二哥,现在该是亲自过去看看他。”   “那我陪你一道过去吧。”苏棠唤人拿了披风来。   虽则天气转暖,但晚间的风还是有些凉的。披上披风,苏棠陪着丈夫一道去了二房。   笙哥儿赖在二房不肯走,一时玩兴大起来,显然就忘了爹爹回来的事儿了。直到有小厮过来禀告二爷,说是三爷来了,笙哥儿才猛然想起来,爹爹回家了。   他眼睛一亮,立即开始炫耀:“我爹回家了。”   筌哥儿说:“真好,三叔回家,以后三叔就可以教你念书骑马了。”   笙哥儿高兴:“爹爹也可以教你。我爹爹可厉害了,肯定比你的武师父好。”   筌哥儿只笑笑,没说话。   笙哥儿目光一转,看到了一旁的许氏,于是颠颠跑过去,双手叉腰一脸傲娇:“我爹回家喽,他在外面没有儿子。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二伯娘撒谎骗人。”   许氏没想到这死孩子记性这么好,当即就慌了。   顾不得许多,目光朝一旁二爷看了眼后,立即笑着抱起笙哥儿来:“你个孩子,可别胡说,想是记错了,二伯娘何曾说过这些混账话?今儿你爹爹回家,这是好事儿,你快跟你爹你娘回去,我们也该吃晚饭了。”   二爷一直是安静的性子,坐在一旁没怎么说话。只在妻子撵笙哥儿走的时候,他冷不丁插了一句嘴道:“既是老三两口子过来了,自然该留下来吃饭,哪里有赶他们走的道理。”   言罢,又吩咐富安:“让小厨房加菜,留三爷三夫人下来吃饭。”   “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二哥,饭就不吃了。”霍令俨携着妻子走了进来,男人英俊挺拔,出门数月,瞧着越发稳重利落。   霍二爷这才站起来,上下打量兄弟,笑道:“不错。”   霍令俨说:“二哥腿脚这便是好全了?”   霍二爷笑:“是。这回多亏了弟妹。”   一听自家爷又夸别人,许氏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撇了撇嘴巴,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别处,不过,倒也没有说什么。   笙哥儿扑了过来:“爹爹。”   霍令俨将儿子抱起来:“这些日子我不在家,多亏二哥二嫂帮衬着照顾笙哥儿了。这孩子皮,怕是没少给你们添麻烦。”   “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霍二爷皱眉,“自家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又说,“既是来了,留下来吃饭,你我兄弟正好小酌几杯。有些话,我想问你。”   霍令俨却回头看向妻子:“你觉得呢?”   苏棠说:“既是二伯留饭,自然不能拂了面子。”想着兄弟二人有话说,便提议,“我与二嫂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吃,就不闹腾二伯与夫君了。”   霍二爷点点头:“也好。”   “不!我要跟着爹爹!”笙哥儿抱住父亲脖子不肯撒手。   苏棠拍拍手:“娘抱吧,别老赖你爹身上。”   “不要。”笙哥儿不肯,“怕爹爹走,他会有别的儿子。”   闻声,许氏立即垂了脑袋,霍二爷则侧过头去,皱眉冷冷睇了她一眼。而苏棠夫妻,则什么都明白了,却是看在霍二爷这个兄长面子上,并未多言。   苏棠继续哄儿子说:“听话,你爹不走,就跟你二伯一起吃饭。你瞧,筌哥儿瑰姐儿多乖,是不是应该向哥哥姐姐学习?”   笙哥儿有些将娘的话听进去了,只不过,他还是不肯。   霍二爷拍了拍手,抱过笙哥儿去,温柔哄着道:“若是吃完饭你爹爹又走了,二伯赔给你。”   “真的?”笙哥儿还是很信二伯的话的,“二伯伯不骗人。”   “来吧,娘抱。”苏棠伸手过去,想从霍二爷手中接过儿子来。   许氏眼睛瞪得老圆盯着看,霍二爷蓦地一个眼神递了过去,许氏吓得又缩了脖子。   “我……我出去瞧瞧。”她借口想先溜掉,“我去厨房盯着些,让菜做得快些,免得害你们饿肚子。”   “二嫂且慢。”苏棠拦住了说,“本来家里晚饭已经备好了,这会儿二哥二嫂留饭,不留下来不好。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备下的那些倒是浪费了。不若差几个丫头过去,将饭菜端了来,也省得厨房里的丫头再做。”   “三弟妹说得是,如此甚好。”霍二爷应下了,转头看向妻子说,“你差几个人去吧。”   “好,我这就去。”许氏逃也似的离开,生怕被算账。   等许氏离开后,霍二爷道歉说:“她口无遮拦,倒是害了笙哥儿。等晚上吃完饭,我会好好与她说。”   霍二爷没说要罚,但是苏棠夫妻却了解二爷的脾性。二爷只是瞧着温润好脾气,但在原则问题上,他素来也是有些硬脾气的。这回的确许氏做得过,教唆小孩子乱说话,想来是惹恼了二爷。   二爷此刻越是冷静平淡,想来心中越是想着要狠狠责罚一顿。   苏棠不喜许氏,但也不想他们夫妻因为此事而生出隔阂来,于是忙说:“二伯言重了,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再说,伯爷没在家的时候,二嫂没少照看笙哥儿。就算二嫂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二伯简单提点几句就是。若是真罚了二嫂,筌哥儿瑰姐儿看着呢,二嫂也是要脸面之人,怕是不妥。”   “她若是能有你一半明事理,我也不至于事事操心。”霍二爷隆起眉心,清俊的脸上,不满尽显。   苏棠不想再提这事儿,只对自己夫君说:“你们兄弟阔别数月,想来有不少话要说。几个孩子我看着,你们去吧。”   霍二爷的确是有事情迫不及待想问清楚,也就不客气了:“那多谢三弟妹。”   说罢,告了告手,兄弟两个离开了。   “怎么样?大哥此番人在何处?”关起门来后,霍二爷着急问。   “二哥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兄弟两个坐下后,霍令俨才道:“大哥已经随我回京城了,只是,暂时还不宜抛头露面。等我安排,等时日妥当了,我会带着他来见你们。”   霍二爷面上渐渐露出笑容来:“这就好,这就好……”   忽而想起失忆的事儿,忙又问:“失忆是怎么回事儿?如今可记得从前了?”   “此事说来话长。”霍令俨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该告诉二哥,便挑了几个重点说了。   听完后,霍二爷沉默良久,最后才说:“只要他回来,就什么都好说。”   霍二爷好说话,霍令俨却心中一直存着怨气。   “二哥,不管当年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但错了就是错了。爹是因为他死的,二哥也是因为他废了双腿失了武功。如今……如今……”霍令俨只要想起那些事儿,都气得不行,“你说,他对得起谁?”   霍二爷淡然道:“世事难料。这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还少吗?”   又说:“感情这种事情,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再怪他,也回不到过去。只是……真是不敢想,若是大嫂知道了这事儿,她会怎么样。”   “我也是可怜大嫂。”霍令俨敛着脾气说,“这事儿,我也只告诉了老太太,连棠儿都没说。上回写信回来,就怕棠儿知道,所以叮嘱老人家看完信后就将信件烧了。”   霍二爷明白霍令俨的顾虑,点头说:“不告诉她是对的。你若告诉她了,那她势必也要跟着一起瞒着大嫂。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到时候,不知情者无罪,若是知情不说,大嫂想必心中会更难受。而弟妹,也不好做人。”   “我正是这个意思。”   兄弟俩沉默良久,霍令俨忽而朝对面看去:“二哥,你可乖大哥?你的腿……”   霍二爷却笑起来:“说句实话,若是心中半点埋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再细细想,大哥这样,也是身不由己。想当年,太上皇在位偏宠十三王,对霍家,也是无尽的赏赐跟厚爱。我们都知道,十三王登基,霍家可以依旧荣华富贵权势滔天,但一旦东宫登基,霍家势必难逃一劫。”   “大哥身为霍家嫡长子,他肩上的担子很重,他太想立功了,太想保住霍家。我记得那阵子,他常常出入十三王府,想来是在与十三王密谋什么。我猜得到什么,也劝过他,但是他似乎听不进去。”   “再后来,发生那些事,也是因果报应。”   “他急功近利,想利用樱姨娘立功,却没顾虑周全,反倒是叫人害了。他被滔天的权势蒙蔽了双眼,也被十三王蛊惑了,做事开始顾前不顾后,遭殃是迟早的事儿。”   “至于我的腿。”他抬手,拍了拍自己腿,“我是战场上技不如人被害了,是我自己的错。如今只要他回来,只要他还是当初的那个霍家大郎,我也依旧敬他。”   又问:“替他翻案,你可有把握?”   霍令俨道:“他没有背叛旧主,这是事实,只需他亲自进宫向陛下澄清此事就行。另外,我也搜集了一些证据,可以辅助。只是……有一件事情比较棘手。”   “什么事?”   霍令俨又是一声冷笑:“还不是那个樱姨娘。”   霍二爷没再追问,他是聪明人,心下已经是了然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樱姨娘策划的,而她的身份又是敌国奸细……只有彻底将她扔出去挡住所有刀剑,才能保全大哥。   但是想来,依着大哥的脾气,他是不愿的。   又过了几日,霍令俨带着家仆装扮且已经简单易容过的霍大爷回霍伯府。太夫人老夫人早得了消息,所以早早便在福寿堂候着了。屋里的丫鬟都被打发走了,只婆媳三个在焦急等着。   霍令俨匆匆走了进来,屋内三人见状,立即都提着心站了起来。   “怎么样?人呢?”太夫人着急问。   “大哥我已经带来了,人此刻就在外面候着。”霍令俨喉结滚动了下,说,“他说自己是罪人,无脸再见祖母母亲……还有大嫂。” 第137章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快, 让他进来。”太夫人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左一右搀着儿媳妇跟孙媳妇的手,若霍大再不进来, 她就等不及要出去了。   霍令俨则侧头朝外面喊了一声:“真的不进来吗?”   他并没有亲自出去接人进来, 想来这些日子相处后,这个好大哥, 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 是让他失望的。   言毕,一个穿着奴仆衣裳的男人, 稳步走了进来。为了不叫旁人看出来, 下巴黏了络腮胡。   黄氏几个十分激动,目光一直朝外头探。而等大爷进来后, 则个个都含着泪看着大爷, 尤其是黄氏, 她已经竭力在忍着了, 可却怎么都忍不住。想着这些年的苦, 想着日后再也不必靠着回忆中的温暖甜蜜来过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而大爷, 他最对不住的人, 就是妻子。走进屋来, 他目光掠过容颜如旧的娇妻, 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事儿, 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想当年,他为了求娶她进门,力排众难不听父母之命,当年的事儿,整个满京,没人不知道。   这个女人,他放在心头那么多年。他曾经以为,可以一生只执手这一人,护着她宠着她,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可以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让她再不寿娘家人冷落,让她知道,她也可以成为别人的掌上明珠。他承诺过她的,她一直对他的话都深信不疑,即便日后为了大计他接了别的女人回家,她也依旧乖顺守在他身边。不哭不闹,没有半句怨言,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在背后默默支持。   直到此刻,她可能还在傻傻期盼着。盼着他回来,盼着回到从前。   可他却背叛了她,辜负了她,他的自以为是,害了她一辈子。如今就算他人回来,就算再回到她身边,就算他们彼此之间再没有另外一个人横亘在中间,可该发生的事情,总归是发生了的。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霍大爷不敢多看妻子一眼,只走到太夫人跟前,弯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孙儿对不住祖母,对不起霍家列祖列宗。”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太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哭得有些失了体面。   她想亲自弯腰扶起孙儿,可毕竟上了年纪,此刻又是情绪激动,身子吃不消,竟是弯不下身子去。霍令俨见了,忙唤了声“祖母”,而后伸手过去扶住了老人家。   是老夫人亲自扶起的儿子。   霍大爷慢慢抬头,看着母亲。老夫人满眼泪花,不说话,只帕子捂住嘴巴哭。   缓了会儿情绪,老夫人才说:“怕是还得委屈你些日子,你如今尚是戴罪之身,需得老二老三替你洗了身上这罪名,你才能光明正大回家来。我的儿,你可受苦了。”   霍大爷紧紧握住母亲的双手,满眼愧疚:“儿子就算再受苦,也比不上母亲的丝毫。儿子不孝,害了母亲,也害了霍氏满门。更是……害了父亲。”   “这也不怪你,是有奸人算计你,你也是受害者。”老夫人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并不知道这些年儿子都是与谁在一起的,她以为,儿子这些年没了记忆忘记家人,又背负叛国罪,想来流落异国他乡是受了很多苦的。   纵然这个儿子不是她最偏疼的一个,但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如何能不心疼。   “儿子不孝……”霍大爷却始终在自责。   “好了,都别哭了。既然已经回来,这是好事,咱们应该开开心心的。”太夫人发了话,又指着始终安静等在一旁的黄氏说,“这是你媳妇,媛娘,可不会忘了吧?”   老人家这话,倒是也有些讽刺暗怪霍大的意思了。   外头安家置业了许多年,可还记得家中苦苦为他守候的娇妻?   点到黄氏的名字,她这才缓缓踱步走来。黄氏哭得很小声,她期盼的望着跟前的男人。   她是敏感的,她知道,他流落在外多年,又是盛年,没了记忆,可能外头会有别的女人。她之前就一直有过这样的疑虑,只是,凡事总得往好的一面想,她不敢想得太坏。   可方才他进来,却不敢看自己,她就明白了。   可是,若他是无心的,能怪他吗?   她不知道。   她忽而又想到了当年的樱姨娘来,他与樱姨娘逢场作戏,她尚且心中难受。何况如今。如今若是他外头当真另置了家业,想来是真心相待的。   黄氏觉得难过。   “媛娘。”霍大终于抬头,看向了妻子。   “夫君。”黄氏也喊了他一声。   曾经夫妻情浓,发誓定要一生厮守,不离不弃。可如今时隔多年再见,却是如此客气疏离。   再深的感情,再难忘的山盟海誓,也是败给了时间,败给了别人多年来的朝夕相处。霍大对发妻的感情自然是有的,可当年还是少年,意气风发,以为会有一辈子。   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有她相伴。   可多年历经沧桑,陪在身边的,却是另外一个。没有香车名马,没有锦衣玉食,竟更显得生活温馨真实。   这样的日子太过刻骨铭心,倒是让他有些恍惚,总觉得当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   感情自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愧疚,是对少时承诺没有兑现的一种愧疚。   “媛娘,对不起。”他声音哽咽,面上纠结,内心痛苦,却一直在跟她致歉,“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当年对你的承诺,是我食言了。我以为我可以……”   黄氏却扑了过去,不顾形象不顾身份,只紧紧抱着人:“可你还是回家了,你回来就好。”   屋内有一瞬的沉默。   霍令俨垂眸没看任何人,老夫人只是捏着帕子擦泪。太夫人心内沉沉叹息一声,这才安抚道:“以后有的是日子让你们夫妻叙旧,现儿还是以大事为重。”   “媛娘,你听话,先回去歇着吧。”   黄氏这才离开男人怀抱,擦着眼泪说:“是孙媳失礼了。”   太夫人说:“你是好孩子,祖母知道。只是,令晖身份诸多不便,怕是不能留在这里太久,祖母还有很多事儿想问他,只能先打发你回去了。”   “你也放心,人都回来了,可不比什么都强,是不是?”   黄氏觉得也是,就笑了起来:“祖母说得对。”   “令俨,你亲自送你嫂子回去。”太夫人顺便将小孙子也打发走了。   怕留他下来,一会儿兄弟两个非得打起来不可。   “是。”霍令俨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也就没多逗留。   “大嫂,请。”霍令俨对长嫂黄氏恭敬客气。   老夫人一见老太太将人打发走了,心下便有些明白,或许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担心着,就怕是什么坏事儿。   可越是这般担心,却越是真的是不好的事儿。   太夫人与老夫人说了真实情况后,老夫人脸色立即变了。   “你还敢带她回来!”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这个贱妇,是她害死了老爷,是她害得令呈废了双腿,是她害了咱们霍家满门!”老夫人情绪十分激动,她虽则疼长子,但更疼次子,更对老侯爷的死耿耿于怀。   “老三怎么没杀了那个贱妇!”   霍大爷垂着头,没吭声。   他知道,自然是樱娘的错。他不会让她进霍家的大门,但若是真杀了她,他狠不下心来。   太夫人瞥了眼长孙,安抚儿媳说:“就知道你听了后会生气,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你以为我不生气吗?以为老三不气吗?可逝者已矣,生气又能怎样。”   老夫人却没有太夫人这般能放得下,她目光恨恨盯着儿子看,步步紧逼:“那个贱妇在哪儿?还有那个野种,在哪儿?他们娘儿俩留不得,留下,就是祸害。”   “只有他们死了,才能保霍家平安无事。”老夫人是起了杀心,她不能再让任何人做出任何对霍家有威胁的事情来,“从始至终,事情都是她引起的。只有将她抓住送到陛下跟前献罪,你才能洗脱身上罪名,必须这么做!”   “娘!”霍大爷跪了下来,“是儿子有错在先。当初,是儿子先算计她的。若论错,岂不是儿子最错?何况,儿子竟能被一个女人暗算,也是儿子无能,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对,你是有错,你最该死。”老夫人揉着心窝子,“你对得起你父亲吗?对得起你二弟吗?亏你二弟这些年还一直记挂着你,他们兄弟两个,一直在找你。可你又做了什么?你该死,你为什么不死在外头?你还回来干什么?”   “你若想日后还有脸下去见你父亲,你就不该这般护着那贱妇。还有,你对得起你自己的发妻吗?当年,你为了迎娶黄氏女,可是顶撞父母力排众难,这才多久,你难道就忘了?”   大爷锥心,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发妻。   太夫人也严肃说:“令晖,你不该带那个女人回来。若是让陛下得知你对那个女人有情,害的是咱们霍家。你从小最是拎得清楚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祖母知道,你与她朝夕相伴又生了孩子,有了感情。但大是大非面前,你不许再犯同样的错误。曾经因为这个女人,害惨了霍家一次,如今绝不允许同样的错误发生。”   霍令晖说:“不会让她们母子进门来。”   “他们还想进门?”老夫人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我们霍家不缺儿孙,我也不稀罕那个孩子。霍家的嫡长媳,我只认黄氏女一个,你若是敢动别的心思,不如趁早滚出去。”   “好了。”太夫人说,“知道你心里气,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慢慢看着形势办了。老大是大错特错,但如今说这些,也已经没了意义。”   又对霍大爷说:“那对母子进家门的事儿,想都别想。还有,若是你还认我这个祖母,就让他们走,走得越远越好。我老婆子保证,不杀那个女人,也不会让他们过得太艰难。但是,你是不能再见他们。”   “你是有妻子的人,你可别糊涂。”太夫人说,“这件事情我会让老三去办,他办事我放心。”   又说:“你对不起你爹,一会儿去你爹灵位下面,磕三个响头。你也对不起令呈,我让令俨喊了令呈来,一会儿,你向令呈认错道歉。他如今腿虽然好了,但却与你无关,那是老三媳妇跟她舅母医治好的。你有错,你就该认错。” 第138章   “是, 孙儿知错了。”霍大爷承认自己的错误。   是霍令俨送完长嫂黄氏回去后, 又折身去了二房,霍二爷才知道老大已经回来的消息。兄长离家多年, 如今回来了,他一刻也等不及,得了消息后就立即跟着霍令俨一道往福寿堂来。   二爷的双腿,如今正常走路没有问题。但却依旧不能像常人一样,就更比不得习武之人双腿的力量了。   他如今, 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   霍令俨照顾二哥, 见他走得急了些, 便冷言道:“二哥走这么快干什么?你这般着急见他, 他心里未必还装着你这个兄弟。”   霍二爷知道自己三弟在气什么,于是放慢了些脚步, 与他比肩同行,道:“毕竟多年没见了。”   霍令俨冷笑一声, 嗤之以鼻。   霍二爷晓得三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 这回定是老大做了什么过分之事,所以, 让他心生寒意了。   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兄弟两个晃晃悠悠慢慢往福寿堂去, 两人到那儿, 就见母亲指着老大鼻子骂。老大则跪在地上, 低着脑袋, 什么话也没说。   兄弟两个对望一眼, 霍令俨依旧缓缓踱步而去,霍二爷则快速走了过去。   “娘,您别气坏了自己身子。”二爷扶住母亲,又朝跪在地上的人看了眼,见他虽然用心装扮过,但眉眼间依旧有往昔的模样,是熟悉的模样,二爷还是很高兴,“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说罢,二爷亲自将大爷扶起。   大爷抬眸看向二爷,又目光垂落,看向他的双腿。   老夫人瞧见了,立即冷着脸说:“是不是见老二的腿好了,你心里对你二弟的罪恶感,就没有了?间接伤了老二腿的人是你,但是替老二治好腿的,却不是你。你欠你弟弟一声对不起,你也欠老三一家一声谢谢。怎么,哑巴了,怎么不晓得开口说话。我看你这些年不但脑子坏了,嘴巴也坏了。”   “娘。”二爷打断了老夫人,“知道您心疼儿子,但是此刻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老夫人却万分心疼次子:“若不是他害你废了双腿,你怎么会消沉这么些年。如今就算腿好了,可你想再回到从前,也是难上加难。娘知道你从小喜欢骑马射箭,知道你瞧着斯文,却是最皮的一个。可如今,如今你却……”   “如今也挺好的。”二爷安慰说,“至少一点点在变好,您要相信儿子,会好起来的。”   老夫人掩面哭泣。   霍大爷说:“一切都是为兄的错,为兄害了你。”   “大哥莫要这样说,都过去了。”二爷倒是心宽。   霍令俨迈着腿缓缓走来,淡漠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若是不想去看大嫂,我便送你走。你若是想去与大嫂单独相处一会儿,我便想法子周旋一二,成全你。”   “该怎么做,你自己看。”   霍令俨言辞犀利,将问题甩了过去,让大爷自己做决定。   大爷犹疑一瞬,才说:“日后有得是时间相处,不急于一时。有你们照顾她,想来这些年,她日子并不多难。”   不知怎的,霍令俨倏地一下子一股火蹿出来。面上青筋隐现,想都没想清楚,一拳头便朝霍大脸砸了去。   霍大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   “老三,你干什么?”二爷拦住霍令俨,脸色也严肃起来。   霍令俨指着大爷,一腔怒火:“大嫂等了你多年,日日盼着你回家。如今将你盼回来了,你却是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到底是没有勇气面对,还是舍不得那对母子?”   他冷笑:“怕自己离开时间长了,我会动手,是吗?我告诉你,我若是不顾兄弟之情,我若是想动手,她早在北秦就死在了我的剑下,还等得到今天?”   “你怕面对大嫂,我们又何尝不怕?你对不起她,霍家也对不起她。”霍令俨换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理智,“今天不管怎么样,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自己捅出的篓子,自己收拾,休想我们再替你擦屁股!”   话说得极为难听,却是句句在理。   也不怪他这般生气,实在是这些日子来瞧见的一切,包括这位好大哥所做的一切决定,太让他失望。   所以,起初见到他的时候的那种激动兴奋之情,也一点点磨灭消失殆尽了。余下的,就是无尽的失望,失望……   也是,他做了几年北秦人,早不是当年的霍家大郎了。   太夫人也沉着脸说:“去见你媳妇,你自己亲口把一切告诉她。并且承诺,外面的那个女人那个孩子,你永远不会带回来污她的眼。你向她认错,让她原谅你。”   黄氏出身不算多好,黄家虽也是贵族,但却远比不得当年的霍家。更何况,黄氏还是填房所出,黄家又不缺女儿,她便也没那么招人稀罕。   当年霍大想娶黄氏女,破天荒的头回跟家里对着干,他可不是孤军奋战,有老二老三两个兄弟背后鼎力支持。黄氏这个嫂子,也可以说是霍二霍三两个帮着兄长一起娶进门的。   所以,对这个长嫂,霍二霍三都极为敬重。   像他们这种门第的人家,婚娶并不自由,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当年兄长能为了红颜冲冠一怒违父母之命,他们是十分钦佩的。   能娶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然后一生执手,白头偕老,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啊。   当初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糟糕。   霍二霍三两个,都觉得对不起长嫂。   霍大点头:“我去。”   太夫人怕会出什么事儿,让二爷暗地里跟着去了大房。却再三叮嘱霍令俨,让他先回自己院子去。   霍令俨见有老二跟着,知道不会出什么事儿,便索性懒得再管,回去了。   见男人气冲冲回来,苏棠忙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丫头,问:“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霍令俨皱眉,憋了许久,这回终于将一切说与妻子听了。   苏棠听后,傻眼了。   “大爷……在府上?”她问。   “嗯。”霍令俨点头。   苏棠眨眨眼:“大爷这都算是变了心了,你们霍家还打算留着大嫂继续让她守活寡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霍令俨不明白。   苏棠说:“大嫂已经耽误了几年,难道,还要留在你们家耽误一辈子吗?”   霍令俨说:“早年祖母就对她说过,放她离开,她自己不肯。当年至少心中还存着希望,如今……”霍令俨又一股子火气止不住往外蹿,却极力耐着性子说,“她若是想走,霍家自然放人。可她离开霍家,又能去哪里?回娘家去,少不得要受多少白眼。但留在霍家,至少我们可以保她衣食无忧,且会对她好。”   “爷顾虑得倒也对。”苏棠点点头。   苏棠觉得她自己的处境其实与这个樱姨娘有些像,本来还有些心虚,觉得不够理直气壮。可再细细一想,樱姨娘害人了,可她没有啊。樱姨娘打着爱的名义,害得霍家险些家破人亡,可她没有啊。   她不但没有害霍家,反而这些年处处替霍家考虑。这阖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她还是名正言顺嫁进来的。   做好这些心理建设后,苏棠开始说:“还是先看看大爷的态度吧,我明儿再去大嫂那里坐坐,看看大嫂是怎么想的。爷也放心,活着这么好,我会劝大嫂想开一些的。”   “伤心肯定是在所难免,但人生也不是彻底绝望了。至少我知道,不管日后发生什么,霍家肯定会顾她周全不会让她受欺负。大嫂还很年轻,又有手艺活,一个人也能活得逍遥自在。”   苏棠是现代人的思维,感情在她那里,不是最重要的。在她的认知里,感情本来就是会变的,所以,虽然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替黄氏不平,但又觉得,既是闻君有两意,何不速来相决绝?   仇自然是要报的,人也是要恶心回去的,但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过得更好。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想法。最后黄氏自己怎么决定,还是得尊重人家的本意。   苏棠想了想,又问:“大爷今儿还得走吧?”   霍令俨点头:“他身上的罪名没有洗清,依旧是叛国之罪。若是叫人瞧见了,会连累整个霍家,留不得。我替他安置了一个住处,他住在外面,会稳妥一些。”   苏棠明白霍令俨的意思,若是在霍家被抓,那得连累霍氏满门。可住在外面,万一被抓了,最多就是处死大爷一人,殃及不到霍家。   听着觉得不近人情,可细细想想,又觉得这是最对的做法。   凭什么明明是大爷的错,却要霍家陪葬?   她想,霍家上下知情的人当中,都不反对大爷住在外面,想来都是这么想的。   苏棠想了想,说:“若是今儿晚上大爷与大嫂说了真相,我怕大嫂会承受不住。二爷毕竟是小叔,不便进内院去,二嫂是大嘴巴,藏不住事儿,所以你们根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大爷的事儿。所以,爷若是放心我的话,今儿晚上,我带着笙哥儿去大嫂那里住吧。大嫂喜欢笙哥儿,让笙哥儿闹一闹她,闹一闹,或许就想得开了。”   “只是,得寻个由头……”   见妻子有主见有想法,能够排忧解难,霍令俨心中一阵安慰,紧紧握住妻子手道:“有你在,我便什么都放心了。”   “爷就放心吧,这事儿包我身上。”她拍拍胸脯。   心里想,她爸爸是大学心理学教授,家里耳濡目染,学到不少。她本科修的又是心理学专业,当年还险些成为心理咨询师,这种做人心理工作的事儿,难不倒她。 第139章   黄氏打从福寿堂见了大爷后, 一直魂不守舍。回了紫幽阁,也是一句话不说,只安安静静坐在窗前,等着大爷过来找她。   或者她心里也明白,大爷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可能匆匆来府上一趟, 一会儿就得急匆匆走了。不过,她还是想等。因为她觉得, 这些年没见了,他们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所以一回来后,除了墨染外,黄氏将其她丫头都打发走了。   墨染并不知情, 这样的大事儿,霍家一应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除了几个主子外, 旁人一概不知。所以,墨染自然不知道其实夫人苦苦等候多年的大爷,已经回来了。   “夫人您怎么了?”墨染见天色已晚, 劝着说,“明儿还得早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呢,您该早些歇下。”   “墨染, 你若是困了,先去歇着吧。”大夫人想了想, 最后还是打算将墨染也打发走, “实在没有睡意, 我就坐会儿。一会儿困了,自然会歇下。”   墨染道:“您都不歇下,奴婢怎好歇着去?”   黄氏道:“你跟了我多年,知道我的脾性,何必这么矫情?叫你去歇着就去歇着,我若是有事儿,自然会叫你。”   见主子似是动了怒气,墨染实在不敢不听话,忙应着道:“是,奴婢歇着就是了。”又说,“那一会儿夫人您若是渴了或者有别的事儿了,定要唤奴婢一声,奴婢伺候您。”   “去吧。”黄氏打发她走。   墨染不明所以,但还是退了出去。   大爷如今身份特殊,自然走不了正门。二爷陪着大爷一道从窗户跳进卧房后,二爷看到此刻正坐在窗边支手撑着脑袋的长嫂,不由想到十年前。   他笑着调侃:“好像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父亲严厉,母亲也是最重规矩的,我们兄弟三个,从小行事都是一板一眼守规矩。可大哥当年铁了心要迎娶大嫂为妻,我跟老三,我们两个,也是陪着他一起做了许多疯狂的事儿。像这种……私闯姑娘闺房的事儿,真是打死也做不出第二回 来。”   他望了望两人,见二人四目相对,却沉默无言……二爷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你们说你们的,别理我。我一边呆着去,不打搅你们。”   说罢,二爷果然避开去了一边。   为了表示他不会去偷听他们说什么,他还特意大幅度动作捂耳朵。望过来的时候,还冲二人温雅一笑。   黄氏有了方才一路的心理建设,所以,这会儿不管大爷对她说什么,她都能够接受,她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些年,他只身在外,又是没了记忆,外头不可能没人。   “坐吧。”黄氏指了指一旁。   大爷坐了下来后,缓缓抬眸望向对面的妻子。案台上点着蜡烛,蜡烛燃烧,发出“噗噗”的声音,烛光很亮,大爷就这样静静坐着。   妻子还跟从前一样,美丽温柔。方才从窗外的一跳,也勾起了许多他对往昔的回忆。   忽然的,很多年前美好的一幕,渐渐加重的印象,一幕幕情景重新以排山倒海之势力出现在他脑海里。甚至他们相处过的每一个细节,细到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承诺,他都记得。   彼时初见,是在黄家后花园里。黄家老太太大寿,黄家很多姑娘表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热热闹闹往人跟前凑,就只有她,一身半旧的裙衫,梳着最普通的发髻,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   他当年,在整个满京都是炙手可热的英勇少年。又是到了议亲的年纪,自然很多人前仆后继涌到他面前。   看烦了那些人,再瞧见这般安静的姑娘,自然心生好感。他跟妻子的缘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他觉得,她跟别的那些世家贵女都不同。那些端庄贤惠落落大方的所谓贵女,他见得多了,反而觉得有些假,和审美疲劳。像她这种的,看起来温吞不打眼,实则坚强又不追随世俗的,反而是有趣。   往事如洪水般慢慢蔓延开,大爷深邃的目光里,渐渐有了湿意。   “媛娘,这些年,过得可好?”他哑着嗓子问。   黄氏倒是平静,点点头:“我很好,婆婆太婆婆还有弟妹小姑们都待我很好。倒是你,爷过得好不好?”她不想兜圈子,“爷呢?爷好不好?这些年在外,一个人孤零零的,想来过得不好。”   大爷想对她坦白,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都是对她的一种伤害。而他,不忍心伤害她。   “媛娘……”他喊她一声,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黄氏大概也算明白了,替他说出来:“爷是爱上了别的女人吗?”   大爷沉默一瞬,道:“因为……我曾经一时忘记了你。”   “那个女人是谁?”黄氏不会歇斯底里发脾气,她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她是北秦国的女子吗?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比我年轻,比我好看……”   “不!”大爷否认,“她不如你,她哪儿都比不上你。”   黄氏沉沉吐出一口气来,垂眸看着一脸痛苦愧疚伏在自己腿上的男子,她说:“大爷,你打算怎么做?是要等你洗刷掉身上的罪名后,接人进府来吗?”   “不。”大爷否认,“不会进府,她就住在外面。”   黄氏抱着大爷脑袋,声音略有些颤抖,但人竭力保持平静:“人住在外面,是不是委屈了些?其实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当年的樱姨娘我都忍得了,何况如今一个在爷失忆的时候趁虚而入的女人……”   大爷不忍心告诉她,其实那个女人就是当年的……   可黄氏却问:“爷,当年您领兵出征后,过不多久,樱姨娘也突然不见了。妾身关心樱妹妹,就想问爷,这些年来,可有樱妹妹的下落?”   一微顿,就等着男人回答她的问题。可男人没说话,她就有些明白了。   黄氏抬手,一点点将靠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推开,她目光沉静的垂眸看着人:“当年我就知道,她会玩些巫术。这些年,若是爷失了记忆,与她在一块儿,我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其实那回……就是过年前,老三写信回来的时候,那封信我们谁都没看呢,就被老太太烧掉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些怀疑。”   “只是事实真相没有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敢往坏了去想,我总要抱着些希望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信爷没有死,也一直等着您回家。我以为您回家了,我们就可以还跟从前一样。可却没有想过,很多事情,既是发生了,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大爷曾经是爱过我的,我知道。”黄氏不否认这一点,“大爷爱我,所以才会在新婚之夜承诺,这辈子只我一个,不会有通房妾氏。我相信了,并且我现在也相信,大爷当年这样说,想必也是真心的。只是,我也知道,谁的心不会变呢?我父亲,我兄长,谁不是妻妾成群,左拥右抱。”   “所以很多年前我就想过,就算将来日子久了,感情淡了,爷想纳妾,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觉得,这一生,爷能给我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毕生难忘,我已经知足了。”   “只是……爷,我还是高估自己了,我做不到与另外一个女人共同分享一个丈夫。爷如今既是有了选择,我便退出。这样……您在我心里,还能是原来的样子。”   黄氏:“我知道,凭她敌国奸细的身份,怎么可能入得了伯府。不过,我也相信,只要爷想,自然有法子让她以别的身份进府来。当年我能忍,是因为爷您以大局为重,我尊重您。并且,我也知道,当年爷是真的心里只有我。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等爷身上的罪名洗清了,我便与爷……”   “大嫂。”二爷一直都有听两人说话,闻声走了来,打断了说,“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要天亮了。”   黄氏看了眼二爷,有些倔强的别过头去,接下来的话没再说出口。   二爷也对大爷意见颇多,皱着清逸的眉说:“走吧。”   大爷临走前,对黄氏承诺:“我犯的错,请让我用下半辈子来弥补。媛娘,我们之间的那些承诺与誓言,都作数。”   “好了,兄长,该走了。”二爷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想起方才老大福寿堂的表现,再听他说这些,总觉得不自在。   一个人,可以有苦衷,可又怎么能左右逢源到这种地步?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分成两半。   大爷没再说话,临走前又看了眼妻子,这才跟着二爷离开。走到紫幽阁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迎面过来的三房一家三口。   二爷冲大爷使个眼色,大爷便退避到了暗处,二爷则过去跟苏棠夫妻打招呼。   “怎么这会儿子来这里?”二爷笑着,又看向被自己三弟扛在肩膀上的笙哥儿,二爷面上笑容更多了些,“你们夫妻也是,大半夜的,折腾自己就算了,怎么还折腾孩子?”   苏棠笑着说:“笙哥儿跟他大伯娘感情好,大半夜睡醒后,非哭着闹着要大伯娘。我怎么哄都哄不好,这不,只能抱着他来找大嫂。只是……不晓得大嫂歇下没有。”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苏棠故意问的。   二爷一时间倒是有些为难,不过,他反应倒是也快,笑着说:“我是从福寿堂那边过来的,老太太做梦梦到说大哥回来了。所以,特意差我来瞧瞧。”   苏棠知道大爷就在,又故意说:“是吗?若是大哥真回来了,想必也是会头一个来看大嫂的吧。”   “行了,不说了。”苏棠拍了拍手,对丈夫说,“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小叔子也不便进大嫂的院子,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来,笙哥儿我抱着,有青雀紫芳陪着我呢,爷不必挂心。”   趁机打发了人走,也是好让他办正事儿去。   霍令俨明白妻子的意思,将儿子递过去后,嘱咐:“你也好好歇着。”   “放心吧。”苏棠抱着小人家转身就走了。   等三房一众主仆离开后,大爷才从黑暗中现出身子来,目光追随渐渐远去的那道身影,眉心蹙起来。   霍令俨跟二爷手上都提着灯笼,光线很好。所以,大爷的反常,二人也都瞧在了眼里。   二爷看了眼霍令俨,继而问大爷:“大哥在瞧什么?弟妹怎么了?”   大爷道:“她是老三的媳妇?”略有些惊讶的样子,“她瞧着,极为眼熟。” 第140章   霍令俨现在根本懒得再跟自己大兄多说一句话, 听到提及妻子,根本十分不屑。只甩了甩宽大的袖袍,负手在腰后,别过身子去,转向另外一边。   还是二爷,算是答了大爷的话:“眼熟?”他觉得好笑, “弟妹嫁来伯府的时候,大哥你早已不在家了, 又如何认识她?想来是认错了人。”   霍大爷记忆力一向很好,既是觉得眼熟,自是在哪里见过的。   “老三的媳妇,她是哪家的姑娘?”大爷知道, 老三如今二十多了,不可能没娶妻。   只是打从他回满京为止, 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倒是没有细问过老三的情况。此番撞上了,自然就想多问问。   霍令俨是懒得搭理他的, 还是二爷说了:“说了你也不认识,一个小官家的女儿。”   大爷想知道的是哪个小官,便又问:“是谁?”   大爷刨根问底, 二爷也觉得不对劲了。他没再回答,只是看向了一旁始终傲娇站着不理人的老三。   “老三, 还是你自己说吧。”   霍令俨这才皱眉转过身来:“你问得这么清楚干什么?整个满京, 大大小小官员多得是, 你又认识几个?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自己现在身上还一笔糊涂官司呢,还是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大爷知道老三对自己有意见,一路上回来,他对自己有成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大爷倒是没将这个三弟的话放在心上,即便他一再对自己态度不好,大爷依旧说:“我见过她。”   妻子曾是齐王线人的事儿,霍令俨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此刻,他也是怕老大再细细问下去,会问出什么对妻子不好的事情来,于是利落截断话题:   “你认识的人多得是,就是认识的人太多了,才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你自己想想,若是从前没认识樱姨娘,霍家会有如此灾难吗?爹会死吗?二哥会废了腿又没了武功吗?”   霍令俨的一连串反问,倒是让大爷老实许多。   他心里自然是恨那个女人的,有时候想想,恨不得亲自杀了她。可再细想,他更痛恨的,却是自己。   是他没本事,才会着了一个女人的套。可这些年隐居在北秦的日子,他却怎么都抹不掉这段记忆。他是痛苦的,他也觉得自己无能懦弱,恶心。   苏棠抱着儿子去紫幽阁,有丫鬟通报给了黄氏,黄氏立即披了衣裳迎出来。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抱着笙哥儿来了?冷不冷啊,回头别把孩子冻着了。”黄氏一边说,一边将披在身上的衣裳解下来,盖在笙哥儿身上。   笙哥儿揉了揉眼睛,似醒非醒的样子。   两人快速抱了笙哥儿进屋子去,屋里暖和许多,黄氏轻声说:“他没醒,让他睡。”   “娘。”笙哥儿奶声奶气的,缩在母亲怀里,扭了扭身子,又继续睡了。   一双白嫩的小手紧紧拽着母亲衣裳,生怕母亲不要他了似的。   苏棠说:“臭小子夜里做恶梦,一口一个大伯娘喊着。这不,我就抱着他过来了。谁知道,一路上晃悠悠的,倒是将他晃悠睡着了。”   黄氏心里暖烘烘的,轻轻摸着笙哥儿小脑门,欢喜得不行。   “既是睡着了,便让几个丫头抱他去躺在床上睡吧。这样抱着,你嫌累,他也不舒服。”   苏棠说:“既然大嫂心疼我,那你抱抱他吧。这孩子平时乖起来很乖,但是闹腾起来,也特能闹。现在搁他去床上睡,他估计要哭,这一哭就停不下来,非得打一顿才行。”   “哪里能打孩子。”黄氏不赞同,“来,我抱着。”   黄氏将笙哥儿抱了去,暖烘烘一团窝在胸口,她觉得此刻整个心房都被填满了,幸福得不行。   这个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到这么大的。他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的帽子,还有脚上穿的鞋子……大多数都是她这个大伯母做的。   她膝下无子,可又喜欢小孩儿。三房豁达好相处,所以黄氏平时与三房走得更近些,自然跟笙哥儿这个侄子感情更好些。   虽不是他亲娘,却也不比他亲娘对他差多少。但凡有什么好的,都愿意拿过去给他。   黄氏不是糊涂人,知道三房的用心,于是数落说:“你也是,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何必大半夜抱着孩子来?这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苏棠笑:“真是笙哥儿闹着要你,不然,我冒着冷风带着孩子过来做什么?不信你瞧,臭小子抱你抱得多紧,也是大嫂你平时待他太好了些。”   “谢谢你,棠儿。”黄氏真诚感谢。   苏棠说:“有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的。就好比你我,既然能做妯娌,那便是天注定的缘分。不管何时,也不管何地,只要嫂子一句话,我便随叫随到。”   黄氏心里很暖,打发了丫鬟们外头伺候着,她则说:“你都知道了吧?”   苏棠点头:“嗯,伯爷告诉我了。”   黄氏轻叹一声说:“不瞒你说,其实这些年来,我虽则日夜思念,翘首期盼,但实话说,我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第一就是他死了,第二就是,如果他没死,又没回家,更没有递个消息回来……这么多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就猜想着,或许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霍家大爷了。”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樱姨娘。”   “你别担心我,我很好。曾被批为卖国贼的妻子,我都一路走过来了,往后的日子,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黄氏坦然,“他也的确对我好过,给过我温暖。在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潭死水,而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尽如人意的时候,是他给了我希望,我感激他。人应该心存感激之心,而不是满腔怨愤。”   “既是错过,又何必揪扯不清。”   苏棠认真起来:“大嫂日后有何打算?”   黄氏目光沉静,犹若一滩平静的湖面:“若是我猜得没有错的话,即便樱姨娘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他也是不忍心杀死她吧?的确,他会恨她,但毕竟也爱过。他是重情义的人,凡事都会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会觉得,是他自己太过愚蠢了,才会被一个女人算计。这个女人若是别的不相干的人,我相信,他会毫不留情。但……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朝夕相处,想来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纵使那个女人该死,该千刀万剐,可当初的那些事儿,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过来的。”   “她一个小小女子,又何来那么大的能耐?竟然能算计这么多。”   “若是拿她一命换老侯爷一命,他是孝子,或许会换。但老侯爷已经死了多年,又是马革裹尸光耀宗族,如今霍家又一点点起复,或许他觉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洗脱罪名,总有别的法子,他不想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拿一个女人的命换。或许以后,他会为了别的事情要了樱娘的命,但我想,现在不是时候。”   “谁算计谁,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楚呢?”   苏棠倒是佩服黄氏这个长嫂的冷静,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也是,若她不坚强,早在当年得知大爷的罪名的时候,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她的内心,是强大的。   苏棠说:“大嫂能这样想,当然好。人生在世,其实也就十几年而已。怎样活不是活,谁离了谁不行?反正我想过,这事儿若是落在我头上,伤心失望肯定在所难免,但伤心过后,我会更加好好爱自己。”   黄氏上下打量人,却笑了:“若这事搁在你头上,老三还有活路吗?”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性子挺泼辣,不是好惹的。   苏棠却觉得这是很高的评价,于是笑着道:“泼辣有什么不好,如果泼辣些可以让自己过得舒坦,那就尽管不顾形象去。反正我的宗旨是,不伤害无辜,也不让自己憋屈。” 第141章   “真好。”黄氏望着苏棠, 面上含笑眼底有光, 似是一脸信服钦佩,“棠儿,不知道为什么,跟你相处得久了, 总觉得日子都变得美好起来。你聪明, 大度,温柔善良, 却又在该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 你这性儿,到哪儿都是不会吃亏的性儿。总觉得你就像是天上的太阳, 不管多糟糕的心情,只要跟你说说话, 总觉得人生都是美好的。”   “这么高的评价, 说的我脸都红了。”苏棠嘴上谦虚, 心里可高兴了, “既然大嫂这么喜欢我, 那我以后常来。就怕我日日过来叨扰你,会吵得你嫌烦。”   “这怎么可能。”黄氏立即说, “你能日日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这话可是大嫂说的呦。”苏棠调皮眨眨眼, 笑容带着几分狡黠。   黄氏被她笑得心一拎, 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这笑……”黄氏说,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笑得我浑身发麻。”   “是大嫂让我说的,那我就不客气啦。”苏棠赶紧说,“是这样的,大嫂你也知道,我不是自己开了间胭脂铺子吗?这已经入春了,铺子里特别忙。虽然说铺子里新招了几个小女孩做学徒,但总归都还是小孩子,上手慢。我想着,大嫂若是得空的话,可不可以暂时帮帮我?”   一听是这事儿,黄氏自然乐意的。   “你知道我的,我是最闲的了。能有事情做,我巴不得呢。”   苏棠说:“我知道大嫂不缺钱,不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的。大嫂帮了我,我是怎么都得给大嫂辛苦银子的。就算大嫂看在妯娌一场的情面上拒绝,我也是不答应。”   听如此说,黄氏只能笑着答应:“那都听你的吧。”   开春了,苏棠的胭脂铺子的确很忙。但也不至于忙到很缺人手的地步,只不过,苏棠觉得疗伤的最好法子就是找些事儿做找些人说话,所以,这才央求了黄氏。   这些日子,苏棠频频出入伯府,并且是理直气壮,没人再敢拿捏她。   前些日子,伯爷不在家,她婆婆便总是挑她刺儿。苏棠虽然不怕她婆婆,但是入乡随俗,面上的尊敬还是得给的。所以,老人家找茬拿捏的时候,她一般都是老实听着。   如今伯爷回来了,凡事都他老人家前头顶着,就让他老人家对面他老娘的嘴炮去,苏棠躲在后面,有恃无恐,过得十分恣意潇洒,开心极了。   不管怎么说,老夫人待儿子总是比待儿媳妇好的。再说,如今她这儿子送嫁回来后,又算是立功一件,陛下又赏赐许多。老夫人知道日后家里上下都得靠这个儿子,肯定不会多为难。   何况,上头还有一个糟心的老大比着,从前再瞧三房不顺眼,一旦有比较了,也得顺眼很多啊。   苏棠打着小算盘,日子过得滋润乐呵,霍伯爷老人家心里未必不清楚。   这不,这天晚上吃完晚饭后,夫妻二人携手共同进内卧一左一右挨着桌子开始各忙各的公务的时候,伯爷老人家不乐意了。   “你最近日子过得倒是挺潇洒。”老人家酸。   苏棠无视他阴阳怪气,直接怼回去:“那也没有伯爷潇洒,不过就是送了四公主去北秦,回来这身份地位又水涨船高了。啧啧啧,难得今儿没应酬啊,我得细细瞧瞧,伯爷这几日这个请吃饭那个请喝酒的,是不是胖了。”   说罢,苏棠还真凑近了去,一会儿捏捏老人家脸,一会儿揉揉他手臂。   “壮了。”她说。   霍令俨倒十分喜欢这她性子,不拘着,放得开。但外头的时候,又懂察言观色,识趣,有礼数。   这样的人做妻子,也让他少操许多心。   见她又开始动手动脚不规矩起来,霍令俨似笑非笑眯眼看着人,配合她飙黄腔:“为夫是不是壮了,夫人是此刻才知道的?若是要检查,脱了衣裳岂不是更容易?”   说罢,就抬手解领口扣子。   苏棠一会儿还得算账呢,可没闲功夫应付他,于是立即扑过去。   笑嘻嘻的缩在人怀里,哄着说:“爷不就是在老夫人那里碰了壁么,何至于这点事情还记着,当真小气。你好歹是她儿子,老夫人数落你的时候,还会收敛一些。你可知道,你自己不在家,我遭了多少唾沫星子?”   “你都不知道心疼人家,倒是好,还数落上了。”苏棠鼓嘴,一脸委屈。   霍令俨真是爱死了她这副模样,见人主动扑怀里来,他顺手抱着。   垂眸,声音粗沉,却是警告:“既然不想我碰你,就不要试图勾引我。我虽然能克制,但是也有克制不了的时候。我发起狂来的样子,想必你也见过。”   苏棠闷着脑袋笑:“你舍不得。”   霍令俨挑眉:“那不一定。”   苏棠抬起眸来,打量了会儿人,又立即从他怀里逃出来。   “知道爷平时辛苦了,所以,方才那一抱,算是补偿爷的。”她声音又甜又软,酥酥麻麻的,麻得某人顿时热血沸腾起来,可偏撩火的还不自知,或者说,是明知故犯……   她继续道:“爷可不能欺负人家是女孩子,就霸王硬上弓哦,你得懂得怜香惜玉。昨儿才给过你,今儿就不行,总得好好养一养再说。”   霍令俨只觉得心口犹如火烧,一阵抓心挠肺。   苏棠见形势不对,动作倒是麻溜,立即跑开了。   望着离自己有些远的美艳少妇,霍令俨故意沉着脸,声音也是凶凶的:“过来。”   “我不!”苏棠拒绝。   霍令俨抿了下唇,面上韫怒更增了几分。他略沉默一瞬,又招手:“我让你过来。”   说罢,男人已经站起身子来。他生得高大挺拔,此刻又是面含怒气,实在是威慑力十足。   苏棠见状,吓得立即尖叫着满屋子跑起来。   喜欢玩火捉弄人,这回玩过头了吧?   “你喊什么?”霍令俨皱眉,顺势朝外间看了眼,见丫鬟们本来都伸头往里看的,但见他看过去后,就都又垂头忙自己的去了,于是说,“我又没怎么着你。”   苏棠扶着屏风,巧笑嫣然:“你现在是没对我怎么样,但是你起了邪念,谁知道一会儿怎么欺负我呢。”   又闹着:“我不管,你今儿晚上睡书房去。”   温香软玉在怀不要,谁想睡冷冰冰的书房?   霍令俨也火了:“这是谁家?谁当家做主,谁说了算。”   苏棠也气了:“是你的家,那我走行了吧?”倒不是说着玩的,撂下狠话后,就气鼓鼓收拾包袱要离家出走。   霍令俨真是服了她了,这都能吵起来。吵架根本不是他的初衷,可话到嘴边,让他拉下脸来,他又做不到。   苏棠就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如果他真的心里有自己,才不会顾及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呢。   这样一想,就更气了。   倒是外面的丫头们,个个吓得跟什么似的,拦着人不让走。   “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青雀带头拦,“天都黑了,眼瞧着门都要落锁了,外头街上都宵禁了,你就算想回娘家,也得明儿再去。外头那么冷,你可别闹,消消气。”   苏棠说:“青雀,有人想赶我走呢。哼,指定这回出去几个月,外头有别的女人了,这才想赶我走。正好,这伯夫人谁爱做谁做去,反正我不想做了。天天累死累活的,还耽误我赚钱呢。”   “别拉着我,让我走。”见他还不出来拦着自己,苏棠更气了。   她想好了,若他不给自己台阶下,她就去大房找大嫂去。   “爷,您劝劝夫人吧。”青雀见劝不住女主子,自然跑到了男主子那边去。   霍令俨倒的确是怕她外头冻着,或者真无处可去,于是就软了态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将人抱了进去。   苏棠就捶他胸口:“不是不想要我了吗?又抱我回来做什么……”   霍令俨冷笑:“就你这泼辣样儿,我不要你,还能有谁敢要?我这也算是做善事,省得你出去祸害别人。”   于是苏棠就歪着脑袋看他,男人被看得烦了,皱眉望过来。   苏棠笑着说:“你方才这样,不就好了么,非得气我一顿。”   “到底谁气谁?”霍令俨觉得自己自从遇上这么个“泼皮”,都被磨得没脾气了,“你每天少气我点就行。”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霍令俨抿了下唇:“是,嫌你烦了,外头还有别的女人藏着呢。不仅有女人,还有个儿子……满意了?”   苏棠说:“是哪位天仙妹妹?不若接了回来一道处处?我很大度的,爷纳妾收房,都没问题。”   “你这张嘴。”他实在忍不住,抬手就捏她脸,许也是真气着了,下手不轻,苏棠半张脸都走了形了,“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苏棠乱叫,手也不停扑腾:“不许捏脸!爷,松手!花了好多银子堆起来的脸,不许你碰!”   霍令俨没松,不过力道轻了许多,他笑着揉她脸说:“看来你还是有短板的。”   苏棠皱眉瞪着他。   霍令俨倒也不想真的惹怒她,惹怒她,对自己没好处。   于是说:“坐过来,该做什么做什么。”   苏棠气鼓鼓,不过,还是坐了过去。   霍令俨道:“你让大嫂帮你忙?”   苏棠:“我现在还在生气,过一个时辰再跟你说话。”   霍令俨噎了一下,倒是笑了:“气性还真大。”   一个时辰后,霍令俨还在办公,苏棠却已经忙完自己的事儿了。匆匆去洗了澡,然后扑了过来,一把扑进男人怀里坐着。   衣裳没好好穿,笑嘻嘻的。   霍令俨依旧纹丝不动,忙着手里公务,只说:“自己先去睡吧。”   苏棠故意抬起水袖来,递过去:“夫君闻闻,香不香?我自己研制出来的香胰子,可香了。”   霍令俨只抬眸看了眼人,复又垂头忙自己的:“嗯,挺香。”   苏棠又炫耀:“爷可知道二月份,伊人堂净利润多少吗?”   “多少?”他一边忙,一边答话。   苏棠:“四百两!”她很是激动。   霍令俨:“哦。”有些欠打的语气,“那也不是很多。”   苏棠不理他,只自己高兴自己的:“说了你也不懂。”见他是真忙,苏棠也不闹他了,只说,“我先歇着了。”   苏棠做胭脂肯动脑子,把现代那一套都拿了过去。胭脂铺子里,分护肤和彩妆两大部分,然后护肤品也分季节和年纪,如今正是入了春,春季新品上市,可不就忙了许多。 第142章   苏棠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忙得不亦乐乎, 连带着黄氏都跟着起早贪黑。一个多月忙下来, 都瘦了许多。   这春天的热销季才过去, 眼瞧着就要入夏了,还得继续忙。从研发到制作, 从试用到推广,还有贴纸条打小广告到处宣传。别的胭脂铺子气愤伊人堂后来居上,各个恨得暗暗咬牙, 但听说伊人堂背靠霍伯府,谁也不敢暗处使绊子。   最后,只能暗中派人来伊人堂盯梢,然后有样学样,把苏棠营销那套偷偷拿走。   苏棠知道后, 气得骂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版权意识!这是侵权!侵权!”   可又能怎么样?   只能一边骂人一边更是卖劲干活,她誓死要把伊人堂发扬光大, 把名声打出去。   才忙完春天的热销推广,紧接着,就进入了夏季。所以, 这些日子苏棠一直在想着夏季的主打热销产品, 找卖点。   黄氏平时不怎么冒头, 可一旦做起事情来,却十分负责认真。凡事交给她做的, 苏棠都放心。   黄氏这人靠谱, 别瞧着是富贵出身, 但是能吃苦。其实她自己也不缺吃少穿,也不差银子,跟着苏棠这个弟媳做事儿,不拿分红的话,她也赚不到多少钱。   不过,她倒是不在乎钱多钱少。总之有事情做,总比干熬着胡思乱想要好。   苏棠正是这个意思。   苏棠胭脂铺子生意渐渐做大,京城内小有名声后,霍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二房许氏得知大房的如今也跟着三房的混后,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于是气冲冲跑去荣安堂老夫人那里告状。   老夫人又岂会不知这事儿,只是三房的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挑不出错儿来,又有老三护着,她又能怎么办?   “这事儿我管不着。”老夫人肃着脸,手撑着额头,“你若是不服,去福寿堂便是。”   “母亲!”许氏气愤不平,“老三中饱私囊,都没分家呢,他拿公中的钱给她媳妇做生意。赚来的钱,都是揣进自己口袋了,我不服……”   老夫人头疼:“都是一些小事,何须计较?你若是行,我拿钱给你开铺子去,看看你能赚几个钱?”   许氏语塞。   老夫人又道:“你好好养两个孩子,好好陪老二,可不比什么都好?咱们家业不算小,就算到时候分家了,也够你们这房过几辈子的了。老三媳妇俗气,那是因为她出身低,你怎么也跟着尽往铜钱眼子里钻,没由得给许家丢人。”   被骂了一通,许氏倒是老实了:“是。”   可她还是不服气,觉得如今大房的跟三房的好,就是故意气她冷落她。   “只是,儿媳不明白。大嫂也是名门出身,怎么如今也跟着三房的混起来。她们就是故意的,想气我。”   老夫人平时虽然不喜欢小儿媳妇,但这件事情上,她倒是明白的。老大混账,不但外头有了人,且还是那种身份的。老大媳妇嫁进门来多年,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外头那个贱妇反倒是生了个。   而老大糊涂!明明是那贱妇害得霍家这般惨烈,他竟然百般护着,不但叫她心寒,更是叫老大媳妇心寒。   老三媳妇这么做,也是为了老大媳妇好。让她有事儿做,总比一个人呆着伤心要好。   但是老大回来了这事儿,却是大事,能少一个知道就少一个知道的好。老二媳妇素来藏不住事儿,暂时不告诉她也好,免得她走漏风声害了霍家满门。   “大房的没孩子,闲了些。你两个孩子在,忙都忙不过来呢。”老夫人说,“不是我夸老三家的,她年纪虽小,但能力不差。不管外头做什么,但家里一应都是打理得妥妥当当。”   “你让我寻她什么错?”老夫人还无奈呢,沉沉叹息,“还有老三,他护着她媳妇,我说什么,都被他挡回去了,我还能怎么着啊?”瞥了眼下位的许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与其这般咋咋呼呼跑我这里告状,不如好好想着,怎么赢得老二的心。都嫁来这些年了,也拢不住人……”   又怪许氏:“若是当初老二娶的别人,说不定,如今这当家做主的,就是二房。”   许氏委屈极了:“怎么能怪我,分明是……”   “好了。”老夫人不想听这些,“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回去呆着吧,在我这里碍眼,我看着嫌烦。”   “是……”见老夫人的确有些生气,许氏不敢再造次。   许氏走后,王嬷嬷说:“您老人家心情不好,也不能拿二夫人出气,奴婢瞧二夫人这回真的伤心。”   老夫人道:“就是我平日里对她太好了些,也该给她些苦头吃吃。否则的话,她永远都靠着我,永远长不大。从前我觉得让她嫁老二,是为了许家好,可现在再看,真是拖了老二后腿。”   王嬷嬷一边帮老夫人捏肩捶背,一边笑着:“二夫人虽则马虎了些,可自然也有讨喜之处。您是看着她长大的,多担待些就是。”   老夫人重重呼出口气来,到底最担心的不是二房,而是大房,她皱了眉说:“也不知道这几个兄弟什么意思,老三早说了要尽早呈证据到御前,还老大清白。可这都多久过去了,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王嬷嬷说:“或许……这事儿不好办。又或许……三爷故意的,就为了拿捏大爷,让大爷知道,不交出樱姨娘来,这事儿不好办。这事儿不好办,那大爷就进不了霍家大门,身上永远背负着叛国通敌的罪名。”   老夫人暗叹:“这老三,还真是狠辣的性子,除了他那个媳妇,谁惹他都落不着好。只是他这样做,风险实在太大。这京城是什么地方,他能藏住人一辈子?万一叫谁察觉了,到时候,霍家满门跟着遭殃。”   王嬷嬷是局外人,通透一些,提醒说:“或许,三爷正是这个意思呢。”   “什么意思?”老夫人皱眉。   王嬷嬷道:“那樱姨娘本就是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大爷却护着。若是为了个樱姨娘,再将霍家搭进去,看大爷还会怎么做。如今,大爷不就是仗着三爷有本事替他翻案么,可若是三爷不作为,叫人发现端倪,不得不将樱姨娘交出去,大爷还会为了一哥女人而再次陷霍家于不义吗?”   老夫人茅塞顿开:“这老三……当真是摸不透的心思,亏他敢这样做。”   王嬷嬷笑着:“或许……是奴婢想多了。”   老夫人看了眼王嬷嬷,摇摇头:“你素来聪慧,看事情看得明白,想来的确是这样。那个贱妇,定是给老大下了什么药,老大是中了她的邪术。”   “不管怎么样,老侯爷战死,老二废了腿……还有咱们霍家遭遇此难,她逃脱不得干系。”老夫人目光渐渐阴狠起来,“若得了机会,我定亲手处死她!”   王嬷嬷便不再说话,只替老夫人捏着肩膀。   六月,凌阳长公主寿辰,全满京王公勋贵去贺寿,自然少不得霍家。苏棠知道今儿那里会遇到小姑,所以,早早便备了礼物出发了。   凌阳长公主是陛下胞妹,也是太上皇最疼爱的女儿。所以她贺寿,自然门庭若市。   苏棠先去拜见了长公主后,便与幸姑约着一道说话去了。幸姑是赵王嫡妃,孟氏是侧妃,赵王一家的自然呆在一块儿,方才找幸姑的时候,苏棠自然也看到了孟侧妃。   那回在赵王府,孟侧妃对她客气疏远。如今再相见,苏棠总觉得她也在暗中观察打量自己,好似对自己颇有兴趣。 第143章   但是这种打量, 这种暗中窥探,又不像从前。打从那年在皇家猎场撕破脸后, 她与这位孟侧妃可谓是成了仇人。再之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中, 她也都是没有藏着对自己的怒气。   私下盯着自己,打算一瞅准机会就动手陷害, 这倒是正常。   但这两回再看孟侧妃, 总觉得变得神秘许多。这孟氏不似之前那般再将仇恨手段放在明处, 面上瞧着恭敬客气, 可人家私下里想着什么,谁又知道。   苏棠冲那孟侧妃笑了一笑,又依着礼数福了一身行了个礼,之后才随着幸姑一道离开。   寻了个僻静之处,姑嫂二人坐在了凉亭里, 丫鬟仆人打发得离得远了些,两人开始说话。   “老太太怎么样?娘还好吗?”一坐下来后, 幸姑就着急问。   虽然她是王妃, 也是嫁在京城。不过,越是门第高的人家,就越是重规矩, 尤其是皇家。所以,打从嫁人了后,除了几个重要的节日外, 幸姑回不去。   “老太太好得很, 娘也好, 你就放心吧。”苏棠拍拍她手,又打量着人,见她气色不错,眉眼柔情,越来越大,也越长越有女儿家的柔媚之情了,“倒是你,过得可好?”   幸姑点头:“我倒是还行。”   苏棠说:“你过得好就好,今儿出来,老太太还有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见着你后定要好好问问你的情况。如今见你好,我回去捎个话,也让他们放心。”   幸姑点点头,又笑着说:“嫂子经营的那家伊人堂,名声都传进了宫里了。那日我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还问我呢。听说,嫂子铺里的东西都是限量的?供不应求,很多人买都买不到。”   苏棠道:“若是贵妃娘娘喜欢,自然先供娘娘选。我都是瞎捣鼓,哪里比得上宫廷里专门制胭脂的女官们。”   “这可未必见得。”幸姑笑着摇头,“虽说宫里的东西细致金贵,但是若不能推陈出新,娘娘们也会觉得乏味。再说,宫里娘娘们无事做,就爱比来比去的,前些日子齐王妃送了淑妃娘娘一整套好些伊人堂的胭脂,淑妃娘娘拿出来炫耀了,说是她儿媳妇孝敬她的,还特意教了她涂抹这些的先后顺序,大家都夸她气色好很多,淑妃娘娘很高兴。”   “贵妃娘娘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不高兴的。一来她觉得人家儿媳妇比她儿媳妇有本事,会孝敬人,二来,我可还是伊人堂东家的小姑子呢,却也没什么用处。”   “今儿既然遇到嫂子了,我这话可搁这儿了啊。回头嫂子给我留一套,我过几日直接去铺子里拿,送给我婆婆去,让她也在其她娘娘跟前炫耀一番。”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苏棠自然答应的。   “既是你开了口,一套怎么行?多给你留几套,你自己用也好,拿进宫里孝敬人也好,都行。”   苏棠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赚富贵人的钱,所以,包装营销打广告的时候,尽量都往高大上去靠。护肤品都是一套一套的,一套里面包括各种早霜晚霜面膜等,护肤类的主打宣传是“素颜美”,“留住青春”,年轻女子买得多。彩妆部分则强调“遮住岁月痕迹”,“还你青春容颜”,一般中年妇人比较喜欢。   前期工作准备得充足,苏棠精心准备了好几年,翻看各种古典医籍,又各家胭脂铺子的跑,汲取别家长处,有了信心能做好后,苏棠这才开了伊人堂。产品自然是好的,不过,却也未必有宣传的那么好,不过就是利用从众心理罢了。   贵妇圈,不差钱,差的就是品位。只要是有品位的东西,附和她们高端审美的东西,都能畅销。   确定好定位,摸准销售对象的喜好,基本上就成功一半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嫂子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幸姑说,“不过,一码归一码,银子我是肯定要付的,嫂子不许推辞。”   “王爷。”   正当姑嫂二人有说有笑的时候,突然听到丫鬟们传来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赵王。   苏棠望了眼小姑后,继而随着小姑一起起了身。   赵王大喇喇负手走了来,似是为了寻借口一般,高傲抬着下巴说:“本王是路过这儿,看到你们了,这才过来瞧瞧。”   “见过王爷。”苏棠请安。   幸姑一福身子,请了安后,就问:“殿下怎么没陪着侧妃?”   赵王甩了甩宽大的袖袍,坐下来后才说:“本王都没瞧见她,想是跟孟家人呆在一起吧。”   苏棠见这赵王已经坐下,就是不想走的意思,就觉得,怕是特意找过来的,而不是他嘴上说的巧遇。她有眼力劲儿,于是忙说:“那臣妇告退。”   赵王没留人,幸姑倒是舍不得,心中不由得埋怨了赵王几句。   幸姑握了握苏棠的手:“我一会儿去找嫂子。”   苏棠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等苏棠走后,赵王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怎么本王一来,她就走了……是不是背后编排本王?”   赵王如今还是瞧霍家不太顺眼,所以,就觉得霍家人背地里肯定也瞧他不顺眼,指定说他坏话了。   幸姑觉得赵王幼稚,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与嫂子不过才坐下来说一会儿话,殿下您就过来了。那日妾身进宫去,贵妃娘娘提了淑妃娘娘得了三皇嫂送的一套伊人堂的礼物。妾身瞧着咱们娘娘那意思,想来也是希望妾身能孝敬她的。所以,方才与三嫂提了。三嫂答应妾身,会给妾身多留几套,到时候,都送给贵妃娘娘去,哄她老人家开心。”   赵王嘀咕:“原是这事儿,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们悄悄躲起来说。”   幸姑道:“王爷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   赵王还是说:“方才与二哥三哥他们路过,瞧见你了,才过来瞧瞧的。”   幸姑点点头,算是信了他说的话。   赵王忽然又起身,对幸姑道:“坐在这里也没意思,你若你随本王四处走走吧。凌阳姑姑这园子,可是当年凌阳姑姑出宫僻府的时候,皇祖父亲自命工匠按着姑姑喜好设计的,可美了。想你长这么大,怕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园子吧?今儿本王就给你沾点光,带你去转悠转悠。”   幸姑其实懒得去,不过,见赵王这般热情,倒是也不愿拂了他面子,就点了点头。   赵王见状,满意了。   苏棠离开亭子后,没有往贵妇圈子里钻,而是去寻了自己夫君。霍令俨见妻子找来,便单独与妻子呆在了一起。   恰好赵王携幸姑逛园子,被苏棠夫妻瞧见了。   离得有些远,也就没有上去打招呼。   “看来这位四殿下待咱们小妹还算不错,方才我与小妹一处说话,他特意寻了来。这会儿又跟小妹呆在一起,想来心里是有小妹的。”   霍令俨点点头,不否认。   苏棠好奇:“说来也奇怪了,这孟侧妃先后性子差得真是大。当初费尽心思进了赵王府,如今怎么又待赵王这般冷淡。”   霍令俨也不明白,于是皱了皱眉心道:“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苏棠偷偷望了眼男人,想着原书的剧情,到底担心,于是又问:“你说……会不会孟侧妃心里还对齐王念念不忘?毕竟赵王再好,与齐王总是……”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猛然瞪来的一眼吓着了。   苏棠眨了眨眼睛,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正是因为心里根本没有齐王,所以这才能毫无避讳说出口来。   苏棠忙扯着男人袖子:“你听我解释。”   男人抽回袖子,没吭声,只自顾自生气。本来夫妻二人携手缓缓游园,这回他生气了,步子都快了许多。   苏棠提着裙子跑追过去:“你怎么这么小气,反正我没有就是没有,你不听就算了。你走慢点,我跟不上。”再后来,见四周没什么人,她就也闹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脚下没看路,却突然撞进男人怀里。   霍令俨一把将人搂抱住,匆匆捂住她嘴巴。然后动作利落侧身隐在一处灌木丛下,抬手轻轻拨开灌木一角,透过缝隙,能看到对面单独呆在一起的男女。   苏棠顺着他目光看去,眼睛蓦地睁大许多。果然,这孟侧妃之所以对赵王冷淡,原来真的是对齐王没死心。   “嘘!”见妻子扭动身子发出细碎声响来,霍令俨压低声音“嘘”一声警告。   苏棠知道,这些练过功夫的人,耳力都比常人要好。她也怕被齐王发现,所以,动都不敢动一下。   灌木丛那边,齐王负手立在隐僻处,孟侧妃则站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   “殿下不是一直躲着妾身吗?怎么今儿却又愿意见妾身。”一出口,竟是讽刺的语气。   齐王撇头朝她看了眼,问:“你如今已经是四弟的侧妃,好好与他过日子便是,又寻我做什么?”   孟侧妃笑:“都说男人变心变得快,原来一点不假的。想当初,殿下您爱慕妾身追求妾身的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吗?你对妾身说过什么话,发过什么誓,妾身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殿下,却是忘了。”   提及从前,齐王沉默。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事已至此,早已无需再提。”齐王倒是看得淡,“你终归是我爱过的女人,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也希望你自重。既是当初那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便自己走下去。”   “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孟侧妃哽咽,“你说过的,你就喜欢我的小性子。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把我捧在掌心。难道,就因为我走错一步路,你的那些承诺,就不奏效了?” 第144章   齐王其实是个挺冷情的男人, 当初在他发现孟瑶对他不忠心思不纯的时候,就已经选择彻底放弃了。既然他已经放弃, 就没有想过会回头。   所以, 他听了母亲的话,接受父皇指婚, 娶了自己表妹为妻。   就算如今孟瑶在他面前哭诉自己错了、悔了, 他心里也是无动于衷。于他来说, 他与孟四小姐的这段感情, 早已成为了往事,已经过去了。何况,想当初,也根本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她的心, 都是扑在霍家三爷身上的。   齐王也是个高傲的人,就算再喜欢一个女人, 可当一再得知那个女人愿意为了别的男人不择手段的时候, 他也是不会再死皮赖脸缠着。所以,早在那年秋狩猎场行宫里,他就已经选择彻底放弃了这个女人。   这两年来, 他们都是各过各的日子,相安无事。如今再见她跑来哭诉,齐王倒是有些看轻她了, 更是觉得可笑。   “弟妹, 你费尽心思寻本王出来, 就是为了过来与本王诉旧情的?”齐王特意喊了她一声“弟妹”,就是为了提醒她自己目前的身份,“若只是因为这个,恕不奉陪。”   说罢,齐王利落甩了下袖袍,就要走。   孟瑶却突然冲到他面前去,将人拦住:“不是这样的。”她心下也觉得自己过于急切了些,而且,方才言语的确将自己的姿态摆得过于卑微了些。   她心里明白得很,此刻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那个只对她一人好的九五之尊了。   他变得陌生,变得不再爱自己。在他的眼里,她看不到对自己的一点旧情跟留念。他不过……不过只是一个和那个人拥有同一个名字同一个身份的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突然一切会变成这样,她也不明白。但眼前的这个人为何会变得对自己冷漠无情,她脑海里还留存有之前几年的记忆,自然明白一些。   他觉得自己心里喜欢的人是霍三哥,好,她不辩解,她今天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到底她心里的人是谁。   “本王想,你与本王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齐王冷眼睇着面前的女人,皱着眉头一再提醒,“若是叫人发现了你我私下相会,本王是亲王,又是男子,于名声无碍。倒是你……到时候,毁的是你自己的前程,你可想清楚这些了?”   孟瑶擦干净脸上的泪,又深深吸了口气,恢复平静了,才说:“妾身清楚。”   又道:“只不过,比起一些事情来,这名声倒是是其次重要的。齐王殿下,您可对霍家的事儿感兴趣?”她问。   “霍家?”齐王冷笑,又是霍家,“孟侧妃倒是对霍家的事情挺上心。”   孟瑶冷静了许多,安安静静看着人,直接进入正题:“当年霍家之所以由侯爵降为伯爵,是因为霍家大爷。霍大爷领兵出征北秦,却成了叛国通敌的罪人,陛下震怒。之后,还是老侯爷亲自出征御敌,战死在了沙场上,这才替霍家赢得了一些生机。如今,霍家又一点点重拾圣心,有复宠之意……”   “妾身只想问殿下一句。”孟瑶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严肃问,“殿下是想霍家生,还是死?”   “什么意思?”齐王皱眉。   不过的确,这事儿勾起了他的兴致来。   孟瑶道:“妾身得了一个消息,是有关霍家大爷的。妾身听说,这回霍伯爷送四公主远去北秦和亲,早已暗中将流落在外的霍家大爷带了回来。如今这通敌叛国的朝廷罪人,就在满京城内。殿下若是想霍家生,自可不必理会这事儿,但若是想借此拿捏霍家,大可呈于御前。”   “陛下雷霆动怒,新账旧账一起算,自然不会轻易饶恕霍家。”   齐王眯眼,看着孟瑶。   孟瑶说:“殿下打算怎么做?”   齐王道:“这么大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你家里人告诉你的?”   孟瑶:“这个殿下就不必管了,若是殿下不信,回头大可以去查。”   齐王这才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女人来,不由觉得,有段日子没见,她倒是变了许多。   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性子稳重起来。从前娇气,似是一碰就破的纸花,如今看着样子,倒是精于算计了许多。   “你说的这些,本王知道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儿,本王便先行离开一步。”   孟瑶没再纠缠挽留,更是没有哭诉,只是稳稳一福身子来,垂头恭送道:“恭送齐王殿下。”   齐王一愣,继而又眯了下眼,之后才转身离开。   霍令俨与苏棠早齐王一步离开,就是怕他发现。等离得有段距离了,苏棠才敢出声:“这孟侧妃……如何知道大爷的事儿的?莫非……”她大惊,“是爷您故意透露出去的?”   霍令俨道:“若真是我透露出去的消息,我为何透露给她?你不要瞎想。”   苏棠点点头,心下觉得疑惑得很,一时没有说话。   霍令俨却说:“不管齐王信不信孟侧妃的话,但必然是起了疑心的。或许,等一离开凌阳长公主府,他就会着手去查。又或者,他早等不及了,已经派人去查了。”   苏棠道:“爷不怕吗?”   霍令俨还真不怕。   大爷的确没有背叛国主,只不过是受了小人算计,这才被强行安了这么个罪名。就算事情闹大,闹去御前,他也有证据证明霍家的清白。   但是那个樱姨娘,他可不能保证。   或者说,他故意拖延这么长时间,就是想要了结樱姨娘。若是他亲自动手,势必日后兄弟二人间会有隔阂,但若是做局让别人推樱姨娘出去,并且霍家不得不舍弃这个女人保住门楣……那就怪不得他了。   霍令俨早暗中摆好了棋局,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竟是孟侧妃率先察觉到的。   可怎么可能是她?她一个深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会得知这些?   他就算故意要透露出一些信息来,那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必然是藏着掖着装着不经意露出的马脚。若不是京城内有些眼线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察觉。   齐王生性多疑,当着孟侧妃的面,他自然说是不信。不过,人还没离开凌阳长公主府呢,就立即暗中差了人去查。   好在霍令俨行事严谨,就算是想让人查到,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老底都给别人掀个底朝天。所以,齐王的人去查了,的确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却没有立即完全拿住把柄。   最后,齐王派人暗中盯梢霍伯府,盯紧霍伯府上下所有人的一切行踪。   深更半夜,老幺去齐王书房复命,说是他的人本来盯着霍伯爷盯得好好的。可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差事没办好,特意过来请罪的。   齐王倒是淡定,只说:“若就凭你们几个就能够盯住霍家三爷,那这霍三爷就太无能了。无事,跟你的人说,继续候在霍伯府附近盯梢,不要紧要关头,必须按兵不动。”   “是。”老幺说,“属下遵命。”   老幺其实有些摸不透主子到底想怎么样,这到底是想害霍家,还是想拉拢呢?   见他汇报完事后还不走,齐王扫了他一眼,皱眉:“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   “是!”老幺道,“属下不明白,殿下您这是真的要让霍家再无翻身之地?可之前……又为何。”   齐王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子来,缓步踱到窗前站着。双手缓缓背负腰后,齐王淡淡道:“不为何,本王只是想拿住他一个把柄。只要拿住把柄,日后不管是拉拢还是树敌,这都是一把利剑。”   微侧头,又再三嘱咐:“去盯紧了,听我吩咐行事。”   老幺退下去后,齐王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窗前,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惑,这么隐秘的事情,孟侧妃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一阵敲门声响起,将齐王的思绪拉了回来。   听出是王妃的声音,齐王道:“王妃何事?”   齐王妃说:“夜深了,见殿下还没有歇下,妾身亲自熬了补身子的汤端来给殿下用。”   齐王没再说话,而是举步走到门口,亲自将门打开了。   “夜深了,王妃怎么没有歇着?”一边说,一边接过王妃手中托盘来,又邀请王妃进书房说话,他道,“以后这些事情让奴才们去做就行,何需你亲自动手。”   齐王妃温婉贤良,一言一行都十分规矩,她恭恭敬敬立在一旁,连面上的笑都像是画好的似的。   “那些奴才笨手笨脚的,他们能做什么。王爷的吃食,还是妾身亲手做比较好。”一边温声细气说着,一边轻轻抬眉看去,当目光触及男人俊逸秀绝的面容时,又恰到好处收回目光,面含浅笑,“妾身知道殿下忙,但再忙也得注意身子才是。” 第145章   “有劳王妃关心, 本王会注意。”齐王声音温软中透着股子客气疏离。   他待王妃极好, 却又不似是别的新婚燕尔的丈夫对妻子那样宠溺。而是给了王妃应有的尊敬, 待王妃像是待某个重要的客人一般,就连床笫之事,都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   王妃好, 他自然知道。只是,两人是表兄妹, 又是从小便相识的。若是他对她真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话,当初议亲的时候,他就不会千方百计筹谋着想要迎娶孟家四小姐了。   感情这种事情, 是勉强不了的。他可以欺骗所有人, 却欺骗不了自己。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妻子,他可以给她应有的尊重,给她王妃的待遇。只是,给不了她自己的心。   他曾经年少的时候, 是有满腔热血轰轰烈烈爱过一个女孩子的, 那种还没见到人、但凡只要想到, 就能热血汹涌的感觉,他有过。就算曾经令他神往的女孩如今早已不是他心里所爱,可,就是此时此刻,也是有另外一个人让他抓心挠肺的。   那两种感觉, 一种刻骨铭心, 一种若即若离, 都让他难以忘怀。   都让他有强占欲、保护欲、征服欲。   他认为,能够激发他内心这种强烈的征服欲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爱的女人。   从前的孟氏如此,如今的苏氏也是如此。   得不到的,想要得到,才是最好的。   齐王妃何等聪慧,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只是,早在她嫁来齐王府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也知道,表哥心里没她,有的只是赵王侧妃。但是不管怎样,如今她才是齐王妃,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是她。至于以后,她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培养感情。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也习惯了他的恭敬疏离。   “伺候殿下,是妾身的本职,又怎么会劳累呢。”齐王妃此番来,一来是送汤羹,二来,也是觉得王爷近来庶务繁忙,已经许久没有回后院了,她总得寻些由头来陪着他才是,故而既是来了,便不会轻易走。   见男人已经坐下来开始喝汤,她则绕去男人后面,开始帮他按捏肩背。   齐王妃早在闺中的时候,就素来以贤良闻名。婚后,更是隔日便进宫一次给婆婆淑妃请安,更是将贤淑孝顺的好名声坐实了。   “妾身知道,殿下公务繁忙。殿下只管忙自己的,无需担心妾身。”齐王妃声音清亮不失温柔,“宫里淑妃娘娘,殿下也无需挂怀,左右有妾身在呢。这几日,妾身进宫伴在娘娘左右,娘娘十分高兴,只是……”   她话头一转,开始吞吐犹豫起来,手上动作也停了。   “只是什么?”果然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侧过头来,“可是母妃身子不适?”   “不!不是。”齐王妃忙道,“母妃一切安好,殿下无需担心。”她双颊微红,贝齿轻轻咬着唇瓣,欲语还休,“只是……只是母妃常常提起,说,当初妾身是与二嫂跟四弟妹差不多先后嫁进皇家的。如今二皇嫂已经怀了身子,四弟妹肚子虽然还没什么动静,但好歹赵王也是做了父亲的人……母妃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齐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他轻轻握住齐王妃一双柔胰。   “本王明白了。”他拉了王妃到他怀里坐着,倒是恩爱,“这些日子是本王懈怠了,倒是害你挨了母妃的说教。王妃今儿既是来了,便留在本王这儿吧。”   齐王妃被齐王拥在怀里,一张牡丹面早羞得透红。她是端庄规矩的人,即便行房之时,也是中规中矩,从不会主动。   压在身上的男人怎么做,她都是极力配合。偶尔疼得实在厉害了,她也是死死咬着唇瓣,羞于发出一点声音来。   这次这般大胆敢跑过来说这事儿,也是奶嬷嬷教她这样的。奶嬷嬷说,外头的时候,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女人端庄贤德,但关起门来,却又变了。   劝她不防主动一些。   齐王妃主动了一些,她感觉到这回身上的男人似乎有些吃惊。只不过,她还是羞于过于浪荡,总觉得女子任何时候都该端庄贤良,表一如一。   一番温存后,两人都没有睡意。   齐王妃披了衣裳坐了起来,见齐王似是凝神想着什么事情,她问:“殿下在想什么?”   齐王坐了起来,漆黑的目光看了王妃好一会儿,他没有瞒着王妃,只说:“本王听说,霍家大爷回来了。目前人就藏匿在京城中,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人在哪里。”   齐王妃诧异:“霍大爷?当年不是死了吗……”   齐王笑道:“只是带回来一具尸体,谁知道是谁。”   齐王妃跪坐在床上,沉默了一瞬后,问齐王:“那……霍家打算怎么做?这大爷身上背负罪名,若是霍家知情不报,那可是藏匿罪犯的大不敬之罪。若是陛下知道了,可是有灭满门的危险的。”   “所以,霍家才把这个大爷藏得十分隐秘。”齐王眯了眯眼,“若是轻易就能让人发现,就不是霍家三爷。”   “那……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齐王妃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见齐王看似晴朗实则暗藏机锋的目光轻轻漫不经心扫来的时候,她心就猛地一跳。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齐王妃尴尬一笑,请罪说:“妾身失了规矩,请殿下责罚。”   薛氏是他妻子,很多话,齐王自然会说。但是夫妻之间,也不是说一点秘密没有的。   至于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齐王自然不会告诉王妃。   不过,他也疑惑得很,孟氏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她一个深宅夫人……   而且,若真的是孟家人先得知的这个消息,何不直接告知赵王,而舍近求远告诉他。况且,还是借孟氏一个女人的口。不对劲,肯定不是孟家人,漏洞太多。   但若不是孟家,又是谁?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齐王妃问。   齐王看着王妃,不答反问:“王妃似是与霍伯夫人交情颇深,此番既是得知这个消息,又希望本王如何做?”   这个问题是个圈套,不过,齐王妃自然知道如何规避所有陷阱。   首先,她自然是表达对齐王这个夫君的忠诚:“妾身是殿下的表妹,又是殿下的发妻,不论于公于私,自然一切都以殿下为先。不论殿下做什么决定,妾身都听殿下的,不敢有半点违逆之意。”   又交代了她跟苏氏的渊源:“霍三嫂曾在妾身危难之时帮过妾身,妾身心存感激。只是大是大非妾身是分得清楚的,万不会不知轻重。霍家大爷这事儿,事关重大,又岂是妾身一介妇孺可以置喙的。”   齐王道:“本王不过随口一问,王妃无需紧张。”   又说:“本王知你素来与霍伯夫人私交好,本王没有阻止,自然也有本王的用意在。这苏氏是聪明人,你与她打交道的时候,切记要多留个心,莫要入了她的圈套才是。”   齐王妃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却来不及细想,只轻轻应了声:“是。”   齐王妃薛氏的确与苏棠私交不错,不过,两个女人谁也不傻,一处说话,都会避开敏感话题不谈。说的,大多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儿。陛下还年轻,诸王如今也只是私下偶尔的争权较量,霍家又立场不明,自然不会提不该提的事儿。   只是,齐王妃从齐王那里听出了些端倪来,这回再见,就总下意识带着些试探的意思。   苏棠也敏感,自然察觉到了。   晚上回去后,苏棠把今儿伊人堂中与齐王妃说的一些事儿告诉了霍伯爷,道:“是不是齐王妃发现了什么?”   霍令俨说:“你怕她?”   苏棠道:“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自然是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的好。”又说,“哦,对了,大爷那事儿,怎么样了?”   霍令俨冷笑:“他自然是已经知道有人在查他,我已经有几日没去他那儿了,想必他此番正着急。”   苏棠双手捧脸,望着立在跟前的男人,感慨说:“伯爷日后若是继续加官进爵位极人臣,想来,定是奸臣。像你这种人,最好是做个好人,要是做了坏人,得多少无辜之人遭殃啊。”   霍令俨冷哼,他自然觉得自己是好人。若他不近人情,早在得知她是旁人藏匿在府中的棋子的时候,就一刀将人给剁了。   “那最庆幸的人应该是你。”他冷着脸,话只说了一半。   苏棠却明白他的意思,忙摸了过去献殷勤说:“是是是!妾身十分幸运。正是因为伯爷您宽宏大量心怀仁德,妾身这才死里逃生。”   话锋一转,又催促说:“爷不是今儿去见大爷吗?时辰差不多了。”   霍令俨却依旧坐着,纹丝不动:“不着急。”随手翻了一页,依旧从容道,“不让他多着急着急,他察觉不到这些年来霍家的处境跟艰难。他还以为,如今的霍家,依然是当年的霍家。”   苏棠撇嘴:“爷,恕我多一句嘴。”   霍令俨抬眸望来,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仿若无波的古井一般,深不见底。   “说!”   苏棠道:“您对大爷是不是过于苛刻了些?从仁道主意来讲,大爷不忍心杀樱姨娘,其实也说得过去。但我不是说大爷的做法就是对的,您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大爷想来心里也挺痛苦的,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非他所愿啊。”   霍令俨哼道:“你懂什么。”   却是再没心情看书,只将手里握着的书卷狠狠往书案上一砸,男人倏地站起身子来。   “爷怎么了?”苏棠吓了一跳。   霍令俨居高临下盯着人看,黑眸微眯,目光十分危险。   苏棠自然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下意识吞咽口水,结巴说:“我……我没有偏帮大爷的意思啊,你可别激动。”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什么事?”   霍令俨忽而又弯腰蹲下,凑近了说:“你之前见过大爷?我的意思是……你还在苏家的时候。”   苏棠又不是原主,怎么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儿。不过,她一口咬定没见过就对了。   “没有。”   “真的没有?”霍令俨半信半疑。   “真的没有。”苏棠说的斩钉截铁。   霍令俨皱眉:“这就奇怪了,那回大哥见了你一面后,就说认识你。”   苏棠老实缩着脑袋没敢说话,现在说多错多。   霍令俨却一直盯着人看,忽然道:“别动。”   “我……我没动啊。”   见人抬起手朝自己伸过来,苏棠吓得本能抱住脑袋,却被一道力量掰住头。   接下来,她觉得有人在自己眼勾处刮了下,继而嫌弃说:“你早上洗脸了吗?” 第146章   苏棠立即抬手揉了揉眼睛, 理不直气也壮:“我下午回来觉得困, 又睡了一觉, 不行啊?”   见她炸毛, 霍令俨就笑了:“行, 你怎么样都行, 你说什么都对。”   苏棠不理他, 一边冲外间喊了一声,让丫鬟们备水给她洗澡,一边在经过霍令俨身边的时候, 故意狠狠撞了他一下。霍令俨配合她演戏,装着被她撞得很痛的样子。   平时挺严肃的一个人,这会儿为了哄她开心, 倒是像变了个人一样。   浮夸, 幼稚。   苏棠没忍住,一秒破功, 笑了。   霍令俨这才抬手摸摸她脑袋道:“好好在家歇着,沐浴完乖乖躺床上等着去。我没回来, 不许睡觉。”   苏棠知道他这回是真的要去大爷那里了, 忙严肃起来, 说:“你小心。”   “放心吧。”霍令俨面上戏谑的笑意收敛了些, 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温情起来。   齐王的人, 自以为自己在暗, 这霍伯爷在明。而其实, 霍令俨早察觉了有人暗中盯梢霍家。所以, 其实事实情况是反过来的,齐王在明,而他霍伯爷在暗。   是霍伯爷算计了齐王的人。   所以,霍令俨想甩开齐王的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终于来了。”见到了想见的人,霍大爷立即迎了过去,一脸急切之色,“老三,你是不是不想替我洗清身上的罪名?还是说,你恨我不肯交出他们母子,故而故意拖延时间?”   霍大爷是早已经死了的人,且身上还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所以,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人。这些日子,霍令俨一直将他藏在隐蔽之处,四下都安排了人盯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有人立即向他禀告。   所以,霍大爷行动受限制,根本走不了,一切只能听这个弟弟的安排。   霍家是百年世家,老侯爷在世的时候,自然培养了不少亲信暗卫。老侯爷去世后,这些暗人便就听从下一任霍家一家之主安排。而如今整个霍伯府是三爷当家,暗卫亲信自然是听三爷一人差遣。   便是三爷吩咐他们暗中看着大爷,他们也只能听命行事,不敢懈怠丝毫。   霍令俨冷静的看了眼眼前的大爷,他皱着眉心,一脸愁云。   坐下来后,才淡淡说:“大哥以为……眼下的这件事情,就这么好办吗?你可别忘了,如今的天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天子。若不是父亲拼死御敌保卫疆土,立下功劳,大哥以为,霍家还能有今天伯爵的荣耀吗?”   大爷不说话。   霍令俨又冰着张脸说:“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言毕一顿,抬眸看去,目光冷清严肃,“已经有人发现了你的行踪,并且已经在暗中调查你。”   “我能挡得住一时,却不能一直挡下去。”他说,“或许十年前,你根本不会将如今的几位王爷放在眼里,觉得他们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但是如今,曾经的那群小子,已经长大了,并且个个都受封亲王之位,明着的,暗着的,一个个手都长得很。你弟弟我纵然再有本事,防得住一个两个,却不可能防得住三个四个。”   “所以……”霍令俨又一顿,笑起来,摇摇头,“瞧我,又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大爷目光一时间沉静得可怕,望着窗外,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霍令俨看了他一眼,没再提这事儿。他想,今天过来,不过也就是为了给他提个醒而已。   “此地我不宜久留,呆得长了,怕出事。”说罢,霍令俨起身,“等外头再有什么消息,我告诉你。”   霍令俨正要走,大爷喊住了他。   “我想起来了。”   “什么?”霍令俨回头。   没头没脑的突然来这么一句,霍令俨眉心渐渐拧紧,没明白:“想起来什么?”   大爷严肃,负手朝霍令俨走近道:“想起来有关三弟妹的事儿。”他面露肃容,可怖吓人。   闻声,霍令俨垂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渐渐攥紧。   兄弟俩皆有一瞬的沉默,继而霍令俨笑起来。   只是这笑容才展开没多久,他又倏地严肃,冷冷望着眼前的人道:“大哥说见过她,想来是认错了人吧?我左思右想,你们从前身份悬殊,年纪又相差甚大,实在想不出来,你与她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大爷也是皱着眉心,目光动了动,才说:“那日一见,因为在晚上,只觉得匆忙一撇甚是熟悉。但因为实在过于久远,一时间便也没有想得起来。后来回来后细细想过,或许,当时觉得熟悉,并不是因为曾经我见过她,而是……”   “主公!”   正当大爷要说出真相的时候,外头突然匆匆跑来一个人,跑得近了后,利落在霍令俨跟前跪了下来。   “什么事?”   那人道:“齐王殿下的人……似是发现了大爷的行踪。我们的兄弟发现四周有几个可疑之人在盯梢,怕是齐王府的人。主公,眼下应该怎么办?”   霍令俨立即吩咐道:“将大爷藏进石室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放大爷出来。”   “是!”几人得令后,自然是按着霍令俨的吩咐做事。   霍令俨的人速度很快,等齐王的人冲进来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那石室里有个暗道,通往西市,西市人多而杂,等齐王府的人追过去的时候,早已没了方向。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就成功了,老幺气得直跺脚。   霍伯府的人声东击西故意引开齐王府的人后,又有暗卫私下给霍令俨递了话,说是樱蓉姑娘要见。   闻声,霍令俨冷哼一声,满满的不屑。不过,还是过去了。   对樱蓉母子,霍令俨防范松懈很多。目前齐王府的人全程只将注意力放在霍家大爷身上,根本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个女人的存在。   外城一个普通的小院子,霍令俨负手走进去的时候,樱娘正坐在廊檐下晒草药,而虎子则蹲在母亲脚下,看着母亲。   樱娘余光瞥见走进院子来的人后,柔声对虎子道:“你去隔壁找阿青他们玩儿,娘有话与你叔叔说。”   “噢!”虎子颇为戒备的看了眼一步步走近的所谓三叔,没吭声,霍令俨只抬手摸摸他脑袋,虎子也没有避开。   “找我什么事?”霍令俨开门见山。   “三爷进来吧。”樱娘抱着筛子转身进了屋子去。   霍令俨颇为戒备的四周看了看,这才跟着进去。   进了堂屋后,樱娘坐了下来道:“我们进京来,也有好些日子了。三爷口口声声说要替世子爷翻案,可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付诸行动。我就想问,三爷什么时候替世子爷翻案。”   霍令俨觉得好笑,摇摇头,目光冷冷的扫视过去。   “当年若不是樱姑娘存了私心,你口中的世子爷,如今何需躲躲藏藏有家回不得,还需要我替他翻案?樱蓉姑娘不是挺有本事,既会下蛊又会抢别人的丈夫,怎么这会儿倒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樱蓉始终安安静静坐着,目光沉静。面对霍令俨的冷嘲热讽,她也丝毫不在意。   最后,似是做了决心般,她攥紧双手说:“求三爷一件事,不管如何,不许伤害我的儿子。我知道,只有把我送到御前,认了这些罪,才最是能还世子爷清白。”   她忽然流了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世子爷心里有我,我知道的,他再恨我,他也不忍心对我动手。”她忽然泪水流了满脸,她抬手使劲擦拭眼泪,笑得更肆无忌惮,“若是三爷能答应让我再见他一面,我便答应你,拿自己的命,换世子爷一个清白。” 第147章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条件?”霍令俨冷眉相对,“眼下的形势, 樱蓉姑娘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你以为, 你还有命活吗?”霍令俨越说越气, 倒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气,而是气大爷,气他竟然如此是非不明敌友不分,若不是他一再犹豫不肯对这个女人绝情,他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若是大爷拎得清, 他亲自将这个女人送到御前去, 说服力自是比什么都强。   可他偏偏……   霍令俨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越想越怨愤,再依着他这脾气,怕是会一刀直接杀了这个女人, 然后提着她脑袋去御前。杀一个女人无所谓, 他在乎的, 还是大爷这个兄长。   霍家兄弟,万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离心。纵然现在他对大爷百般刁难冷嘲热讽,但是却没有对大爷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大爷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有错,这个女人更有错, 所以, 再是难听的话, 他都受得住, 并且心甘情愿。   或者说, 他现在对自己这个弟弟百般归顺言听计从,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放过樱蓉一马。或者,替他一起想法子,饶过她一条命。   霍令俨背过身子去,轻轻闭了闭眼,调顺了气息后,才又缓缓睁开眼睛。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他淡然道:“不可能。”   樱蓉是个聪明的女子,却也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位爷如此束手束脚在意的是什么,于是她略抬下巴,颇为得意的说:“三爷,若是我当真没有谈条件的权利,怎么今儿三爷却还是过来见我?”她冷笑一声,顺势擦了脸上泪渍,一边说,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世子爷不舍得我死,不管我做了什么,就算他心里再恨我,可不可否认的是,他就是对我下不了毒手。”   “到底是世子爷不想见我,还是三爷你拦着,不让他见?”樱蓉围着霍令俨转圈,语气十分挑衅,“我若是死了,怕是三爷不好向世子爷交代吧?”   霍令俨却无视她的挑衅,挑唇回击道:“樱蓉姑娘,当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有些日子没见,你口中的世子爷,却是并没有提起过你。”   樱蓉嘴角挑衅的笑意倏地凝固住,虽然异样的表情只有一瞬,却还是被霍令俨捕捉到了。霍令俨狭长的双眼轻轻一眯,问道:“偷来的东西,永远不会属于你。”   “你胡说!”樱蓉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她太在乎那个男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她了,所以,似是势必要争出个是非对错,“你们懂什么,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年,虽然粗布麻衣,粗茶淡饭,但是他却很快乐。我们一家三口,简简单单的,就像寻常人家的父子夫妻一样,比神仙还要快乐。”   “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他会继续快乐下去。都怪你,偌大的霍家已经全是你的了,你为何还要多管闲事?”   她似是有些疯了,冲过来,紧紧揪着霍令俨衣襟,咬牙切齿,面目可憎。   “是你害得世子爷这般痛苦,也是你害得他这般为难。你就是成心想与我们母子过不去,是不是?”   樱蓉的这些话,根本对霍令俨毫无杀伤力。   霍令俨一把推开樱蓉,抬手弹了弹被她抓过的衣襟,冷眼说:“樱姨娘不要以为谁都是霍令晖,我的衣裳,岂是你能碰的?”   又说:“霍令晖原就是霍氏一族的罪人,被妖女所迷惑,害得霍家险些家破人亡。虽不是他本意,但霍家有今天这般的处境,也是因为他。所以,身为他的兄弟,我能替他翻案,就算是尽了兄弟情分,我凭什么还要管他是不是开心快乐?霍令晖妇人之仁,我不会。所以,你也省省自己的唾沫星子,少说几句废话。”   “樱姑娘,你的时间不多了。到了时候,你想死也得死,不想死,也得死。你想见霍令晖?呵~”他冷笑一声,无情道,“从今儿开始,你连你自己的儿子都别想见。”   “你做了什么?”樱蓉忽然紧张起来,目光慌乱,突然拔腿就要往外面跑,“虎子。”   “别喊了。”霍令俨懒懒说,“我已经把他送走了,并且,从今往后,他不会记得自己母亲是谁。樱蓉姑娘,你也别这样瞪着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再奉劝你一句,你若是老老实实配合,虎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你再想仗着霍令晖而耍什么花招,我保证,你做鬼也会后悔!”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严肃,倒是吓人得很。   樱蓉忽然跪了下来,想扯住霍令俨的袍摆求人,却被霍令俨嫌弃避开。   于是,樱蓉跪在那里,求着说:“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我再有错,也错不及孩子。三爷您想想看,他……他也是您的侄儿啊,你们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液。世子爷都而立之年了,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虎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绝了世子爷的后呢?”   “奸生子,有人权吗?”霍令俨质问。   樱蓉傻眼,忽然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一般,跌坐在地上。   霍令俨又道:“别说你还是个敌国的细作,就算你是大荣朝普普通通一个女子,没有名分地位,偷生出来的孩子,想进霍家大门,你以为就这么容易吗?再说,如今大爷回来了,大夫人温婉贤淑,素来与大爷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日后大房不愁绝后。”   “她若是能替大爷绵延子嗣,当年的那个孩子,就不会流了。”   “你说什么?”霍令俨没听清。   樱蓉依旧跪在地上,仰头道:“若是我一切听三爷安排,是不是三爷可以保住我儿一命?”   霍令俨:“那得看你能听话到什么程度。”   樱蓉说:“当年一切因我而起,既然你们都想拿我的命去抵,我也……”她双手紧紧绞住,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我也无话可说。”   “好。”霍令俨点头。   说罢,霍令俨便拔腿就要走,似是再多呆一刻都呆不下去的样子。   樱蓉喊:“三爷,能不能再让我见他一面?”   外头天已经渐渐黑了,闻声,霍令俨回过身子来。夜幕下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早褪去了青涩,扛起了重振家族的担子,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权臣。   奸滑,狡诈,有能力,有手腕。   樱蓉没等到他的回答,但从他眼睛里,也看到了答案。   她知道,这辈子,她再也见不到他。   只是,正当她以为外头的青年不会再说一句话的时候,却听到他说:“倒是奇了。与你一直相处在一起的时候,他对你用情至深。这些日子不见,倒是极少提及。”   “樱蓉姑娘,你说怪不怪?”   樱蓉站在屋子门口,紧紧抿着薄唇没说话。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却紧紧绞起来,似是十分担心害怕。   看着大步远去的背影,她目光怨毒。   见时机成熟,霍令俨又放出去一些消息。这回,不但齐王的人知道了霍家大爷的存在,就连其他诸位王爷,也都知道了大爷的存在。这些日子,整个满京城表面上一如既往和平,但其实暗地里暗流汹涌,几位王爷的几波人,包括其他的勋贵人家,都是暗地里想拿住霍家的这个错处大做文章的。   有想趁机拉拢的,自然也有想借机落井下石最好将霍氏满门一网打尽再无翻身之地的。   老幺将此事汇报给齐王的时候,齐王一愣,目光晦暗不明几息功夫后,才对老幺说:“算了,把你的人都撤回来。”   “殿下!”老幺不明白,“这是为何?”   齐王道:“你们在霍伯府盯梢那么久,又查到了什么?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霍家大爷已经藏匿京中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诚王忠心,甚至连赵王几个小的,都能知道?”   “属下不明白。”   齐王渐渐皱起清秀的眉来,目光放向远处,慢悠悠道:“想来,连本王都中了这霍伯爷的计策了。也是,本王过于心急了些,这才没有细细往深处去想。”   又喃喃说:“霍三爷……日后最好莫要与本王为敌。否则……”   否则的话,将是阻拦他登上皇位的一个强有力的障碍。   他佩服这位爷的谋略胆识,却又忌惮他过于精明。若能为己用,自然万事安好,可若不能……那将是祸害。   事情闹到最后,连幸姑都得到了消息。   听说大兄还活着,如今人就被三哥藏在京城内……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幸姑竟是有些失态,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来。   贴身伺候的嬷嬷说:“王妃娘娘,您要不要去见见王爷?”   “好……好。”幸姑一瞬失态后,回了神,自然是要去见王爷的。   一来得向他打听目前的局势情况,二来,也得求了机会回娘家一趟。这么大的事儿,若真闹起来,霍家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王爷现在在何处。”   那嬷嬷说:“回娘娘的话,奴婢一早就差了人去打听。王爷才从外头回来,原是要到咱们院子来的,却半道被侧妃劫了去。侧妃身边的嬷嬷说,大小姐哭着闹着,要父王。”   幸姑点点头,显然还未恍过神来。   “既是去看大小姐了,便再等等吧。”幸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得来的消息是,殿下留在侧妃那里陪着侧妃跟大小姐一起吃晚饭了。   小丫鬟抱怨:“真是的,平时王爷去,都是想着法子撵了人走的。怎么今儿反倒是……” 第148章   小丫鬟抱怨了一半, 被老嬷嬷眼神制止住了。   老嬷嬷训斥她:“知道你心疼咱们娘娘, 但说话得顾及场合。如今是在赵王府,而不是曾经的青梨院,小心祸从口出。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难道还需要再教你一回吗?”   这老嬷嬷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幸姑出嫁的时候,老人家担心孙女会在王府吃亏,特意差了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人给孙女陪嫁。所以,这嬷嬷自然深得幸姑重用,屋里一应丫鬟,也都敬重她。   被训斥了,那小丫鬟忙红了脸跪下来请罪:“奴婢错了,是奴婢多嘴, 奴婢该死。”   该严的时候要严, 该宽的时候也要宽, 宽严并济, 才能治理好阖院上下。既是知道错了,老嬷嬷也没再抓着不放, 只语重心长说:“我们做奴才的,不能给娘娘分忧解难也就罢了, 可千万不能给娘娘添麻烦。”   “是, 奴婢知道了。”   幸姑也道:“章嬷嬷说这些, 也是为了你们好。既是知道错了, 下回别再犯就是,下去吧。”   “是,娘娘。”   “娘娘,你打算怎么做?”章嬷嬷问。   幸姑目光灵动转了转,似是在犹豫。几瞬功夫后,她做了决定道:“章嬷嬷,劳烦你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去请王爷过来。想来我的目的,王爷心里也是知道的。若是他肯来,便会来。若是不肯,也就罢了。”   章嬷嬷道:“娘娘放心,奴婢定去将王爷请过来。”   孟侧妃院子里,赵王正抱着八个月大的女儿于殿内来回踱步。平素侧妃鲜少对他热情,今儿却留了他下来吃饭,赵王自然十分感动。只是,若是搁在平时,他自然是要歇在这里的,可今儿……   赵王人虽在这里,但心却早飞走了,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得到了消息,霍家大爷竟然没死。不但人没死,且听说此刻就被霍令俨藏匿在城中。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是要尽快告知王妃知晓的。   孟瑶吃完后,歪着身子坐在罗汉榻上,自己手中摇着把桃花扇。没说话,目光却是时不时划过殿内男人焦躁的脸。   她平静收回目光来,才笑着说:“咱们纤纤有些日子没瞧见她父王了,瞧,这会儿跟王爷玩得多开心啊。都说女儿跟父亲更亲一些,这话说得半点不假。”   若是平日里听到这样的话,赵王定然十分高兴。但是今日……   今日他实在有要事在身,也无心情陪着侧妃跟女儿。   “瑶儿,本王……”   赵王才欲说话,就被孟瑶打断了,她扭头对自己丫鬟冬雪道:“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断了冰镇的酸梅汁来吧。”   冬雪:“是。”   吩咐完后,又转身对赵王说:“这几日天热,纤纤胃口不好,常常吐奶。今儿王爷在这儿,倒是奇了,竟然不吐奶。王爷若是没别的事儿,不若就留在这儿多陪陪她吧。妾身命冬雪拿了冰镇的酸梅汤,一会儿王爷也喝一碗。”   又说:“这天儿实在太热。”   见如此,赵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爷。”忽然,赵王的贴身随从芮喜候在外间说,“王妃娘娘身边的章嬷嬷来了,说是……王妃请王爷过去。”   恰巧,冬雪端着酸梅汤走了过来。   “呦!王爷好不易来看看咱们娘娘跟大小姐,怎么王妃娘娘还过来抢人呢。”冬雪仗着自家主子得王爷宠爱,且又生下这赵王府头一个小主子,便自觉高人一等,“平日里,王爷留宿在王妃那里的时候,咱们娘娘可没这样抢过人。”   芮喜只憨憨笑笑,并未答冬雪的话。   而门外的章嬷嬷,更是一声未吭。   赵王脸色忽而冷了一些,他抬眸朝孟瑶那里扫了眼,继而将纤纤递给一旁奶娘。孟瑶心里差不多算是明白这赵王殿下的意思了,于是,也就没有再拦着人。   既是心过去了,便是留着人,也无济于事。   回头坏了好事,说不定,还得怪罪到她头上来。   如今是他自己要走的,而不是她撵他走。日后若是算账,可千万别拿这个来说事儿,她不背负这个责任。   孟瑶目光转了转,于是起身说:“既是王妃身边的章嬷嬷来了,想必是有要事。王爷,快去吧,可别叫王妃等得急了。”   “娘娘!”冬雪急了。   自家娘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嫁前出嫁后,对王爷真的是两种态度。每回王爷一腔热情过来,娘娘都会拐弯抹角将人打发了。今儿好不易娘娘亲自请了王爷来,原以为王爷是要宿在这儿呢,这怎么……   孟瑶目光凌厉扫了冬雪一眼,而后又贴心道:“王爷放心吧,纤纤有我照顾呢,您不必担心。”   见孟妃如此体贴又善解人意,赵王突然觉得十分愧疚。连着,从前一再被孟妃拒之门外的那些委屈,都荡然无存了。   而孟瑶今儿这一出,正是这个意思。   这是她前世的小叔,是她前世夫君的弟弟,日后处境凄凉惨淡……她可不想一辈子跟着吃苦受累。何况,她对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半点感情在,她也犯不着。   这真的像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一样,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回到了过去。周围的人还是那些人,只是,也不知怎的,很多人的命运却都变了。   比如说,在这个年纪,她该是齐王妃,而不是赵王妃。   总之,她不会留在赵王府,总得想个法子先出去才行。   而今日的这个局,便是她筹谋走出赵王府的第一步。让赵王发现自己内心真正爱的是霍王妃,再让他对自己愧疚,继而好谈条件。   赵王匆匆去了幸姑那里,幸姑正焦急等着人来呢。听说章嬷嬷真的将人请来了,幸姑忙迎了出去。   “王爷。”她一脸急切期待,因为太过关心大兄的事情,就有些忘了礼仪规矩。   章嬷嬷提醒:“娘娘,您该给王爷请安。”   幸姑正要请安,赵王却一把扶住她手:“安就免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幸姑往内卧去。   “你都知道了?”进了内卧后,赵王大喇喇一挥手将人都打发出去后,才拉着幸姑一道坐下。   幸姑道:“妾身听说了,想必王爷也知道了吧?”   赵王皱着眉,英俊的脸上,满是凝重。   “本王听说了。”他解释,“本来打算速速过来告知你,只是……纤纤有些哭闹,侧妃便差人将本王请了过去。”他垂眸望着人,喉结滚动了下,又下意识有些邀功的意思,说,“你差了章嬷嬷去请本王,侧妃一再挽留……本王都……”   他有些心虚,但忽然又挺直腰背,说得理直气壮:“本王知道此事重大,所以坚持过来与你一并商议。”   幸姑此刻心思都在娘家人身上,并未察觉赵王的小心思。   “当年大哥出事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是,我也懂一些。我相信大哥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叛国通敌。但是,之前证据摆在眼前,连陛下都定了罪,霍家也百口莫辩。如今人回来了,我也想回去问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若是追溯起当年的事情来,那就复杂多了。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你若是想回去,本王陪你回去一趟。”赵王挨着幸姑坐着,见妻子为娘家的事情操心,他看在眼里,倒是……倒是十分心疼。   想安慰几句,却是自觉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妻子现在软弱无助十分弱小可怜的样子,他忽又想起小时候的那个霍氏独女来。   现在再想起过去,他都觉得好笑。   小时候……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而如今,他们都大了。   “多谢王爷。”幸姑感激。   赵王道:“你我夫妻,倒是不必言谢。”说罢,赵王顺势将人揽进怀里来抱着,他声音低低沉沉,“其实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们霍家不是还有你三哥吗?”   提起霍家三爷来,赵王心中还是存有怨怼。想当年,他多嚣张啊,仗着皇祖父喜欢他,明着暗着与他作对。   他曾经发过誓,将来一朝翻身,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瞧着如今的情况,妻子夹在中间,怕是他不能如愿了。不过,他心里那道坎儿,总归是不好过的。   若日后有机会,自然还是要赢回面子来。   “你几个哥哥里面,前两个倒是算好的,唯有这个霍三……阴险狡诈,最擅阴谋诡计。说不定,你在这里急得要死要活,人家早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你倒是多急了。”   幸姑望了他一眼,帮着自己哥哥说话:“王爷对兄长有偏见,其实三哥最是热情了,对我也很好。小的时候,就三哥喜欢到哪儿都带着我。王爷日后与他相处久了,自然就会发现他的好。”   赵王:“哼!” 第149章   赵王信守承诺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 便带着王妃去了霍家。   冬雪得知消息后, 立即匆匆回去,将此事禀告了侧妃孟氏。孟瑶才起来洗漱好, 正准备吃早饭,而一旁奶娘抱着女儿纤纤候在一边。从起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慢慢接受现实,一转眼,也有一年多时间了。   原先每天都浑浑噩噩的,只以为在做梦。两世的事情在脑海里穿插汹涌而过,她整个人都是崩溃混沌的, 很多时候都搞不清楚到底哪一世才是梦。   那种焦灼、痛苦、不安, 想来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好在, 如今是接受了一切。不管发生何事, 她都可以淡然面对。   “好,我知道了。”孟瑶淡漠。   似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转过身去,冲奶娘怀里的女儿拍拍手。起初的确不能接受这个女儿,主要是不能接受这个女儿的父亲竟然是赵王……但如今, 见她一点点变得可爱, 她倒是也渐渐喜欢上了。   但也谈不上多喜欢, 只不过, 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还是会尽的。   “纤纤, 娘抱抱。”孟瑶伸过手去,将雪粉团子似的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晃着。   冬雪很着急,娘娘怎么变了。打从进了赵王府开始,娘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王爷若即若离冷冷淡淡,眼瞧着王爷的心一点点偏向王妃那边,她也根本无动于衷。   本来昨儿娘娘利用大小姐主动挽留王爷,她还高兴呢。可谁知道,那边章嬷嬷一来,娘娘就立即放人了。   娘娘如今只是生了个闺女啊,又不是小王子,她怎么就不着急呢?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默默无闻把日子过下去吗?   如今王爷好歹还在乎她,可若是娘娘再不争取挽留,王爷的心迟早要全去王妃那里。到时候,娘娘可怎么办啊?   赵王与王妃一大早就过来,整个霍家没有准备,得知消息后,匆忙就出去迎接了。这段日子,霍家因为大爷这事儿,就没有省心过,个个都提心吊胆过日子。   就怕一个不慎,就会满门招祸。   只要大爷一日没有翻案,他们就得提着心一日。但又想着,若是日后大爷翻案了,霍家洗去了身上的罪名,日后便可以大大方方堂堂正正。   他们霍家没有叛徒,也无需低人一等。   赵王自然是跟霍二霍三两个大舅子呆在一处,幸姑则跟着祖母母亲并诸位嫂嫂去了后院太夫人院儿里。幸姑是最后得知这消息的人,一坐下来后,就紧张问:“这都是真的?”   太夫人点头:“是真的,你大哥哥没有死。”   得到至亲的肯定后,幸姑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哭着道:“原来大哥真的没死,大嫂,大哥真的没有死,他回家了。”   可幸姑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她是真的替长嫂黄氏高兴,但黄氏却早已淡然了。   他没死固然是好事,但她心里也清楚,他们夫妻,再回不到从前。   有关樱姨娘的事情,霍家很多人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太太也没打算告诉孙女,也是怕她知道后跟着提心吊胆,就没那个必要了。   黄氏嘴巴是最紧的,只冲小姑笑着点头:“是呀,大爷终于回家了,我们一家团聚了。”   幸姑却聪敏,瞧出了一些端倪来。但她只觉得嫂子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恰好,又有人把话绕开了去,幸姑也就没有多想。   “王妃娘娘,你是为了这事儿特意回来的?”太夫人看着孙女,面容和祥,“一大早的,赵王殿下竟然也愿意陪你回来。”   幸姑知道祖母话里的意思,忙说:“昨儿王爷也得知了消息,孙女与王爷商议后,王爷便答应陪孙女回家来。祖母放心,王爷待我很好。”   本来霍家人都对幸姑嫁赵王这事儿颇为担忧,总觉得,这赵王性子不够稳重又行事冲动,何况对他们霍家也诸多意见,又早在娶妃前弄大了孟氏女的肚子,还纳了人家为侧妃……侧妃先王妃进王府,且侧妃身份门第也不低,怎么看怎么对幸姑不利。可如今再看来,倒是他们担心的多余了。   幸姑聪慧,再难的日子,她都能过得有声有色,是无需他们担心的。   他们不知道赵王到底对幸姑怎样,但仅凭今儿这一桩事儿,就能看出,想来赵王再不喜幸姑,也是将她这个王妃放在心里的。只有将幸姑放在了心里,才会对他们霍家的事儿上心。   大家都是明白人,看清楚这点后,都替幸姑高兴。   老夫人还是担心女儿子嗣问题,提点说:“王爷待你好,这是你的福气。只是,若是能尽早生得一儿半女,才能真正在王府稳住地位。不说儿子,有个女儿也行啊。”   幸姑嫁去王府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别说霍家这娘家人了,就是每回进宫去侍奉贵妃娘娘,她老人家也总提。   可细细算起来,她承的恩宠并不少。孟侧妃性情大变后,待王爷十分冷淡,并不侍寝。而赵王府里,除了她们一正一侧两位妃子外,连个暖床的侍妾都没有。   赵王总归年轻,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贪慕床笫之事在所难免。一个月,竟有大半月两人是腻在一起的。   可这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她进宫去的时候,贵妃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妇科圣手替她号脉瞧身子。都说身子很好,没什么毛病,日后有子嗣是迟早的事儿,无需担心。   可怎么能不担心呢。   幸姑挺喜欢小孩儿的,自己很想做母亲,每回瞧见侧妃抱着纤纤,她就十分羡慕。   王爷倒是体贴她,说并不在意这个。还抱怨说,早早怀了孩子做什么,等再过几年她二十的时候怀上,才正好。这么早怀了,岂不是要他日日吃素?   他怎么受得了。   虽说的是混账话,但不可否认,幸姑心里却是暖的。   没有孩子是大事儿,认真论起来,算是七出之一。闹得大了,休了她也不为过。   可他却不是很在乎……   至少,眼下两三年都是不会在意的。   幸姑不知道怎么说,垂了脑袋,不言语。   苏棠望了眼小姑,忙说:“倒是不急的,幸姑还小,才十六七,认真算起来,还没长大呢。只要王爷待她好,日后不愁没有子嗣。”   老夫人说:“你懂什么。”   苏棠也知道古人重子嗣,所以,也就闭嘴了。   还是太夫人开明,岔开话题说:“难得幸姑回家来,不提这事儿。如今咱们霍家生死一劫,只要逃过这一劫,日后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二夫人却对此耿耿于怀:“你们都早知道了,却瞒着我。”   太夫人说:“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这种事儿,大局未定之前,即便知道了,也只是陪着一起担心受怕罢了。告诉你,也只是害你跟着一起担心,倒是没有必要。”   二夫人自是不怕跟着一起担心的,她就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儿,连老三媳妇都知道,却独独瞒着她,好似自己受了冷落被排挤了似的。   “可我总归是家里的一份子,你们个个都知道,却唯独瞒着我,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二夫人心眼儿小,总喜欢攀比,任何事情都喜欢攀比,“连她都知道,何故只有我不知?”   她指着苏棠。   自从得知大爷这些年都是跟樱姨娘呆在一起的后,黄氏整个人就变了一些。从前是不管二房三房怎么闹,她都是尽量不去掺和这些事儿的。   可如今,经历过这件事情后,她越发觉得二房矫情,生在福中不知福。   不是谁都有她这样的福气的,虽然当年二叔并不是心甘情愿娶她回家,但他们成亲没几个月,这许氏就怀孕了。十个月后,竟然一举诞下龙凤胎。   二叔温润如玉性情好,房中更是干干净净没有那些糟心事儿。   许氏儿女双全,儿子孝顺懂事又聪明,女儿可漂亮可爱,这一对兄妹,任谁瞧了都喜欢。   她还有什么好攀比的?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才甘心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旁人有多羡慕她的宁静日子。   虽然如今三房在当家,可二爷腿好了,凭着他的聪明好学,日后靠着自己往上爬,一点不难。她又到底在不甘心什么?   若是不甘心掌家大权跟爵位落去了三房头上,难道,不该是她先不甘心吗?还轮不到她。   黄氏性子温和,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其实她早悟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来。不爱争抢,不喜冒头,这并不代表她软弱好欺负。瞧着性子软绵,其实她也自有她坚强的一面。   “二弟妹到底在闹什么?”黄氏烦她一再胡搅蛮缠,忍不住就怼了,“是不是家里大事小事,日后都得向你汇报?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你也无需知道。”   霍家人的印象中,黄氏这个晚辈、或者黄氏这个长嫂,素来都是温吞不张扬的。   今儿这般态度强硬,倒是头一回。所以,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许氏却更气了。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只觉得是因为大爷回来了,所以这黄氏觉得有了靠山,这才敢这种态度说话。   许氏不是好惹的脾气,见黄氏都敢说她了,她立即还了回去。   “大爷这还是戴罪之身呢,大嫂就开始按捺不住了?”许氏冷嘲热讽,“如今三房当家,你不过也跟我一样。不过,我好歹还有儿子傍身,你又有什么?”   “大爷的宠爱吗?可别忘了,当年的樱姨娘……”   “住口!” 第150章   这樱姨娘在阖府都是一个忌讳,当年霍家人都知道樱姨娘的身份, 所以, 后来她消失不见了的时候, 大家也都不许再提。而如今,霍家更是得知当年老侯爷的死、包括霍家满门的沉沦、二爷的腿……都跟这樱姨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以太夫人为首的诸位, 就更加对樱姨娘恨之入骨。   这个女人,是霍氏满门的仇人。   太夫人斥责许氏:“说过多少回了, 不许提那个女人,都当成耳旁风了?我与你们婆婆还在呢, 哪里轮得到你们针锋相对。”   黄氏立即起身认错:“儿媳知错, 再不敢了。”   许氏见黄氏认错,又怕自己不认错会落了下风,忙也认错道:“儿媳也知道错了。”   错是认了, 可她心里还是很不甘心。所有人都知道, 凭什么唯独瞒着她一个?   太夫人自然是看出了许氏的不甘心,想着,这孩子虽然不够好, 身上毛病也是一大堆, 但好在待老二极好。她脑袋瓜子不够聪明,性子不够稳重, 但心肠却是不坏。   所以, 老人家兀自叹息一声, 又开解她说:“谁说只有你不知情, 幸姑不也是?”   许氏争辩:“那怎么能一样。幸姑是嫁出去的女儿,而我是霍家的媳妇,说句不好听的,幸姑如今都不算咱们霍家的人了。”越说越难过,但又知道所有人都偏心、都不喜欢自己,就算自己再说什么,她们都是有借口对着自己的,于是只能小声嘀咕,一再重复,“我跟幸姑怎么一样呢。”   “好了!”老夫人也嫌烦,打住了说,“这事儿你莫要再提,孰轻孰重不知道吗?”   许氏委屈,却没敢再说什么,只应着:“是。”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所有人都不再喜欢她,包括曾经最看重自己的姑母。   许氏觉得自己被孤立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可一回头,却发现如今偌大的霍伯府,她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都没有。   一整日都浑浑噩噩的心不在焉,总觉得她们说的话,她都插不上嘴。熬了大半日,直到傍晚赵王夫妻离开后,许氏才得以脱身回自己的院子。   许氏回去后,恰巧一双儿女也下了学。   筌哥儿瑰姐儿一下学就高高兴兴往父亲书房跑,却在父亲书房瞧见母亲的时候,立即止住欢声笑语。兄妹两个相互对视一眼,而后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走到母亲跟前去,恭恭敬敬请安:“孩儿见过母亲。”   许氏却笑望着眼前这一对让她引以为豪的儿女:“方才回来不是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都安静了?”   瑰姐儿手上小动作不停,一直拽哥哥袖子,筌哥儿立即抱手回话说:“娘,孩儿知错了,下回不敢了。”   许氏依旧笑着:“你们做错了什么?”她颇为有些讨好的意思,“没事,不管你们做错什么,都是娘的好儿子好闺女,娘不会责罚你们的。”   许氏是受了一天的委屈,这才想着从儿女这边找一些安慰的。   可她又怎么会想得到,平日里她不但待下人严厉,待一双儿女也是十分严厉的。这会儿她好声好气跟一双儿女说话,反倒是被认为不正常了。   兄妹两人都知道,母亲平素最是重规矩了。一言一行,都不让有越矩。倒是父亲,待他们甚是温和宽松。   这会儿母亲这般冲他们笑,一定不正常。   说是不罚他们,指定是笑里藏刀。   瑰姐儿怕极了,一个劲往哥哥怀里躲。筌哥儿一边护着妹妹,一边说:“儿子错了,方才不该不好好走路,险些冲撞了母亲。”   “没有啊。”许氏忙说,“你们没错,娘没有……”   许氏话还没说完,外头富安的声音传来:“爷回来了。”   “爹爹!”   瑰姐儿一听是爹爹回来了,立即冲了出去,死死抱住父亲不肯撒手。   二爷一把抱起女儿来,问:“怎么了?”   “娘!”瑰姐儿手指着屋里,认真说,“娘要罚哥哥,爹爹快去救哥哥。”   二爷没说话,只抱着女儿进书房去。   书房里,妻子坐着,儿子正垂着脑袋立在一边,气氛颇为凝重的样子。二爷扫了一眼,问二夫人:“筌哥儿怎么了,你要罚他……”   “我没有要罚他们。”许氏说。   二爷看了眼妻子,而后放下女儿来,对儿女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是,爹爹。”筌哥儿瑰姐儿乖乖行了礼,而后手牵着手退出去了。   许氏依旧坐着没动,只望着一处发呆,目光呆滞。二爷又看了她一眼后,挨着坐了过去。   但挨得不算近,两人间隔着些距离。   许氏依旧望着一处,目光动也没动,只是忽然启口问:“表哥,你们是不是都很讨厌我……”   二爷抿了下唇,压了下眉,没说话。   许氏却自嘲一笑:“连筌哥儿瑰姐儿两个都不跟我贴心,他们更亲你这个父亲。可……可分明是我怀胎十月生下他们来的,我生他们的时候痛了一天一夜,我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他们还是孩子,你平时对他们未免太过严厉了些。”二爷说,“你严厉了,他们自然怕你。”   许氏也知道自己管家严厉,可这些都是耳濡目染跟老夫人学的。治家就得严厉一些,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过于松懈,岂不是一种纵容吗?   “那我错了吗?”许氏觉得自己有些孤立无援。   二爷道:“倒是不算是错。”他解释,“出发点是好的,但凡事也得注意方式方法。我说一句,你可能不爱听。”二爷顿了一下,但还是说出口了,“你平日里总瞧不上三弟妹,可却不得不承认,人家治家确实有一套。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还能落得好。你若是愿意,倒是不防多去静轩阁走动走动。”   许氏撇嘴:“我就知道。”   二爷道:“当然,你若是不愿去,也没人会强求。”   “我没有不愿意。”许氏始终不想让二爷觉得她不好,不管他说什么,她总归会顺着他一些。   即便心里极不情愿,但嘴上也是应下了。   “我去就是。”   二爷点点头。   许氏看向丈夫,外头夕阳余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来,洒了二爷一身。二爷素色锦袍着身,玉冠束发,即便只是随意的席地而坐,身上也是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一种矜贵之气。   许氏爱他,从小就爱,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   “表哥。”许氏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人,心内像是有团火在烧一样,灼得她难受。   她手里揉着帕子,气息渐渐有些不稳起来。目光灼灼望着男人,洁白牙齿轻轻咬着红唇,一脸春色。   二爷望了她一眼,目光渐渐晦暗下去,他忽然站起身子来。   “我去外头瞧瞧。”   说罢就要走,许氏却突然扑过去,从后面拦腰将人抱住。   “我们是夫妻,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她不明白,“即便当年你娶我不是心甘情愿的,可我们也这么多年过来了,你怎么就是不愿碰我。你知道的,我什么委屈都能受,却唯独受不了你不爱我。”   许氏卑微极了。   二爷一如既往淡漠沉静,他轻轻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开。   那样的话,他真的难以启口。   一个男人,不能人事,这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儿。   “是我对不起你。”他说。   许氏拼命摇头,却疯狂落泪:“不是的,不关你的事儿,是别人的错。你是最好的,都是别人害的你。”   犹豫一瞬,许氏略抬眸,望着头顶的高秀的男人:“表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光影打在男人脸上,留下一片晦暗。   男人有一瞬的沉默,而后轻轻掰开女人的手,安静说:“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筌哥儿他们。”   “表哥!”看着渐渐远去的挺秀背影,许氏紧追了几步,而后却扶着门框站在一旁没再往前去。   男人走得很快,很快,就出了院门,再瞧不见身影。   许氏只是一个人站着略发了会儿呆,想起自己夫君方才说的话,她攥了攥手,直接往三房冲去。不过,倒不是去问怎么能打理好家里的,而是想问问三房的,如何能笼络住男人的心。   这老三当年那般痛恨苏氏,可如今,却这般疼爱,苏氏指定有些手腕。许氏想,只要能把这些手腕学到,只要能笼络住二爷的身和心,她就愿意在她面前暂时低头。   霍令俨也才回来,把赵王送出去后,正匆匆往回走。   恰好,门口遇到了二嫂许氏。   霍令俨眉心一挑,继而迎了过去,笑着问:“二嫂这是来找棠儿的?” 第151章   许氏与霍令俨年岁相近,早在许氏嫁进霍家来之前, 两人就颇为不对付。后来许氏成了霍令俨的二嫂, 二爷废了腿, 伯府爵位落入三房手中,许氏就更是对霍令俨这个表兄恨之入骨。   许氏是藏不住情绪的性子,让她伪装, 她一时倒是装不出来。再说,今儿来是找苏氏的, 又不是找他,许氏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于是, 就略挺直腰背, 颇有些傲慢地说:“自然。难不成,来找你吗?”   霍令俨垂眸,目光淡淡上下扫视一番, 又冷着声音问:“找她何事?”   许氏道:“三爷管够了外头, 难道,还要继续管家里吗?我找三弟妹何事,无需告诉你。”   说罢, 许氏直接转身, 踏足往静轩阁去。   霍令俨浓眉轻皱了下,继而举步跟上。   正是盛夏的傍晚时分, 暑热褪去了一些, 苏棠命人在院子里洒了水, 添了些凉气。院子里浓盛茂密的葡萄架子下放着张竹制的躺椅, 此刻苏棠正歪着身子半躺在椅子上,一旁,笙哥儿摇头晃脑站在母亲面前背书。   “今儿先生就教了这些?”等儿子一字不差背完整篇后,苏棠坐正了问。   笙哥儿如今长大了些,虽然还是贪玩,但总知道轻重。今年春时入的家学,到如今盛夏,也有数月了。   家学里的先生不但教授课业,还教授为人之道、为子之道。所以,笙哥儿现在越来越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孝敬父母、替父母排忧解难了。   虽然做的都是些小事,但苏棠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心里总是满满的成就感。   要知道,生孩子不易,养好孩子更是不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嗯,今天先生就教了这些。”笙哥儿恭恭敬敬站在母亲身旁,有些小心思,但又似是怕娘不答应,所以犹犹豫豫的难以启口的样子,“娘……儿子……”   “想出去玩儿,是吧?”苏棠笑着将书阖上,递给一旁的小书童,然后对儿子说,“母亲素来教你的都是要劳逸结合,功课做得好,自然不拘着你。”   “多谢母亲。”笙哥儿特别高兴,一边按捺不住的朝侍奉一旁的小书童挑眉,一边拱手退着说,“那儿子去找大哥哥玩。”   “去吧。”苏棠道,“但记得天黑前回家吃饭。”   “儿子记得。”笙哥儿高高兴兴退下,一转身,瞧见父亲跟二伯娘,笙哥儿忙请安,“见过父亲,二伯娘。”   方才苏棠教孩子的情景,许氏也看到了。她倒是奇了,大热天的,又快晚了,怎么也纵容着给出去玩儿?   许氏又看向一旁的霍令俨,想看看他怎么做。而那边,霍令俨则直接陪着儿子一道走了:“叫上笙哥儿,还有你二伯。走,爹爹带你们骑马去。”   “还有大姐。”笙哥儿提醒。   霍令俨笑:“对,还有咱们家大小姐。”   “二嫂怎么来了?”苏棠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丫鬟将躺椅搬回去,她则请人进屋,“外面热,二嫂有什么事进屋说罢。”又唤了青雀来,“去把那半个冰镇着的西瓜拿来。”   许氏平时是不来静轩阁串门的,今儿特意过来,自然四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她发现,这静轩阁倒是归置得十分舒爽惬意,有些意思。跟着进屋,坐下来后,许氏才道:“瞧你平时治家严厉,下人们一提起你来,没有一个不佩服的。我以为,你对笙哥儿也该是严厉的,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我会纵着他?”苏棠道,“笙哥儿还小,爱玩是难免的。只要他把该学的学了,由着他性子让他去胡闹一番,又如何?只要没有太出格,也无需拘着。”   一顿,又试探性问:“二嫂今儿来,不会只是为了这个吧?”   “自然不是。”许氏抿了下唇,左右瞧了瞧,一时没说话。   苏棠明白了她的意思,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人说:“你们去外间伺候吧。”   “是,夫人。”   人都退了出去后,苏棠才说:“二嫂是为了大爷的事儿来的吧?的确,我事先是知道,但那是伯爷告诉我的,跟别人无关。”   “我知道。”许氏抠着手,心里有些怄气。   二爷自然也是一早便知情的,人家老三把他的妻子当做自己人,凡事都信任她、告诉她……可二爷呢?二爷却瞒着自己。许氏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败之处。   今儿就是来取经的,所以,许氏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忸怩作态,便直说了道:“我今儿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大爷的事儿。”   苏棠眨了眨眼,朝对面的人望去一眼,倒是奇了:“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二爷。”   “二爷?”苏棠挺诧异的。   许氏面上没什么动静,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她素来是与三房不对付的,也瞧不上这苏氏,只觉得这苏氏是狐媚子,小户出身,登不得台面。   可如今,她却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要亲自舔着脸来请教她。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只要能够得到表哥的心,只要能让表哥和她像寻常夫妻一样恩恩爱爱心心相印,哪怕是让她跪下来求,她也愿意。   豁出去了!   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巴抬得高了些,目不转睛盯着苏棠看:“咱们妯娌三个中,只你与老三过得最幸福。我知道的,你是耍了阴谋诡计嫁进的伯府来,老三起初也根本瞧不上你……可后来,后来渐渐的,老三怎么又认准你了?他对你的好,给你的宠爱,都不是假的。”   “甚至……甚至他为了你,可以……可以冒着家族安危私自调动手中军队……你是如何让他做到这样待你的?”   “二伯待二嫂不好吗?”苏棠问。   许氏脸色难看了些,讪讪说:“外人瞧着我是好,可我心中的苦,又能与谁说?对,当初的确是我求着要嫁给二爷的,二爷并非真心想娶我。可不管怎么样,这些年都过去了,孩子们也都大了,可……”   许氏越说越觉得委屈,但却又强撑着不肯露出脆弱的一面,她不想在三房丢人。   调匀气息后,许氏重新道:“我想得到二爷的心,我想他能够像老三对你那样对我。我知道我平时对你态度不够好,对于这件事情,我可以向你道歉。”   二爷的事情,舅母程氏都告诉苏棠了。所以,二爷虽然腿好利索了但却不能人事这事儿,苏棠也知道。   只不过,二爷是二伯(bai)子,苏棠只是弟妹,有些事情,就算苏棠再想帮忙,也得顾及身份,免得落人口舌。二爷房里的事儿,自然还得二夫人自己解决。   苏棠之前有心想提点一二,但许氏这人傲慢又嚣张,又素来瞧不上她。苏棠又不是圣母白莲花,没道理人家都百般看不上她了,她还硬凑上去被虐。   所以,也就没说。   今儿既然求上门来了,苏棠也不想跟她计较从前那些破事儿。一码归一码,她心中还是有轻重的。   反正每回她挑衅,苏棠都是立即怼回去的,也没哪回吃亏过。细算起来,倒也无需记这个仇。   “二嫂,你婚前都倒贴成那样了,没道理婚后反而怂了。”苏棠语出惊人,“男女之间的事情,并不只是女的逆来顺受。你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想来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   “你……你!”许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厚颜无耻,“你真不要脸。”   苏棠耸肩:“我要是要脸了,我们家爷能对我这样好吗?二嫂,你也别故作矜持了,今儿你都能为了那事儿来找我,怎么就又装着一副清水白莲的样子。你我都是妇人,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氏梗着脖子不承认:“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说的。”   “是是是,是我说的。”苏棠又继续道,“你别只外头咋咋呼呼好似挺能耐的样子,关起门来的时候,也能耐一些才好。胆子大一些,没什么羞涩的,男人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纯洁,骨子里都一个样。你主动了,人家就算想拒绝,那也得有本事拒绝才行。”   许氏装着一脸不屑的样子,却是耳朵竖得老高,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苏棠:“你那一个小院子,能有多少事儿,别总事事抓着不放。琐碎事儿都交代下去,让下面的人替你操心,你不肯放权,说明你不信任人家,那还要人家怎么安心替你办事?回头你累得半死半活,还讨不着个好……甚至连陪丈夫儿女的时间都没了,又怪谁?”   “还有啊,你既知道二伯的病根在哪里。没事多看看书,就算看不进去,也要装着十分关心在意他的样子。用实际行动让他知道,你心里是真的有他。”   “久而久之,感情自然就好了。”   许氏道:“只是这样吗?原来你就是这样俘获老三的心的。”   “不!”苏棠纠正,“方法都是因人而异的,你我情况不同。这些法子适合你,却并不适合我,因为我根本无需做什么,伯爷的眼睛就离不开我。”   许氏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嗖的一下站起来:“你真不要脸。”   “无所谓你怎么说,反正这是事实。”   苏棠如今倒是觉得,时不时跟许氏较量几句,倒是挺有意思的。   许氏哼了一声就大步往外走,正好撞上迎面端着西瓜进来的青雀:“二夫人,西瓜还没吃呢。”   苏棠喊住青雀:“还吃什么西瓜,人家回去吃黄瓜了。”   青雀不明白:“夫人,吃什么黄瓜?”   “你不懂。”苏棠懒得解释,只问,“爷人呢?” 第152章   青雀正要回话,外头霍令俨撩起珠帘走了进来。   青雀忙端着托盘退去一边, 朝着霍令俨弯腰行礼。霍令俨朝青雀手中托着的西瓜看了眼, 问:“怎么拿着这些西瓜不放下来?”   苏棠立即给青雀使眼色, 可惜青雀是垂着脑袋的,没看到。   “回爷的话,奴婢才奉夫人的命端了西瓜来, 二夫人就走了。夫人说,二夫人不喜欢吃西瓜, 喜欢吃黄瓜。”   “青雀!”苏棠真是服了她了,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细致清楚, “你先退下去吧。”   青雀不明所以, 犹豫着:“这西瓜……”   “天热,这些瓜不冰着搁不了几个时辰。既是拿出来了,你们几个去吃了吧, 省得摆着坏掉了可惜。”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青雀十分高兴, 忙退了出去说,“你们都过来,夫人心情好, 这些瓜赏了咱们吃。都来吃点儿, 吃完了要更加警醒着点儿做事,也不枉爷跟夫人这般厚爱咱们……”   这青雀平时行事挺稳妥, 怎么今儿却频频犯错?她什么时候心情好了, 她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心情好了?   苏棠此刻都不敢往男人那里瞄, 指不定脸色多难看呢。   这青雀没听明白的事儿, 霍令俨自然是明白了。平日里小夫妻两个腻歪在一起的时候,苏棠可没少说这些荤话逗趣儿。   “你也别气了。”霍令俨声音懒洋洋传来,“这也不怪她得意忘形,这些西瓜,可是贡品。像咱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若是不得圣宠,也不一定能得到陛下赏赐,何况她们那样的身份。”   “这么好的东西,你全赏了下去,不是心情好是什么?”   在他们眼里,西瓜是好东西。可在苏棠眼里,却就是普普通通的水果,她没想那么多。   苏棠不想提这事儿,赶忙转移话题问:“爷不是说带笙哥儿他们骑马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可霍令俨却又偏偏把话绕了回来:“二嫂素日与你不和,我又不是不知道。带他们去玩儿,不过就是个幌子。我让常安送儿子去二哥那里了,自己回来了。”   “爷可真舍得。”苏棠轻哼。   霍令俨却眯眼笑:“跟儿子比起来,自然还是媳妇更亲。”又说,“别嬉皮笑脸的了,说吧,怎么回事?方才那事儿,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男人起初还有些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这会儿突然严肃起来,苏棠也是怕的。   “这不二嫂找我嘛,说了几句二哥的事儿。”苏棠解释给他听,“二嫂来问我,到底是怎么让爷您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于是我就教了她一些。”   “就是教她吃……”霍令俨脸色越发难看,纵他是男子,有些话当扯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也有些说不出口。   他还是那句话,关起门来,她怎么闹腾怎么不规矩都成。他喜欢,也受用。但是,绝对不允许她对别人说这些混账话。   倒不是规矩不规矩的事儿,只是他觉得,这始终是私房话,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私密事儿,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说出去了,这算怎么回事?   他再宠着妻子,再惯着她……但是,身为男人的占有欲、尊严,还是有的。   今天这个坎儿,过不去了。   苏棠自知触了逆鳞,老老实实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那爷想怎么样?”她声音低低的。   “我想怎么样?”霍令俨更是气炸了,这倒是成他的错了?   可是再静心想一想,的确,他在这里生气发火,又能要她怎么样呢?   她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乖巧不太听话。但又很矛盾的是,他喜欢的,看重的,不就是她的有主见不听话吗?   一时间,倒是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只冷冰冰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后,甩袖子走了。   苏棠没追出去,也没挽留人,只透过大开的窗户目视男人气冲冲出了院子去。直到再看不到那修长笔挺的身影后,苏棠轻轻叹息一声,默默收回目光来。   真是的,好端端的,又吵架了……   可这回真的不关她的事儿啊。   霍令俨是一边往外走,一边等着人拉他回去的。可人都气冲冲出了院子,也不见人来挽留,索性他一甩袖子,真的走了。   想了想,去了马场。   像这样的勋贵人家,尤其是有军职在身的人家,家里都会养马建马场的。霍家马场不算太大,但好歹平日里兄弟父子叔侄切磋骑射之术,还是不成问题的。   霍令俨去的时候,二爷正扶着笙哥儿上马。   坐在马背上,瞧见父亲来了,笙哥儿晃手:“爹爹。”   二爷也笑:“怎么样?一起来切磋一下?”   霍令俨没什么心情,摇摇头:“不了。”   二爷见人似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大爷的事儿出了什么问题。忙将几个孩子交给富安跟另外几个随从后,二爷拉了霍令俨到一旁隐秘处。   “大爷的事情怎么样了?”二爷关切。   大爷那事儿,都是霍令俨一手操办的,二爷没沾手,所以一应行程他都不知道。   霍令俨道:“二哥放心吧,目前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中。我能救得了大哥,也能替父亲报了这仇。”   二爷点点头,却心下还是担心:“虽说大哥一切都不知情,但是这些年来,的确是一直跟樱姨娘呆在北秦国的。如夫妻一般生活,还育有一个儿子……那虎子。”   “虎子‘死了’。”霍令俨语气淡漠。   “什么?”二爷难以置信。   霍令俨望了他一眼,解释:“我暗中派人去找了个跟虎子差不多大年岁,且身形容貌也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儿。那个男孩儿得了怪病,本来也命不久矣。就在前两天,他病死了。我装作亲自去给他喂了□□的样子毒死他,也能表明霍家的忠心,绝对不会留下奸生子。”   “至于大爷的那个儿子,二哥也无需再问。若是告诉了你,日后大哥问起你来,你是说,还是不说?就不让你为难了。”   二爷挺惭愧的:“你做事周全,我们没一个不放心的。只是,这些罪责你一个人担着,怕是会树敌颇多。还有大哥那边,难道,你真的打算让他也认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死了吗?”   霍令俨目光冷冷:“若是演戏不演全套的,又怎么能逼真。只有不告诉他真相,他才会悲痛,陛下才会深信不疑。”   二爷道:“怕就怕他陷得太深,在乎那个女人重于在乎发妻。在乎那个儿子,多于在乎兄弟。到时候,反倒你里外不是人。”   霍令俨:“眼下这种时候,如果非得有个里外不是人的,只能是我。”霍令俨倒是不怕这些,他抬手拍了拍二爷肩膀,“二哥不必担心。”   略一顿,又意味深长说:“二哥现在与其担心大哥的事儿,不如想一想,一会儿回去怎么应付二嫂。”   二爷脸瞬间白了:“什么意思?”   霍令俨又想到今儿为了二嫂莫名其妙与妻子吵架的事儿,又自嘲一笑,摇头说:“没事。”   霍令俨欲言又止,反倒是增加了二爷的防卫心理。   等晚上回去后,二爷特意差了人去后院,说他有要事忙,晚上不回去。   二夫人是将苏棠的话听进去了些,想着,司马当做活马医,万一真的有效呢?不试试的话,她不甘心。   “好,我知道了。”打发了人走后,许氏便想起心思来。   富安去二爷书房复命:“夫人说,二爷定要注意身体才是。”   二爷松了口气,点点头:“吩咐下去,让备水吧。”   丫头们备了水,二爷宽了衣衫去沐浴。二爷沐浴的时候,丫鬟们都是外间伺候的。   许氏悄声过来,胡乱挥手将丫鬟们打发走后,轻步钻进净室来。脱了自己衣裳,然后“噗通”一声跳进浴池里,吓得二爷一脸懵不说,还洒了他满脸的水。   “表哥。”许氏豁出去了,腻歪喊了一声,就猛扑过去一把叫人拦腰抱住,“人家好想你哦。”   好在二爷只是上身赤着,下面穿着裤子的。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二爷脸当即冷了下去。   这是怎么个不要脸的行为,她想干什么?   “松开!”二爷声音冷沉,挺吓人的。   许氏有一瞬间的松懈,但想着都已经豁出去了,此刻再收手,脸丢了不说,人没睡到,反而还惹了他不高兴。   “我不松。”许氏不但没听话,反倒是死死抱住人,就是不撒手,“我不管,反正我不松手。我是你妻子,这样抱你怎么了?你今天要是推开我,我没了脸面,索性也不活了。” 第153章   二爷这算是秀才遇到兵, 有理说不清。   这种情况, 她明显是厚着脸皮豁出去了,要他怎么跟她讲道理?   偏两人都是光着身子的, 喊不得人, 他也不愿将夫妻间的这些事儿传出去, 让外人知道。说实话, 二爷平时那么聪明冷静的一个人,这时候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二爷还是决定讲道理。   许氏依旧紧紧抱着人:“我想表哥要我。”   许氏虽然平时咋咋呼呼的,好似多能耐似的,但性子耿直。说话都是直来直往,即便是对自己最心爱的人,也不会温柔小意。   今天让她做出这些,真的算是豁出这张脸了。   但这第一步踏出去了,后面的一切,她都算能够渐渐接受。   二爷无奈又羞愤,他轻轻闭了闭眼,才道:“瑾娘, 你先松手。”   “我不松手。”许氏侧脸贴着男人湿漉漉的胸膛,她都能听到从男人身体里传来的心跳, 这真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啊。   她想要他, 疯狂想要。   她也想把自己彻底给了他,完完全全送出去。   她觉得心酸, 也委屈极了:“表哥, 我们都成亲好几年了, 你心里再恨我,这恨也该少了些啊。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管你怎么对我,冷漠也好,无情也罢,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从小就喜欢你。”   “我知道。”二爷理智尚存,他声音温和,“但是……你想要的一切,我给不了你。你知道的,正常的夫妻生活,我不行。”   “我不在乎。”许氏立即表明态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只是,表哥,你连双腿都能治好,还有什么好不了的。三弟妹说了,只要肯下功夫,一切不可能都能变成可能。所以我决定了,以后要多看书,替你治好……”   “嗖”的一声,是二爷猛地推开二夫人而撞击出来的水花的声音。   推开人后,二爷立即够了外衫来套上。他挺秀的身子高高立在浴池边,动作快而优雅的换好干净衣裳后,才冷冷侧过头来,居高临下望着依旧站在水中的“落汤鸡”。   二爷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拂袖大步离去。   许氏气得浑身发抖,怒气一蹿上头来,忍不住双手狠狠拍打水面,她狂吼道:“霍令呈,你混蛋!”   二爷已经负手走到了外面庭院中,身后女子的呼声远远传来,二爷头都不回一个。书香就站在门外候着,闻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想,完了,夫人行动失败。   许氏这一闹腾,整个前头二爷书房伺候的奴仆都知道了。但畏于平时夫人的严厉,当面都不敢取笑,可等事后,自是拿出来说,闹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连太夫人老夫人都有所耳闻。   老夫人得知后,暗骂她不要脸,还狠狠摔了一个青花瓷的茶碗。也将许氏叫去跟前,骂了一顿。   但许氏似是走火入魔了一般,现在根本就不听老夫人的了。老夫人训她,她应着,但前脚刚踏出荣安堂,后脚就往静轩阁去。   苏棠掌管整个家,消息素来灵便。许氏气冲冲找来的时候,苏棠已经抱着肚子滚在榻上笑了好久。   一旁,霍令俨目光森森看着她:“你还笑?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苏棠想忍住不笑,可才正经没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怪我吗?”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我只是让她平时对二伯好一些,温柔一些,不要那么凶……谁想到……哈哈哈。”   这回索性前仰后翻,连个主母的形象都没了,霍令俨扔了本书过去,提醒她注意规矩。   苏棠坐正身子来,清了清嗓子,说:“好好好,我错了。”   霍令俨扭头朝外面看了眼,忽而挑衅一笑。   继而站起身子来说:“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担着,我不管,先走了。”   青雀匆匆跑来说:“夫人,二夫人过来了。瞧着脸色,很不好。”   霍令俨摆摆手走了,苏棠“喂”了一声,然后,就见许氏黑着脸冲了过来。   许氏瞪了一眼霍令俨,没理他,径自朝苏棠走过来。   “二嫂。”苏棠冲她打招呼。   许氏坐了过去,苏棠见她不说话,便挥退了左右。   “二嫂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儿吗?”苏棠正经问。   许氏皱着眉说:“你教我的那些,似乎并不管用。”她死死盯着人看,“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怎么会骗你。”苏棠认真起来,“二嫂,你平时性子耿直,可能忽然这样,二伯有些不适应。你……你可以先温柔一点,让二伯有个适应的过程。”   “温柔?”许氏又念了一遍。   而后倏地抬眸,看向苏棠。   苏棠忙摇手:“我并不温柔,幸姑那样的也不算。不过,就咱们家来说,大嫂算是。”   许氏沉默,似乎在沉思。   苏棠又说:“不仅对二伯温柔一些,对筌哥儿瑰姐儿也要温柔一些,让他们不再那么怕你。待你院里的下人们,可以严厉,但不要总是凶他们、罚他们。反正……一点点慢慢来吧……不过……”   “不过什么?”许氏警惕。   苏棠压了口气,终于真正正经起来。   她严肃说:“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你也无需一味的为谁改变什么。你变得太多,那就不是你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人。但是,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想着要为他稍稍做些改变,那还是可以的。只是,如果改变后的自己,你不太喜欢,或者你并不开心,那真的没有必要了。”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在你迁就他的时候,他也迁就你,这才是最完美的方式。如果只是你自己单方面的迎合……其实,还是很痛苦的。”   许氏坚定:“不会的!我会很开心。”   “你想好了就好。”苏棠拍拍她肩。   许氏瞪着苏棠:“我再相信你一回。”   苏棠耸肩,表示无所谓。   许氏没有去找黄氏,而是潜伏在紫幽阁门口,远远观察黄氏的一举一动。大热天的,亏得她能受得了。   许氏这段日子有些疯狂,不但强行单方面要求改变夫妻之间的亲密关系,连一双儿女都不放过。以至于,现在筌哥儿瑰姐儿听说母亲来了,也都愕然,不知道母亲还会怎么变。   可二爷已经淡然了,他渐渐已经适应了她的胡闹。   “不许分心,继续。”二爷说。   筌哥儿瑰姐儿乖乖听话应一声后,还是时不时伸头朝外面看。心里期盼着娘亲快点来,这样的话有娘霸占着爹爹,他们就可以出去玩儿了。   可等了好久,娘还没来。   “哥哥,娘怎么还没来啊。”瑰姐儿急死了,小声抱怨。   筌哥儿低声告诉妹妹:“再等等,可能马上就进来了。”   瑰姐儿:“娘来了,我们就可以出去玩儿了。”   筌哥儿严肃:“等爹爹帮我们温习完这几日的功课,我们就可以出去玩儿了。”   “可我不想学嘛。”瑰姐儿抱怨。   二爷看了眼一双儿女,将书阖上:“今天就到这里,去玩吧。”   瑰姐儿开心:“可以去玩儿喽。”   许氏这才进来,端了绿豆汤说:“外面热,喝点汤降降火再去玩儿吧。”   因为天实在太热,教书的老先生实在受不了,前几日告了假钻进深山避暑去了。所以,这段日子,三个孩子都放假了。   二爷一无公职在身,二也没准备考科举,在家无事,所以便亲自抓起了儿女的功课来。   “娘!”筌哥儿瑰姐儿围了过去。   两人一人喝了一碗后,许氏让丫鬟们带他们兄妹出去,并且叮嘱将人看好了。   “表哥,你辛苦了,也喝点吧。”张罗完儿女,许氏这才亲自端了一碗走到二爷身边,她学着大嫂黄氏的一言一行,尽量温柔,连脸上的笑都像是刻上去的,有些僵。   她怕笑得太少不能显得她温柔体贴,又怕笑得太过显得她有些疯。   二爷看了一眼,接过去说:“其实你不必这样。”   “人家怎么样嘛。”许氏走进那个状态,出不来了,说罢便紧紧挨着人去,“人家还有哪里不好,表哥你说,我一定改。”   二爷叹息一声道:“你已经很好了,是我不好。”   许氏最烦他说这句话,瞧着就要炸毛了,但最后还是忍住。   她笑容僵硬:“没事儿,我陪表哥一起。”说罢,手已经往二爷身下双腿间滑去。   二爷一把攥住她不安分的手,整个人僵住。   整个屋里安静极了,丫鬟们都退了出去,顺手关了门。   许氏紧紧咬了唇,然后闭了闭眼,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我在书里看到过,我有法子能治好表哥。”她说罢,便紧紧抱住二爷腰。   二爷坐着,她是跪坐在二爷跟前的。她双手死死抱住二爷腰,二爷早不是当年身怀武力的二爷,一时倒是挣脱不开。   许氏借着这股子蛮劲儿,强行撩开二爷袍子,然后隔着裤子便吞了进去。   二爷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   结果很简单,二夫人被轰了出来。   最近一段日子,二房总是这样热闹。这个炎热的夏天,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二房天天一出是一出的闹,二爷常常黑脸,不去后院。然后,二夫人索性搬了被子去前头同二爷一起住。   老夫人起初还会管,后来也放弃了。   爱怎样怎样。   紫幽阁也在传这事儿,大夫人也听到了。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安安静静看着外面嬉笑打闹的丫鬟们,心里一片平静。   紫幽阁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自从大爷“死”后,整个院子一片死寂。没人敢大声说话,大家行事都十分谨慎,就怕出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儿,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是一个罪妇,是朝廷叛徒的妻子,她不应该有欢声笑语。   可如今,大家都知道大爷还活着,也都知道,三爷正在奔走忙碌想法子替大爷翻案。她们觉得,她们的男主人就快要回来了。   只要他回来,一切就都会回到从前。   曾经,她也这样期盼过,并且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近来发生的一切,让她失望至极,也让她原本还仅存的一点温度,也彻底没有了。   她的未来,没有希望,没有温暖。那个她盼了几年的男人,就算人回来了,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将她捧在掌心的夫君。   他变了。   她也变了。   一切都变了,再回不到从前。   她该何去何从,难道,要继续守着这个心早已不在她身上的丈夫吗?   她是靠着他的爱走到现在的,可他的爱,已经没了…… 第154章   “夫人。”   墨染走了进来, 瞧见自家主子只安静坐在窗边, 身边一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   她急忙忙唤了一声,便蹙起眉心来, 就要出去骂那些丫头了, 还是黄氏喊住了她。   “你别怪她们, 是我打发她们出去玩儿的。”黄氏动了动身子, 看向墨染,笑容浅淡,“我想一个人呆着,想安静安静,留她们在身边,倒是拘着她们了。”   墨染立即说:“那奴婢去让她们小点声音,别这么吵。”   “不必了。”黄氏其实并不觉得她们吵闹,反而觉得,这样吵吵嚷嚷的,有些烟火气,“她们爱玩儿, 就让她们玩去吧。”   墨染走了过来,小声嘀咕:“夫人, 您真是太纵着她们了, 一个个惯得跟小姐似的。”   黄氏笑着:“爷要回来了,她们也高兴嘛, 且让她们高兴高兴。咱们这个紫幽阁,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欢声笑语过了。瞧着她们高兴, 我也很高兴。”   提及大爷来,墨染也高兴。   “夫人您吉人天相,老天爷都舍不得您过清苦的日子。大爷回来了,日后咱们紫幽阁,也定会如其他两房那样。”墨染说,“也好些日子了,大爷也该快能回家了吧。”   “快了吧……”   黄氏平时不爱说话,但却心思剔透,是个明白人。   她心里知道,老三一拖再拖,一天一个计谋的出,其实就是想要那个女人死。老三是怕手腕太过强硬,日后会得罪大爷。为了一个女人而让兄弟反目,这自然是不值得的。   老三没有错,错的是大爷,而这也正是她伤心的原因。   大爷糊涂,他怎么敢留下那个女人?不说那个女人害死了老侯爷,是霍家的仇人,就她敌国细作的身份,也是不能留下来的。这让朝廷知道,霍氏满门都得跟着遭殃。   他们标榜是真爱,可却自私得很,只顾着自己,根本不将国家大义放在眼里。   这也是黄氏彻底死心的原因,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犯错,但绝对不能容忍犯这种错。既是错过,那么便放手吧。   只要不再爱了,她就不会痛苦了。   从夏初时起,霍家大爷的事儿,便闹得满城风雨。直到九月份的一天,霍伯爷霍令俨亲自领着自己兄长进宫到御前请罪,大爷才真正出现在大家面前。   而樱姨娘,早落入忠王手中。之后,又由忠心缴押至地牢严刑拷打。   至此开始,霍家当年的那一桩通敌叛国的案子,便由大理寺追查审问起来。   大爷的确没有叛国,不但没有,当年还誓死守卫北境疆土,不让敌军踏足大荣半步,他是用自己的血躯靠着最后顽强的意志撑下去的。若没有他当初的拼死抵抗,率先挫了敌军气势,怕也等不到霍老侯爷带兵赶至边境。   但,不管是何原因,最后弃军逃亡,这也是真的。虽然说,是被一个女人下了圈套。   他当初没有叛国的心,但却是做出了叛国的行为……况且,这些年来,他竟然都是与敌国女子住在一起,并且两人还生了个儿子。   当年,是念在霍老侯爷战死沙场拼死保卫疆土的份上,这才没有将霍家赶尽杀绝。而如今,大爷虽有错,却也不是不可饶恕……当敬宗看完大理寺呈送上来的卷宗后,一时间也有些犯难。   当年铁了心想严惩霍氏满门,是因为自己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怕霍氏满门会拥护十三皇弟与他拼死抗衡。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坐稳江山,又深得百姓爱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他实在没有必要再行杀戮。   他是仁君,而不是暴君。   但又怕……霍氏三兄弟齐聚,到时候霍家又会重现当日鼎盛,威胁到皇权……再说,当年的霍家,可是一等侯爵,如今的三等伯爵……实在是……   敬宗百般思虑,考虑了好几天,也没有下最终的定论。   宫里陛下迟迟没有下旨说大爷无罪,那么大爷便还是戴罪之身。这些日子,霍家阖府个个都提心吊胆的,一颗心悬着,落不下来。   大爷还在地牢里关押着,又不让亲眷探视。这万一,万一有人想害大人怎么办?   那地牢,终归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啊。   霍家人着急,宫里的霍太妃一样着急。   太妃求了太上皇,太上皇便命人将皇帝叫了过去。   这些年,太上皇从不干涉朝政之事,这是头一回。   敬宗听说父皇叫自己,心下疑虑一番,之后才去。   果不其然,说的就是霍家的事儿。   太上皇白发白须,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者。不过,人却依旧龙精虎猛,精神得很。   “父皇。”敬宗行礼,“您找儿臣来,所谓何事?”   太上皇冲他招手:“来,你坐,陪朕下盘棋。”   敬宗抬眸看了眼,继而称“是”,之后,坐了过去。   皇帝坐下后,太上皇说:“朕知道,当年你恨朕。”   “儿臣不敢。”皇帝恭恭敬敬的,“儿臣只是……只是……怕父皇疼十三弟多过儿臣。”   太上皇笑起来,声音浑厚。   “朕是疼他,但你忘了吗?你小的时候,朕何尝不疼你?”他说,“你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居东宫多年,辅佐朕处理朝政,没有出什么错,朕怎么可能废了你。小十三年轻气盛,有些时候不懂事了些,但你身为兄长,不必跟他计较。”   “是。”皇帝应着。   太上皇又说:“霍家虽然是小十三的外戚,但霍家满门忠烈,他们效忠的是君王。当年朕在位,他们效忠于朕,如今你在位,自然都是效忠于你的。既是当年判错了案子,如今何不纠正了去?还霍家一个公道,也给天下老百姓一个真相。身为帝王,何尝不能犯错?只要能够改正,还是臣民心目中的好皇帝。”   “你所做的一切,这些年朕都有瞧在眼里。朕很欣慰,能有你这个儿子。如今江山交给你,来日朕去地下见列祖列宗,也有脸了。”   “父皇。”皇帝自责,“儿臣知错了。”   皇帝指的倒不是霍家的事儿,而是当年,他领军逼宫的事儿。   这些年来,父子间多少还是有些嫌隙的。   太上皇摸着花白胡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人家道,“做皇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既然你肯替朕分忧,又做得好,朕心甚慰。”   “只是……”他又提点,“东宫也空了许久,朕的皇孙们也都大了,该定储君的时候还是得定,免得日后又是一场灾难。身在皇家,就是这点不好,父子兄弟间,总比不得民间有人情味。但这世上的好事儿,也不能都落在一个人头上。既是享了至高无上的权势,享了荣华富贵,总得要有付出。”   皇帝也在为此灼心:“儿臣觉得,那几个大的,个个都有不臣之心。几个小的倒是还好。”   太上皇:“人心都是自私的。”又说,“立储君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一时也不着急,你还年轻。但霍家的事儿,你还是得尽快做出个决定来。”   “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皇帝说,“儿臣也没有为难霍家的意思,只是……如今霍令晖回来了,这爵位……”   太上皇道:“赦免霍令晖的罪,于霍家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至于爵位这事儿,既然给了霍家三房,只能说,大房与之无缘。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让霍家自己做决定去吧。”   “令俨这孩子虽则年轻,但朕知道,他比起其两个哥哥来,也是不差多少的。既是大局已定,这是他的福分。” 第155章   霍大爷被赦无罪。   先是大理寺定了案, 之后陛下的圣旨才传到霍家。最后, 刑部才放人。   大爷被赦免无罪释放的这天,二爷亲自去刑部大牢门口接的人, 霍令俨没去。霍家上下也都体谅, 这些日子来, 为了大爷的事儿奔波, 老三可没少吃苦受累。   大爷能够翻身,霍家能够洗刷掉身上的罪名,全靠老三了。   以太夫人为首的诸位女眷,早早便候在门口了,个个伸长脖子看,都是高高兴兴的。   很快,霍家的马车出现在霍家人眼帘中,老夫人扶着太夫人手,迎了几步。   “回来了,回来了。”老夫人高兴,嘴笑得合不拢, “娘,没事儿了, 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太夫人眼里沁出泪花来, 紧紧攥住老夫人的手:“咱们霍家,再不必被人戳着脊梁骨了。这是高兴的事儿,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老夫人附和:“是啊, 令晖没死, 回家了。霍家无罪,还是从前的霍家。”   太夫人跟老夫人两个,将那几句话反反复复说。苏棠跟许氏倒是还好,虽然也高兴,但却没有激动到夸张的地步。   本来应该加入太夫人老夫人行列的大夫人,此番站在人群中,倒也未有多高兴。人回来,她自然是松了口气,可心情却不如从前。再说,她相信老三,早知道会有这一日,所以当这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也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阖府欢欢喜喜的,等大爷下车的时候,家里小厮还炸了几串儿鞭炮。   左右前后的邻居听到鞭炮声,也都纷纷出来道贺。   若不是霍令俨霍令呈兄弟两个拦着,依着太夫人老夫人高兴的程度,真能在家里摆上几桌。恨不得,能昭告全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霍家是干干净净没有罪也没有卖国的。   接了大爷回去后,家里上下都齐聚在太夫人的福寿堂说话。   虽说没有摆几桌请外面的人吃饭,但毕竟是大事儿,家里人还是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的。席散了后,太夫人拉着长孙的手,叮嘱他说:“既然回来了,定要好好待你媳妇儿,知道吗?”   太夫人严肃得很:“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媳妇儿,小心我打你。”   “孙儿不敢。”大爷恭敬得很。   应完声后,他略抬眸,朝对面的妻子看去。   黄氏却只专心伺候在婆婆太婆婆身边,并没有回应大爷的目光。   大爷知道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又垂了眼眸。   太夫人有心让小夫妻两个单独呆着,于是打发他们走,说:“都别赖在我这儿了,都回去吧。回去呆着,好好过日子去。”   “是。”几人应声后退下。   紫幽阁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前头空了许久的书房,黄氏也早早命人打扫过了。   大爷回家,紫幽阁的奴仆们特别高兴,一个个早早便伸头扒着墙角看了。等见到大爷身影后,个个迎出来,跪了满庭院,恭迎大爷回家。   黄氏说:“今儿高兴,你们人人有赏。墨染,拿了银子去。”   墨染得了吩咐去办差事,大爷夫妻则进了正堂。   “大爷这些日子辛苦了,妾身已经吩咐人去准备沐浴汤了,想来一会儿就可以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的晦气,换身新衣裳,一切就都过去了。”   黄氏情绪没什么起伏波动,瞧不出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反正,她就是做着平常她该做的一切。   大爷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炽热浓烈。想起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来,大爷只觉得心中无比愧疚。   他承诺过要给她希望,结果却亲手毁了这些。   “媛娘。”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厚实而有力,黄氏都觉得铬得她手疼。   但她也没有夺回来,而是平静望着面前的人。   “对不起,媛娘。”大爷其实也挺疲惫的。   如今,他是对不起两个。   既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樱娘母子。   是他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黄氏目光依旧平静,但此刻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望着这张梦中常常会出现的脸,想着这几年,他都是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的,想着如今他的心,早不再属于自己……她便再能忍,也是会难过的。   但她此刻什么都不想说,所以,她只道:“爷回来就好。”   墨染发了赏赐,又走进来回话说:“爷,夫人,热水烧好了。”   黄氏道:“爷先去沐浴吧。”   大爷没再说什么,只冲妻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净室去。   静轩阁内,苏棠夫妻也回来了。进了内室,关起门来后,苏棠道:“爷为了撇清霍家跟那个女人的关系,制造出亲手杀死虎子的假象,我就怕……大爷会因此与爷反目。”   “怕什么。”霍令俨冷漠,“他要是有本事,就不会依赖我来帮他洗掉身上的罪责。不杀死那个孩子,又能怎么办?把他交出去,像他娘一样,让朝廷的人动手?”   苏棠撇嘴:“死鸭子嘴硬。”   “你说什么?”霍令俨拧眉看来。   苏棠忙说:“你明明就是在乎大爷这个兄长的,却偏偏故意装着把事情做得很绝的样子。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把事情说清楚了,可不比什么都好。我虽然不喜欢大爷,替大嫂不值,大爷心情好坏,与我无关。只是……我也担心,万一他真的脑子坏掉了,转不过弯来,你杀了他儿子,他回头也对咱们儿子动手呢。”   “他敢!”霍令俨怒,额迹青筋暴露。   苏棠叹息一声:“唉~希望大爷是个明白人,不要糊涂。”   樱姨娘还被关押在死牢,判了绞刑,但暂时没有处决。苏棠听说,朝廷是想利用她为诱饵,引藏在满京城内的北秦人出洞,好一网打尽。   只是目前来看,还没什么动静。   可能这樱蓉姑娘只是北秦国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什么身份,只是替某个主子办事的。但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何故能够脱离其主子的掌控,平平安安在乡下生活那么多年?陛下与诸位王爷,甚至包括霍令俨在内,都觉得,这位樱姑娘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于乡下过几年平静日子,其背后的主子,肯定是知道并且有预谋的。   或许,那个人都猜得到,将来终有一天霍家人会找去。然后,樱蓉跟着回满京,她生了儿子,又有霍大庇护,想必是可以安安稳稳呆在京城内的。   只是,霍令俨不明白,为何那个人这般笃定?   这樱蓉再貌美,可霍家大爷也不是普通人,如何就能够肯定霍大爷一定会庇护樱蓉?   这妖女,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之术。   打从大爷回来后,黄氏越发与苏棠走得近。只是想寻个借口,少与大爷一处呆着。   “大嫂日后打算怎么办?”苏棠问。   黄氏丢下手中绣活来,蹙着眉心摇头:“我也不知道。”   苏棠:“不管怎么样,自己开心最重要。大嫂自己想清楚了,是要再给大爷一次机会,还是日后索性就这样过。或者……或者觉得这里是个伤心地,出去也行。”   “我想过这些。”黄氏认真说,“我倒是想出去,只是,若是与他和离了,回了娘家……我也是不愿回去的。可我又能去哪里呢?女子就是这般可悲,一生都得依附于男人。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靠丈夫。偏我父兄靠不住,而如今又不想靠丈夫……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苏棠一语戳破:“大嫂这语气,不会是想要自裁吧?”   黄氏说:“想过。”她认真说起来,“曾经一度是很崩溃的,觉得曾经的信念都没有了,活着也是要挨一辈子。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反正我也没个儿女。”   “但后来又想,若是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活着吗?所以,就又放弃了。”   苏棠笑:“大嫂瞧着温软,其实性子也刚烈,想得通就好。”她说,“我不知道你们对人生的定义是什么,但是就我自己来说,只要自己不犯大错,不杀人不放火,我都能好好活得下去。只要有钱,有手艺,有兴趣爱好,有追求,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离开霍家,也不一定非得回娘家去,你若是想自己一个人过,总有法子的。”   “只不过,大嫂莫要冲动行事,或许再想想为好。万一冲动了,日后后悔可怎么办?”   黄氏只摸着手里的针线活,一时间没有说话。   苏棠目光落在她的针线活上,夸道:“这满京城内,谁的绣活能比得过大嫂?靠自己手艺赚钱发家吃饭,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儿。可能大嫂出身高门,想的与我不一样,会觉得抛头露面讨生活丢脸,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吧。”   黄氏说:“这倒没什么丢脸的,不偷不抢,靠自己吃饭,光明正大。只是棠儿,我不如你,老三是全心全意待你的,你可以不管一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我却不行,我若是离开霍家,娘家人头一个会杀了我。”   “你不知道,他们势力得很。便宜他们是一定要占的,但若是叫他们丢脸了,他们不会干。”   “何况,如今大爷回来了,又被陛下赦免了罪,霍家又一点点攀上了权势。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很快就会闻着味儿过来攀交情了。”   苏棠认真想了想,说:“其实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大嫂既离开霍家又离开黄家。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走了那一步,再想回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黄氏忙问:“什么法子?” 第156章   苏棠犹豫了一下, 才说道:“大嫂,我只能说给你建议, 但最终到底如何做, 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我设身处地想了下,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能就会潇潇洒洒离开。”   “或许曾经有过很美好的时光, 美好到让你毕生难忘。但是, 这份美好最好只能沦为回忆,也就说明,这段缘分也走到了尽头。人生在世啊,总是有很多这种事情发生的, 放过自己吧,让自己活得开心一些。”   “既然既不想做大爷的妻子,也不想再回到黄家去……不如,重新换一个身份, 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当然了,若是做了普通百姓, 可能日子过得会相对艰苦一些。那些名啊利啊,也就会离你远去很多。”   “嗯, 我知道,下这样的决心, 真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苏棠皱鼻子, “所以, 大嫂若是觉得我的提议荒唐, 就当我刚刚胡说八道了,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黄氏笑了起来,侧身望向窗外的一片金秋之色,她目的茫茫然。   “我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在意的,永远不是繁华享乐。”她在意的,不过就是能执一人之手厮守终身罢了,只可惜啊……她淡然一笑,笑容有些看透红尘浮世的凄凉,“我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需要多轰轰烈烈,只希望可以平淡温馨。能得一二知己,可以说说体己话,能得一良人,白首偕老。”   “仅此而已。”   “那……我算是明白了。”苏棠说,“不过,兹事体大,大嫂还是再好好想想。”   “另外,我还是那句话。”苏棠伸过手去,掰正长嫂黄氏的身子来,认真说:“大嫂与大爷曾经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轰轰烈烈,确是一段佳话。只奈何,造化弄人,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曾经的确是钟情,如今也的确是背叛了。或许,大嫂可以再考验考验大爷,未必就真的非得走到那一步。”   黄氏自己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说得也对。”   这毕竟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不是轻易可以下决定的。所以,苏棠想让黄氏自己再好好想想,反正时间有的是。   也不愿再一直抓着这事儿不放,免得糟心。所以,苏棠拍拍黄氏手说:“入秋开始,笙哥儿现在也开始跟着武先生学骑射了。现儿应该在马场,怎么样,大嫂要不要去看看?”   正是金秋时节,外头空气好,景色也好,出去走走,会让人的心情也变好。   所以,苏棠适时邀请黄氏出去逛逛。总闷在屋子里,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好啊。”黄氏欣然受邀,此刻注意力完全转去了笙哥儿身上,她挺开心的,“真是没想到,咱们笙哥儿一转眼都这么大了,竟然也开始跟着武师父学骑射了。”   苏棠道:“虚四岁了,也差不多了。伯爷说,霍家的男儿,必须从小习武。这样的话,才能练就一身好本领来。”   又悄悄说:“二爷若不是本身身体底子好,纵我与舅母再能耐,二爷腿脚也不能好得那么快啊。所以说,人还是得多锻炼锻炼,是有好处的。”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的来了马场,却恰好在这里遇到了大爷霍令晖。   苏棠两人过来的时候,大爷正在教笙哥儿骑马。大爷已经将人抱去马背上了,他正翻身跳至马背,然后将笙哥儿框在胸前。   看到这个情景,苏棠忽然心一惊,立即大喊:“笙哥儿。”   情急之下喊了一声,然后她人也立刻大步冲了过去,手死死拽住马缰,不让他们走。   苏棠站在马下,大爷坐在马背上,两人目光对视上。苏棠强装坚定,目光中却透着恐慌,大爷触及,轻轻挑眉,他是看明白了。   “你以为,我会伤害他吗?”大爷问。   苏棠避开他的目光,冲儿子拍手:“笙哥儿,下来。”   “娘!”笙哥儿也吓坏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娘,又回头看了看所谓的大伯……然后还是乖乖听了娘的话。   苏棠将儿子抱下,拍了拍他小肩膀,对他说:“去找你武师父吧,跟筌哥儿他们一起练习去。”   “是,娘。”笙哥儿小小年纪,却懂事又礼貌,还不忘跟大爷道别,“大伯父,那侄儿走了。”   大爷冲他点点头,笙哥儿这才离开。   大爷从马背上翻身下马来,立即有马奴来将马牵走了。大爷军姿挺拔,双手交握至于腹前,微垂眼睑,认真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妇人——所谓的老三媳妇。   苏棠心虚,却也厌于被人这样打量。所以,她也没个好脸色。   “我与大嫂过来看看孩子们。”她说,“笙哥儿还小,有武师父教授骑射就行,不必劳烦大哥。”   大爷却问:“你方才在害怕什么?”言语间却有些故意的意味,“笙哥儿是我侄儿,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他吗?”   聪明人与聪明人对话,就是爽快,苏棠只一耳朵就听出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了。   苏棠丝毫不示弱的望过去,目光冷冷的含着些嘲讽之意:“大哥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含沙射影吗?大哥想说什么便直说,真的无需这样拐弯抹角,也无需背地里搞出这些小动作来。我知道,你怨愤伯爷杀了你的奸生子虎子,这才有意想对我们的儿子动手吧?”苏棠故意将“奸生子”三个字着重强调,以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也注意这是在霍家,而不是北秦国的那个小村庄,“你有怨气,找伯爷去,对一个小孩子动手,又算什么?”   大爷目光瞬间冷却下去,他此刻脸色冷得吓人。   略沉默一瞬,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残暴到对一个稚童下手,我不是老三,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方才,我是真的只想教笙哥儿骑马。”   “呵~”苏棠根本不信,“大爷有空,为何不去找二爷?何故一个人巴巴往这马场跑。大爷真想教小孩子骑马,为何不教筌哥儿?非得教我的儿子?”   没给大爷说话的机会,苏棠又言辞犀利道:“你们男人间的那些大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了,我也不想管。我只希望大爷记住一句话,您之所以能好好站在这里,是伯爷替你筹谋来的。至于为何杀了你的儿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身上流着那个奸细的血,伯爷动手,还能给他一个痛快,若是朝廷动手,他会跟他娘一样,生不如死。”   “想保他一条命,并非真的一点法子没有,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大爷双眼猩红,声音干哑,似是竭力忍着已经涌入心口的悲痛,“找个将死之人冒名顶替,我不信老三做不到。”   “呵~”   苏棠一时无言。   她心里想的是,果然是兄弟啊,连手段法子都能想到一处去。   不过,嘴上却说:“大爷,他可是害死老侯爷的人的亲儿子,是害得霍家险些满门抄斩的人的儿子……您回家来,难道就是为了她们母子鸣不平的吗?您对得起您的父亲霍老侯爷吗?对得起二爷废掉的双腿跟一身的武功,对得起三爷殚精竭虑撑起来的霍家门楣吗?你对得起霍家列祖列宗,对得起天地良心啊?”   “你对得起大嫂,对得起边境城里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吗?”   说到激愤之处,苏棠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若原著小说中的霍家大爷是这样的人,那么,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原著里,霍大爷虽然只是出现在别人的记忆中,但是那样的人,是绝对是英雄、绝对的男神,是那种寥寥数笔就能够俘获一大批女粉丝跪倒在他战袍下的神。   面对质问,大爷目光躲闪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有杀了那个女人的心,却又偏偏总想着她的好。   他怪她、恨她,但更恨自己。若不是他无能,又怎么会落入一个女人的圈套。   且当初,也是他先想着要算计她的……这是他的报应。   黄氏走了过来,苏棠余光瞥到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再次转过身子看过去的时候,苏棠面色温和,冲她笑。   “大嫂。”   大爷也朝妻子看去,目光炯炯。   黄氏一如既往淡然平静,冲苏棠笑了下,然后看向大爷,解释说:“我与棠儿过来看看的。”   方才黄氏虽然没有走近,但是苏棠跟大爷两人说的话,她却是都听到了。   苏棠有眼力劲儿:“那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去瞧瞧笙哥儿他们。”   苏棠走后,大爷温声对妻子道:“虽说到了秋日,但外头依旧挺晒的……”他有些没话找话,想跟妻子说些话,但却又觉得事隔多年,想说话也不知道何从说起了。   两人并肩缓步走着,黄氏闻声抿唇说:“总是呆在屋子里头,也怪闷的。所以,就想出来走走。谁又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大爷。”   她是想躲着大爷才出来的,却哪里想到,偏偏还是遇上了。   “你……”大爷心中何尝不明白妻子的意图,这些日子来,她不是待自己冷淡,就是刻意躲着自己,他想找她好好说说话,她却总是回避,“你我分开多年,你就没有想过要与我好好呆着说说话吗?”   “有啊。”黄氏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停住脚步,看向身边的男人,“大爷,方才你跟棠儿说的那些,想来都是真心话吧?你怨愤老三,因为你在替你的儿子鸣不平。”   “可是,当年我的孩子呢?”想起过往,黄氏心中还是十分激愤,“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第157章   大爷驻足, 微垂目光凝视着妻子。想起当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只是……   “媛娘, 我知道你们都容不下她。现在是, 当年也是。”大爷皱着眉,声音很低沉,似是心里挤压了很久的心事儿般, 为难, 自责,彷徨,愧疚……等等,“可我当年查过, 她的确是没有动过手脚。”   “若她当年真有害那个孩子的心,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黄氏觉得可笑:“是吗?她都害死了公公,害得咱们霍家险些遭灭门之灾,你不也一样疼着护着吗?为了我……为了孩子?你不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来, 很可笑吗?”   大爷抿着唇,想解释, 却又觉得,妻子说得并没有错。   黄氏别过目光, 看向别处道:“当年……你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没有她。为了霍家, 为了大业, 不管你做什么, 只有你我夫妻同心, 我都可以接受。可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你变了,我们的感情变了,一切都变了。当初你做的那些承诺,我依然记得,并且我会记一辈子。毕竟,你到底是给过我温暖的。”想起那些事来,黄氏就觉得自己心像破了一个口子,然后有人拿辣椒水往上浇一样,疼得她连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疼。   但她能怎么样?   棠儿说得对,若是一切都变了,不如坦坦荡荡转过身去。   转过身去,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从此往后,再无瓜葛。   至少,那份美好是真实存在过的。至少,她爱的那个男人,在当时的时候,没有爱错。   她爱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只是那个好男人,后来变了。   “爷,我们……和离吧。”她平静的说。   “你说什么?”大爷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说这个,立即紧张起来,他紧紧攥住妻子的手,一脸严肃,“媛娘,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这个承诺,如今依然有效。”   黄氏没有挣脱,只是垂着目光,望着男人那双饱含风霜的粗糙大手,淡淡说:“爷这双手,也同样攥紧过别人的纤纤玉手吧?”她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那有力紧实的臂膀上,落在那宽厚温暖的胸膛上,“爷的臂弯,也揽过别人,这胸膛……无数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拥别人入过怀吧?”   她依旧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   “妾身不才,但也知道西汉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妾身虽比不得卓文君才情绝艳,但今儿也想效仿。”她目光坚定望着头顶的男人,一字一字说得清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媛娘。”大爷恳求,声音哽咽,“你真的要离开我?”   黄氏说:“不是我要离开大爷,而是大爷背叛了我。”   大爷:“你可知道,若是回去,你的那些娘家人,他们不会善待你。”   黄氏:“我知道。”她语气平静,“但若是回去,受的不过只是言语上的侮辱。可若是继续留下来,呆在大爷身边,日日见着爷是如何思念另外一个女人、为另外一个女人奔波的,我受的岂止是身体的侮辱。”   “两害相较取其轻,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   黄氏心意已决,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霍大爷还是不肯,但也知道妻子的性子,于是只安抚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又似要逃避似的,忙说:“我想起来要找老二说些事情,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过去。”   言毕,就立即逃走了。   黄氏卡到喉咙的“爷”字,又咽了进去。   他这分明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苏棠走了来:“大哥走了?”   “嗯。”黄氏点点头,忽又说,“我跟他说了。”   苏棠眼皮一跳:“这么快就说了?”   黄氏道:“晚说不如早说,既是有了这个想法,就说明其实在我心中,早已经做了决定。没什么好想的了,从得知他还活着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早该想清楚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也不再劝你。”苏棠承诺,“你我总归也做了几年妯娌,我心中待你如亲姐姐。日后,不管你遇到任何困难,有任何需求,只要需要我,我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来。”   黄氏点头:“谢谢你,棠儿。”   傍晚,苏棠牵着儿子手回家。却在静轩阁门口,看到了大爷。   苏棠脚下步子略一顿,继而才继续走过去,笑着问:“伯爷,怎么不请大哥进去坐坐?”   大爷却说:“我是来找三弟妹的?”   “找我?”苏棠诧异得很,“我一个弟媳妇,与大哥有什么好说的?找我……这怕不合规矩吧。”   霍令俨却对常安道:“你带小二爷下去。”   “是。”常安应一声,笑嘻嘻牵着笙哥儿走了。   苏棠眨眨眼睛,心里猜度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三人就近去了凉亭说话,大爷开门见山说:“知道弟妹与媛娘走得近,今儿来,也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弟妹可以答应。”   丫鬟们上了茶来,霍令俨只坐着不说话,安安静静喝茶。   苏棠脚下踢了他一下,这人竟然没反应。   苏棠瞥了他一眼,才说:“大哥说吧。”   大爷意味深长看了眼苏棠,这才说:“想请三弟妹帮忙劝劝媛娘,她说要跟我和离。”   苏棠又踢了自己男人一脚,想让他说话,结果这人还是没反应,继续若无其事喝自己的茶。   苏棠对他简直失望。   “既然大嫂已经做了决定,我又能怎么帮大哥?”   大爷皱眉:“听到她要跟我和离,弟妹难道一点都不吃惊吗?弟妹可知道,和离回娘家的女人,会遭受多少白眼。你若真是为了她好,便帮我劝劝她。”   苏棠觉得好笑:“既然大爷知道和离对一个女人名声不好,那为何就能做出让大嫂和离的事儿来呢?既然是大爷您犯的错,为何又来找我?”   大爷冷静看着人说:“因为我知道,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背后怕是你的功劳不小。”   若不是顾及场合,苏棠都要仰头“哈哈”大笑两声了。   但她憋住了。   苏棠:“大爷,您觉得,大嫂是那种没有主张,会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人吗?如果您是这样认为的,那么,您也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我所了解的大嫂,表面瞧着柔弱安静,其实她是坚强的。若她不坚强,当初在得知大爷您叛国通敌的时候,早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又怎么会忍辱偷生受着这种侮辱?若她不坚强,在得知大爷您这些年都是跟另外一个人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早就自裁了,还能安安静静谈和离吗?”   “这样自主自立的一个人,若不是被伤透了心,任谁背后添油加醋,都无济于事。”她冷哼,“大爷现在才想挽留大嫂,是不是迟了一些?”   霍令俨依旧不插话。   霍大爷手指摩挲茶杯杯壁,沉默良久,才继续说:“回娘家去,她日子不会好过。”   苏棠:“那是大嫂自己的事情,她会自己解决。”   大爷:“我想保护她,尽我所能保护她。”   说实话,大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棠心中也是一怔。偶尔的某个时刻,她总觉得,大爷其实对大嫂还是情根深种的。   “不管怎么样,我会做自己该做的一切。”霍大爷眼里有光,那深暗悠然的目光里,似是有许多让人探寻不透的秘密,苏棠总觉得,这个男人哪里不对劲。   凭女人的直觉。   恍神不过一瞬的功夫,苏棠又回了神来。   “大嫂这件事情,我的确与大嫂谈过。”苏棠解释,“但不是大哥认为的那样,是我背后怂恿撺掇,这样于我没有好处。另外大哥找我帮忙劝大嫂,我也做不到。明显大哥这里已经是虎狼之地,大嫂已经鼓足勇气想要离开了,我不可能再把她拉入深渊来。不积德就算了,我不能再做这种缺德的事儿。”   她就是要膈应这个男人,话说得特别难听。   “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便先走了。”说罢,苏棠又踢了自家男人一脚。   大爷说:“弟妹先去吧,我找三弟还有事情说。”   “另外。”他又加了一句,“方才弟妹踢了我三脚,所以三弟这才没有搭理你。”   “什么?”苏棠愕然。   霍令俨终于有反应了,目光“嗖的”一下就朝妻子投过来,眼神暗示问,怎么回事。   苏棠气得真是想暴捶他狗头,但明明是自己踢错了人,这账又不好算在他头上,只能气呼呼跑了。   霍令俨要追,大爷喊住人:“三弟,我有话与你说。” 第158章   霍令俨无奈, 只能又坐了下来。   “什么事,你说吧。”霍令俨情绪并不高涨, 对待大爷的态度, 始终都很淡漠。   好在,大爷也已经习惯了,并不计较。   大爷目光朝远去的那道纤长的身影望去, 眉心轻轻蹙起, 隆成一个结,他疑惑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凭着三弟的本事,怎么会叫一个小女子给算计了呢?”当年霍三的事情, 大爷也都查清楚了,包括苏氏这个弟媳妇当年惊人的举动,也包括曾经三弟闹出的那些丑闻,“是你将错就错心甘情愿被算计, 还是说,她背后, 另有高人在?”   霍令俨就知道,他迟早会提起此事来。   他淡笑问:“大哥查我?”   大爷严肃又认真:“我只是怀疑她的身份。”   霍令俨道:“怀疑什么?怀疑她也是谁的细作?就算她是, 那我也比大哥强许多。至少,最后是我策反了这个奸细, 而不是被她害得险些家破人亡。”   老三说话不好听, 大爷并不放在心上。他也知道, 虽然他人回来了, 但其实心中对他有成见的很多。   也的确是他错了,大家没有冤枉他。   大爷无视霍令俨这个三弟对他的冷嘲热讽,只自顾自说自己感兴趣的:“小户出身的女子,父亲至今不过也只是翰林院从五品的小官,虽然苏家背靠袁家,但袁家自然不会替她这样一个袁氏的继女筹谋。若不是她背后有人,当年又怎么能算计得天衣无缝……并且,还能成功让陛下赐婚……”   “老三,若说她背后不是有位高权重之人在指点谋划,谁都不信。”   霍令俨懒懒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也懒得遮掩解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大哥与其现在关心我的事,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帮着朝廷将那位樱姑娘背后的人引出来。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置,不劳大哥操心。”   霍令俨觉得自己与他无话可说,或许也是有些心虚吧,并不想多谈有关妻子的往事。   所以,说完这些,起身就要离开。   大爷也站了起来:“你也不要太过相信她的话,如今表面一派祥和,但或许不久的将来,你会承受一份你所不能承受的痛苦。”见眼前要走的人,忽然又停住脚步,大爷声音稍稍轻了些,继续说道,“或许,她背后的人,正在筹谋着什么阴谋诡计,而目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想让你一蹶不振。”   “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初次见到她,对你说的话吗?”大爷缓缓而谈,“我说她似曾相识,那不是因为我见过她……而是,我见过她母亲。”   闻声,霍令俨“嗖的”一下转过身子来。没说话,只是目光凌厉望着人。   大爷并无丝毫畏惧,继续道:“多年前,我曾随父亲去润州办过公事。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曾见过她母亲。我查过,她生母多年来一直神志不清,我想,或许……与父亲有关。”   大爷停顿一瞬,询问:“接下来的话,你有做好继续听下去的准备吗?”   霍令俨目光中略闪过一丝慌乱,是一种对未知领域的恐慌。不过,他倒是能够镇得住自己的场子,只淡淡道:“不必了。”   说罢,毅然决然拂袖离开,不给大爷再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大爷负手紧紧追随几步,一直皱着眉心。他站在凉亭上,俯瞰着大步走下台阶的亲弟弟,面色凝重。   他是聪明人,肯定是猜到了些许异常。急于逃离,这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逃离有用吗?   若是事实,便是他自己捂着耳朵不肯面对事实……那也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苏棠回去后,就坐在家里等丈夫回来。   她盘腿坐在内卧窗户边的大炕上,侧头瞧见男人回来后,丢下手中活计,苏棠起身迎了出去。一见面,就吐槽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嘛?分明今儿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茶递过去:“他后来留你下来,肯定是挑拨我们夫妻关系了吧?”   霍令俨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倒也还好,左右是没让妻子发现出来。   听着她在耳边嘟囔,霍令俨只觉得她骄纵得可爱。于是懒懒伸出手去,将人搂在了怀里抱着。   “你放心,不管他怎么挑拨,我都不会搭理。”他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都是我最疼最宠的心头宝。就算哪日你自己嫌弃我了,想要逃离,我也不会放你走。”   “爷,你这是怎么啦?”苏棠困惑望着他,“怎么忽然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怪吓人的。”   霍令俨目光沉沉望着窝在臂弯里的小女人,忽而一扬唇,笑了起来。   凑过去,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道:“老大说,你背后肯定有人,他在查你。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来向我告状。我为了配合他,自然得演给他看。”   苏棠眨眨眼:“大爷查我?他凭什么查我?他自己都是一身腥的,好意思查别人。”   “就是啊。”霍令俨难得的此刻也跟个孩子似的,配合着她说,“他自己都是不干不净的,凭什么怀疑我们棠儿?我们棠儿这么好,岂容得了他去怀疑,简直可笑至极。”   苏棠被他逗得乐了,有些怕怕的样子:“爷,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我觉得怪怪的。”   “怎么,怪我太宠你了?”他轻声反问。   苏棠搂着男人脖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反正你今天不对劲。”   “不信就算了。”霍令俨突然松手,在苏棠险些跌摔在床上的时候,又拦腰搂住人。   这回没再说什么,直接压着人倒了下去。   “笙哥儿大了,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也该筹谋筹谋,再给笙哥儿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苏棠猝不及防,对他一阵暴捶:“这还是白天。”   大爷离开凉亭后,不想回去,便又去二房二爷那里绕了一圈。二爷陪他下棋,眼瞅着外面都天黑了,大爷还没有离开回紫幽阁的意思,二爷兴致寥寥,直接将下了一半的棋局大乱,皱着眉心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这么晚了,也不想着回去陪陪大嫂吗?”   二爷对大爷也是诸多成见,只不过,他素来性子温润,不会似老三那般直接罢了。   大爷见棋局已乱,双指中夹着的那颗棋子,被他扔了回去,只说:“你可知道,媛娘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躲着我。我想,她该是不想看见我。”   二爷:“本来就是你对不起大嫂,她不想看见你,也是正常。所以呢?所以她不想看见你,你也就打算这样破罐子破摔了?就没想过做些什么挽回大嫂吗?”   “当然想过。”大爷说,“二弟可知,她今儿跟我提和离了。她态度十分坚定,我了解她,才知道她是早做好了准备。我怕这会儿回去,她会再提这事儿。而我……我并不想她离开。”   二爷一愣,倒是没想到,大嫂竟然提了和离。   “不管怎么样,大嫂是没有错的,错都在你。”二爷皱着眉,目光冷静却有些可怕,“当年你似是着了魔一般,非得兵行险着。当初我们可都是劝过你的吧?是你自己不肯听。”   “你应该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嫂就已经是百般委屈了。”二爷替长嫂抱不平,“她能为你守到今日,已经算是可以了。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该受着。”   大爷点头:“我明白,是我对不住她。”   又说:“这些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早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需要我庇佑的小女孩儿。她有自己的主见,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害怕。”   “她不再依赖我,代表她可以随时离开我。”   二爷冷笑一声:“这样不好吗?”   “好……”大爷承认,“是我自私了。”   二爷还是撵人走:“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既然大哥心还在大嫂那儿,就该好好想法子讨大嫂欢心。你早不是当年的霍家大郎,也别觉得自己多么的高高在上。如今的你,早已配不上大嫂,你若是想挽留住大嫂,势必要费点心思才是。”   “我不虚留你,大哥还是走吧。”   老二老三两个,说话一个比一个不留情,大爷倒是习惯了。   “那便告辞。”说罢,大爷起身。   恰好,二夫人许氏端了饭菜进来。见大爷要走,她忙留人说:“大哥这就走啦?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留下来一道吃饭吧。”   二爷现在看到二夫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总怕她会再闹出什么新奇的事情来。   “大哥还要回去陪大嫂,哪里有闲功夫留在这儿吃饭。”二爷语气清冷,也暗示妻子不要再捣鼓什么幺蛾子,免得让老大瞧了笑话去。   可二夫人并不聪明,没有会意,反而走过去亲热挽着二爷手说:“我家爷说得对,大哥,你还是回去陪着大嫂吧。”   本来说到这里,还算是得体,可她偏又加了句道:“夫妻之间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也是需要时间来维护的。大哥您瞧,我现在跟二爷感情好吧?那是因为我们都为彼此付出了很多,夫妻就该相互体谅。大嫂伤心难过,其实在所难免,毕竟大哥您的确做了对不起大嫂的事儿。”   “这也是大嫂,若是换做我,表哥敢纳妾,我指定打断那个贱女人的狗腿子。一个妾算什么,胆敢爬到正妻头上去。也是大嫂心软,若是换成我,我肯定早拿刀将那个贱妇脸划破,看她还敢勾引别人的丈夫不。”   得意:“夫君,我说的对不?” 第159章   许氏一番肺腑之言, 说得正得劲,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得到自家爷的认可的。所以, 她说完才转头询问自家爷, 却在瞧见自家爷那张黑着的俊脸的时候,后知后觉闭上了嘴巴。   气焰瞬间下去了些,小声嘀咕:“我说错了吗?”   许氏身为弟妹, 的确不该这样说大伯子, 不合规矩。若是搁在平时,二爷自然要训斥妻子无礼了。   不过,大爷此番是阖家嫌弃的对象,包括二爷在内。所以, 二爷难得附和妻子道:“瑾娘说得没错。”   许氏一喜,立即扬脸看去。二爷没看她,还是认真盯着大爷看。   “大哥回去吧。”他劝说,“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法子, 你若是心里还有大嫂,还想挽留, 就该自己想办法。当初那么艰难,你都能把人迎娶回家, 如今难道就只想着如何退缩吗?”   许氏得到了丈夫的肯定,越发有了胆子教训大爷, 她把苏棠教她的那些说出来教给大爷:   “夫妻之间, 哪里来的隔夜仇?没有什么事儿, 是睡一觉搞定不了的。”许氏口无遮拦, “如果有,那就睡两……”后面那个字还没说出口来,就被二爷紧紧捂住了嘴巴。   许氏觉得难受得透不过气来,一直“呜呜呜”,二爷也不敢松开手。   大爷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心下一片了然。   倒也不再打搅弟弟弟妹了,只抱手说:“那我先走了。”   说罢,干脆利落转过身子去,伟岸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外头的黑暗中。直到等大爷走得够远了,二爷这才暗中松了口气,松了手,目光冷冷瞥向一旁胡说八道的女人。   二爷表面淡然,实则心中早就咆哮怒吼千百遍。   许氏扶着桌子略为夸张的呼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抱怨道:“表哥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   二爷:“死不了。”   许氏站直了身子来,有些不敢看二爷,目光漂浮不定,嘴巴却还是很硬:“我说得有错吗?”   二爷觉得自己真是服了这个女人,比起如今的语出惊人,倒是不如还像从前那样。但偏又没有法子,他真是想尽了路数,可她偏偏油盐不进,叫他头疼得很。   二爷屏住呼吸几息功夫,而后才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方才乱说什么呢?”   许氏委屈,忙拆二爷台说:“可方才爷不是也附和我吗?说我说的是对的。”   二爷:“你可以帮大嫂打抱不平,却不可以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你这话在大哥面前说说还好,日后若是一不小心漏了嘴,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拿你当笑话?”   许氏撇嘴,小声嘀咕:“既是没羞没臊,爷不也是硬着头皮受着了嘛……我看爷挺享受。”   许氏虽则小声,但却故意让二爷听得到,字字落入二爷耳朵里,二爷又羞又愤,半天憋得满脸通红。   “你还有理了?”二爷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她气死,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出不来,只能强行惩罚说,“许氏,不守妇德,罚抄《女则》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反正二夫人这些日子被罚抄写的《女则》《女戒》也不下千遍了,她都能倒背如流。   这个惩罚,如今对她来说,已是一点震慑效果都没有。   “哦。”许氏淡淡应一声,还能趁机再调戏二爷一把,“表哥心疼我就直说,何必雷声大雨点小的罚这些不痛不痒的?不过我也知道,纵是再心疼我,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我明白,我配合你就是了。”许氏说,“我这就去抄,抄完拿来给爷过目。”   二爷:“……”   许氏忽然觉得,这种不争不抢只守着丈夫孩子的日子,竟然过得十分轻松有趣。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她对下面的人放权,不但自己落得轻松,下面的人也越来越信任自己。   余出来的时间,就常常多陪一双儿女,多缠在丈夫身边。   或许自己有些讨人嫌吧,但只要不是太过,想来他们父子兄妹,还是喜欢多过讨厌的。   与丈夫之间再不是冷冰冰的相敬如宾,孩子们也不再一看到自己就害怕……她忽然就觉得,一切都想得开了。   并且,表哥也说了,就算没了武功,至少曾经读进肚子里的书还在。他还算是年轻,这些年来,书本知识也没有落下过,参加科举考功名,日后混个文职,想来不算难事。   她听他这样说,就觉得,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未来的日子,或许还是可以期待的。   曾经觉得爵位落入三房不公平,排资论辈,也该是二房的。可如今,老大回来了,不过也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她忽然间就有些释怀了。   大房才是名正言顺,有大房比着,许氏觉得自己这房受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   嫉妒三房自然还是嫉妒的,日后该为丈夫为儿子争取的一切,她也会争取。只不过,也不会再如从前那样极端。   她与老三媳妇感情自然也还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有了这回她的提点帮衬,她心里也会记她的这个好。其实只要她的丈夫能够全心全意爱她、宠她、呵护她,别的一切,都好说。   许氏如今的日子,新奇又刺激,每日都如在蜜罐子里一样,想想这段日子来夫妻两人的拌嘴较量互动,她心都能甜出一缸糖来。   果然老三媳妇没有藏私,的确帮了她。   许氏倒是没把黄氏和离的事儿放在心上,她想,左不过也是从苏氏那里学来的,欲擒故纵罢了。   闹一闹,也算是给大爷一个惩罚。过些日子,感情或许就好了。   只是许氏万万没有想到,过了几日,黄氏和离的事儿,都闹去太夫人老人家那里了。   许氏这几日受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抄写《女则》,消息不太灵通。等书香匆匆跑来告诉她的时候,老大夫妻已经被老太太叫去了福寿堂,听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家里人都去了。   “我也去。”许氏立即搁下笔墨来。   书香拦住说:“夫人,您就别去了。方才二爷匆忙赶过去的时候,特意吩咐前头富安过来支了话,说是要看住夫人您。就算奴婢放您出去,富安那边也得拦着。”   许氏气得一拳砸在书案上:“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书香:“闹和离,毕竟不是多好看的场面。想来爷也是心疼夫人,不愿您去跟着糟心。奴婢听说,大夫人坚持,寸步不让,任太夫人老夫人怎么劝,她都听不进去。这会儿,好像已经派了人去了黄家,请黄家人去了。”   书香说:“奴婢平时瞧着大夫人挺温柔贤惠的,怎么这会儿这么绝强。从前大爷没回来的时候,她都能守过来,如今大爷回来了,眼瞧着日子越发好过了,她倒是要走了。”   “这和离回去,再嫁的话,又怎么能嫁得大爷这样的人……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大夫人真是想不开啊。”   许氏换位思考想了一下,倒也挺心酸的:“这也就是她,若是换成了我,我可不会便宜那个贱女人。就算闹得鱼死网破,我也要划破她的脸,就算她死了,也得让她做个丑陋的女鬼。”   “她真是愚蠢,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许氏暗暗咬牙,真是恨不得立即飞过去狠狠将人骂醒来,“大爷不缺胳膊不少腿,人也正是盛年,文成武就,日后得功名,岂不是迟早的事儿?她这会儿走了,就是拱手把大夫人的位置让出来。太愚蠢了,我真是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   书香皱眉想了想,说:“奴婢不懂,只不过,奴婢觉得,大夫人不是糊涂之人。既然这么做,想来是有这样做的道理。”   “不行,我得去。”许氏往外跑。   二门门口,富安果然在,笑着将人拦住:“夫人,您可别为难小的。”   许氏指着富安说:“你敢拦我,我明儿就将书香许给别人去,看你后悔不后悔。”   富安大惊,立即朝书香看过去。   书香脸红了个透,跺脚:“你看我做什么?我的命都是夫人的,自己做不了主。”   富安一时慌了,许氏趁机逃走。   福寿堂内,满屋子都是人,还有黄家的人也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指着跪在堂中央的黄氏骂,骂她不争气,也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还骂她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么多年了,都下不了一个蛋来,怪道这姑爷一回来,就要休了她呢。   不会下蛋的母鸡,要了有何用?不若自觉点,死了一了百了。   许氏撸袖子,刚准备冲进去开骂,就见那边三房苏氏慢悠悠站了起来,笑着膈应黄家人说:“是啊,若是大嫂死了,黄夫人你倒是还可以把自己的小女儿嫁来做填房。” 第160章   这黄夫人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 话不说破还好,话一说破, 罩在头上的遮羞布没有了, 纵使这黄夫人脸皮再厚, 也是有些心虚不好意思的。   “呦~三夫人, 瞧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嘛。”黄夫人还算有眼力劲, 她敢骂自己闺女, 却是不敢说苏棠这个伯夫人半句不好的, 很明显,如今霍家乃是三房当家, 而她也听说了, 这位年纪轻轻的霍伯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所以,在跟苏棠说话的时候,她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话说的……好似我们黄家的闺女没人要似的。”黄夫人软硬兼施,骂了自己闺女一顿后, 又开始抽帕子哭诉起来, “我这闺女, 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到十五六的。虽说黄家孩子多, 她不是最得宠的一个, 可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能不心疼嘛我。”   “她嫁来你们霍家, 原以为是享清福的,可谁知道,不到一年功夫,这姑爷就纳了妾。”黄夫人还真哭得挺像那么回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纳妾也就算了,毕竟男人嘛,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呢。可姑爷这一走就是好几年功夫,外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陛下定你叛国之罪,害的我这丫头也跟着受委屈。”   “你们说说,这几年来,我丫头可说过一句苦?你们说说看。”黄夫人仗着自己闺女在霍家危难之时不离不弃有功,于是吆五喝六,“如今姑爷回来了,身上这罪名也洗了,怎么,这会儿却要休了我家丫头?”   黄夫人不依,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于是气势也上来了。   “就算我闺女无出,但是休妻七出也有三不去吧?就凭我闺女在你们霍家遇难的时候不离不弃孝顺婆婆太婆婆这一点,你们也不能抛弃她。这事儿,闹到哪里都不好使。”   霍家自然也是不愿这个媳妇走的,于是老夫人忙笑着说:“亲家母,想必是你误会了。媛娘是个好孩子,这我们都是知道的。不论如何,我们霍家都不会抛弃她不管。”   “只是……”老夫人犹豫,自己也挺想不明白的。   老大回来了,那樱姨娘根本构不成威胁,为何老大媳妇这个节骨眼上非得闹着要和离呢?   “只是什么?”黄夫人声音又拔高了些。   老夫人说:“媛娘,你自己跟你母亲说吧。你也起来说话,你没错,不必跪着。来……”   说罢,老夫人亲自去扶起黄氏。   黄氏自然不是霍家人罚跪的,而是态度坚决要和离,自己跪下来的。   黄夫人一来见女儿竟然跪着,便觉得是霍家翻脸不认人。   黄氏站了起来,依旧目光沉静,姿态淡然,似是已经看破红尘了一般。   “娘,您先少说几句。”黄氏说,“不是霍家要休弃我,是我自己要与大爷和离。”   “什么?”黄夫人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打。   老夫人离得近,一把将黄氏拉去身后,沉着脸说:“孩子大了,要说好好说,动手算什么?你可是她亲娘,不是后娘,怎么瞧着你一点都不心疼自己闺女。”   黄夫人跟老夫人吵:“您老人家可别假惺惺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说吧,是不是逼她说这句话的?好啊,你们还跟我玩上心眼儿了,怕这个节骨眼上休弃发妻会被戳脊梁骨是不是?所以,你们就逼我女儿说要和离。”   “你们……你们真是太欺负人了。”黄夫人揉着心窝子,“这事儿没完!”   黄氏轻轻拂开婆婆的手,走到自己母亲跟前去:“这事儿与霍家无关,一切都是女儿的意思。左右这么些年,你们也没怎么把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如今和离,你们也不必管。”   “你们若是嫌我丢人,我也不回黄家。”   “你还嘴硬。”黄夫人抹起袖子就要抽巴掌。   这回,苏棠跟许氏同时冲了过去,将黄氏护住了。   苏棠:“黄夫人,您到底把自己闺女当成了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不先关心自己女儿,反倒是更在意这些名分……是不是过分了些?”   “谁也不想闹成这样,但是既然事情闹成了这样,想必是有原因的。”   黄夫人说:“好,那你说,什么原因?”   黄氏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道:“原因就是……我想离开霍家,我不想再做霍家大爷的妻子,不想头上再顶着霍大夫人的名号。就算将来我死了,我也不想再与霍大爷有丝毫瓜葛。”   太夫人始终不明白怎么了,敲了敲手中的拐杖,一脸难过:“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闹成这样。媛娘,令晖哪里错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只是这样的话,往后不能再说。”   黄氏道:“孙媳心意已决,今儿不是闹着玩的。”   许氏道:“大嫂,你这是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那个小贱人?”许氏手指着外面,一脸严厉,“若是因为她,大可不必这样。她左右已经是将死之人,威胁不到你跟大哥之间的感情,你可不要任性。”   黄氏轻易不会做决定,但是一旦做出了决定来,任谁劝都没用。   黄氏对苏棠许氏道:“知道你们俩是为了我好,但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她看着许氏说,“二爷的心,纵然如今还不全在你身上,但至少他心里除了你没有别人,迟早会全是你的。”   许氏撇嘴,朝一旁二爷瞥了眼,小声嘀咕:“才不是,他心里可有个人。”   黄氏听到了,只笑笑道:“就算有,那也早上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如今是他妻子,你们还育有两个孩子,谁也插足不进来的。你们不要劝我,也得体谅体谅我。我失去了自己丈夫的爱,我也没有一儿半女,连个想留下来的念想,都没有。我在这里,备受煎熬,度日如年……若是再不走,我想我真的能一根白绫吊死自己。”   “大嫂!”许氏还想劝,却被苏棠眼神制止住了。   黄氏又跪了下来:“太婆婆,婆婆,娘,媛娘心意已决,求你们答应。就算你们不答应,我也会与大爷去京兆尹衙门办了这事儿。”   老夫人狠狠叹息,不再说话。   太夫人则狠狠斥责大爷:“瞧你做的好事儿。”   大爷闷着头,一脸的悲愤,自然知道自己错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梦里梦到那个女人,竟然还叫出了她的名字来。他从梦中惊醒,突然就瞧见坐在床边的妻子。   妻子目光沉静看着他,眼里没有怨愤,只有一片死寂。   她淡淡对自己说:“和离吧……”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媛娘,你随我来。”大爷拉着妻子手,带着她出去。   身后,黄夫人追着要跟去,被霍家人拦下来了。   黄夫人撂了狠话:“我今儿不走了……”   出了福寿堂,黄氏一把甩开大爷的手,她避开他一些,好似他是洪水猛兽似的,让她连靠近都不肯。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大爷逼近她几步,目光灼灼:“是我对不起你。”   黄氏面上淡然,藏在袖子中的双手,却紧紧攥紧裙子来。可又觉得好笑,都到了这种时候了,难不成她还在期待什么吗?   黄氏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声音轻轻的:“多谢你。”   “多谢你曾经将我从深渊中拉出来,多谢你也给了我一段最美的时光。若不是你,我可能会过得很惨。你应该知道,黄家早就落败了,父兄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家中姐妹们,大多嫁得都不好。我算是幸运的了,这辈子能够遇到爷这样的人。我对你没有恨,只有感恩。”   大爷只觉得喉头干涩的发疼:“媛娘,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就像曾经一样。我对那个女人……”说到这里,连大爷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那个女人,我对她,只有恨意。我不会那么混蛋。我答应你,日后不会再提她一个字。”   “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呢?”黄氏看透一切,“爷不必再说了。”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望着他一如往昔英俊的面容,想起曾经来,心中总归还是怀念的。   她说:“我说句真心话,希望爷日后过得好。我离开后,也希望爷不要太过伤心难过,再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让她给你生个孩子,你就可以做父亲了。”   “媛娘……”   “大爷!”黄氏打断了男人的话,只说自己的,“算我求您了,若是爷心中还有一点属于我的位置,便放过我吧。你知道的,留下来,我会很痛苦。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想到那个女人,想到在我苦苦等你回家的时候,你却与那个女人肌肤相亲生儿育女……”   她声音喑哑:“你是希望我死,还是希望我活?”   她逼问。   大爷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坚定,他忽然间就慌了。   “不!”他拼命摇头,紧实有力的臂膀死死扶住眼前的女人,“媛娘,你要好好活着。”   黄氏:“放我走。”   大爷内心焦灼如滚了热油一般,他不想放妻子离开,他想跟她好好过日子。他心里明白,她离开霍家,离开自己的庇护,回去后日子定然更是难捱。   可即便就是这样,她还是铁了心要离开。   她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若是他再不放她离开,或许明天见到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怕了,他是真的怕。   “好……”他答应了。   只是这个字说出来,犹若千斤重。 第161章   “谢谢。”   黄氏嘴角轻扯, 泛起个弧度, 笑容苍白。   大爷见她没有之前那般激动了,便哄着说:“若是你不想面对那些人, 我陪你回去。”   黄氏伸头朝老太太的福寿堂望了眼, 笑着冲大爷摇摇头:“他们还在等着我们, 既是说好了, 便直接去给几位长辈一个交代吧。趁早把事情解决了,也干脆利落。”   她又解释:“你也知道我娘家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若是晓得你我和离, 怕是会天天堵上门来闹。在他们眼里, 你这位姑爷可是香饽饽,指定都想着日后如何攀你高枝儿呢。”   “趁早解决掉你我之事, 也省得给你们添不必要的麻烦。”   大爷诚恳:“媛娘, 你知道的, 我不会在意这些。”他驻足,握住妻子双手,目光灼灼,“当初娶你的时候, 我就从没在意过这些, 何况如今。”   他还是在抓紧一切机会挽回的。   只是, 黄氏心意已决, 是不会再改变主意的了。   她笑着拂开大爷的手, 安安静静说:“我知道, 爷是好人。只是, 霍家从来都是门庭干净,真的不需要被我娘家这样的人家缠上。若他们是省心的,帮也无妨,可他们这般不省心……就没必要了。”   黄氏一边慢悠悠说,一边跨过门槛,继续道:“一个家族,自己都不晓得救自己,只想着赖别人,从别人身上吸血,多半也是没救了。可怜他们还不自知,还以为是当年老太爷在世时候的盛况呢。”   黄氏之前焦灼揪心,那是因为事情还在摇摆不定。如今尘埃落定了,她像是心中瞬间卸下了巨石般,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未来的日子,或许会很艰难。但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怎么难,她都会坚持走下去。   大爷望着妻子,声音很轻,自嘲的语气:“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自从他回来,他再也没有见她这般笑过。   可如今他松开答应和离,她却是这般发自内心的高兴,大爷心如针扎般疼。   “媛娘。”见她脚下步子轻快,走得竟比自己还快,在快进去的时候,大爷忽然驻足停了下来,喊了人一声,见前面的人转身看过来后,大爷问她,“还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哪怕是先分开,我可以像从前一样,重新追求你一次。”   黄氏一愣。   转瞬,又道:“霍大爷,人生还得往前看,不要走回头路。失去的,你觉得好,可当你得到后,或许又会觉得无所谓。若是再走一遍从前的路,如今我又何必闹这一场?”   大爷竟然无言以对。   黄氏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大爷想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他竟然不敢迈过那道坎儿。   但是,这一步,是必须要走下去的。   见他们小夫妻俩回来后,黄夫人是第一个冲过来的。   “媛娘,你可想明白了?”黄夫人满眼期待。   黄氏点头:“我想明白了。”   “你改主意了?”黄夫人大喜。   黄氏:“大爷答应和离了。”   “什么?”太夫人厉色望着长孙,“你也想和离?”   大爷还是想着要护着发妻的,即便是和离了,他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所以若是怪罪,就让他来承担这一切吧。   于是大爷点头:“是。”   “你混账!”太夫人吼了一声,抬起拐杖就狠狠打了过去。   山茶几个大丫鬟赶紧拦着,老夫人也劝着说:“大郎的确有错,但不值当您老人家动气啊。他有错,罚他便是,您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   苏棠跟许氏也走了过去,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苏棠说:“祖母您不要生气,就算黄氏女再不是您孙媳妇了,只要您疼她爱她,拿她当亲孙女待也是一样的。事已至此,您生气也没用。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别人不心疼,我可心疼。”   “就你会说话。”许氏嘀咕一句,忙又有样学样,抢话说,“祖母,孙媳妇也心疼。”   太夫人斥许氏:“你少给我添些乱就行。”   许氏:“……”   “凭什么啊?”许氏觉得不公平,怎么老三媳妇这样说就好使,偏她就不行,于是气鼓鼓说,“老太太您也太偏心了些,不带您这样的。”   “走走走!都走!少呆在这儿气我。”老太太说,“分吧,想离的干净离,想走的也都走,趁这个机会走。若是下回再闹,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老人家犀利目光一一扫去,众人都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你们都退下去,看到你们就碍眼。”太夫人平时挺和蔼的一个老人家,但是一旦发起火来,也是没人敢顶嘴的,“媛娘,你留下来。”   “是。”黄氏应着。   黄夫人:“老太太……”   黄夫人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说:“亲家母,我家老太太要安静。你有什么事儿,与我说吧。”   黄夫人赖上霍家了,气呼呼说:“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媛娘,你告诉祖母,是不是老大欺负你了?”人都走了后,太夫人拉着黄氏到跟前来,语重心长,“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吗?你傻啊,那么些年都熬过来了,如今却要拱手让人?若是真觉得委屈,祖母替你做主就是。”   黄氏摇摇头:“倒是不委屈,就是……就是忽然想开了,想过一种从未过过的生活。大爷是好人,待我从来都是好的,我心里是感激他的。我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日后能再娶一个人,安安稳稳一辈子。”   “为什么那个人不可以是你呢。”太夫人着急得很。   舍不得啊,这么好的孙媳妇,这么乖的孩子,她怎么舍得?   既舍不得她离开霍家,也舍不得再推她回黄家那个狼窝去。黄家都是些什么人,她老婆子心里清楚,这孩子回去了,想必日子不会好过。   黄氏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跟棠儿一起呆得久了吧。   起初她是觉得棠儿这个人很多行为都是怪诞的,与这样的深宅大院格格不入。可相处久了后,她竟被她的那些“荒唐”言论深深吸引。并且处得越久,越觉得她说的那些对。   棠儿说得对,何必在乎那些虚名,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人这一辈子,都是为自己活的,只要自己开心,一切就都好。   “祖母,您老人家一定要长命百岁。”黄氏难得像个孩子似的,脑袋搭在太夫人腿上,“日后我不在了,两位妹妹也会好好孝敬您的。您也要如从前一样,开开心心的。”   太夫人眼中有泪,她沉沉叹息一声说:“你这孩子,瞧着最老实最听话,但也是个执拗的。祖母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只是……回了家去后,遇到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祖母。”太夫人说,“老三媳妇说得对,就算你不再是我孙媳妇,那我也拿你当亲孙女待。谁敢欺负你,祖母替你做主。”   “好……”黄氏应下。   从福寿堂离开,黄氏倒不拖泥带水,直接请着大爷一道去了京兆府衙门。   再出来的时候,两人就不是夫妻了。   黄夫人闻讯赶来,指着黄氏鼻子骂:“没用的废物,连个男人都拴不住,要你何用?不如死了算了。你说你怎么还有脸回去?我要是你,早自己寻条白绫吊死自己了。”   越想越觉得吃亏了,于是站在府衙门口破口大骂:“你们霍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娘拖住我,就是为了方便你们行事的吧?我知道,你们是皇亲国戚,是权贵世家,你们家有权有势有人脉,可凡事得论个理啊,有你们家这么欺负人的吗?”   黄夫人使劲闹:“不行!这事儿没完。你们等着,我回家喊你爹来,让你爹打你。”   大爷负手立在衙门门口,望着一溜烟便跑远的黄夫人,皱眉说:“你现在回去,怕是不安全。”   黄氏说:“没事,他们再怎么样,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爹亲妈。就算受些委屈,也无事。”   又说:“再说,我也不是即刻回去。与瑾娘棠儿也处了这些年,如今就要走了,总得与她们两个道个别。”   大爷点头。   黄氏回了霍家后,先去太夫人老夫人那里磕了头。之后,来了静轩阁。   苏棠自然知道她要来,所以早早便候在这里呢。   她与黄氏密谋的事儿,暂且没有告知霍令俨。她想着,先凭一己之力看看能走到哪一步,若是实在没了法子,再求爷也不迟。   好在黄氏来的时候,霍令俨不在。   苏棠哭哭啼啼拉着黄氏手,做足了戏:“大嫂,没想到,真走到了这一步。”微顿,又改口,“日后怕是不能再喊你一声大嫂了。”   黄氏:“你若是不嫌弃,喊我一声姐姐吧。”   “黄姐姐。”苏棠唤了一声,转头打发了屋里的丫鬟们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体己话想跟黄姐姐说。”   待得丫头们都垂着脑袋出去后,苏棠才拉着人坐下来,问:“你可都准备好了?” 第162章   “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左右身无长物。”黄氏现在是一身轻松, 整个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苏棠握住黄氏手:“你后悔吗?”她很认真的问, “走到这一步,先是跟大爷和离, 之后还得回家去演一场戏。再过几日, 你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从小锦衣玉食,可以说没有受过什么苦,日后什么都不是,只能凭着自己双手讨生活,会不会后悔?”   “若是后悔, 现在还来得及。”   黄氏摇头, 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 她望着面前的少妇,说得轻松又认真。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其实霍三爷心里有你,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才会满满的留念。”黄氏是真的铁了心不再贪恋过去,她如今对霍家人的称谓也变了, 从前唤老三,如今只尊称一声霍三爷, “霍伯府的大夫人, 听起来风光, 其实如今于我来说, 就好比一副枷锁。”   “套在我头上, 气都喘不过来。”   “若是活得不快乐,那些个名分啊钱财啊,又有何用?”黄氏吐出一口浊气来,倒是对未知的一切充满憧憬跟向往,“我细细想过你的建议了,我有手艺,能活得下去。”   “那就好。”苏棠彻底放下心来,拍拍黄氏手面儿,笑道,“黄姐姐放心吧,日后有我苏棠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黄氏:“那我就跟着你了。”   苏棠:“你可以先留在我的伊人堂,先帮帮我的忙。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一起想法子。姐姐你一手好绣工,可别浪费了,日后开个铺子教几个学徒,也算是一门技艺的传承啊,是积德的事儿。”   “我暂且都听你的。”黄氏说。   两人拉着手畅想了一番未来,苏棠忽而严肃起来说:“这事儿我暂且没有告诉伯爷,不过,凭我一己之力,也怕日后会对姐姐照顾不周。所以,得先打声招呼,若是实在迫不得已了,我会告诉伯爷一声。”   黄氏点头:“二爷三爷我都是信任的,他们会尊重我的选择,不会对霍大爷说什么。”   “那就好。”苏棠笑起来,挽着黄氏手臂,又开始撒娇起来,“哎呀,从前日日呆在一起,我都拿你当亲姐姐了。如今你离开了霍家,我又不能日日出门去,往后不能常常见面了,可怎么是好?”   黄氏说:“你这么聪明,若是想我,自然有法子出得去。”   苏棠点头:“倒也是。”   紫芳站在帘子外面回话说:“夫人,黄家来人闹了,此番正在咱们府大门口闹呢。咱们府门口聚了很多人,都是来瞧热闹的。黄家说话可难听了,说咱们霍家不仗义,大爷一回来,就休妻。”   黄氏说:“我出去瞧瞧。”   苏棠拉住了她,先冲外面紫芳说了一句“知道了”,而后对黄氏道:“你听我说,那事儿要趁早,最好就这两天办了。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就怕你在娘家多呆一日,会多一份危险。”   今儿黄夫人的架势她也算是见识到了,根本就没把这个亲闺女放在眼里。   黄家式微,早不行了,存心就想攀附霍家这高枝儿活呢。如今女儿竟然和离了,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闹肯定是闹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苏棠就怕等黄氏回去后,黄家人会对她不利。   黄氏深知娘家人的秉性,所以,她根本也没打算回家去,只说:“你放心吧,我今儿晚上便会请求去城外的尼姑庵剃发为尼。我想,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黄氏自嘲一笑:“如今黄家情况不乐观,家里多的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再多我这个姑奶奶一口吃的,怕是很多人不会乐意。不管怎么说,我爹娘到底也养我到十六岁,虽说对我不好,却也不曾多亏待。我那里还有点银子,到时候,拿回去给他们,也算是消消他们心中的火气,暂时堵堵他们的嘴。”   “他们心中的气消了些,我再提削发为尼的事儿,想来也容易些。”   苏棠:“那就好。”她眼珠子转了转,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犹豫着说,“要不……我把这事儿告诉伯爷,让他暗中搭把手帮帮忙,或许事情会简单一些。”   “真不必了。”黄氏坚持说,“你也要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事儿。”   “至于霍三爷那里……能不说还是不要说的好,他们毕竟是兄弟,我也怕日后霍大爷会因为此事而为难他。”   苏棠点点头,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今天晚上行事?”   黄氏:“就今天。”   “那好。”苏棠道,“我一会儿找太夫人去,寻个借口,去城外法华寺进香,咱们按计划行事。”   一切都谈妥了后,黄氏起身,紧紧攥住苏棠手:“那我先走了。”   苏棠亲自送她到院子门口,眼瞅着人走远了后,她则折身去了太夫人的福寿堂。   山茶说:“可巧三夫人来了,老太太老毛病犯了,您去瞧瞧吧。”   苏棠声音很小:“为着外头的事儿闹心?”   山茶也是一脸愁云,点头说:“一半是因为黄家人来闹事而闹心,一半也是在生大爷的气。老太太说,那么好的媳妇,大爷怎么舍得放手的。还说,这会子她气病了,且先不管,等回头她精神了,一定好好罚罚大爷。”   “方才大爷一直在这儿跪着呢,后来黄家人来闹事,大爷去外头了。”   苏棠说:“我进去瞧瞧老人家。”   霍府大宅门口,黄家来了好些人。霍家人请他们进来坐下来好好谈,黄家不肯,一副非得要闹出些事情来的架势。   霍大爷因是前姑爷,又顾及发妻黄氏的面儿,自然不能对黄家这群无赖怎么样。不过,霍令俨这个一家之主就不一样了,霍令俨负手一踏出门槛来,那气场强大得绝对够黄家人喝一壶的了。   黄家几位爷面面相觑,有些被吓着了。但想着自家实在亏大了,便硬着头皮上来继续骂:“你们霍家典型的过河拆桥,欺负我们黄家没人了?我告诉你们,论别的,或许我们黄家不行,但是论人多,我们黄家不怕。”   说话的是黄氏的一个堂兄,一副二流子样,他哼哼哈哈的:“你们霍家就三兄弟,我们黄家同辈的,十几个!”他十分自豪的样子,“以一敌四,打不死你们。”   霍令俨觉得好笑,冷冷翘了下唇角,他站在台阶上,负手冷冷俯瞰那个人,说:“我们霍家无需大爷二爷两位动手,你们黄家十几个一起上,我还让你们一只手……我一只手,敌你们十几个兄弟,怎么样?”   霍令俨十分倨傲轻狂,半点不将黄家这群贵族流氓放在眼里,激得黄家兄弟直跳脚。   “霍三!你可别欺人太甚!”   霍三说:“你们黄家人多势众,聚众闹事,这不是你们欺负我们霍家人少吗?”   黄家:“想当年你们霍家遇难的时候,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我们黄家可有说什么?我们好好的妹妹,在你们家吃尽苦头受尽连累,如今好不易苦尽甘来,你们竟然……竟然休妻!”   “就算我妹妹至今无出,可她也还算年轻,怎么知道将来生不出孩子来?再说,七出三不去,只我妹妹在霍家遇难的时候能够不离不弃,单这一点,你们就不能休她。”   “大哥,你们不要再胡闹了。”黄氏拎着包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丫头,都是当年出嫁的时候黄家的陪嫁。   见妹妹出来,黄大爷立即拉了她过去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黄氏目光冷落沉静,她望了望围堵在四周的众人,扬声说:“并非霍大爷负我,是我自请下堂的。”她这么说,不是为了大爷,而是为了霍家其他人,她不想霍家因为她而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所以,今儿趁着这个机会,她替霍家澄清了,“霍家太夫人老夫人,还有两位夫人,都待我极好。我自请下堂,是因为自己嫁来多年无所出,不想耽误霍家大房的子嗣。”   “妹妹!”黄家大爷气极,“你胡说什么呢。”   黄氏道:“你们别再闹了,还不嫌丢人的吗?我知道,你们就是觉得若是我离开霍家,日后你们便再不能从霍家这儿捞一点好处沾一点光。可是人家不欠你们的,也不需要围着你们转。”   “你!”黄大爷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愤甩袖子,怒道,“好啊,既然你这样说,那这话你回去跟你爹说吧,我不管了。”   说罢,黄大爷甩袖子愤然离去。   黄家其他几位爷见状,便也不再闹,只相继离去。   霍令俨走下台阶来,望着黄氏说:“不管怎么样,都是霍家对不住你。如今你回家去,想来也会受些气。我与祖母她老人家商议过,母亲也知道,她们都同意把霍家的两间甜品铺子给大嫂。”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契书来:“这是契书。”   黄氏摇头,没接:“我之所以想离开,就是想跟霍家断得干干净净。霍三爷,您替我转达对太夫人老夫人的谢意。你们霍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两家铺子,我是不能要的。”   霍令俨说:“若是你嫌麻烦,我暂且着人替你管着,但是日后的盈利,全部归入你名下。”   “不必了。”黄氏拒绝得干脆,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霍令俨就猜到会是这样,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黄氏的拒绝。不过,又从另外一个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来。   “这是棠儿叮嘱我给你的,你们从前关系好,想来她的情意你总能接受吧?”   黄氏知道,这肯定不是棠儿的意思。她们都计划好了,又怎么可能再送钱给她呢?   而且,棠儿再有钱,也不可能这般阔绰。   不过,黄氏没有揭穿,想他也是好意的。   黄氏从一叠银票中抽出两张来:“既是棠儿的好意,那我便领了。不过,这些太多了,我只拿二百两就行。”   霍令俨再次抿唇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若是有需求,可以随时找我。”   “多谢霍三爷。”黄氏冲他点头。   之后,带着几个丫鬟上了霍家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回家去了。   回去后,霍令俨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想了想,唤了个暗卫来,派他这几日留在黄家门口盯梢,但凡有什么吹风草动,都随时来跟他汇报。   其实,他是特意等着妻子为这事儿找他的,只是他也奇了,怎么对大嫂这事儿,妻子这回这般冷静淡定?   不像她的做派。 第163章   霍令俨回后院去,苏棠正指使青雀在收拾包裹行礼。   “这是干什么?”霍令俨皱眉, “搬家?”   苏棠立即小跑过去, 走到霍伯爷跟前的时候,稍稍弯腰行了个礼:“爷。”而后说, “是我吩咐她们简单收拾几件行礼,因为一会儿我要带着青雀紫芳几个去城外法华寺吃斋念佛三日。”   霍令俨淡淡睨了她一眼, 绕着走到一旁坐下后, 才问:“为何?”   苏棠眨眨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什么为何?”她也坐了过去,认真说, “爷说得对, 笙哥儿大了, 他现在跟着文武师父学习, 也不必我再管束着他,所以, 我也觉得可以再要一个二宝。这不,求了老太太, 打算诚心去寺庙里求送子观音, 再赐我一个孩子。”   霍令俨压根不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 霍令俨现在越来越确定,大嫂那事儿,绝对与她有些干系。   不过他打算暂时不打草惊蛇, 于是轻轻“哦”了一声, 点头说:“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陪你去吧。”   “不劳烦爷您的大驾。”苏棠连忙挥手,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爷现在正是忙事业的时候,还是得一切以政务为重。像这种烧香拜佛的事儿,那都是小事儿。您有这个心就够了,不必费心一道去。”   霍令俨笑了笑,搂了人进怀里说:“既然夫人如此体贴,那为夫便听你的。只是,法华寺虽则在京郊,此番过去,也得半日功夫。瞧你这架势,是一会儿吃完午饭就要走吧?”   “到那边怕是晚了,我不放心,一会儿让常安多派几个家丁跟随相护,定要确保你的安全才行。”   “多谢爷。”这个苏棠倒是没有拒绝。   吃了午饭,苏棠便带着几个贴身丫头婆子离开了。霍令俨吩咐常安明着跟了好几个,又暗中差了暗卫,暗地里护送。   到了傍晚,被差遣出去盯着黄家的一个暗卫回来复命说:“主公,黄氏女回去后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出来了。属下得到消息,说是黄氏女跟黄家人商议好了,黄氏女决定要出家为尼。”   “去哪个尼姑庵?”霍令俨心中早已有了些猜测,所以,对此并不感到十分惊讶。   那暗卫道:“法华寺旁边的清水庵。”   “法华寺?”霍令俨重复一遍,继而眸子一亮,轻轻笑起来,“我知道了。”   暗卫说:“主公,那属下是否还需要继续盯在黄府附近?”   “不需要了。”   “是,属下遵命。”   黄家那边,半夜却传来消息,说是六姑娘在前往清水庵的路上遇到了意外。路上湿滑,马儿受尽了,连带着马车还有六姑娘主仆二人一道坠崖了。   “什么?”黄夫人惊讶,久久不敢相信似的,又怕又惊,“这……这消息可靠吗?”   回话的是黄夫人的亲信老嬷嬷:“夫人,送六姑奶奶去清水庵的老妈子还有两个家丁,都回来了。此番跪在前头大厅里,老爷正责罚他们呢。”   “如此说……这是真的了?”黄夫人似是浑身泄了气一般,身子软软倒进了圈椅里,“这太意外了。”   说着,眼圈有些红起来,不敢相信:“为何会这样?她怎么能死了?今儿白天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啊。怎么就能坠崖了呢。”   那老嬷嬷也擦着眼角,吸了口气,才又说:“想来一会儿老爷也差人去寻找,但是情况可能会很不妙,夫人您得早早做好心理准备啊。听那个老妈子说,悬崖又陡又峭的,深不见底,掉下去,就算不粉身碎骨,那也绝对不会还留着命儿的。说不定,连个尸骨都找不到……”   “好了!不要再说了。”黄夫人闭上眼睛,不愿在听,“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老嬷嬷又看了眼黄夫人,摇头无声叹息了一声。六姑娘再不得宠,那也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毕竟是亲生的,这忽然没了,再不喜欢,也得伤心一阵子。   不过也还好,毕竟六姑奶奶比不上十三姑娘。若是十三姑娘突然没了,想来夫人得哭着要跟过去。   黄二老爷得知消息后,大晚上的也派了家丁去找。天太晚了,城门早关了,出不去。不过,黄家人把情况跟守卫城门的人说了,恰好今儿霍令俨在,否则的话,一层层上报上去,怕是得一晚上的功夫。   霍令俨不但直接放了黄家人出去,还亲自带着几个士兵跟着黄家人一起去。从深夜一直找到黎明,却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悬崖边上的一根树桩上,还挂着一截浅黄色的绸带。霍令俨蹲在崖口,捡起那杯撕裂的一截绸缎,握在手中打量。   黄二老爷看到了,越发确信女儿这是真的没了命。   “这是她身上的。”黄二老爷说,“她昨儿出门的时候,穿着的就是这黄色的绸衫。小六她……”   她真的死了。   黄二老爷同黄二夫人一样,或许有些伤心,但却也不是多么伤心。毕竟是亲生女儿,昨儿还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今儿忽然没了,总归是有些感慨的。   只是这份伤心也不会维持多久,等时间够长了,他们自然也就忘记了。   霍令俨站起身子来,负手立在悬崖口,望了眼万丈深渊后,他转身对黄二老爷道:“不必再找了,这人掉下去,不摔成肉酱就算好的了。悬崖太高,下面又是寒潭,这潭水是流进黄河的,一夜过去了,想必尸身也早被水流冲走,如何找得到。”   黄二老爷所有怨气都发泄在霍令俨身上:“都是你们霍家害的。若不是你们,媛娘怎么会死?”   霍令俨淡然:“黄氏死的时候,已经跟霍家没有半点关系了。她离开霍家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才回到你们黄家,就突然离开满京要出去?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你们黄家派人暗中动的手脚,谁又知道?”   “你……”黄二老爷竟然无法辩驳,他压着怒火道,“霍老三,我们走着瞧便是。”   继而狠狠甩了袖子,气冲冲转身走了。   “别找了,死无全尸,找也是白费力气,都回家去。”   等黄家人都走了后,霍令俨这才猛地变了脸色。   如今不必问,他心中也是明白了。哼,这招金蝉脱壳,想必不是大嫂的主意。   既然人家长本事了,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不管不问。等到她凭一己之力撑不住的时候,自然会巴巴求过来。   “走吧。”霍令俨对自己的兵道,“回去。”   苏棠为了做足样子,还真是呆在法华寺跪了三天的经,吃了三天的斋饭。等完事后回到家里,立即安排人开小灶做好吃的。   好些日子没开荤,嘴巴都淡出鸟儿来了。   好好休息了一日,次日寻了个由头去了趟伊人堂。又打着招工的名义,将黄氏与墨染主仆招进了伊人堂来。   好在黄氏主仆平时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人认识她们。再改了装束称谓,苏棠又替她们编造了来历,根本没人怀疑。   伊人堂后院有空房,苏棠暂且安排她们主仆住在后院内。   安排好后,苏棠忙领着二人去了后院。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们大可放心。”苏棠报喜,“黄家那边目前也相信你们早已不在人世间,你们再躲几日。就住在这儿,我会好好安排的。”   墨染给苏棠跪了下来:“多谢三夫人收留。”   苏棠扶起她说:“墨染,你要对你主子好。若是让我知道你背叛了你主子,我可是绝对不会轻饶你的。”   黄氏替墨染说话道:“她三岁便跟了我,我们府上挑丫鬟的时候,我一眼就相中了她。她被人贩子拐了的,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为了伺候我,如今二十好几了,连嫁人都不肯,没什么牵挂。你放心,她才不会背叛我。”   “这样便好。”苏棠安心了。   又说:“这里简陋,暂且委屈你们了。”   黄氏四下打量了一番,说:“这里很好,虽然小了些,但很温馨。一会儿,我跟墨染好好归置归置,会是个很好的家。”   又吩咐:“墨染……”喊了名字后,摇摇头,“不行,你得换个名字。”   她想了想:“以后你便是我妹妹,我随我娘改姓周,我叫周芫,你叫周茉,以后便唤你茉娘吧。”   芫谐音媛,茉谐音墨,而周是黄二夫人的姓氏。   墨染立即跪了下来:“多谢夫人赐名,奴婢很喜欢这个名字。”   “以后叫我姐姐吧。”黄氏扶起墨染来。   “棠儿,你去忙吧,我们自己收拾这里就行。”   苏棠点头:“那我也不客气了。”   苏棠去了前头,外边大街上一阵嘈杂喧闹,苏棠问堂里掌柜的:“怎么了?”   胡掌柜的说:“东家不知道?今儿一大早,天没亮,有人劫狱。” 第164章   “劫狱?”苏棠眨眨眼,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确定, “劫的谁?”   胡掌柜四下张望, 确保不被外人听到后, 才悄声说:“当然是地牢里的那个……女奸细。”   果然是她。   苏棠本能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面上却不显,只装作淡然的样子问胡掌柜:“那……劫狱的人抓到了吗?”   “没有。”胡掌柜的说, “听说刑部的人似是早知道有人会劫狱似的, 早早便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人往里头钻呢。可哪知道, 那劫狱的是个狠角色, 若不是昨儿晚上刑部尚书莫大人大半夜突然去地牢巡视, 恐怕人已经被劫走了。只是, 那女奸细虽然还关押在地牢内, 但是劫狱的人却成功逃脱了。”   “莫尚书气得不轻,立即下了令,全城搜查。”胡掌柜摸着胡须叹息, “唉,这几日啊,又得不安宁了。”   苏棠说:“这也不怪莫尚书,关押在地牢内的,那是何等的罪犯啊。刑部大牢重重关卡天罗地网, 可竟然能让人轻易闯进去, 陛下怪罪下来, 够莫尚书喝一壶的了。他老人家若是再不做出些实事来将功补过,想被贬黜啊?”   “东家说得对。”胡掌故附和。   苏棠说:“咱们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旁的不管。左右咱们没做坏事,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有人来查,只管让他们查去。”   “那……后头的两位姑娘……”胡掌故欲言又止。   苏棠说:“她们俩姐妹是上京来投奔亲戚的,哪知上了京来才知道,要投奔的亲戚前几年已经举家搬迁了。她们与我投缘,又有些手艺,我便打算把后院收拾出来给她们姐俩住。”   “若是有官爷问起来,照实说了就是。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   “有东家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苏棠又张罗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去了后头一趟。刑部的人讨了搜查令,正全城挨家挨户搜查,得告知她们一声,让她们有个准备才行。   只是……   只是此事牵扯到那位樱姑娘,苏棠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照实说。   一番犹豫后,苏棠还是决定实话说了。   后院里,黄氏主仆两个动作利索,已经归置得有模有样了。苏棠进来一番打量后,摸着下巴说:“明儿派人再去买几盆盆栽来,搁窗台上。这里归置一番后,倒十分温馨。”   墨染说:“小姐,你去歇着吧,这里奴婢来就行。”   黄氏想着苏棠才走不久又折身回来,想必有什么事儿。所以,也就不客气了,拍了拍手后,进了屋子去。   苏棠开门见山道:“方才外头听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人劫狱。”   黄氏目光颤了下,继而问:“是……那位樱姑娘吗?”   苏棠点头:“劫狱的人是要劫她。不过,人没有被劫走,但是劫狱的跑了。现在刑部讨了搜查令来全城搜查,我猜着,可能不久就会搜到咱们这里。但是你放心,我已经跟胡掌柜交代过了,他知道怎么说。”   黄氏说:“棠儿,多谢你。”她诚恳又平和安静,“我知道,你是怕我崩溃,这才特意来告诉我一声。你太小瞧我了。如今就算知道再多出格的事儿,我也不会惊讶。”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这件事情,我都觉得无所谓。”   苏棠彻底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   傍晚的时候苏棠乘车回家,正是刑部的人搜查得最厉害的时候。苏棠在路上堵了好久,等回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霍令俨早妻子几刻钟回家,马车行至霍府门口的时候,霍令俨正负手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瞧见马车回来后,他则才迈着步子下台阶来迎过去。   苏棠累得半死,一见面就开始吐槽:“刑部的人故意的吧,路上堵死了。白天在铺子里没累死,这会儿倒是能累死在车上。”   霍令俨伸手过去牵住妻子手后,略歪头问:“你今儿怎么突然去铺子了?”   苏棠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事儿,有些心虚,略停顿一瞬才说:“就想突然去看看。”   “哦。”霍令俨表示接受她这个理由,没再追问。   苏棠赶忙又将话题拐走,揪着有人闯地牢欲要劫狱的事儿问:“爷,你说说看,会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劫那位樱姨娘。是北秦的人呢,还是……”   苏棠没说,只是嘴巴朝紫幽阁努了努,暗示大爷。   霍令俨说:“这事儿不是你该管的。”   苏棠见他语气冷肃,且似乎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猜得到可能此事牵扯甚多,说不定还真的与大爷有关,他不愿说。所以,苏棠也识趣,闭上了嘴巴。   “不问就不问,不过,既然你的事儿不让我问,那我的事儿日后爷也别多问。”   霍令俨侧头望了她一眼,见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他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若是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像现在这样开心,那该多好。   自从那日老大在他面前暗示提点了几句后,他便心下一直不安。多年前老大随父亲一道前往润州办差的事儿,因为当年在润州出了点事儿,所以老大回来后有与他跟老二说几嘴。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是大家都明白的。当时他还小,是事后很多年他渐渐长大些后,再回味那件事儿,忽然明白过来的。   只是等他懂事的时候,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也早没有再提这事儿。   在他心目中,父亲一直都是正直的存在。他与母亲数十年夫妻,房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龌龊,与母亲更是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他实在不敢想象,父亲会犯错。   但那时候的大哥,还是爽朗少年,一腔正义,是肯定不会说谎的。为了这事儿,大哥与父亲数次争吵,谁也不让着谁……这也是后来他们父子渐渐离心的原因之一。   霍令俨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任何一句话的,但,此事牵扯重大,他就算不信,但也不得不重视。   心内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他想不着手深查此事都难。所以,一番思虑后,他还是暗中派人去了润州。   想来,再过些日子,人该回来了。   长到这么大,霍令俨从来没有这样担心害怕过。   霍令俨在走神,苏棠连喊了他好几声,人才回过神来。   “爷想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想什么。”他撒谎说,“既然你回来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我找二哥有点事儿,过去一趟。”   恰好苏棠自己心里也有事儿,也懒得管他。夫妻二人心中都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霍令俨目视妻子离开后,转身往紫幽阁去。   自从得知大嫂的死讯后,大爷当场吐了血昏迷不醒。等再醒来,大爷便一蹶不振,成日躲在房间里买醉,常常喝得醉死过去。起初二爷霍令俨兄弟俩根本不屑管他,后来怕真出事儿,两人一盆冷水将人泼醒了后,开始拉着他骑马切磋武艺。大爷不还手,只任由两个弟弟对自己拳打脚踢。   不过,二爷三爷兄弟知道拳脚轻重,自然不会真把人打残废了。   霍令俨过去的时候,大爷又是喝了整日的酒。一推门进去,满屋子浓烈的酒味,霍令俨被熏得直蹙眉头。   大爷趴在桌子上,听到动静一点点抬起头眯起眼睛来看,看到是老三,他忙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来,还抱着怀里的酒坛,大着舌头说:“老三,你来得正好。大哥正觉得一个人喝酒闷呢,你来,来陪大哥喝……喝……”   霍令俨反手将门关上后,负手走了过去,冷冷睥睨着人道:“别装了。”   “什么装?装什么……”大爷摇摇晃晃站不稳,说话都卷着舌头似的,他衣裳不整,头发也似好几天没有梳理过了,“装……装酒吗?三弟,大哥也嫌这个酒坛太小了,喝起来不过瘾……难道,你有更大的?”   “你有就拿出来……我一起、一起喝……喝。”   霍令俨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昨儿晚上有人闯入刑部大牢这事儿,想来大哥知道吧?”   大爷趴在桌子上,闻声,目光动了下。   但很快,那精锐的目光转瞬即逝,大爷吵吵嚷嚷的,直嘟囔:“喝酒……”   霍令俨无视他的装模作样,只说自己的:“我现在就想知道,若是昨儿晚上不是我故意暗中派人向刑部莫尚书通风报信,大哥是否真的会将人劫走?”   “若是劫走了,你又打算怎么做。是把人送回北秦去,还是你也跟着一道去,索性入赘到北秦,与那位樱姑娘白头偕老……或者,你去监狱劫人,根本没想真的把人劫走,只是你觉得两方势力一直暗中较劲儿,实在无趣了些,你想打破这份平静。你出手了,让刑部的人抓狂,从而好开始名正言顺来个大搜查。”   “你是想让那些藏匿在满京的北秦人被抓,还是想提点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其实霍令俨早已猜到兄长此举的目的了,只不过故意这样说,是为了刺激他。 第165章   只可惜, 霍令俨这个当弟弟的已经把话挑明说开到这个份上了, 大爷还是没有敞开心扉的意思。   “酒……喝酒。”他永远说的就是这几个字。   霍令俨脾气上来,嗖的起身。走过去, 一巴掌拍落大爷怀里抱着的褐色酒坛。   只听脆脆一声响, 是酒坛摔落在地的碎裂声。   大爷没什么反应, 不再说话, 也不再嘟囔,只继续趴在桌子上, 装着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的样子。   “你在我面前也要装吗?”霍令俨质问, “大嫂在的时候, 你犹犹豫豫左右徘徊举棋不定, 现在大嫂死了, 你装成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你怪别人给你下套,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人家能给你下得了这个套。”   “你现在恨自己,你想拿自己的命去搏一场,甚至你想与大嫂一起死, 一起同归于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商议,一意孤行,到底还会不会再给霍家带来灾难。”   霍令俨话也挺狠的:“你死不足惜, 但我跟二哥绝对不会让你再有半点威胁霍家名声的风险。你想以身涉险混入敌军内部, 可你觉得, 若是这事情暴露了,陛下会相信你原谅你吗?”   大爷这招引蛇出洞,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霍令俨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家都知道满京城内藏匿有北秦的奸细,朝廷一直在拿樱姨娘做诱饵,就是为了引那些人出来。但这么久过去了,整个京城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般,没有半点水花。   霍令俨说得也没错,大爷来了这么一出,正好给了刑部一个搜查全城的借口。   但是大爷这么做的初衷,却不是为了方便刑部办事。大爷这么做,是做给那些北秦国的暗人看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暗人认为他心里满满都是樱蓉姑娘,为了樱蓉,他可以放弃霍家满门。   当然,劫狱未遂,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别的招数。   不管什么招数,目的只有一个,让那些藏匿在京城内的北秦国暗人来找他。深入敌军内部,做大荣的探子。   大爷还趴在桌子上,但是,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并无半分醉意。   可当霍令俨再次朝他看去的时候,他又匆匆阖上眼睛,装出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霍令俨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酒少喝,伤身子不说,还容易误事。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大嫂,就好好振作起来,活出个样子。”   说罢,霍令俨摔门而去。   屋内依旧昏暗,案头只点了两根细细的蜡烛。霍大爷身子一动不动,只是轻轻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无神,无半点涟漪波澜,就犹如一潭死水吧。   “这么快就回来了?”见人回来,苏棠诧异。   霍令俨生了一路的气,气老大糊涂,又是一意孤行,永远不把他跟老二当做盟友亲兄弟,永远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没有大局观。所以,回来后,脸都还是黑的。   望了眼妻子,霍令俨神色缓和了些。   霍令俨也没说话,只兀自往内室去。苏棠见状,立即跟了过去。   “怎么了?你怎么气成这样。”   卧室内只有小夫妻两个人,可以说些夫妻间的私房话。   “大嫂没了,大哥成日喝酒买醉,醉得不省人事。方才没去二哥那儿,去看他了。”霍令俨似是很不想提大爷似的,满满的嫌弃,“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人死了,又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苏棠“哦”了一声,只说:“这说明大哥心中还是有大嫂的,不过夫君说得也对,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又何必呢。天天醉成这样,好似整个霍家就他最在乎大嫂似的。”   “太夫人老夫人,哪个不伤心啊?”苏棠吐槽,“真正伤心,是要把人放在心里的,而不是尽搞这些形式主义。”   苏棠一百个瞧不上。   霍令俨却是拧眉望了来,默了半饷,说:“棠儿,我瞧你并不是多伤心。”   苏棠睫毛轻轻颤了颤,白了人一眼说:“我伤心的时候,爷又不是没有看见。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能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而忽视了身边的人。我想,大嫂是真的不想活了吧,留在黄家,或者是去尼姑庵里呆完下半辈子,都是一件悲哀的事儿。怎么就那么巧合,连着马车一起摔落悬崖?说不定是自尽。”   “而墨染,忠心耿耿,见主子不想活,她也跟着殉主了。”   说起这些谎话来,苏棠面不改色心不跳。   霍令俨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再提这事儿,只严肃问:“你近些年来翻遍医书,知不知道蛊毒?”   “蛊毒?”苏棠诧异,“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霍令俨如实说:“大哥失忆这些年,是因为那位樱蓉姑娘给他下了蛊。但是,我带大哥回来之前,有亲眼看着他体内的蛊被逼出来。原本我以为他体内的蛊毒已经清楚干净了,可现在再回头想想,总觉得那位樱姑娘心思阴沉,想必还有别的招数。”   他一顿,略蹙了下眉,又问:“有关蛊毒一说,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既然能让人失忆,自然也有那种可以控制人心的?”霍令俨平时虽然书看得多,知识面也颇为广泛,但像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他知之甚少……再说,苗疆的那些奇怪玩意儿,书中记载的神乎其神,谁知道是真是假,如今真探讨起来,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棠自然明白。   “论起别的方面,或许我不如你。但是论这方面的话,就算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我可以帮你翻阅典籍。爷的意思是……那位樱姑娘在大爷身上下了不止一种蛊毒?而当初还在北秦的时候,所谓的逼出蛊虫来,也只是逼出了一种?”   她又碎碎念:“情蛊……肯定是有的。”   霍令俨皱眉,索性把知道的都跟妻子说了:“那日得知大嫂死讯,大哥吐了血。我想,也是因为如此,才让他神识稍微清醒了些。”   苏棠道:“我倒是听说,养蛊的人都喜欢用自己的血喂养。但是,蛊虫必须逼出来人才能好。大爷若只是吐了口血,逼不出蛊虫来吧?”   “正是因为我也不明白,所以,才来问你。”   苏棠笑着应下:“爷不必担心,既然你都求到我面前来了,我自然要替你分忧解难的。只是,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查阅医典。哦,对了,还得给我自由,我得时常出去找舅母一起商议。”   霍令俨目光上下打量妻子,将她心内的那些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不过,他还是不会拆穿她的。   他随手够了本书来看,声音温柔平和:“既是求你办事,当然一切依着你。这几日,你若是想出门去,便去吧。”   “多谢爷。”苏棠特别高兴,这简直是意外收获。   “对了。”霍令俨叮嘱,“近来城内不安全,你行事一应小心些。”   “我会的。”每当这种时候,苏棠就特别乖。   既是得了伯爷的话,苏棠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个可以天天出门的机会。每天早早起来,忙完府内一应事后,才乘车去内城。好在医馆跟伊人堂隔得不远,苏棠两边张罗,来回也方便。   程氏找了压在箱底的书来,递过去:“应该是这几本。”   “怎么都是灰。”苏棠一吹,扉页上一层灰土扬起。   程氏:“这些书我又不看,可不落了灰。”   苏棠点头:“倒也是。舅母是救人行善的良医,又怎么会看这些书呢。”   程氏严肃说:“你要我找这些书来干什么?你难不成也想养些情蛊来?伯爷待你那么好,用不着吧。”   苏棠半真半假说:“男人都是善变的,现在对我好,不代表以后一直对我好。舅母,男人不管二十还是五十,永远喜欢的都是二十岁的女子。等伯爷五十的时候,我也四十多了。到时候人老珠黄的,还能指望他心里有我啊?”   “你胡说什么呢。”程氏总不爱听她胡说八道的,“好好过日子,别又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说:“手拿来,我替你把把脉。”   苏棠乖乖递了过去。   程氏帮她切了会儿脉后,叮嘱说:“你身子底子好,你也别糟蹋了自己。”   苏棠点头,抱了书去一旁房里。   程氏好奇:“怎么不去你自己的铺子那边看?非得赖在我这儿。”   苏棠研究这些,自然是不想黄氏知道的。若是去了伊人堂那边,万一黄氏看到了问起来,她还得想着到底是如实说还是编个借口糊弄过去。   如实说的话,她又怕好不易黄氏已经走出那个圈了,听到这个,又得深陷泥潭。可编个谎话骗人,她又做不到。   只能赖在这里了。 第166章   “我是来偷懒的, 舅母这里更安静一些。”苏棠说, “而且,我若是去了伊人堂那边,指定大事小事都依赖我。那胡掌柜什么都好,就是行事一板一眼的太过规矩。我若不在那边还好,若是在,指定什么事儿都得让我过目请我定夺,我嫌麻烦。”   “所以,只能赖在您这儿躲清闲啦。”苏棠笑着挽住程氏,“舅母不会不答应吧?”   程氏也是聪明人,知道她留下自然有她留下的道理。所以, 也就不多追问。   “你喜欢就好。”程氏摆出长辈的架子来,“你也有挺长时间没去看你娘了吧?若是得空,去看看她吧。她近来似乎病情好了些, 总念叨着棠儿去哪儿了。”   这些日子, 苏棠一直忙着黄氏的事儿, 倒是还真有些疏忽那位娘亲了。   所以, 她答应说:“要不正好今天去看娘吧。一会儿我差青雀回去跟说一声,然后等医馆关门了,我正好跟舅母一道回去。”   “那敢情好。”程氏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女, 也喜欢她常常回娘家, 因为她聪明机灵法子多, 只要她回去了, 总能哄得老太太跟大姑姐特别高兴, “既是要回去,我便打发人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你晚上留家里吃饭。”   又说:“老太太昨儿还念叨着呢,什么时候你能再回去,吃她做的菜。”   苏棠:“一切听舅母安排。”   “好了,既是这样定了,那你忙你的,我也去忙我的。”说罢,程氏走了出去。   苏棠一个人认认真真看了一整个下午的书,直到日头渐渐西沉天色渐晚,她才喊了外头正忙着的青雀跟紫芳来。差了青雀回伯府打了招呼,又让紫芳去隔壁伊人堂拿了几包药来。   这药是她熟读医书后经过多次试验配制而成的药包,洗澡的时候将药包放进浴桶里,多少对女人有些好处。   虽说梅氏不是她亲娘,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也得替人家尽些孝道。每回回去,她都会亲自帮母亲洗澡洗头,还帮她吹头发,陪她说话。   苏棠学过心理学,知道怎么与人沟通,尤其是这样的病人。   经过多次的接触,长时间的相处,苏棠觉得,想来这位梅姑娘定然是受了什么惊吓刺激,所以这才会精神失常。若是想完全治好她,还得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儿导致她变成这样的。   这些苏棠也都有问过梅家人,舅母程氏是明显不清楚这事儿的,而梅老太太跟梅大舅……似乎早已统一了口径,坚决不说。   任苏棠怎么掰扯事情的重要性,他们都坚持说是因为当年梅氏被抛弃了。   但是苏棠明白,事情可能远不止这么简单。这梅家一家人,绝对是有隐瞒了什么事情的,而当年导致梅氏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想来还不能说。   她实在猜不出来,到底能是什么事儿。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棠再次来了娘家。   梅老太太跟梅氏早得知了消息,知道外甥女要来。所以,早早便张罗开了,忙了一大桌好菜。   梅老太太亲自掌勺,梅氏跟露姐儿打下手。才进院子门,苏棠就闻到了香味儿。   “好香啊。”苏棠闻着味儿往里走。   小丫鬟胡妹儿说:“老太太可高兴了,就因为夫人您要来。”   苏棠笑笑,老人家待她的确十分不错。   吃完晚饭,苏棠照例去帮母亲沐浴,顺便陪她好好说说话。   梅氏很愿意跟女儿独处,也很听苏棠这个女儿的话。苏棠说什么,她都听。   苏棠一边舀水往母亲身上泼,一边说:“娘,这水温行吗?”   梅氏立即高兴点头:“好。”她笑望着女儿,“棠儿做什么都好。”   苏棠说:“娘,这些日子因为婆家那边出了点事儿,我很忙,所以才歇了挺久没来看您,是我错了。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很想娘亲,很喜欢跟娘呆在一起。”   梅氏似是听得懂似的,忽然认真起来说:“你怎样都好,娘不怪你。只要你好,娘便好。”   苏棠开心:“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她颇有深意抬眸看了眼梅氏,琢磨着说,“要说亲娘就是比亲爹好,我从小跟爹爹住在一起,可爹爹娶了后娘,只拿牡丹当亲闺女。那时候我不在娘身边,就很羡慕牡丹……”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梅氏神色,就怕哪句说错、或者说过分了,会让她情绪失控……   但见她还算好,苏棠这才继续说下去的。   “可现在好了,现在我也能常常陪在娘身边。我现在不羡慕她了,因为我知道,她过得也不好。”又说,“娘,您也别再把以前那些事儿放在心里了,是他忘恩负义辜负了你,所以他现在过得也不算多好。”   “他是谁?”梅氏突然问。   “他……”苏棠倒是有些措手不及,她愣了会儿后,又说,“娘,您还记得苏异才吗?”   “苏、异、才……”梅氏皱着眉,嘴里絮絮念叨了两遍,而后轻轻摇头,“不记得了。”   苏棠忙说:“不记得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却是没有再提这事儿。   苏棠母女俩从净室出来,胡妹儿来说:“夫人,三爷来了,老太太喊您过去呢。”   苏棠一惊:“他怎么来了。”   “姑爷来了吗?”梅氏倒是挺高兴,悄悄对女儿说,“来接你回家的。”   苏棠陪着母亲一道去了前厅,就见老太太十分热情的在张罗饭菜。霍令俨立在一旁,对老人家客客气气的,十分恭敬。   一扭头,看到妻子扶着岳母跨过门槛走进来,霍令俨面色稍稍沉重了些。但是那种异样的神色转瞬就不见了,他走了过去,见过了岳母梅氏。   霍令俨也常来,所以,梅氏记得这个女婿。   “棠儿要乖乖的,跟女婿回家。”梅氏像个长辈一样,说得一本正经,“你长大了,不能总黏着娘。嫁了人,要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不能不乖。”   不管梅氏说什么,苏棠都一一应着。   霍令俨没吃晚饭过来的,梅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婿比对外孙女还要体贴热情。知道他爱吃什么,亲自又下厨给他做,惹得苏棠好一通抱怨。   梅老太太也是聪明人,心里有亲疏远近,她自然是更疼外孙女的。只是她也明白,只有对这个伯爷孙女婿好,他才能更加多多疼爱自己外孙女。   何况,霍家待他们梅家的确不薄,撇开亲情情分不说,也还有恩情在呢。   霍令俨素日虽则冷情霸道,且也是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生活,只不过,老太太是他长辈,他自然知道恭敬礼貌。起初是拒绝的,但后来也明白老人家愿意做这些,他也就没再阻止。   吃完饭,天色也很晚了,苏棠夫妻道别,梅家人亲自送到门口。   苏棠冲她们挥手:“外面挺冷的,你们回去吧。”   梅老太太说:“别管我们,看着你们走了,我再进去。”   苏棠明白老人家的这种心情,每回她们都要这样。   坐进马车后,霍令俨恣意卧坐在一旁,手还摸着肚子说:“外祖母厨艺是真不错,能吃到她老人家亲手做的菜,是福气。”   苏棠就说:“那可不,爷这是沾了我的光。老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才顺带做给你吃的。”   霍令俨笑着:“是吗?”   苏棠底气立即有些不足了,颇为泄气的道:“好吧,我承认,老人家似乎更喜欢你。”   霍令俨正色说:“世人都羡慕权贵之家,觉得日日山珍海味季季穿金戴银,日子十分潇洒快活。可其实……市井百姓也有市井百姓的好。温馨,热闹,能让人感觉得到家的温暖。”   霍令俨说得情真意切。   其实虽然霍家相较于别的勋贵人家,后院已经算是干净很多了。除了老大当年纳了樱姨娘外,他祖母、他父亲,包括他与老二,后院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但其实就算这样,明着暗着的争斗也不少。   比如说,早年的老夫人与太夫人较劲。后来,在他的干涉下,自己妻子又与母亲摆擂台。   很多事情一旦牵扯到利益,就没那么简单了。   之所以没有闹崩,也是二爷性子好,不太在乎这些名利。又或者说,二爷在乎名利,但更在乎的是兄弟情谊,所以,才在一早便退了出去。   其实,他现在也在猜测,老大回来了,是不是也有心想要将这伯爵之位夺回去。   他是野心大,也贪慕权势,但若是当年没有出那事儿,爵位落在大房,那是名正言顺,他不会有半句怨言。   但事已至此,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再把他手中权势夺回去,他不会甘心。   好男儿,没有不贪慕权势地位的,谁都想建功立业造福天下史上留名。老大想,他也想。   甚至,他都怀疑过,老大一再一意孤行想要建功,这般急功好利,不与他跟老二商量,是不是就想凭一己之力替陛下办事,好得陛下重赏。霍令俨承认,这样揣摩自己兄长,的确不厚道了些,但很多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他不得不深想。 第167章   “爷这是……羡慕了?”苏棠是极为会察言观色的, 一听这语气, 就知道想来这男人心中是藏着什么心事儿了,于是就故意逗他开心说,“若是爷羡慕,这事儿好办啊,你入赘到我家不就行了。”   霍令俨知道这丫头鬼机灵,定是故意这样说,调节气氛哄自己高兴。   于是,他抬手温柔将人揽入怀里来,紧紧抱着说:“我很严肃的问你一句,你也必须认真回答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不许骗我。”   苏棠眨巴眼睛:“你问。”   霍令俨道:“你我夫妻,虽则当初并非心甘情愿结合,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 早已心心相印。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以后遇到了什么事儿, 你是不是会义无反顾坚定与我站在一起?”   苏棠清了清嗓子, 很认真的说:“爷有句话说错了,我纠正一下。当初你不是心甘情愿娶我,可我却是心甘情愿嫁的啊。论起来, 我对爷的感情比爷对我的深厚、且持久。这句话, 该我问爷您……”   她故意停顿一会儿:“如果以后爷遇到了别的喜欢的女人, 又会怎么选择?”   霍令俨话说得也很直接:“其实我对女人没多大兴趣, 更不是那种沉迷美色的。不管什么样的女人, 站在我面前,都是一个样。”他语气颇为自负欠揍,“所以,这点夫人大可以放心。”   目光触及到苏棠探寻的目光,霍令俨挑了下唇,摸摸她脑袋:“当然,你除外。”   又补充:“我早已把你当成自己人,和我自己一样重要的自己人。”   苏棠想问的倒不是这个:“孟四小姐呢?”   “就知道你要提她……”霍令俨有些吐槽的语气,不过,还是坦白了说,“她是青梅竹马,的确打小的交情。我承认,曾经的确对她起过不一样的想法,但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   “不过你得明白,少年时候偷偷喜欢的,又怎么能跟与自己携手共进退的妻子相提并论?就比如你,你当年脑子不好使的时候,不也痴心妄想高攀过某王殿下吧。”又趁人生气前,赶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那种,“所以,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是别的感情可以比得了的。”   苏棠忽然想到前长嫂黄氏来,心中不由一悲。   “爷的话,我认可,可总觉得过于残忍了些。”她感慨说,“若是谁的感情都可以被时间取代,未免悲哀了点。人的心,怎么就那么容易变呢。爱情,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霍令俨没再说话。   苏棠又说:“我不赞同爷的话。”她说得振振有词,“但凡能被时间超越的爱情,说明本身就不牢靠。就比如说大爷……暂且承认他是受情蛊影响,这才做出那么一堆糊涂事儿,可,若是他心中真的全是大嫂,当年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纳樱姨娘为妾。很多事情,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他选择了这条路,一是因为他自以为这是一条捷径,二,也是因为……或许,在他心里,其实也没那么在意大嫂吧。”苏棠自己分析给自己听,“就比如说爷您这样的,当初对我诸多成见的时候,老夫人那样安排青屏那丫头给你做通房,你也死都不肯收啊,何况当年大爷大嫂是两情相悦的。”   霍令俨:“老大就是急功近利,最后才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棠立即扭头过去:“夸你几句,尾巴都翘上天了。”   霍令俨深情看着她,还在等那个答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苏棠想了想,才说:“那得看具体发生的是什么事儿,如果不是原则性错误,我会原谅你。”   霍令俨:“我只能说,若是发生些什么,你我也是受害者。”   “那谁是施害者?”苏棠问。   “死了……”霍令俨言简意赅,不愿多说。   苏棠倒也识趣,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既然知道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刨根问底。   想着,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今儿陪了会儿我娘。”苏棠又找了个话题,“她倒是比从前好很多,只是,近来有些开始忘事儿了。不知道她是故意不想提呢,还是真的就把那位苏老爷给忘了。”   霍令俨沉默。   苏棠只兀自说自己的:“我娘这病……也挺久的了。外祖母他们说是因为当年苏老爷始乱终弃,娘受了刺激,这才疯了。可我总觉得……不仅仅是这样,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问过他们,一家人都串通好了,不愿说。既然是不愿说的,想来是不能说的事儿。”她又自己琢磨了半饷,而后问,“爷,你说,会是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霍令俨垂着脑袋,有些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苏棠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狐疑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再说话。   刑部的人几乎是把整个满京翻的底朝天,最后也是只抓出几个小角色。劫狱的人没抓到,刑部尚书莫书白自然要被陛下抓进宫去骂。   莫书白挨了一顿骂后,倒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测。   “陛下,恕臣斗胆。臣总觉得……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莫书白如实说。   敬宗骂够了,也累了,于是坐了回去。   “哪里不对劲?”语气还是不太好。   莫尚书道:“陛下可还记得臣之前说过,是因为半夜有人暗中提醒臣,臣这才匆匆忙忙赶去刑部地牢的。可巧了,没早一步抓到那劫狱的匪徒,也没晚一步让那匪徒将人劫走。”   “这个提醒微臣的人,会是谁?”   敬宗听进去了,心中狐疑,忙问:“你无需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直接说。”   莫尚书这才道:“陛下,有没有可能,是……霍家的人?”   敬宗眉心微蹙,轻声反问一句:“你的意思是,劫狱的是霍家的人,暗中派人提醒你的,也是霍家的人?”   “臣正是此意。”   敬宗有瞬间的沉默,而后才说:“你是有什么证据,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莫尚书坦白:“都是臣的猜测,臣若是有证据,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来向陛下您说这些。”又分析说,“霍家大爷与那个女奸细一起处了那么久,霍家人面上说是霍老大遭了暗算,而当初霍老侯爷也是因此战死疆场,陛下您仁厚,这才未与其计较。其实,细细想来,有很多地方都是说不通的。”   “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还有了个孩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敬宗没说话。   莫尚书又立即说:“当然,这都是臣的猜测罢了,许是臣猜错了。”   “好,朕明白了。你先下去,容朕细细想想。”   “是。”   莫书白从宫里出来后,故意绕了一圈,然后从忠王府后门进了忠王府。   而不过一刻钟功夫,宫城里便派出了一名太监,往霍家去了。   传的是陛下口谕,宣霍大爷进宫叙旧。   霍令晖如今并无官职在身,所以,被召入宫,只能是以叙旧的名头。   可霍家个个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宫里突然来了旨意,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再结合近来发生的事情,自然猜得到,怕是跟劫狱之事有关。   大爷依旧每日买醉,此番出来接旨,也是醉醺醺的。还是得知宫里传了圣旨来,特意将他抓出来的。   小太监宣读完圣旨,“呦”了一声,捂着鼻子掐着嗓子说:“怎么这么大的酒味儿啊。”   霍令俨道:“卫公公莫怪,长嫂离世,兄长伤心也是在所难免的。”又说,“这般进宫面圣,怕是会冲撞陛下。不若公公体谅一番,容兄长先去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又忙请着人道:“前几日陛下新赏赐的贡茶,公公请先去偏厅歇着喝杯热茶。天冷,你老人家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先歇会儿吧。”   这卫公公也是有眼力劲儿的,自然也不会为难霍家。   “还望霍大爷快点儿,莫要耽误了时辰。”   霍令俨亲自送卫公公去偏厅,陪着说话,走前给二爷使了个眼色。   二爷心领神会。   所以,大爷回紫幽阁沐浴更衣,二爷也是跟着去的。   等大爷拾掇一番出来后,本来坐在一旁品茶的二爷即刻站了起来。大爷脚下步子一顿,而后才负手缓缓踱步迎了上去。   二爷目光冷冷打量着人,轻声问:“大哥这是酒醒了?”   大爷说:“老三让你来的?”   二爷道:“我来看你,还需要老三批准吗?”   大爷撇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一旁,对他说:“坐吧。”   兄弟两人坐下后,二爷道:“时间不多,我也长话短说。”他清逸面容透着严肃,“宫里来人,大哥似乎早就猜得到了?还是说,这也是你事先一手谋划好的。”   大爷冷笑一声:“所以,你今儿来,是质问我的?” 第168章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们?”二爷十分不明白, “我们兄弟多年, 难道如今在你的心里,就抵不过一个敌国的女人吗?”   大爷觉得可笑,望着二爷:“那你又了解我多少呢?在你心里,在老三心里,你们都早已给我判了死刑。是你们先不信任我,倒是可笑,反过来又质问我吗?”   二爷皱眉:“大哥是什么意思?”他眉梢一跳,似是想到些什么,于是眉心一点点蹙得更深起来,“大哥你是说……你对那个女人?”   大爷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说:“我也是后来才渐渐明白的,起初我并不清楚。我怀疑……当年她给我下了不止一种蛊毒,在北秦国的时候, 只是让我恢复了记忆。但是, 我身体里可能还有别的蛊毒。”   “我当时自己也挺奇怪的, 为何与她朝夕相处的时候, 就对她欲罢不能。可当后来老三将我们隔离开,多日不见,再想起她来, 虽则也有挂念, 但那种感情却不如之前。”大爷蹙着眉心说, “后来媛娘死了, 我得知消息的时候, 吐了几口血。我亲眼瞧见吐出来的血中有只血蛊,那只蛊虫浑身都是血,若不细瞧,根本不会察觉。”   “那瞬间,我对媛娘的死感到十分绝望。曾经的过往,又一慕慕涌上心头来。而我有多怀念媛娘,就有多痛恨自己。那瞬间,我心中对那个女人厌恶极力,可没过几日,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对她念念不忘……所以,我开始喝酒麻痹自己。一来,是不想自己再想着那个女人,二来,当时也是已经在谋划着,怎么深入敌军内部。”   大爷说完后,略停顿一瞬,而后转过头来看向二爷:“我说这么多,你相信吗?”   二爷目光坚定:“既然是大哥你说的,我自然相信。”又问,“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早早对我们说这些?”   大爷说:“媛娘死了,你们都怪我。其实我也知道,的确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我已经是罪人,我又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替朝廷做点事情。”   二爷沉默一瞬,垂眸道:“只是你此番兵行险招,成了还好,万一败了呢?如今京城局势混乱,面上瞧着无波无澜,但其实比当年的局势还要严峻。”   “大哥,你已经错过一回了,你不能败在同一条路上。”二爷苦口婆心,“凡事我们三兄弟好商好量,一起做决定不行吗?你这样一意孤行,未必就能成事。”   大爷却有自己的理由:“此事是我一人之责,与你们无关。若是陛下怪罪,我也会说清楚,绝对不会拖累你们。”   “你说得清楚吗?”二爷说,“我们是一家人,是同生共死的存在,你觉得若是你计划失败,陛下真的不会牵连霍家?何况,你是我们亲兄长,你出了事儿,我跟老三能不竭尽全力去护住你吗?”   大爷没答话,望了望外面天色,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宫去。”   二爷也跟着起身:“不论如何,只希望兄长可以当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总想着一个人担着这责任。若是陛下真怪罪,我与老三,也会一同想办法救你。”   大爷回过身子来,冲二爷挑唇露出一个笑,他面色依旧疲惫,语气却缓和不少:“多谢你,老二。”   从大爷进宫那一刻起,不,应该是说,从卫公公到霍家来宣读圣旨开始,霍家人就一直拎着那颗心。大爷进宫后,更是个个如坐针毡,生怕传回来的是不好的消息。   大爷进宫人还没回来,宫里又来了密诏,传三爷进宫。   这下可好了,太夫人险些吓得晕过去。而老夫人,更是把二爷叫去了身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二爷。   已经搭进去俩儿子了,老夫人生怕这个最喜欢的次子也得搭进去。   二爷虽则心中也隐有忧虑,不过,面上却十分淡定,劝着母亲说:“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二夫人也带着两个孩子跟着过来了,见二爷劝老夫人,她忙也夫唱妇随:“是啊娘,您就别担心了。再说,这会儿人已经进宫去了,您再担心也没用啊。”   老夫人抱怨:“老大跟老三,两个人都不是省心的。这些年来,娘身边多亏了有你在。只是啊,命运不公,你是最孝顺的,论文韬武略,哪一方面你也不逊色老大老三……可偏偏,你身上的光彩,总被他们两个比下去。”   “老大脾气最像他爹,一门心思的要精忠报国,主意也大,自大得有些自负,难免不被人算计。老三就更是了,他野心勃勃的谁都看得见,一心扑在名利上,善于筹谋算计,心狠起来,是连我这个亲娘都不放在眼里的。”   贬了半天老大老三,又开始夸二儿子:“还是你好,温润雅致,心思细腻。你说你这么好,这老天怎么不长眼呢。”   “娘!”这话二夫人都听不下去了,忙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样说,也不怕天神怪罪啊。”   老夫人瞥了眼许氏,又说:“后来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为何老二这么优秀,却总被老大老三比下去了。”   “为何?”许氏问,还挺期待的。   老夫人说:“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么个媳妇。”老夫人后悔了,“也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老二。当年若不是我非得逼着他娶我娘家侄女儿,以此稳固许霍两家的交情,他也不会落败到如今这地步。”   “你说说看你,你有什么用?明明身份地位教养都比那个好,却让人家后来者居上,压了你这么多年。你拖了老二后腿,你真是害死老二了。”   许氏脸皮厚,倒是已经不把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只撇嘴嘀咕:“还说我呢,你行你怎么也被老三两口子按了一头,还是长辈呢,又有什么用……”   “你嘀咕什么呢?”老夫人厉色呵斥。   许氏立即摆出个标准式的假笑来:“没说什么,在做自我检讨呢。娘您说什么都对,您教训儿媳,儿媳都听着。”   见她还算懂事,且近来的一应表现尚可,老夫人也没一再责难于她。   “跟你说过很多回了,性子稳一些,凡事多过脑子多想想。不指望你能如何帮衬老二,但至少不能拖后腿。”   “是,娘,我知道了。”   二爷道:“瑾娘近日来好很多,筌哥儿瑰姐儿总爱黏着她,我屋里也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完了又加了一句,“当然,还是娘教导有方。”   “就你会说话。”老夫人终于高兴起来。   喊了丫鬟来问什么时辰了,见时候不早,也就没再拘着这一家四口,老夫人说:“天晚了,你们早早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歇着。老二说得也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也没用。”   “再说,老大老三……虽则娘偶尔会说他们,但他们如今都大了,行事都还算稳妥,娘也不必担心。尤其是老三,他手腕厉害,脑子也灵光,有他在,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可老夫人这话才这样说完,便有家丁匆匆跑了过来找二爷。   老夫人得知消息后,立即宣那个小厮进来。于是,小厮就跪着实话说了道:   “刚刚传来的消息,咱们大爷……大爷被陛下打入了地牢。”那小厮匍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满头是汗,显然也是怕霍家满门又跟着遭殃。   “啊?”老夫人险些倒下去,却是强撑着,“那……那三爷呢?”   “三爷……三爷倒是没听说出什么事儿。只是,大爷被打入地牢,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这可怎么办。”老夫人急躁起来,“他这是又犯了什么罪啊,这可怎么办是好。”一腔怨愤,难免又要怪罪大爷,“咱们霍家,都要被他这个逆子给害死了。当初,就该让他死在外头,不该救他回来。”   “这个混账东西,看他死了后,如何去底下见他父亲。如今见霍家列祖列宗。”   “娘,您先别着急,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二爷说,“老三也在宫里,若是陛下真罪及霍家满门,不会只将大哥关进地牢。想来,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要不您先歇着,不要多想,一切还有儿子在呢。”   老夫人紧紧握住二爷手:“儿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儿。你若是出什么事儿,娘也不活了。”   二爷笑着安慰:“娘您放心,儿子跟您保证,儿子不会有事,霍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事。”   “娘相信你,娘信你。”老夫人老泪纵横。   二房一家四口从荣安堂出来后,回了自己院子。   许氏安排奶娘丫鬟们将一双儿女带下去,之后,她则一直陪在二爷身边。安安静静陪着,二爷不说话,她也不说什么。   二爷在吩咐富安他们去办事,吩咐完后一回头,见妻子还没睡,他举步走了过去。   “你也去歇着吧,这里没什么事儿。”   许氏道:“我也睡不着,让我陪着你吧。” 第169章   “你留在这儿, 也帮不上什么忙。去歇着吧, 不必要陪着我一起等。”二爷声音温柔。   许氏却拼命摇头:“你忙你的,就当我不在。我只是想陪着你而已,你让我回去,我也睡不着觉。”   二爷见他执着,便也没再赶她走,只说:“老三还没回来,想来静轩阁此刻也是人心惶惶。你若是真想帮我做点事,就去那边陪陪弟妹吧。”   二爷交代的事情,二夫人自然十分愿意去做。   她忙说:“二爷放心吧,我现在就过去。”   苏棠还没睡, 听说夫人来了,苏棠忙亲自迎了出去。   许氏说:“二爷不放心,让我过来陪陪你。”她安慰说, “你别担心, 老三鬼主意最多, 才不会出事儿。”   苏棠请许氏坐下来说话, 却心思沉沉:“我也知道。只是,他人没回来,我心中总是担心的。还有, 大哥的事儿, 你们也都知道了吧?也不知道, 宫里的情况现在到底怎么样。”   许氏说:“着急也没用, 一切还得等老三回来。陛下发落了大哥入地牢, 老三却是好好的,想来,肯定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希望吧。”苏棠点头。   霍令俨是过了子时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见妻子趴在炕桌上睡着了。小丫头要喊醒人来,被霍令俨抬手制止了。霍令俨弯腰,将人抱进了内卧。   本来苏棠睡得好好的,等被放在了床上后,就忽然醒了来。   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的人的时候,心头一喜,立即睡意全无。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霍令俨轻轻应一声。   见她已经坐了起来,他则也挨着她坐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棠高兴之余,才是想着要问清楚情况的,她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陛下真的把大爷打入地牢了?”   “嗯。”霍令俨点头,面有疲惫之色,声音也懒懒的,其实是真的很疲惫。   在宫里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了陛下一夜,不是不耗身子耗脑子的。若是一个不小心,真的是满门荣辱兴衰都系于陛下一念之间。亏得陛下信了老大的话,这才愿意给老大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去地牢接近那个女人。   苏棠见他有些疲惫,便忙说:“你人回来就好,旁的什么都先不说了。你先躺会儿,等休息够了,再说不迟。”   说罢起身,想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躺会儿。但想到什么,又忙问:“爷去老夫人太夫人那里报了平安吗?”   霍令俨道:“一回家就回来了,还没去。”   苏棠明白了:“你先休息,若是一会儿两位老人家打发人来问,我就给推回去。”   果不其然,苏棠才走出内卧,老夫人太夫人那边就同时来了人。   苏棠笑着说:“爷刚刚回来,一夜没睡,这会儿子累坏了,正在休息。既然人已经回来,想来大爷的事也未波及咱们霍家。两位老太太着急,我也明白,但还得等爷先睡会儿再说。”   山茶道:“太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三爷安然无恙,那奴婢便回去了。”   见山茶走了,老夫人身边的人也只能先回去。   霍令俨盖着被子闷头大睡不管事儿,外面却是传得满城风雨。并且,没过多久,宫里的赏赐也传进了霍宅来,说是赏赐给霍伯爷的,陛下欣赏他的大义灭亲。   老夫人差人一问,这才弄明白过来,原是老三在陛下跟前问罪了老大,陛下雷霆震怒,这才把老大打入了地牢。而且,老三因为告发有功,不但人没受牵连,反而霍家还得了赏赐。   并且,如今满京城传的都是霍三爷揭发霍大爷通敌的事儿。陛下也明旨昭告了天下,鼓励天下人这样做。   并且,还把霍三树立为榜样,是为万万民众的楷模。   这种事情,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有些人觉得霍三做得对,大义灭亲是忠义之士该做的,但是,私底下也有不少人说霍三阴险狠毒,手段残忍,竟然为了自己立功,不顾兄长死活。   而老夫人,也正是这样想的。   得知消息后,老夫人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王嬷嬷倒了热水递过去:“您老人家喝点热乎东西,可别吓奴婢。”   老夫人目光略微呆滞,目光涣散道:“老三太狠了。老大是有错,可再怎么错,那个将他推进地狱的,也不该是老三。他今天能这样对他大哥,明天就能这样对他二哥……再之后,就连我,怕是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王嬷嬷道:“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二爷在吗?或许,或许三爷是有苦衷的。或许是事态紧急,三爷不得不走这样的下策,以此来保全霍氏满门。”   老夫人冷哼一声:“是拼死保全他自己的荣华富贵吧。我算是看明白了,打从他开始跟我争掌家大权的时候,我就看明白了。这个老三,是三兄弟中最狠的。老二就是心太善良了,所以,他不是老三对手。”   王嬷嬷:“都是一家子人,还能有什么对手不对手的。”   “你不懂。”老夫人说,“只要有权利之争,就分敌我两派。老三这一计使得真好啊,老大彻底没了指望,又借此敲打了老二,让老二彻底断了与他争爵位的心思。从而,他是真正坐稳了这个位置。”   “心太狠。”老夫人失望着摇头,“他对不起列祖列宗。”   外面闹得腥风血雨,而静轩阁内,还算是安静。苏棠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可口小菜,又煲了个汤,等到中午霍令俨起来,她正好端了饭菜过去。   “之前回娘家的时候,特意跟外祖母学的。爷不是爱吃外祖母做的菜吗,尝尝看怎么样。”   霍令俨端起汤碗来,喝了口汤。   “怎么样?”苏棠期待问。   霍令俨点头:“虽然比不上外祖母的手艺,但的确是很不错的。”   苏棠也坐了下来,侍奉一旁的小丫鬟见状,立即也给苏棠盛了碗汤。   夫妻两人挨着一起吃了饭后,又携手去小花园里散步。   早已是深秋季节,金黄色的落叶落了满地,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苏棠玩心忽起,双手紧紧抱着男人手臂,脚下深深浅浅踩在落叶上,自己玩得十分高兴。   就他们两个人,四周十分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般。   霍令俨扭头望她:“你就不想问什么吗?”   苏棠看过去,笑着说:“我在等着爷主动跟我说呢。”   说着,也老实下来,开始好好走路了。   霍令俨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近人情?为了权势,将自己亲兄长推入地狱。”   苏棠说:“大爷通敌,算是自作自受,这事怎么怪都怪不到你的头上。只不过,凭我直觉,总觉得,这事儿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爷,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另有隐情?”   “你能看出来?”霍令俨反倒不是很高兴,眉心渐渐隆起。   “那就是真的了?”苏棠轻声反问一句,笑着说,“我是猜的。凭着我跟你朝夕相处对你的了解,其实你并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所以,我方才只是故意那么一问,没想到,果真如此。”   霍令俨皱着眉:“我跟老大向陛下献了一计,陛下同意了。只不过,此计得吃些皮肉之苦。老大去了地牢,而我,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说得难听,其实就是为了权势不顾兄长死活。”   苏棠:“你这样说,我倒是能明白一些了。让大爷入地牢,接近樱娘。故意让你背负这些,则是为了做戏给那些人看的,更加显得大爷再无退路。大爷没了退路,有家回不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反倒是更加让那些人觉得大爷可信。”   “再加上,樱蓉在大爷身上下了情蛊,更是相信大爷是会为了她这样做的。”   “没错。”霍令俨点头。   苏棠道:“何时问斩?”   霍令俨垂眸看了她一眼,眼中欣赏之意一闪即逝,他难得扯唇露出个笑来:“你怎么知道要问斩?”   苏棠说:“若不问斩,怎么逼那些人出手?”   又担心地说:“这招很险,万一那些人就是不出手相救呢?那岂不是大爷真的就没命了?”   霍令俨道:“他们一定会出手的。”   “爷为何如此肯定?”   “那位樱姑娘,不是普通人。她生母是苗疆人,而她,则是北秦国某位权贵的亲生女儿。她落网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不信其父不知道。说不定,人已经来了,此刻就藏匿在满京城。”   苏棠唏嘘一声:“既是高贵的出身,不该是被捧在掌心来宠爱吗?又怎么会……”   “可能就是因为她擅长邪门之术吧。”霍令俨也是猜测,“当年,霍家军的铁蹄,可谓是让北秦军闻风丧胆。大哥年长些,又是世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十分得父亲器重。父亲走到哪里,都会将他带在身边。”   “而他也不让父亲与家里人失望,立功无数,乃是当之无愧的少年将军。只是后来,他与父亲渐渐离心了。”   “我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第170章   霍家父子兵, 上阵可以说战无不胜。霍家父子日渐离心, 自然会有人趁虚而入。   所以,当时北秦国藏在满京城的探子, 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大爷身上。樱蓉擅巫蛊之术,以蛊魅惑人心, 是她所擅长的。恰好,当年大爷一心想着建功立业,不听父亲的话, 也不听兄弟们的劝,一意孤行,这才渐渐入了圈套。   霍家父子兄弟的那些事情, 苏棠觉得,若是伯爷跟她说了,她便听着就好。若是不跟她说,她也不会多问。   就算是夫妻,也得有些隐私才对。   这几日,满京传的都是大爷私闯地牢失败从而被判刑斩首的事儿。并且, 斩刑的日子定了,就在十月二十这日, 午后,菜市场门口问斩。   而敌国奸贼樱蓉原判的绞刑也改判为斩刑, 与霍家大爷一道问斩。   陛下传了圣旨, 由霍伯爷亲自问斩, 忠王齐王二位殿下监斩。事情传开了后, 又是闹起不小的一阵风波。   事情闹得这么大,黄氏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苏棠安抚完太夫人老夫人那边的事儿后,又寻了机会,来了趟伊人堂。   去了后院,见黄氏墨染主仆俩好似十分平静的样子,苏棠主动问:“黄姐姐可知道外面的事情?”   墨染见苏棠来了,立即起身说倒茶去,便走开了。   黄氏道:“听说了。”   苏棠挨着她坐:“那你是怎么想的?”   黄氏始终十分平静,她说:“若他真的做出那种叛国背主的事情来,也是该得到惩罚的。若他是冤枉的,想来霍家二爷三爷不会袖手旁观。若这只是一场戏,那么,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苏棠惊讶于黄氏的冷静通透,心中不由再次升起一股子钦佩之意来。不过,既是答应了伯爷不会对任何人说,她自然也不会把他们的计划告诉黄氏。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怕你伤心失望。”苏棠轻轻叹息一声道,“或许你还不知道,大爷身上一早便被那位樱蓉姑娘下了蛊毒。这些年来,大爷对樱蓉姑娘情根深种,也是因为情蛊的原因。若是他真的做出这些看似荒唐的事情来,其实就一点不荒唐了。我听伯爷说,当年大爷在坚持纳樱蓉入府的时候,其实跟老侯爷的关系已经很僵硬了,是吗?”   当年黄氏与大爷成亲的时候,是两情相悦,夫妻之间几乎是没什么秘密。   而黄氏知道的这个秘密,是连老夫人都不知道的。而这件事,也是导致大爷跟老侯爷父子俩关系破裂的最根本原因。   黄氏说:“听霍家当年府上的老人说,大爷是老侯爷最喜欢的儿子。嫡长子出身,文韬武略,老侯爷很喜欢他,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但是后来,大爷随老侯爷去了一次润州,再回来后,一切就都变了。”   “大爷从那个孝顺听话的孝子,变成了后来的所谓忤逆之子,也常常惹老侯爷生气。老侯爷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偏要去做。”说到此处,黄氏抿了下唇,目光依旧平和干净,她说,“老侯爷不太同意他娶我为妻,他便偏要娶。老侯爷不同意他纳妾,他便铁了心要纳那位樱蓉姑娘进府。”   “为了这件事情,老侯爷动过家法,打过他,他当时被打得后背都是血,也不低头服软。”   想起这些事情来,黄氏心里还是有些波动的:“其实不瞒你说,当时我也想劝他听老侯爷的话,但也知道,我劝也没用。劝得多了,或许他嫌烦,反倒是会适得其反。”   “没有哪个女人是希望同另外一个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的,我也不例外。但是,为了表现我理解他,我大度,我还是接受了。那时候,我还是相信他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满心满眼都在我身上。”   “后来的事……就不说了。”   苏棠握住她手,说:“老侯爷跟大爷起了冲突,老夫人呢?她老人家也不劝劝父子俩吗?”   黄氏说:“老夫人最疼的是二爷,说句不好听的,老侯爷跟大爷父子决裂,说不定她老人家心里还高兴呢。可她老人家又怎么知道,父子之所以决裂,为的却是她。”   “是大爷跟老侯爷去润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苏棠问。   “嗯。”黄氏点头,“在又一次大爷跟老侯爷吵完架后,大爷喝了酒。醉醺醺的回来,对我诉说了当年的事情。大爷说,在润州的时候,他亲眼看到老侯爷曾经玷污过一个女子。大爷说,从小开始,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都是伟岸的,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后,大爷跟老侯爷吵了一架,父子两个各执一词。”   苏棠觉得唏嘘:“老侯爷真的做过这种事情吗?”   黄氏说:“老侯爷不承认,可又不说清楚。大爷却坚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听老侯爷的,所以,这冷战一打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苏棠口中喃喃。   心中似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却又不敢往深处去想。   黄氏:“对,细算下来,十九年了。”   苏棠道:“我从小也是在润州长大的,后来长到四岁,才跟随父亲住在京城。”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隐约有些紧张。   这也太巧合了,时间巧合,事件也巧合。   这天下,不会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她娘为什么会疯?   可若外祖母与舅舅知道事情真相,为何还能对霍家这般客气?   肯定是巧合。   苏棠坚信是巧合。   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   黄氏道:“女子被毁了清誉,这种事情,肯定是不会有人伸张的。而且,大爷并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当年,他只见过那个女子一面,但后来留在润州想细细查探的时候,却被老侯爷抓走了。”   “老侯爷不让他查。”   苏棠紧张,紧紧攥着手又问:“那……那老侯爷做了这种事情,那家人不该是对他恨之入骨吗?那家人知道老侯爷的身份吗?”   “想来是不知道的。”黄氏把知道的都说了,反应过来后,觉得奇怪,“你怎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苏棠艰难挤出些笑意来,解释说:“我只是没想到,老侯爷那般正直英武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只是觉得……觉得真的不敢想。”   黄氏感慨:“再正直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   苏棠倒是赞同。   本来她是特意来安慰黄氏的,结果听了黄氏说这些后,自己心里倒是一直不安起来。   匆匆忙忙回去后,苏棠知道这几日霍令俨一直在家,于是回了家就去找他了。   “完了!”一进书房,就苦着一张脸,丧得很。   “怎么了?”见妻子情绪不对劲,霍令俨皱眉,立即丢下手中事务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苏棠是跑到这里后,才想起来,不能说出黄氏来。于是,只能又改口说:“没事。”   “真的没事?”他不信。   苏棠在一旁坐下来,兴致不是很高涨,但却不肯说到底怎么了。   霍令俨耐着性子陪着她,见她不说话,就一直侧头看着她。   苏棠突然问了一句:“万一我们是亲兄妹怎么办?”   “什么?”霍令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而且还问得这么突然。   这件事情,也是他这些日子来的心病。虽然派出去查探的人还没回来,但凭着老大说的那些话,他心中也能推算出个七七八八来。   他心里本来就不安,所以乍然听到这些,本能是没有稳住情绪跟面部表情的。   苏棠从他面上看出了局促跟不安,心下更是重重一沉:“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霍令俨否认,却不敢看妻子眼睛,显得十分心虚。   苏棠不相信:“你肯定知道,你故意瞒着我。”她忽然想起来,就在前几天,从娘家回来的路上,他莫名其妙问自己的那些话,“那那天爷问我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霍令俨沉默,没再说话。   他此时此刻十分疲惫,比去皇宫里应付陛下还要疲惫。   若他的猜测是真的,若老大说的是事实,那他跟妻子,岂不是乱伦了吗?   苏棠见他不说话了,心里更是凉了大半截。   “怎么会这样。”她哭丧着脸。   霍令俨如实说:“那天老大跟我说了很多话,也提起了你娘。我心中有所怀疑,已经派人暗中查探去了。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棠:“这事儿何必舍近求远呢?直接去问外祖母跟舅舅不就得了。若……若我娘真是因为这个疯的,外祖母肯定知道。爷不去问梅家人,反而暗中悄悄差人去润州问,也是心里害怕吧?”   霍令俨目光猩红,似是压抑着自己般,连嗓音都哑了。   他不回答问题,只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发生何事,总之,我不会放你走。我也希望,不管之后会出什么事儿,你也要勇敢坚强的跟我站在一起。只要你肯,我就有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第171章   苏棠望着他, 不可置信。   “若……若你我真是兄妹, 你也……毫不在意?”苏棠觉得他多半是疯了,这怎么可以。   从前彼此不知情, 还可以说是不知者无罪,也就罢了。可如今既然彼此都知晓一些内情了, 难道,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苏棠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强大内心可以做到,反正她做不到。只要想着, 或许还有那样一层关系在,她就吃不好睡不着,总觉得揪心。   霍令俨依旧哑着嗓子, 似是内心十分痛苦,但他语气却十分坚定:   “在意。但更在意你。”   苏棠说:“万一事情暴露了呢?万一被别人察觉,事情闹大,别人戳你脊梁骨呢?”   霍令俨一字一句,坚定说:“谁敢胡言乱语,我会割掉他舌头。”   苏棠吓着了, 立即捂住自己嘴巴来。仿佛这一刻,她才感觉到他的阴冷可怕。   仿佛才想起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原书中那个大反派。精于筹谋算计, 心狠手辣, 杀人如麻。   “你紧张什么。”霍令俨莫名觉得好笑。   本来挺严肃的, 见她被自己吓着了, 霍令俨无奈摇摇头。   “过来。”他朝她撑开双臂。   “干什么。”苏棠知道他要抱自己,不敢不过去,只能慢悠悠蹭着过去。   霍令俨将人抱进怀里来,紧紧抱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以后每天只要能这样抱着你,就已经很知足了。”   窗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霍令俨精锐的目光立即一动。这是暗号,派去润州的人回来了。   于是,霍令俨对妻子说:“这几日琐事繁重,怕是不能一直陪着你。你什么都不要想,事情还没有定论,瞎想也没用。先回去好好歇着,等我晚点回去再说。”   苏棠知道他忙,再说此刻也的确心中有些烦乱,想一个人静静。所以,见他打发自己走,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棠才离开,外面立即蹿进来一个人。   “主公!”那人单膝跪地。   “起来说话。”丢下这一句后,霍令俨转身坐了回去。   那人站起身后,走近霍令俨,回话道:“属下等已经查探清楚,当年与老侯爷有牵扯的那家人,就是梅家。而当年的大爷,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与老侯爷争吵。之后,老侯爷化身富商公子去过梅家,想要给与补偿,但被梅家人拒绝了。梅家老太爷……也因此得了重病,一病不起。”   “当时梅家那位姑奶奶已是妇人之身,梅家的意思,肯定不希望此事宣扬出去。所以,除了梅花几人外,没多少人知道此事。”   “好,我知道了。”霍令俨面上冷淡,搁在桌案上的手却渐渐攥紧起来。   那人又跪下请罪说:“属下等办事不利,查探消息的时候,没有做好防备,竟叫忠王府的人窃取了消息。此番忠王府的人已经快马加鞭要带着消息回京来,属下等早已在满京城外秘密布好天罗地网,只等主公一声号令,属下等便立即将其斩杀。”   “杀。”霍令俨没有丝毫犹豫,只淡淡吐出这个字来。   “是。”那人得了命令,立即退下,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整个书房寂静得吓人,霍令俨坐在书案后面,森冷着张脸,一言不发。   深夜,忠王府东边一角的院落。忠王正坐在书房里看书,忽而管家匆匆敲门跑了来。   “王爷,大事不好了。”   忠心眉心一拧,立即说:“什么事不好了?”   那管家道:“您遣派出去的那些人,回来了。可是,却全都在城外被人伏击,无一生还。”   “什么?”忠王脸色立即变了,骤然站起身子来,而后又缓缓坐回去,几乎是一屁股跌坐进的圈椅里。   他目光一瞬间变得阴狠起来,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在书案上:“是霍令俨!人是他杀的。”又说,“本王就说他有鬼,果不其然,若不是有猫腻,叫本王的人查出了什么,何故杀人?”   又说:“这霍家兄弟,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喃喃自语说,“难道,真的像外面人说的那样,这位霍伯爷,为了权势地位,连亲兄弟都敢往地狱里推?”   管家以为王爷在问他话,立即说:“这霍家大爷马上就要问斩了,事情过去好几天了,也不见霍家的人去求情,大爷是必死无疑了。这个霍伯爷,倒是从前小瞧了他。以为他两位哥哥厉害,没想到,他才是最狠辣的一个。”   忠王淡漠:“会咬人的狗不叫。”   打发了管家下去后,忠王又自言自语说:“本王倒是要看看,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次日,忠王去了趟赵王府。   下人来报的时候,赵王正陪着王妃在下棋。听得说二哥来了,立即对幸姑道:“这盘棋等本王回来接着下,二皇兄来找本王,本王去陪陪他。”   说罢,将手中所执之子又扔回去。   正要起身,幸姑问道:“殿下可知忠王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这本王怎么知道。”赵王眉梢一动,认真看着幸姑问,“莫非你知道?”   幸姑目光灵动一转,轻轻咬着唇说:“妾身不知道。只不过,平日里咱们王府与忠王府素来走动不多,就算平时你们兄弟相聚,也是聚在一起的。这会儿二殿下一人过来,想必是会说些什么重要的事儿。”   “妾身想着,觉得近来算是重大事情的,就是妾身罪兄一案。殿下,若是忠王问起,殿下还得慎言才行。”   赵王说:“王妃放心,本王心中明白。”   走了几步,赵王又回过头来,对幸姑道:“这盘棋别动,本王一会儿就回来。”   “放心吧,妾身会等着王爷。”幸姑笑着。   见她笑了,赵王也咧着嘴巴笑起来,于是嘚嘚瑟瑟出去了。   只是在赵王走后,幸姑脸上笑容又一点点消失不见了。她歪着身子坐在一旁,一双纤长柔嫩的手轻轻把玩着手中所捏黑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章嬷嬷见了,忙过来问:“娘娘这是担心王爷?”   幸姑紧皱着眉心:“忠王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是善茬。这个人阴得很,尽喜欢背地里挑拨离间。偏咱们王爷又过于没心思了些,常常被人利用了,他还不自知。”   章嬷嬷说:“有王妃您在呢,王爷最听您话了。您说的话,他心里记得最是清楚。您交代他谨言慎行,想来王爷是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幸姑撇了撇嘴,没再接话。   赵王见到忠王,老远就笑着说:“二哥可真是稀客啊,怎么今儿想起到我这里来?不会是单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   忠心笑说:“你我兄弟,过来看看你,还不是应当的?”   赵王细细打量忠王一番,而后脸上笑容更甚了些,指着忠王说:“二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做了父亲的人,果真就是不一样。瞧,满面红光,脸上像是擦了胭脂似的。”   赵王开玩笑,忠王其实心中有些不爽。不过,今儿来,他是有事情的,倒不能撕破脸。   于是,忠王便说:“四弟说的哪里的话,你可比我先做父亲,论道喜,也是为兄的给你道喜才是。”   赵王说:“皇兄请坐吧。”   两人坐下来后,赵王又问:“皇兄此番过来有何事,不凡直说。”他笑着,眼睛又黑又亮,“你我兄弟,我也不瞒你说了。方才过来的时候,正与幸姑下棋。这会儿想早早与二哥说完话,好回去接着下完那盘棋。”   赵王一来就给了忠王一个下马威,话说得简单直白,忠王脸上笑容险些挂不住。   忠王不得不重新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四弟,到底是真的长大了,瞧着不似小时候那般傻了。谈笑间,冷不丁就摆了自己两回,他却还笑容满面。   忠王笑着道:“还是四弟疼四弟妹,只这会儿功夫,都挂念着人。”   赵王说:“幸姑比不得二皇嫂贤惠,她爱沾酸吃醋。不过,本王却是喜欢她这一点,说明她心中有本王。一个妻子若是无视、甚至鼓励自己丈夫纳妾,一则可能这个妻子心中并不是多么在乎这个丈夫,二则,则是这个丈夫心中根本没有这个妻子。反正不管怎么说,都足以说明夫妻感情不够深厚牢固。”   忠王脸色白一阵黑一阵,这小子阴阳怪气的,说的不就是他吗?   前段日子王妃怀孕,整整一年时间他碰不得她,总不能让他憋着吧?所以,便顺势弄了个侍妾出来。   忠王语气已经冷淡许多:“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何况你我这样的男人。再说,四弟后院不也有侧妃吗?”   赵王忙道:“二哥,你可误会了,小弟没有编排你的意思。”他忽然一拍大腿,装着这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忙解释说,“是小弟说错了话,小弟跟二哥道歉。二哥说得对,男人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   “小弟以茶代酒,敬二哥一杯。”   说罢,赵王端起茶杯来,小啜了一口。   忠王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勉强挤出笑容来:“四弟言重了。”   赵王直切正题:“那么,二哥今天来,到底所为何事?” 第172章   忠王本来是想从赵王这里探得一些有关霍家兄弟的消息的, 但这才见面, 话还没说上几句呢,就被赵王说得哑口无言。忠王本来信心满满, 现在忽而有些泄了气,兴致蔫蔫。   但却仍旧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他说:“今儿找四弟,的确也是有些事情。”   “二哥请说。”赵王真诚。   忠王看着赵王那张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脸,心下忽而松了口气, 也更是壮了胆子增了信心道:“这些日子来,京城里有关霍家的流言,想来不必二哥多言, 四弟也是心中明白的。”他语气不疾不徐,目光却始终定在对面的人脸上,似乎不愿错漏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似的。   他道:“霍家是四弟的外家,二哥是想问问,这霍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赵王颇为严肃,沉着脸上, 一脸悲痛道:“二哥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 我就生气。”他一拳砸在桌案上,气愤道, “霍家满门忠烈, 想当年霍老侯爷还在的时候, 霍家一门是何等的忠心报国啊。可现在呢?先是因为霍令晖遭人算计, 害得霍家险些满门遭殃。这好不易回家了,以为他已经知道错了呢……”   “谁又能想得到……唉!”他叹息。   忠心说:“难道……霍令晖真的劫狱了?就为了救那个女人?”   赵王疑惑,抬眸看来:“京城里不都是这样传的吗?难不成,二哥有别的想法?”   忠王说:“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奇怪,我也说不清楚。想着或许四弟可能会知道点内情,这才过来想找你一起探讨探讨。不过看四弟的样子,想来也是不知其中内情的。”   赵王说:“我是不如二哥聪明的,二哥能深入想得到的东西,我也想不到。不过,二哥若是心中真有所疑虑,不若去问父皇。”   忠王道:“或许是我多虑了……”他又解释起来,“我也是关心四弟你,这才特意过来一趟的。霍家是四弟的外家,若是霍家出了事儿,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四弟你在父皇那里的宠幸的。若是二哥此举唐突了,还望四弟莫要见怪。”   赵王摇手:“二哥说的哪里的话,你能来找小弟说几句真心话,小弟感激不尽。至于父皇的宠幸……”他笑着摇头,“论这宠幸,呵~父皇不觉得我惹他生气就算好喽。”   忠王说:“四弟真性情,父皇面上瞧着总不给你好脸色,其实是最疼你的。正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对你严格。”   赵王黑漆漆的眼珠子立即转了转,继而笑着说:“厚望?二哥莫要言笑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辈子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也就这点出息。至于别的,就别找我了。”   他说起嘴巴一咧,颇有几分恣意潇洒的意思。   忠王本来也是从来没有把赵王放在眼里过的,此番听他说这些,也只是敷衍安抚了几句。   而后道别说:“既是四弟要陪四弟妹,那为兄便不叨扰你了,此番告辞。”   赵王也起身拱手说:“二哥得空常来坐坐。”   又喊了贴身的小太监来,吩咐他亲自送二殿下出去。   等忠王离开后,赵王则立即往幸姑那里去。   一进屋去,赵王就大喇喇甩了袖子,在炕上坐下来后,对幸姑说:“哼,老二跑到我这儿来耍小聪明,被我打发走了。”他在幸姑面前,颇有邀功的意思,一双眼睛黑亮亮的,目光一瞬不转的盯着幸姑看,把忠王与他说的那些话,毫不保留全都说了,“他特意跑来问我霍家的事儿,还以为我会对他说些什么呢,结果被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赵王自己再回味,都觉得好笑:“估计老二这回气死了,日后再不敢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又有些生气,冷哼说:“把我当傻子呢。”   幸姑说:“那也是因为殿下你从前好欺负,他那是欺负你惯了的。你现在给了他点厉害瞧瞧,日后他再想拿你当傻子,也是得心中掂量掂量了。”   赵王承认:“你说得对。”   幸姑虽然知道这个男人如今心中有自己,也对自己言听计从。但,他毕竟是王爷,身份尊贵。就算她有心提点一二,但也不能过了那个度,于是幸姑就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王爷,你不好欺负,别人才会尊重你。”   赵王挨着坐了过去,搂着幸姑:“我知道,他们都想要父皇的那个位子。但我不一样,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自古以来,争夺皇位都是九死一生头破血流的,就算最后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也是高处不胜寒,哪有做一代闲王来得潇洒快活。幸姑,我不贪恋权势,若是他们让我好过,便是最好。若是他们连我也不放过,那我也……”   “也就不客气了。”   “王爷打算怎么不客气?”幸姑轻声反问。   赵王被问住了,他不想在妻子面前丢脸,于是有些急躁地说:“我……我也能建功立业。”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行?”   幸姑说:“建功立业倒是其次,王爷日后少惹父皇生气就好。就算不冒头,那也不能让父皇失望。至少,交代你去做的一些简单的事情,你得做好。不做最出色的皇子,但也得给后面的皇弟们做出点表率来。”   “你有兄长的样子了,下面几位小的才会尊重你。”   “王妃提点的是。”赵王全部虚心接受。   幸姑笑起来:“王爷不生气就好,妾身还怕王爷会怪罪呢。”   赵王目光炯炯,贪恋的望着幸姑,紧紧握住幸姑的手:“本王知道,你是真心全心全意待本王好的。本王也不是狼心狗肺,什么人是什么样,本王心里清楚。”   幸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王爷暗示侧妃不好是一回事,她身为正妃,却是不能诋毁别的妃子的。   幸姑说:“妾身是王爷妻子,自然待王爷好的。其实这王府里的人,都是全心全意待王爷的。”又说,“王爷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侧妃那里了,大小姐怕是也吵着要父亲。若是王爷得空,还是去瞧瞧吧。”   如今再提起孟侧妃来,赵王却是颇有怨言。   明显不高兴了,赵王哼道:“本王看,她未必想见本王。”   接连碰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钉子,赵王就算再傻,也是明白了。或许,当初她在清水庵哭着说愿意跟随自己,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后来她人出来了,她却似是变了个人。   起初他心中就明白,在她的心里,根本只有三哥。可他想着,那是他从小就看上的女孩儿,娇滴滴的花骨朵儿似的,叫人怜惜得很。所以,能够娶她回家,这是他的心愿。   不管她心里的人是谁,只要她愿意跟随自己,他觉得怎么样都好。   但感情这种东西都是相处出来的,日子久了,他便觉得,既然她心里没有自己、不愿自己留宿在她那儿,那他就顺着她的意思。一应吃穿用度自是不会亏待,该给的尊重也会给,每个月也会抽几个时辰过去坐坐……   但在他的心中,心里的那个人,早已经换了。   侧妃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而他也将自己所有的耐心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起初是为了气侧妃,这才夜夜宿在王妃这儿。如今日子久了,他总觉得,眼前之人才是心上之人。   幸姑适时说:“身为王妃,妾身自然是王爷去的。王爷后院虽则只有妾身与侧妃两个人,但也得雨露均沾才是,这也是妾身的职责所在。但身为王爷的妻子,妾身自然希望王爷心中只有妾身一人。”   “就算不去看侧妃,去看看纤纤也好。”   幸姑从来都觉得,男人心中若是有你,那不管他人在哪儿,心里就一直装着的是你。但若心中没你,即便夜夜宿在这儿,心也是不在的。所以,幸姑看得很开。   王爷心中有她,固然好事。日后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日子也好过。   但若没她,她也不会强求。若王爷心里没她,她也会有另外一种法子让自己过得好、过得开心。   早在嫁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   但所幸的是,这个男人心中有她。   曾经有她,如今满满都是她。   她应该珍惜。   赵王还是听幸姑话的,便点头说:“你放心吧,本王知道分寸。”   地牢内,樱蓉跟霍大爷身上都穿着死囚的囚衣。两个人分别被关押在相邻的两间,两人隔着木桩柱子,背靠背挨着。多日的牢狱生活,早让两人形容憔悴。   “明儿就是十月二十了。”樱蓉轻声启口。   地牢里暗沉沉的,湿气重,味道更是难闻。墙壁上面有个巴掌大四方形的窗口,樱蓉坐的这个地方,恰好仰头可以看到外面的一轮弯月,她说:“我想家了。”   霍大爷厚实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她手,男人头发散乱,面上也是早没了昔日的白净,有些脏兮兮的。   “放心,明儿就可以回家了。”   樱蓉扭过头来,望着男人的侧颜:“对不起。”   霍大爷微垂脑袋,目光晦暗不明,声音却是哽咽沙哑的:“傻丫头,对不起什么?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他轻轻吐出口气来,似是认命了般,语气悲凉,“这不怪你,怪我。”   “是我有心先算计你的,若不是我贪心,你也算计不到我。”   樱蓉:“那爷后悔吗?”   大爷略沉思一瞬,而后摇头:“不后悔。”他说,“与你朝夕相处的那段农家生活,是我毕生难忘。” 第173章   樱蓉脸上渐渐浮现恬静又美好的笑容:“我跟爷一样, 杏花村里那段简单又温馨的时光, 是我毕生难忘。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像那几年那么快乐过。有你, 有虎子,日子平静安和。虽则不富庶, 但却也能自给自足。若是……”她哽咽,“若是三爷没找到我们,若是我们能够一直就那样平静过下去, 该多好。”   听她诉说这些,大爷心中有所动容。但他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身上的情蛊在作祟。   所以, 大爷一手紧紧握住樱蓉手,另外一只藏在袖子中的手则夹住一根细针来,手指夹着针扎在自己指腹上。顿时,血珠汩汩流出。   因为疼,他理智很多。   他会配合她演戏,但却不能真的动情。若是动了情, 就会坏了事。   他在陛下那里保证过,他从哪里跌倒, 便从哪里爬起。他是栽在了这个女人手上,所以, 再利用这个女人帮着朝廷跟陛下引出背后的势力来, 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坚信, 自己是不爱她的, 他只是被她迷惑了而已。   他此番心中对她有恨意是真的,而心底的那点不舍,肯定是因为情蛊所致。   “你怕死吗?”他侧头看过去,一双黑眸深邃,似是含着星光般亮晶晶的。   樱蓉摇头:“不怕。”   又说:“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年纪不大,也才二十来岁。但是,我能遇到你,也算是活得值得了。这辈子的最后时光,能够跟你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她说:“我最难过的事情,就是连累了你。我想说,当年在富贵街上,匆匆一瞥,我便爱上爷了。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大爷笑着,眼里含着泪花,他轻轻抬手,摸她脸颊说:“好,我陪你。”   “嗯。”樱蓉靠过去。   外面传来“哐当”的响声,一个衙役拎着饭菜过来,动作粗鲁,他粗着嗓门说:“吃饭了,吃了这顿断头饭,明儿上路也不做饿死鬼。”   没开门,直接将饭菜从外面递进来。   人却是没走,继续站在这里笑着奚落:“倒是情深啊,这般依依不舍的。”又说,“想当年霍侯府,那是何等的威风啊,霍家那位世子爷,更是风光霁月恣意潇洒,可谁又能想得到,曾经的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会变成如今通敌叛国的阶下囚呢?要说你们这些贵公子,就是命太好了。”   “命好易折。”   大爷只是吃着馊饭,并不说话。   那衙役又道:“我看这姑娘长得也就这样,褪了那层金银细软,再美的女人也看不出来。霍家大爷,家中贤惠淑良的妻子不顾,却爱上这敌国的细作,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可后悔?”   大爷这回终于抬眸看去,冷冰冰的眼眸,含着摄人的冷光。   那衙役登时气血涌上心头来:“你看什么看!你还看!”他气急败坏,“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勋贵人家的爷?你不过就是一个阶下囚,你连老子都不如。”   “再看!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说罢,立即将牢门打开,手中鞭子狠狠一挥,便抽打在大爷背脊上。   樱蓉立即将那碗馊饭扔向衙役的脸,目露凶光。   衙役痛恨这种目光,于是又挥鞭子要朝樱蓉挥打过去,樱蓉避开了。那衙役更是恼火,开了隔壁的牢门,要打,被大爷一脚踹在了地上。   牢头闻声过来了:“吵什么吵。”   被大爷踩着脸摔在地上的衙役说:“狗日的,都是阶下囚了,还敢打老子。小心老子在你饭里下毒。”   那牢头急忙走了过来,对着大爷呵斥几声。大爷放过了那个衙役,回去了自己的地方。   那衙役跳起来就要抽大爷,被牢头踢了一脚:“嫌老子活得久了?这里是地牢,看押的都是朝廷重犯。这重犯要杀要剐,那是陛下定夺的,何时轮到你一个小杂碎动手?”   “这霍大爷要砍头了,霍家可没倒。”   那衙役道:“霍家早不认这个卖主求荣的杂碎了,他能有今日,可不就是霍家伯爷的意思?我打他,也是替霍家出气。”   “对,出出气。”那衙役陪着笑脸。   牢头冷哼:“人家金尊玉贵,咱们皮糙肉厚,都是不是同等的命,出气,轮不到你。”   声音渐渐远去,樱蓉忙关切问:“爷可还好?”   “没事。”大爷根本不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他问,“可有伤着了你?”   樱蓉笑着连摇头:“没有,我躲得快。”   大爷见她笑,也冲她点点头。   地牢里没有白天黑夜,第二日到行刑时间的时候,两人还在睡。几个衙役过来,将人押送去了刑场。   西城门的菜市场门口,早已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跑来围观的。   大爷跟樱蓉一起被绑在砍头台上,身上穿着囚服,背后挂着牌子,两人脏兮兮的。许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子呆得久了,这会儿乍然看到阳光,总还有些不习惯。   等到日头偏到正中,霍令俨抬头望了眼时辰,而后底气中足道:“午时已到,行刑。”   一句行刑一喊,底下百姓又纷纷议论起来。而一左一右坐着监刑的忠王齐王相互看了眼,没说话。   霍令俨将行刑的令牌扔出来,刽子手扬起大刀的瞬间,从天而降,一群黑衣人直奔刑场来。两个刽子手几乎同时被射杀,而后,一群黑衣人立即劫走大爷二人。   就在此时,混迹在百姓中乔装打扮的外城军兵,立即飞身而上。   很快,两方便就处于激烈的打斗中。   齐王心中早有猜测,心里十分淡定,但面上,却是装着被惊吓到的样子。而忠王,虽则也早有猜测,但见那群黑衣人武功实在厉害,他心内有些紧张,但面上却装着淡定的样子。   霍令俨起身:“保护两位殿下安全。”   一声令下,一千御林军立即冲了出来,牢牢护住齐王忠王二位殿下和全城的百姓。   作战区跟安全区被御林军割分开,作战区打杀激烈,但明显霍令俨的人略逊一筹。眼瞧着两个犯人就要被劫走,霍令俨下令说:“左御营不动,右御营立即整装援助外城军。”   “是。”   一千御林军声音整齐洪亮,得命后,五百人立即加入作战区。   但劫匪也不是毫无防备,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群人。并且,后冒出来的人,比之前的战斗力更迅猛。   这次目标不是恋战,而是劫了人就走。   霍令俨的人要追,霍令俨下令道:“外城军继续作战,御林军听令!”   五百右御营的人立即停下,继续保护两位皇子跟全城百姓。   霍令俨匆匆朝二位殿下抱手请罪道:“是臣的失职,臣会进宫去向陛下请罪。”   齐王没说话,只冲霍令俨略一颔首。而忠王,则是稍稍松了口气,说:“霍伯爷,这是什么个意思?难不成,是霍伯爷自己安排的?你手下这么多的兵,连几个劫匪都抓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这场劫刑场的好戏是霍令俨自己安排的,目的就是救自己兄长一命。   霍令俨说得不疾不徐:“若是臣精心策划,又怎么会连害得我霍家险些家破人亡的敌国女奸细也一起救呢?”   忠王略有一噎,但却强词夺理说:“你这是故意做出的障眼法。”   他振振有词道:“若是只救你大哥,岂不是很容易就让人看出端倪了?若是连那女奸细一起救下,便可以推责说是敌国的人。之后到了城外,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霍令俨道:“若是放了,岂不是隐患?二位殿下是知道臣的,臣素来只效忠陛下效忠朝廷。谁敢跟陛下作对、跟朝廷作对,臣便杀谁。而霍令晖,早在几年前便不是我霍家人了,我替父亲将他逐出霍家大门,霍家没有他这样的不孝儿子。”   霍令俨底气十足,倒是叫忠王心下生疑,也有些相信他说的话了。   的确,霍家素来满门忠烈,只效忠陛下跟朝廷。   忠王说:“霍伯爷,此局如何向父皇交代,本王便拭目以待。”   说罢,他重重甩袖袍,而后大步离开。   齐王却没走,只问霍令俨:“霍伯爷与父皇的这场局,也让本王刮目相看。如今引蛇出洞,怕是已经算是将多年来隐藏在满京城的敌国势力连根拔起了吧?”   霍令俨朝齐王抱手:“多谢殿下夸奖。”   齐王说:“霍伯爷客气了,你与本王都是替父皇办事的。本王也不多做打搅,想来霍伯爷还有更紧密的布局等着你亲自指挥,本王先走一步。改日,再寻伯爷续茶说话。”   “臣恭送殿下。”霍令俨待齐王恭敬,却又藏着一番清高孤傲。   直到目送齐王离开后,霍令俨才说:“都散了吧,回家去好好呆着,没事了。”   百姓们对霍令俨连连叩谢,而后都散了。   霍令俨抬手,带着一千御林军往西城门的方向去。   西城门门口,霍令俨早埋伏了重兵。劫匪没有杀出去,大半被伏击射杀,剩下的一小半,也被强行压制住。 第174章   樱蓉也在其列, 她被人制服住, 半分动弹不得。微仰头,目光含泪看着立在一旁的大爷。   大爷却是目光有些躲闪, 没忍心与其对事。直到霍令俨带着人来了,樱蓉才将目光从大爷面上挪开, 看向霍令俨,笑道:“看来,这是你们兄弟的一场算计了。”   走得近后, 霍令俨放缓脚步,慢慢行至以樱蓉为首的一群人面前。   “听樱蓉姑娘的口气,似是对我们兄弟有恨?”霍令俨觉得可笑, “只准你算计我大哥,我们就不能算计姑娘你吗?甚至,连你们的这场情爱,也是你算计得来的。若不是你在他身上下了情蛊,他又怎么会爱上你。”   樱蓉是聪明的女子,方才他们一群人被伏击的时候, 她就猜得到,想来他是有所察觉了。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在他身上下了情蛊, 那么以他对自己的爱,不可能会这样反过来算计自己。可好笑的是, 偏这场情爱, 的确是她算计来的。   没了算计, 她在他心中, 又有多少分量呢?   “你是何时知道的?”樱蓉面色冷却几分,目光更是多了几层阴毒,“你不可能知道的。”   霍令俨不让大爷说话,他代劳回说:“的确,大哥在你跟大嫂之间,徘徊踌躇,十分痛苦。可在得知大嫂死讯后,大哥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心中爱的到底是谁。”   “你的那些巫蛊之术,我虽则不懂。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算计好就一定会按着你所想的那样走。我只知道,你做了亏心事,而如今,终于得了老天的惩罚。”   樱蓉轻哼一声,姿态傲慢:“做我们这一行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是生是死,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她对霍令俨是恨之入骨的,话锋一转,又开始挑拨兄弟之情,“霍大爷,我是算计了你,你要我死,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你别忘了,虎子是我儿子,那也是你儿子,是你们霍家的骨血。”   “你这位好弟弟不顾血亲,为了争权夺势,竟然亲手杀了你的儿子,让你这一房绝后……霍大爷,难道,你还这般信任他吗?他不但夺了你的爵位,还杀了你的儿子,他是想让你这一房断子绝孙。”   “你尽管挑拨离间。”霍令俨打断她,并不在意,“他若是爱你,你挑拨几句许是还有效。他若是不爱你,你说的这些话,只会让他更加深恶痛绝。”   “孩子?”霍令俨觉得可笑,“奸生子一个,猪狗不如,活着也是遭罪的。”   “你会不得好死。”樱蓉皱眉,看着霍令俨,目光狠辣,“我便是下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霍令俨当即也冷了脸,伸手一把捏住她下巴:“想死?没那么容易。”他语气冰冷,吩咐士兵,“拿布来,将嘴都堵上。交给刑部,严刑拷问。”   他目光一一在仅存的几个活口身上扫了几眼,说:“满京城内,肯定留有奸细。”   又说:“走!”   士兵们将人押走,樱蓉一直看着大爷。大爷知道这是审问完了,要走了,这才抬眸看过去。   不看还算好,这一看,总觉得心犹如被滚烫的热油浇过一般,疼得让人窒息。但他不能有所举动,他必须告诉自己,她是奸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自己。   “大哥,走吧。”霍令俨目光顺着大爷看去,语气更是冰冷几分,眉心也是隆得老高,“棠儿最近在看这方面的书,她聪明得很,会帮你。”   大爷这才收回目光来,看了眼霍令俨,继而轻轻点了点头。   也没有说话,只是只身往回走。他答应陛下的事情完成了,现在该去御前交差。   霍令俨看得出来,他对自己有些成见。倒也没说什么,只一道进宫去复命。   隔了几日,便传出消息,刑部奉命将落网的几个秦国奸细全部斩杀,包括樱蓉在内。消息传来霍伯府的时候,大爷正立在紫幽阁前院书房前的廊檐下,恰好外头下了雪,若柳絮飘洒般,慢悠悠旋转着落下。   大爷披着银狐皮的披风,安安静静看着外面的雪。   又下雪了,又将近年关。府里上上下下都十分热闹,唯独紫幽阁,冷冷清清。   府里丫鬟们大多不愿在紫幽阁当差,谁不喜欢凑热闹,谁喜欢这清冷的日子。能走的,大多寻了借口走了,剩下来的几个,是实在寻不到借口了,只能留下来伺候。   当然,也有那貌美心大的丫头,想着夫人和离后又死了,爷如今是个鳏夫,这时候守着,说不定能捞到名分。   不过,过了些日子后,那些起了心思想当半个主子的丫鬟也熄了心思。因为这大爷,根本不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一腔温柔,倒是白使了。   外面大雪纷纷落,家学的课早停了,教书的文武先生也回去过年了。   苏棠坐在屋里,陪着儿子写寒假作业。听外头有窸窣的说话声,言语间似是提到了“大爷”二字,苏棠心想,怕又是哪个奴才不肯呆在紫幽阁,求到方嬷嬷这里来,想换个差事呢。   对于此事,苏棠早就交代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许求情不许通融。   大爷再怎么着,那也是主子。她身为当家主母,对这个大伯子,自然得好吃好喝待着,哪里敢让他受一点委屈。   府上有些奴才也是精着呢,知道大爷此生不会再得陛下重要,所以,都想捡着高枝儿攀。都想来她的静轩阁当差,哪怕是去二房,也都是愿意的,就是不愿去大房。   这回大爷替陛下立功,陛下却只是口头上表扬几句,并未给与实权。而她的夫君,却恰是相反。   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哪怕大爷替陛下立再多功劳,陛下都不会委以重任。不管是是不是自愿,至少他曾经是真的背叛过国家,陛下能饶他一命让他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已经算是极大的恩赦了。   大房落败,明显再无翻身之地。府里上下都是人精,个个走路都绕着紫幽阁。   苏棠会做事,大房越是落败,她就越是事无巨细的关照,以免落人口舌。   苏棠其实不太能够理解这些贪恋权势的人的心理,但又觉得,追名逐利不可耻,就像她爱财一样。   青雀撩帘子进来,苏棠抬眸看去,问:“打发走了?”   青雀说:“打发走了,这些人真是的,大冷天,尽整这些幺蛾子。”   苏棠说:“大房也就是冷清了些,但一应吃穿例银都是不少的。主子少,还清闲呢,有什么可抱怨的。”   青雀说:“怕逢年过节少了赏银呗。这眼下就要到年关了,在紫幽阁当差,和在咱们静轩阁当差,肯定是不一样的。”   苏棠笑:“那倒是。”   “娘,我写完了。”笙哥儿把抄写好的课业递过去,“我可以去找大哥大姐他们玩儿了吗?”   苏棠大概看了眼,就说:“去吧。”   笙哥儿立即高兴起来,主动说:“我知道的,天黑前回来。”   苏棠刮了下他小脸,又吩咐青雀说:“寻两个壮实的嬷嬷跟着,外面雪大路难行,别让小二爷摔着了。”   儿子走了后,苏棠又问青雀:“伯爷回来没?”   青雀说:“奴婢差人去前头问了,爷还没回呢。”   苏棠心中一沉,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面对现实不愿回吧?   苏棠本来就焦虑,这般一想后,心中更是难过。他这种情况,已经有些时日了,起初她只当他忙着樱蓉姑娘的那件事情,分心不得。可如今,那事儿已然算是过去了,他还是不回来,想必他们心中猜测的那件事儿,是真的了。   苏棠心想,可真是悲催,好不易自己放下警惕之心想要好好跟这个男人过日子了,结果……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有情人皆是兄妹。   这是个死结,怎么解都解不了吧。   又想,若是日后两人只是灵魂上的陪伴,看得碰不得,那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原是为了他留在这儿的,若是两人都不能尽情放纵欢好了,她还留下来做什么啊?   倒不如自己出去来得自在呢。   苏棠是个急性子,痛快人,凡事只想说得清楚明白,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她决定去问个清楚去,死也得死得明白。   所以,苏棠说:“帮我收拾一下,我今儿晚上去书房等爷。”   青雀也瞧出爷跟夫人之间出了问题,但她身为丫头,不好置喙主子们间的不是。所以,只能听差遣办事。   “夫人,您真的打算去前头等爷?”青雀说,“这入了冬,又下了雪,天可冷了。前头不比后院,您若是去了,真是委屈了。”   苏棠道:“没事,你按我吩咐的去吧。”   青雀见此,便不再多言。   霍令俨深夜才回来,照例歇在书房。这些日子,他倒不是刻意避开妻子的,只是恰好军务繁重了些,每日不得已都要跟军士们在一起,一呆就是一整日。   推门进来,屋里灯还没点呢,霍令俨就闻到的熟悉的体香。   丝丝缕缕,若有似无,那是他心爱的女人身上的味道。   翠融要跟着来点灯,被霍令俨扬手制止了。打发了翠融后,霍令俨反手关了门,轻步走到案台前,点了蜡烛。 第175章   “爷回来了?”   苏棠的声音清脆冷清, 她早裹着被子坐在炕上等着了。心里有事儿, 睡不着,所以一直等到这深更半夜。   屋里亮起来, 霍令俨循声望去,见娇软的一团裹着被子, 只露出只脑袋来,就觉得心中一暖。他面含浅笑,稳着步子走过去, 走得近了,弯腰挨着人坐下来。   见她只瞪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也不说话, 好似在生气的样子……霍令俨宠溺的抬手摸摸她脑袋。   “怎么了?”   “爷说怎么了?”苏棠自觉占理,于是反击得理直气壮,“爷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有多少日子没来后院了?你不找我,还不允许我亲自寻过来?”   “是我的错。”霍令俨承认错误,“这些日子忙, 倒是忽视你跟儿子了。”   “真忙假忙啊?”苏棠此番在气头上,咄咄逼人, 说话并不留余地,“爷得忙成什么样, 连家都不要了。再忙, 回去略坐坐说几句话的功夫总是有的吧?我今儿若是不来, 你是不是又打算在这儿将就一夜。”   这也是冤枉他了, 倒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这些日子的确是早出晚归。早晨走的时候,她可能还没起,等回家来,已经是夜里了。   虽则说被冤枉,但霍令俨却一点不生气。她能这般气势汹汹跑来冤枉自己,说明心里在乎。   只要她心里头在乎自己、有自己,他便觉得高兴。   于是,他笑着,继续承认错误道:“棠儿教训得是,是为夫错了。”   “别嬉皮笑脸的。”苏棠说,“我问你,你那事查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霍令俨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倒是装得挺像,一脸的无辜。   苏棠才不信他真的就忘记了呢,他这个人,记性好得不像话。再说又是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会忘记。   苏棠气:“你还装?就是你派人去润州的那事儿,怎么样了。”   霍令俨又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那事儿?那都不是事儿。”   “什么意思啊?”苏棠不明白。   霍令俨说:“查清楚了。”他说。   早在当时得知消息后,他就做好的决定。既然舍不得放她走,那么与其让她陪着自己一道痛苦,不如这份痛苦只让自己来承受。   他道:“我查清楚了,当年我父亲并没有做出有辱身份的事情。所以,是你我多想了。”   “真的?”苏棠不信,“可爷之前分明也说了,你是怀疑的。而且,你之前也是信了大爷的那些话的,何况,大嫂……”   说到这里,苏棠立即咬住舌头,截断了后面的话。   霍令俨明知故问:“什么大嫂?”   苏棠忙不急不躁圆谎说:“我是说,大嫂之前还在的时候,也有在我面前提过。她说,是大爷告诉她的。而且,之所以大爷跟老侯爷父子关系越来越不好,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就是因为老侯爷曾经欺辱过别的女子。”   霍令俨道:“大爷又不是亲眼所见,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再说,他都能背叛大嫂,还不能欺骗大嫂吗?”   苏棠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想,如果他不愿说出实情来,那么,即便她磨破嘴皮子,他也是不会说的。与其自己不讨好,不如暂且放一放,看看他日后的表现再说。   “好吧。”苏棠松了口,“既然是爷说的,那我相信你的话。”   又加了条件:“不过,再忙也得回去。天儿这么冷,书房怎么着都比不得后院住着舒服的。”   霍令俨凑过去,将人搂住:“这话说得对,怎么着都是比不上怀里抱着媳妇睡觉舒服的。”   苏棠又推他:“你身上一股子汗味儿,洗澡了吗?就靠我这么近……”   关于润州那件事儿,之后,小夫妻俩只字未提。日子还像从前一样过,各自都忙,苏棠忙着打理府内庶务、忙着伊人堂里的事儿,天天两头跑,忙得不亦乐乎。   而霍令俨,办完樱蓉一案后,更得陛下器重。所以,常常忙到深夜才能歇下。   只不过,被妻子说了一通后,霍令俨倒再没在前头书房宿过。哪怕再晚,也得回去歇着。   苏棠也常常忙到深更半夜,等着人回来,一起洗洗漱漱说说话,之后再一起躺着睡觉。都很累,也没心情想别的,就只单纯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如此过了月余,又到了腊月里,苏棠稍稍清闲了一些。   黄氏176   黄氏望着墨染:“丫头是好丫头, 就是跟着我, 有些可惜了。”   墨染立即就说:“这辈子能跟着小姐,能伺候在您左右, 能与您为伴,是墨染的福气。若有下辈子, 我还要跟着小姐。”   黄氏还是那个意思,如今墨染已经是自由身,无需再跟着她, 也无需再自称奴婢。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她会替她准备点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你也不能总跟着我啊。”黄氏劝, “我是嫁了一回,看透了那些红尘俗世,死了心了,如今只想好好一个人过清静日子。但你不一样,你还小,还是个姑娘家, 总归是要寻个去处的。”   墨染不关心这些,只执着道:“嫁了人又怎么样?人心都是会变的, 想从前大爷对小姐您,何尝不是百般呵护。可是后来呢?后来还不是爱上了别人了。可怜小姐您, 伤透了心……”   “我早想好了, 日后小姐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再好的男人, 在墨染心中, 也比不得小姐您来得尊贵。”   黄氏早看开了,所以墨染也不忌讳提霍家大爷。每回黄氏说她,她都得搬出大爷来说事儿。   黄氏对苏棠说:“瞧,如今都敢跟我叫板了。”   苏棠笑道:“你家小姐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因为她而耽误了终身大事。但也不是逼着你非得嫁人生子,只是说,若是日后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还得考虑考虑。”   黄氏:“人总得往好了去想,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我的那道坎儿,我都走过来了,你还替我陷进去了?再说,你瞧三夫人是不是过得很幸福?这世间,总归还是有真情在的。”   墨染无话可说,只能咬牙道:“我去给你们做饭。”   然后一溜烟跑了。   三人说说笑笑,倒是觉得十分温馨有趣。   望着墨染匆匆逃离的背影,苏棠问黄氏:“姐姐既然看开了,也该明白,不是所有倒霉的事儿都会被你摊上。你也还年轻得很,若是日后遇到了真命天子,也不能逃。”   黄氏面上笑容浅浅,实话说:“若是真有那个人,我也会选择直视生活,而不是逃避。”   要说苏棠怎么就喜欢黄氏,是因为她不矫情不悲观,该走的时候走,该留的时候留。决定留的时候,哪怕再难,她也坚强等着。决定走了,就绝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人爽朗果敢,跟这样的人相处,会十分愉快。   “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年后开成衣铺子的事情吧……”苏棠适时转开了话题。   在伊人堂与黄氏主仆相谈甚欢,直到天晚了,苏棠才离开。苏棠前脚才回家,后脚丈夫儿子就回来了。   笙哥儿裹着银狐皮的披风,戴着帽子,十分得意的跑到母亲跟前来炫耀:“娘!今天爹爹教孩儿打猎了,孩儿可厉害了,猎了一只兔子。”   余光瞥到父亲也走了来,笙哥儿立即又夸父亲说:“爹爹更厉害,打了好多猎,一会儿我们烤了吃。”   苏棠拉儿子到面前来:“冷不冷?看你小脸,都冻红了。”   笙哥儿怕说冷下回爹爹会不带自己去,忙挥舞着双手说:“不冷不冷,一点都不冷。”   霍令俨挨着妻子坐下后,也说:“男子汉,吃点苦头也无碍。现在不吃点苦,等将来长大了,得吃更多的苦。”又打发儿子走,“爹陪了你一整天,也该陪陪你娘。你回来的路上是怎么答应爹的?玩也玩够了,趁着时候还不算太晚,练几张大字去。”   笙哥儿立即恭敬抱手:“孩儿告退。”   从前霍令俨宠着儿子,苏棠管得严格,还抱怨丈夫过于宠溺孩子,会把孩子宠坏。可如今,丈夫开始严格对待儿子,苏棠又有些心疼舍不得了。   虽说想法是好的,但孩子毕竟还小。   “爷是不是管得太严了些?今儿既然带他玩儿,就让他好好玩玩,练大字什么时候不能练。”苏棠是等笙哥儿走了后才说的这些。   霍令俨道:“儿子归我管,你若是想管孩子,回头再生个女儿。”   才说完这句话,霍令俨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一瞬的沉默。苏棠心中那个疙瘩也还在,所以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不自在。   不过,好在夫妻两个都是聪明人,不想说的事儿,就绕过去不说。   “这衣裳是谁的?”问了一句,霍令俨已经手快的拿了起来看。   苏棠想伸手夺,却已是来不及。   “哦,在成衣铺子买的。”苏棠解释,“今儿出门去了,路过一家成衣店,就进去看了看。觉得这几件的绣法跟裁剪很是不错,所以,就给儿子买了几件。”   妻子在撒谎,霍令俨自然知道。   不过,他还是要故意说:“哦,怎么就只记挂了儿子?也不见你替我置办几身。”   苏棠“啪”一下就打在人手臂上:“爷说这话好没良心的,好似我亏待了你似的。”   霍令俨继续厚着脸皮跟她扯:“倒是没有亏待我,只不过,我这待遇跟咱儿子比起来,的确差了点。”   苏棠却闻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捂着嘴巴说:“你还是孩子啊。说出去,都不怕被笑话。”   霍令俨于是就顺势搂住了人,下巴紧紧抵着人头尖,宠溺道:“这样才对,笑起来多好看。”   苏棠脸上笑不过三秒,又沉了脸去。   不过,既然他不对她说实话,她倒是也装着相信他的话。只是她也不晓得,这种日子,还得过到什么时候。   纵然她心大,可这不是心大心小能解决的事情。   将近年关,霍令俨更是忙,忙着兵营里的事情。二爷也忙,忙着考科举。   论才学,二爷才学甚至不输如今国学里的学子。只不过,当年霍家是希望家里男儿能在战场上立功的,便没让几个儿子参加科举。   如今二爷废了一身功夫,只得弃武从文,想考个功名来,替自己谋划一个未来。   二爷也忙。   大爷最为清闲,家里呆够了,便常常去二房找二爷。   二爷素来好脾性,大爷来了,他便好酒好菜的招待,自己也偶尔陪他小酌几杯。   “大哥总这样混下去不是法子,得为自己谋个出路才是。”二爷劝。   大爷多喝了几杯,有几分醉意,但也不至于醉得糊涂。   他自嘲一笑,摇摇头:“我不比你,更不比老三。我如今再努力,也不会得陛下器重了。”   二爷皱着眉:“器重不器重是一回事,给自己寻个差事做是另外一回事。因为你曾经的一些事情,陛下猜忌你,也实属正常。但不能碰了一次壁就要放弃,找事情做,只是做个有用的人,也并非一定要博个好前程。”   “当然,有抱负是好事儿,为官都是冲着名利去的,不为名利的实为少数。但是,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充实过好每一天,这才是大哥眼下该做的事情。”   “日子再糟糕,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你不懂……”大爷觉得没人能理解自己,他冲二爷摇手,“想当年,还是少年郎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总觉得,将来定会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可如今,已过而立,人到中年,再回头看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爱的女人,走了。也有过一个儿子,死了。我活到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孤寡老人罢了。”   二爷:“这不是我的大哥。我认识的霍家大郎,绝对不会说这些丧气话。大哥,想想你小时候的抱负理想,你不该是这种状态。就算失意,不忿,难过,也该要重新站起来。”   大爷:“小时候?”他呵呵笑着,眼睛又黑又亮,却是笑出眼泪来,“我曾经敬爱的父亲,他竟然会侮辱无辜女子。我曾经的好弟弟,却可以无视纲常搞□□……我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不要胡说。”二爷脸色变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酒别喝了。”   二爷一把夺过大爷手中酒杯,重重搁在一旁。   大爷还没怎么醉,清醒得很。他望着二爷,认真道:“怎么,你不相信?”   他一字一句认真说:“当年我随父亲去润州,回来后,与父亲关系日渐疏远。想来,你还记得此事吧?当时你跟老三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顾及他老人家的面子,也顾及母亲的情绪,所以没说。”   “可如今,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想我不得不说了。”   他根本没给二爷阻止的机会:“老三媳妇的外祖一家,如今也住在京城,你是知道的吧?老三媳妇的那个母亲,听说有些疯傻,想来二弟应该也有所耳闻。”   “但是你可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疯了的吗?”   二爷聪明,其实已经猜测到了,但是他不敢相信。   “好了,你别说了。”二爷压抑着嗓子制止。   大爷却笑:“你也别欺骗自己了,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还住在伊人堂的后院里,小则小了些,但屋子里却很暖和。一左一右总共两间正屋,还有两间小屋子,一间改造成了厨房,另外一间则是堆放杂物用的。   炕下烧着炭火,床前烧着炭盆,主仆两个鲜少去前头露脸,都是呆在后院做技术活儿。   “外头好大的雪啊。”苏棠戴着斗篷撑着伞,快步朝屋里去。   听到声音,黄氏墨染两个早早就丢下了手中活计,迎到了门口来。   “今儿天这么冷,你怎么也来了?”黄氏一边寒暄,一边拉着苏棠去了炭盆边。   苏棠烤了烤手,身上热乎了,她才说:“伯爷好不易休息一日,就伙着大爷二爷一起,又带着筌哥儿笙哥儿,去城外打猎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所以,索性来了这儿。”   “大嫂在忙什么呢?”   黄氏坐了回去,继续拿起手中正在做的小衣裳来,说:“从前每季都会给笙哥儿做两件衣裳穿的,他也喜欢我做的衣裳。今年情况特殊些,秋季没做,但冬季的衣裳,我还是想补上的。”   “你今儿来得正好,还差几针,做完了你带回去。”   苏棠挨着坐了过去,沉默一会儿后,说:“你就不怕自己身份会暴露吗?笙哥儿穿在身上,难免不会叫人发现。从前你在家的时候,家里孩子没少穿你亲手做的衣裳,太夫人老夫人,都是明白人。”   黄氏笑着:“这你自是不必担心的,我当年在家的时候,学的可不止一种绣法。以前喜苏绣,也是苏绣绣的最好,所以给孩子们做衣裳的时候,常常以苏绣来绣些花花鸟鸟的图案。”   “可如今,又把蜀绣捡起来了。”黄氏一边熟练做着绣活,一边道,“我还会别的呢。”   “小的时候,家里姐姐妹妹们都喜欢琴棋书画,总觉得那些才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教授琴棋书画的先生,学生收满了,就不收了。我又不得宠,哪里轮得到我挑。可也正好,我喜欢做女红。当年,祖父老人家还健在家里也没有这般没落。家里请了最好的绣娘来,她们都瞧不上,倒是便宜了我。”   苏棠边听黄氏说话,边拿起那即将完工的衣裳看。   “你这手艺,若是埋没了,岂不是可惜?”苏棠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想法的,只是从前机会并不成熟,加上都忙,所以,一时间耽误了没说,这会子正是机会,苏棠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家铺子,不管是做成衣,还是只做绣活,都可以。你也可以再挑选几个德才兼备的女孩子收为徒弟。”   “日后将这些手艺活传承下去,也好过就此埋没了你的才华啊。”   黄氏倒是想过这些,总寄人篱下也不好。只是,做生意是需要本钱银子的,她倒是琢磨过向她开口,只是最后都没说出口来。   她当初为了摆脱那个身份,走得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除了几身换洗衣裳跟几两银子,便无其它了。   她呆在这里帮忙干活,一个月倒拿些钱。可等到攒够本钱,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此事也就搁置了。   黄氏说:“再等些日子吧,倒是不着急的。”   她不急苏棠急,于是苏棠又说:“你是不是缺银子啊?若是缺银子,我倒是可以帮你。”   黄氏搁下手中活计来,认真想了想,说:“若是真有这个打算了,就得选铺面,置办布匹染料,进绣活,招伙计……事情还是很多很繁杂的。而我,除了会做点绣活外,别的又不太懂。我想,在你这里再呆一段日子,跟着你学点做生意的本事。自己有些本事了,日后忙活也省心。”   苏棠说:“铺子我可以帮你找,找好了帮你租赁下来,房租你不必担心,头一年我来付。至于别的,我的确也不太懂,不过,黄姐姐这么聪明,若是想学的话,肯定学得会。”   黄氏笑,心里倒是也很开心。   如今这日子,虽则简陋,但确是过的恣意潇洒,无羁无绊,无牵无挂。   墨染倒了热茶来,说:“有三夫人帮忙,我家小姐这铺子肯定开得起来。日后日子红火了,也不忘三夫人您的大恩大德。”   苏棠戳她脑袋:“就你嘴巴会说话。”   墨染笑着躲开:“只要三夫人待我家小姐好,墨染下辈子当牛做马伺候您。”   苏棠开她玩笑:“别下辈子啊,就这辈子得了。”   墨染:“那可不行,这辈子生是我家小姐的人,死也是我家小姐的鬼。一仆不侍二主,三夫人您倒是来晚了一步。”   苏棠忽而正色,握住黄氏手:“你能有这样的好丫头,是福气。” 第176章   黄氏望着墨染:“丫头是好丫头, 就是跟着我, 有些可惜了。”   墨染立即就说:“这辈子能跟着小姐,能伺候在您左右, 能与您为伴,是墨染的福气。若有下辈子, 我还要跟着小姐。”   黄氏还是那个意思,如今墨染已经是自由身,无需再跟着她, 也无需再自称奴婢。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她会替她准备点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你也不能总跟着我啊。”黄氏劝, “我是嫁了一回,看透了那些红尘俗世,死了心了,如今只想好好一个人过清静日子。但你不一样,你还小,还是个姑娘家, 总归是要寻个去处的。”   墨染不关心这些,只执着道:“嫁了人又怎么样?人心都是会变的, 想从前大爷对小姐您,何尝不是百般呵护。可是后来呢?后来还不是爱上了别人了。可怜小姐您, 伤透了心……”   “我早想好了, 日后小姐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再好的男人, 在墨染心中, 也比不得小姐您来得尊贵。”   黄氏早看开了,所以墨染也不忌讳提霍家大爷。每回黄氏说她,她都得搬出大爷来说事儿。   黄氏对苏棠说:“瞧,如今都敢跟我叫板了。”   苏棠笑道:“你家小姐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因为她而耽误了终身大事。但也不是逼着你非得嫁人生子,只是说,若是日后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还得考虑考虑。”   黄氏:“人总得往好了去想,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我的那道坎儿,我都走过来了,你还替我陷进去了?再说,你瞧三夫人是不是过得很幸福?这世间,总归还是有真情在的。”   墨染无话可说,只能咬牙道:“我去给你们做饭。”   然后一溜烟跑了。   三人说说笑笑,倒是觉得十分温馨有趣。   望着墨染匆匆逃离的背影,苏棠问黄氏:“姐姐既然看开了,也该明白,不是所有倒霉的事儿都会被你摊上。你也还年轻得很,若是日后遇到了真命天子,也不能逃。”   黄氏面上笑容浅浅,实话说:“若是真有那个人,我也会选择直视生活,而不是逃避。”   要说苏棠怎么就喜欢黄氏,是因为她不矫情不悲观,该走的时候走,该留的时候留。决定留的时候,哪怕再难,她也坚强等着。决定走了,就绝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人爽朗果敢,跟这样的人相处,会十分愉快。   “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年后开成衣铺子的事情吧……”苏棠适时转开了话题。   在伊人堂与黄氏主仆相谈甚欢,直到天晚了,苏棠才离开。苏棠前脚才回家,后脚丈夫儿子就回来了。   笙哥儿裹着银狐皮的披风,戴着帽子,十分得意的跑到母亲跟前来炫耀:“娘!今天爹爹教孩儿打猎了,孩儿可厉害了,猎了一只兔子。”   余光瞥到父亲也走了来,笙哥儿立即又夸父亲说:“爹爹更厉害,打了好多猎,一会儿我们烤了吃。”   苏棠拉儿子到面前来:“冷不冷?看你小脸,都冻红了。”   笙哥儿怕说冷下回爹爹会不带自己去,忙挥舞着双手说:“不冷不冷,一点都不冷。”   霍令俨挨着妻子坐下后,也说:“男子汉,吃点苦头也无碍。现在不吃点苦,等将来长大了,得吃更多的苦。”又打发儿子走,“爹陪了你一整天,也该陪陪你娘。你回来的路上是怎么答应爹的?玩也玩够了,趁着时候还不算太晚,练几张大字去。”   笙哥儿立即恭敬抱手:“孩儿告退。”   从前霍令俨宠着儿子,苏棠管得严格,还抱怨丈夫过于宠溺孩子,会把孩子宠坏。可如今,丈夫开始严格对待儿子,苏棠又有些心疼舍不得了。   虽说想法是好的,但孩子毕竟还小。   “爷是不是管得太严了些?今儿既然带他玩儿,就让他好好玩玩,练大字什么时候不能练。”苏棠是等笙哥儿走了后才说的这些。   霍令俨道:“儿子归我管,你若是想管孩子,回头再生个女儿。”   才说完这句话,霍令俨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一瞬的沉默。苏棠心中那个疙瘩也还在,所以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不自在。   不过,好在夫妻两个都是聪明人,不想说的事儿,就绕过去不说。   “这衣裳是谁的?”问了一句,霍令俨已经手快的拿了起来看。   苏棠想伸手夺,却已是来不及。   “哦,在成衣铺子买的。”苏棠解释,“今儿出门去了,路过一家成衣店,就进去看了看。觉得这几件的绣法跟裁剪很是不错,所以,就给儿子买了几件。”   妻子在撒谎,霍令俨自然知道。   不过,他还是要故意说:“哦,怎么就只记挂了儿子?也不见你替我置办几身。”   苏棠“啪”一下就打在人手臂上:“爷说这话好没良心的,好似我亏待了你似的。”   霍令俨继续厚着脸皮跟她扯:“倒是没有亏待我,只不过,我这待遇跟咱儿子比起来,的确差了点。”   苏棠却闻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捂着嘴巴说:“你还是孩子啊。说出去,都不怕被笑话。”   霍令俨于是就顺势搂住了人,下巴紧紧抵着人头尖,宠溺道:“这样才对,笑起来多好看。”   苏棠脸上笑不过三秒,又沉了脸去。   不过,既然他不对她说实话,她倒是也装着相信他的话。只是她也不晓得,这种日子,还得过到什么时候。   纵然她心大,可这不是心大心小能解决的事情。   将近年关,霍令俨更是忙,忙着兵营里的事情。二爷也忙,忙着考科举。   论才学,二爷才学甚至不输如今国学里的学子。只不过,当年霍家是希望家里男儿能在战场上立功的,便没让几个儿子参加科举。   如今二爷废了一身功夫,只得弃武从文,想考个功名来,替自己谋划一个未来。   二爷也忙。   大爷最为清闲,家里呆够了,便常常去二房找二爷。   二爷素来好脾性,大爷来了,他便好酒好菜的招待,自己也偶尔陪他小酌几杯。   “大哥总这样混下去不是法子,得为自己谋个出路才是。”二爷劝。   大爷多喝了几杯,有几分醉意,但也不至于醉得糊涂。   他自嘲一笑,摇摇头:“我不比你,更不比老三。我如今再努力,也不会得陛下器重了。”   二爷皱着眉:“器重不器重是一回事,给自己寻个差事做是另外一回事。因为你曾经的一些事情,陛下猜忌你,也实属正常。但不能碰了一次壁就要放弃,找事情做,只是做个有用的人,也并非一定要博个好前程。”   “当然,有抱负是好事儿,为官都是冲着名利去的,不为名利的实为少数。但是,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充实过好每一天,这才是大哥眼下该做的事情。”   “日子再糟糕,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你不懂……”大爷觉得没人能理解自己,他冲二爷摇手,“想当年,还是少年郎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总觉得,将来定会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可如今,已过而立,人到中年,再回头看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爱的女人,走了。也有过一个儿子,死了。我活到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孤寡老人罢了。”   二爷:“这不是我的大哥。我认识的霍家大郎,绝对不会说这些丧气话。大哥,想想你小时候的抱负理想,你不该是这种状态。就算失意,不忿,难过,也该要重新站起来。”   大爷:“小时候?”他呵呵笑着,眼睛又黑又亮,却是笑出眼泪来,“我曾经敬爱的父亲,他竟然会侮辱无辜女子。我曾经的好弟弟,却可以无视纲常搞□□……我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不要胡说。”二爷脸色变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酒别喝了。”   二爷一把夺过大爷手中酒杯,重重搁在一旁。   大爷还没怎么醉,清醒得很。他望着二爷,认真道:“怎么,你不相信?”   他一字一句认真说:“当年我随父亲去润州,回来后,与父亲关系日渐疏远。想来,你还记得此事吧?当时你跟老三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顾及他老人家的面子,也顾及母亲的情绪,所以没说。”   “可如今,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想我不得不说了。”   他根本没给二爷阻止的机会:“老三媳妇的外祖一家,如今也住在京城,你是知道的吧?老三媳妇的那个母亲,听说有些疯傻,想来二弟应该也有所耳闻。”   “但是你可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疯了的吗?”   二爷聪明,其实已经猜测到了,但是他不敢相信。   “好了,你别说了。”二爷压抑着嗓子制止。   大爷却笑:“你也别欺骗自己了,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177章   二爷面色煞白, 面露青筋。   “我相信父亲的人品, 我不信他会做出那么混账的事情来。”二爷语气坚定态度坚决,根本不给大爷反驳自己的机会, “当年的事情,想来是大哥你误解了父亲。”   大爷觉得失望至极, 觉得他们这些自欺欺人的人都特别可笑。   于是,他也不再争辩什么,只说:“既然你们愿意用一个谎言来哄骗自己、让自己下半辈子过得安心, 那我,也委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大爷摇摇晃晃站起来,颇为豪情万丈道, “二弟,今儿这顿酒,为兄谢了。”   说罢就抱着一坛子酒要走,二爷起身道:“天色晚了,大哥还是早点回去歇着。这酒,不酌怡情, 多喝伤身。”   大爷没说话,只在门外留给二爷一个寂寥的背影。他抬起手来, 重重朝二爷挥了挥。   大爷走后,二爷重重坐了回去。   许氏又端了新炒的菜来, 见屋里只二爷一人了, 她好奇问:“大哥人呢?”   “回去了。”二爷不走心的敷衍回了一句。   许氏察言观色, 觉得自己夫君情绪不对劲, 立即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二爷这才抬眸看了眼妻子:“别瞎说。”   许氏挨着二爷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菜,撇了撇嘴说:“亏得人家忙了大半天,这真是一筷子菜都没动。人家高高兴兴忙前忙后的,这都白忙活了。”   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于是亲自夹了几筷子菜搁在二爷面前:“表哥,你吃一点吧。”   不是二爷不赏脸,是实在吃不下去。   他目光在面前盘子里的菜上一掠而过,而后认真看向妻子道:“你也不必亲自下厨,若是有空,好好陪着两个孩子就行。这些粗活,自有下人们去做。”   二夫人没看破二爷话外之意,当真以为二爷这么说完全就是心疼自己,于是颇有些激动道:“就知道表哥心疼我。”她一把抱住二爷胳膊,靠了过去,“表哥疼我,我也疼表哥。你放心,再苦再累,我也不怕的,我只怕表哥不理我。”如今说这些娇滴滴的肉麻的话,许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驾轻就熟,“恩恩爱爱的,才是一家人嘛。”   二爷身子没动,只是轻轻阖上了双眼,颇有些无奈的意思。   二夫人见二爷身子没动,以为他向自己妥协了,于是偷偷笑了几下,继而变本加厉,朝着二爷下三路探去。二爷吃过亏上过当,早戒备着呢,这回二夫人手还没探去,就被二爷截住了。   二爷目光清冷:“闹够了吗?”   二夫人却是不怕,只厚着脸皮说:“没有闹够!表哥,你不想吗?”   说罢,就急吼吼将二爷扑倒。   偏二爷今儿没有心情跟她胡闹,直接将人推开说:“再闹,罚你抄一千遍经文。”   “为什么?”二夫人不明白,“之前不是好好的?你前几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二爷耐着性子道:“你先去陪两个孩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说真的?”二夫人也来了脾气。   “真的。”二爷认真严肃。   二夫人“嗖”的一下起身,飞快走出去,甩手就“啪”一声将门关上了。   徒留二爷一人呆在屋内,后面想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解释。   第二日一大早,依旧是大雪的天儿。苏棠才安置妥当府上一应事宜,正准备出发去伊人堂呢,下人来报说二夫人来了。   丫鬟才通报完,二夫人就急匆匆冲了进来。   苏棠只能解下刚刚系好的披风解下,走过去问:“二嫂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这般丧着张脸……又跟二爷吵架啦?”   二夫人才要气呼呼说出口,瞥见屋里站着的两个丫头后,她又及时闭嘴了。   “你们先下去吧。”苏棠打发她们走。   见丫头们都下去了,二夫人这才说:“你说他什么意思嘛,明明已经好了,却还对我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我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却根本不当做一回事儿,想想我就生气。”   苏棠笑了笑,倒了杯水递过去:“先别气了,喝口热水润润嗓子吧。”   许氏接过,仰头喝了。   苏棠说:“有句话叫‘过犹不及’,不知道二嫂听过没?”   “你什么意思?”   苏棠说:“‘过犹不及’的意思就是,有些时候事情过得太过,反而也不好。我从前教你对二爷服软,使出浑身功夫来对二爷温柔攻势,你觉得有效果,于是就变本加厉。但女人也得有自尊嘛,该软则软,该硬则硬,要软硬兼施才行。你软得已经够了,接下来,也该改变招数了。”   许氏双眼亮晶晶:“你有法子?”   苏棠一副十分自信的模样:“当然。”   许氏:“那你说说看。”   苏棠:“既然这回吵架了,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吵到底,也借此改变一下套路。干脆这些日子你都不要理他,冷着他一段日子。但是在这段日子里,除了冷着他以外,别的一应照常。”   “他习惯了你围着他转,忽然一下子不围着他转了,他心里肯定会反思。只要他开始反思了,说明已经把你放在心里了。若他觉得你这样他反而是松了口气,巴不得你这样,那……”苏棠有些不忍心说,但还是说了出来道,“那你可真够惨的,说明他心里压根就没有你。”   许氏又气又怒,同时还有些较劲的意思。   手使劲绞着衣裳绸带,许氏说:“行!就按着你说的办。我就不信了,谁能替代得了我的好,除非他纳妾。”   “那万一就真的纳妾了呢?”苏棠故意说得十分严重,“万一就纳了个温柔体贴身软貌美的,还能红袖添香,你说,你怎么办。”   “他敢!”许氏彻底怒了,“我……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敢勾引爷,我打断她的腿。当谁都是曾经的大嫂黄氏吗?”   提起黄氏来,苏棠眉眼间笑意褪去了些,她说:“你不是大嫂,二爷也不是大爷。所以,你们的日子会截然不同。”   许氏也挺替黄氏不值的:“也怪她自己脾气太好了,这种荒唐的事儿,当初就不该同意。”   苏棠:“她可不是你,你在娘家得父母兄姐百般疼宠,在霍家,又有老夫人替你撑腰,可她有什么?她在娘家就不得宠,以为自己嫁来霍家就能过好日子了,她又怎么能猜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地狱等着她,比从前那个有过之无不及。大嫂她命苦啊,投错了胎,遇人不淑,最后还年纪轻轻的就摔落悬崖摔死了……只希望,她脱胎换骨后,可以过得好一些。”   许氏倒是不否认苏棠的话。   苏棠该说的都说了,也没空跟她瞎扯了,只说:“我还得去铺子里,你回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许氏说。   苏棠大惊:“你跟我去做什么?”她坚决不同意,“我可告诉你,老夫人是你姑母,可不是我姑母,她可以对你手下留情,但绝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你可别害我。你没得她老人家同意,不能出这个门。”   “那你怎么能出去?”许氏毫不留情面质问。   苏棠得意道:“我家爷恩准的呀,有本事,你也去你家爷跟前讨个恩准去。”   说罢,还拿袖子甩了许氏脸一下,故意气她。   许氏站在原处不动,咬牙切齿:“我就不该这么问。”   又说:“还是输在了男人身上。”   苏棠已经走了,许氏想了想,决定照苏棠方才说的去做。所以,回去了后,还真晾着二爷了。   二爷这些日子也有心事,一时倒是没把二夫人的异常放在眼里。那日大爷的话犹若在耳,二爷寻了个空,来静轩阁找了自己弟弟。   “大哥对我说的那些话,你是相信了吗?”二爷直接问。   霍令俨略顿一瞬,才阖上手中握着的书来,坐直了身子道:“他也对你说了?”   二爷说:“嗯。”又道,“你是不是还派人去润州查了?”   “是去查了。”霍令俨不否认。   二爷道:“你就不该去查。”   霍令俨说:“二哥没有身在其中,自然会这样说。当真正事情关乎到自己的时候,谁都会在意、担心、害怕。”   二爷:“现在又怎么样呢?查了,知道了结果,事情解决了吗?你这样做,反倒是让弟妹跟着你一起担心。你骗她说不是,她那么聪明,你以为她真的会察觉不出什么吗?”   霍令俨沉默。   二爷皱着眉头,又说:“那件事情,我还记得。当年大哥为了此事与父亲争吵,我记得,父亲并没有承认。只是可能大哥看到了什么,就想当然以为是真的,但事情真相具体是什么样的,你我谁都不知道。”   “父亲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如今想查出真相来,就只有弟妹的娘恢复清醒的意识,问问她自己。”   “你查的那些,未必是真的。若是梅氏自己亲口说出当年侮辱她的人是父亲,我才算信上几分。但是老三,我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霍令俨黑峻峻的目光转了转去,明显是听进去了。 第178章   霍令俨是局中人, 而这种事情牵扯到妻子苏氏, 于他来说,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 他自然会在意,关心。一旦过分在意了, 难免不会自乱阵脚。   而二爷不一样,二爷是局外人,此事与他干系不大, 而他又十分敬重自己父亲,所以他当然是不会轻易相信了任何人的话。   他相信自己父亲的人品,知道他不是那种外头会花天酒地胡来的人。但, 保不齐也有遭人暗算的可能。此番之所以这般坚定的说这些话,自然也是安慰自己弟弟。   他一早便分析过,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这个弟弟是不可能放弃弟妹的。既然不论发生什么老三夫妻都会选择并肩携手走下去,那么,不如让他们过得快乐一些。   而这份快乐, 既是一种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只有他这个素日看起来十分靠谱的兄长可以给。   二爷心善, 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会做。   虽则理智上有一点点担忧, 但在感情上, 他还是完全无条件信任自己父亲的。   霍令俨点头, 感激道:“二哥今日一番话, 小弟定会铭记在心。”   二爷道:“你是关心则乱,会有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的。不过,你暗地里派人去润州,这事儿是不是忠王府的人也知道?你虽暗杀了忠王府的那几个人暗卫,但也正是如此,忠王心中会更加怀疑。他会以为你心虚,以为润州有什么事情是你的软肋,他想搞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还有,忠王为人阴险狡诈,十分歹毒,他暗地里的为人比面上看起来更加阴冷,你要小心才是。”二爷提醒。   霍令俨自然知道此事,于是点头说:“我明白。”   “忠王这个人,从小便喜欢耍阴招,喜欢攀比,喜欢争权夺势。比起其他皇子来,他应该更恨咱们霍家兄弟。”   可以说,皇家如今的几位殿下,就没有不恨霍家兄弟的。下头几个小的不是同龄人,所以算不上。但是,诚王忠王齐王赵王几个,却是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在意的。   问题的根源,还是得回溯到当年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几位殿下还是东宫的王子,当时今上虽则被立为太子多年,但是明显十三王更得宠。   而在朝中,也是不在少数的人暗中支持十三王的。   东宫不得宠,更何况东宫的王子们了。当年与霍家三兄弟相比,东宫几位王子的确是比较不得志。   而太上皇,也是明显更喜欢霍家兄弟。早朝的时候,太上皇也是常常把霍氏兄弟挂在嘴边,说霍氏兄弟才是诸位皇亲贵胄的楷模。   其实当时也不怪他老人家,老人家人老了,不如年轻的时候精明了,常常说话行事全凭喜好不顾虑他人心情……这是人之常情。但最重要的一点,也的确是霍家兄弟太优秀,太得老人家心了。   偏那时候东宫抑郁不得志,一群王子更是得其父教诲,藏匿锋芒,不让人前显摆。再一对比,就更显得几位王子平庸了些。   当年今上这样考虑,也是怕太上皇真有另立储君之意,从而对他儿子先下手。所以,才让自己几个儿子不必彰显才华。   直到今天逼宫称帝,几位王子得封亲王。   二爷分析说:“几位亲王中,齐王善于筹谋心思细腻,不容小觑。齐王善于局部懂得忍耐,论格局,他倒是最适合的帝王人选。只不过,若是霍家一旦与其为敌了,日后他登基,霍家势必不会有好日子过。忠王阴险,善耍阴招,不够坦荡,实乃真小人也。诚王略平庸,看着忠厚老实,其实也是城府颇深……”   “再有就是赵王……”二爷眉心轻蹙,“赵王倒是真性情,但却谋略不足,难成大器。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卷入夺权的争斗中去,否则,霍家满门还真难撇得干净。”   霍令俨看向自己兄长,认真极了:“即便赵王无心夺嫡,赵王背后的贵妃,还有贵妃的娘家人,未必肯。贵妃乃四妃之首,贵妃娘家门第也不低,当权的也不是没有人,且个个都是有抱负有野心的。既然如今陛下尚未立储,那自然是谁都想争一争的。就算赵王肯放弃,其他几位王爷未必会放过他。”   二爷点头,赞同这个说法:“你说得也对。”   霍令俨说:“幸姑是赵王妃,霍家怎么都剥离不干净。不过,若是日后陛下另立储君,那另说。”   若是立有储君,霍家的祖训,自然是拥护储君。但若是陛下没立储君,那自然另说。   霍令俨回去后,找妻子好好谈了谈,也把二爷对他说的这些都说了。苏棠这些日子都是在强颜欢笑,其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   原那根弦是紧绷着的,这会子霍令俨又主动提了此事,她倒是矫情的哭了。   霍令俨见状,将人搂进了怀里抱着。   苏棠说:“老天爷肯定是嫉妒我们日子过得顺遂潇洒,所以,这才与我们开了这样的玩笑。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爷跟我同心,什么坎儿都过得去。”   她又说:“我倒是觉得二哥说的话在理,凭什么不信老侯爷的品质却信大爷的话?不是我挑拨离间,反正在我这里,大爷的信誉没那么高。我虽没有见过老侯爷,但我听说过他,我相信他的为人。”   霍令俨严肃起来:“是我欠考虑了。”   苏棠天马流星拳对他一通猛捶,肆意泄愤:“就是你行事不妥,看你百年之后,去了下面,怎么有脸见老侯爷。”   霍令俨紧紧抱着人:“能娶得你这么好的妻子,能有你与我并肩重振霍家门楣,爹会原谅我的。”   苏棠噘嘴:“你倒是真会说话。”   又连忙说:“为了惩罚你,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霍令俨丝毫没有犹豫,“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苏棠认真道:“我还是想我娘可以好起来的,她天天呆在家里也不好,所以,我想选一天你得空的时候,你我一起带娘出门去玩一天。只我自己带娘出门,外祖母肯定不答应。”   “好。”霍令俨应了。   选了个日子,苏棠夫妻早早便去了梅宅。   苏棠亲自替母亲挑选衣裳,又帮她扑粉上妆梳头,好好打扮了一番。梅氏长得十分好看,平时素面朝天的时候就很好看,如今再细细一打扮,更是惊艳。   她虽则已经三十多的年纪了,但因为多年来不过是孩子心智,没个烦心事儿在,所以,瞧着便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与女儿苏棠并肩站在一起,说是姐俩也不为过。   程氏望着梅氏,羡慕的说:“大姐长得可真美。大姐比我还大几岁呢,这般瞧着,倒比我小。这样看,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棠儿也大不了多少。”   梅家人都长得好,便是梅合开是男子,那也是丰神俊朗的。   程氏偏秀气,比梅家姐弟比起来,自然差了些。   苏棠说:“舅母还有一手好医术呢,我娘只能窝在这巴掌大的地儿。说不定,我娘心中还羡慕舅母呢。”   程氏心中明白,上天是公平的,这好事儿,哪能都让一个人摊上。   难免又要想到那位苏通苏大人来,但又想,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早井水不放河水,多提没意义。所以,也就作罢。   程氏握住梅氏手:“大姐,棠儿带你出门玩儿,回头你可以去医馆里看看。”   “好。”梅氏还是听得懂的,她冲程氏笑。   程氏对苏棠说:“你娘来了京城后,比从前在润州的时候好多了。多出门走走也好,说不定哪天就能全好了。”   苏棠也是这样希望的。   说是带母亲出去玩儿,但不逢年不过节的,街上也就是寻常热闹。苏棠挽着母亲手逛街,到了吃饭的点后,又去了居一品吃饭。   梅氏始终都很听话,乖乖的,女儿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但在吃了一口菜后,她皱了眉头:“没娘做的好吃。”   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咽下去了。   苏棠说:“娘的嘴巴都让外祖母给养精了,这里的菜,其实还是不错的。”   霍令俨道:“岳母说的倒是没错,居一品就是牌子打得响,名声大些而已。论好吃不好吃,未必比得上外祖母。”   “爷吃你的吧。”苏棠夹了筷子菜递过去。   霍令俨笑笑,闷着头吃了。   梅氏望望女儿,又望望女婿,开心的笑了。   苏棠望着母亲,搁下筷子问:“娘,其实你心里是什么都懂的,对不对?只是从前有个人伤得你太深,你被吓着了,潜意识里在逃避对不对?”   梅氏还是笑着,自顾自说自己的:“没有娘做的菜好吃。”   苏棠望了眼丈夫,有些无奈。   霍令俨道:“你也不必强求,既然是带岳母出来玩的,就好好陪着她,哄她高兴就是。”   苏棠点点头,答应了。 第179章   苏棠几人离开后, 二楼包厢里, 走出来一个人。此人一袭华服,金冠束发, 长相颇有阴柔之气,不是别人, 正是忠王殿下。   忠王旁边,还跟着个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男子一身利落的装扮,手中还抱着一柄长剑, 目光追随忠王目光看去,继而说:“殿下,就是这个女人了。”   闻声, 忠王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来,淡声说:“原来就是她啊,远远瞧着,长得倒是年轻,姿色也不错。”他冷笑着,“怪道呢, 能迷得住当年的霍侯爷。”   “长方,你说, 若是这个消息闹得满城人尽皆知,这霍令俨到底会怎么做?”忠王此刻心中十分高兴, 有种瞧好戏的姿态,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 却不敢正视这个事实。为了隐藏这个消息, 竟然还敢杀本王的人。他以为杀了本王那几个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他肯定猜不到,本王自然还有高招。”   “对了,暂时先别打草惊蛇。”忠王忽而变了脸色,厉声叮嘱,“这个龟孙子,精明又狠辣。若是提前让他知道本王早已将当年润州春和院的老鸨‘请’到了京城来,他怕是会想尽办法杀人灭口。本王,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忠王原脸上还挂着几丝阴冷的笑意,说到这里,却倏地变了脸色,脸上嫉恨之意十分明显。   那个叫长方的,立即抱手说:“是,属下明白。”   苏棠带母亲逛了一天,买了很多东西。临晚的时候,才打道回府往梅宅去。   霍令俨晚上还有事儿,将岳母跟妻子送去梅宅后,就先行离开了。苏棠留在外祖家吃饭,晚饭后,又主动陪着母亲。梅氏今儿出去玩了一天,特别高兴,她还给家里人买了礼物,一吃完饭,就把礼物都拿出来,分给家里人。   梅老太太乐得不行,问女儿:“这是你亲自给娘挑的?”   梅氏点头说:“天冷,给娘。”   送给老太太的,是一个抹额。老太太年纪大了,天儿一冷,总归身上都会有些小毛病。梅氏平常看到了,记在了心中,于是就买了这个礼物送给自己母亲。   梅老太太别无他求,只希望女儿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开开心心。   “棠儿今天晚上不回去,明儿一早姑爷亲自来接人。”老太太说,“你不是一直都念叨着棠儿的吗?正好,今儿晚上你们母女俩睡,好好说说体己话。”   “抱着棠儿睡。”梅氏眉眼温柔尽显,她笑了,“像小的时候一样,娘抱着你。”   苏棠就主动过去,抱住母亲纤细的软腰,高兴地说:“都好久好久没有跟娘亲一起睡了,今天真开心。”   老太太坐在一旁,欣慰的笑。   曾经一度抱怨过、怨恨过,觉得老天爷待他们梅家不公,待女儿不公。为什么那么多不好的事情,都要自己的女儿去承受。女儿先是被该死的人贩子盯上,贩卖去青楼,还为此失了身子。之后又是苏通高中归来,看上了别人要和离。若是他得知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倒是可以理直气壮。   但那个时候,他分明就什么都不知道。   本来还觉得对不起他,也打算寻个机会把事实真相告诉他,结果……倒是他先让他们梅家人大开了眼界。   那可是老头子当年最为得意的学生啊,竟然也只是这般人品。女儿跟了他,才真是叫给糟蹋了。   棠儿在梅家长到了四岁,之后被苏家接去了京城,其实当时他们都是舍不得的。但又能有什么法子,棠儿的身世不能说啊,一旦说出来,被扣上了一顶奸生子的帽子,日后叫她们母女怎么活?   好在老天还算开眼,曾经的苦难都过去了,如今母女俩日子好过了。   儿子一房,除了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延续香火外,别的老人家倒是不烦的。儿媳妇懂事孝顺,儿子如今在营里也升了职,未来可期,他们一家,算是在京城站住脚跟了。   女儿也得了个好女婿,女婿也顶半个儿子,只要能对她好就成。   苏棠母女进了房间,苏棠亲自帮母亲洗漱更衣。梅氏坐在梳妆镜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腰后,梅氏则望着镜子中的女儿笑。   “娘看着我做什么?”苏棠倒是有些被瞧得不好意思了。   梅氏今儿特别爱说话:“棠儿好看。”   苏棠说:“女儿再好看,也不及娘的一半。您瞧,您才是绝世大美人。”   梅氏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然后惊慌起来。她想逃,可又不知道往哪儿逃,只能可怜兮兮缩成一团蹲在墙角:“放过我吧,我不是这里的姑娘,我是被人害的。”   她瑟瑟发抖,脸埋在双臂间,浑身都在颤抖。   “爷放过我吧,我已经嫁人了。我嫁人了,我活不了了。娘,我不想活了。”断断续续呢喃几句,又哭起来,“他嫌弃我,他也不要我了……”   苏棠看到这种情形,先是吓了一跳。但过了会儿,她就看明白了。   她知道,这或许是母亲想到了从前的事儿。若是没有猜错,她这么害怕,可能就是想到了当初那个侮辱了她的男人。   “娘。”苏棠轻轻唤了一声,慢慢靠了过去,在确定母亲没有更为激烈的情绪后,才又靠近了些,哄着说,“娘,我是棠儿,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棠儿啊。”   “棠儿!”梅氏忽然抬起头来,眼泪鼻涕黏在一起,沾湿了头发,她早已洗干净的脸此刻也是一片狼藉。   但是,人却安静下来了。   “棠儿。”她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摸上苏棠脸颊后,才又猛地过来,一把将人抱住,“棠儿。”   “娘,您别怕,女儿在呢。”苏棠一边安抚,一边轻轻拍着梅氏后背,哄着道,“没事儿了,没事了。”   梅氏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念叨着:“棠儿,女儿……”   但很快,就睡着了。   苏棠见状,使劲架着母亲去床上。   又打了热水来,替母亲将脸洗干净。坐在床边陪了好一会儿,想着,方才到底因为什么母亲才突然跟变了人似的。   母亲只是在照镜子,她夸镜子里的母亲好看,然后……   苏棠回身,望着那面铜镜,渐渐陷入了沉思。   之后,轻轻关上门,苏棠披衣出门去了。   隔壁就是梅老太太住的地方,苏棠敲了敲老人家的门后,说:“外祖母,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老人家已经歇下了,见是外孙女,又亲自披衣下床来开门。   “快进来,这么大冷的天儿。”老人家一把搂住孙女。   屋里烧了炭,倒是暖和得很。   进了屋,苏棠解了披在身上的披风,走到火盆边,烤了烤手。   “你娘睡下了?”老太太问。   苏棠道:“刚刚睡下。”   老太太又说:“那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事儿吗?”   老人家一旁坐了下来后,又拉着苏棠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老人家慈爱的看着外孙女:“你娘能得你这么个好闺女,是她的福气啊。有你跟姑爷在,将来外祖母就算去陪你外祖父了,也是走得没什么牵挂。”   苏棠说:“您身子骨康健着呢,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又认真望着人说:“外祖母,孙儿现在来找您,是有事情想问您。”   “你说。”   苏棠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正视这个问题说:“我娘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见她问的又是这个,老太太目光有些闪躲。   老太太还是那句话:“你娘是因为你爹才变成这样的,当年你爹你娘成亲没几日,你爹便进京赶考去了。你娘怀了身子等着他回家来,结果等来的却是他另娶的消息。你娘当时才生下你不久,本来月子里就落了病根在,又得了这样的消息,就崩溃了。之后一日比一日差,渐渐的,就有些疯疯傻傻的。”   虽则说女儿成现在这样不完全是苏通的错,但,他也是做了对不起女儿的事情。所以,将这一切的责任推到苏通身上,老太太心安理得。   之前若是得了这样的答案,苏棠不会追着问下去。但是,这回不一样了。   苏棠穷追不舍:“娘方才好端端的在照镜子,突然间情绪失控,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一些孙儿听不懂的话。”   “她说什么了?”老太太有些慌乱,就怕女儿胡言乱语说些不该说的话。   苏棠如实道:“娘说她不是那里的姑娘,她是被人陷害的。还说,让爷放过她,她已经嫁人了……”苏棠望着面前的老人家,眉头皱得紧紧的,“外祖母,我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还不打算说吗?”   当年那血腥的一幕又重新回到眼前来,老太太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浑浊。   苏棠又不忍心:“如果您不愿说,那就算了。”   “我也是太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了,但是也看得出来,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对外祖母、对娘、对整个梅家,肯定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不管怎么样,我娘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我只希望她之后的日子都可以快快乐乐。”   “过去那些不开心的,最好都不要记得了。”   “外祖母,您先歇着,我也回去陪着娘了。”苏棠转身就要走,却被老人家喊住了。   老人家说:“其实也没有特意要瞒着你,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但是如今既然你起了疑心,想来心中藏着这事儿,再也安心不了,那不如告诉你。” 第180章   苏棠想知道真相, 可当真正要把真相告诉她的时候, 她又害怕。   不过,伸头缩头都得挨这一刀,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只能勇敢接受。苏棠又坐了回去, 挨着老太太说:“您说,我听着。”   提起这茬来, 老太太又想起女儿那些年所遭受的苦, 于是眼泪忍不住又“哗哗”往下落。她也知道, 哭也没用, 可就是心疼闺女。想她好好的闺女, 竟叫那些人臭男人给欺□□没了。   老太太抬袖子抹了抹眼角,这才说:“很多年前, 由你外祖父做主,就在你爹中了举人……不, 他不是你爹。”老太太轻叹一声,说, “总之,当年他是你外祖父最得意的学生,你外祖父十分喜欢他。当年他年轻有为,学问好, 人也懂礼貌, 待你母亲也十分好。所以, 你母亲嫁给他, 我也不反对。”   “你娘生得好,又听话懂事,当年上门提亲的人家很多。但咱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想着,选个知根知底的稳妥的就好。于是,就在苏异才中举后没两天,办了酒席。”   “九月初成的亲,苏异才是九月下旬出的门。一前一后,不过就半个月时间。”   “原想着,只要他高中了,你娘就能跟着享清福过好日子了,可谁想得到,就在苏异才走后一个月,你娘就出事儿了。”老太太抹着眼泪,“你娘人老实,又生得太过好看,于是上街的时候,就叫人贩子给盯上了。”   “可怜她平日里鲜少出门去的,偏那回出门,就出了这事儿。”老太太每回想起这事儿来,都心痛得很。   懊悔,自责,总想着,当初那日若是她陪着女儿出门,想来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苏棠轻轻拍着老人家后背,关切说:“您老别难过了,左右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不是好了么?我长大了,会好好照顾娘亲的。”   “亏得你是个聪明伶俐的。”老太太一把握住苏棠手,“也算是老天开眼,没把你们母女俩往绝路上逼。”   苏棠又问:“那……您知道那个侮辱了娘亲的人是谁吗?当时,外祖父在润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娘受了这等委屈,外祖父会放过那个人吗?”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说:“有一位老爷,悄悄去过我们梅家,他说是他对不起你娘,说是他喝了酒糊涂了,这才做出这种糊涂事情来。他带了银子来,也保证说,会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你娘坏了名声,会尽一切去补偿。”   “我们看他衣着打扮,还有谈吐,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他说他是生意人,但是你外祖父说,不像是行商的人家出来的,通身的贵胄之气。”   “你娘那时候只是不爱说话,人倒是没疯。那个人来的时候,你娘有偷偷躲在帘子后面看。事后我问她是不是这个人,她哭着说不是。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公道是讨不回来了。”   “梅家在润州虽有些威望,但不过只是颇有些知识底蕴的读书人家,并非权贵。且你娘又是妇道人家,这种事情闹得大了,会害死你娘的,所以,我们只能忍了。”   “你娘当初心里是有那位苏大人的,一心等着他回来,打算把这一切告诉他,让他做决定。她在家里成日提心吊胆的,怕那位苏大人会嫌弃她,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好不易将人盼回来了,谁知道……谁知道那位苏大人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直接来梅家找你外祖,说要和离。”   “说他在京城,把袁大人家的千金肚子弄大了,不得已休妻再娶。”   “你外祖父对他极为失望,想着,他也非你母亲良配,于是就爽快的答应了。你原是养在咱们家的,我们也舍不得你走,只是,外面人都不知道内情,都以为你就是苏家的人。苏家老太太还算有些良心,她恨自己儿子,也不喜欢她那个儿媳妇,又疼你……她大病一场后,写信来润州,说希望你可以去京城陪陪她,所以,我们就让你去了。”   “后来老人家走了,你又守了三年的孝,我们想再接你回来的,你却……”老太太也是自责,“外祖母知道,你心里多半是怪我们的,所以一时赌气,不肯再回润州来。”   苏棠却说:“都是孙儿不孝,害你们担心了。”   “怎么能怪你呢?”老太太搂住外孙,“孩子,你已经够苦的了。”   苏棠眨了眨眼睛,问:“外祖母,那您还记得,当年娘出事后,去咱们家的那位老爷长什么样吗?他大概多大岁数?个头有多高?脸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人一眼记住的东西?”   老太太:“你想去找他?”   苏棠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先告诉老人家。但是转念又一想,怕老人家会吓着,所以,她还是打算暂时先回去把这事儿跟爷说。   苏棠:“我想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   老太太凝神回想起来,似是记起什么来似的,忙说:“他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胎记,也没有疤痕。人长得十分英俊,瞧着像是常年习武的,为人也很有礼貌……他手上……”老太太特意认真回想了一番,“他左手手面上,有一道疤。疤痕很深,看着挺吓人的。”   “没有别的了吗?”苏棠问。   老太太轻轻摇头:“当时因为恨他,倒是没怎么注意。”   苏棠安抚老人家:“那我知道了,您好好歇着,千万不要生气难过了。等我把背后那个人逮出来,到时候,外祖母您有怨出怨,有气撒气。”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对苏棠说:“想来你亲生父亲也是身份显贵之人,当年或许早就娶有妻室。他□□了你娘,又对你娘不管不问,只派另外一个人出来解决问题,想来是根本不想要你的。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找不找得到那个人,苏棠无所谓,反正只要能保证□□自己娘亲的那个人不是霍老侯爷就好。   苏棠:“您老放心,我这么聪明,行事自有分寸。”她冲老人家俏皮眨眼。   见外孙女又懂事又聪明机灵,老太太心情舒畅不少。   “你做事,我放心。”老人家摸她脑袋,“回去吧,好好陪着你娘亲。”   苏棠陪着母亲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梅氏又跟没事人一样。   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切,她都忘记了。   直至此刻,苏棠确定,这位美貌娘亲,在她潜意识里,她是在逃避当年的那件事的。昨儿应该是有什么刺激到了她,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当年来。   但其实,她本能是不愿想起那些不美好的事情的。   “娘,夫君来接我,我要回去了。”吃完早饭,苏棠跟母亲道别。   梅氏依依不舍,拉着女儿手:“再来。”   苏棠笑着去抱了抱母亲:“过几天就来,我跟夫君一起来看您。”   梅氏这才满意。   苏棠走,梅氏舍不得,眼巴巴跟着一直送女儿到大门口。还是如往常一样,直到亲眼见着女儿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出胡同去再看不见了,她才颇为失落的回去。   女儿一走,梅氏心情就不太好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任谁敲门都不开门,也不说话。   老太太担心,一直守在门口。   程氏也陪着老人家守着。   “你忙你的去吧,我陪着就行。”老太太对儿媳说,“你整日忙着医馆的事儿,已经够累了,不必再操心家里的事。”   程氏却笑着说:“您老可别这样说,我忙是因为我喜欢、我高兴。医馆里再忙,那也是家里的事儿为大。您如今越发上了年纪,老爷又成日宿在营里,露姐儿越大越骄纵,不气着您就算好了,哪里能讨您欢心。”   老太太天生是操心的命,提起孙女,又操心起孙女来。   “这丫头都十五了,亲事还没个着落,可怎么是好。”老太太说,“说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满意谁。”   程氏说:“这丫头心大得很,却也糊涂死心眼儿。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住进霍家去。人家好心好意让她去住,把她当正经小姐一样待,她倒是好,竟然……竟然看上人家爷了。”   老太太不知道这事儿,一听这话,立即严肃起来:“她看上谁了?棠儿她夫君?”   “那倒不是。”程氏怕老人家气出好歹来,不敢说得严重,“也不是看上,就是可能看过霍家那么好的人,再去选别人,难免就有些瞧不上。” 第181章   老太太沉着脸:“那怎么能行, 那是人家的男人, 有她什么事儿。这孩子,就是叫她爹给宠坏了。”   梅露毕竟不是程氏亲生的,老太太也知道,这个儿媳妇在教养孩子的时候, 她也为难。身为一个母亲,儿媳妇做得已经够好的了, 要怪, 就怪孩子她爹。   之所以不告诉老人家, 就是怕老人家会生气。老太太上了年纪, 若是哪里气着了, 那很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   程氏忙安抚着老人家说:“您老别气,都怪我, 她从小喊我娘,是我没有教好她。回头我再去说说她去, 您放心,定是不会叫她做出那种会害了自己的事情。”   老太太拉住程氏:“你别说, 等过几日她爹爹回来,我当着她爹的面提她亲事的事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姐对她那么好, 她怎么能起那样的心思。”   又问:“这事儿棠儿可知道?”   程氏如实回说:“棠儿是知道的。”   老太太抿了下唇, 脸色厉色更显几分来:“亏她姐姐大度, 又识大体, 不与她计较。否则的话,别说是表姐妹了,就是亲姐妹,搁谁身上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事儿。”   程氏轻轻拍着老人家胸口,帮她顺气:“露姐儿是看上了那位霍家的二爷,后来也是棠儿看出来了,与我说的。而且,棠儿也当着我的面,将露姐儿喊了去,告诉了她事情的严重性。当时当着我跟棠儿的面,她也答应得好好的。只是,可能也是那霍二爷实在太好了些,她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忘不了她想怎么样?”老太太气得不轻,“怎么,她还存着心思去要给人家当小?”   程氏:“就算她想,咱们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老太太:“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肖想那些有的没的。那霍家二爷是什么样的人?论品貌才德,可不比咱家姑爷差,人家那等门第身份,又怎么会看得上她……”   “她若是真有给人做小的意思,我打断她的腿。”   “不会的不会的,您老多想了。”程氏说,“露姐儿脾气大了些,打小被我们宠得骄纵了些。但是,她根上还是个好孩子的。”   老太太心里总是很不安。   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她这容貌随了她亲生母亲,或许,这性子也是随了她亲娘的根,好不了。   “等她爹回来,我要好好说说这事儿。”老太太说一不二。   霍家马车内,苏棠倚靠在男人怀里,一脸高兴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爷要先听哪一个?”   霍令俨闻声垂眸朝怀里望来,笑着:“先听好的。”   苏棠道:“好消息就是……昨儿晚上我娘突然犯病,说了些糊涂话。虽然说的是糊涂话,但却算是说出了点当年的真相来。后来我又去问了外祖母,她老人家把她当年知道的都说了。”   说到这里,苏棠忽然从男人怀里坐直起来,望着眼前的男人,认真说:“当年,老侯爷想来是在替别人做掩护。我不是老侯爷的女儿,但是到底是谁的女儿,老侯爷不能说,且他也还在护着那个人。”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就是……总之那个人的身份肯定比老侯爷的要高。而且,老侯爷帮着隐瞒,肯定是那个人授意的,他根本觉得在青楼里睡女人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他不会给娘应有的尊重地位,更不会承认我的存在。若是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苏棠故弄玄虚,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说不定还会杀人灭口呢。”   霍令俨却不听她夸大其词的胡说八道,只蹙着眉心道:“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十三王,还是个十岁左右的毛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去青楼。而父亲,从小是当今圣上的伴读,二十年前,当今圣上还年轻,虽则已坐上了东宫之位,但是,当时并不是没有其他王爷想要夺其位的。   若说这世上能有谁会劳驾他父亲屈尊受这些委屈,那绝对只有当今圣上了。   所以,当大哥指责父亲的时候,父亲并没有过多解释。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若是那件事情不败露还好,但是一旦败露、叫当时的东宫政敌抓住了把柄,他绝对是会揽下全部责任的。   这种事情,他父亲绝对做得出来。   分析完这一切,霍令俨发现都能解释得通,他忽然畅快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苏棠抡起拳头送过去,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霍令俨顺势握住那双娇软的小手道:“只要你不是我妹妹,一切都好。”他目光炯炯,透着光,“回去好好疼你。”   苏棠心里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心:“他得知我娘的存在后,会不会伤害她?”   霍令俨没说,但苏棠心中也猜得差不离了。能让老侯爷屈尊的,也就那一两个人。   “想来不会。”霍令俨与她解释道,“太上皇的几个儿子,与今上年纪相仿的,也有两三个。二十年前,今上虽则已经坐上太子之位,但四周群狼环顾,他也不是一点忧虑没有的。当年不能接人回去,如今他早已是九五之尊,又坐稳了皇位,有何不可?”   苏棠撇了嘴:“爷怕是想得过于乐观了些,咱们的这个陛下,最是看重名誉的。当年那事儿,不管他是自己愿意的,还是被人陷害的,反正于他来说,都是不愿再提的事儿。他若是心里真记着当年的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怎么会只字不提娘亲呢?肯定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提。”   苏棠叹气,又开始装可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亲爹不要我,假爹也不喜欢我。”   霍令俨紧紧抱住人,亲她小嘴:“没人要你,我要。没人疼你,我来疼。”   “在你心里,谁重要?”   苏棠笑着推他:“在我心里,当然是我自己最重要。”   她说的这句倒是实话,她虽则是爱眼前的男人的,但是跟自己比起来,这个男人只能屈居第二。不过,她也不愿意告诉他这些,只故意逗他:“儿子第二,你第三。”   霍令俨笑容冷冷的,咬着她耳朵:“我想做第四。”   “为什么?”苏棠一惊。   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这第三是谁。   紧接着,只听男人在自己耳边低低道:“再生一个,我就是第四。”   苏棠:信了你的邪!   不愿跟他在这里卿卿我我,苏棠一边使劲推他凑过来的嘴,一边问:“对了,当年老侯爷左手有道疤吗?”   霍令俨倒是认真想了想,没说话,只笑着将人扑倒下去。   傍晚时分,霍令俨刚准备从书房回后院去,一个暗卫着急匆匆走了进来。   “主公!大事不好了!”那人单膝跪在地上,一脸急切之色,“当初主公命属下等去润州办差事,忠王府的人暗中跟随,后来被属下等发现,听主公的命令后,将其暗杀。但是,却有一条漏网之鱼,当时并不在大部队之列。这个人一直留在润州,是最近才回的京城,且已经带了个人回京城。”   那人似是害怕似的,越说越慢:“忠王府的人,在外面散播消息,说……说是……说是当年老侯爷下江南去润州的时候,做了伤风败俗的事儿。这还算完,还说那个不但睡了女人,且还留了个野种在外面,而这个所谓的野种……就是……就是伯夫人。不过一天的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一口气说完,那人又弯腰跪拜:“是属下等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第182章   霍令俨安安静静听完, 一句话没说。   那跪在地上的暗卫越发恐慌, 心中打鼓,主公不说话,他也不知道主公到底在想什么。或打或骂, 或罚或杀,都行, 总比这样冷着他来得要痛快。   “好, 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霍令俨情绪毫无波动, 只懒懒打发人走。   那暗卫似是不敢相信般,猛地抬起头来:“主公!”   霍令俨高大的身子懒洋洋坐在圈椅上, 他坐姿慵懒闲适,姿态随意, 两只手搭在扶手上,见跪在跟前的暗卫看过来, 他只说:“既然忠王费尽心思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 那我们也得尊重他的劳动成果。你且下去吧, 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私下里也不必去管, 由着他们说去。”   “可是主公……”那暗卫不明白,“这件事情散播开了, 对咱们伯府、对您、对老侯爷, 还有对夫人, 都是极为不利的。若是什么都不做, 由着他们去说,日后爷您的名声可怎么办?”   霍令俨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杀了那些人?杀了忠王?”   暗卫沉默。   忠王是亲王,这明显是故意要与自家主子结仇了。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杀了他,无疑是把自己主子送上断头台去。   再说,杀亲王,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属下不敢。”暗卫依旧跪着,垂着脑袋,“属下一切都听从主公的安排。”   “下去吧。”霍令俨将人打发走了。   之后,他回了内院去。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小厨房里也炖着汤。霍令俨一走进院子来,那浓汤的香味儿就飘了过来。轻轻一嗅,只觉得浑身舒畅。   苏棠坐在外间榻上看书,对面,笙哥儿也正盘腿坐着练字。霍令俨撩练字进去,笙哥儿看到爹爹了,立即搁下手中纸笔来。穿鞋下榻,规规矩矩朝父亲行了一礼。   “孩儿见过爹爹。”   霍令俨轻手拍了拍他脑袋:“真乖。”   又挨着坐过去,问:“今儿都看了些什么书?”   笙哥儿就告诉父亲自己都看了些什么书,并且还背诵了今天新学的一篇课文。   苏棠始终坐着,身子没动一下。   青雀有心提醒主子请安的,但又见爷并不在意这些,青雀也就没说。   “爷回来了,夫人,要开饭了吗?”青雀问。   苏棠这才阖上手中书卷来,对青雀道:“摆饭吧。”   苏棠忙着去张罗晚饭,霍令俨则辅导了一番儿子功课,亲自给他讲解几篇课文。等一家三口一起吃完饭后,霍令俨则将儿子打发去他自己房间看书了。   “这是又出了什么好事儿?”苏棠望着人问,“瞧您,打从踏进这屋开始,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有这么明显吗?”霍令俨抬手摸了摸自己脸,脸上笑容却更甚。   索性搂了人在怀,簇拥着进了内室去。   “你知道忠王做了什么蠢事吗?”一进内屋,关起门来,只有小夫妻两人在的时候,霍令俨全都说了。   苏棠听后,毫不客气扔了本书砸过去:“那你还笑得出来……现在满京城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你还高兴了?”越想越气,“我还想着这几日出门去呢,都这样了,我还怎么有脸出门啊。”   气没处撒,于是全都往坐在对面的男人身上撒。   “都怪你。”   “怪我什么?”霍令俨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你怎么不怪忠王去。是他诋毁你我,我还是受害者呢。”   苏棠跟他吵,毫不留情:“他这么做,自然是想对付你的,我不过是受了你的牵连罢了。不怪你,怪谁啊?”   霍令俨笑着摇头:“歪理。”   苏棠说:“不过,这忠王命可真不好。自以为是抓住了你的把柄,想置霍家满门于死地,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老侯爷,是替别人揽下的事儿。对陛下,老侯爷是一生尽责尽忠,当年那事儿,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心里清楚。这事儿没人捅出来也就罢了,一旦有人捅了出来,闹得满城皆知,我不信陛下真的会眼睁睁看着老侯爷名誉尽毁。”   “正是这个理。”霍令俨赞同。   原他还想着,这事儿要不要告诉陛下,又要怎么告诉。但现在,有了忠王闹的这一出,他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且闹着去吧,眼下闹的越欢腾,结局是陛下越愤怒。   忠王,想暗算他?这算是他走错了步子。   事情闹得这么大,霍令俨又没刻意瞒着,一夜过去后,霍家人自然也都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霍令俨就知道母亲会拿人去问话,所以,一早便陪着妻子一道去请安了。   这回人到的倒是齐全,老大,还有老二夫妻,竟然都在。   老夫人遭受的打击很大,外面传的有多难听,她都不必细细去问,就能猜得一清二楚。老侯爷风流外头留了个野种,这论起来,只算是家事,不算丑闻。但,如今那个野种竟然成了伯府夫人……兄妹成亲……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   出了这种事情,现在满京城人尽皆知,日后他们霍家在诸世家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你……你们……”看到三房夫妻来了,老夫人颤抖着手指着二人,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骂谁了,只虚弱着道,“你们自己说说,眼下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许氏这回倒是帮着苏棠说话了:“娘,这事儿也不能怪弟妹,她也是不知情的。”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骂二夫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懂什么……一边呆着去。”   二夫人吃了闭门羹,闭上了嘴巴。   二爷抱手说:“娘,您先别生气,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爹爹已经走了多年,现在谁都能往他身上泼脏水。这事儿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是有心人蓄谋已久,故意害三弟。”   “谁都可以相信这些胡言乱语,但您千万不能相信。”二爷诚恳。   大爷闻声,却是冷冷一笑,笑容十分讽刺。   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知道二房三房的,是铁了心想要自欺欺人了,他是笑他们可笑。可到底也顾及老母亲的身子,不敢再火上浇油,只能不说话。   其实老夫人现在的心情是很矛盾的,既为出了这等丑事感到羞辱,但心中也隐隐有些期盼这是真的。   因为只有这样,这爵位才能落到老二头上去。   老大出了那么多肮脏龌龊的事儿,已经构不成威胁。如今若是老三再出了这等事儿,闹得名声尽毁,他这个伯爷,想来是做不下去了。而老二如今腿脚好了,年后再考个功名去,他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老夫人心里也明白,自己这种想法或许对三房不公平,但是,她这心就是偏着的。她也没说要三房怎么样,她也希望三房可以安安稳稳的,但是,她就想这爵位能落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头上去。   老夫人觉得,这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失这个机会,下次再想扳倒老三,怕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潜意识里有些希望这是真事儿,所以,老夫人坚信这是真的。   于是骂起人来,丝毫情面不留,她根本不理睬二爷的那番话,只指着苏棠说:“你若是为了你男人好,现在就自请下堂去。还有你!”她指着小儿子,“你要是为了咱们霍家好,为了你爹好,你现在就进宫去。去跟陛下说,这爵位你不要了。”   老夫人的意图十分明显,霍令俨夫妻心中瞧得真切,只是嘴上都没说。   霍令俨抱手回话道:“娘,儿子不信外头的那些谣言。请您相信儿子,假以时日,这些谣言自可不攻而破。”   “谣言?”老夫人更是怒气冲冲,“若人家手上没有证据,能传成这样吗?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老夫人揉着心窝子,一脸的厉色,“娘知道,你爱慕权势,贪恋富贵,你舍不得如今属于你的一切。但是,你是霍家人,你不能这样自私啊。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你们这是□□!”   老夫人态度坚决:“旁的任何事情,你们再怎么闹,只要不为过,娘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它关乎霍家的清誉跟名声,关乎你爹的名誉,娘为了霍家、为了你爹,绝对不容许家里有个这样的儿媳妇。”   “绝对不允许!”   “咳咳咳……”老夫人似是气着了,也似是话说得急切,口水呛着自己了,连声咳了起来。   二爷上前去,依旧说:“外面传的这些,娘您大可不必过问。您什么都不必操心,只让儿子们去处理。儿子相信爹爹的为人,他这辈子后院里都是干干净净的,这辈子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来?谁不信他都可以,但是唯独娘您不可以不信他。”   老夫人说:“娘自然是信你爹的,但是,保不齐外头有些女人会施手段。为了荣华富贵,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啊?娘信你爹,却信不过别人!”   “我娘才不是那种人。”苏棠实在忍无可忍了,开始正面刚,“老夫人,您可以说我,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您说我,再怎么难听,我都不会往心里去。左不过就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罢了,不会与您计较。但是,您不可以污蔑我娘。我娘冰清玉洁,她好好的人生,就是叫你们给毁了。”   “她若是真有攀龙附凤之心,会疯疯傻傻这小半辈子吗?怕是早在怀了身孕的时候,就找上门来了。”   “还有!”苏棠虽则敬重老侯爷,但也未必真对他半点成见没有,此刻也是不吐不快的,“不管当年是谁玷污了我娘,老侯爷肯定是知情的。他既知情,就是帮凶,倒也未必如你们说的那样干干净净。”   “他是长辈,是大荣王朝的英雄,又早已仙去多年,我也敬重他。但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件事情上,他就是做错了。还有老夫人您,您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您一心想要这爵位落入二房去,只可怜一直寻不到机会。如今终于等着一个机会了,所以,您心里巴不得这是真的呢。外面人怎么传的,那是他们的事情,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想管也管不着。但是,此刻是霍家荣辱与共的时候,老夫人您却对这样荒诞的话深信不疑,岂不是可笑?”   “您不是真的相信,您只是希望这是真的,所以,这才在这里说出方才那些话来。”   “要我自请下堂?可以,只是,希望你们日后都不要后悔!” 第183章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老夫人愤怒不已, 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 拍得她手生疼,“你这就是妇道?你眼里有没有长幼尊卑!老三,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   霍令俨道:“儿子倒是觉得她说的没错。”   略一顿, 没给任何人反驳辱骂的机会,他继续道:“此时此刻, 是关乎家族荣辱的时刻, 母亲您不信父亲、不信儿子, 不信亲人, 却只信外头人的那些胡说八道,的确也是叫儿子寒心。”   “人家有证据, 你也有吗?”老夫人双眼猩红,指着幼子, “你若是有,凭你的脾性, 怕是早出去堵所有人的嘴了吧?老三, 你是娘的儿子, 娘还能害你不成吗?”   霍令俨恭敬道:“您是儿子的母亲, 儿子自然对您是百般敬重的。但棠儿是儿子的妻子, 她嫁入霍家来三年多,育有一子, 对长辈也素来恭敬, 家里上下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并无七出之过。即便娘您想要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训斥她, 那也得寻个正当借口才行。这般侮辱于她,侮辱您的亲家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你敢这样与为娘说话。”老夫人气得满面狰狞。   霍令俨立即请罪:“是儿子的错,请母亲不要生气。”   二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时间倒是也没说话。二夫人沉默一瞬后,走了出来道:   “母亲,儿媳有话要说。”   “你有话就说!”老夫人语气十分不好。   二夫人认真道:“从前的时候,儿媳的确嫉恨三房,总觉得,排资论辈,就算大房没了人,这爵位也不该轮到三房去。儿媳觉得二爷什么都好,比老三好,儿媳也觉得自己什么都好,比老三媳妇好。所以起初的时候,儿媳心中的确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夺一夺这爵位的。”   “不管是为了爷,还是为了筌哥儿,或者为了自己,都绞尽脑汁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日子久了,渐渐也想得明白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名利来得重要,比如说亲情,比如说友情……很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既然爵位注定不是大房二房的,强求也无用啊。再说,爷已经准备要考科举了,凭着爷的聪敏,高中进士榜上有名肯定没有问题。到时候,混个一官半爵的走文路,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呢?”   “再说,筌哥儿。筌哥儿还小,他随他父亲,学什么都快,日后前程也是不必咱们操心的。”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一家健健康康和和美美的,就比什么都好。”二夫人如今算是想通了,倒不是十分在意这个爵位。   她细细想过,若是有本事,不要这伯爵,才华也不能被淹没。若是没本事,即便有了这爵位,那也顶多是个纨绔子弟。   说白了,这伯爵,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固然好。没有,也不能怎么样。   许氏能看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二爷不在意这些。二爷更在意的,是家族荣辱,是兄弟手足之情。   只要是二爷在意的,她都会在意。换言之,但凡二爷不在意的,她就也觉得可有可无了。   许氏说:“娘,知道您疼二爷,所以才但凡有好事都想着二爷。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样做,二爷是否左右为难。他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的,若是在意的话,早在当年就恨上老三了。”   “二爷不在意这些,您这般,只能是让他夹在您与老三之间为难。您若是真心疼他,还请不要为难他了。”   许氏这一番话,倒是让二爷对她刮目相看。   二爷看着她,许氏余光瞥到了。却是想着那日苏棠对她说的话,这些日子正冷着二爷呢,所以,此刻并不搭理二爷。   老夫人揉着心窝子:“你们都滚出去!”   王嬷嬷道:“几位爷,二位夫人,劳烦都先出去吧。老夫人这会儿子累了,要歇着呢。”   “孩儿告退。”几人抱手退下。   出了荣安堂后,二爷对霍令俨说:“母亲的确从小偏心了些,还望三弟跟弟妹不要怪她老人家。说起来,其实也是我不好。”   霍令俨不赞同:“这事与二哥有何干系。”望了眼妻子,又说,“方才我说话的确也激动了些,等回头,再去好好与她道个歉。至于棠儿,今儿的确是受了委屈。”   目光掠过二爷,瞥见一旁的二夫人许氏,霍令俨撇唇轻笑,抱手道:“方才也多谢二嫂了。”   提及二夫人来,二爷也回头看去。许氏本来目光是落在二爷身上的,这回见二爷看来,立即挪开目光。   看着霍令俨夫妻,勾唇淡笑,说:“老三客气了,我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罢了。好了,你们忙去吧,我还得回去陪着筌哥儿兄妹俩。”   说罢,稍稍一福身子,就走了。   二爷喊住了人说:“我有话与大哥三弟说,过会儿再回去。”   二夫人依旧没看人,只是半垂着脑袋,应声道:“是。”   然后,转身走了。   苏棠目光滴溜转了几圈,机灵道:“既然你们有话说,那我去陪陪二嫂吧。”   说罢,飞快福了下身子,追着二夫人去了。   二爷背着手,还望着二夫人离去的背影,眉心轻轻锁了个结。   倒是奇了,怎么这段日子,这个人倒是变了。   “二哥在看什么?”霍令俨问。   二爷收回目光来,笑着摇头:“没什么。”又叫上大爷,“我们走吧,去大哥那里说话。”   苏棠追上二夫人,二夫人却有些矜持不住了,不住轻声问:“他还在看我吗?”说着就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眼,被苏棠按住了。   “这个时候千万别看,一看就破功了,功亏一篑。”等二爷等人走了,身影消失在拐角,彻底不见了后,苏棠才道,“好了,他们都走了。”   许氏匆匆回头去看一眼,什么都没看到,有些不甘心,抓着苏棠问:“刚刚我故意没看他,也故意冷着他没搭理他,他是不是盯着我看了?看了多长时间?什么表情?他懊恼吗?后悔吗?还是说,是无所谓的表情。”   二夫人在意得很,问出了一箩筐的话来。   苏棠说:“凭我个人的经验,二爷心里是有你的。可能他现在还不是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那种,但是,你已经成功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二爷这个人,有原则得很,你既是他妻子,他又对你有了好感,你完完全全将他拿下,这是迟早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   “真的?”许氏心花怒放。   苏棠:“当然是真的。”   这个她在行,从前大学里修心理学课程的时候,也选修过性格星座等对爱情观的影响这门课程。她自己也研究过,像二爷这种原则性十分强的人,早在他选择妥协娶二夫人为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彻底跟二夫人过日子的准备了。   二夫人若一直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那么,他会与她相敬如宾过下去。   若是哪一天,他真正爱上了二夫人,那么,自然会视她若珍宝。   二爷这种男人,其实挺稀有的,谁抢得到谁走运。   不过,她现在看二夫人越看越顺眼,倒是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许氏问:“我还需要继续冷着表哥吗?”   苏棠说:“必须冷着啊,让他知道你对他的好。”   许氏:“那得冷到什么时候啊?万一过了怎么办?”   苏棠摸着下巴说:“也不是让你刻意冷落他,就是不再那么关心他而已。你放心,二爷包容心很大,你从前那般嚣张跋扈,他都受得了,何况现在这等温柔贤惠呢?”   许氏原是笑着点头附和的,但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即追着人问:“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去了二房,妯娌俩关起门来说话。   许氏问苏棠:“外面传成那样,你跟老三打算怎么办?”   苏棠反问许氏:“那二嫂你相信吗?”   许氏说:“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吗?”又说,“我跟着我们家爷,他不信,我就不信。”   苏棠双手撑着下巴说:“他们爱瞎传,且让他们传去吧,我权当不知道就好了。只不过,倒是苦了我娘,还有我外祖母一家人。这段日子,他们怕是杀不得要受人指点了。”   又怒骂起来:“忠王这个挨千刀的,自以为是的小人!日后姑奶奶若是不报这个仇,姑奶奶就跟他姓!”   许氏说:“跟他姓?他可姓李耶!李姓是皇族之姓,被皇上赐姓为李,这可是何等的殊荣啊。”   “你以为我稀罕啊?”苏棠的确不是太稀罕。   那个人害了她娘半辈子,他还没得报应呢。   他想认,她们母女未必肯呢。   “你跟老三是不是早想好了后招啊?”许氏问。   苏棠眯眼笑:“后招,的确是有的。但,这不是我们特意想来坑谁的。人贱自有天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怪谁。有人等不及要送人头去了,就让他去送吧。事情最好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闹大了,想收场都收不了的时候,看这陛下还站不站出来把当年的事情给认了。   到时候,这笔账,他必然得算在忠王头上。这于他们夫妻来说,一举两得啊。   本来还想着呢,陛下二十年前不把她母亲放在眼里,二十年后,未必就会突然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不顾名誉也得认她们母女。这下可好了,有忠王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出,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儿。 第184章   如此过了两天, 苏棠实在不放心外祖一家跟母亲, 于是建议要去梅宅一趟。梅宅门口始终都有霍令俨的人蹲点护着,所以,这两日来, 梅家的一应情况,霍令俨都是知道的。   梅合开在城外, 军营里管得严, 消息不灵通, 所以他暂且还不清楚家里的情况。   但是程氏, 已经因为这件事情受了影响,这两日都没再去医馆里。伊人堂那边, 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黄氏得知消息后,着急得不行。她想见苏棠问个清楚, 但无奈她暂且还不方便出去,就算出去了, 也进不去霍家。所以, 只能呆在那巴掌大的一方天地里干着急。   赵王府赵王夫妻得知消息后, 早已经赶着过来问过情况了。不过, 苏棠夫妻商量好了, 不管谁来问,守口如瓶, 谁也不说。   妻子想回娘家看看, 霍令俨就亲自陪她回去。   胡妹儿开的门, 原还是悄咪咪只虚开了个门缝, 但看到是伯爷跟夫人后,胡妹儿立即将门打开:“爷,夫人,你们可来了。”又伸头四下张望一番,才说,“快进来吧,老太太太太们着急着呢。”   胡妹儿将两位主子请了进去,门栓拴好后,冲里头喊:“老太太,太太,伯爷跟夫人来了。”   话音才落下没多久,里头老太太由儿媳孙女搀扶着就出来了。看到外孙女,老人家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开始哭起来:   “我的儿啊,让你受苦了。”   苏棠倒是真没怎么受苦。   不过,还是由着老太太抱了她好一会儿。等老人家哭够了,她才扶着人说:“您老别着急,且进屋去,我们慢慢说。”   进了屋子后,苏棠见其她人都在唯独她娘不在。就知道,怕是把她娘哄走了,这事儿也没告诉她,怕她再受什么刺激。   老太太还握住苏棠手不肯丢,老眼含泪,哭得泣不成声。   而旁边,舅母程氏也是两眼红红的,一看也是哭过的。   苏棠说:“你们都知道啦?”   老太太点头,而后望了眼一旁的霍令俨。此时此刻,她老人家竟然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态度了。   按理说,这霍家满门将梅氏母女害得这么惨,该恨的。但是打从进京这些年来,霍家对他们一家多有照拂,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实在是恨不起来。   霍令俨明白老人家的心情,索性也不兜圈子了,免得白白害得好人伤心难过。   于是他道:“当年玷污岳母的人,不是我父亲。而那个善后的人,才是我父亲。”   “你说的是……”老太太忽然明白过来,眼睛一亮,喃喃自语道,“原来……当年那个自称是富商的人,才是你的父亲?他……他就是霍侯爷。”   霍令俨说:“所以,棠儿并非我妹妹。”   程氏高兴之余,忙又问:“那如今外头传的那些,都是怎么回事?外头都传成那样了,什么样肮脏难听的话都有,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既然不是传的那样,那为何不出面解释清楚呢?由着他们这样污蔑你们,岂不是毁了你们清誉?毁了你们霍家的名声吗?”   苏棠道:“舅母且别着急,我们不着急说清楚,也是有我们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程氏问。   苏棠犹豫了一瞬,才说:“你们难道不要问一问,当年能让霍老侯爷替他善后的人,能是谁吗?二十年前的霍家,在朝中地位,可远比今日的还要高。那时候的霍老侯爷,虽然还年轻,但却早已领兵上阵杀过敌,立功无数。出身显贵,皇亲国戚,手握重兵……这样身份的人,有谁才值得他这么做?”   “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宁可冒着自毁名誉的危险,也要这么做。”   “难道是……”程氏口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不敢说出,“我的妈呀。”   老太太也是想到了,她疑惑的目光与程氏对一眼后,迅速朝苏棠望来:“是……皇爷?”   苏棠说:“正是当今圣上。”   老太太彻底沉默了。   她首先想到的,倒不是如何享这荣华富贵,而是,若当年欺辱她女儿的真是这天下第一人,那么,日后女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那个男人当年那般绝情,想来是根本没将自己女儿放在眼里的。当初……当初也不过只是玩玩而已,一觉醒来,后悔了,就找了别人善后,他则擦擦屁股继续回京过他的富贵日子。   就因为他,她的眉娘苦了二十年,他可知道?   这个挨千刀的……   当然,老太太也只是在心里骂。再恨,也不敢胡言乱语,免得给后辈们招来杀身之祸。   程氏:“眼下……可怎么办?大姐她……她会进宫去吗?”   “我是不会让娘进宫去的。”苏棠严肃,“娘若是进宫去,她还能活吗?那个地方,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心狠不适合我娘呆。”   程氏:“你做得了这个主吗?”   苏棠:“做不了也得做。”   苏棠越想越心烦,只起身说:“我去看看娘。”   而与此同时,满京城里传的这些疯言疯语,自然也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忠王的母亲是惠妃,宫外的那场好戏,是她儿子亲手策划的。那么,宫里自然需要她来配合着安排。   这日陛下下了早朝,惠妃早早候在勤政殿内等着了。见陛下回来了,立即迎了过去。   “臣妾见过陛下,愿吾皇万安。”   “起来吧。”敬宗朝她抬了抬手。   惠妃起身后,跟在敬宗身后,笑着道:“臣妾做了几眼点心,想着陛下许还没吃早饭呢,便亲自拿来给陛下您尝尝。”   敬宗待后宫妃嫔素来温厚宽和,换言之,就是雨露均沾,十分给面子。   “是吗?”他笑,“朕也许久没吃到爱妃做的糕点了。”   惠妃坐在陛下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张炕桌。   惠妃说:“陛下,您这话就是在怪罪臣妾了。臣妾铭记于心,日后定然天天亲手做了点心送来。”   敬宗说的不过是客气话,天天来,他还不得被烦死。   于是立即找补说:“爱妃的心意,朕心里明白。只不过,这些粗活还是不劳爱妃去做,让宫娥们去做就行。”又立即问,“你一大早巴巴找来等着,是为了何事?”   惠妃切入正题:“陛下,近来传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儿,您可知道?”   敬宗倒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处理庶务,若没人有意来告知,外头的事情,他倒是不知道。   “出了什么事?”   惠妃凑近了去,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臣妾听说,铭恩伯府霍家,那位霍家老三,叫什么令俨的,他娶的那个媳妇,想来陛下还记得吧?”   敬宗道:“朕自然记得。想当年,还是朕亲自赐婚的……怎么,他们小夫妻俩不是素来夫唱妇随的吗?出了何事?”   惠妃:“他们俩自然是好的,问题是……出在他们的身份上。”   敬宗又说:“那苏氏的父亲,虽则只是翰林院一个从五品小官,但好歹也是官家女。虽则嫁进霍家是高攀了,但至少也还算说得过去。这身份,又何问题?”   惠妃:“若那苏氏真是苏家的女儿,自然没有问题。可现在的问题是,苏氏不是那苏大人的亲闺女。”   惠妃又凑近陛下了些,悄声说:“臣妾听说,当年霍侯爷下江南去润州的时候,春风一度,办了件风流事儿。他在润州青楼里睡了个女人,原也不是什么事儿,可那个女人偏偏是个有夫之妇。而且,当年他离开后,那个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如今那个孩子长大了,正是那个苏氏。”   敬宗有片刻的怔愣,似是记起了什么来。听完惠妃说的这些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惠妃轻轻喊了声:“陛下?”   “你说什么?”敬宗问。   于是,惠妃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那霍伯爷与霍夫人,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霍家竟然出了这等肮脏事儿,如今是闹得满城风雨,霍家人一个都不敢出来吭声。不吭声,说明是默认了的。不敢出门,那是怕丢人。”   敬宗关心的点,却不是这个,只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那个苏氏是哪里的人?”   惠妃道:“润州。”   敬宗又问:“苏氏今年多大了?”   惠妃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说了:“十八九岁。”   敬宗喃喃自语:“十八九岁,润州,霍侯……青楼……有夫之妇……”   他忽然有些不淡定起来。   于是,冷着脸问惠妃:“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惠妃:“京城里的人都这样传啊。”   敬宗:“朕是问,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开了去的?是谁四下散播的?” 第185章   惠妃自然瞧出了陛下的脸色不对劲, 但她只以为是陛下重视此事,并不曾想到别的。于是,惠妃又说:“说来也是巧了, 前些日子盛儿街上遇到一个人, 说是求他救命。盛儿素来心地善良,遇到这种事儿,自然是将人带回去了的。谁知道, 细细一番盘问下, 竟然就问出了这桩肮脏事情来。”   “你说什么?”敬宗立即冷着脸逼问。   惠妃本能一惊,心里也有些发怵。但, 她还是稳住了自己。   惠妃笑着:“陛下听臣妾把话说完。盛儿细细盘问后, 才知道, 原来那位半道求救的人, 是当年一家青楼里的老鸨。这位老鸨已经从良多年了, 但是,就是因为知道霍老侯爷曾经的那点风流事儿, 霍家那位伯爷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 就痛下杀手。盛儿的人, 为了护住这唯一的证人,他的人, 都被那位霍伯爷杀了好几个呢。”   惠妃一边替陛下捶肩,一边继续说:“盛儿也气, 于是索性就把这事情闹开了。如今闹得满城皆知, 看那霍家打算怎么着。这同父异母的妹妹竟然成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说出去,不知道是多丢脸的一件事情呢。”   敬宗却再听不进去一个字,只冷声打发惠妃道:“朕知道了,你先走吧。”   “陛下?”惠妃一愣。   不该是这种反应啊。   惠妃身为枕边人,常常伴在天子左右的,自然能够揣测圣心一二。惠妃心中明白,陛下既倚仗霍家,又忌惮霍家。   陛下心中,其实是隐隐期盼着可以抓住一些霍家的丑事儿的。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揣测,所以,惠妃母子才敢这样明目张胆针对霍家。   原以为能得陛下赏赐呢,就算不明着赏,夸几句也好啊。夸几句,让他知道,盛儿这个儿子心中是一直在替他这个父亲分忧解难的就好。可,万万没想到,陛下态度竟然会如此冷淡。   到底哪里出了错?   “朕让你下去。”敬宗面上不耐烦之色丝毫不掩饰。   惠妃倒是识趣,忙垂头应着:“是,臣妾遵命。”   惠妃走后,敬宗陷入了沉思中。若不是今儿惠妃提起,他都要忘了当年在润州的那件事儿了。   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去授父皇之命亲赴润州私访过。当年随他同去的,还有霍老侯爷。当年有个魏王,一直不忿他登基为太子,所以,常常暗中做手脚陷害他。   那次在润州,他被人下了药,正是魏王所指使。   误食了令人动情的药后,即便他有再强的定力,也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魏王手段狠辣,那种药药性特别强,若是不行男女之事,他很有可能轻则伤及自身,重则丢掉性命……他无奈之下,便找了青楼里的一个女人。   当然,魏王目的就是毁他清誉。所以,事后,他需要处理对付魏王,便将那件事情全权交给霍卿处理。   于他来说,睡一个青楼里的女子,不过是小事。而他当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根本无暇去管那个女人是谁,更不可能会把她带回京城去。   久而久之,他便忘了此事。   霍卿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了解他。所以,想来霍卿知道此事于他来说并非光彩之事,就自己揽下了……   霍卿啊霍卿,你倒是全心全意待朕的……敬宗感慨。   “陛下。”一旁大太监总管胡全玉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这才回了神来,看了眼胡全玉,淡声说:“朕记得,你是打小伺候在朕身边的。当年朕去润州,你也是随朕同去的。润州的那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胡全玉说:“奴才……还记得。当年,陛下您也是情非得已啊。”   “是啊,朕是迫不得已的。”敬宗面色凝重,“只是朕万万没有想到,事后二十年,这件事情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让朕知道。惠妃母子自以为聪明,却是打得朕措手不及。朕如今别无它选,放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亲自出面,承认当年做下风流韵事的不是霍卿,而是朕。”   “第二……就是朕继续沉默,让霍卿背负这罪名,让他死后多年都不得安生。”   胡全玉说:“陛下您与霍老侯爷是打小的交情,自然是不会委屈了霍老侯爷的。再说,不论母亲出身高低,民间的那位,至少身上也流淌着陛下您的血。若她此番不是霍家三爷的发妻,一切都好说……可偏偏她就是霍家的儿媳妇。这种时候,还是需要陛下您出面的。”   敬宗瞥了眼胡全玉:“还是你了解朕。只是,惠妃母子自作主张,害得如今局面僵硬,朕心中委实气愤。”   胡全玉:“惠妃与忠王,那也是想讨陛下您的欢心,是一片孝心啊。”   敬宗不以为然,冷哼:“他们为的什么,朕心中自然清楚。如今东宫之位空悬,他们母子巴不得早早立功呢。哼,老二我了解,心眼太多,为人诡谲不够坦荡。说得好听是善于筹谋,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狡诈阴险。若是朕把江山交给他,这大荣王朝迟早得毁在他手里面。”   “还有那个惠妃。”敬宗现在看惠妃母子,是百般不顺眼,继续挑刺,“一肚子坏水。你瞧她方才说的那些话,真当朕是傻子不知道她的手段吗?还想摆弄朕,她做梦!”   胡全玉笑:“就是啊,陛下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看不明白啊。惠妃娘娘,着实在陛下您这儿献丑了,也叫老奴跟着看了场热闹。”   敬宗说:“现在外面到底传成什么样了?很难听吗?那岂不是对她们母女、对霍家,打击更大?”   又说:“那个女人……朕是说,那个女的,如今过得如何?”   胡全玉自然也知道一些,于是就跟陛下如实说:“听说,那位夫人已经疯傻二十年了。从前一直呆在润州的,前几年,被霍伯夫人接到了京城来,与梅家住在一起。哦,那梅家,是那位夫人的娘家。”   “疯了?为何?”敬宗问。   胡全玉说:“听说……当年那位苏大人高中后,与袁家的一位小姐看对眼了。回去后,便休了妻子立即另娶。想来,是受了打击,便疯了。”   “放肆。”敬宗狠狠一巴掌拍在炕桌上,怒不可遏。   在他潜意识里,自然是觉得,被自己宠幸过的女人,就已经是自己的女人。而自己的女人,又如何能受别人欺辱?   可不就是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苏大人放肆了么。   胡全玉又道:“当年……袁家未必不知道这位苏大人已有妻室。再多的,老奴就不知道了,陛下若是想知道,可以暗中差人去细细打听一番。”   “算了。”敬宗挥手,“此事暂且先不提。”   敬宗凝神想了想,又对胡全玉说:“朕要微服出宫去。”   陛下微服出宫,先去了一趟霍家。因为是私服出访,陛下只带了胡全玉跟御前大统领高平。   敲了霍家大门后,高平道:“不许伸张,只与霍伯爷道,有贵客造反,让他前来迎接。”   这守门的小厮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一看外头三人衣着不俗,便立即跑着去禀告了。很快,霍令俨疾步匆匆迎了出来。   瞧见穿着寻常衣裳的天子,立即抱手行大礼道:“臣霍令俨叩见陛下。”   “起来吧。”敬宗亲自扶了他一把。   霍令俨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知陛下来,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敬宗负手往里面走,步伐缓缓。霍令俨见状,立即跟上。而高平与胡全玉两个,则故意远着些距离跟着。   敬宗道:“近来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儿,你可知道?”   霍令俨如实说:“臣知道。”   敬宗侧眸看了眼身边的这个年轻人,见他眉眼间颇有几分像已经仙去的霍卿,敬宗突然想起霍卿的那些好来,心也软了些。   “你爹都死了多年,死后竟然有人诋毁他名誉,朕……实在不能忍。”   听他如此说,霍令俨内心着实重重松了口气。这会儿,是十拿九稳的有把握了。   于是,霍令俨说:“二十年前的事儿了,臣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并不清楚。这会儿突然爆出这些事儿来,臣的确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就算这事儿是真的,臣也相信父亲的为人。当年,定有不可言说的内情。否则的话,父亲既是睡了人家姑娘,不可能多年来一直遗弃在外。”   听着这些话,敬宗心中舒坦许多。对,当年的确诸多内情,不是他始乱终弃。   “你爹对朕忠心耿耿,你爹如今承受的这些,乃是替朕承受。当年……当年,是朕。不过,朕也是为人所害的,是中了奸人的诡计。你爹忠心啊,知道朕当年形势紧张,所以,他便默默替朕做了这些。如今,朕又岂能再叫他死了都不安生呢?”   霍令俨驻足:“陛下您的意思是……”   敬宗转过身子去,望向另外一边说:“你的媳妇,其实是朕的女儿。当年的那个人,也是朕,不是霍卿。” 第186章   霍令俨略一愣, 才说:“其实,臣也有猜测,但是不敢往陛下您身上想。”他如实道, “事发之后, 臣曾陪同妻子去过梅家。梅家老太太说,当年的确有位爷去过他们家,但是当时岳母还没有疯傻, 认出那个人不是父亲。所以臣想, 若不是父亲的话,又会有谁能让父亲如此庇护周全?”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也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这些日子, 臣一直保持沉默, 也是在等。”他略一顿, 朝一旁陛下看去, “等陛下的答案。”   敬宗回过身子来,嘴角噙着笑意道:“你倒是实诚。”又说, “你媳妇呢?喊她来接驾。”   “臣遵旨。”霍令俨抱手应一声后, 又朝陛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着陛下先去上厅歇着。   之后,又与高平胡全玉打招呼道:“高统领, 胡公公,请。”   霍令俨陪着陛下, 差了常安去静轩阁喊人。苏棠正陪着儿子做功课呢, 听说有贵人到访, 爷特意差人来,唤夫人赶紧过去,苏棠脑袋一转,就明白了,这个贵人,定是宫里头的那位。   “好,我知道了,换身衣裳这就去。”苏棠对青雀说了一句。   而后,屋里忙开了。   苏棠一袭正装去了前厅,敬宗看到了,免了她的礼数。   “起来吧,赐座。”陛下说。   “多谢陛下。”苏棠道谢后,才在一旁落座。   而此刻屋里,只有霍令俨夫妻和陛下三人,胡全玉跟高平,早被陛下打发到外头候着去了。既是只有三人,陛下也就没有藏着掖着,问了些日常的体己话。   “你在霍家过得可好?”陛下问。   苏棠下意识朝霍令俨那边望去一眼,而后又起身来。陛下朝她按按手:“你就坐着回话就行。”   “是。”苏棠应一声,遵皇命又坐了回去,“臣妇过得挺好的。”   敬宗认真望着面前的这个美艳少妇,一时间沉默着没说话。苏棠余光瞥见了,但却不敢直视,只垂着脑袋不再说话。   敬宗又望了眼一旁的霍令俨,继而才说:“朕什么都看得明白。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事实情况是什么样,你也早该知道了。你放心,这件事情上,朕不会亏待于你。”   “对你娘,朕也会做出一个妥当的安排。”   苏棠一听这话,便立即离座跪了下来。她知道,若是此刻再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等陛下真的下了旨意昭告天下接她娘进宫去的话,那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陛下,臣妇有一事相求。”   敬宗道:“有什么话,起来说。在朕面前,不必下跪。”   苏棠这回却是不肯起来:“臣妇求陛下,不要接母亲入宫去。”   敬宗一听是这事儿,倒是好奇了,准备伸过来扶住苏棠的手伸了回去,缓缓负在腰后,皱着眉问:“为何?”   苏棠跪着说:“母亲单纯,又疯傻了二十年,她不能离开外祖母。母亲如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深宫中素来宫规严厉,便是您有心庇护一二,怕也是不能事事周全的。”   “我娘已经很可怜了,只求她这辈子都单纯的活着。臣妇就这一个心愿,请陛下成全。”   说罢,苏棠叩首,俯身匍匐在地上。   从知道事情真相开始,到现在,敬宗倒是也没有想过要接那个女人进宫的事儿。不是说不接,只是他还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而已。   乍然听到跪在地上的苏棠态度非常诚恳的说出这些话来,敬宗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说:“你是真的这样想的吗?”   苏棠依旧跪在地上,仰头看来,眼眶已经湿润了。   她重重点头:“臣妇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敬宗缓缓起身,负着手,于厅内来回踱步。   霍令俨也站了起来,静静候在一旁。苏棠依旧跪着,只是,已经直起了身子来。   夫妻二人皆沉默,都在等陛下的一个说法。   陛下却回过头来,目光深深望着苏棠:“朕可以去看看你的母亲吗?”   苏棠有一瞬迟疑:“您……真的要去看她吗?”   敬宗说:“当年……的确是朕对不起你的母亲。朕听说,她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朕想去看看。”   “若是您想去,臣妇便请着您去。”苏棠应下。   敬宗弯腰,亲自将苏棠扶起来。当年他临幸那个女人的时候,其实不过与她初次相见,如今再回想去,只依稀有那么一点印象在。但是她的容貌,他却忘记了。   只记得,她胆小又温婉。被他压在身下,软弱无助,娇小可怜。   呼天不应,呼地不灵。   任她怎么哭,都没有人去救她……   当时他一心扑在别的上面,并未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特意回望过去,就总觉得,心中泛起了些怜悯来。   他自认这一生还算坦坦荡荡,于功业上也颇有建树。上对不起李氏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就是偶尔做过那么一两件错事来,也是被人逼的。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仁义之君,宽厚仁德,以礼治国。可如今,既是有过错事儿,也合该认了才是。   一行人往梅宅去,还是胡妹儿开的门。探头探脑先伸出头来看,有些小心翼翼的。   见状,敬宗轻轻蹙眉。   霍令俨解释说:“这些日子来,闹得满城风雨。霍家还好,高墙大院的,又有爵位在身,没人敢明目张胆来取笑。但是梅家就不一样,听说,老妈子小丫头出门去买菜,都得受人指指点点。现在这般小心翼翼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敬宗点了点头:“朕理解。”   霍令俨这才对胡妹儿道:“这位是宫里来的皇爷,赶紧进去通报一声,让梅家所有人都出来跪接贵人。”   胡妹儿忙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梅家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梅氏。   不一会儿,梅家数人疾步匆匆赶来了。   霍令俨道:“这是当朝天子,外祖母,快请安吧。”   梅老太太一惊,匆匆扫了眼天颜后,立即跪下来请安:“民妇率梅家众人,叩见陛下万安。”   敬宗等着众人行了礼后,才说:“都起来吧。”   苏棠去扶自己母亲,霍令俨则亲自扶起老太太来。   梅氏有些害怕见到陌生人,她站起来后,只一个劲往女儿怀里挤。却又有些好奇,杏眸微抬,缓缓朝天子那边望去。小心翼翼打量着跟前的人,看了几眼后,又悄悄问苏棠:“棠儿,他们是谁?”   苏棠紧紧攥住母亲手:“娘,等回头女儿再跟你说。”   而与此同时,敬宗自然也是打量了梅氏。目光触及她那张如桃花般柔嫩、不含半点脂粉颜色的面孔后,倒是有些惊着了。   宫里美人自然是多,但无一不是涂脂抹粉的。平素保养得再好,上了年纪,眼角眉梢自然也是有了纹路。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不一样,瞧着,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倒不像是生过一个这么大女儿的人。   梅老太太见天子望着自己女儿入神,心中一颤,就怕这天子是好色之徒,会不顾她女儿死活硬是接她进宫去那吃人的地方。若是眉儿她真去了宫里,她可怎么活啊。   “陛下,您里边请。”梅老太太暗暗咬牙,又唤了一遍。   敬宗这才回过神来,略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点点头:“好。”   苏棠始终与自己母亲挨着坐在一起,陛下上座,老太太则坐下离陛下最近的地方,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说:“朕只是想来看看你们,朕也没有想到,会害得你们遭受如此大罪。你们也放心,朕会还你们梅家一个公道。”   梅老太太低声啜泣道:“能得陛下您这一句话,民妇也就放心了。民妇一把岁数了,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还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民妇平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眉儿这么个女儿。她单纯得很,心里半点成算心眼都没有,民妇不指望她大富大贵,就希望她可以好好活着,可以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能得陛下宠幸,还生出棠儿这么好的女儿来,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但是,陛下,眉娘她真的不适合入宫去住。”   “若是眉儿她见不到民妇,她会害怕的。”   说罢,老太太直接跪了下来。   敬宗朝胡全玉使了个眼色,胡全玉会意,忙将老太太扶起。   “您老是长辈,陛下恩赦于你,不必再跪。”胡全玉说。   敬宗也道:“朕不会强求。”   “多谢陛下隆恩。”老太太情感真挚。   纵然心中再恨眼前这个所谓的天子,但老人家不糊涂。她知道,眼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算再恨,也得将那份恨意藏着。   否则的话,不只是她的眉儿,连合开夫妻都得跟着遭殃。   谁让他是天子呢。   敬宗又朝梅氏看去一眼,见梅氏正悄悄打量他,他倒是心情颇好,冲梅氏笑了一下。   梅氏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目光溜溜转开,十分自然的看向了别处去。   敬宗没在梅家呆太久,从梅家出来后,他吩咐高平道:“梅宅里里外外,给朕护周全了。让你的人只远远跟着,不要打搅梅家平静的生活。”   高平抱手:“臣遵旨。”   回了宫里,陛下又吩咐下去,命人一一去几位皇子府,将成年的皇子都传进了宫里来。   这件事情闹得大,想要解决掉,必然需要那个四处散播消息的人亲自出面。而他,也需要当面敲打一下几位皇子,让他们知道,惹怒他这个父皇,下场不会好。   不好好给点教训,日后必然不会长记性。   陛下同时传诸王入宫,各王府里,必然又要有一番猜疑。 第187章   这些日子, 幸姑为了娘家的事情,可谓是操碎了心。外面传得那样难听,且如今这桩丑闻早已是家喻户晓了。想要事情有所转机,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幸姑自然是相信自己父亲的, 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娘家人却一直没有动作,她心中焦虑的同时, 不免也有些怀疑了。   若当初, 父亲是被奸人所陷害的呢?   恰逢这时,宫里又传了旨意来, 宣赵王进宫, 幸姑不免又要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赵王自然明白妻子的心, 这些日子来, 妻子为了霍家的事操心, 他是瞧在眼里的。他也跟着着急,也试图想过法子, 但是当事人都无动于衷, 他办事的时候, 不免就少了几分底气。   这会子,接了圣旨后, 赵王道:“父皇召见本王入宫,可说了何事?”   前来宣旨的是一位年岁很轻的公公, 他笑着说:“回殿下的话, 奴才不知。”但话锋又一转, “不过,今儿下午的时候,陛下好像微服出宫去了。我师父还有高大统领跟着,去哪儿了,奴才不知道。不过,陛下一回宫,就宣旨召见诸位王爷进宫。”   “也召见了几位皇兄?”赵王轻声反问。   那小公公打千儿:“是。”   又说:“诚王忠王齐王,还有殿下您,甚至下头的几位皇子,陛下都召见了。”   赵王略沉默一瞬,而后冲小公公说:“本王知道了。公公稍候片刻,本王去换身衣裳再进宫见父皇。”说罢,唤了一旁候着的王府大太监总管,吩咐他,“好茶招待着。”   自始至终,孟侧妃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见接完圣旨了,孟侧妃俯身朝赵王请安道:“殿下,妾身先回了。”   赵王如今对孟侧妃,也是客气而又疏远的。不会冷落,但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一颗心挂在她身上。待她,他会给她应有的尊重跟吃穿用度,让她在王府里过安静日子,但是却绝对不会再把自己的心放在她身上。   “侧妃回吧。”赵王回应完孟侧妃,又吩咐侧妃身边的丫鬟们,“好好照顾侧妃跟大小姐,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找瑞公公。”   瑞公公,是赵王府的大太监总管,是打小便伺候在赵王身边的。   孟侧妃抬眸看了眼赵王,没说话,只是又一福身子,转身离开了。   “走吧。”赵王揽着幸姑肩膀,两人一道往幸姑院子去。   幸姑心内焦急如焚,只慌乱说:“也不知道,陛下这会儿唤您去,所为何事。”   赵王立在床前,站定不动,双手撑开,让丫鬟们替他更衣。闻声,则侧头看去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必着急。”   幸姑走过来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了,不如正好这会儿随殿下一道进宫去。”   赵王已穿戴好,挥手遣退了房里的人,只将双手搭在幸姑肩膀上,认真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去任何地方。听我的,你就呆在家里,有任何事情,我会告诉你。”   幸姑想了想,觉得丈夫说的对,只能点点头应下。   赵王揽过幸姑来,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幸姑艰难扯了下嘴角,冲他笑笑。   赵王转身离开,幸姑望着他越发挺拔的高大背影,一时间有些走神。   不知道此刻宫里发生了什么,她只能等。但只干等着又着急,于是幸姑让陪嫁的章嬷嬷打发了人去娘家问了一声情况。同时,也算是给娘家人打了招呼。   赵王是最后一个进勤政殿的,进去的时候,三位兄长包括几个弟弟都已经在了。   赵王急匆匆走入殿内去,望到殿内站着那么多人后,稍稍一驻足。之后,又继续大步走过去,请安道:“儿臣见过父皇。”   “老四也来了,人齐了。”敬宗说。   几个小的皇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相互望望,都是一脸的状况外。四大亲王则是大多心中有数,想着,此番父皇唤皇子们进宫来,想必是要找他们商议近来闹得满城风雨的霍家兄妹的事儿。   此事是忠王一手谋划好的,若是讨赏,忠王自是头一人。   于是,忠王率先抱手说:“父皇,您唤儿臣等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敬宗眯眼睇着他,语气不咸不淡问:“老二觉得是什么事?”   “这……”忠王自然是听出了父皇语气中的不喜,而这种不喜,似乎是针对自己的,忠王一时间有些懵,拿捏不准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将态度放得十分恭敬,回话道,“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敬宗此刻心中对忠王诸多意见,根本懒得与他多说一句话,只看向别的皇子道:“你们呢?”   诸皇子相互望望,皆一副并不知情的模样。   “老四,你说。”敬宗索性点了名。   赵王是心直口快的,有什么说什么:“父皇,此番召见儿臣等,可是为了近来传得满城风雨的霍家那事儿?”   赵王是真心关心霍家,所以,此番也没那闲功夫兜圈子。只想着要知道事情真相,或者,有问题赶紧解决问题。   赵王的坦诚,倒是让敬宗心中多少舒畅了点,他点头道:“正是。”   因为有方才陛下的震慑,此番忠王不敢说话了。忠王老实着不说话,敬宗却偏又朝他望去,望得忠王心里发慌,总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敬宗道:“这些日子,到底是谁在外头散播谣言,胡言乱语?”   殿内瞬间一片安静。   忠王自是不傻的,想着母妃定然已经在父皇面前说过此事。父皇既知道是自己,却还这样问,想来是希望自己主动站出来的。   于是,忠王只短暂一番思虑后,便站了出来,道:“回父皇,是……儿臣。”   见忠王敢作敢当,还算有些担当,敬宗语气才稍稍好了些:“瞧你做的那些事!”   忠王彻底明白过来,这回怕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了。   于是,他一撩袍角便跪了下来,拱手道:“儿臣知错。”   “你知错?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忠王其实想不通自己错在哪里,但心里也明白,肯定是错在办霍家这事儿上。   忠王额头已经渐渐冒出虚汗来:“错在……错在儿臣不该擅自做主。不管做什么事,都该事先与父皇商量。”   “你错在不该擅自揣度圣心!”敬宗肃着脸,威严十足,数落忠王的同时,也在敲打别的皇子,“你们私下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别以为朕都不知道!”   陛下震怒,诸皇子惶恐,都赶紧跪了下来。   “父皇息怒,儿臣等知错。”   敬宗这才说:“霍家满门忠烈,霍老侯爷更是一心报国赤胆忠心,当初也是战死在疆场上的。如今这才几年?就容你们大张旗鼓诟病于他……还兄妹?谁告诉你们那位霍伯夫人是霍家老三的妹妹的?”   “就凭你从润州带回来的那个所谓证人?”敬宗手指着忠王。   忠王额头滴汗,内心惶恐,道:“儿臣……儿臣也是……”   “也是什么?”   “儿臣……”忠王完全未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所以,有些措手不及。   敬宗则说:“当年朕初被太上皇册封为储君,朕的弟兄们,如豺狼般环视在四周。有一年朕奉太上皇的命微服去润州办差,你们的魏王皇叔私下暗算于朕,这才有了当年润州的那一场所谓风流韵事。霍卿为护朕名声,便私下揽了这事儿来。霍卿原是功臣,如今,却叫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弄臭了名声,你自己说说看,你该怎么收场?”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所有皇子,都是面露讶然。   这种时候,自然是谁也不敢说话的。   忠王更是瑟瑟发抖,只在撑着身子跪着罢了。   “儿臣……儿臣有罪。”忠王匍匐在地,行了大礼。   敬宗却不理忠王,只挑了齐王问:“老三,你说该怎么处置老二。”   齐王不缓不急抱手道:“回父皇,臣以为……二哥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敬宗冷哼,“不是故意的都能将事情办成这样,若是故意,指不定怎么让朕下不来台。”   忠王匍匐在地,头上脸上的汗大颗大颗滴落,他软着身子,心更是似要跳出来一般。   很快,敬宗降罪道:“忠王侮蔑功臣,更有鼓动人心之嫌疑,故,降为二等郡王。另,罚闭门思过一个月,若无朕的旨意,谁也不许去看他。”   “是。”忠王声音轻颤,“儿臣领旨。”   敬宗又道:“身为兄弟,明知忠王行为不妥,却不及时加以制止,其心可诛。诚王齐王赵王,三日内,各呈一份请罪书上来。若是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儿臣等领旨。”诸王齐声回应。   “都下去吧。”   诸王起身,告了辞正要退下,赵王却突然问:“父皇,儿臣方才听得有些不太明白……”他说,“父皇的意思是……霍伯夫人,是儿臣等的亲妹妹?”   敬宗虎着脸瞪着他,赵王却一心求个准确答案,目光丝毫不退让半分。   殿内,又是一阵令人窒息般的安静。 第188章   忠王一脸煞白立在一边不言语, 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而齐王, 则是面上冷淡瞧不出喜怒,却也三缄其口不说话,摆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下头几个小的,更是互相望望, 不敢言语。   所以,只能诚王站出来说:“四弟,有些话, 无需父皇说的太过明白。天色也晚了,父皇要休息,你我还是早早回去得好。”   赵王看了诚王一眼,倒是承了诚王这个情, 顺着诚王的话就顺坡下了, 他缓缓抱手道:“儿臣告退。”   出了勤政殿,诸皇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诚王与赵王走在一起, 兄弟二人缓缓踱步朝城门口去。   赵王倒是识趣:“方才多亏的大哥,小弟一时心急口快,险些得罪父皇。若不是大哥及时劝住小弟,父皇又正在气头上……情急之下会不会严惩小弟, 还真是未知。”   其实赵王心中未必真的感激诚王, 方才在勤政殿内, 他是真的有心想讨个确切说法的。而诚王帮自己说话, 看似是替自己解围, 也只是怕父皇再动怒, 会继续殃及诸位皇子。   兄弟几个长到现在这么大,早已经没有单纯的兄弟之情可言了。有的,只是算计与反算计,利用与被利用。   赵王无心皇位之争,但却也不愿站队。私下里,也诸位皇兄,他觉得只保证面子上的礼尚往来就可以了。   所以,场面话,还是要说几句的。   诚王笑着拍拍赵王肩膀,动作十分自然的轻轻搭在赵王肩上,一副宽厚仁义的好兄长模样。   “四弟这样说,可就是与兄长见外了。”诚王在外,素来表现得温和可亲,他长相气质也是那种温厚敦雅的,十分平易近人,“我痴长你几岁,身为兄长,照顾你几分,也是应当的。”   这话,若是搁在几年前,赵王自然就傻乎乎相信了。但是如今,赵王也只是面上热情,心中却清楚得很。   幸姑对他说,诚王兄瞧着不争不抢,其实是以退为进。如今是没机会,可一旦逮着机会了,他是绝对会朝着权势扑过去的人。比起忠王兄那种明着来的狠辣阴毒,诚王兄这种背地里筹谋算计的手段,实乃是城府更深的表现。   明枪易躲,但暗箭难防啊。   诚王兄母亲出身虽低,可也占了四妃之一的贤妃之位,素来也颇得父皇恩宠。诚王占个“长”字,先皇后无所出,目前中宫无主,这时候身为长子的诚王,自然是有争储的资本的。   若他真如夺嫡之意,又何故事事小心百般处心积虑夺个“贤王”的名号呢?   赵王起初只是单纯信妻子的话,可这两年下来,他倒是自己心中也真正有这样的想法了。   “小的时候,大哥就对小弟颇多照顾。这些情意,小弟都记在心中。”赵王态度诚恳。   诚王道:“你性子鲁莽了些,常常别人一激你,你就入了别人的圈套……若是为兄不帮衬你,你岂不是要中更多的计?”诚王虽则没有明说,但其实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   从小到大,最喜欢利用赵王的,便就是忠王。   此番忠王办错了事儿,得罪父皇,由亲王贬黜为郡王,算是失宠了。但诚王看得出来,忠王虽则失宠,但父皇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也就是说,日后他还是有东风再起的时候。   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借着打压忠王的好时机,拉拢赵王。   忠王这回处心积虑百般针对霍家,其实就是变相的与赵王为敌。这一局是赵王胜了,而霍家又无端出了位皇室女,日后,想必霍家是更得圣恩。   不管这赵王日后又无夺嫡之意,但至少,目前是个结交私情的好机会。   诚王行事,素来不会冒进。说话行事,一般都是点到为止。   正当赵王以为他要继续说忠王坏话的时候,诚王却及时打住了,只安抚赵王说:“四弟快回去吧,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去,想来弟妹在家也等得着急了吧?”   只这一句,倒是叫赵王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赵王抱手道:“多谢诚王兄。”   宫城门口告辞,各自上了马车,之后各自往各自的家去。赵王心心念念挂着家中妻子,所以,吩咐车夫将车赶得快点,他想将这个好消息立即告诉妻子,免得她在家担心。   幸姑着急,早早便候在王府门口等着了。远远瞧见有马车来,幸姑立即迎了过去。   赵王跳下马车来,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在妻子身上,小声抱怨说:“天气严寒,你何故出来等?万一冻生病了怎么办。”   幸姑不在意这些,只问:“怎么样?父皇说什么了吗?”   赵王揽着人:“你别着急,是好事儿。走吧,回屋再说。”   “殿下是说,三嫂是父皇的女儿?”回屋后,赵王把方才勤政殿内的事情一一说给幸姑听,幸姑就惊了。   赵王此刻心情不错,笑着问:“这下你可放心了?”   幸姑自然放心了,只高兴的道:“这下好了,这下可好了。这样一来,这些日子来的霍家的困扰跟危机,就全没了。”她彻底松了心头的那口气,拍着胸脯,“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赵王笑着道:“你人不在,没有看到,老二这回真是算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赵王对忠王不爽已久,这回见他出丑,自然是幸灾乐祸的,“哼,自以为是的家伙,他还以为他自己多了不得呢。想搞霍家?他还没那个脑子跟手腕。”   幸姑:“那……父皇怎么处置忠王的?”   赵王道:“将其贬为二等郡王,罚面壁思过。依我说,父皇还是给他留了余地的,没想真罚他。若是真想处置了他,直接打发他离开京城去自己的封地就是,何必还留着人在京城。”   幸姑:“父皇,自然是有父皇的顾虑的。若是真罚了他离开京城,再想他回来,就难了。何况,惠妃还算得宠,陛下总也得顾及几分惠妃的面子。”   赵王又说:“今儿诚王兄倒是有意与我交好,他话虽说得不明显,但言语间挑拨我与忠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说得对,诚王兄,想来才是那个最为深藏不露的人。他平素不怎么得父皇恩宠,比不得忠王齐王二位皇兄……如今忠王惹父皇老人家不高兴了,想来这段日子,他会想尽一切法子让父皇重视他,看到他的存在。”   幸姑道:“那殿下怎么说的?”   赵王颇为自豪的模样:“本王自然是记得王妃的话,对他敬而远之,面上客气,心中疏远。”又啧啧叹,眯眼望着幸姑,“还是你厉害,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诚王兄。从小到大,诚王兄是最不好争抢的一个,从前逢年过节,但凡东宫得了什么赏赐,诚王兄都是主动提出让弟弟们先选。”   “他平时也是老实做事,勤恳本分得很。倒是没想到,这般忠厚之人,竟也玩心机手段。”   幸姑:“除了殿下不慕名利,身在皇家,又有几个不爱权势的?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追求,也不能说谁好谁不好。只希望,不管做什么选择,日后不后悔就好。”   其实诚王这事儿,幸姑自然没那么厉害,早早便看穿了善于伪装的诚王。是当年有一回她们姑嫂几个窝在一起偶然议起几位王爷来,三嫂对她们说的这些。   虽则三嫂只是只言片语,但幸姑当时却莫名觉得嫂子说得在情在理,便记在了心中。   当然,姑嫂们之间说的这些话,幸姑自然不会告诉自己夫君。   忠王大张旗鼓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回过头来,这烂摊子还得陛下自己收。这几日,敬宗皇帝气得不行,越想起这事儿来,就越生气。若不是老二这个蠢东西自以为是,这件事情,可以处理得低调且更体面一些。   原可以只收苏氏女为义女,随便寻个理由册封为公主就行。而梅氏,则可以更为低调的处理。   可如今,若是他想还霍老侯爷清白,就只能道出当年的事情来。还得再细细想得周全些,怎么去圆这个场,才能最大可能的护住皇家颜面。   而忠王,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外头四处散播谣言的人,都被他撤了。且为了弥补自己过失,又重新派了一拨人,再四处散播言论,说是有人背后故意害霍家。   可不管忠王再如何贴心、再如何想挽救,敬宗皇帝根本不领他的情。   皇宫里,惠妃也受了冷落。倒是贵妃,原就得宠,这些日子,反而更得宠了。   贵妃虽则为四妃之首,但论资历,却不如其她几位。贤妃虽育有皇长子,但却出身低,所以,平常虽则是四妃共同处理后宫庶务,但其实乃以惠妃为首。   如今惠妃失宠,陛下下了旨意,让淑妃协助贵妃打理后宫,贤妃帮衬,直接撸了惠妃协理后宫之权。   当年的事情,敬宗皇帝倒是没瞒着后宫诸位嫔妃,贵妃等自然也知道了此事。想着多年前,陛下竟然在润州宠幸过别的女子,倒不是不酸的。   但这些年来,陛下一直雨露均沾,不曾过分恩宠于谁,所以,大家虽则心中酸,但也还好。   都是伺候在陛下身边多年的老人了,又不是新人,倒不会争风吃醋得厉害。那个女人纵然再有姿色,不过也只是生得一个女儿,四妃都是育有皇子之人,且皇子都已成年,倒不会把外头那个放在心上。   只是略略想起陛下从前竟然还有那么一段风流韵事来,总觉得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日,陛下歇在贵妃宫里,再谈及此事,贵妃倒是直爽,直言道:“臣妾知道陛下您重情义,既是此事被揭了出来,不如大大方方认了得了。于是藏着掩着,旁人越是有好奇心。若是陛下您大方认了外头的那个女儿,封她做公主,再把外面那位妹妹接进宫里来,给个不低的位份,对她们母女好一些,这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再说,当年那事情,陛下您也是为魏王所害。想来,这事处理起来,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听得贵妃一席话,敬宗皇帝点点头。   “爱妃言之有理。”   又道:“只是,既然册封棠儿为公主,霍家的地位,自然也得提一提。霍卿当年一心为朕着想,朕也不能亏待了霍家。只是,这提爵也不能提得太快,便由三等伯府提为二等侯爵之位,册霍三郎为定安侯。”   “陛下圣明。”贵妃俯身。   又问:“那……那位妹妹呢?” 第189章   贵妃口中的那位妹妹, 自然是指的梅氏。   见陛下沉默着不言语, 贵妃轻眨了下眼睛, 疑惑着问:“陛下……难道不接她进宫吗?”   按理来说,这被当朝天子宠幸过的女人,且又育有皇嗣的, 自然是都要接进宫里来给个名分。只不过,此番贵妃骤然问起这事儿来,陛下忽然想到了那日棠儿与梅家老太太的一番话来。   梅氏有些疯傻,异于常人,若真的接进宫里来,敬宗皇帝也怕会发生诸多状况外的事情。一个疯傻的女人, 逼迫她离开熟悉的亲人,来到陌生的皇宫,想来对她也是一种打击。   何况, 棠儿求情了, 他也不能不考虑。   所以,敬宗皇帝便道:“梅氏的事情……朕另有打算。”   贵妃见状, 心中明白了大半, 她故意笑着问,语气酸酸的:“难道……那位妹妹姿色平庸, 所以陛下连接她入宫的打算都没有吗?是怕接进宫里, 让宫里头的姐妹瞧见了笑话?既是如此, 那陛下当年不要宠幸她啊, 这都给陛下生了个公主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到头来连个名分都没有。”   “臣妾……臣妾当真替那位妹妹感到不值呢。”   敬宗皇帝搂着人笑说:“论貌美,谁又比得了你?”   又说:“按着规矩,是必须要接进宫的。只不过,这梅氏情况特殊,朕顾全大局,自然得另做打算。正如爱妃所言,梅氏有功,不能不赏,朕这些日子琢磨着,不如就封她一个护国夫人,赐她良田宅院,就让她留在宫外与她的家人好好过日子。朕……偶尔去看看她,也就是了。”   贵妃望着敬宗皇帝:“陛下真舍得吗?臣妾听说了,那位妹妹姝色无双,乃是国色。陛下不接进宫来,只让她住在外头,就不念着想着吗?”   敬宗道:“在你眼里,朕就是那种好色之徒吗?”   贵妃本来是撒娇卖嗔的,突然被皇帝这么一反问,倒是问住了。   她噎了噎,继而笑了:“陛下……”   敬宗笑着接过她捶来的拳头,紧紧握在掌心,认真说:“朕有你们,就够了。”   听了这话,贵妃心中特别踏实。她主动靠了过去,伏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声音又轻又柔:“陛下放心,不管您做什么决策,臣妾都支持您。并且会永远站在您身边,只要您需要,臣妾都会在。”   敬宗皇帝亲了亲怀中佳人额头,一时间没说话,只是将人又搂进了些。   四妃算是这后宫中的老人,当年跟着陛下一起杀出来的。这种感情,自然深厚。   外面的事情,霍令俨夫妻除了彼此知道外,没跟家里人说。这些日子霍家人又不出门去,所以,外头局势大变,他们也都不清楚。又过了几日,当宫里给霍家提爵、以及册封苏棠为慧宁公主的两道旨意同时送来霍家的时候,老夫人还在称病卧床不起。   丫头们扶着她出来,跪接圣旨。   送圣旨来的,是大太监总管胡全玉。能劳得动胡总管亲自来传旨,想必是大事儿。   霍家一家本来这些日子就提心吊胆的,这会儿突然见到胡公公,更是心中一拎。生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倒是胡全玉,始终笑眯眯的,先对太夫人说话道:“老太君,今儿可是你们霍氏满门的大喜日子呢。老奴,率先在这儿向您道喜了。”   太夫人倒是颇为淡定,从容说:“喜从何来?”   胡全玉这些不疾不徐拿出第一道圣旨来:“霍氏满门,接旨。”紧接着,又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这是一道提霍令俨为二等定安侯的旨意,胡公公念完后,老夫人这病好了一大半。本来蔫蔫的,时不时咳嗽几声,听完圣旨后,还能跟左前方的太夫人握握手,腰也挺得直了些。   “臣,领旨谢恩。”霍令俨双手平行高高举过头顶,他垂着脑袋,以示恭敬。   霍家人都齐声谢了恩,正要起身,胡全玉这才又慢慢拿出第二道圣旨来:“别急,陛下还有旨意。”   一听这话,方才放回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霍家众人相互看了看,又都垂了脑袋,好好跪着。   胡全玉:“陛下有旨,册定安侯夫人为慧宁公主,赐国姓李。”   这道圣旨十分简短。   念完后,胡全玉对苏棠说:“公主殿下,接旨吧。”   “多谢陛下隆恩。”   两道旨意都念完了后,胡全玉才说:“都起来吧。”   太夫人问:“胡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胡全玉:“奴才也不知道,奴婢只是替陛下办事的。不过,陛下既是重赏霍氏满门,自然是对霍家十分满意的。老太君若是心中有疑惑,大可问一问定安侯与慧宁公主。”   又抱手说:“老奴的差事办完了,还得尽早回宫去伺候陛下呢。老太君,慧宁公主,定安侯,奴才告辞。”   霍令俨亲自送了胡公公出门,等再折身回来的时候,霍家一家已经都去了太夫人的福寿堂了。   等霍令俨回来,苏棠已经把事情真相大概说了。   老夫人沉默着不说话,太夫人激动地说:“老身就知道,咱们霍家满门忠烈一心报国,老天爷一定不会为难两个孩子的。这下好了,老三成了定安侯,棠儿是公主了,真是好事。”又对霍大霍二道,“如此,你们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霍二爷道:“祖母说得是。”   霍大爷与老夫人一样,此刻皆沉默着不言语。   太夫人目光掠向大爷:“这回,你可原谅了你父亲?”又想着当年他们父子间暗暗较劲的那些年,太夫人心中感慨万千,“若不是有这个误会在,当年你们父子何至于此?若不是你误会了你父亲,当年又何故会一意孤行不听任何人的话选择走那条不归路呢?若不是棋错一招,家中引了个奸细进来,你的父亲也……”   “还有媛娘,你那好媳妇……”   老太太想起这些来,总觉得万分心痛。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适合短时间内经历大喜大悲。于是苏棠走过去,陪着老人家说笑道:“好在,如今咱们霍家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霍家提了爵,这也是陛下对咱们霍家的肯定。日后,还大有前途着呢。   太夫人握住苏棠手说:“冷不丁的,家中出了个公主身份的孙媳妇,日后,怕是不能再叫你那般辛苦了。”   苏棠道:“我这算哪门子公主啊,与真正打小在宫里头长大的,完全不能比。陛下仁德,念着我们母女,赏了名分,这是陛下的恩宠,我们受着也就是了。只是,日后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拿我当公主看,从前怎么相处的,日后还是一样。”   苏棠这是说的漂亮话,但她知道,霍家这种重规矩的人家,自然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待她。   老夫人还有心未缓过神来,打从接了圣旨后,一直就没吭过声。太夫人冲苏棠使了使眼色,苏棠会意,走到老夫人身边去。   “娘也是。”   老夫人冲苏棠笑了下,笑容僵硬,颇为尴尬。   苏棠受封公主,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只不过,她依旧还是想住在霍家,公主府便空着。梅氏也得了护国夫人的封赏,陛下赐她良田百顷,又另赐宅院……不过梅家也在梅宅住惯了,再加上马上要过年了,梅家人也暂时没有搬家的打算。   梅老太太倒是提议,从前是因为没有地方住,这才要了霍家这宅院。如今既是有了地方住,自然得将宅院换回去。   这事情苏棠做得了主,给拒绝了。   京城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诸多事情,事情的发展速度之快,让百姓有些摸不着头脑。原以为霍家夫妻乃兄妹□□,却没想到,最后霍夫人竟成了天子之女,还受封公主。   而霍家,也由伯府成了侯府。   甚至,还冒出了一个护国夫人来……   于是,京城里大街小巷的茶楼饭馆,说书人把陛下下江南的这段艳事儿编得活灵活现,有好几个版本,倒是成了一段佳话。挖掘消息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把苏通跟梅氏从前的关系挖了出来。   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不过是翰林院的从五品小官……说书人自然是将当朝天子编得玉树临风潇洒恣意,而那位苏大人,则成了贼眉鼠眼的小人。   苏通被挖了出来,袁家当年做出的那等霸道欺凌弱小的丑事,自然也被挖了出来。   不但准确还原了事实真相,而且,说书人们还添油加醋,把梅家当年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而袁氏一族,则成了仗势欺人的地方一霸。   这些日子,不但苏通上下值都是捂着脸跑,袁家几位在朝的爷也是。   苏宅里,苏夫人袁氏更是气得一病不起。倒在床上,揉着心窝子直哼哼。又抱怨天又抱怨地,说老天爷瞎了眼,竟让她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又抱怨苏老爷没本事,当官十多年,竟然都爬不上去,说自己当年瞎了眼睛,竟然看上了这么个窝囊废。   若是当年听她娘的话嫁给旁人,哪里能受这样的气啊。   苏通也还一肚子气呢,现在想想,当年他跟梅氏还没有和离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人玷污了。而且,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竟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梅家人肯定知道这事儿,他们却不说,这些年,他心中的那些愧疚,都是白愧疚了。   他以为是他对不起梅氏,对不起梅家。又是指责又是懊悔的,结果呢?   结果,是梅家人对不起他。   可他能去找梅家算账吗?不能啊!谁让那个人是皇帝呢! 第190章   袁氏心里憋屈, 还能骂骂天地骂骂丈夫, 但是苏通心里憋屈, 却只能是打碎牙齿和着血水让肚子里咽,他抱怨不得任何人。   对不起他的,一个是当朝天子, 一个是护国夫人, 论品阶食俸, 哪个不比他高?他不要命了,敢去跟他们对着干!但有些气不撒出来,憋在心里更窝火。苏通这些日子来, 气得是满嘴火炮。   他已经够倒霉的了,家中没个可心的人安慰几句,反倒是在家里也挨骂。   翰林院里的同僚,见了面对他客客气气的,但是他人一走, 人家背地里就开始笑话他, 他是一刻都不想在那里多呆。可回了家, 还得挨骂挨抱怨……天地这么大,苏通竟然觉得自己连个安静日子都过不了。   袁氏生病了, 这些日子牡丹回家来侍疾, 伺候在床边。   牡丹嫁了寒门,夫家日子清贫, 还不如娘家呢。当初, 牡丹也是岁数大了, 实在等不得了,这才下嫁到姜家去。   那姜生倒是几年前就中了举人,但上回春闱考,落了榜,只等着来年再考呢。若是来年再落榜,一等又是得等三年功夫。姜家父母也断了自己后路,早变卖了老家的田地,带了钱来京城,又东拼西凑了点,勉强在京城有了个落脚的地儿。   不过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四个人挤着住在一起。小夫妻俩行个房都得偷偷摸摸的,不敢有太大动静,就怕叫隔壁的公婆听见。   公公是个读书人,又与父亲是多年的交情,倒是挺好相与的。那婆婆,大字不识几个,又抠又酸,偏还爱管着她。若是见她与姜生呆一起时间久了,她婆婆必然开始指桑骂槐骂将起来。   说她儿子将来是要有大前程的,为妻要贤,没事多干活,哪里能时时黏糊着自己夫君。   唯一能让牡丹心中好受些的,就是这个夫君待她还算不错。不说对她百依百顺,但从来都是向着她的。模样还算清俊,学问也尚可,牡丹只等着他日后高中了。   牡丹觉得自己不能想得太多,只要一多想,她就心中愤懑不平。   谁不想过好日子啊,谁不想养尊处优啊,可她没那个机会。当初,倒是有那么两个落魄的三等勋贵人家有意结亲,但她偷偷躲在屏风后面见过人后,就彻底失望了。   落魄门第,哪怕是勋贵,家族没有撑得起门楣的人,嫁过去也是过糊涂的窝囊日子。再说,那几个纨绔子弟,不是长得丑,就是不像个男人。   牡丹有心想与其长姐较量,最后自然就选择了还算是能够拼些前程的姜生。   没有更好的选择,当初,姜家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怎么也不说句话?”袁氏骂丈夫骂得累了,想歇会儿,于是便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儿。   见终于有自己的事儿了,牡丹抬眸看了眼母亲,才说:“你们说话,我插不上嘴。”   看着女儿如今沧桑拮据的样儿,再想想那位都被封了公主了,她一口气过不去,只觉得喉咙一股子腥甜。话还没说两句呢,便一口鲜血吐在床头。   “娘,你怎么了?”牡丹吓着了,“赶紧歇着吧,我去找大夫去。”   “回来。”袁氏拉住女儿,“我这是让你爹给气的。”   牡丹又坐了回去,握住母亲手说:“女儿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与其这样天天生气伤自己身子,不如想得开一些。”   “你能想得开吗?”袁氏反问女儿,“那个丫头,从小哪样能比得了你?可偏偏,她就是运气好。原以为能做个伯夫人,算是她上辈子烧高香了,谁又能想到,她竟然还能做公主。”   “公主啊!”袁氏强调,却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那可是天子的闺女。”   提起这事儿来,袁氏又开始骂骂咧咧:“有些人,只敢在我们娘儿俩面前摆脸子。有本事,去那边摆脸子啊。他敢去吗?人家如今可是陛下御笔亲封的护国夫人,他去了,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   “娘,您少说两句吧。”牡丹皱着眉,“您这样成日与爹吵,也无济于事。与其内耗,不如养精蓄锐。我就不信,她的命真能一直这么好。”   牡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语气也颇为恶毒。   袁氏看出女儿的不对劲了,忙问:“她如今都是公主了,有陛下护着,你想怎么样?”   牡丹说:“女儿没想怎么样,只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将来日子还长着呢,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又说,“夫君明年就参加春闱考了,若是考上了,女儿去求大舅舅,让他走关系通融通融,给夫君安一个实差。不怕苦,只要有前程就行。最好做个三五年就可以升迁的。”   袁氏叹口气:“你大舅舅能听你的吗?他若是真有这个心,这些年来,你爹何至于还在从五品这个位置上一直呆着?你舅舅虽疼你,但于朝政之事上,他却是肯定不会听你的。”   牡丹紧紧抿着唇,略沉默了一瞬,却不放弃:“女儿总有办法。”   女儿从小就有主见,袁氏知道,她想做什么,自己也劝不住。袁氏望着女儿,想着她在娘家住了也有些日子了,怕是姜家那边会有意见,就道:“你回去吧。”   牡丹却不太愿意回去:“你还病着,女儿榻前伺候,姜家不能说什么。”   “话虽如此,但是你如今已是嫁出去的女儿了,是人家的人,你得明白这个道理。”又说,“你回来这些日子,姑爷来了几趟。你们新婚燕尔的,不适合分开太久。”   牡丹不喜欢被念叨,只说:“既然母亲这样说了,那我回去就是。我现在就回去。”   收拾了包袱,走到门口,路过父亲的时候,牡丹又停住了脚步。苏通闷不吭声一个人坐在一边,他嘴里上火长了泡,本来该请大夫来看看,但却因为不想见外人,只能忍着了。   “爹送你吧。”苏通起身,送女儿到门口。   到了门口,苏通停下脚步,说:“最近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你别往心里去。不必要跟别人去比,在爹爹心里,你是最好的姑娘。”   牡丹心想,可不是最好的么?另外一个都不是亲生的。   “爹回去吧。”牡丹说,“娘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可能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您别往心里去。等过几日,女儿再回来看你们。”   苏通点点头,又说:“替我向你公婆问好。”   牡丹点头,又规矩行了一礼,之后方才上马车去。   坐进马车里,心却一直揪着。想着马上又要去那个地方了,她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那么点大的地儿,总共也就几间屋子,小得转个身都嫌碍事儿。左右邻居,更是一群粗鄙的市井小民,东家大声说句话,整条街都听得见。   这种日子,牡丹觉得自己真是要过得崩溃了。   马车进不去巷子,车夫只能停在巷子口。牡丹下了车,还得走几步才能回到家。   正是烧火做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院子门都开着。牡丹一家家路过,总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不热情,但也不至于冷漠,左不过就是勉强笑一笑,就算是回应了。   当着牡丹的面,这些街坊邻居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牡丹一转身,就都又纷纷议论起来。   说的,左不过就是牡丹父亲苏通的事儿。   牡丹充耳不闻。   回到家,姜生听得动静,立即捧着书从卧房走了出来。见是妻子回来了,他大步笑着迎到门口。   “你可算回来了。”看了眼牡丹身边的丫鬟喜红绿杏两个,两个丫鬟有眼色,朝着姜生这个姑爷行一礼后,转身离开了,姜生这才搂着妻子腰说,“岳母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还病着,看样子,可能得有段日子才能好。”牡丹说。   姜生关心:“若是岳母身子未大好,过两日,你再去瞧瞧她。她老人家只有你一个女儿,如今病了,你去伺候,也是应该的。”略一顿,又说,“过两日,我随你一道去看看她。”   “过两日再说吧。”牡丹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只问,“你书念得怎么样了?离春闱没有几个月了,你一定要考中了。”   姜生其实压力挺大的,他心中也明白妻子对他的厚望。他自己也想着,这回定要卯足劲儿,考□□名,也让妻子心里好过一些。能结上这门亲事,是他高攀了。   “你放心,我会努力。”姜生说。   如此,牡丹面上才算是有个笑意。   苏棠母女得了封赏,自然得进宫谢恩去。这日一早,苏棠便去了梅宅那边,打算与母亲护国夫人一道进宫去。   怕梅氏害怕,陛下特准梅老太太可以一道入宫。   苏棠母女祖孙三人乘坐马车入宫,正好赶上下朝的时辰。进皇城的时候,路上有些拥堵。   马车缓缓而行,侧面的帘子飘起来,恰好看到了对面坐在马背上的苏通。梅氏正好与苏通正对面打了个照脸,彼此看得一清二楚。   苏通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上梅家的人。一时间,也是愣住了。   梅氏也是轻轻蹙起眉心来,略侧身对母亲说:“娘,这人瞧着好生面善。”   老太太原是与外孙女笑着说话的,听得女儿这番话,这才侧头看去,恰好也看到了苏通。   梅家人如今倒是释怀坦然了,可苏通,却是避之不及。   苏通想立即离开此地,可偏偏路上马车多,堵得很。他一个从五品小官,可不敢甩鞭子纵马,惊扰别人。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立在原处。   老太太将马车侧面的帘子放了下来,对女儿说:“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认识几个人啊。以后路上遇到不认识的,不要说话。”   梅氏还是听娘话的,于是乖巧点头说:“知道了。”   “眉儿真乖。”老太太对她像是对一个孩子似的,“还记得娘跟你说的话吗?一会儿进宫去,你只跟着棠儿行事。棠儿请安,你也请安,轻易不要随便说话。宫里规矩多,想来你也不习惯,不过,好在去请个安就回了,不需要一直住在那里。”   “都听娘的。”   苏棠几人进宫去的时候,早朝下朝也有些时辰了。陛下去贵妃那里吃了早饭,而后折回勤政殿来。几个皇子都被他留了下来,敬宗是想,既是封了外头那位为公主,而那位如今又是朝廷命妇,日后自然有照面的时候。所以,叫了皇子公主们来,让他们认认这个姐妹。   “梅家人来了吗?”一回勤政殿,敬宗帝便问。   胡全玉正欲回话,外头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说:“陛下,护国夫人跟慧宁公主前来请安了。”   “让她们进来。”敬宗转身坐了回去。   底下,皇子公主站了一排。有兴奋期待的,也有丧着脸不高兴的。   而齐王,则只是冷漠无情立在一旁,谁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从得知真相到现在,也有好些日子过去了,齐王其实一直都有些不太敢相信。不敢相信,那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想当初,霍家丑闻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他心中还存过一些念想呢。   想着,若她真的是霍老侯爷的女儿,那么与霍三自然不能结为夫妻。到时候,或许他可以暗中耍些手段让她假死,再接到身边来,让她伺候在自己左右……   原是心中隐隐有这个打算的,甚至连如何操作这件事情,他都心中打了腹稿细细想过了。   哪里想得到,事情急转得厉害,她如今倒是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一想到这里,齐王又是轻轻勾了下唇,自嘲冷笑一声。又想着,若是当初他得逞了,强留了她在身边,如今又会怎样?   当初若是强留她在身边,自然是让她假死,而不是以霍伯夫人的身份。另外给她安排一个身份呆在自己身边,若是再得知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不顾伦理道德强来吗?   还有,若她不是公主,而真是霍老侯爷的亲生女儿,霍三又会怎么做?   前程和女人,于他来说,到底哪个更重要?   齐王一番沉思的时候,苏棠祖孙三人已经进来了。朝着陛下行了大礼后,陛下唤她们起身,而后对苏棠道:“一会儿带你母亲去见四妃,朕已经吩咐过她们了。”   苏棠:“是。”   三公主立即跳过来,挽着苏棠手说:“四哥,让慧宁姐姐先去我母妃那里,四哥没有意见吧?”   三公主口中的四哥,是赵王殿下。   闻声,赵王笑道:“三妹妹喜欢就好,本王无所谓。”   “那就行。”三公主转身,又对敬宗帝道,“父皇,那儿臣便请着慧宁姐姐与护国夫人一起去母妃那里喽?恰好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一会儿就留在母妃宫里用饭吧。”   又问:“父皇,可好?”   敬宗帝喜欢他们兄弟姐妹和和睦睦的,于是说:“就依你说的办。”   三公主得意,走前还拽着齐王说:“三哥,你不去母妃那里请安吗?再说,你如今又得了个妹妹,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啊?我看你这样子,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齐王皱眉,训斥妹妹:“别胡说。”他朝苏棠看了眼,才又道,“新得了个妹妹,本王自然高兴。只是这里是勤政殿,父皇再宠你,你也得懂规矩,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三公主从小得宠,早无视了这些,见三哥又管教自己,她索性冲自己三哥吐了吐舌头,而后说:“父皇都不管,你管,你也不怕父皇罚你。”   说罢,就跑了。   跑到门口,又折身回来:“三哥还是早点来咸福宫吧,免得母妃又念叨。”   这些日子,齐王的确是鲜少去咸福宫看自己母妃。三公主走后,齐王朝陛下拱手行礼道:“儿臣告退。”   因为梅氏的缘故,惠妃母子失了宠,所以,淑妃自然高兴见着梅氏。从前论身份功绩,能与她儿子相提并论的,诸皇子中只有忠王。如今忠王被贬,惠妃亦失了圣心,四王中,就只有她儿子齐王一个最有被立为储君的资本了,淑妃能不高兴吗?   梅氏随着女儿一道请安,淑妃亲自将人扶起。   “你我姐妹,无需客气。”又对苏棠跟梅老太太说,“这里没有外人,都无需拘谨。”   喊了宫婢来,吩咐摆饭。   淑妃握着梅氏的手,坐下来后,才细细打量梅氏。淑妃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绝色女子,的确是叫她心中生了几分妒意的。   想着她女儿都十九岁了,她必然也得三十五六。可瞧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本来就模样生得好,在她身上,又瞧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来,淑妃心中犯嘀咕,只想着,莫非这梅氏是吃了什么类于还颜的丹药吗?   淑妃望着人,一时失神。   坐在一旁的齐王见状,唤了声:“母妃?”   淑妃回了神,笑着说:“本宫听陛下说起过妹妹,说你是绝色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梅氏望向女儿苏棠,却还是不说话。   苏棠说:“淑妃娘娘请见谅,我娘她很久之前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了后,就有些心智不足,像个孩子。若是哪里冒犯了娘娘,还望您不要见怪。”   淑妃便惋惜道:“真是太可惜了。”她拍着梅氏手,“若非如此,妹妹也入了宫来,你我姐妹,也能时常见面的。”   这些客套话说的,连淑妃自己说完都觉得有几分尴尬。这梅氏是个心智不全的,与她说这些,其实也真的是没有必要。   留在咸福宫用完饭,淑妃让齐王送苏棠等人去贵妃那儿,三公主则被淑妃留在了咸福宫。这一路上十分安静,此时此刻,苏棠与齐王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原是齐王走在最前头的,他步伐很缓慢,像是在悠闲的散步。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苏棠。   恰好,苏棠也正抬眸看过去,两人目光撞上了。   齐王略停下步子来,苏棠见状,便快走几步,走了过去。   等人走得近了,齐王这才重新抬腿往前走。   齐王:“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本王的亲妹妹。”   苏棠也说:“我也没有想得到。”又故意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齐王现在应该很庆幸吧?当初若是不放手,现在弄我这么个烫手山芋在身边,才是叫人着急。”   齐王有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他侧眸朝身边的人望了眼,才说:“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第191章   “我能怎么想啊。”苏棠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她好像自始至终选的人都不是他吧……   齐王闻声蹙眉, 侧头望了眼身边的人后, 说:“你是不是很庆幸, 当初没有屈服于本王?”   苏棠总觉得以目前的情况再来说这些,别扭得很。都是亲兄妹了,还提从前的那点破事儿, 有必要吗?   原身的确是爱这个男人爱得死去活来的, 可她又不是原主。她对这个男人, 或许起初的时候有那么点好奇之心与巴结之意,但是,绝对不存在男女情爱。   但对原主做的那些事儿, 她又不能当做不知道。现在人家问起来了,她也不好回避。   只能说:“以前小,不懂事。若是有哪里得罪了三哥,还望三哥不要怪小妹。”略一顿,又仰头看去, 问, “我这样唤你, 你不会介意吧?”   齐王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扯唇自嘲一笑, 语气颇有些冷冰冰的:“不介意。”   “那就好。”苏棠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齐王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总觉得,心里失落落的。原还想着, 只要她人在, 或许日后有一日, 她可以再回到自己身边。但如今,她是自己的妹妹,又被父皇认了回来……怕是不可能了吧。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颗心,竟然就渐渐扣在她身上了。   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每一个动静,他都发自内心的在意。他并没有算计着过多去关注她,但是潜意识里,会不由自主去留意这些。   这种感觉,和从前对孟侧妃的感觉又不一样。对孟侧妃,那是想强行占为己有,而对她,则是想靠近却又不屑靠近。   想让她知道自己在乎她、心里有她,却又懒得让她知道。   觉得她好,却又觉得她不值得自己对她这么好。最令人可笑的是,他在这里想这么多、纠结这么多,人家心里压根没有你。   齐王觉得……自己这真是自作自受。   去四妃那里请了安,之后,又去了霍太妃那里。霍太妃一早便求了太上皇,想见见苏棠,所以,陛下早早便恩准了。   再回去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马车先送老太太跟梅氏回了梅宅,再回霍府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苏棠下了马车便往家里钻,却在门口撞上了人。   一仰头,见是自己男人,苏棠便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只笑嘻嘻抱住男人腰肢取暖,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他怀里去。   “怎么等在这里?不冷啊。”苏棠一边问,一边挂在人身上,夫妻俩一道往家去。   霍令俨由她赖在自己身上,不将人拂开,却也不主动揽着,只冷冷说:“今儿与齐王见面了?”   苏棠一怔,立即仰头看来,夜幕下,就见男人脸色十分不好。脸色不好吧,却还装着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装又装得不像,只让人觉得好笑。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霍令俨:“我看到了。”   苏棠:“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看到你?既然你看到了,当时怎么也不来打声招呼?”   霍令俨沉默,不想说话。   于是苏棠就笑着说:“你想什么呢?我如今都是这种身份了,还能怎么样?亲兄妹啊,能怎么着?”   霍令俨说:“有些感情,是可以超越兄妹之情的。那位齐王……对你……”他垂眸望来,却不愿多言,只酸酸道,“总之,你自己小心着些。”   苏棠又细细想了想,却觉得这个男人说得没错。   如今俩人是松了口气了,也是老天爷眷念他们,未让他们为难。可若她真的是霍老侯爷女儿呢?当初,他们都以为两人是兄妹的时候,也彼此都做过决定。   她心里也明白,这个男人,是不会放手的。   这样一想,苏棠后背一汗。   不会吧?   见她终于有些回味过来了,霍令俨又是重重哼了一声,要求说:“以后你难免要经常入宫去,到时候,与齐王碰面,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是,见面了,不许有过多交集。”   苏棠叹息:“你以为我想啊。”   霍令俨这才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你不想是最好了。”   今年过年,苏棠偷了个懒,府上里里外外甩手不管,全让二嫂许氏去忙。而苏棠,如今仗着公主的身上,隔三差五溜达出去。这些日子,主要与黄氏腻在一起的时间多,她早盘算着了,打算过了年就盘个店面下来,给黄氏开个铺子。   苏棠成了公主,黄氏十分高兴。   “东街有一家,两层的小楼,到时候,一楼用来做生意,你跟墨染就住二楼。”苏棠一边说,一边拿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二楼两间房,正好你们一人一间,一楼除了大堂外,左右各有一间。后院还带了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能堆放点东西……黄姐姐,你觉得这样的如何?”   黄氏别的倒是无所谓,就是在乎银子:“会不会贵了点?”   苏棠说:“只要你觉得合适,银子不是事儿。就当我是借你的行不?回头你赚了钱,再还给我。”   见她这般热情,且也是真心实意替自己打算的,黄氏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只承了这份情说:“那便依你。”   苏棠高兴:“得嘞!”   过了年,择了二月二龙抬头这么一个好日子,苏棠帮着黄氏一起热热闹闹把成衣铺子开起来了。黄氏没怎么露面,前头的一切事情,都是苏棠吩咐下去的。   帮着挑选掌柜,活计,学徒等,都是苏棠亲自着手安排的。   黄氏如今叫周芫,对外称,则是这间铺子是外地来的一对姐妹开的。且,这对姐妹因技艺超群,得慧宁公主赏识,故而背后有慧宁公主撑腰。   黄氏不爱冒头、不喜激进,凡事好个中庸之道。再说,如今虽则用了别的身份,但是也怕万一冒头太快得罪了人,旁人会去查她的底儿。而她既然已经决定跟过去道别,就是不想再让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所以,她也跟苏棠说,起初铺子里只要不亏本就好,没指望盈利太多。   倒不是不想赚钱,就是不想惹人嫉恨。   苏棠明白这个道理,自然说:“你既是老板,自然一切主意都自己定夺。只不过,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黄氏说:“自然是不会与你客气的。”   如此,黄氏主仆也算是在京城安定了下来。虽则不能大富大贵,但是总算是有一个可以自己落脚的地方了。   苏棠不常往成衣铺子那边跑,也是怕跑得勤快了,会惹人疑心。不过,隔三差五,会派伊人堂里的一个小伙计去打听打听情况,听说成衣铺子那边生意目前来说还算可以,也就放心了。   三月春闱考结束,二爷位列一甲探花,霍家阖府高兴,为二爷在家里小摆了几桌筵席,以示庆贺。   二爷倒是平常心待之,考的时候没有多大心理压力,如今成绩出来了,他也没有显得多高兴。仿若,一切都置身事外了一般。   二夫人许氏在外头没有藏着掖着自己的情绪,显得十分高兴。但一回到家里,在二爷面前,许氏则又换了副面孔,如二爷一般,冷静待之,并未显得有多高兴。   这日,二爷才送走两位兄弟,回来后,瞧见妻子。   二爷想着,打从去年年底开始,她便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可那时候事情实在太多,不是陪着一起担心老三夫妻的事情,就是忙着考试的事情,这一耽误下来,就是数月。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二爷觉得,或许有必要找她好好谈谈了。   许氏原是陪着两个孩子一起做功课的,余光瞥见丈夫负手走进来了,她也权当没有看见,只继续旁如无人的盯着两个孩子。倒是二爷,进来后默默在母子三人身旁站了会儿,而后对一双儿女道:“你们先出去玩会儿。”   筌哥儿和瑰姐儿立即站了起来,却是没立即就走,而是悄悄往母亲那里看,仿若在等着母亲的话。   许氏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若不是苏棠拉着她劝着她,她早等不及了。如今好不易等得到他主动想找自己说话,许氏强行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只依旧表情淡漠对儿女道:“既然你们爹爹发了话,那就先出去玩吧。”   一听这话,筌哥儿瑰姐儿高兴得不得了。   筌哥儿一边收拾书桌,一边认真说:“三叔说这回春狩陛下恩赦咱们安定侯府,多给了几个名额,三叔说要带咱们一起去。走,妹妹,我们找笙一起骑马去,到时候上了猎场,也不至于给咱们霍家丢脸。”   瑰姐儿特别高兴:“我也去,我也去!”   望着两个孩子高高兴兴离开,二爷面色温和。直到两个孩子欢快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这才回过头来望向妻子。   见妻子依旧坐着不说话,只在认真翻看着孩子们的课业……二爷略一思忖,便撩起袍角挨着二夫人于一旁坐了下来。   “瑾娘,我们好好谈谈吧。”二爷说。   闻声,许氏这才转过身来,正襟危坐,笑望着二爷,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许氏面上云淡风轻:“爷,您是想说什么?”   二爷望着二夫人,一双墨色眸子满是温情,他一笑,却又轻轻蹙了下眉,才说:“只是想知道,你如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氏装着不明白的样子,也轻轻蹙起眉心来:“什么怎么想的?我有些不明白爷的意思。”   二爷正色道:“瑾娘,你我成亲这么多年了,我也从未有过别的想法。虽然当初与你定亲的时候,的确不是遵从我内心的想法,但是,既然选择了听父亲母亲的话,那一刻起,我便是拿你当妻子待了。你从前嚣张也好,胡闹也罢,我也从未起过离弃之心。唯一真心想给你一纸放妻书放你回家的,就是当年我废了双腿的时候……”   “但你没肯走,倒是让我十分感动。”   许氏回想过往,总觉得心里酸甜苦辣的什么滋味儿都有。一时间,她倒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她是真的喜欢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喜欢。当年别说他只是双腿不能走路,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他当年瘫痪在床,需要她端屎端尿的伺候,她也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答应的。   她委屈的就是,她那么爱他,可在他心里,自己却人微言轻,一点都不重要。   想着想着,许氏没忍住,鼻头一酸,竟是哭了起来。   二爷微愣,继而抬手过去,替她擦着脸上的泪说:“你若是觉得心中委屈,便全说出来吧。”   许氏于是问:“我就想知道,二爷当年心中喜欢的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二爷一愣,却是笑起来:“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许氏态度坚决,语气也有些冲,“我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漂不漂亮,贤不贤惠,是不是比我好。若是她真就那么好,我就算了。若是她还比不得我,我更是不服。”   二爷说:“她……于你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知道她是谁,除了给自己心里添堵外,又有什么用?”   许氏心不平:“我就想知道是谁!”   二爷抿了下唇,才重新望向妻子,认真说:“我只能说,她也早已经成亲了,而且,如今过得也很好。一家和和睦睦的,也是十分幸福。她于我来说,或许只是少年时候的惊鸿一瞥,因为看到过却未曾靠近,从而心中留下了点遗憾。但我曾经想过,若是当年我如大哥一样,选择走一条与他一样的路,日子是不是还会如现在这样恬静安稳。”   “或许……在我心里,爱的根本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当年那种想要冲破束缚的感觉。你我这种出身的人,自来婚姻不由自己,身上枷锁更是重重,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尤其是婚姻。你看我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会在想,到底哪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我是懦弱的,不忍心与父母抗衡。但我也是幸福的,这辈子娶了你。”   许氏似有不信:“真的?”   二爷认真点头:“是真的。”   一听这些,许氏更是委屈得紧,眼中泪水更似是如决了堤的河水般,汹涌而出。   “那你心里还是有过她,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我这么好,这么喜欢你,你都是知道的。可你从前,却待我敬而远之,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如今你虽说有了我,但那种感觉却不一样了。”   “你渐渐接受了我,是因为我给你生了孩子,是因为在你落难的时候,我不离不弃,你是感动是感恩,而不是发自内心喜欢我。”许氏越说越难受,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我不想要这样的感情。” 第192章   见她哭得伤心, 像个没讨着糖吃的孩子似的, 二爷想安慰她, 可搜肠刮肚,却又不知道此刻说什么好。他不想欺骗她,但跟她说实话, 她又听不进去……二爷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由着她哭了会儿,等她渐渐好些了,二爷才伸过手去,将人轻轻搂到怀里来抱着。   “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二爷继续解释说,“你是我的妻子,是与我共甘苦共患难的人, 于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我对你的确不是一见钟情,那是因为你我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我认识你的时候, 你还是个流着鼻涕好哭爱告状的小孩子。从前在我心中, 你就跟我亲妹妹无二样。”   “那现在呢?”二夫人哽咽着问。   二爷:“现在你是我妻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 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   二夫人渐渐仰起脑袋来, 满脸泪泽的望着头顶的男人,眼睛泪汪汪的。   二爷亦俯身凝视着她, 想起过往种种, 他的一颗心, 早已牵挂在她身上了。人生在世, 并不是任何时候的任何事情都能随了自己的愿, 那既然当初选择了妥协,这日子也算是自己选的,他自然是要好好过的。   眼前的这个人,她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掏心掏肺的待自己,这世间,又能有既然能待自己如此?   他不是狼心狗肺之人,他的心也不是石头。这数年里,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被她感动,也是为她所牵动的。   那个人很好,他知道她过得很好,就足够了。那么,从今往后,他所有的关心,所有的爱护,都要给眼前这个人。   他才是自己应该付诸真心的人。   “你我是夫妻,一日为夫妻,一辈子便都是夫妻。”二爷温声。   二夫人忽然破涕为笑。   双手紧紧搂住男人脖子,脸颊贴着男人脖颈说:“我喜欢你,我爱你。只要能呆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我希望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以后只能有我一个人。”   “我不许你纳妾,也不许你碰别的女人。若是你日后再爱上别的女人,我会很伤心。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没有别人。”二爷承诺,“只有你。”   二夫人渐渐松开紧搂着二爷脖子的手,使两人之间空出些距离来。她泪眼婆娑望着头顶的男人,十分可怜。   二爷怜爱她,手渐渐从她肩膀上抽下来,扶住她腰。唇也一点点凑了过去,轻轻含住拿柔嫩的唇瓣。一点点的亲吻,如清风细雨般,给她所有的爱。   二夫人身子一软,索性整个滑进二爷怀里。二爷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来,将人也搂得更紧。   眼下到了春狩,陛下恩赦于定安侯府,特意叮嘱了,不但让霍家三兄弟一道随行,也吩咐将霍家两位少爷跟一位小姐带上。春天万物复苏,狩猎活动不过只是一个形式。   也就是趁着春回大地天气好,由皇帝组织活动,带众勋贵一起出去踏青。   春狩只是个形式,一般带的人多,诸王室勋贵的女眷,也去的多。而秋狩多半是比赛,陛下偶尔会让诸勋贵重臣带着家眷去,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陛下亲自带着几个皇子跟勋贵男眷去。   所以,每年的春狩,则更受女眷们期待一些。   早早的,笙哥儿几个心思就不在读书上了,夫子上课的时候,三人常常走神。他们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家猎场,这是头一回,而且是陛下亲自下了旨意恩准他们三个小的可以去的,这是天大的恩宠。   所以,三人心思早飞走了。   课也不好好上,课业不好好完成,每回文化课都是敷衍。一下课,夫子不过才眨下眼的功夫,几个孩子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练习骑射,倒是积极勤快得很。   苏棠听得老夫子多回抱怨了,她回家也会训斥儿子。但是小孩子的心情,她也是能够理解的。这种心情,就像她小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一样,总提前好久就在期盼着了。   苏棠在认真做着春狩活动的各种准备工作,却不知,背地里,有人已经在惦记着她。   已是傍晚时分,外面天儿渐渐呈了黛青色。院儿里丫鬟们进进出出,端了晚饭进来。   丫鬟来唤孟瑶吃饭,孟瑶却没什么胃口。   “王爷回来没?”孟瑶问。   冬雪说:“王爷已经回来了,不过,一回来就去了王妃那里。这会儿子,怕是已经歇在王妃院里了。”   孟瑶对赵王没什么感觉,素日里也是能躲则躲的。平常她也是只过自己的小日子,根本不管王爷王妃如何腻歪。   只是这回,孟瑶是有事情求赵王,所以,这才问上了一句。   听得冬雪说王爷去了王妃那里,孟瑶轻蹙眉,似是认真思量了一番,而后认真道:“冬雪,你亲自过去一趟,请王爷过来。”   冬雪原还巴望着自己主子去争宠的,想当年主子才嫁进赵王府来的时候,那可真是备受王爷宠爱。而那王妃呢?王妃的娘家与王爷乃是夙仇,王爷心中可恨着霍家呢,自然也是百般看王妃不顺眼的。   可主子倒是好,突然性情大变,直接将王爷往外面推。起初她是劝的,可这一两年来,她也看明白了,这主子的心根本没在王爷身上。   主子当年委身于王爷,不过是想从清水庵出来,那是权宜之计。凭主子当年的品貌名声,做区区一个赵王侧妃,的确是委屈了些。   冬雪后来自己也渐渐想通了,便不再劝主子去争宠。左右赵王难成大器,最后若是齐王登基为帝了,齐王想要讨了主子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冬雪想清楚这些后,便不再热衷于催着主子去争宠,甚至连如今主子主动提起请王爷来,冬雪都不太愿意。   “娘娘,请王爷来做什么?”冬雪小声嘀咕。   孟瑶冷眼睨着她:“你现在胆子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冬雪忙请罪说:“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孟瑶平时鲜少说话的,平时不拘着院里的丫头们,只要她们闹得不过分,都随着她们去。但她严肃起来,又十分威严,倒不似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妇。   便是冬雪从小跟在主子身边,很多时候,也有些琢磨不透主子了。   从前的主子,性格随着骄纵一些,但她心里有什么话,多少会跟她们几个大丫鬟说的。或者,她喜怒哀乐,都会表现在脸上。   可如今,主子心思越是深沉,常常行事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冬雪总觉得,主子突然就变得有些过分的老成。而且主子不做决定则已,但凡做什么决定,都是抱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的。   面对这样严厉的主子,冬雪不敢怠慢丝毫。   冬雪在孟瑶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跑开了,屋里一下安静下来。方才还在嬉闹说笑的丫鬟们,也都安安静静老实呆着,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主子连冬雪姐姐都责难了,想来是心情不太好。   孟瑶扫了眼满屋子的小丫头,并未把她们放在心上。在她眼里,她们左不过就是一群毛丫头片子罢了,还都是一群孩子。   “把大小姐抱来。”孟瑶吩咐。   孟瑶坚信,这赵王殿下一定会来的。她素日里低调安静,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是不会去打搅那对夫妻的。所以,她心想,这位赵王殿下,想来一定会过来。   再说那王妃。   那霍王妃素来爱重自己的名声,在赵王面前,喜欢伪装成一个贤良的人。既是贤良,那么自然不会拘着赵王不让走。   那赵王虽如今待自己越发冷淡,但是待女儿纤纤还是一如既往疼爱的。但凡纤纤在,他必然会心软几分。   孟瑶算准了这些,对接下来要求的事情,是势在必得。   冬雪提着灯笼匆匆去了王妃院子,到的时候,王爷王妃正在用晚饭。底下小丫头知道侧妃不得宠,这会子也不待见侧妃身边的大丫鬟,所以故意寻借口不愿去通报。   还是章嬷嬷知道了这事儿,骂了那些丫头一顿,亲自领着冬雪进去了。   冬雪候在外面,章嬷嬷先进去通报说:“王爷,王妃娘娘,侧妃院里的冬雪姑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赵王望了眼幸姑,见幸姑冲他点头,之后,赵王这才对章嬷嬷说,“让她进来吧。”   冬雪走了进来,先请了安后,才说:“王爷,侧妃请您过去一趟。”   赵王皱眉问:“侧妃有说何事?”   冬雪轻轻摇头:“奴婢不知道,侧妃只说,让奴婢务必来请王爷您过去一趟。想来……是有急事的。”   赵王还在犹豫,其实他是不太想走的。侧妃待他冷淡,且敬而远之刻意保持着距离,他不是不知道。从前他还试图去逗她开心,想法子哄她高兴,可时间久了,赵王也明白,或许那个女人当初就是在利用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赵王便对她兴致缺缺。若不是王妃提点,他是一天也不想去的。   幸姑道:“既是侧妃差了大丫鬟来请,想必是真的有要事,王爷不若去看看她。”   赵王又看了眼幸姑,这才略点头道:“便依王妃的。”   本来兴致很好,这会儿被侧妃搅了兴致,赵王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了。他慢悠悠站起身子来,对幸姑说:“你吃完先休息吧,本王去去就来。”   幸姑起身作揖:“妾身恭送王爷。”   赵王去了孟瑶院子,孟瑶抱着女儿纤纤请安。赵王原还沉着张脸,不是太高兴的样子,但是看到女儿纤纤后,这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女儿如今越发大了,脸模子渐渐长开,倒是越发像他这个父亲了。   不管侧妃当初是何目的接近他、利用他,但是这个女儿,的确是自己的。幸姑如今尚未有生育,纤纤是他唯一的孩子,所以,对这个唯一的孩子,赵王是十分疼宠与喜爱的。   “爹爹。”纤纤有两周岁了,很多话已经渐渐会说,更是早会喊爹爹了。   此番看到父亲,甜甜喊一声,又伸开双手扑过去要抱抱。赵王欢喜得不行,立即抱过女儿来,抗在肩膀上。   一瞬间,整个屋里都喜庆热闹起来。   “王爷您坐。”侧妃邀请。   “好。”赵王应了一声,于一旁榻上坐下,顺便将女儿抱在他腿上,继而问,“侧妃着人请本王来,是有何事?”   孟瑶道:“妾身听说,春狩殿下也是随行?”   赵王笑:“这是自然,哪年春秋两次皇家狩猎,落下本王的?”   孟瑶说:“王爷,妾身有个请求,想王爷答应妾身。”   “什么请求,你说。”赵王此刻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倒是对孟瑶的话,有些没怎么放在心上。   孟瑶道:“按着规矩,若无陛下恩宠,亲王一应侧妃侍妾,都是不好随行的。但若是亲王亲自去向陛下求情的话,妾身这个侧妃,还是有机会随行的。所以,妾身是想……”   “你也想去?”赵王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打断她的话,直接问。   孟瑶说:“是,妾身想去。”   赵王面色稍稍变了一些,将女儿纤纤递给一旁的奶娘,眼神示意奶娘将人抱走。直到屋里只剩下两人后,赵王才抬眸看向一旁的孟瑶,正色道:“你想去,想来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孟瑶说:“在殿下眼里,妾身就是这样的人吗?”   赵王坐正身子来,严肃道:“侧妃,这些年来你是如何待本王的,本王心里清楚,想来你心里也清楚。在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本王。你便实话告诉本王,当初在清水庵,你是不是在本王喝的水里下了药?”   他越说脸色越暗沉,近乎有些可怕。   孟瑶却冷静看着他,不回答他的问题,绕去了别的地方:“那如今在王爷心中,妾身跟王妃两个,到底谁重要?”   赵王眯了下眼睛,才说:“是你故意将本王推到幸姑身边的,本王得感谢你。”   孟瑶道:“妾身看得出来,王爷待王妃,是真心的。既是如此,妾身识趣,便不想打搅你们。妾身知道王爷是个好男人,但王爷却也并非真心爱妾身。若是真心心里有妾身的话,又何故如今会移情别恋呢?”   赵王抿了下唇,一时间有些答不上话来。   孟瑶继续道:“若是王爷自己都变心了,何故又来怪妾身呢?”   赵王倒是被孟瑶给问住了,一时间答不上话来。这孟家四小姐,是他打小就喜欢的。   她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又那么的善良,淳厚……别说是满京城里的勋贵,便是几位皇兄,也是没有不喜欢她的。   他知道三哥喜欢她,也知道她心里喜欢三哥,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娶得到她。所以,当初清水庵里犯了错,后来她告诉自己怀了身孕,他的确是心有喜悦的。   这辈子能够娶得到她,让他去做任何事情,他都心甘情愿。   可真正娶回来后,他却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面对她的一再冷淡,他会措手不及,会不知道该怎么做。面对她的冷淡,他会觉得自己比不上皇兄,配不上做她的男人,他会自卑。   面对她,他心里会有压力,会害怕、会担心……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从而让她失望。   久而久之,便就觉得其实与她相处,是件很累的事情。既然累,疲惫,他心里便也渐渐想躲着她去。   后来,他又觉得,与王妃相处他是真正快乐。而与她在一起,他会觉得累。   他也想过,若是没有王妃,若是她待自己一如既往热情,他会不会也感觉到累?这段从小便让他疯狂的感情,是否也会无疾而终? 第193章   赵王是个实在人, 直肠子, 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既然如今爱上了王妃,他自然是不会再左右逢源。   他如今对孟侧妃,只有客气、疏离。不会怠慢,但也不会宠溺。   赵王的心还是坚定的, 所以, 面对孟瑶这样的质问, 赵王虽则无言,但却不心虚。他明白自己的心, 所以,他知道自己该坚持着去做什么。   “既然如此, 侧妃,我们好好谈谈吧。”赵王十分冷静理智。   曾经亲切唤她瑶儿,如今翻了脸, 却只唤她为侧妃,孟瑶忽然想到另外一个男人,不由觉得好笑。其实她心里也不怪他的, 毕竟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也就不必要要求他爱自己。   只是, 理智是一回事, 感性又是一回事。真正细细想起来, 心里其实还是挺酸的。   这天下, 到底有没有真正永恒不变的爱呢?这个男人, 曾经对自己的感情那么的炙热炽烈, 可这才多久过去,他便彻彻底底变了心了。   既是他能够变心,别人又为何不可?   但她可以不在乎赵王,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这个男人。但是,却不能不在乎那两个男人。那两个,为了自己,一个可以罢黜后宫,只宠自己一人,另外一个,则纵有滔天的权贵,但只要自己一句话,他也会立即俯首称臣。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人也还是那些人,可为何……他们对自己的心,都变了呢?   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跟那个女人有关。   她的那个梦中,或者是说,她的上一世。上一世里,那个女人哪里是什么公主,她低贱而又卑微,她是齐王遣送到霍家的奸细,根本不得霍三哥宠爱。   霍三哥从没爱过那个女人,她是知道的。即便后来自己嫁给了齐王为齐王妃,霍三哥也是寻了个容貌酷似自己的女人为外室。   那个女人算计了他,他恨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爱上她?   还有齐王!   两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她看得清楚明白。这个齐王,他心中也是有那位慧宁公主的。   她没了尊贵的身份,没了独一份的宠爱,也没了那令人艳羡的传奇一生……这一切,想必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失了光辉,那个女人倒是成了夺目的明珠。   所以,她必须要出去。   只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但要出去,她还要离开赵王府。   “王爷想谈什么,便说吧,妾身听着。”   既然他肃着脸,她也没给个好脸色。   赵王道:“本王想知道,侧妃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谈过去,只谈现在与未来。”顿了一瞬,问,“本王知道,你心里根本从未有过本王,当初清水庵里委身于本王,也是你迫不得已。你为了自己的前程,想出来,也是情有可原,本王不怪你。只是如今,本王既明白了你的心,又爱上了王妃,便也清楚明白告诉你……”   他抿了下唇,黑眸有神:“你若是继续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不会亏待磋磨于你,但是,也绝对不会再宠幸于你。你若是有别的打算,不凡说出来听一听。”   “是走是留,都随你的便。”   孟瑶虽则知道这赵王如今较之从前变了些,但能说出方才那一番话来,也是叫她吃惊的。   她怔愣看了会儿面前这个男人,才说:“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赵王认真又严肃,“只是……你既为本王侧妃,若是想走,怕是也不容易。即便从赵王府离开了,再想去齐王府,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三哥心里若是有你,凭着三哥的心思,他自然有办法,但若是三哥心中没你……你离开了赵王府,就只能回孟国公府去了。”   “既然王爷坦诚,话都明白了说,那妾身也就对王爷说些实话。”孟瑶道,“当初在清水庵,的确是妾身为了尽早出来,算计的王爷。妾身对不起王爷,这笔账,日后若是您想算,可以尽管找我。”   “只是,王爷说得对。妾身心里,从未有过王爷。如今见王爷与王妃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妾身也替王爷高兴。”   “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多言了。”自己与王妃之间如何,赵王不想她来置喙,便只说,“你想春狩同行,本王答应你,去向父皇求这个情。你育有皇孙,于皇家有功,想来父皇会答应。”   闻言,孟瑶起身行礼:“多谢王爷恩德。”   赵王依旧坐着,身子没动,只轻蹙眉心看向面前行礼的侧妃,他说:“带你一起去可以,但你得答应本王,不许做任何有伤赵王府颜面的事。若是日后你离开了赵王府,你做什么,本王不管。但是如今,不可以。”   孟瑶抬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淡淡应下:“妾身明白。”   赵王点点头,似是轻轻吐出口气来一般,他负手起身道:“既然如此,本王便走了。”   孟瑶没有挽留之意,只依旧曲着身子行礼:“妾身恭送王爷。”   赵王知道这个女人不安于赵王府,她心在外头,或者确切说,心在齐王府呢。她特意求这个随行的恩情,想必也不是白求的,必然是有一番她自己的用意。   不过,赵王管不着她是何用意,只要她不做出有损赵王府颜面的事儿,他随她去。或者说,在他心里,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他还是希望她离开的。   赵王信守承诺,次日便进宫去,求了圣上的恩宠来。   四月初,孟瑶也有幸一道随行。   皇家的孙辈不多,所以,到了猎场后,陛下也将霍家的两位小爷一位小姐唤了过去。看到小小年纪却已经斯文有礼的笙哥儿,敬宗朝他招招手:   “你过来。”   笙哥儿眨眨眼,本能朝自己父母那里看去一眼,但见父亲母亲都微笑着冲他颔首点头,他才走到天子跟前去。   只不过,只站在台阶下,未敢靠近。   “靠朕近一点。”敬宗又冲他招招手。   笙哥儿这才又离得近了些去。   敬宗将笙哥儿细细一番打量,不住点头道:“小小年纪,骨骼不错,倒是有点你祖父当年的风范。”又问,“可会骑马?”   笙哥儿抱着小手:“回陛下的话,臣子三岁就学骑马了,如今五岁,能跟着您去猎场上打猎了。”   “哈哈哈哈哈!”敬宗被逗得高兴,止不住笑说,“你才五岁,个头还没有马高呢,如何能骑马狩猎?你就算会骑马,臂力不够,也拉不开弓箭啊。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还得再等几年才行。”   笙哥儿就是冲骑马打猎来的,若是不让他去猎场,他得急。   于是忙说:“臣子会□□,不需要多少臂力。”   敬宗稍稍严肃了些,认真望着面前的小孩儿,严肃问:“你真想去?”   “嗯!”笙哥儿回答得极为认真,此刻还不忘自己的好兄长,回头指着筌哥儿道,“大哥也会□□,我们知道要随行一起来猎场,高兴得很。所以,这些日子天不亮就去家里的马场练,直到天黑才回来。您瞧,手都磨出茧子来了。”   敬宗细细一看,果然。   不由得又心疼:“你还小,无需对自己这般严厉。”   笙哥儿却认真道:“爹爹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算什么。现在不吃苦头不把基本功练好了,将来去战场上打敌人,又怎么能把敌军打退?”   “我要做像祖父一样的大英雄,不要做临阵脱逃的逃兵。”   敬宗不住点头:“果然是霍家的儿郎,骨子里便有精忠报国之心。”又哄着笙哥儿说,“那十数年后,大荣朝的疆土,就得靠你们哥俩来保护了。”   又说:“既然如此,朕便准了你们哥俩一起上猎场。只不过,春天万物复苏,切记不可大开杀戒。”   “臣子遵旨。”笙哥儿抱手行礼,倒是有模有样。   敬宗道:“你娘是朕的亲闺女,你祖父也是朕的至交好友,你更是朕的亲外孙。日后见着朕,便如同朕的亲外孙一般,无需这般多礼。”   “是!”   笙哥儿退了下去,老老实实站在了父亲母亲身边。   皇室的孙辈,只皇长子诚王殿下的儿子年纪大些。忠王儿子才虚两岁,周岁都不满,自然不能随行。齐王妃如今才有身孕,赵王妃更是无所出。   便是赵王侧妃生了个女儿,但也因为年纪小,陛下特意叮嘱不必带着她一道来。   所以,亲孙子就来了一个,且亲孙子如他父亲一样,资质平平,并不得陛下喜欢。所以,这外孙,倒是显得得宠了。   对此,诚王并无多言。   倒是一旁的诚王妃,心中抑郁,似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等到了晚上,各自回了各自住处后,诚王妃少不得要跟诚王抱怨几句:“父皇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放着自己的皇长孙不宠,倒是宠一个外姓的外孙。再说,这外孙……还是半道认了的,哪里就亲了?”   不管诚王妃说什么,诚王就一直安安静静听着,不说话。   诚王妃只絮叨自己的:“先皇后无所出,本来就没有嫡出。选储君素来就是非嫡便长,你虽则不是嫡出,但却是皇长子吧?再说,这皇长孙也是我生出来的,这怎么论,也该是即刻立你为储君啊。父皇想什么呢……迟迟不立储君,这不是明摆着让你们兄弟几个互相残杀吗?”   “王爷,你倒是说句话。”   “你让本王说什么?”诚王道,“本王母妃在服侍父皇前,只是东宫的一个婢女。出身低微,纵如今也在四妃之列,但论宠幸与家底,又如何比得过贵妃淑妃惠妃?”   “老二做了这等错事,父皇是念在惠妃面子上,这才对他从轻发落的。若是换成本王,你觉得父皇还会手下留情吗?”   诚王妃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心中不忿:“母妃不能为王爷谋夺什么,但是王爷自己可以啊。您乃是贤王,替父皇所办的几件事,桩桩件件,哪件不被那些臣子拍手称好啊?偏你太老实了些,不争权不夺利,父皇自然就忘了你。”   “你瞧瞧老二,拍马须溜,样样都是无师自通,可父皇就吃这一套。还有老四!连老四那个榆木疙瘩脑袋,从前都是被老二耍着团团转的,如今都知道哄父皇开心了,王爷怎么就不行?”   “还不是时候。”诚王说,“不过,也快是时候了。”   诚王妃双眼冒光,凑近了来:“王爷这是……打算参与夺嫡了?” 第194章   诚王是有野心之人,从来他都是有野心想夺那个位置的。只不过, 时机未成熟之时, 他自己也掩藏得好, 连王妃都瞒了过去。   眼下也不能说算时机成熟,但是他心中明白, 再继续这样不争不抢下去, 便会彻底与皇位失之交臂。从前小心翼翼行事,不过就是为了隐藏锋芒,怕锋芒太露,会遭人算计。   而如今,他私下里已经培植出一方自己的势力来,不管是在明, 还是在暗, 都有一批拥护自己的人……他觉得,如今渐渐参与夺嫡, 也正好是时候。   父皇虽则才登基为帝没有几年,但是论年纪, 也确实不小了。这些年, 东宫之位一直空着,朝中也有不少老臣力荐父皇立储。父皇发妻福薄, 早于东宫的时候就命陨了。父皇登基为帝后,说是为了悼念皇后, 一直未有再立后。所以, 如今不但东宫空悬, 后宫也是暂无一宫之主。   诚王心中明白,说得好听,是为了悼念先皇后才一直不立新后。说得不好听,其实父皇是害怕。   他自己在太子之位上呆得久了呆不住,这才逼宫夺位。他是怕这太子立得早了,到时候会效仿于他。   起初那两年,父皇老人家的确是不愿过早立太子。但是这两年,想必他老人家自己心中也明白,若是再不趁早立太子,正位东宫,几个儿子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到时候,耗的是大荣朝的本。   立了太子,有了储君,也等于是断了别的皇子的念头。   不立太子,东宫无主,那么,就谁都有机会。   诚王能想到的这些,陛下当然早就想得到了。所以,这两年来,他一直都十分头疼。   先皇后走得早,又只留下两个女儿,没有儿子。陛下又无新后,四妃又各有一个成年的儿子……所以,如今满朝文武百官,开始站队的已经不少了。   敬宗帝还知道,这回忠王自作聪明办错了事儿被贬黜为郡王,从前暗中支持他的大半老臣都纷纷投靠诚王或者赵王了。诚王贤,又是长子,素日里差事不说办得多好,但却从没让他这个父皇操过心,虽则平庸了些,但也还算不错。   所以,暗地里看好他的臣子,实则不少。   还有赵王。   赵王从前是四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行事莽撞,也没什么政绩。纵然母族权势不小,但他自己是个不成器的,便也没人拿他这个皇子当回事儿。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赵王近来替陛下办的几件差事,倒是有模有样。虽则都是小差事,但却在自己不懂的地方知道虚心请教朝中老臣,态度认真诚恳,倒是也让不少人觉得他有望主位东宫。再有就是,他与霍侯府乃是姻亲。   齐王就不必说了,论势力权谋功劳机智,皆乃众皇子楷模。   优秀的皇子多了,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到底立谁为储君最为合适,敬宗皇帝犹疑了两年,也没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正是人间四月天,天气暖和,春暖花开。一行人包括陛下在内,都未住进行宫去,都是在猎场围了一块地儿来,打的帐篷。   家家户户挨着住在一起,偶尔串个门,也十分热闹。   苏棠一家三口住在一个帐篷里,回来后,苏棠招呼丫鬟去打了热水来,先替儿子洗脸洗手。苏棠总觉得儿子还小,不自觉便想着要帮他洗漱,但笙哥儿却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凡事只愿自己来,不敢劳烦母亲。   “娘,儿子自己洗。”笙哥儿对母亲又愿意亲近,又十分尊重恭敬,“儿子大了,明儿都能随陛下上猎场打猎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做。”   苏棠十分欣慰儿子这么乖巧,倒也没有强求,只说:“那你自己一边洗去吧,娘跟你爹有话说。”   “是。”笙哥儿自己断了面盆一边角落呆着去了。   苏棠则挨着丈夫坐下来,手撑着下巴看着人问:“发什么呆啊?打从回来都在走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因为看到了谁所以才这般失魂落魄的呢。”   霍令俨的确是因为看到了孟侧妃才失了神的,不过,倒不是因为心里还挂念着她。   “你说,孟侧妃怎么也来了?”霍令俨轻蹙着眉心问。   “还真是因为她啊。”苏棠忽然有些炸毛,明显就不高兴了,“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也来了?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啊。”气呼呼的,想了想,又说,“她是赵王侧妃,你能来,人家就不能来。”   霍令俨一脸“我知道你不高兴了”的表情,嘀咕:“这脸变得也是够快的。”   苏棠纵然知道他此刻提孟侧妃,或许就是无心的,但她心里就是不是滋味儿。来了那么多人,为何偏偏就在意孟侧妃了?他为什么没在意同来的胡侧妃王侧妃啊?还不是因为人孟侧妃曾是他心中白月光。   懒得与他争论,苏棠立即起身就走。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霍令俨皱了眉,自然而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苏棠回身,却给了他一个很假的笑容:“本公主去哪里,用得着你安定侯来管吗?霍侯爷,你别忘了,你的妻子如今是公主,是天家贵女,可不再是芝麻小官的女儿。如今,我的地位可比你尊贵。以后出门进门,去哪里,都无需再向你汇报。”   霍令俨说:“你这醋劲真是够大的,可不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不可以。”苏棠只回了他三个字,便撩布帘子去了外边,恰好看到不远处的齐王。   苏棠扬声喊了声:“三哥?”   齐王似是正在与薛侯府的人说话,闻声转过头来,见是苏棠,便又低低与薛侯府的人说了几句。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总之,薛侯府的人远远朝苏棠抱手请了礼后,便离开了,而齐王,则负手缓缓踱步走了来。   齐王才走近,苏棠后面的帐篷里,霍令俨也跟了出来。   齐王看到了,抬眸越过苏棠,朝她身后的人看去。霍令俨脸色不是太好,但也没有表现得过于不好,只稳步走过来,先朝着齐王行了一礼。   齐王冲霍令俨略一颔首,而后目光垂落,看向苏棠:“这么晚了,你是去哪里?”   苏棠说:“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齐王又拿眼尾余光扫了眼霍侯爷,心中似有明白,他略抿唇,浅笑着道:“那你想去哪里转转?”   苏棠目光转了几转,而后说:“有些日子没见幸姑了,想去找她说说话。齐王兄若是得空的话,不若陪我一道去?”   孟侧妃也随行的事儿,齐王自然也是知道的。此番去赵王营帐,想来是一定会碰面的。齐王心中有这么一瞬的思量,但面上却未显,很快就给出的答案,答应了。   “好!”齐王道:“三哥陪你一道去。”   苏棠提议去赵王营帐找幸姑,也是有目的的。孟侧妃随行的事儿,想来齐王也知道了。曾经跟孟侧妃有过一段情的,不只是她夫君安定侯一个,还有这齐王殿下。   苏棠跟在齐王左右,临走前还回身望了眼霍侯爷。霍令俨面色凝重,一句话不说,只也厚着脸皮负手跟上。   见他跟来了,苏棠就更加不理他了。   赵王营帐离得也不远,齐王等人去的时候,赵王正与幸姑在说话。而孟侧妃,则一个人住在隔壁的营帐里。   冬雪出来倒水的,一撩帘子忽然看到齐王等人,立即又匆匆退了回去。   “娘娘,齐王他们来了。”冬雪语气有些急促。   孟瑶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头,闻声拿着象牙梳的手一顿,继而又恢复平静来,只淡漠道:“你过来,替我把头发再重新梳起来吧,只简单梳个能见人的发髻就行。”   “是。”冬雪立即丢了手上的活,来帮主子梳头。   隔壁营帐里,赵王齐王并霍侯爷三个在说话,苏棠则拉着幸姑说话。差不多都是相约着,明儿一起去打猎。几人正谈笑着,营帐外忽然有些禀告说:“侧妃娘娘过来请安。”   赵王下意识朝齐王那里看去一眼,齐王只垂着眸子手里捧着杯茶,一手托着茶碗底部,一手则轻轻刮着茶盖,姿态十分悠闲,而对孟侧妃过来的消息,也并未表现出异样来。好似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赵王收回目光来,扬声道:“让侧妃进来。”   话音才落,简单妆扮却又不失礼数的孟瑶,则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妾身拜见王爷王妃,拜见齐王公主。”又说,“见过安定侯。”   几人中,只霍令俨起身,朝着孟瑶抱手回了一礼。   “起来吧。”赵王唤了起,而后指了指一旁,“侧妃也坐。”   早在有人通报侧妃过来了的时候,幸姑苏棠二人也已经坐了过来。   幸姑笑着说:“侧妃不是身子略有不适,先回去歇着了吗?这会儿可好些了?”   孟瑶不疾不徐回道:“多谢王妃娘娘的关心,妾身只是舟车劳顿略有不适。方才回去休息一会儿后,如今已经不碍事了。”   幸姑点头道:“不碍事就好。”   孟瑶又说:“妾身听闻齐王、慧宁公主,还有安定侯过来了,故而特意前来请安。”   齐王搁下茶盏,望过来说:“这是在猎场行宫,父皇都说不必拘着礼数,孟侧妃大可不必客气。”   孟侧妃却道:“陛下如是说,乃是恩泽,但妾身是万万不敢不从规矩的。”   闻声,齐王多看了她两眼,而后才收回目光来,继而看向赵王道:“方才与薛家人说话,恰巧碰到慧宁。慧宁说许久未见弟妹,想来坐坐,本王便带她过来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本王便先行离开。”   赵王道:“慧宁是皇兄的妹妹,也是本王的妹妹。日后若是再想过来找王妃说话,直接过来就行,何必还央着三哥带你来?”   最后一句,是赵王看着苏棠问的。   苏棠说:“这不是可巧半道遇上了齐王兄么,也没有特意求着齐王兄带我来。齐王兄与赵王兄方才那番话,想来是怪小妹了?两位兄长的教诲小妹记在心中,日后不管去哪位兄长处拜访,也得早早挑好时间才是,免得打搅了诸位。”   赵王蹙眉,即便他平时心粗,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大晚上的,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本王与三哥不是那个意思。”赵王解释一句,又朝一旁的齐王跟霍侯爷望去,见二人皆是面色冷清似是情况不大对劲……他自然不知道当年齐王与这位慧宁公主的关系,只以为是因为孟侧妃的缘故,便只说,“你与幸姑感情深厚,本王是知道的,日后再过来,直接过来便是。”   齐王先行离开了,孟侧妃只略坐一会儿,便也跟着起身:“妾身也告退。”   孟侧妃丝毫不避嫌,倒是叫苏棠几人讶然。齐王来,她也赶过来,齐王前脚才走,她也要走……这意图,是再明显不过。   赵王沉着张脸,冷声对侧妃道:“侧妃既然不舒服,先回吧。”又吩咐,“冬雪,好生伺候你们家主子,若是叫本王知道侧妃哪里磕着碰着了,拿你们是问。”   冬雪忙应下:“是,王爷。”   苏棠夫妻心中明镜儿似的,却也不故意戳破。霍令俨倒是不在意孟侧妃心属意谁,又要用什么手段对付谁。只要自己的妹妹幸姑能够幸福,这孟侧妃弃赵王奔齐王,也没什么不好。   孟侧妃想离开赵王府的事儿,幸姑是知道的。那日赵王与侧妃谈过后,回去便与幸姑说了此事。   只是夫妻二人都没有想到,这孟侧妃,倒是丝毫不避讳。 第195章   幸姑对赵王说:“如今天儿好,晚上不冷, 妾身想跟三嫂出去走走。”   赵王倒是不拘着幸姑, 只起身说:“要不一起吧?”   苏棠与幸姑挽手并肩走在前头, 赵王与霍令俨郎舅二人缓缓踱着步子跟在后头。外面虽则天一点点暗沉下去了,但是, 因为大家都是住在一起, 又是外头扎营露宿,所以依旧十分热闹。   四月的风很暖,苏棠挨着幸姑,小声问她:“你跟赵王殿下如何?”   幸姑明白苏棠是指的哪方面,于是道:“孟侧妃的事儿,王爷与我说了。这回她跟着来, 也是求了王爷带她来的。王爷说, 孟侧妃心不在赵王府,既然她想走, 他愿意放她走。”   苏棠替幸姑高兴:“这么看,赵王倒是对孟侧妃彻底死心了。他愿意放她走, 也是因为看重你。你想想, 就算赵王不再宠孟侧妃了,但是如果她一直是侧妃的身份, 横亘在你们之间,其实对你们三人来说, 都不是好事。”   “这一点, 我是明白的。”幸姑不傻, 自然看得出王爷的良苦用心。   他既对自己好,愿意付诸真心,她自然也是会回以真心的。   这个男人,或许不算那么完美,但她也不求他完美,只要他们夫妻二人可以恩恩爱爱的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她就满足了。   苏棠又说:“孟侧妃多半是奔着齐王来的。只是,她这般高调,也不知道齐王怎么想。”   幸姑细细琢磨了一番,却提醒苏棠道:“嫂子也得小心着些才是。若是孟侧妃真的豁出去了,那么她心中未必不记恨嫂子你。想当初,三哥都已经娶了你了,她心中还是惦记三哥的。”   苏棠也严肃起来,点点头说:“你我都小心着些。”   打从这孟侧妃嫁入赵王府开始,苏棠就觉得她性情大变。苏棠自己也是穿越而来的,难免不会怀疑这孟侧妃是不是也被穿越了。   又或者,正如很多小说中写的那样,她是重生的?   若非这二种情况之一,苏棠实在猜不出,到底因为发生什么,她才突然间转了性子。   那边孟侧妃紧随齐王出来,自然是追上了齐王。   齐王回身,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这才说:“孟侧妃有何事?”   冬雪已经被孟瑶打发走了,这里又僻静,所以只有齐王与孟侧妃两个。   齐王垂眸睥睨着孟瑶,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弧度来,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孟瑶道:“齐王殿下是知道妾身会追出来,所以,故意提前走的吗?”孟瑶一边说,一边一步步慢慢靠近齐王,继续说着,“否则的话,殿下也不会故意走到这僻静无人之处,好让妾身现身。”   齐王道:“孟侧妃乃是本王弟妹,又早给赵王育有一女。如今却不守妇道私会本王,不知是何用意?”   孟瑶说:“我想离开赵王府?”   齐王一点也不意外,但却问:“为何?”   “因为我不爱赵王,一点都不爱。”孟瑶说得理直气壮,“赵王心里也未必有我,与其那样耗着,不如替自己谋个未来。”   “哦?”齐王故作震惊的样子,“那孟侧妃打算如何替自己谋个未来?”   孟瑶目光定定落在齐王脸上,一字一句皆说得认真:“妾身心里怎么想的,想必齐王明白。当初,若不是妾身走投无路,也不会进赵王府去。”   “妾身也想问殿下,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可算数?”孟瑶问出这些话来,其实心里是紧张害怕的。   她梦里的那一世,这个男人待她十分好,对她可谓是极尽荣宠。这一世,到她十五岁之前,命运的轨迹都是沿着梦里的那一世来的。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而且意外事件的桩桩件件,都跟那个女人有关。   以至于,曾经爱她爱得那般深沉的两个男人,竟然都先后离她而去。   既然感情这么容易变,那么,这份情,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见她问这些,齐王也严肃了几分。   “想当初,本王那般真心待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可你呢?本王待你的好,你不屑一顾,倒是一直惦记着早已娶了大妇的安定侯。好,既然如此,本王尊重你的心意,不再纠缠你,放你走。如今,你倒是反过来质问本王了?”   孟瑶不信:“若殿下心中真的有我,又何来放手一说?正如殿下说的,当初安定侯已经娶妻生子了,殿下放手,妾身就能得到幸福吗?既然与安定侯不会有结果,殿下又何故放弃妾身?”   被孟瑶一连串的发问,齐王面色更是难看。   “你想说什么?”齐王声音冷冷。   孟瑶道:“我想说,或许,是我错了,是我高估了自己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在殿下心中,或许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爱我。所以,眼见着我走上歪路,你也放纵不管。”   又说:“殿下心中是不是还在等着,等着我摔跟头了吃苦头了,再委屈巴巴哭着来找你?”   齐王当初的确是那么想的,但这种心思被人戳穿,齐王十分反感。   “孟侧妃,找本王就是来说这些的吗?”齐王彻底怒了,“你可别忘了,如今你是赵王侧妃,本王是你的大伯,莫要忘记彼此的身份。”   “殿下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敢觊觎,又何必在意一个大伯与弟妹的身份?”孟瑶冷嘲热讽。   “你说什么?”齐王紧咬腮帮子,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你再说一遍。”   既然敢说出口,再说一遍,孟瑶也不会怕。   只不过,她知道他听进去了,也不愿再重复一遍,只淡淡道:“妾身什么意思,殿下心里清楚。”   齐王眯眼,再次细细打量面前的女人。许久未见,她倒是比从前稳重许多。   只是,性子还是那个样,说话从来没有个避讳,口无遮拦。   两人皆沉默,对峙许久,孟瑶才又重新开口道:“殿下还记得……霍家大爷那件事情吗?”   齐王自然记得。   而且,这件事情,还是当初她私下里告知他的。他也正想寻机会问问她呢,当初是如何知道的消息。   “本王正想问你,当初你足不出户,又是怎么知道的?”   孟瑶轻笑一声:“殿下觉得呢?”   齐王沉着脸,眉头紧锁着,目光逼问孟瑶。   孟瑶一笑,这个笑,有些自得,却又十分悲凉。   “若我说,是做梦梦到的,殿下会相信吗?”   齐王不信。   齐王说:“你与从前不一样了。”   孟瑶:“怎么不一样?”   怎么样不一样?从前她是一个骄纵的小女孩儿,而如今,却带着算计与犀利。   胆子也大了,从前她可不敢这样与自己说话。   正在齐王对她产生极为强烈的好奇心的时候,孟瑶却说:“时间不早了,妾身告辞。”   说罢,十分利索转身。等齐王回过神来,孟瑶已经走远了。   齐王驻足在原地,黝黑目光深深追随渐渐远去的人的身影,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这便是孟瑶的目的。   因为她足够了解他,所以才有此招。他好奇心重,疑心重,若是他对自己产生了哪怕是只有一点好奇,他日后便一直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直到得到他所满意的结果为止。   次日,一大早陛下便带领重皇子勋贵去打猎。其中,自然包括一些想要随行的女眷。   苏棠骑射不行,想着霍令俨还要照顾儿子笙哥儿,所以,便没跟着一起去让他分心。但幸姑打小便是将门虎女,想当初皇子选妃的时候,她骑射可是不输齐王妃薛氏的。   如今薛氏因为怀孕而不在,幸姑自然更想一展身手。   丈夫儿子走了,苏棠一个人呆着无聊,便去找二嫂许氏。过去后才发现,二爷竟然也在。   苏棠忙说:“以为二伯会去打猎,所以打算来找二嫂说说话的。”   二爷拍了拍自己腿,道:“虽则如今腿脚比从前更有力一些了,但是到底还是不如从前。不敢有丝毫怠慢,所以,只能安安分分在营帐里呆着了。”   又问:“弟妹怎么没随三弟一起去?”   苏棠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来,才说:“笙哥儿兴致正好,听说今儿他也能去猎场围猎,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着。我骑射不行,侯爷照看一个笙哥儿就够他费心的了,我就不去给他添乱了。”   四下看了看,不见筌哥儿瑰姐儿兄妹俩,又问:“大伯一个人能顾得了筌哥儿他们兄妹俩?”   许氏道:“瑰姐儿跟着大伯,筌哥儿赖上他舅舅了。”   苏棠这才想起来,许氏的娘家许国公府,也在随行之列。   苏棠知道,二爷二夫人如今说和了,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两人感情好着呢。原以为二爷没在她才来找二夫人的,如今见二爷在,她倒是不好意思再打搅。   只起身说:“既然二伯在,那我便先走了。”   许氏虽则想我自己丈夫独处,但也知道分场合的。如今见苏棠特意来找她,她心中又记着她的好,便自然是打算陪着苏棠的。   许氏喊住苏棠道:“外头天儿好,你既然来了,不若咱俩骑马出去晃悠晃悠?”   “那二伯呢?”苏棠问。   二夫人说:“他巴不得我玩自己的去,不缠着他呢。放心吧,我们走了,他耳根子清静,估计心里还高兴呢。”   闻声,二爷只是摇头笑了笑,没有刻意去反驳。   跟着妯娌二人出了营帐去了马厩,二爷吩咐说:“你们没有马队跟着,怕是不安全。别往深处去,只近处逛逛就是。”又说,“富安几个会远远跟着你们,不会打搅你们。”   苏棠夸道:“还是二伯行事周全,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   苏棠与许氏的确也没有走远,没往那林子深处去,只缓缓打马在山脚下转悠。沿着河边走,边说话边骑马,不自觉的倒是走到了郊防营的境地内。   “那是郊防营吗?”许氏手握着马鞭抬起,指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几处营帐。   苏棠顺着许氏手指方向望去,点点头说:“正是。”   许氏道:“听说你舅舅是在郊防营任职?既是来了,何不去拜访拜访?”   苏棠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个什么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本能的,是不愿过去打招呼的。   “舅舅在当值,过去打搅,怕是不好,还是算了。”苏棠拒绝。   许氏本来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的,但见苏棠拒绝,她便也不再提这事儿,只说:“对了,你那个表妹,若是没记错的话,如今有十六了吧?”   苏棠:“过完年正好虚十六岁。”   许氏就是随便聊聊的:“可说了人家?在我印象里,好像没听说你回去吃她的喜酒的。十六岁,可也不小了。”   苏棠有些心虚,其实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的。那小妮子心里在想什么,苏棠明白得很。原本追求爱情,这没什么错,但明知不可能却偏要去妄想,从而让自己的父母亲人为难……苏棠觉得,这就过分了。   人家二爷早已是有妇之夫,就算从前夫妻感情不和睦,那也是人家夫妻的事情。再说,自始至终,这事儿都是她一个人在一厢情愿,二爷根本就不知道她心思……   她也不小了,还这么不懂事,连苏棠都懒得再搭理她。   “家里舅母有在物色,不过,可能这位表妹比较娇气,打小也是被宠坏了。所以,那些门当户对的,她倒是看不上。”苏棠无奈笑笑。   苏棠不想谈论这事儿,可偏偏许氏来了兴致。   “我记得,你那表妹长得十分不错。”许氏上下打量苏棠,故意有些捧远疏近的意思,笑着道,“依我看,比起你,也不差什么。既然瞧不上门当户对的,刚好,我娘家有位堂弟,今年十八了,也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纪。那位堂弟虽则是庶出,但人品才学相貌,都是一样不差的。”   “你若是也有这个意思,不若叫他们俩先见上一见?若是能成,再好不过,若是不成,也没什么。”   苏棠想,既然露姐儿眼界高,不如让她见一见那许家公子也未尝不可。或许见了许公子,倒也忘了二爷。   于是,苏棠笑道:“你们家可是正正经经的高门大户,便是庶出的爷,那也是前程似锦啊,看得上我们家露姐儿吗?”   许氏道:“既是我提了这话,想必是能成的。我那堂弟,是个本分老实也求上进的,日后前程不愁。你家小表妹生得好看,又跟你沾着亲戚关系,我娘家兄弟哪有不肯的?”   “怕只怕,你那小表妹未必看得上我兄弟。”   苏棠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公主,母亲是护国夫人,梅家地位也不同从前了。   “既是二嫂有这个意思,那我回去后,便找舅母说一说。”   “那我等你的话。”   二人正准备勒马回头,却听郊防营那边乱起来,好似出了什么事儿。   苏棠与许氏二人对望一眼,立即甩鞭子打马往郊防营去。到了后,被郊防营的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这里是郊防营,岂是你们能私闯进来的地方?赶紧走。”   许氏道:“大胆!也不看看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是谁。”许氏指着苏棠说,“这位是陛下亲封的慧宁公主,也是你们营里梅将军的外甥女。我们随陛下春狩行至此地,方才见这里乱糟糟的,像是出了事儿,这才过来看一看。”   那小兵听得许氏这番话,立即跪下说:“拜见慧宁公主。” 第196章   苏棠倒是没有说别的, 只让他起来。   “方才出了什么事?”苏棠问。   那小兵抱手弯腰回话道:“末将也并不知内情,只是听说,好像是梅将军的千金过来找梅将军。她是从山那边过来的, 不小心,从山上摔滚下来, 这会儿昏过去了。”   “露姐儿?”苏棠一愣,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 但此刻事关紧急,也不容许她多想, 只能道,“你去通报一声, 就说慧宁公主来了, 梅将军会亲自出来的。”   那小兵忙跑着去通报了,很快,梅合开急匆匆迎了出来。   “末将梅合开, 拜见公主。”一见面, 梅合开便朝苏棠行了个大礼。   苏棠忙扶起他来:“舅舅就不必要跟我客气了,露姐儿怎么样了?”   梅合开一脸急切之色,此刻也是满脸大汗。他那么内敛的一个人,苏棠都看得出他此刻是又气又愤又着急,想必是露姐儿这回真的犯了大错。   “露姐儿她……她从山上摔了下来, 这会儿昏过去了。”梅合开一着急, 就有些不会说话, 其实他是想请苏棠帮忙, 去请了猎场里的随行大夫来替女儿看病。   军营里都是粗人,露姐儿一个女孩子,留在这里于规矩不妥。若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的。   但梅合开又觉得,猎场里随行的,都是宫中御医。御医那是替皇上诸妃还有皇子治病的,哪里是那么好请的,所以,就觉得自己这个请求有些为难外甥女。   苏棠却明白他意思,只说:“这里离猎场不远,我骑马过去,一来一回,也就两刻钟路程。舅舅且先等等,我一会儿就来。”   许氏却拦住苏棠道:“我们两个去一个就行,你去看看梅小姐吧,我去请御医来。”说罢,许氏已经纵身一跃,跳至马背上,双手紧紧勒住缰绳,马儿在原地打了几转,许氏颇为英姿飒爽道,“我去去就来……驾!”   许氏言行爽利,瞧着已经纵马走远了。苏棠来不及客套,也无需跟她客套,只对舅舅梅合开道:   “放心,她是许国公府的姑奶奶,许国公府的老太君是琅琊郡主,在诸妃那里说得上话。”苏棠简单安抚几句后,转身往营里去,边走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合开依着规矩,始终落后苏棠半步,闻声回话道:“露姐儿这孩子,的确是打小叫我给宠坏了。我原心疼她生母早亡,故而百般护着宠着,哪成想,如今却宠成这样。”   苏棠:“她不好好在京城里呆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外祖母跟舅母呢?她们可知道?”   梅合开也不瞒着外甥女,只说:“想来是瞒着她们跑来的。”又说,“前几日,她母亲为了她亲事的事儿,责备了她几句,想必是生气了。我当时回去休假,也只有两日的假,之后匆匆就回营里来了。我也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胆大包天,竟然只身一人跑出城来。”他十分后怕的样子,“好在如今就算受了伤,人也见得着,万一一个人半道迷路了,叫人贩子拐走了,可怎么好?”   苏棠意味深长瞥了眼一旁的舅舅,没再说话。   说着话的功夫,也走到了梅露此番寄住的营帐,苏棠直接撩起布帘走了进去。   梅露躺在床上,身上衣裳脏兮兮的,头发乱了,脸上也磕破了皮……瞧着样子,十分狼狈。梅露仰躺着,此刻倒是哼哼唧唧幽幽转醒来,有些意识了。   “露姐儿。”梅合开一屁股坐了过去。   苏棠也挨着床边坐下。   梅露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父亲,哭了起来。   “爹爹!”她轻轻咬着唇,十分可怜的模样。   梅合开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紧紧握住女儿手道:“醒了就好,没事就好。”   见她醒了,苏棠心中也轻轻松了口气。她面无喜色,只肃着一张脸。   梅合开这才想起苏棠这位公主还在,忙对女儿说:“慧宁公主在,快请安。”   梅露转头看了眼一旁的表姐,轻声道:“见过公主。”   苏棠说:“也是巧了,我与二嫂骑马出来散心,恰好路过此地。二嫂去猎场请御医去了,一会儿就来,你且忍忍。”   梅露是在霍家住过一段时间的,自然知道苏棠口中的这二嫂是谁。她心中爱慕二爷,自然对二夫人许氏有些不喜。   苏棠这样提许氏,也是暗中提点表妹,希望她可以适可而止。人家二夫人待她不错,希望她可以自觉一些,不要再惦记着人家丈夫。   哪知,这丫头的确如舅父说的那样,被宠坏了。   对二夫人的热心,竟毫不承情。   苏棠有心教训她几句,但又想着到底人还伤着,不便多言,故而也就没说话。   二夫人比预期赶来的要走,二夫人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苏棠瞧得出来,她是费了心了的。   御医来后,苏棠腾出位置来,拉着许氏到一边去说话:“二嫂,辛苦你了。”   许氏道:“我倒是不辛苦,只辛苦了张御医。”   苏棠笑笑,转身走向张御医道:“这回多谢了张御医。”   张御医忙起身抱手回话说:“这是臣的职责所在,公主这样说,怕是折煞臣了。”   苏棠也不客气了,只问:“露姐儿情况如何?”   张御医把了把脉搏,又瞧了瞧伤势,才说:“好在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但这军营里环境艰苦,怕是不合适她一个女孩子呆着养伤。若是可以,公主还得奏请陛下,接了去猎场养着才是。”   苏棠一时间没答话,只是望向一旁的梅露,只见她黑亮的眸子闪着光,心下便猜得了几分。   “好,这事儿我会奏明父皇。”苏棠说。   闻声,梅露轻轻垂下眼睑,苏棠瞧得出,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高兴。   苏棠想,不让她吃点苦头,她不知道好赖。她不是想去猎场吗?好,那就如了她的愿让她去。   去了,也好死心。   这件事情倒是不必先奏明皇上,苏棠以公主的身份,事先倒是能做主。先接了梅露去猎场,想着等傍晚陛下围猎回来再禀明,也不迟的。   梅露是皮外伤,倒是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躺着静养两日。   张御医离开后,苏棠也对二夫人许氏道:“让她好好休息会儿,我留在这儿陪着她,二嫂也去休息会儿吧。”   许氏便说:“那好,我先回去。”   等营帐里人都走了后,苏棠转身瞪着表妹梅露。   梅露原倒是挺高兴的,觉得自己计谋得逞了。但见表姐怒视自己,她则心下又有些心虚,忙避开了目光。   苏棠坐了过去,责备道:“你胆子还真是大。”   梅露坚决装着听不懂的样子:“不知道表姐在说什么。”   见她不承认,苏棠索性直言:“你所谓的从山上摔落下来,是不是故意的?盘算着郊防营环境艰苦,而猎场又离郊防营不远……所以,你就谋算着过来?”   梅露心虚,脸都憋红了。   “我没有,你冤枉我。”梅露不承认,“我是来找爹爹的。”   苏棠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敢一个人离开京城到郊外来?若是暗中没人帮助你,你以为我会信吗?”   梅露道:“我就是想见他。”   苏棠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你想见他,那他知道你的情意吗?你在霍家也住了那些日子,若是他对你也有情,凭着他的本事跟谋算,会不替你筹谋?露姐儿,你十六了,不是六岁。你长岁数的同时,能不能长点脑子啊?”   梅露却说:“从前表姐只是霍家的三夫人,或许身份不够。可如今,表姐你是陛下亲笔赐封的公主,霍家人见到你,都得礼让三分的。我是表姐的亲表妹,若是你做主,我未必没有希望。”   苏棠觉得可笑之极:“所以你觉得,我这公主的身份,就是用来帮你抢别人丈夫的?不说如今人家小两口亲亲密密的关系好得很,就算他们夫妻不睦,那也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与别人无关。”   “露姐儿,你正当青春年华,是我的亲表妹,身份不低。长得也好看,若是想说一门好的亲事,还是不难的。难道,你真的打算这样作下去,败了自己一辈子吗?”   梅露噘嘴,有些蔫蔫的:“可谁也比不上他好。”   她也没存心想要抢二爷,本来离开霍家后,她也是想依着母亲的意思,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的。可那些人,又如何比得上二爷?   她也想安安分分的,可每回只要想起日后与那般平庸的人过一辈子,她就不甘心。   “你眼光高,这也不是你的错。毕竟,谁都爱慕青年才俊,而不是平庸之辈。”苏棠心平气和跟她讲道理,“本来这些话,也不该我一个表姐跟你说。但你我总归是姐妹,我也不愿你走上不归路。露姐儿,你这般执着的结果,无非就是三个,第一,勉强让霍家答应,让二爷收了你做姨娘……”   “做人家小妾,与半个仆人有何区别?你受得了那个磋磨吗?”   “第二,就是你挤走人家正经夫人,去做填房。但是人家儿子女儿也都大了,你觉得你日子会好过吗?”   “第三,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二爷二夫人情比金坚,任你怎么想挤进去,人家也是夫妻齐心不离不弃,那么,你最终不但嫁不进霍家去,反而还惹了自己一身骚……”   “从此身败名裂,一辈子都遭人唾弃。”   “这三种结果,你能受得了哪一种?”   梅露一下子懵了。   很显然,这三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可……可是,你当初……”她还想辩驳。   “我当初?”苏棠觉得好笑,“你只知道我享尽荣华富贵,可知道我曾九死一生?”   梅露再次沉默。   苏棠又说:“人生苦短,不过也数十载,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求而不得上。你长得好,身份也不算低,何愁日后寻不到如意郎?”又说,“二夫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性子爽直恩怨分明。若是让她知道你暗地里一直打她丈夫的主意,她还不得闹得你身败名裂。我虽然是公主,但她娘家是何等身份,你可知道?许国公府的老太太,那可是今上的姑姑,太上皇的堂妹。”   “再说,得知你受了伤后,人家也是特意去请了御医来替你瞧伤势。回头等你好了,得亲自去给人家道谢才是。”   梅露目光闪躲,紧紧咬着红唇,似是犹豫许久,才点头应下。   苏棠这才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样胡闹,到底是谁指使的?” 第197章   梅露悄悄望了眼苏棠, 似是有些不敢说。   苏棠道:“看来在你心里,指使怂恿你的那个人,跟你关系很好吧?比我这个表姐对你还要好?不然的话,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还处处维护着。”   苏棠是真的生气了, 说话语气也十分强硬。   “不是的。”梅露忙解释,“只是……只是怕说出来后, 姐姐会怪我。”   苏棠轻哼:“你不说,我也差不多猜得到是谁。只是, 我猜出来的不管用,还得你亲自告诉我才成。”   梅露这才温吞吞道:“是……是苏家二姑娘。”   苏棠并不意外, 她就知道, 那位苏姑娘想必不会甘心就这样老实的过她的小日子。   “什么苏家二姑娘?”苏棠说:“那苏老爷不过就一个姑娘,哪里又来的二姑娘?露姐儿,你可别忘了, 我如今是陛下的女儿。”   梅露自知说错了话, 忙说:“是我错了。”又可怜兮兮小心翼翼扯着苏棠衣角,“那日我去母亲医馆的路上,她半道拦下了我,跟我说,表姐你如今是公主, 若是你愿意帮我做主, 霍家人会听你的话的。又说表姐你素来与二夫人不和, 想必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会儿正好, 可以借着帮我的机会,打压她。”   “我知道她不是好人,可又觉得她说的没错。表姐你是公主,只要你一句话,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到。”梅露声音低低的,“而我,我也的确是……是喜欢他……”   “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苏棠气得直戳她脑门,“她的话,你也信?”   “当初在霍家,你们不是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么?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当初若不是幸姑暗中帮衬你,你怕是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本来有些事情,苏棠是不愿跟她说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苏棠觉得自己还是有说的必要。   “你可知道,当初她在霍家住得好好的,我为何突然将她赶走?”   “为何?”梅露望着苏棠。   苏棠道:“她看出来你对二爷有意,又知道二夫人不是好惹的。所以,想暗中耍手段让你身败名裂,这样一来,既好让二夫人磋磨你,又好让我在霍家抬不起头来……”   “好在是我派人盯着她,她奸计未得逞。若是当初真叫她得逞了,你以为你还能过现在的好日子?”   梅露倒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吓着了:“她要怎么害我?”   “你说怎么害你?”苏棠厉声反问。   梅露有些惊慌,忙紧紧握住苏棠手道:“表姐,我知道错了。我也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了。我答应你,这回是真的答应你,我会彻底断了那个念想的。”   苏棠也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她,只说:“你能知错就好,以后凡事动点脑子!”   “我知道了。”梅露低声应下。   苏棠想想她也才十六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又相处过几年,总有些感情的。于是又于心不忍,关心起来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梅露摇头:“就是手上破了皮有些疼,别的没有。”   苏棠说:“你放心吧,宫里的御医自然都是极好的。方才张御医也给你拿了药膏来,你按着他说的每隔一个时辰擦一点,很快会好的。”   又望着她脸上的擦伤说:“好在脸上伤口不深,不然的话,你就得毁了容貌。”   梅露老实交代了说:“我是故意从半山腰滚下来的,怕伤着脸,我滚下来的时候双臂抱着脸了。”   听着这话,苏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下午的时候,许氏过来探望了梅露。   “怎么样?这丫头好些没?”   苏棠给梅露使眼色,这才说:“她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吓着了。”又说,“方才还说呢,这回多亏了二嫂,寻思着,要亲自过去给你道谢呢,可巧,你这就过来了。”   许氏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谢什么?你这样说,就是客气了。”   苏棠:“话虽是这样的,但既是帮了这丫头,一个‘谢’字不为过吧?露姐儿,还不快谢谢二夫人。”   梅露便撑了身子要坐起来,许氏扶住了她:“你还有伤在身,无需客气。”   “多谢二夫人。”梅露道谢。   许氏冲她笑了笑,又看向苏棠,悄声问:“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跟她说了?”   “还没有。”苏棠看了眼梅露说,“既然是二嫂保媒,还是二嫂自己说吧。”   梅露听到了,有些好奇她们在聊什么,于是朝苏棠看去。   许氏拉着梅露手道:“是这样的,我听你表姐说,你如今还没有定下亲事。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十六岁了吧?也的确不小了。我娘家有个堂弟,今年十八岁,大你两岁。虽则是庶出的,但论才学品貌,也是不差的。我有意给你们牵个线,让你们相看相看。他此番也在随行之列,你若是愿意,我便安排个时间,让你们见一面。”   “但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我这话没说。”   “表姐?”梅露自己拿不定主意,只能求助一旁的苏棠。   苏棠说:“既是二嫂的弟弟,想来很不错。再说,许国公府的儿郎,我也有所耳闻,都是个顶个的优秀。去见一见也好,只是……许公子未必能看得上露姐儿。”   许氏说:“他虽则不错,但梅小姐也挺好。到时候,未必谁瞧不上谁呢。”   又高兴说:“既然你们答应了,那行,我现在就去跟祖母老人家说一声。澜哥儿这会儿随陛下一道打猎去了,想必得天黑才能回来,怎么着……也得明儿才能见上了。”   苏棠笑:“这个倒是不着急的。”   又亲自送许氏去了门口,之后才折身回来。   梅露听说是许国公府的公子,倒是有些意动。只是,想着之前她做的那些事儿,再想想二夫人对她,她心中总有些不太好意思。   苏棠也知道,这个妹妹的确有不好的地方,但也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就算不看在她面子上,但看在外祖母与舅母面子上,能拉她一把的时候也得拉她一把。   “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苏棠毫不客气,“瞧瞧人家二夫人,再瞧瞧你之前的那些心思,是不是觉得难为情?”   梅露低着脑袋:“我知道错了……”   苏棠严肃说:“若是你心中还放不下二爷,那我劝你就不要见这个面,就算明儿见了,我也会帮你回绝了去。人家男孩子若是不错,待你是真心,你也不能三心二意。”   梅露低着脑袋,不说话。   苏棠又问:“那你告诉我,二爷哪里好?”   虽然苏棠也承认二爷不错,典型的清风雅月高门贵族公子哥儿,论人品才学,样样皆是上乘。但是,不过也就是普通人,又不是神仙,何至于将她迷成这般?   “我不知道。”梅露垂着脑袋,抠着自己手,“就觉得他好。”   苏棠拧着眉摇头:“人是好人,但你也得知轻重分寸。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你好好歇着,也不要再胡思乱想。”   许氏回去后,恰好遇到外面回来的二爷。   许氏高兴,藏不住心事儿,便拉着二爷说了今儿发生的事情。二爷听后,没吭声,只是眉心轻轻蹙了起来。   许氏觉得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二爷看了她一眼,好一番思量后,才决定说出来:“好端端的,三弟妹娘家的那位小姐,何故只身一人跑到郊外来?还好巧不巧的,叫你们撞上了给带回来。”   许氏本来没多想的,但听了二爷这话后,便也觉得不对劲。   于是眨了眨眼睛,挨着二爷坐下来,问:“爷这是何意?”   二爷深知自己夫人的脾性,若是叫她知道真相,怕是会好生闹上一闹。但若是不说,一味瞒着她,又觉得对她来说不公平。何况,人家算计着她,她还傻乎乎的,替人家操劳着姻缘呢。   二爷是有心要与妻子好好过下去的,又觉得,夫妻之间,凡事可以商量着来。   哪怕说了,她生气了,他也可以劝着。   于是二爷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当初那位小姐还寄住在霍家的时候,我便觉得她……”二爷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怎么了?”二夫人急死了,总觉得丈夫这样说,想必是跟那位梅小姐有些猫腻,“爷是不是喜欢她?觉得她年轻漂亮,挺好的?爷想收她为妾?还是想休妻再娶呢?所以,这会儿见我撮合她跟澜哥儿,爷是不愿意了?”   “你胡说什么。”二爷也气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二夫人更气,哭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你现在说这些,什么意思嘛?你从前又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有一就有二,我这样猜测,哪里还冤枉你了?”   二爷太阳穴突突直跳,总觉得自己这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我不是那种轻浮之人,更不会见一个爱一个。我对这位梅小姐,更是无半点儿女私情。”   许氏:“那就是她对爷有非分之想?她是不是背着我对爷说过什么?”   “没有!”二爷揉着脑袋,有些头疼,不想再提此事,只能强行转了话题道,“这姑娘还算可以,想来澜哥儿会喜欢。你去撮合,若是成了,也是一桩好事。”   许氏又不乐意了:“她有那么好吗?我家澜哥儿配她不是绰绰有余,还澜哥儿想必会喜欢她……别回头澜哥儿没相中她,她还死缠烂打,就难办了。”   二夫人这样说,就是故意抬杠了。   二爷冷静看着二夫人,不再说话。   二夫人决定自己吵赢了,倒是挺高兴,欢欢喜喜去找她祖母琅琊郡主去了。 第198章   苏棠从营帐里出来, 恰好瞧见负手候在外面的二爷。苏棠脚下步子一顿,略垂眸想了点心事,之后才朝着二爷走来。   “二伯怎么在这里?二嫂呢?”苏棠对二爷礼貌而客气, 恭敬又疏远,站在离他一定距离的地方, 面上笑容也恰到好处。   二爷道:“我是来找你的。”   苏棠心里想到了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甚至也差不多猜到了来找自己的原因。只不过, 二爷没说,她也不主动提, 只笑着问:“二伯找我是有何事。”   二爷目光下意识朝营帐内看了眼,然后看向苏棠道:“瑾娘的性子,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她待人真诚热情, 对你好的时候,恨不得能把心掏给你。但若是知道你骗了她,她也是绝对会恨上你的。”   “三弟妹是聪明人, 我想我的意思, 弟妹应该听明白了。”   苏棠心里的确是明白二爷的意思的,其实二爷不说,她也想过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提一提露姐儿的事。那牡丹都能利用露姐儿来挑拨他们两房的关系,想必事后也会寻得机会挑唆二夫人。   露姐儿爱慕人家夫君,这是事实。这话与其从牡丹嘴里说出来, 倒不如由她来告诉二夫人的好。   苏棠认真点了点头:“二伯的好意, 小妹心领了。”又朝二爷略福身子, “多谢二伯。”   二爷说:“其实该我谢谢你才对。瑾娘从前那般待你, 你却并不计较。不但不计较,反而还真心帮她……我想,她心里也是记着你这个好的。”   苏棠却不敢承这个情:“那也是因为二伯心里有二嫂,否则的话,便是我再暗中出主意,也帮不了二嫂。”   二爷没说话,只是点头笑了笑。   孤男寡女不便多处,既然话已点到,二爷便说:“告辞。”   才转过身去准备离开,那边,二夫人一脸狐疑走了过来。   “你们俩方才在说什么?”二夫人看看二爷,又看看苏棠,“怎么见我过来,就不说了?”   苏棠倒是不想欺瞒许氏,只挽着她手臂离开,去了一边僻静之处。   “二哥是为了你好,才来找我的。”   许氏撇了下嘴:“他找你来,是让你劝我的?”又哼道,“既然想跟我服软,怎么不自己找我,反倒是找你。你可别劝啊,这是我跟他的事情,你别插手。”   苏棠面容微肃,认真说:“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那是什么?”许氏一脸疑惑。   她是个急性子的人,见苏棠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她急道:“你有话快说啊,这是要急死我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苏棠琢磨着措辞,想着怎么说好一些。但琢磨半饷,最后还是觉得直接陈述事实比较好。   这二夫人是个真性情的人,对她如实坦白,反倒是比遮遮掩掩要好。   “露姐儿……其实一直爱慕二伯,你……可知道?”苏棠轻声反问。   许氏有一瞬间的沉默。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怎么可能?   她先想的是,那丫头竟然爱慕自己男人,当真好大的胆子。后又想,那表哥会不会也喜欢她呢?于是心里就有些惶恐。再一想,那丫头是她表妹,她现在跟自己说这些,又是何意?   许氏心中不是滋味,对苏棠,便也立即有了防备心理。   “你现在找我说这些,你什么意思啊?”她咬牙切齿。   苏棠说:“二嫂先不要生气,听我慢慢说。”她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上,是露姐儿不对。而我从前瞒着你,也是我不对。当年露姐儿寄住在霍家的时候,便十分欣赏二爷。后来我知道了这事儿,就找舅母,让她主动提出接露姐儿回去。舅母也张罗着她的亲事,谁知道这死丫头,恁是谁都瞧不上。”   许氏哼道:“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跟表哥比。”   言语间,竟有些洋洋自得之意。   苏棠便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是二爷太好了。试问,这天下女子但凡见过二爷的,有几个会不被二爷迷倒的?”   许氏觉得她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瞥着她道:“你也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了,我可以夸我家男人,但你不行。再说,二爷再好,在你心里,还不是你家老三最好。”她冷哼。   又想着,亏她对那个丫头那么好,她竟然敢私下里觊觎自己男人?许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许氏最气的倒不是露姐儿暗中肖想她男人,而是气苏棠这个弟妹。   两人从前的确是有些嫌隙在,但是后来也讲和了。   大嫂走后,阖府就她们妯娌俩了,渐渐的,关系也比从前好很多。她放弃了跟三房夺爵后,也是真心想与她交好的。她有什么心事、秘密,都会跟她说,可她倒好,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得自己这样紧。   自己真是瞎了眼睛了。   苏棠就知道,依着她的脾气怕是要绝交,于是忙拉住她人,服软赔笑道:“对,我的确是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告诉你,但是那时候露姐儿都回家去了,我再提又有何用?岂不是故意挑起祸端?”   “这回她大老远一个人巴巴跑来,也是遭人算计了。”苏棠耐心解释与她听,“你自己想想,你与二爷夫妻情深,她算怎么回事?她的确是在霍家住过一段日子,但那是跟幸姑住一起的,二爷认识她是谁啊?这段感情,左不过就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二嫂也放心,这回我定会好好教训她一顿。我也向你保证,日后她再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许氏其实不是很在乎别的女人是否觊觎二爷,她最在乎的,还是二爷心中有谁。所以,此刻听了苏棠的话,倒是心里挺有些自得的。   说得也对,任她芳心暗许,可二爷不领情,她又能怎样啊?   苏棠笑着:“二爷的心,二嫂如今还不明白吗?”又说,“方才二爷特意来找我,也是希望我把实情告诉二嫂,他不想任何人做出任何欺瞒你的事情来。”   许氏彻底喜笑颜开。   不过,还是斜睨着眼睛瞪苏棠:“哼,别以为你这般花言巧语,我就会原谅你了。爷是爷,你是你。爷心里是有我,可你也的确欺瞒了我,若不是爷……”   “若是二爷不找我,我也会寻个合适的机会向二嫂坦白的。”苏棠认真。   许氏认真打量苏棠,又想着,这些日子的相处来,她倒是相信这个人的品质的。所以,不过只这回瞒了自己一段日子,倒是不至于真的撕破脸……   所以,许氏问道:“你方才说那丫头被人算计了,谁算计的她?”   见她转开话题了,苏棠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二嫂可还记得苏家的那位小姐?”苏棠说,“当初她也借故在霍家住了些日子,成日与露姐儿朝夕相处,想必是察觉到什么了。你可知道,当初她为何被我撵走?”   许氏诧异:“是你撵走她的?我还以为……以为是她自己要走的呢。”   “不过是给她面子罢了。”苏棠说,“当初她看出露姐儿心意,便想耍些肮脏手段对付你们。她从外头买了些药回来,打算设计让露姐儿跟二爷出丑。她知道二嫂你性子刚烈,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更是看重二爷……所以,若是她计谋得逞了,不但露姐儿日后日子不好过,就连你我,也算是永远结了仇。”   “她真是好厉害的算计啊。”许氏叹道,“这个女人,心怎么那么毒?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那表妹得罪她了?”   苏棠说:“不为什么,可能就是看我们不顺眼吧。又或许,怨我害她失去了嫁入高门的机会吧。我当初与侯爷那桩丑事儿,的确影响了她的名誉。但是她们也不想想,若不是她们母女做得太过,一再想置我于死地,我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她们母女,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许氏这个人,有些帮亲不帮理。   当初她跟苏棠关系不睦的时候,自然百般看不起她,也常常拿当年那件丑事说话。但如今,二人关系好了,许氏又觉得苏棠这个弟妹其实人不错,于是就渐渐忽略了当年的事情。   “她们母女那般对你,你如今成了公主,天子的女儿,怎么不去给她们点教训?”许氏是受不了委屈的人,若换成是她,早过去找苏家算账去了。   苏棠道:“我原没把她们当回事儿,也没刻意盘算着去找事。但是,如今是她们母女不知好歹,也就休得怪我了。”   许氏:“那位苏小姐,也当真可笑了些。从前你是苏家姑娘的时候,她因嫉妒你而算计你,还觉得情有可原。但如今,你是当朝天子的女儿,她还千方百计与你过不去,这不是脑子不正常吗?”   苏棠想了想,才说:“可能从小到大,但凡见过我跟她的人,都夸她好,她心里早就有了优越感。如今我一跃成为当朝公主,而她只是市井人家一个小人物的妻子,心中落差太大,故而想铤而走险给我寻些不痛快吧。”   许氏:“这人……吃饱了撑的。”   苏棠说:“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了,二嫂,露姐儿那亲事,你是怎么想的?”   许氏:“我已经跟祖母说了,祖母老人家很高兴,说想先看看那位小姐长什么样。方才来找你,也是准备告诉你这事儿。”   古人说亲,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家长辈想先瞧瞧露姐儿,也是情理之中的。   苏棠说:“露姐儿没什么事儿,都是些皮外伤,就是有些吓着了。让她先躺着休息会儿,等傍晚的时候,我带她去给老郡主请安问候。”   “那行吧。”许氏应下。   到了傍晚时分,随行狩猎的也都回来了,苏棠把今天的事情说给了丈夫听。   霍令俨道:“许家的澜哥儿?”他想了想,才记起来是谁,“小的时候的确是个不错的,但我也有些年没见过他了,只知道,这孩子读书上进,去年中了举,虽然今年春闱落第了,但他才十八,也不着急。”   “虽则是庶出的,但,配你那表妹,算是郎才女貌。”   “这么说,爷也觉得这门亲事妥当?”苏棠头回给人做媒,其实挺紧张的,她挨着男人坐下来,“我挺不喜欢做这些保媒的事儿的,就怕万一日后小两口不痛快,岂不是我的过错?但见二嫂热情张罗,且又是露姐儿的事儿,也就答应了。” 第199章   那许安澜与霍令俨乃是表兄弟, 小的时候,这小子总喜欢跟在霍家兄弟屁股后面玩。后来大些了,这小子安分着读书去了, 霍令俨倒是鲜少再见得到他。   方才猎场上随陛下狩猎,他人虽也跟着去了, 但只不过是在尾随队伍中。霍令俨是跟在陛下身边的,自然没机会见。   “这澜哥儿自是个不错的, 只是,你那表妹怎么说?”霍令俨道, “她想嫁豪门,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 若是心里还想着二哥,就不要祸害人家澜哥儿了。”   “二嫂张罗,想来也是好心。这亲事成了, 日后小两口和和睦睦的, 人家自然记着你的好。但若是日后叫澜哥儿知道你那表妹心里想着别人,他心里不会好受,也会连累了二哥。”   苏棠老实道:“露姐儿这是少女怀春,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见着那么明朗的二爷,一心扑了过去。但二爷却对她无半点非分之想的, 今儿给了她这样的教训, 想来她也知道错了。”   “这事儿……二嫂也知道。”   “她知道?”霍令俨倒是诧异得很, “知道梅小姐心里想着二爷?”   苏棠点头:“今儿二爷来找我, 暗示我实话与二嫂说,于是我说了。不过,二嫂虽则有些生气,但也还好。想来,她并不在意哪个女子心中想着二爷,而是在意二爷心里有谁。若二爷心里只有她,那她也不会在意别的那些事儿。”   “又或许……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不与露姐儿计较的。”苏棠也一点点分析过,才得了这样的结论,“不过,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可以原谅露姐儿一次,却未必会原谅两次。所以,露姐儿最好彻底对二爷死了心,否则的话,别说二嫂,便是我,也懒得再管她了。”   霍令俨:“你要是愿意张罗就去张罗吧。”只是他疑惑,顺嘴问了一句,“好端端的,她怎么来了这儿?”   苏棠气得跺脚:“正要跟你抱怨呢。你说这露姐儿,是不是脑子坏了?被人挑唆几句,就孤身一人寻到郊房营来。那人还教她怎么做能来猎场,她竟然也不动脑子想想,就答应了。”   “为了二哥?”霍令俨随意动动脚趾头想,都猜得到这计谋冲着谁的。   “可不是么。”苏棠无奈。   霍令俨倒是挺震撼的:“这人都巴巴跑到二哥面前来了,二嫂竟然不计较?据我所知,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苏棠迟疑。   霍令俨又说:“不过,或许真的是看在你面子上。再有,你如今是公主,有封地,有御赐的宅院,除了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别的陛下都没有亏待于你。就连岳母,虽则没有进宫去,但是也受封了护国夫人。那位梅姑娘虽然只是你舅父家的表妹,但你待她如亲妹,感情自然也不同。”   “其实按着梅姑娘如今的身份的话,想找个高门大户做夫人,也不是难事。但看中的,绝对不是她本人,而是你这位公主表妹的身份。”   苏棠说:“是不是高门大户,这些都是虚的。主要的,还是希望可以找个可心的人一心一意过下去。金堆银砌堆出来的富贵日子,其实也并不一定谁都喜欢,日子称不称心,只有自己心里明白的。”   “那你日子称心还是不称心。”霍令俨望着人,似笑非笑的。   苏棠一看他这样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喂喂喂!你这样有意思吗?”苏棠抱怨说,“人家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到底要说多少遍你才相信啊?”   霍令俨自然明白她现在的心意,但是却也介意她从前。   可又一想,自己也有过从前。从前那都不算什么,若是从前的人比眼前的人好,也就不会被取代。   只是霍令俨觉得遗憾吧,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能拉她一把的,却不是他。   “过来。”   想到这里又心疼,霍令俨冲她招手。   “干什么?”苏棠不敢过去,离得远远的。   见她如今都是公主了,却还是那副性子。看到自己,好似老鼠看到猫一样……他很可怕吗?   霍令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过来,我想抱抱你。”他说。   苏棠眨眨眼睛,磨磨蹭蹭的,还是过去了。   霍令俨坐在床沿,苏棠过去跨坐在他大腿上。她两条腿挂在他腰两侧,双手搂住男人脖颈,姿势十分暧昧。   霍令俨呼吸略急促起来,抬眸,睨着坐在身上的女人。他说要抱抱她,她倒是好,直接坐上来了。   苏棠噘了下嘴,双颊略红了些,含着几分羞涩道:“有什么好抱的,我想了。”   “想什么?”他笑望着她问。   “想什么你知道,那你敢不敢?”苏棠直接暗示。   这里是营帐,虽说没他们夫妻的允许,外人轻易进不来。但到底是在外面,不是家里。   但正是因为在外头,才显得刺激。他们哪里都抱着一起滚过,唯独这里没有。   小夫妻俩正欢欢喜喜脱着彼此衣裳,打算等晚饭前好好恩爱一场的时候,外头苏棠的丫鬟青雀道:“夫人,二夫人身边的书香姑娘来了。”   苏棠现在一颗心是抓心挠肺的痒,既想又怕。   而霍令俨,直接是不让她走。   衣裳褪去,便熟门熟路熟悉起彼此来。   苏棠只是回头问一句:“可说什么事?”   这回换书香说话了:“回公主殿下的话,我家夫人说,五爷回来了,老太君那边想安排五爷跟梅小姐先见个面。”   “好,我知道了。”苏棠打发她走,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去。”   苏棠心痒难耐,此刻压根没有心情应付书香。随意打发了人走后,便抱着男人亲起来。   外头书香倒是有些意外,总觉得公主对这件事情不是太热情。   回去后,书香如实说了。   书香回许氏话的时候,二爷也在,二爷道:“或许他们小夫妻关起门来有话说,你们倒是不必多想。”   “天天腻在一起的,能有什么话要说?”许氏不信,“指定是今儿我怪她了,这会儿在给我脸子看呢。”   二爷笑着道:“或许,是说猎场上的一些事情。”   许氏见二爷话里有话,狐疑得很。   打发了书香离开后,许氏问:“怎么了?”   二爷正色道:“我也是方才跟大哥说了几句话,听大哥说的。赵王府的那位孟侧妃,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在猎场上,故意抢尽风头。当着那么多皇子勋贵的面,竟然丝毫不避讳。”   “不避讳什么?”许氏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过,也是怪二爷话说得不清楚。   二爷望了眼妻子,轻叹一声,又凑近去道:“孟侧妃那一身好骑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师承齐王。但一个是赵王府侧妃,一个则是当朝齐王殿下,若非私下授受不亲,孟侧妃的骑射之术,又怎么会与齐王的一样?”   “真的?”许氏八卦起来,“那……那赵王怎么说?”   “能怎么说。”二爷倒是担心,“当时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又说,“赵王我倒是管不着,只希望,别害了幸姑。”   许氏说:“这不可能。这两年来,孟侧妃在赵王府明显日渐失宠了,而赵王跟幸姑关系,是越来越好。此番也是孟侧妃做得太过,故而让赵王生气了。与幸姑……没什么关系吧?”   又疑惑:“只是……这个孟侧妃怎么想的啊,好好的日子不过,又想干什么。”   二爷道:“她当初,也未必是真的愿意去赵王府的。”   许氏也附和说:“当初,她是因为害了棠儿,被陛下罚去清水庵的。想来她是怕出不来,赶不上皇子大选,所以……才等赵王去探望她的时候,算计了赵王。”   “但是去了赵王府后,一比较,还是觉得齐王更好。然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越想越觉得吃亏……这不,又盘算着找齐王去了。”   二爷想的,却不仅仅只有这些。   “但是你算算,孟侧妃如今不过也就十八。赵王府呆了三年,十五之前,是足不出户的贵族千金。听大哥说,她的那身骑射功夫,若是没有个几年,练不出来。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什么意思啊?”许氏有些不敢想,“是说,齐王与孟侧妃,早就……郎情妾意?”   “是……也不是。”二爷不敢肯定。   二爷二夫人这边说着孟侧妃,那边霍令俨夫妻一番酣畅淋漓后,也是抱在一起说起了这事儿来。   霍令俨把这件事情告诉妻子,苏棠问他:“那爷是怎么想的?”   霍令俨如实说:“从前父亲与孟家伯父私交好,我们跟孟家几位爷也走得颇近。那时候,孟侧妃倒是跟着我学过一段时间骑射弓箭。我敢保证,她与齐王,私下并没有什么。”   “再说,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苏棠略急促喘息着,因为方才运动过于激烈,此刻脑子还有些懵着。   “爷是什么意思?”   霍令俨道:“我是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跟齐王学的这些。”   苏棠却抿唇笑起来,她心中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想,但却不好说。   这孟侧妃打从进了赵王府开始便性情大变,她其实一早就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孟侧妃跟她一样,是个穿越过来的。   但根据一般穿越定律来说,一逢穿越必作妖。就像她一样,怎么着也捣鼓了个伊人堂,做点生意。但这孟侧妃,倒是低调得很。   她原是疑心到底是不是她想多了,或许人家就是想通了,想安安分分过日子。直到今日,她才敢确定,这孟侧妃的确不是穿越而来,但却是重生的。   也就是说,她原来的人生轨迹是按着原小说中那样走的。但是这一世,因为她这个穿越女的出现,改变了原小说里苏氏的命运,所以,一点点产生了蝴蝶效应。   最后,导致原小说剧情全崩,从而连主角的命运都崩了。   这时候,已经做了皇后的孟氏忽然回到十七八的时候,却发现,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周围的人却全都变了。   于是,她暗中观察两年,直到等到今天的动手机会。   苏棠想,若这孟氏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重生回来的话,那么,想必是知道剧情走向的。那她对自己,就肯定是起了疑心。   毕竟,在原小说里,也就是孟氏原先的生活中,她这个苏氏,不过就是个连姓名都没有的炮灰而已。如今炮灰不但活着,且还越活越好,她不疑心才怪。 第200章   “人家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就算人家背地里私会了,也不会告诉你啊,你管得可真宽。”   苏棠披了衣裳起来, 好好拾掇一番,穿戴齐整后, 转身看向身后依旧半赤着身子的男人道:“我去二嫂那里?你要不要一起去?”   霍令俨这才也起身穿衣,见妻子似是生气了, 他抬手轻轻捏着妻子下巴说:“你这气性也是够大的,说什么你都不高兴。”   “我有不高兴吗?”苏棠还真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因为心里藏着事情没人能倾诉,有些憋闷罢了, “为了孟侧妃?那我还真犯不着。”   又说:“你若是心里还有她, 只管追去,我不在乎。”故意气他说,“左右我现在是公主的身份, 离了你, 说不定还能择个更好的呢。”   霍令俨嘀咕:“成天瞎说什么。”   苏棠不等他,先去了二房那里。临走前,故意狠狠踩了他脚一下。   霍令俨吃痛,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只能无奈笑着摇头。   苏棠夫妻带着梅露去了许老太君那里, 霍家老太太正好也在。许氏站在许老太君身边, 许家那边, 还站着个桌青色圆领直缀的年轻男子。   老太君的营帐里人不多, 苏棠进去,一眼就扫见了这个青衫男子。   细细打量一番,见他身形瘦高,面皮白净,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倒是十分满意。虽则比不上二爷,但好歹比一般的凡夫俗子好太多了。   “姑祖母。”苏棠进去后,亲切唤了许老太君一声,又朝着自家老太太请安,“祖母。”   这许老太君是太上皇的堂妹,圣宗爷亲封的琅琊郡主,十分有地位跟体面。论起辈分来,苏棠如今是公主,该是跟着诸皇子一样唤她一声姑祖母。   许老太君忙说:“慧宁,你瞧瞧看,我这孙儿如何?”老人家指着一旁的许五爷许安澜。   苏棠也算是这许安澜的表姐,又是早已嫁为人妇,也不是黄花大闺女,无需害羞。所以,便真的好生打量了这许安澜一番。   “澜五爷今年多大了?”苏棠问许安澜。   许安澜忙抱手弯腰请安说:“见过公主。”这才回话道,“回公主的话,虚岁十八了。”   苏棠想,虚岁十八,搁在现代,还算是未成年呢。这般小的年纪,能有这等礼仪气度,不愧是大家族的爷们,苏棠像是给女儿择姑爷一样,是百般满意的。   “听二嫂说,你去年已经中了举人老爷了?可真是了不得。”苏棠夸他。   许安澜虽则见过世面,但被这样一位年轻的表姐/表嫂夸,总归还是有些面皮薄。不经夸,脸有些红,一时竟是不敢看苏棠。   许老太君乐起来:“她是你表姐,也是你嫂子,那就等同于是你的长辈。你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   苏棠就说:“澜哥儿面皮薄,都怪我,不该这样打量他。”又介绍自己表妹,“姑祖母,这是我舅舅家的表妹,露姐儿。”将梅露推到老人家面前去,又说,“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大家闺秀,您可不要嫌弃她小家子气。”   许老太君笑着捏住梅露手,又摸她皮相又看她脸,最后说:“我看这孩子与澜哥儿正般配。”   “既是相看,你们两个孩子也看看彼此,别都垂着脑袋。”许老太君发了话,“看得中就中,看不中,权当是咱们亲戚间聚在一起叙叙旧,没什么。”   霍太夫人也附和着说:“老姐姐说得对,都是亲戚,无需害羞。”   两位老人家都发了话,这澜五爷跟梅露两个,才都略抬起头朝对方看去。两人悄悄打量彼此,也不说一句话,只是越看脸越红,最后都同时别开脑袋去,看向了别处。   许老太君悄悄对一旁的霍太夫人说:“你瞧,这多半是成了。”   “是啊。”霍太夫人也高兴,“两人年纪相当,郎才女貌的,正是一段佳话。”   许老太君点点头,发了话道:“趁着外面天还没黑,你们几个小的出去走走,不需要陪着我们这里。去吧,外头玩儿去,屋里多闷啊。”   闻声,苏棠等人立即起身道别。   出了营帐,二爷约霍令俨去大爷那里谈事情。苏棠与二夫人两个,则陪着两个小的一起说话。   梅露与许安澜走在前头,苏棠许氏二人则后头跟着。   许氏看了眼前面梅露,悄悄对苏棠说:“这孩子说是对我家二爷有情,但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大老远巴巴从城内跑来,说是为的二爷,可这见了我家小五,不也挺高兴的么。”   言语之间,许氏是有些不屑的。   她觉得,梅露这孩子嘴里所谓的对二爷的敬仰与爱慕,实在是过于轻薄了些。哪里比得上她,想她当年,认准了表哥,便是一心扑在表哥身上的。   为了表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苏棠道:“她未必就真的是喜欢二爷,或许,喜欢的,不过是贵族公子身上的那股子大家风范的儒雅气质。如今遇到了澜五爷,她自然也是看上了眼的。”   “再说,她巴巴赶来,也是叫人算计的。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替她多谢二嫂。”   “谢我什么。”许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苏棠道:“谢你不计前嫌,放她一马。我知道的,若是你闹起来,露姐儿绝对讨不着半点好,说不定,还因此毁了名声。你不但没闹,反而还介绍自己弟弟给她……这是极大的人情了。”   “那我这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若她不是你的表妹,我凭她是谁,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是是是,二嫂的这个人情,我承了。我心里,也会记着你的好的。”   “这还差不多。”许氏倒是高兴。   后头妯娌两人说说笑笑的挺热闹,前头许五爷跟梅露两个,倒是安安静静的。并且,两人不是离得很近,隔着些距离。   许家五爷是个挺安静的性子,偶尔说几句话,但也都能说到点子上。相比较而言,梅露话多一些。许五爷话虽则不多,但梅露说话的时候,五爷都是安静侧耳聆听的,回回梅露说起什么京城里的新鲜事儿来,这五爷也都知道。   瞧着安静斯文,却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梅露觉得,他这个人还挺有趣儿的。   不过晚饭前短短一刻钟的相处,梅露就觉得,对这个人十分满意。   回去后,霍令俨知道妻子要好好陪着她表妹,便特意腾出了地儿来。他找大爷二爷去了,让妻子单独与梅家表妹相处。   晚饭都是端进各自的营帐来吃的,所以,营帐内,就苏棠梅露表姐妹两个人。   “怎么样?对那位许五爷可还算满意?”   梅露垂着脑袋,只小口往嘴里扒拉米饭,也不说话。   苏棠见她扭捏高兴的样子,道:“别只扒拉白米饭,问你话呢。”   梅露这才说:“一切全凭表姐做主就是。”   苏棠要笑不笑的:“凭我做主,那就是看上了呗?”   梅露更是只垂着脑袋:“我不知道。”   苏棠认真起来:“露姐儿,人家二夫人不与你计较,那是人家大度。人家不但不计较,还替你跟许五爷牵线。这许五爷你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又有前景,日后不愁不能博个一官半职。虽则庶出,但只要这爷们有本事,嫡出庶出都不重要。日后你们成亲,定要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别的。”   “至于你对二爷有过心思这件事情,二夫人也说了,她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告诉许五爷。这于你来说,只一门不错的亲事,可别再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回头断送自己的幸福。”   “不会的,我以后只信表姐的话。”梅露承诺,“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就好,吃饭吧。”苏棠也不忍心过多苛责,只给她夹了菜,“这里不是你呆的地儿,明儿一早,便送你去舅舅那里。等春狩结束后,我会回去与外祖母跟舅母商量。许家那边,想来对你也颇为满意。寻个日子,两家商量着,把亲事定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苏棠便送梅露去郊房营。   把人交到舅舅梅合开手里后,苏棠又单独与梅合开说了几句。   虽则是外甥女与舅舅,但苏棠是公主,梅合开在她面前,一直都恭恭敬敬。   苏棠说:“舅舅虽则不常回去,但是露姐儿毕竟是你的亲生闺女,该严加管教的时候,总得管一管。她不是舅母亲生的,她自己也知道,若是舅母管得严了,怕是她心里也有意见。”   梅合开应着:“公主殿下说得对,臣记住了。”   苏棠又说:“我做主给她说了门亲事,男孩子是许国公府的许五爷。但毕竟是露姐儿的终身大事,回头还得您跟舅母定夺。等这次春狩结束,择个日子,你们两家父母见一面。若是成了,便寻个媒人保媒,再择个日子成亲,这事情也算是定下了。若是不成,也无需看在我的面子上勉强应下。”   “总之,一切还得你们二位做主。”   梅合开是十分感激的:“多谢公主替小女筹谋,公主殿下相中的人,想来是品貌俱佳的。”   苏棠说:“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品质气度自是无可挑剔的。年前还中了举人,如今十八岁,虽然今年春闱考落第了,但他瞧着斯文安静,是个能静下心来的人,三年后再考,想必能榜上有名。”   梅合开没想到,自己这闺女竟能选到这样好的夫家。心中感慨万千,自是对苏棠这个外甥女,更是感恩戴德。 第201章   梅合开感激涕零道:“公主待臣一家的好, 臣牢记心中。日后公主若是有需要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定……”   “好了,舅舅!”苏棠打断他的话, “你我乃是外甥女与亲娘舅,不必对我这么恭敬。再说, 你是长辈,我只是一个小辈而已。虽然从小不亲, 但你我甥舅关系是不能变的。这些年,也多亏你跟舅母照拂我母亲。我如今对露姐儿好一些, 也是应当的。”   “我只是希望,露姐儿能够珍惜眼前之人, 能够满足自己现有的生活, 不要再去多想那些没用的。”苏棠也怕话说得过重,会影响彼此间的感情,也就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得回去了, 露姐儿身上的伤势张御医看过, 不碍事。她一个女孩子,总呆在军营里,于名声也不好。舅舅还是趁早请个假,先送她回去吧,也免得外祖母舅母担心。”   梅合开也正是这个意思, 于是抱手回道:“是, 臣这就照着公主说的去做。”   “那舅舅忙去吧, 我先走了。”苏棠说完, 便利索跳至马背,颇为飒爽的勒住马缰,看向不远处的露姐儿,扬声道,“露姐儿,记着我跟你说的话。”   露姐儿见表姐要走了,忙跑了来:“我记着了。”   苏棠冲马下父女二人略一颔首,而后挥扬马鞭,扬长而去。   梅合开父女目送了会儿,之后,梅合开严肃望着女儿道:“这回你太胡闹了!”   梅露忙垂了脑袋,声如蚊呐:“女儿知道错了。”   梅合开是当真觉得女儿这才胡闹得紧,若不是有慧宁公主护着,她怎么死的可能还不知道。从前她小,他又怜她打小没了亲阿娘,这才百般骄纵疼爱。   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甚至连个重话都舍不得说。   她倒是好,得寸进尺。而如今,险些酿成大祸来。   梅合开看着女儿,面含怒色:“为父这就送你回家去,回了家后,就好好在家里呆着。日后若是没有你母亲的陪同,不准你单独出去。走。”   梅合开昨天晚上已经差人去告诉母亲与妻子了,也跟她们说,会尽早送露姐儿回去。   女儿只身一人跑出城去了,程氏也无心情再去医馆。这两日请了假,就留在家里陪伴婆母。   梅合开是中午吃饭前送人回来的,梅老太太一看到孙女,本来已经好了,又气得又打又骂。打着打着,自己就抱着人哭了起来。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程氏垂头站在一旁,帕子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哭够了,老太太又开始责骂:“你做什么想不开,跑去你爹爹那里?你娘养你到这么大,责骂你几句怎么了?你还置气跑了,你瞧你娘,都伤心成什么样了。”   程氏红着眼圈,也吓得不轻。   如今好好的回来了倒是好,可万一半道出了事情呢?若是半途中被人贩子拐走了呢?若是被山贼抢去了呢?若是……程氏一夜功夫,胡思乱想想了很多,真是一夜间,头发都白了几根。   梅露也承认错误说:“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再有下次,你先拿刀杀了我。”老太太气极。   梅露跟母亲程氏道歉:“娘,女儿知道错了,你不要怪我了。我真不是因为你骂我才跑走的,我那天是要去医馆找你去的,可半道上遇到了那位苏家小姐,就是表姐从前呆的那个苏家。是她对我说了,女儿……女儿自己也不好,鬼迷心窍了,这才轻易听信了她的话。表姐也教训过女儿了,女儿日后再不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   “娘,您原谅我吧,不要再生气了。”   这个女儿虽则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从小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早当成了亲闺女待。她哪里会生气啊,她是怕失去她。   见她知错了,程氏一把将人搂住,抱着哭:“吓死娘了,就怕你出事儿。回来就好,回来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老太太心下也松了口气。   梅合开说:“进去说吧,慧宁公主有些话,坐下来说比较好。”   梅老太太说:“棠儿也知道这事儿了?”又想着,方才孙女口中的确提到了她表姐,便说,“那别都外头站着了,进来说吧。”   梅合开把苏棠对她说的那些话都说了,梅老太太和程氏听话面面相觑。   “棠儿给说的亲事?”老太太琢磨着道,“还是许国公府里的爷?”   “嗯。”梅合开严肃,“这些都是慧宁公主亲口对儿子说的。”   又说:“慧宁公主让儿子告知母亲,说是,等她从猎场回来,会择个日子安排母亲与许家那边见个面。若是成了,直接请个媒人来保这桩亲事,这门事情也算是成了。”   梅老太太心里头高兴:“既是棠儿瞧中的爷,想来是不错的。如此,咱们露姐儿的亲事也算是定了。”   又与程氏道:“这孩子十六了,再不定下亲事,我这心里头也着急啊。这回多亏得她表姐了,否则,她一门心思扑在那霍家二爷身上,也不是法子。”   程氏嘴上附和着老人家,心里却是有些微词的。   但她也明白,女子想嫁入高门做贵夫人,这也没什么错。虽然这不是她所向往的,但也不能阻止别人这么想,即便那个人喊她母亲。   不过,女儿这亲事算是有了着落,程氏心中高兴,这也算是了了她心中一桩心事。   且说苏棠那边,苏棠回去后,恰好遇到了孟侧妃。苏棠勒马,嘴里“吁”了一声,而后从马背上跳下来。   牵着马,缓缓踱步朝孟侧妃走去。   而孟侧妃,就是专门候在这里等苏棠的。见苏棠回来了,她抿唇微微含笑。待得苏棠走近了,她略一福身子,朝着苏棠请了一安。   苏棠不与她多说废话,只问:“孟侧妃是候在这儿专门等我的?”   孟侧妃道:“是,专程候着慧宁公主的。”   苏棠说:“孟妃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公主殿下。”孟侧妃态度倒是不错,“三嫂,不会是如今做了公主,这点面子也不给了吧?”   孟侧妃阴阳怪气的,苏棠嘴上也丝毫不留情面:“我这人从小过的日子苦,心眼也少,不会算计人。孟侧妃若是只想好好说几句话,自然欢迎。只不过,你也休想再耍什么手段。”   孟侧妃抿嘴笑:“三嫂如今是公主,我不过只是王爷侧妃,哪里比得了。三嫂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我不敢造次,也是真的只想与三嫂说说话。”   “想说什么便说吧。”苏棠一边回了一句,一边举步往里面去。   孟侧妃跟在她身侧,先是话家常说了几句道:“我知道,我与三嫂之间有过误会。当年害得嫂子失了个孩子,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我并非有心算计你肚子里那个孩子的,只是阴差阳错误会了。后来陛下罚我去清水庵呆着,我也闭门思过了百日。后来的确是怕一辈子会都留在那儿,便算计了赵王。”   “但嫂子也知道,我心不在赵王身上。”说到这里,算是切入正题了,孟瑶其实怀疑身边的这个人跟自己一样,都是重活了一世的。   只不过,她重活回来的时间比自己要早。所以,她趁早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若真是这样,她想知道,她在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难道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吗?还有,她上辈子爱的是齐王,为了齐王,她可以豁出去一切,甚至为了齐王连死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而如今,却安安分分做她的霍家三夫人,她就甘心?   孟瑶想试探,便说:“赵王无心皇权,而我想做皇妃……”她眼睛瞄向苏棠,声音很低,“三嫂呢?”   苏棠面上瞧着不动声色,其实心中早将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嚼了一遍。   苏棠说:“人有野心,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我也知道,依你的品貌,想做皇妃,无可厚非。但你问我这话,又是何意?我是定安侯夫人,又是诸王的亲妹,我除了安安分分做我的侯夫人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孟瑶不确定身边的人是不是遭遇了跟她一样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试探性询问,不敢问得过于明显。   孟瑶道:“三嫂说得对,如今都是公主了,想必别的也无需在乎。”   苏棠不想将话题围绕在自己身上,便转头去问孟瑶:“听说……昨儿猎场上,孟侧妃倒是在陛下与诸王面前露了一手?”   “三哥说的?”孟瑶不答反问。   苏棠也不答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自己的道:“我倒是对侧妃刮目相看。”   孟瑶说:“三嫂过奖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哪里值得三嫂刮目相看。”   孟瑶从苏棠这里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也不敢多问,便回去了。昨儿晚上大部队回来后,有些晚了,所以赵王也没过来寻孟瑶,直接与幸姑一道回营帐歇着了。   昨儿骑射一整日,今儿有些累着了,便睡得略迟了些。   等孟侧妃回营帐去,就见赵王人已经坐在了那里。 第202章   她瞧见人的时候, 虽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稳住了心绪朝着人走过去了。   “妾身给王爷请安。”孟瑶行了一礼。   赵王看过来,阖上手中正握着的一册书, 指着一旁:“坐吧。”   孟瑶坦然落座。   赵王挥退身边左右:“本王有话单独与侧妃说,你们都且先退下去。”   其她丫鬟倒是还好, 都只听赵王殿下一个人的。只冬雪,没等到自己主子的话, 犹犹豫豫的,不肯走。   孟瑶冲她使眼色, 冬雪会意,便也立即退下。   营帐里就只剩下二人后, 赵王才说:“侧妃昨儿一场好戏, 本王看得真是精彩。只是本王不知道,侧妃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孟瑶回话道:“王爷是在怪妾身夺了王妃娘娘的风头吗?”   孟瑶言辞犀利, 倒是让赵王也一时语塞。   本就是她不守信诺, 如今倒是反过来怪责自己,赵王心中窝着一团火,面色更是难看几分。   孟瑶不把赵王放在眼里,但是她也不会真的过分得罪他,见赵王脸色难看似是真动怒了, 孟瑶这才说:“王爷放心, 妾身答应你的, 会做到。”   “是吗?”赵王冷哼, “你昨儿耍宝似的耍的一手好骑射功夫,招招皆是三哥所练的套路。你身为本王之妃,却熟练齐王的身手,那么多人瞧着,你以为那些人心里会怎么想?”   孟瑶既是敢这么做,自也是有一番说辞等着他。   “王爷不要着急,且听妾身把话说完。”孟瑶道,“我知道,自己欠殿下一个很大的人情。想当初在清水庵,若不是殿下伸出援手,妾身说不定此刻还呆在那儿吃斋念佛呢。殿下的恩情,妾身会一辈子铭记在心。”   “但是如今殿下既是心有所属,爱上了王妃,妾身便也只能道一声祝福。妾身也实话说过,对殿下无情,也不想一辈子老死在赵王府。”孟瑶一字一句,说得情真意切,“也正如殿下所言,时过境迁,如今早不是当年。可既是还有一丝希望,妾身也想去争取。有些话,殿下是局外人,或许不知道,妾身也说不明白。”   她当然说不明白,她要如何告诉他,其实她已经活过一世了?   并且在那一世里,齐王是挚爱她一生的男人。曾经视她若掌上珍宝的男人,突然间,待她疏远冷漠,她又怎么能接受得了?   若没有那一世的记忆,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也就罢了……可偏偏有。那一幕幕的温馨画面犹在眼前,她实在做不到,原本属于自己的男人、原本只宠自己一人的男人,却去与旁人生儿育女。   这些话,她又要怎么与赵王说?   孟瑶面色冷清了些,语气淡淡:“何况殿下心中也是明白的,当年妾身未入王府先怀了身子,全京城谁不背地里笑话殿下?如何当初受得了,如今却受不了了?”   赵王真是气极。   他手重重拍着桌案:“当初如何能与今日相提并论?当初本王高兴,心甘情愿承受那些!如今又凭什么?”   左不过就是,当初心里有她,便是委屈,也甘之如饴。如今心里没有她了,若她再敢百般折损自己的名声,他便也不会再客气。   “妾身明白了。”孟瑶软了语气。   赵王“嗖”的一下起身,撂下话道:“你好好呆在这里反思,没有本王的准许,不许踏出这里半步。”   言罢,拂袖而去。   孟瑶身子一软,跌趴在一旁,心中酸涩难忍。   赵王气冲冲走出营帐,恰在外头遇到齐王。齐王负手立在隔壁营帐前,想来是特意来找赵王的。赵王看到人后,脚下步子略顿了下,而后缓缓踱步朝齐王走去。   “三哥。”赵王唤了一声,语气倒还算可以。   齐王回过身来看向赵王:“四弟,有没有空,我们去河边走走聊聊。”   赵王自然知道他想聊的是什么,于是颔首。他一手依旧背负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则伸出来,做出邀请的姿势:“三哥请。”   “四弟请。”齐王做出和他一样的手势。   想兄弟二人,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儿时关系十分亲密。如今都大了,各自娶了王妃侧妃后,倒是日渐疏远了。   两人并肩而立,缓缓踱步朝离扎营处不远的小河走去。   赵王先开的口,笑着问:“三哥不会怪我吧?”   齐王倒是好奇:“怪你什么?”   赵王说:“小弟知道,当年三哥一心想着要娶孟氏为妃的。我既知道兄长心中所想,却还夺人所好,实乃非君子所为。”   齐王笑了,摇摇头:“为兄从未怪过你。”   赵王似有不信,侧头看着齐王:“可是三哥当年的确很喜欢孟氏……”   齐王回他说:“那四弟当年何尝不是视孟氏若珍宝呢?如今又如何?”   赵王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不一样,她心里没我,却有三哥。若是她心里一直有我,我想……”   赵王是想说,若是她心中有自己,当初也不会一再把自己往外推,他会一直待她如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嘴来,因为他想到了幸姑。   若是当初孟氏嫁给他后,就此对三哥死了心,只一心一意待他……那么,他还会对幸姑动心吗?还会全心全意只待幸姑好吗?   他不知道。   因为当初喜欢孟氏,他是真心的。如今爱幸姑,只想一心一意待幸姑,他更是认真的。   只要想到或许当初但凡出一点偏差,他可能不会像如今这般待幸姑好,他就难过。就会想,若真是那样的话,幸姑怎么办?她岂不是很可怜。   赵王不愿意那样,所以,他甚至有些感激孟氏。   正因为她的决绝不回头,才会有他跟幸姑的今天。   这样一想,心中对孟氏的怒怨也就消去了不少。   赵王说:“那三哥如今心里也只是三嫂了吗?所以,心中也不再留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齐王道:“当初是我自己放弃她的,若我当但凡还有一点想要争取她的念头,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清水庵。”说到这里,齐王蹙起眉来,也是说的心里话,“当年我是要以真心待她的,奈何她一心扑在定安侯身上。后来,四弟你也是要真心待她,她却……”   她却又一心扑在自己身上。   这个女人,就是不知足,不懂珍惜。   身边的人,她不知道珍惜,回头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赵王笑了,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那听四哥的意思,是真的对她死心了。”赵王说,“只是小弟不太明白,她如何会四哥的那番身后?而且看样子,还是挺熟练的。若没怜过几年,不会把四哥你骑射功夫的精髓领悟到。”   “我也不知道。”齐王说的是实话。   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曾经霍家大爷的秘密她知道,如今似乎又十分熟悉自己。她太了解自己了,而对这份熟悉、了解,她也并不藏着掖着,好似就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赵王看了眼齐王,他不知道这位三哥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面上表现出来的样子,的确是不像知道的样子。   赵王本来想相信他的,但忽又想起幸姑的话来。幸姑说,兄弟自该亲厚无间的,但天家兄弟却不一样,不可有害人的心,但却要有防人的心。   兄弟两个倒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许久没有这般轻轻松松一起走着说说话了。所以,今儿倒是聊得挺开心。   仿佛,就像回到了当年还在东宫的时候。   孟瑶昨儿猎场大显身手,陛下自然是瞧在了眼里。早上贵妃伺候在身边的时候,已经有意无意跟他抱怨过。   但对贵妃,敬宗帝不好承诺什么,毕竟那孟氏也是名门之后,孟家当权者也有一二。不看孟氏面子,也得看孟国公府面子。所以,贵妃抱怨,敬宗帝只能笑着安慰她几句,便打发了。   到了午后,歇晌醒来,淑妃前来伺候的时候,敬宗帝倒是主动提起了此事。   后宫的四妃,消息最是灵便的。虽则没有随行狩猎,但对猎场上的事情,大多都是了如指掌。   再说孟氏又如此高调行事,她们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早在得知此事的时候,淑妃心中早将那孟氏骂了千百回。此番御前伺候,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臣妾也听说了此事。”淑妃坚决不多言,只敬宗帝问什么,她答什么,也是怕言多必失吧。   敬宗帝撇头看了她一眼,轻哼道:“朕知道,从前老三便属意于她,当时还想着要娶她为正妃的吧?只可惜,当年她自己犯了错,被霍家人盯上了,朕不得已,便发配她去清水庵了。”   “朕原想着,齐王正妃做不着,侧妃总该有她的份。已经盘算着,等诸王选侧妃的时候,将她送进齐王府去。可她倒是好,三个月都等不及,竟然与赵王暗通曲款了。”   “当年那等丢人,朕可记得清清楚楚!”   淑妃忙说:“要说这孟国公府,也是百年世家,怎么就教出了这种女儿来。别说陛下您了,便是臣妾,也觉得丢人得紧。”   “你少糊弄朕。”敬宗质问淑妃,“朕当年坏了老三的好姻缘,老三是不是心里记着朕这个仇呢?” 第203章   淑妃纵然知道此番前来侍候想必会遭陛下发难, 但也万万没料到,陛下话会说得这么重。淑妃闻声,吓得立即跪了下来。   “陛下何出此言啊, 陛下这样说,真是叫臣妾与茂儿惶恐。”淑妃是真的惶恐, 这种话太重了。   茂儿是皇子,陛下是天。哪里有儿子敢对老子记仇的?   若真有记仇, 那也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啊,何况茂儿心里从未记恨过他父亲。   淑妃一着急, 就委屈的哭了起来。抽着帕子,抹着眼泪。   “若陛下真这样想我们母子, 臣妾也无话可说。陛下您是天, 您若真心中有气想要责难臣妾母子,臣妾无话可说。只是,臣妾与茂儿, 真是冤枉死了。”   敬宗帝垂眸望着跪在地上哭的女人, 听她哭完后,他弯腰亲自将人扶起。   “朕不过随口一问,你怕什么。来,起来。”   原心还悬着的,但听得陛下这话, 淑妃彻底松了口气。于是, 越发哭得厉害了。   “陛下若是不信臣妾与茂儿, 那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哭说, “茂儿可真是冤枉死了,平白无故叫人算计了,还让陛下您对他起了疑心。陛下您想想,这孟氏如今可是赵王的侧妃,茂儿一个大伯子,如何能与她见面?想必……想必是这孟氏与谁盘算好的,他们想害茂儿。”   “他们?”敬宗挑出话中重点来问,“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淑妃知道,一早上都是贵妃陪着陛下的,陛下现在这般动气,想来贵妃没有少在陛下耳朵边吹枕边风。不然的话,陛下何至于此?   再说,那孟氏是她的儿媳妇,自然她们关系亲密。谁知道,她们婆媳私下里是怎么盘算的。   但淑妃也谨慎,知道陛下素来最烦后宫不睦。所以,她倒也没有明说是谁。   只道:“臣妾不知道,臣妾想,想来是有人要害茂儿的。”   敬宗说:“你也别哭了,这件事情,许是你多想了。至于那位孟氏,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她如今都是密儿侧妃。怎么,她难不成还想去齐王府?”   “那是不可能的。”淑妃一口回绝了,“既已嫁赵王,那便是赵王府的人。再说,茂儿对她,早也熄了心思。茂儿如今与齐王妃夫妻琴瑟和鸣,好得很。茂儿媳妇都怀了身孕了,到不了年底,陛下您又要当皇爷爷了。”   只这一句,便戳到了陛下心窝里。   “好!好!就该这样,各王府都开枝散叶,也让皇室多子多孙多福气。”   淑妃又笑着过来侍奉,意味深长说:“宫里的太医说,茂儿媳妇这一胎,很可能是男胎。”   敬宗却道:“孙儿孙女都一样,朕都喜欢。”   淑妃闻声,便只能应着:“陛下说得是。”   孟瑶被赵王关禁闭,数日过去了,除了她娘外,也没个外人来探望她。春狩前后总共也就几天功夫,眼瞧着,春狩便要结束,就要返程回京了。   冬雪都着急了,跺脚说:“小姐,奴婢听说,明儿一早便启程回京去。”   “我知道了。”孟瑶淡然应一声,眼里一片死寂黯然,“那便随便收拾收拾吧。”   冬雪:“小姐,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小姐要在猎场上那样做,她原以为,小姐求着王爷要出来,是有办法离开赵王府去齐王府呢。可现在看,小姐根本就是寸步难行的。   可既是没有周全的计划,小姐为何要铤而走险呢?齐王曾经是待小姐好,也有过求娶之心,可如今毕竟不是当年了啊,难道,小姐还以为,齐王会为了她不顾伦理道德父子兄弟反目吗?   小姐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心。   这些日子下来,孟瑶也的确意识到自己自信过头了。这一棒子打得她厉害,让她清醒意识到,她以为梦里触手可得的那一切,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两年来,她步步小心百般筹谋,就是等着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接近齐王、可以让他怀疑自己、甚至可以让他也记起一些什么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所以,在赵王府,她百般遵守规矩,甚至一再撵赵王去霍王妃那里,助他们夫妻情深。所以,她求了赵王带她来春狩,借着随行狩猎的机会,让齐王一睹她的骑射身手,让他关注自己,怀疑自己。   可如今,他的确是怀疑自己了,却未必关心自己。   这个男人啊,她懂他,了解他。她知道,他一心扑在谁身上的时候,可以把心掏出来捧在手中送给那个人。可若是他自己放下了,那便是真的放下了,不会再有丝毫留恋。   她曾经是他心中的唯一,可如今,却是他心头真正已经放下的那个人。   孟瑶知道,故人心已变,任她再做什么,她都得不到她想要的一切。齐王妃不是她,未来的皇后也不是她,而那个男人,也不再是她的了。   齐王不是她的,霍三哥亦不是。甚至如今连她从未看得起过的赵王,都是别人的了。   孟瑶觉得,这真是老天跟她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若不殚心竭虑为自己谋划一个出路,那么她的一生就是老死在这赵王府后院。   既是有资本争一争,又何必坐吃等死。   “冬雪,你是打小跟着我的,你该懂我。”孟瑶瞥了眼身边这个过于焦躁的大丫鬟,面色有些不快,“我这样做,自然是有这样做的道理。从此往后,咱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你若是觉得跟着我这个主子没有前途,你可以走。”   “小姐,您说什么呢。”冬雪立即跪了下来,“您要赶奴婢走?奴婢打四岁起,被孟国公府买了回去后,就是一直伺候在小姐您身边的。奴婢陪着您十几年了啊。奴婢知道,不必蠢笨,帮不到小姐什么,可奴婢愿当牛做马侍奉小姐。”她哭了起来,越想越害怕,越哭越伤心,“您若是赶走了奴婢,奴婢就活不了了。”   像冬雪这种从小被卖来的丫头,要么是家中不得宠,卖了给兄弟存娶媳妇钱的。要么,就是打小被拐子拐了的。若是离开主家出去,偌大满京城,无依无靠,的确日子艰难。   孟瑶也知道,这丫头跟着她,虽则无大功,却也无过。且对她,也是真的忠心。方才那样说,她也不是真的要赶走她,就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不想走?”孟瑶说,“既然不想走,就站起来,把眼泪擦干净了。日后跟着我,只老老实实做事就行,不要多嘴。”   “是,奴婢记着了。”冬雪站了起来,想想还是觉得委屈,于是小声嘀咕说,“奴婢一颗心都挂在小姐身上的,奴婢方才多嘴,也是替小姐您担心。如今齐王不理您,赵王又罚您。孟家……孟家除了大夫人外,都没人来看过您,奴婢怕小姐您日后无依无靠。若真是无依无靠,可怎么是好。”   孟瑶知道她说的这些是真心的,于是拉着她手,认真道:“你放心,你家小姐不会的。一条路不通,还有许多别的路。”   冬雪眼中一亮:“那小姐……您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法子嘛,只要用心想,总会有的。只是,孟瑶眼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招棋错,想要的没捞着,想必也惹了很多闲话。她总得想个法子,先把眼下这一关应付过去再说。   但怎么做,还真是难。   春狩很快结束,陛下率领众人回京。   正是四月浓春之季,沿途官道两旁,繁华盛开。车队行至绿琼旁的时候,前头的皇家车队忽然乱了。套着车子的马仿佛喝醉了一般,不是疲软无力,便是焦躁不安。   起初控马之人倒是能控得住,但渐渐的,这些马便如疯了一般。   陛下与诸位皇子都是行武之人,再说还有随行的御林军相互,陛下与娘娘倒是没有危险。只是,诚王府的皇长子尚小,又是一人乘坐的马车,也数他套车的马脾气最为暴烈。   马车翻滚的突然,连随行的御林军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诚王府的皇长子已经快要滚落至崖口了。诚王护在陛下跟前,当瞧见儿子有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而其他几位王爷皇子,要么护着自己母妃妻儿,要么又年纪太小。至于后面的勋贵,更是离得远。   这个时候,孟瑶翻身跳上一匹马,在悬崖口一把拽住了小王子。   孟瑶一手扣住小王子腰,另外一只手则死死勒住马缰,马儿前蹄高高抬起。孟瑶拼命控马往后仰,这才死里逃生一回。两人双双从马上跌落在后面的地上,而那只马,却嘶吼着摔下了悬崖去。   跳下马背的时候,孟瑶故意用劲抱着小王子一起摔在地上,以至于她自己跟小王子摔下来后,就昏迷了过去。   情况一时紧急,众人都不敢动弹。待得瞧见是有惊无险后,陛下这才颤着声音发脾气:   “快!快救人!”   众人这才突然惊醒过来,一窝蜂的,朝悬崖口挤过来。   车队很长,后面的人只知道车队突然停了,却不晓得怎么了。霍令俨与妻子共同坐在马车里,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过,他早早便派人去打听了。   打听的人回来禀报说:“回公主侯爷的话,是……是前头突然惊了马。”   “惊马?”霍令俨眉心一皱,似有困惑般迟疑了一瞬,继而又问,“陛下与诸位娘娘可安好?”   那小厮道:“陛下与娘娘们都安好,只是……诚王府的小王子受了伤。还有就是,赵王府的孟侧妃,为了救小王子,也受伤昏迷不醒。陛下已经发了令,让车队停下扎营,又命了太医去给侧妃跟小王子治伤。” 第204章   “好, 我知道了。”霍令俨冲那小厮略一颔首,之后将人打发走了。   苏棠困惑说:“真是凑巧得很,诚王府小王子惊马受伤, 恰好就被孟侧妃救了。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这好端端的, 怎么会惊马呢?而且还有那么多御前侍卫在。怎么着,也轮不到孟侧妃救人啊。”   如果是事前没有准备的话, 那种紧急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想到去救谁。   孟侧妃的速度, 也着实太快了些。   “你有什么想法?”霍令俨心中也是诸多疑惑,但听妻子这样说, 他便想听听看妻子的感受。   苏棠道:“我只是觉得过于巧合意外罢了, 许是我多心了。”外面一时间乱糟糟的,苏棠伸头朝外面看了眼,建议说, “既然小王子跟孟侧妃受了伤, 我们也该去瞧瞧,关心关心。”   “也好。”霍令俨点头。   临时扎营下来,车队停在路边。得知诚王府小王子受了伤,众勋贵都下车来前去探望。   太医检查一番后,对陛下说:“小王子与侧妃娘娘只是一时惊吓过度, 这才昏迷过去的。等过一会儿, 就会醒来。只是……”   “只是什么?”陛下与诚王夫妻异口同声, 皆是一脸急切关心之色。   关心的倒不是孟氏, 而是皇家的长孙。   那太医忙道:“小王子倒是无碍,只是侧妃娘娘伤得严重了些。方才臣替侧妃娘娘瞧伤,发生娘娘后脑处淤肿了一块。只是娘娘如今尚未醒来,臣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紧的。”   一听这话,孟大夫人立即就哭了起来。   “我的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为娘怎么办啊。”   敬宗帝瞥了孟大夫人一眼,给一旁贵妃使了个眼色。贵妃会意,忙过去将人扶住说:“你且不必着急,等回头瑶儿醒了再说。太医也说了,不一定有事的。”   孟大夫人哭得更泪人似的,眼泪拼命往外淌。   忽然间,孟大夫人跪在地上,求着敬宗帝说:“陛下,臣妇求您,可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却被一旁的孟大老爷呵斥回去了。   诚王妃听说自己儿子无事,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又想着,是赵王府侧妃救的自己儿子,这么多人在,面上功夫总得做的。于是,诚王妃也对孟大夫人说:“是孟妹妹救的阙儿,我与王爷心中十分感激。孟妹妹心地善良,老天都看着的,孟妹妹会没事的。”   孟大夫人心中其实是暗怪诚王府的,只是人家是王府,门第高,她敢怒不敢言,也就咽下了这口气。   “多谢诚王妃娘娘关心,希望如娘娘所言,我瑶儿可以好好的。”说罢,她又呜呜咽咽抽了帕子抹眼泪。   因为营帐里人多,霍令俨与苏棠夫妻则只是候在外面。待见赵王夫妻出来了,苏棠夫妻立即迎过去,苏棠问:“怎么样了?可都还好?”   赵王负着手皱着眉,没说话。   幸姑严肃道:“阙儿倒是还好。太医说,侧妃伤势有些严重。如今也不晓得情况如何,只能等人醒来再说。”   幸姑是赵王府主母,孟氏是侧妃。苏棠知道,孟氏出了事情,幸姑这个主母多少肯定是也要担些干系的。孟氏若是好好的还好,若是就此废了残了,赵王夫妻想来也不会好过。   所以,苏棠安慰她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这般伤心难过。”   再说,这事儿到底是天灾还是人为,尚未可知。   幸姑道:“只希望她好好的。”   “既然有这么多人在,幸姑,你我去那边说说话吧。”苏棠言语有暗示。   赵王听出来了,黑眸朝苏棠扫来,问的直接:“你们有什么话是本王不能知道的?这里没有外人,慧宁妹妹不防直说。”   苏棠看了眼自己丈夫,见他眼神暗示可以,苏棠这才道:“那我若是说了,四哥可别怪我心计深。”   “你且说说看。”   苏棠这才道:“这条道平稳,方才也不见有什么异常,怎么偏生就惊了马队呢?惊了诸位王爷娘娘,又凑巧孟侧妃救下小王子来,偏旁人又都无事。或许是我多想了,但是,我总觉得细细想来不太对劲。”   闻声,赵王皱了眉,又想起那日孟氏猎场上的言行,不由得就也觉得此举可疑。   “她到底想干什么。”赵王拧眉,言辞颇为激烈严肃,“不安分,就喜欢生是非。”   一甩袖子,立即就要进营帐去,却被霍令俨拉住了。   霍令俨严肃道:“不过只是猜测,未必是真的。再说,她现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你又无凭无证,你去说了,岂不是寒了孟家人的心?”   赵王道:“若她真是有所图谋,其心可诛。别忘了,当时出了事,父皇可也在。若是父皇摔了马受了伤,她有几颗脑袋够砍?我赵王府……又有什么能力替她一起抗下这份罪。”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安分,不懂分寸,不体贴……等等,赵王早已对她寒了心。原想着,到底是爱过她的,既然她愿意走,便也想放她走。只是,她却一再踩了自己底线,这叫他十分生气。   赵王其实也是个十分纯粹的人,想过简单的日子。不管是从前的孟四,还是如今的幸姑,他都希望可以给她们最好的最纯粹的爱。不求多得父皇喜爱,但求父皇不厌恶自己。不求能多建功立业求功名,但求可以日日与妻儿呆在一起。   他希望自己的王府可以简单和睦,极为厌恶挑衅闹事的人。   赵王已经心下有了决定,这回等孟氏醒了,他要寻个机会送她出去。这般有心计之人,留在王府,也是祸害。   因小王子与孟氏皆昏迷未醒,太医说暂且最好不要移动。所以,陛下便下令就地住一晚上。   到了天黑,小王子醒了。   诚王妃一直陪在儿子身边,见儿子醒了,立即命人去请太医来,她则抱着儿子哭:“阙儿,你可算醒了,吓死母亲了。”又怕他伤着脑子,于是一遍又一遍的问了他很多,直到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过来。   “王妃娘娘,让老臣替小王子瞧瞧。”太医说。   诚王妃立即让出位置来,对太医的态度极好。太医替小王子检查伤势,诚王妃则目不转睛看着,关切问:“阙儿可有事?”   太医检查完后,起身说:“王妃娘娘大可放心,小王子福大命大,并无碍。只是,想来是吓着了,今儿晚上,王妃且还多陪陪小王子才是。”   诚王妃拼命点头:“会的会的,本宫一定谨记太医的话。”又再次确认,“真的没事吗?”   太医恭敬抱手回:“小王子真的无碍,娘娘且放心。”   如此,诚王妃才算放下心来。想起孟氏,忙又问:“那孟侧妃呢?可醒来了?”   太医摇摇头:“孟侧妃的情况,颇为严重一些。”   诚王妃就算不是真的关心孟侧妃,但人家到底是因为救自己儿子变成这样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孟国公府的人可不好对付啊。若是就此树了孟家这样的敌人,日后于王爷来说,也是十分不利的。   “孟妹妹到底怎么了?”诚王妃关切,“是醒不来,还是……别的?”   太医说:“老臣暂且也不清楚,只能等孟侧妃醒来再看。”   诚王听说儿子醒了,匆匆赶来。瞧见太医在,诚王忙问:“阙儿可好?”   太医说:“大殿下放心,小王子无碍。”又背起药箱来,“老臣去赵王那边看看去。”   诚王亦关切道:“孟侧妃那边,还请您也多多费心。”   “不必大殿下您说,这是老臣的分内之事,老臣告辞。”   太医走后,诚王夫妻坐下来说话。阙儿知道爹娘关心自己,他也着实吓着了,只呆呆缩在母亲怀里,也不说话。   诚王妃说:“阙儿无碍,王爷还是去赵王那边看看吧。真是祈祷她没事,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于王爷前程无益。”   诚王只摸摸儿子脑袋,沉默片刻后,才说:“那你好好照看儿子,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又说,“阙儿想必吓着了,你陪着他睡吧。”   诚王妃:“王爷放心,我会守在这里的。”   诚王冲王妃点点头后,负手离去。   孟侧妃是次日凌晨醒的,醒来后,便目光呆滞无神,谁也不记得了。   只要赵王靠近她,她便大哭大喊,视赵王似恶魔一般。不让赵王靠近,也不肯自己母亲离开。孟大夫人便一直守着女儿,寸步不离。   孟家的人,她也只亲生母孟大夫人,便是孟老太君靠近,她也不肯。   见自己原本好好的孙女变成这样,孟老太君垂泪说:“可怜见的,这可怎么是好?只认她亲娘,日后一个人在赵王府,可怎么活啊。”   幸姑听得这话,却是上了心。   待得回到了京城,孟氏因不肯去赵王府,乃是被孟家的人接了回去的。   孟侧妃救小王子的事儿,很多人知道。回去后,此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无不赞她一句巾帼女英雄。   因她救了皇长孙,立了大功,便是之前猎场上行为不当,也无人再提及。身为赵王府的侧妃,陛下却是开恩,准其住在娘家而不是孟家人来赵王府照料,于孟家来说,更是莫大的恩宠。   诚王府的谢礼,流水似的往孟国公府送。就连赵王,在幸姑一再的劝说下,也去了孟国公府探望好几次。   苏棠这些日子,更是常常往赵王府去,与幸姑说些体己话来。   “如今不管她是真失了记忆还是假失了记忆,既然不肯回赵王府,不如就此让她归于孟家。虽说这样不合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她救了小王子,想来情况又不一样。”   “她走了,你与赵王,也能过清静日子。” 第205章   幸姑也这样想过, 只是这种话,又如何好开口?   “嫂子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 她是因为救皇长孙才成了这样,是功臣。既是功臣, 赏赐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好让王爷休了她?这话不好说。”幸姑也着急为难。   苏棠却说:“那若是她一直这样下去, 再不回赵王府来,只住在孟家, 又算怎么回事?”   幸姑也不知道,摇摇头说:“之前嫂子说这是她的计谋, 我也细细想过, 或许就是她故意的。但她千方百计演出这场戏来,为的又是什么?很明显,齐王早已经放弃她了, 她还这般执着要离开赵王府。回去了后, 她也进不了齐王府啊。”   苏棠想,若她是重生的,必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儿。所以,她肯定知道诸王夺嫡中,诚王才是最后能与齐王抗衡的那一个。而赵王, 一无野心二无智谋, 他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再说, 她也不喜欢赵王。与其留在赵王府等老等死, 不如放手一搏。   所以,她便盯上了诚王。   苏棠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苏棠说:“不管她进不进得去齐王府,但是她肯定是不想留在赵王府的。你也知道,赵王一直待她都不错,何故失了记忆,就对赵王避之不及?怕她算计的,就是要离开赵王府。”   幸姑恍然大悟,一时间沉默着不说话。   苏棠又问:“赵王是怎么想的?”   幸姑说:“自从那日嫂子说了她是装的后,王爷便一直都很生气,觉得被她耍了。刚回来那几日,还吵着要进宫去找父皇,告诉他老人家这一切,揭穿孟氏的阴谋,被我劝住了。”   “你劝得好,无凭无证的事情,不能随便去御前说,哪怕他是亲王。”苏棠眨了眨眼睛,又说,“再说,我那也只是猜测,做不得数。反正不管怎样,既是没证据,就当做一切都是真的。至于别的,且走一步算一步,咱们静观其变。”   幸姑点头。   苏棠又略坐了会儿,说些别的后,便起身告辞了。   这些日子她也忙,除了常往赵王府跑外,还经常去她外祖梅家。露姐儿跟许五爷的亲事,两家坐下来商议几次后,也算是定下来了。许国公府琅琊老郡主出面,请了娉婷老县主为媒人。   这亲事,也算是定下来了。   二夫人身为中间人,去过梅家,也私下单独跟露姐儿说过话。梅家人都知道露姐儿曾经的那些小心思,又想着,这门亲事乃是霍家二夫人撮合的,便心中实在愧疚。   抓着二夫人,倒是好一番道谢。   说来说去,二夫人其实也没把露姐儿放在眼里,不过就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又念着梅家乃是苏棠的外家,她便也没对梅家如何。她去找露姐儿说话,也是敲打她务必要珍惜眼前人,莫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露姐儿定了亲事后,倒是安安稳稳呆在家里。绣绣花绣绣鸟,只一心等着嫁人了。   梅老太太见孙女这回彻底熄了心思,老人家倒是也宽慰。就想着,这回孙女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许五爷她见过,是个很不错的好儿郎,斯文俊秀知书达理,又高门出身,是露姐儿高攀了。   好在,露姐儿还有棠儿这么个表姐在,日后表姐妹俩多有照拂,也是好的。   老人家就是好烦神,总有烦愁不完的心事。如今女儿的事情尘埃落定,孙女的事情也有了结果,她就开始烦神儿子儿媳妇的事情了。   虽说她并不在意儿媳妇无所出,但如今露姐儿就要嫁人了,夫妻二人之间若没个孩子的话,总也不是法子。她一早就想过,等露姐儿的亲事定了,便着手替他们夫妻办过继的事儿,若是他们同意,她老婆子就亲自回润州一趟。   六月的天渐渐已经热了,晚间的风都是带着暑意的。趁着儿子在家的这日,等晚上儿媳妇回来后,梅老太太说了此事。   院子里的桂树下,一张石方桌。桌旁老太太坐着,梅合开跟程氏二人站着,老太太让他们坐下来说,二人也不肯,皆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老太太也就不再勉强,只说:“虽说收养的不如亲生的好,但有总比没有好。你们如今也不年轻了,再想有子嗣,想来也难。咱们去乡下老家,找个未满月的孩子收养,孩子长大了,铁定只认你们为亲生父母的。”   无所出一直是程氏的一块心病,她的夫君是独子,她又生不出孩子来,这就算是断了梅家香火了。   梅合开看了眼妻子,皱着眉说:“不着急,再等两年再说。如今露姐儿不过才议亲,还没成亲,这般着急做什么。”   梅老太太:“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娘知道,你疼你媳妇,这是好事儿。但,日后你们老了,露姐儿是闺女,嫁去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了,你们老了可怎么办?”   梅合开知道妻子一心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若是真要收养,早就收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老太太的确是心疼他们夫妻,他知道,可这种事情,总归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情,还得是他们商议着做决定。   梅合开:“儿子与娘子虽说不年轻了,但也就三十多点。再等两年,等两年再说。”   程氏却道:“老爷,你先去吧,我与娘说几句话。”又冲梅合开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老人家不高兴,“你先去,我来与娘说。”   梅合开望了眼妻子,又望望母亲,这才朝母亲抱手作揖离开。   等丈夫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程氏便说:“娘,抱养过来的,总归不是咱们这一支的,不亲。若是能有个亲生的,总归比抱养的要好。儿媳知道,嫁来这些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是儿媳不孝顺。所以,儿媳也想好了,打算就这几日,外头去寻个良家女子给夫君做妾室,等她生……”   “这话可莫要再说。”老太太不同意,“咱们梅家,世代书香,往上头数几代,可都还没有纳妾的先例。再说,再娶个女人进门来,也会影响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你是个好孩子,我不希望你受那等苦。”沉沉叹息一声,又说,“当年,就觉得对不起你了,如今又怎么还会纳个妾来恶心你?”   “合开是个耳根子软的,万一弄个祸害回来,回头她生了孩子,他们就是一家三口了,你又如何自处?我老婆子在,还能替你做主,我若是不在了,岂不是委屈了你?”   程氏说:“所以,物色的时候,就得物色个性情好的。退一步说,就算瞎了眼,错信了人品,我日子也会过得好。我有医术,又有医馆,我饿不死自己的。”   老太太坚持:“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答应的。纳妾这事情,休得再提。”   程氏见老太太坚持,又似是生气了,便也不再说。只是这些日子心里装了心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的,常常替病人切脉治病的时候,也走神。   苏棠过来找程氏,恰好瞧见了,便问:“舅母这是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程氏这才忽然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来说:“没事。”   苏棠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看舅母精神不是太好,不如歇息会儿吧。”   程氏想了想,把事情交给了几个学徒,自己则去一旁耳房坐着歇息去了。   “舅母有心事?”耳房里,苏棠亲自替程氏倒了杯茶,关切问,“如今露姐儿亲事定了,舅舅前不久又高升一级,舅母这医馆经营得也越发不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好烦忧的。”   程氏有什么话,素来都是直接与苏棠说的。所以,这会儿也没瞒着。   苏棠听后,有一瞬沉默。   程氏道:“我自己是大夫,却连自己为何生不出孩子来都不知道。有时候想想,真觉得可笑。”   苏棠知道,古人众子嗣,尤其她舅舅还是梅家独子。若是拿她那一套来劝说,怕是劝不通。一时间,苏棠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只能问:“那舅舅是怎么想的?”   程氏说:“你舅舅说再等等,先不过继。我也跟他提了纳妾的事儿,被他斥了一顿。总想着,他心里到底是对我好的。这样一想,又觉得值了。”   苏棠笑:“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只要舅舅不在意,便不是什么事儿。虽说香火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夫妻和睦日子好过。如今露姐儿的亲事定了,你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该歇一歇的。终于外祖母……她老人家想来也是为了你们好,但若是你们坚持,她也是开明之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程氏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婆婆不会为难我。是我自己,我自己心里难受。嫁来十多年了,夫妻间也算和谐恩爱,只是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我有时候就想着,若是老天厚爱我,让我生个男孩该多好。我也不贪心,只要能生个儿子,就心满意足了。” 第206章   都说医者不自医, 程氏虽则是大夫,但却不能替自己治病。到底什么原因导致不能生育,她也不知道。   苏棠说:“舅母可寻了大夫替自己瞧的?”   程氏:“与你舅父成亲两年后, 见肚子一直没动静,我就暗地里寻过大夫来瞧。但是, 都说一切都好,身子也没有毛病。嘱咐我好好休养着些, 会怀得上的。这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还不是那个样子。”   苏棠犹豫着问:“那……既然舅母身子没有问题, 会不会是……是舅舅的问题?”   程氏倒是从来没有这样怀疑过:“怎么可能,露姐儿是你舅舅亲生的。若是你舅舅不能生育, 又怎么会有露姐儿这个女儿。”   苏棠细细想了想, 露姐儿生得极为漂亮,一看就是梅家人。所以,露姐儿指定是舅舅亲生的, 这毋庸置疑。   苏棠虽然看过原小说, 但是有关梅舅舅梅舅妈的故事,原小说中没有提。所以,苏棠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梅露不是舅妈亲生的。   但她只知道露姐儿是舅舅跟别的女人生的,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 梅家人不说, 她也不会主动问。只是这会儿子, 恰好说到这个上面, 苏棠也就直接问了。   “舅母,露姐儿到底是谁生的?”苏棠不太明白,“我记得,舅舅娶舅母的时候,应该年纪不大,舅母不该是续弦啊。”   程氏倒是没犹豫,直接把真相告诉了苏棠这个外甥女,她道:“她的生母,原也是良家女子,是润州境内一个小村子里的姑娘,长得十分好看,远近闻名。后来,被同乡给卖了,卖去了青楼去。原以为是同乡不仁义,竟是拐了她卖掉,后来才知道,原是她家里穷,为了给哥哥存钱娶妻,她父母跟同乡串通好的。”   “所以,她不见了后,她父母亲人也没一个着急的。她虽则目不识丁,但人长得好看,是当年青楼里的头牌。你舅舅……他当年在润州府衙任职,年轻有为,偶尔一回被同撩拉去喝酒听曲子的时候,救了那姑娘一回。自此,便被那姑娘给算计上了。我与你舅舅定亲在先,那姑娘怀有身孕在后……”   “当时这事闹得两家其实挺不愉快,我爹我娘总觉得你舅舅欺负人。你舅舅知道自己错了,在我们家门口一直跪着请罪,直到爹娘原谅了他。后来爹娘见婆母性子好,也深明大义,这才松了口。”   “只不过,爹爹提了条件。梅家虽可以替那姑娘赎身,将来生出来的孩子也可以接去梅家养着,但是,那个女人绝对不可以让她进梅家大门。梅家人同意了,这才作罢。”   程氏说:“其实那个女子,也是可怜人。她生下露姐儿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来没两年,就去了。露姐儿打从出生开始,都是我养着的,也拿我当亲生的娘亲待。她对她生母,没有半点印象。”   苏棠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件事情,只能说:“那也是舅母你心肠好,容得下她。若是换做别人,露姐儿哪能有这样的舒坦日子过,这是她的福气。”   程氏扯了下唇,笑容苦涩:“大人的事情,不干一个孩子的事儿,我也没有必要跟她计较。”   苏棠又问:“当年舅舅定亲了,那个女人知道吗?若是不知道,还可以说是她想搏个前程,可若是知道,未免有些不堪了。”   程氏:“我后来问过你舅舅,想来她是知道的。只是你舅舅也怜惜她身世,又想着……”程氏有一瞬的停顿,但还是说了,“又想着大姑姐曾经的遭遇,他便越发觉得那个女人可怜。”   “我与他成亲之后,他倒是常常去探望那个女人。他每回去,都想着要带我一道去,想来是怕我多心。只不过,我若是真的跟着去了,便是怀疑他,反倒是会让夫妻生分,也就没去。”   “他每回去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略坐坐看看人,再问问病情,也就回来了,不曾再有什么。”   苏棠不知道程氏这个舅母心里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但是她想,如果换做是她的话,她肯定会在意的。又在心里吐槽,舅舅是渣男,那个女人都那样算计他了,他还觉得她身世可怜,还找什么借口。   娘亲的事儿,能跟那个女人的事儿一样吗?娘亲是被迫的,那个女人是主动算计的。   而且,还是在知道人家有未婚妻的情况下。   心中埋怨归埋怨,苏棠还是提出的解决法子:“既是生不出孩子来,便是夫妻两个人的原因。就算露姐儿是舅舅亲生的,那也不能排除是他生了露姐儿之后落下的毛病。”   “过两天我得进宫去,到时候顺便求陛下,请了那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来,让他老人家好好替你们瞧瞧。”   程氏说:“真的……有必要吗?”   苏棠:“不管怎么着,左右如今都逼着抱养了,总得想法子试一试。太医院专替娘娘们看妇科病的圣手,想来总知道原因的。替你瞧瞧,再替舅舅瞧瞧,找找病因看看。”   程氏也是求之不得,既然苏棠这样费心帮忙,她便自然是欣然答应的。   苏棠回去后,与霍令俨说了这事儿。   见妻子生气,霍令俨坐过来挨着说:“你舅母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气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苏棠这倒是实话,“总觉得自己博爱,却不知伤了女人的心。舅舅更是,真的是脑子坏掉了。那个女人算计了他,险些毁了他名声跟亲事,他倒是好,不但一点不气愤,反倒是觉得人家可怜。哼,还拿那个女人跟我娘亲比,那个女人也有脸?真是气死我了。”   霍令俨说:“又不是我是这种人,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苏棠斜眼睨着他:“你们男人都一样,总是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你若是舅舅,我可不做舅妈那样的女人。还继续嫁进来,受这份罪,我早麻溜趁机解除婚约了。”   “可见家里男人拎不清,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好在舅母聪明又好性情,否则的话,怕是被那个女人吹几句风,舅舅就能接她进门来了。”   霍令俨说:“好在我是那种拎得清的男人,才没让你受这些委屈。”   苏棠觉得他好生不要脸,又觉得这个男人不要脸的可爱。于是没绷住,就笑出来了。   笑完后扑过去,对着他就是一顿天马流星拳。霍令俨则抱住人说:“既然请了张太医来,就顺便也替你自己瞧瞧,笙哥儿大了,咱们也该再要个小二。”   苏棠就不依了:“凭什么替我瞧?怎么不说是你的问题?看看,看看,你们男人啊,呵呵呵,骨子里就是瞧不起女人的。”   晚上,程氏回去也把这事儿与丈夫说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程氏趁着老太太跟大姑姐梅氏没在,就对丈夫道:“棠儿今天去了医馆,我便说了这事。棠儿说,过几日她会进宫去,到时候会求了太医院的圣手张太医来,替我们看看。”   眨了下眼睛,程氏提前打招呼说:“到时候,太医也会替老爷你瞧瞧。” 第207章   打从露姐儿亲事定了后, 老太太心思便彻底放在了他们夫妻身上。他们夫妻成亲十多年来,可以说是和和美美,别说吵架, 连红过脸都没有。   凡事都好,只子嗣一块艰难。   从前还有个露姐儿在, 如今露姐儿大了,定了亲事要嫁人了, 他们夫妻心中其实也渴望能有个孩子。梅合开想要孩子,但妻子不能生, 他却也不敢说,怕妻子听后伤心。   所以, 在妻子面前, 他从未开口提过子嗣的事儿。   梅合开说:“曾经也请过大夫替你瞧,都说身子康建无事,想来只是缘分没到。慧宁公主心善, 特意请了宫里的太医来, 也着实该谢谢她。只不过,你也无需着急,不要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程氏又怎么能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的。她想要个儿子,替老梅家传宗接代继承香火, 想再要个女儿, 然后把自己衣钵传给她, 让她从小跟着自己学医, 长大后治病救人。   若真能这样如愿,她宁可折寿十年。   见丈夫没有听明白自己话中意思,程氏沉默一瞬,便又说:“老爷,我的意思是……这回宫里的太医来了,你也瞧瞧吧。我都瞧了十几年了,大夫都说无事,想来也是真的无事。老爷您也瞧瞧,说不定……”   程氏也知道,这样说,便是质疑男人的能力了。搁谁身上,谁也不会乐意听。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些。   果然,梅合开不敢相信般拧眉盯着妻子看:“你这是……这是怀疑我?”他目光略冷,又一晃,否认,“这怎么可能,若是我的问题,何故还能有露姐儿?”   程氏说:“或许你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生了露姐儿后……”   程氏吞吞吐吐的,纵是夫妻,她也是有很多话不好明说的。他们夫妻间从来都相敬如宾,他们相互爱重,可却过于相互敬重了,显得有些客气疏离,不若人家夫妻一样,偶尔能撒娇卖嗔,再调个情,算是闺房之乐。   梅合开望了妻子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又想着这些年来她的好,便同意了。   “既是请了宫里的人来,合该你我都瞧一瞧的。”   因梅合开这两日休沐在家,所以,苏棠便趁机去宫里请了太医来。第二日,刚过晌午后,苏棠便请着宫里的张太医来了。   苏棠是去求了敬宗帝,敬宗帝口谕派张太医来的。所以,张太医丝毫不敢怠慢,替梅合开夫妻好生瞧了又瞧。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害得梅家一家都着急死了。   最后,终于张太医让人端热水去,他洗了手。   梅老太太最是着急,忍不住上前问:“怎么样?我儿子儿媳可一切安好?”   张太医洗了手,又擦净后,才伸手要请着老太太去一边说话。老太太见状,心下便有不详的预感。   老人家年岁大了,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   “娘。”程氏忙扶住老人家。   梅老太太摇手:“没事,我撑得住。”又对张太医说,“张大人,请。”   若是好消息,张太医定然当着众人的面就说了。现儿如此这般见不得人似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儿……等老太太并张太医离开后,程氏夫妻十分焦灼着急。   便是苏棠,也替舅父舅母着急。   “舅舅,舅母,你们也别着急了。”苏棠还是宽慰着二人,“就算有问题,不是还有张太医在吗?你们尚算年轻,且请张太医帮忙调理调理,一两年后得个孩子,准不是事儿。”   程氏却没将这话听进去,只冲苏棠僵硬一笑,明显一肚子的心事写在脸上。   苏棠也知道,这时候,多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只能陪着一起安安静静等着。   很快,老太太并张太医一道出来了,苏棠冲上去扶住老人家问:“怎么说?”   梅老太太瞧着还算好,只慈爱对苏棠说:“棠儿,你替外祖母送张大人出去。”又对张太医请礼说,“这一趟劳烦您了。”   张太医忙回礼道:“老太君您客气了,不说这是陛下派给老朽的差事,只说治病救人绵延子嗣,这也是老朽的分内事啊。您是护国夫人的母亲,慧宁公主的外祖母,可万万不要这般客气。”   苏棠知道外祖母是特意支开自己的,所以,也就顺势请着张太医走:“张太医,我送您出去。”   张太医忙又弯腰说:“公主您折煞老朽了,公主殿下请。”   待得屋里只剩下老太太并程氏夫妻三人后,老太太顺势拿了把扫帚就朝儿子挥打过去。   “早就让你离那个妖精远一点,你不听!偏不听!现在害得梅家无后,我看你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梅家列祖列宗。打死你,打死你个不孝儿孙。”老太太倒是真的气疯了,下得了狠手,一下下皆是结结实实落在了梅合开身上。   程氏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忙去拉人。   “娘,娘您先消消气,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娘,您别打了,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老太太打得累了,打不动了,将扫帚往地上一扔:“你给我跪下!”   梅合开二话没说,老老实实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气哭了道:“天杀的,咱们家,就让那个女人给毁了。当初……当初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她能那般算计你,就说明她是个心机城府极深的女人……可你怎么说?你说她身世可怜,迫不得已。后来,她死了,我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也没多想。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个女人临死前还算计了你一把。”   老太太哭着哭着,又严厉吼道:“孽障东西!你可知道,你当年可怜她,时常去看她,她却对你做了什么?”   “儿子……儿子不知。”梅合开其实心中猜得了什么,却不敢说。   “你不知?”老太太气笑了,“是啊,你素来是个没脑子的,被个贱人提着鼻子耍,你又能知道什么?那你可知道,为何你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却一直未能开枝散叶?”   “儿子……不知。”梅合开声音越来越低。   梅老太太气够了,也懒得再搭理他,只拉着一旁儿媳程氏的手说:“好孩子,是我们梅家对不起你啊。当初娶你过门,就是委屈你了,如今又害得你十多年不曾有孕。”   “梅家无后,不是你的错,是这个孽障的错。只是……你那么喜欢孩子,那么想要一个孩子,这可怎么是好。”   程氏纵再知书达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心似是被尖锐的刀子割绞着一般,每吸一口气,都觉得疼。她太想要孩子了,所以,她心里是怪这个男人的。其实她是个挺能忍的女人,当初他在娶妻前,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她都忍了。可如今,她却是绝望。   她又能怎么办?   “娘,我答应您,去润州乡下从宗室过继一个孩子吧。”程氏妥协。   这回,老太太却不说话了。   她知道,是梅家对不起儿媳妇,如今又有什么脸让儿媳妇再去养一个别人的孩子?是不是梅氏宗亲的,已经不重要。   于是老太太说:“知道你喜欢孩子,但也不逼你抱养孩子过继。你再好好想想,这事儿咱不着急。”   苏棠送了张太医到门口后,立即匆匆赶了回来。她就知道,这是出事儿了。   “怎么了?”苏棠问,“外祖母为何罚舅舅。”   梅老太太道:“棠儿,亏得你请了宫里的太医来,否则的话,很多事情我还蒙在鼓里呢。”   苏棠说:“我刚刚问了张太医舅舅舅母的一些情况,他老人家说,有他在,会尽心尽力的。外祖母您先别着急,如今好在是找到了病因,也不怕错下了药啊。”   “真的?”梅老太太眼睛突然一亮,“他真这么说?”   苏棠:“他可是妇科圣手,替宫里的人治病的。既然他说有法子,那便就是有的。您放心,有我求了父皇,张太医会尽心尽力的。”   “太好了,这可太好了。”老太太似又活过来似的,“老天有眼啊,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当年那个贱妇想害我们梅家绝后,她痴心妄想。”   苏棠不明白:“梅家与她有仇?不然的话,何故要这般害舅舅。”   梅老太太也困惑,皱眉说:“按理来说,不能够啊。你外祖父在世的时候,最是好脾气的人了,不可能与人结仇。你舅舅更是榆木脑袋,过分的讲兄弟情义,只要被人利用的份儿,哪里会得罪人?想来,是那个女人怕你舅母有了孩子后,会对她自己的女儿不好,这才起了歹毒的心思。”   “哼~恩将仇报,偏有人瞎了眼,还说她是可怜人。”   “我问你,谁是可怜人?”老太太就是不放过儿子,现在是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偏要继续刺他几句。   梅合开自知有错,跪着伏地不起。   “儿子是蠢人,害了梅家,也害了娘子。母亲息怒,莫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梅老太太说:“我不气,最该气的人,是你这个好媳妇!替别人养闺女,还养出孽债来了?还有你自己瞧瞧,瞧把那露丫头宠成什么样了。你就是对她们母女,过分的好了!”   “这回亏得有棠儿收拾这烂摊子,若没有棠儿替她寻得那样好的亲事,她能熄了对霍家二爷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随了她亲娘。好在是给你媳妇养着了,若是当年她亲娘没死,让她亲娘养着,指不定养成什么样呢。”   “小姐。”外头忽然传来小丫鬟胡妹儿的喊声。   屋里的众人看去,就见露姐儿匆匆跑走的身影。 第208章   老太太原也是最疼这个孙女的, 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不免让她老人家想起那个女人来。老太太原就十分不待见那个女人,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装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男人罢了。   原还没那般厌恶,只觉得她做那么多, 也算是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且人都死了,死者为大, 她又怎么会记恨一个死人呢?   可直到如今她才知晓,那个女人, 她是何等的可恶,何等的歹毒。   心里痛恨那个女人, 故而才说出这些话来。却没想到, 让露姐儿那丫头听着了。   老太太心里也明白,说来说去,都是大人的错, 错不在孩子。再说, 露姐儿是她从小捧在掌心宠大的,她又怎么会真的记恨她呢。   “祖母,舅舅舅母,你们别担心,我去看看她。”苏棠知道外祖母嘴里虽然这样说, 但心中却是疼露姐儿的, 想来此刻心情不好受, 于是就安抚了几句, 追着露姐儿去了。   老太太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摸着椅子慢吞吞坐了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沉默半饷,才说:“如今只祈祷着老天怜悯,可以赐咱们梅家一个孩子。方才棠儿说了,那宫里的太医大人愿意替你医治。”又指着儿子说,“你日后飞黄腾达了,若是敢对你媳妇不好,为娘的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欠你媳妇的,实在太多了。”   程氏还是扯着帕子站在一旁角落抹眼泪,梅合开则伏地磕头说:“娘,您严重了,您身子健朗,一定长命百岁。”又说,“儿子谨记母亲教会,定不敢辜负娘子。”   “你最好记着你说的话,滚出去。”   梅合开又磕了头,这才弯着腰恭恭敬敬退出去。   “好孩子,你过来。”老太太招手,示意程氏去她身边。   苏棠追着露姐儿去了她房间,吩咐胡妹儿去打热水后,她则走到床边去挨着露姐儿坐下。自从梅氏得封护国夫人后,依着规矩,这梅宅是必须要再添些丫鬟婆子小厮伺候的。   苏棠夫妻帮衬着程氏婆媳姑嫂几人外头采买了丫头婆子小厮来,胡妹儿便不必再做杂活,只一心伺候在露姐儿身边。   前几日露姐儿亲事定下来后,老太太又拨了一个老妈子跟两个小丫鬟来伺候她。是打算着,等将来成亲,这些人都做陪嫁的跟着去许国公府。   吩咐胡妹儿去打热水,又把屋里的两个小丫头退了出去,苏棠这才望着扑在床上哭得伤心的人,问:“你是哭外祖母骂了你,还是哭自己亲娘死得早?”   露姐儿是打小在程氏膝下长大的,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程氏亲生的,但因为程氏待她极好,她又从小没见过自己亲娘,所以自然是把程氏当做了自己的亲娘的。   这会儿哭,也是因为外祖母骂了她,才不是因为别的。   “祖母最是疼我了,现在出了这些事儿,她指定是怨恨上我了。我亲娘是那样的人,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她。”梅露哭得伤心,“祖母生气了,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她害了爹爹。”   苏棠说:“外祖母对你如何,舅母对你如何,你心里最是清楚不过的吧?外祖母是因为亲你,才会说你训斥你,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你自己好好想想,当初对我们家二爷起那样的心思,又因为别人几句话怂恿,你就一个人跑去郊外,这事儿是不是你的错?”又说,“得知许家来提亲,外祖母与舅母是不是十分周全的替你张罗着?”   “她们对你那般好,你记不得,却只记得说你的这几句。你方才既然听到了外祖母在说什么,就该直接进去问清楚,直接转头就跑掉,这算是怎么回事?”   “你让外祖母跟舅母心里怎么想?”   “我……”梅露被堵得哑口无言,“我没多想,就觉得她们不喜欢我了。”   又担心:“我知道母亲待我很好,可那是从前。如今,她知道是那个女人害得她不能有孩子,我又是那个女人生的,她还会喜欢我吗?”   苏棠:“舅母再恨,恨的也是舅舅跟那个女人。舅母为人再是纯良不过,又怎会伤及无辜?若是真对你有怨,当初就不会收养你……更不会,不会这般疼你宠你护着你。”   梅露渐渐止住哭,扯着苏棠袖子说:“那爹爹跟娘亲会好吗?”   苏棠这才拍了拍她手,声音放柔了些:“尽力而为。”   既是知道病因在哪里,苏棠自然是进宫求了陛下,请着张太医时常来梅宅替舅父看病。梅合开夫妻都想要孩子,自然十分配合。   这些日子,程氏也鲜少去医馆忙活。好在医馆里带着的几个徒弟渐渐都能上手独当一面了,她正好可以安心于家养身子。   程氏去医馆去得少了,苏棠这个东家,倒是三天两头去晃荡一圈。   苏棠如今是公主的身份,霍家人再管不得她,她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恣意爽快。家里的中馈大权,她也不要了,直接丢给了二夫人许氏,她则把更多心思放在了自己的胭脂铺子上。   偶尔的,也去黄氏的成衣铺子坐坐。   黄氏心不大,她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所以,这生意一时不温不火。没赚着大钱,但是日子足够富余,一个月净利润,也能有三五十两。   于她们主仆来说,月净入三五十两,算是很好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看到苏棠,黄氏亲自去闺房的箱柜下,拿了个方木盒子来,“这是这个季度的盈利,先还给你。余下的钱,我再慢慢还。”   苏棠说:“我来又不是找你要钱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再说,你如今铺子才开张不久,总是缺银子的,你还是先留着自己周转吧,我不着急。”   黄氏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再说,你帮我够多了。”硬塞了过去,“我没有把全部的拿出来,自己留了些周转,够的。你拿着,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苏棠知道她脾气,也就收下了。   收下银子后,又聊起些别的来,苏棠说:“大嫂打算就一直这么藏拙下去吗?我知道的,依着大嫂的手艺,若是大嫂愿意展露的话,这铺子里的盈利,至少得翻个几倍。”   黄氏说:“我做生意,就是想混口饭吃。只要能吃得饱住得好,也就够了。再说,京城里鱼龙混杂的,面上瞧着太平,实则暗地里多少的波澜汹涌啊。我若是冒了头,难免不会叫人给盯上。我只想过清清静静的日子,不想跟谁斗来斗去,太累。”   黄氏佛系好静安于现状,苏棠是知道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苏棠自然也不会多劝。   “黄姐姐的这个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可惜了你这一手的好针线。我瞧你铺子里就几个打杂的伙计,姐姐就没想过收一两个学徒吗?将手艺传承下去,也算是后继有人。”   黄氏:“收不收徒弟,也是看缘分的。若是缘分到了,我自然就收了。”   苏棠拍了拍黄氏手说:“姐姐也别过于觉得没有安全感了,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不还有我吗?我如今好歹也是个公主,陛下也算是宠我。若真出了事儿,也有我给姐姐撑腰。”   黄氏:“有你这话,我心中自然欣慰的。只是,凡事若是能自己独当一面,我也不想麻烦你。棠儿,我知道,身为公主瞧着风光得宠,但其实一生荣辱兴衰都系于天子。我有我的难处,你也有你的难处,我不好再给你添麻烦。”   苏棠知道黄氏指的是什么,毕竟她曾经也是霍家的嫡长媳,是跟着霍家一起经历过荣辱兴衰的。她又聪慧,自然看得透,霍家乃是权贵,霍令俨又尚了她这个公主,处于政治漩涡,将来势必要面对一场战争。   而那个夺嫡之战,胜了,就是一世荣华。败了,或许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高门大户瞧着极尽富贵荣华,但是需要承担的风险责任,也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可以想象得到的。所以,正因为黄氏看透这些,她才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小百姓。   只要不愁吃穿,也就行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走向早已偏离原小说中的剧情设定,苏棠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姐姐看得通透,小妹实在佩服。”   孟瑶自从摔了马受了惊失去记忆后,便一直住在娘家孟国公府,由其母孟大夫人亲自照料。陛下派了一拨又一拨的宫中名医去替她瞧病,但总也不见好,到了入秋时,赵王殿下忽然进宫面圣。   “你说什么?想归还孟氏于孟家?”敬宗不可置信,“你可知道,她是你赵王府侧妃,是入了皇家玉蝶的。既已是皇家的人,又怎可再归还本家?这于孟家,岂不是奇耻大辱?”   赵王既是来了,便是早有打算的,他回道:“但孟氏一直不见好,总也不能一直住在娘家。退她归于本家,父皇可再酌情封其为县主,也算是安抚孟国公府。”   “是你让幸姑劝赵王入宫与陛下说的那些话?”霍府静轩阁,霍令俨皱着眉头坐在榻边,看着妻子,眉心锁得紧紧的。   苏棠眨了眨眼睛:“对啊,怎么了?”   霍令俨抿了下唇,颇有些无奈之意:“你可知道,赵王被陛下责骂了一顿,打回去关禁闭了。”   苏棠:“我……我不知道。”   霍令俨道:“当时春狩猎场上,孟氏丝毫不遮掩,已是惹怒了陛下。之后救了皇长孙后一直失忆,并且视赵王犹如洪水猛兽,你以为,陛下心中当真什么都不清楚?就没起过疑心?” 第209章   苏棠恍然大悟:“爷的意思是……陛下心中什么都明白?”   “平时瞧着挺聪明的, 怎么有时候就这么笨。”霍令俨好生与妻子说,“赵王府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知道你是为了幸姑好, 但只要赵王是一心一意待幸姑的,不管孟氏是不是赵王侧妃, 幸姑都会过得好。相反,若是赵王有心辜负幸姑, 哪怕赵王府就幸姑一人,她也照样过得不好。”   苏棠点点头说:“或许是我想得多了, 爷说得也对。这朝廷上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妇人管得了的。既然有爷这句话, 那我便不管你们的那些事儿了, 只顾着自己做自己的生意就好。”   说是不管,但还是耐不住心中的八卦之心,忍不住又问:“那……陛下既然知道孟氏是何意思, 又这般作态, 是何意思?”   霍令俨倒不嫌妻子啰嗦,解释与她听道:“孟氏好歹是孟国公府的人,陛下就算不将孟氏放在眼里,也轻易不会不给孟国公府的面子。再说,或许陛下猜得到了一些什么, 也想等着借孟氏的手查出一些事情来。”   “比如说, 孟氏这回救了诚王府小王子, 陛下或许想看看诚王会是个什么态度。又比如, 孟氏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既已是赵王侧妃,又何来敢这般谋划,这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孟家的意思……这一些,陛下不可能不怀疑。”   经过霍令俨这么一提醒,苏棠算是彻底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看似是孟氏挑出来的事儿,其实已经演变成政治上的博弈了?”苏棠恍然大悟般,可看明白后,又觉得心惊肉跳。   若真是已经演变成政治博弈,那么,她之前出的那些主意,岂不是险些害了赵王?   霍令俨看明白了妻子的担忧,倒是安慰说:“赵王有勇无谋,这一点,陛下心中明白。所以,他去请求放孟氏归孟家,想来陛下是信了的。陛下生气,也是气他没有脑子不会谋算,倒不至于有别的。”   “罚他关禁闭,也不会少一块肉,过几日就得放出来了。”   苏棠说:“这些日子我常进宫去探望他老人家,总觉得,他老人家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哪天陛下倒下了,东宫又无储君,那将是大荣朝的祸事。”   “早早立下储君,于朝廷于百姓,都有好处。只是……”苏棠迟疑一瞬,说,“只是若依着咱们的私心的话,自然是立赵王为储君最好。可赵王……”   可赵王的秉性,便不是帝王之才。江山若是交到他手里,他没有谋略没有算计的话,要么被权臣把握朝政,要么,则被敌国欺辱。   可撇下赵王不提,诚王齐王忠王,竟没一个好的。   再有,就是下头的几个皇子。可那些皇子还小,眼下立储的话,自然轮不到他们。   霍令俨说:“霍家世代忠心,不管日后谁为储君,自是尽忠尽孝。当然,如你所言,按着私心来算,总归是希望赵王为储的。”   霍令俨也看得明白,他肃着张脸,面色略凝重道:“若赵王无心争夺储君之位,不如早早退出。免得卷了进去,日后再想退出来,就来不及了。”   霍令俨也是替自己妹妹考虑,若赵王真无帝王之心,不如早早请命去封地,做个无忧无虑的闲王。   他倒是也想看看,若赵王请命去封地,孟氏会怎么做?   霍令俨这般思虑,那边赵王,也有这个心思。   被罚关在府里,用不着去上早朝,赵王倒是乐得清闲。   “幸姑,你想做皇后吗?”凉亭内,夫妻闲聊的时候,赵王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幸姑吓到了,立马左右看看,见除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外,四下无人,这才皱着眉心说:“殿下慎言,这种话若是叫有心人听去,是大逆不道。”   赵王嗤笑一笑:“我堂堂一个亲王,在自己王府内,难道连随意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这偌大的满京城,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想想都觉得累。”   幸姑说:“那殿下是怎么想的?”   赵王捉住幸姑的手,紧紧握住,目光灼灼:“你若是愿意,不若咱们尽早去封地吧?我们去并州,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殿下你可考虑清楚了?”幸姑知道这是大事,于是认真再三询问,“这是大事,不是气话。一旦说出口,陛下若是答应了,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赵王说:“你知道我的,我根本无心夺储,更无心皇位。与其留在京内与那些人勾心斗角算计,不如早早离开这里自在。只是,并州到底不比京城,你跟我去,想来是要吃些苦头。”   幸姑没那么大的野心,也不怕吃苦。再说,就算去并州,也是当王妃的,又不是做苦役,谈什么吃苦。   唯一不好的,就是日后再想见娘家人,就难了。   幸姑道:“若是王爷想好了,妾身尊重王爷。”   赵王这才笑起来,握住幸姑手:“那孟氏不是不肯回赵王府么?我去求父皇放她走,还被父皇骂。回头等父皇恕了我的罪,我便去请封到并州去,我看那孟家打算怎么做。”   幸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说:“王爷请旨去封地,王爷的舅舅们会答应吗?”   赵王哼道:“本王是扶不起的阿斗,想来几位舅舅早知道。只是本王还在京内,他们只能站在本王这一头。若是本王离开了京城,便是主动放弃了争夺皇位,到时候,他们爱支持谁便支持谁去,与本王无关。”   “那贵妃娘娘呢?”   赵王:“母妃聪慧,她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十月,陛下解除了赵王的禁,准他入朝。早朝之上,赵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请去封地并州。   别说文武百官,就是陛下,都惊住了。   “赵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敬宗帝沉着张脸,面色难看,“你的几位皇兄,都是争抢着替朕分忧,你倒是好,尽想着偷懒。小小年纪的,就想着去并州享福做土皇帝去了?”   赵王弯腰抱手回话说:“父皇明鉴。儿子去并州,一样替父皇效力。京内有几位皇兄在,诸位皇兄论才智论谋略,都比儿臣好,想来父皇有皇兄们,足够了。儿臣自知愚钝,又胸无才干,便只能捡着一些轻松的活干。但儿臣向父皇保证,就算去了并州,一样不会偷懒,会替父皇治理好并州这一方之地。”   敬宗没有想好,只能挥手:“退朝。”   赵王抬眸朝上位看了眼,坚决道:“儿臣心意已决,求父皇成全。”   敬宗并未理会,只气冲冲甩袖子回了勤政殿。   赵王请封并州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宫中。贵妃知道后,气得险些晕过去。 第210章   “贵妃娘娘。”女史嬷嬷们见状, 忙簇拥过去,扶住贵妃。   贵妃还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彻底晕死过去。   “密儿糊涂!”贵妃气得心口疼, 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被宫娥们扶着坐下来后, 她才侧躺着缓气儿,却还不忘吩咐下去, “快,趁着赵王还没有出宫去, 把他给本宫叫来。”   “快,快去啊。”贵妃着急。   一时间, 整个储秀宫都乱了套了。宫娥匆匆请了赵王来后, 贵妃已经缓过神,好很多了。   “你们都先退下去吧。”贵妃打发了左右的人,这才训斥赵王, “今天早朝之上, 你在你父皇面前胡说什么了?密儿,娘的亲儿子啊,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赵王就知道母妃是为了这事儿找自己来的,所以,早在前往储秀宫的路上, 他都想好怎么说了。既然决定退出, 偏居一隅, 那么, 他就会坚持到底。   “儿子知道。”赵王抱手,对贵妃十分恭敬,却又不卑不亢,“儿子这样做,自也有儿子这样做的道理。”   贵妃现在整个人都很焦虑很生气,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请旨去封地并州呆着,等同于放弃储君之位。你、你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逼着你父皇做决定。你的几位哥哥都还好好在京城里呆着,你忙活什么劲儿?”   “儿子对皇位没有兴趣。”赵王直言,“母妃该是知道儿子的。”   贵妃可以说这一生都过得十分顺遂,唯一觉得有遗憾的,就是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若是自己儿子能有那三位王爷的心计城府,她还愁什么?   人家都是暗里斗得你死我活,就是为了储君之位。他个傻子倒是好,直接将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自己贪图享乐去了。   “你、你论出身,论背后娘舅家的势力,包括你那位王妃的娘家势力,你与那三位比起来,输哪儿了?你单纯,耿直,但谁说做储君、做皇帝,一定要满腹心机城府的?为娘相信,正是因为你的耿直率真,日后你若做了皇帝,定能造福百姓。”   赵王却笑了:“儿子抱负没有那么大,心里还装不下全天下的百姓。儿子心小,只希望母妃您可以康建长寿,希望幸姑可以幸福快乐,也希望儿臣日后能与王妃儿孙满堂,晚年亦安详,仅此而已。”   贵妃觉得他没出息:“哼!你不做皇帝,你日后的子孙后代,便处处得受欺负,你晚年也安详不了。”   赵王一本正经:“那儿臣便管不得那么多了,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若是受人欺辱,便是他们无能。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儿臣吧。”   “你……”贵妃气得上下牙齿打颤,“到底谁教你说的这些?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能说会道的人。”   赵王:“儿臣是母亲生的,自然是随了母亲。儿臣能说会道,便是母亲您聪明,您何必这样拐着弯夸自己。”   贵妃竟然气得没了脾气,都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好!你可真是好啊,定是你那好王妃教的。”贵妃说,“那丫头素来聪明,我原以为,都她身后帮衬你,日后你会更成器呢。谁想到,她就是这样帮衬你的。竟然,竟然怂恿你请旨出京。”   赵王严肃:“母妃息怒,此事不干幸姑的关系,是儿臣的意思。”缓缓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自己母亲,“母妃,儿子就想问您一句,冒着生命危险,拼着九死一生,去夺储君之位,到头来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值得吗?”   贵妃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懂什么。”贵妃说,“娘只知道,在娘心里,你是最好的。你什么都不差,凭什么要把皇位拱手让给那些贱人的儿子。”   “还有你舅舅们,整个魏家。你若是抽身走了,你舅舅表兄们可怎么办?”   赵王说:“父皇如今尚未立储,他们只管效忠父皇便是。日后父皇立了储,百年之后,他们大可再效忠新君。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还要孩儿来教吗?”   “母妃是聪明之人,心里应该明白。就算没有儿臣,若他们想站队,自然还是会,与儿臣出不出京,无关。”   贵妃一时语塞,赵王便趁机作揖告辞:“儿臣告退。”   等贵妃醒过神来,赵王已经走远了。   下了朝回去,霍令俨把今儿早朝上的事情说给妻子听,苏棠惊讶:“赵王真是这么说的?那陛下可准了?”   霍令俨理了理袍子,摇摇头:“想来赵王这一举,也是打得陛下措手不及。陛下训斥了他一顿,直接唤了退朝,没再理会。陛下这般反应,想来,他老人家心中也是想过要立赵王为储的。”   苏棠暂且搁下手中事情来,认真与丈夫说话道:“那依着爷的高见,您觉得陛下会如何做?”   霍令俨说:“陛下定然会晾着赵王,若是日后赵王朝中再提此事,陛下可能会继续斥责。倒不是说他老人家真的不愿放赵王走,只是他老人家还没有想好,到底立谁为储君。”   苏棠试探着问:“爷觉得,陛下心中属意齐王几分?”   霍令俨目光冷冷探来,苏棠忙说:“你这是什么眼神,这样看我做什么?”   霍令俨:“我看你,自然是想着要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又凑近问,“心虚?”   苏棠觉得他老无聊了,抗议道:“那日后还不能提齐王了?他如今可是我三哥哥。”   “三哥哥……唤得这般亲热……”又冷声吩咐说,“日后见着面,最多叫一声三皇兄就行。你又不是三公主,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半道杀出来的妹妹,哪里会有一点兄妹情分在。”   苏棠也聪明,知道抓着齐王说下去,男人醋起来她是压不住他的,于是忙转移话题:   “那孟家知道了,会怎么做?”   “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三个字说得极为干脆,苏棠以为他还在小气吃醋呢,于是就说:“你要这样,可就真没意思了。陈年旧事,总拿出来提有必要吗?再说,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啊,非得这般小气劲儿,竟一点男儿风骨都没有了。”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孟家的人得知早朝上的事情后,孟老太太立即拄着拐杖赶着去了孟大夫人的院子。孟瑶自从被孟家接回去后,孟大夫人想着要好好照顾女儿,便在自己院里腾出个地儿来,给女儿住。   母女俩原在说话,却忽然有婢女跑来说:“老太太来了。”   孟大夫人冲女儿使个眼色,这才起身出去迎接。   “娘,您怎么过来了?”大夫人站在一旁,见老太太脸色不大好,心下有些打鼓,想着是不是瑶儿装失忆的事情叫老人家知道了,老人家特意跑来兴师问罪了。   正要琢磨着说点什么,那边老太太发了话:“收拾收拾东西,让四丫头赶紧回赵王府去。”   “娘,不可啊。”孟大夫人既然知道女儿耍了心计就是为了不肯再回赵王府,又怎么可能推她去那狼窝里,便求着老太太说,“那赵王如今眼里只有赵王妃一个,根本没有咱们瑶儿的位置。瑶儿受了惊吓后,更是不愿亲近赵王,若是这个时候送她回去,岂不是要害苦了她?”   “娘,您疼疼她吧。”   老太太自然是舍不得,可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如今已是人家的人了,难不成,还要强留一辈子吗?   “你可知道,今儿早朝之上,赵王请旨要去封地?若是陛下真的准了,那咱们四丫头留在娘家又算是怎么回事?”老太君说,“好也罢,不好也罢,左右已经是人家的人了,这就是她的命。”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赵王走就让他走,瑶儿我养着。偌大的国公府,难不成还欠她一口吃的吗?娘,瑶儿可是你看着长大的,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吃苦的吧?”   孟大夫人哭:“从前赵王在京城我们都舍不得送她去,如今万一赵王离京去并州了,隔得远,瑶儿丢了命我们都不知道。”   “瑶儿呢?”孟老夫人说,“我去看看她。”   孟大夫人陪着老太太一道去了孟瑶的屋子,才跨进屋去,大夫人便说:“瑶儿,你祖母来探望你了。”   孟瑶望了眼自己母亲,再转头看向老太太,一脸的怯意。   “给你祖母请安。”   孟瑶这才起身,乖巧立在一旁,行了个礼。   待得老太太要伸手来拉她的时候,孟瑶则本能躲闪开了。躲开后,又跑去大夫人身后呆着,依旧一句话不说。   大夫人哭:“母亲,您瞧,瑶儿她这般可怜,根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老太太沉沉一声叹息,又问:“那纤纤怎么办?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亲闺女。她闺女都不要了吗?”   “纤纤……纤纤……”大夫人也犹豫起来,于是哭得越发厉害,“顾不得那么多了,左右她也是赵王的骨肉,那赵王妃想来也不是会苛责孩子的人,纤纤会过得好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老太太没搭理大夫人,只认真问孟瑶,“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就因为不想回赵王府?”   “既是如此,你当初又……又何必呢!”   孟瑶依旧不说话,低垂着脑袋,只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有那么一瞬的心软,但只要想着,若是这次服软回了赵王府,日后便再无翻身之日。只要想到这些,孟瑶便铁了心。 第211章   说来说去, 还是因为她心里没有赵王。说来说去,也是因为她脑子里有了那些原不该有的记忆。有了比较,便不甘心, 既不甘心,便就会琢磨着怎么耍手段使心计, 以达到自己目的为止。   孟瑶不肯回去,孟老太太也心疼。明明心里隐约知道这孙女是故意仗着救了皇孙的这个机会不肯回去, 也不敢说破,更是舍不得让她走。   依着老国公的意思, 管这丫头情愿不情愿,只捆了往赵王府一送就行。最后, 还是被孟老太太劝住了。   老太太说:“这丫头从小惯坏了, 她若愿意呆在家里,便由着她去。咱们家,难道还少她一口吃的吗?再说, 老大夫妻护着, 咱们隔着辈的,话也不好说得太重。”   “等过几日,我亲自进宫去,再与贵妃娘娘说道说道,同她赔个礼道个歉。”老太太叹息一声, 年岁大了, 整个人精神倒是也不如从前几年好了, 说话也中气不足, “到底是咱们从小捧在掌心娇宠着长大的,虽说着孩子犯了错,但陛下也由着她,咱们何必推她入火坑去呢。”   孟老国公头发雪白,指着老夫人说:“你就纵着她吧,迟早纵得孟家滔天大祸。”   “她一个女孩子,不过就是骄纵了些,又能惹出什么滔天大祸来?左右都是呆在家里头的,又不是男儿,出不去。”   孟老国公觉得老太太就是妇人之见,与她说不到一处去,于是甩袖子走了。   赵王是决心已定,这几日,但凡上朝去,必然提往封地并州去的事儿。敬宗帝也想了数日,倒没有起初的时候那么生气了。这日下了早朝,敬宗特意留了赵王在勤政殿。   “这些日子你可长脸了?”看到赵王来了,敬宗抬眸看了眼,之后,继续伏案批阅奏折,话却说得讽刺,“你如今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胆敢次次与朕作对。”   赵王恭敬抱手说:“儿臣惹了父皇不快,还请父皇息怒。”   “赐座。”敬宗唤了一声,便有御前侍奉的人搬了椅子来,搁在一边。   赵王谢了恩旨,这才坐下。   敬宗这也搁下御笔,身子朝赵王侧去些,道:“你奏请前往并州的事儿,朕已经细细想过。今儿留你下来,就是告诉你,朕准奏了。”   说出这句话后,敬宗特地目不转睛等着看赵王反应。赵王除了激动高兴外,脸上倒是没有别的多余表情。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赵王单膝跪地叩拜,喜悦之情尽显于表。   其实这几日,敬宗去过太上皇那里。也把赵王这事儿,与太上皇他老人家说了。还是老人家劝了几句,敬宗又细细想了想,觉得太上皇说得没错,便也答应了。   太上皇说得对,不管赵王是真心想退出夺嫡之路,还是假意想退出。既然提出要去封地,便就顺势准了得了。   若他真有这个城府算计,去了并州后,若是也能打理好管辖之地上上下下,也算是他有能力。何不放手?若他真的是决心退出,屈居并州,只甘心做一方诸侯,那也是他的心意。   “你去并州,你的王妃跟孩子,自然也是要一同跟去的。那孟家那位侧妃呢?你打算如何安置?”   赵王道:“王妃是嫡母,一直视纤纤为己出。儿臣相信,就算王府内没有侧妃,纤纤也会好好长大。至于孟氏,她既是为了大哥府上阙儿受的伤惊的马,自是为皇家立有大功。如今愿意呆在娘家孟国公府,儿臣成全。”   敬宗面无表情,眼底却浮现一抹笑意来,只简单说:“准了。”   赵王说:“父皇既是准了,那儿臣这便回去叮嘱王妃,让她好好收拾妥当。再过半月,儿臣便出发往并州去。日后,一年回一趟,给父皇与母妃请安。若无宣召,儿臣不会擅自入京。”   敬宗轻叹一声,朝赵王招了招手,赵王凑近了些后,敬宗说:“这几日,多去陪陪你母妃去。不管怎么样,她自然都是希望你好的。日后去了并州,一年再难见几回,你们母子两地分居,她想来也思念于你。”   “儿臣明白。”   赵王夫妻走得急,临走前,赵王夫妻还带着纤纤去了孟家一趟。与孟家人道别,顺便也让孟瑶见了见纤纤。   之后,幸姑回了娘家住了几日。   老夫人起初瞧见女儿都抹眼泪,还是太夫人劝着说的:“当初好在是嫁在了京城,若是当初就嫁得远,你还不得天天哭?再说,这姑爷是好姑爷,待咱们幸姑好,只这一点就够了。在不在跟前,又有什么关系?”   幸姑也笑:“还是祖母开明。”   老夫人说:“日后你祖母还有娘不在身边,纵有王爷宠着你,你也得事事多留个小心。平日里,常常写个信回来,也好让我们知道,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幸姑倒也严肃起来,对三位哥哥两位嫂嫂说:“日后,就得靠哥哥嫂嫂们照顾两位老人家了。”   目光一一掠过哥哥嫂嫂们的脸,想起曾经算是一手带大自己的大嫂来,幸姑感慨:“只可惜,如今大嫂不在了。”   闻声,大爷垂了头。   苏棠目光朝大爷那边瞥去一眼,忽又垂下目光来,倒是没说什么。   大爷如今房里没人,都一年多了,过的尽是和尚的日子。这几日,太夫人老夫人都在劝,说他这一房无后,又没了媳妇,总归得是要为自己以后着想的。   又说,他那屋里,总得有个女主人才像样。   这回既说到这个,老夫人便也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大兄也算是替你故去嫂子守了一年多,他又还年轻,屋里不能没人。再说,你二哥三哥都有了哥儿,他膝下无一儿半女,总不像话。这些日子,我正与老太太商量着,替你大哥再说门亲事。不求门第,只求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人家的良善女子。”   “长相不多重要,性子是首选。选个温柔贤淑通情达理的,才是最好。”   幸姑也知道,大兄正是盛年,故去大嫂又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所以,他多半是要续弦的。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听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幸姑毕竟跟着黄氏的日子多,心里总偏黄氏一些。   幸姑说:“大哥续娶,是应该的。只是,日子却不凑巧,妹妹眼看就要远走并州去,大哥大喜的日子,妹妹怕是看不到了。”她又起身,朝着大爷略福身子,道贺道,“在这里,先给大哥贺喜。”   什么续弦不续弦的,大爷已经麻木了。左不过,是依着祖母与母亲,择个她们喜欢的女子过日子罢了。   隔日苏棠特意出了趟门,去找了黄氏,与她说了赵王幸姑的事儿。   黄氏说:“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近来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更有人说,是赵王被陛下罚去的并州。我原还担心幸姑,如今听你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   又感慨:“当初得知她要嫁给赵王的时候,我们还替她担心呢,觉得赵王不是良人,不值得托付终身。可是这丫头,却是说得头头是道,竟是把老太太也说得高兴了。这回好了,孟氏不跟着去,他们小两口远去并州,安安静静过清闲日子去。幸姑聪明,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最好,再多生两个孩子。那位赵王府的大小姐,毕竟不是她亲生的。”   黄氏说了很多,苏棠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今儿来,其实不是特意来告诉黄氏这些话的,她是有别的事情想与黄氏商量。   所以,等黄氏啰啰嗦嗦说完一堆后,苏棠这才犹豫着道:“大爷……大爷怕是要续娶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望着跟前的黄氏,打算看脸色行事。   哪知,黄氏却没什么反应。   “他毕竟是侯门嫡长子,虽如今没有承袭爵位,但也出身高贵。他正是盛年,又无后,续娶是迟早的事儿。”   苏棠:“太夫人跟老夫人提了,说是在张罗了,估计定下也就是年前的事儿了。我今儿来……要说的,也不是这事儿。我想着,幸姑这就要走了,她毕竟当年闺中的时候,在你跟前呆的时日长,你要不要见一见她?幸姑是个嘴巴紧的,她知道这一切,肯定谁都不会说。再说,她见大哥要续娶,说了些讽刺的话,想来是心里记挂着你。”   黄氏说:“你说得有道理,若你不嫌麻烦,便安排一下?”   得了黄氏准话,苏棠便高兴了:“得了你这话,那我就放心了。我去安排安排,就在这两日。”   回去后,苏棠借着幸姑要离京的机会,说是要带她出门去逛一逛,顺便采买一些东西。这事儿苏棠是私下跟幸姑说的,没敢让许氏知道,苏棠心里明白,若是让许氏知道了,必然是要跟着去的。   若她跟着去,幸姑怕是见不着黄氏了。   半道上的时候,苏棠告诉了幸姑真相。幸姑听后,都快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瞪大眼睛盯着苏棠看,一脸的不可置信。   “三嫂,你可别是……是骗我的吧?”   苏棠挽着她手:“骗你做什么?你若不信,等一会儿去了你就知道。”   幸姑自是十分期待。   去了黄氏开的成衣铺子,苏棠只说赵王妃要离京了,想裁做些衣裳带走。有些话,要与东家说,所以,这才与黄氏见上面了。   “大嫂。”幸姑于后院房间里见到黄氏,先是一惊,之后便扑过去将人抱住,“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三嫂骗我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这……哥哥们知道吗?”   苏棠“嘘”了一声,悄声对幸姑说:“你小心一点,别叫外人听见了。”   幸姑压低声音问:“大嫂不是之前落入悬崖……这难道……是你们预谋好的?”   “可是为什么啊?”   黄氏解释说:“我是下了决心要与大爷和离的,可你也知道,我当初,便是大爷救出来的。若是和离了,就没地儿可去了。所以,棠儿便帮着我一起想了这个主意,死遁。日后,世上再无黄氏女,我如今改名叫周芫。墨染改名叫周茉,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幸姑擦了擦眼角的泪,问:“日子可苦?”   黄氏笑容灿烂:“你不知道,如今这日子,比从前二十多年的还要好过。虽不大富大贵锦衣玉食,但我们经营着点小生意,自给自足,吃喝不愁,很是满足了。”   幸姑又说:“前些日子,祖母与母亲已经张罗着要给大哥说亲了。大哥的意思,是由着两位老人家安排。大哥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与人家姑娘见面,也只是客客气气。倒是人家姑娘,一眼相看中了。”   黄氏说:“我是希望他过得好的,娶个贤惠的,好好过日子。”   “大嫂你心里还是念着大哥的好的,大哥心中明明也一直挂念着大嫂。你们彼此退一步,还是可以安安稳稳过下去的。可为何……想当初,你们成亲那会儿,可是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人人都羡慕你们。”   黄氏笑着:“若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他,或者,我可以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把后半生过下去。可我曾经深爱过他,所以,我就做不到了。他是好人,不管日后娶谁,我相信,他都会对自己的妻子很好。曾经年少的那些冲动,我想,他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可是……”幸姑还欲说,却被苏棠拉住。   苏棠给幸姑使眼色道:“能劝的,我都劝了,这是大嫂自己的选择。再说,如今既然出来了,就再无回去的道理。这件事情,你知我知,旁人谁都不知道,包括你三哥。想着你要走了,怕你挂念,便带你来见。你回去后,对赵王也不能说。”   幸姑笑着点头:“我自然知道的,如今晓得大嫂还活着,我也就能放心的走了。”   赵王夫妻离京后,孟瑶母女二人,曾去过城外的法华寺上香。恰好这几日,诚王妃也往法华寺去。   从城外回来后,诚王妃一回王府,便急匆匆往诚王书房去。瞧着面色,竟是一脸急切。诚王正与府上幕僚密谈,见王妃就这样闯进来,脸上有些没挂住。但是,还是暂且挥退了左右。   待得人都走了后,诚王这才撂下脸子说:“你素日不是这般不懂规矩的,本王在谈事情,你急匆匆闯进来,算是怎么回事?”   诚王妃忙说:“妾身不是那等不懂规矩之人,只是,今儿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要与王爷说。王爷,您看。”说罢,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碧绿色的细竹来。   “这是什么?”诚王盯着看,也没看出什么明道,便又问王妃。   诚王妃这才从细竹竹管里取出字条来:“王爷,您瞧。”   诚王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短截细竹里,竟然还藏着字条。狐疑的朝王妃看了眼,忙接过,打开看。   快速扫视一番,诚王问:“这是谁送来的?”   诚王妃摇头:“妾身去寺庙里添香油钱,有人特意给妾身送来的。事后,妾身有细细去查,得知,孟国公府的大夫人与四姑奶奶,也有去过。”   “孟家?”诚王听得孟家几个字,不由得心下激动,连带着手都有些抖起来。   他是真的激动。   若真是孟家的话,难道,孟家是私底下支持自己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何孟家几位爷不暗中找自己,反倒是叫一个女子与自己递消息?   诚王实在想不明白。   诚王妃说:“这字条上,说的是慧宁公主与老三的事儿,言语污秽不堪。若真是孟家,那么,给王爷您这一消息,也算是向您示好了。”诚王妃有些激动,好像马上就要做皇后了似的,双眼雪亮,“老三啊老三,当年,他竟然敢那般对慧宁公主。且当年霍家被按头娶慧宁,也是老三筹谋好的。”   “这件事情若是叫定安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诚王一时高兴,一时却又惆怅。心里想着,如今那丫头是父皇亲自认回来的公主,身份摆在这儿,事情难了些。若是她没有公主这一层身份,又该多好。   若她不是公主,这消息捅去定安侯那里,这赵王也离京了,定安侯就算不能支持赵王,也不会再跑去齐王那儿。那么,他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就算不明着支持他,想来也是卖他这个人情的。   只是,孟家的消息,也不知牢靠不牢靠。   而与此同时,齐王府内,齐王派出去暗中盯梢孟四的探子,也出现在了齐王面前。   齐王对孟氏早有怀疑,先是霍家大爷的事儿,之后,又是能够熟练习得自己的骑射之术……到后来,又意外救了诚王府中小王子……这桩桩件件的,齐王都瞧在眼里的。   所以,便特意拍了近身隐卫跟着。   诚王妃前脚才去法华寺,孟氏母女后脚就跟着去了,他不是不怀疑的。 第212章   隐卫将探来的消息禀告了齐王, 这一切,都在齐王的意料之中,他倒是不惊讶的。   “可知, 这孟氏母女到底与诚王递了何消息?”齐王轻声问,倒是淡定从容。   那隐卫闻声便跪了下来, 抱手回话说:“属下无能,未能拿到那藏于竹筒中的密文。孟国公府, 诚王府,两家府邸都有藏于暗中的侍卫相护。属下也想过强行夺了密文来, 可未得主子您准许,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怕打草惊蛇, 坏了主子您的好事儿。”   “你做得很好。”齐王是满意的,“这种时候,是不该打草惊蛇。”   “至于这孟家到底给诚王递了什么消息, 我们迟早会知道。”齐王兀自揣测一番, 一边凝眸沉思,一边说,“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是得知孟家与诚王府有来往,也算是知道了孟家的立场。日后诚王若想算计本王, 本王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黄昏时分, 霍府门口。   霍令俨打马从营里回来, 刚刚行至霍府大门口。正欲翻身下马, 远处的屋檐上,突然射过来一支冷箭。霍令俨警觉性高,身手更是不凡,十分敏捷利索的便接住了冷箭。   藏于霍侯府,将霍侯府保护得跟个铁通似的霍家暗卫,立即飞过去跟着射箭的人。而霍令俨,则面上依旧淡定从容。   翻身下马,将马儿递给常安后,则一边快速进府,一边拆开冷箭上的字条看。   笙哥儿越发大了,如今在家学里念书,也有一年多。苏棠发现儿子很聪明,书念得特别好,看书学文章,不说一目十行,但是记东西却是十分快。   笙哥儿自觉性很高,不需要人监督,都能学得很好。但苏棠想着,有父母陪着读书与没有父母陪着读书,总归是不一样的。所以,她早跟丈夫商量好,不管忙不忙,总得抽些空来陪着儿子。   霍令俨是男儿,近两年来霍家渐渐起复,他身为爵位承袭人,又娶得公主,自然十分得重要。男人外头顾得多,难免要忽视家里内院的事儿,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苏棠陪着儿子。   今日见丈夫回来得早,苏棠立即将书卷反扣在书案上,有些抱怨地说:“侯爷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看,说好了轮着陪儿子的。我陪了几日,你又陪了几日?”   “今儿你回来得早,正好,儿子交给你了。”苏棠忽觉得一身轻松,盯着儿子念书,虽则不必费心,但也是一门精细活啊。   再说,就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都不够拿出来丢人现眼的。   如今儿子小,尚算还能兜着点。等儿子再大一些,她觉得她可能连儿子的学问都不如,到时候,岂不就是丢人现眼。   霍令俨一边由着屋里伺候的丫头们脱了外袍,一边笑着说:“笙哥儿,回你自己屋里做功课去。”   笙哥儿又乖又孝顺,立即起身朝着父亲作揖:“是,父亲。”   然后朝自己书童使个眼色,暗示他赶紧替自己收拾书本。   苏棠忙说:“笙哥儿,你爹爹真坏,在挑拨咱们母子关系呢。”   笙哥儿又对母亲道:“父亲近来忙,与母亲也有些日子没见着面了。既然父亲回来了,那儿子便不陪着母亲了,儿子告退。”   苏棠觉得是她自己在陪儿子,可笙哥儿这么三言两语一说,倒成了是他陪着老娘了。苏棠忽然觉得,这父子两个没一个好东西,惯会颠倒黑白。   偏都是聪明人,话不多,却一旦开口,都能掐重要害,说得人毫无还口之力。   霍令俨打发走了儿子,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到外间去。苏棠见状,就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严肃起来。   “怎么了?”苏棠问。   “你看看这个。”霍令俨这才把那支箭跟那张字条拿出来,搁在桌子上。   苏棠狐疑望了对面男人一眼,然后拆开字条看,看完就惊呆了。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霍令俨一腿盘着,一腿则弯曲,一手搁在炕桌上,一手则搭在弯曲着的那条腿上,坐姿十分率性随意。闻声,朝妻子看来,不答反问:“你觉得呢?会是谁送来的消息?”   苏棠其实第一反应便是孟氏,但也知道,若是她说了孟氏,必然又要解释为何这样说……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所以,苏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就懒得说了。   “莫非,是齐王差人送来的?”她随口胡说。   霍令俨道:“倒不会是他。这分明是旁人得知了什么消息,又并不知道我早已知道此事,所以,想来挑拨离间的。但是,这事情你知我知,再者就是齐王知,还有别的人知道?”   苏棠目光转了几转,慌忙垂下眼睛,只跟着说:“又会是谁……”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提醒,“在这满京城中,会是谁想害齐王?除了诚王忠王外,怕是没有别人了吧?”   这个霍令俨早就猜到了,他怀疑的是,谁把消息告诉他们的。   霍令俨一时也猜不到什么,又怕妻子担心,只说:“你就别管了,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左右你如今是公主,身份高贵,一般人奈何不了你。”   苏棠倒是不担心这个,放来消息的人是想挑拨霍府跟齐王府的关系,但其实霍侯爷早就知道了。所以,这个消息于她来说,真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她担心的是,若这个消息真是孟四放出来的,那么,她能仗着自己的先知能力害人一次,便就有第二次。苏棠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并不想与谁争斗。可若是这孟四真的与她较劲上了,处理起来,也着实是麻烦事儿一桩。   只要想着日后鸡飞狗跳的日子还多着呢,她便头痛。   “知道爷自有法子,我也相信侯爷。我有些困,先去躺会儿。等摆饭了,再喊我。”   “去休息吧。”霍令俨十分宠溺的摸摸她脑袋,又忍不住轻轻捏了下脸颊,这才放人离去。   苏棠打着哈欠滚去床上躺着了,霍令俨目光追随妻子,直到帷幔放下,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目光垂落,又落在炕桌上的字条上。   漆黑的瞳仁凌厉一缩,男人似是打定了主意般。   霍令俨沐浴完后,见晚饭时辰还早,便先去了前头书房呆着。他就知道,追出去的隐卫,很快会回来复命。果不其然,他才候在书房一会儿,便有隐卫回来了。   “主公。”隐卫跪在地上说,“那人狡猾得很,竟然让他给跑了。”   霍令俨抿了下唇,似是凝眸沉思了一瞬,才说:“跑了就跑了,既是有备而来,跑了也正常。你回去,就当不知道这事儿。”   “是。”   次日,霍令俨正准备找齐王的时候,齐王的人却亲自找了来。   齐王的人请着霍令俨去茶楼隐蔽包厢的时候,齐王已经坐在那里久候多时了。   见到人,霍令俨依着规矩行了个君臣之礼后,便直起腰板来问:“不知三殿下寻臣到此隐蔽之处,所为何事?”   齐王起身,伸手指着一旁,邀请霍令俨坐下。齐王是君,霍令俨不过是臣,得齐王如此优待,不管霍令俨心里怎么想,面上总归是要恭敬客气的。   “臣不敢。”霍令俨抱手弯腰说,“殿下先请。”   齐王落座后,霍令俨才于齐王下手处落座。   齐王说:“本王找霍侯爷前来,想来霍侯爷心中也猜得到所为何事。故而,本王便也不再兜圈子了。”他说,“昨儿傍晚,侯爷是不是收到了什么信件?”   霍令俨笑起来,笑容里透着几分精明与狡猾。   “是。”他明知故问,却还问得近乎理直气壮,“是殿下所为?”   齐王说:“霍侯爷说笑了,如何能是本王。霍侯爷乃是聪明之人,想来,心中也该猜得到,此人是想要借此机会来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如今四弟离开京城去了并州,忠王又在父皇面前失了宠爱,便有人觉得,扳倒本王,他就是这满京城的第一人了。这个人是谁,想来不难猜。”   自然不难猜,就差直接说出口了,有什么难猜的?   霍令俨笑笑说:“只是这件事情,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是孟氏。”齐王一脸严肃。   霍令俨闻声诧异,许是过于惊讶了,竟是连表情都没有藏好。   孟氏?他不笨,稍微动脑子想想,便知道,齐王口中的孟氏,便是孟国公府的孟四。   她是个不安分的,他素来知道。   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不安分到这个份上。撇开她是怎么知道消息的不说,若真是她给诚王送的消息,就说明,她是下了决心要参与夺嫡的,并且,已经是旗帜鲜明的站了诚王。   他想不明白,她是何时与诚王勾搭上的?那次救小王子的时候?   霍令俨严肃说:“她这么做,怕是只想害棠儿吧。”   他面含韫怒,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齐王细细观察霍令俨脸色,却是笑了:“我这个妹妹是苦命的,流落在外多年,想是吃了不少苦。可如今,能得霍侯爷真心呵护,想必也是她傻人有傻福。身为皇兄,本王替她高兴。”   听了这话,霍令俨倒是笑了。   “她是命苦,从小住在那苏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但在苏家受的屈辱再多,也比不上齐王殿下带给她的多。殿下利用她算计臣,让她在勋贵间丢尽脸面。臣是男子,倒是不必在意许多,但她却不一样。”   “女儿家失了名节丢了人,日后再多的荣耀,都弥补不了曾经受到的伤害。”   “可怜她从前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也不知道前程在何方……” 第213章   有些话, 说开了,总比藏着掖着的要好。说开了,撒了这怒气, 反而比将这一腔怨愤藏在心里指不定什么时候爆炸的要好。   对此,齐王心中深知。   霍令俨谴责埋怨, 齐王只听着,并不说一句话。待得霍令俨说完了, 齐王才轻轻抬起眼睛来,认真望着对面的人, 严肃说:“过去,本王的确愧于慧宁, 对她不住的事情, 实在太多。所幸的是,上天眷顾,很多错事并未铸成。否则的话, 如今本王便是那千古罪人了。”   “至于日后, 本王定然会弥补从前的过失。会待慧宁,如待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一般。”   霍令俨瞳孔缩了缩,一脸严厉之色。他曲膝端坐,似是颇为紧张般,搁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蜷缩起来, 冷声问:“她不是与殿下一同长大的, 并无多少兄妹情分。半道认回来的妹妹罢了, 又如何比得上三公主那般金尊玉贵?殿下说待她如同胞出亲妹, 她怕是承受不起。”   齐王同为男人,又与霍令俨一样,有过相同的立场。   他心里有她的,从很久之前开始便就有她。但因为一些阴差阳错,所以,他并未得到她。   后来他自己也细细想过,因为他爱江山爱权势胜过爱她,所以,当年与霍三的那场角逐中,他才会输的。而眼前这个人,不一样,他是真的爱慧宁。想当年,他为了她,可以私调外城营的兵入内城来,他不会不知道,若是父皇真想追究,可是能够安一个谋逆大罪,能够罪及满门的。   他不是不清楚其中厉害,他只是想一搏而已。   为了一个女人一搏,且还是一个算计了他的女人……可见,他对慧宁的心,是真的。   若是换做了他,他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却做不到置别的一切于不顾。   齐王说:“侯爷对慧宁的爱,远远超出本王心里所想。本王亏欠慧宁许多,有幸如今成了她的兄长,日后可以名正言顺对她多加关照。老天给了本王这样的机会,是对本王的厚待,本王也感激不尽。”   齐王说这老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十分明显了。   他在暗示霍令俨这个妹婿,表示自己日后会待慧宁好,但也仅限于一个兄长待妹妹那般好。齐王是聪明人,他知道,当初在传慧宁妹妹是霍家女儿的时候,想来这位霍侯爷心中痛苦过、煎熬过,正如同之后他晓得慧宁是他亲妹妹一样,有过失望,有过意冷。同为男人,他明白,想来当初这位霍侯爷最终还是选择了慧宁。   不在乎身份,不在乎伦理……不在乎很多。   他豁得出去,而他不行。   霍令俨说了一通,得到的是齐王这样的话,到底也起身,抱手致谢:“那臣替公主多谢齐王殿下。”   都是聪明人,三言两语推来推去,霍令俨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而齐王,也诉说了自己的想法。   霍令俨问:“殿下今儿寻臣过来,怕是有主意了吧?”   齐王点头说:“诚王兄平日里瞧着不争不抢碌碌无为,其实,他不过是在韬光养晦。待得我们下头的几个相互争夺、相互争斗,打得头破血流后,他才会出手。如今二哥失了父皇宠幸,便贬黜为郡王。四弟无心皇位,也已经请旨去了封地并州。整个满京城,能够与他抗衡的,就是本王了。”   “所以,他出手对付本王,他是势在必得。”   齐王分析着说:“他未必就真的信了孟氏,射暗箭给侯爷,不过也只是试探而已。他应该想的是,给侯爷一点线索,让侯爷自己去查。这样一来,若是孟氏消息可靠,侯爷查得了什么,于他有大益。但若是孟氏消息不牢靠,左右也不是他亲自暴露的消息,事后也与他无关。”   霍令俨一边听着,一边慢条斯理喝着茶。待得齐王一轮话说完了,霍令俨才抬眸朝对面齐王看去。   “殿下想必是心中已有主意了?”他微勾唇角,似笑非笑的,“殿下是想将计就计,先给诚王点甜头尝一尝?让他觉得,你我之间的确关系破裂,从而让他拉拢臣,而后好让臣做殿下的线人吗?”   齐王说:“霍家素来满门忠烈,本王是知道的。霍侯爷手握重权,本王也未想过要刻意拉拢侯爷到本王的阵营。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本王想的是……本王是真心会待慧宁好,而诚王,他可能是会害了慧宁的那个人。对慧宁,本王会有所顾忌,而他,却会为了一己私利,陷慧宁于不义。”   “侯爷敬重慧宁,想来是不会慧宁再吃半点苦的。”   霍令俨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但,诚王不可信,眼前的这位王爷,也未必可信啊。   于是,霍令俨搁下茶盏说:“那臣如何信得过殿下您呢?”   齐王说:“侯爷想有什么条件?”   霍令俨道:“提条件,臣是不敢的。只不过,一切危及到棠儿的事情,臣都不允许发生。这次臣也并非帮殿下,不过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妻子而已。不管是谁想害臣的妻子,臣都不会让他得逞。”   说罢,霍令俨利索起身,抱手告辞道:“臣知道如何做,就先告辞了。”   齐王也起身:“未免叫人发现,本王便不送侯爷。”   既是做戏给诚王看,霍令俨深知,这戏自然是要做足了的。所以,没几日,霍令俨便故意来来回回往齐王府去。但是连着几回,都是在找上门之前,又折了回来,偏这几回,都是故意叫诚王府的人瞧见了。   于是,诚王府的探子立即回去,把亲眼看到的事情禀告让诚王知道。   诚王笑着说:“他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自然是气冲冲想要寻齐王要个说法的。但他是何身份,齐王又是何身份?这才有了数次的去而复返。本王想,他若是真找去了,说不定这件事情能被老三就这样糊弄过去,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去,说明这个仇他是记在心里了。”   “很多事情就怕心里惦记着面上却说不开,如此,倒是给了本王一个好时机……”诚王心情十分愉悦,说话也慢悠悠的不着急似的,只吩咐下去说,“择个好时间,本王要与这霍侯爷好好说说话。”   诚王府的人带了话去霍家,霍令俨听后,只笑笑。   回头把这事儿说与了妻子听,苏棠道:“王爷真的打算帮齐王?”   霍令俨摇摇头说:“倒不是帮齐王,只是因为,就这件事情上,还算相信齐王不会伤害你。若是他伤害了你,也就是伤害了自己……我想,他比我们还要不愿意揭开这个伤疤。但是诚王却不一样。诚王抓住了这个把柄,他难得抓到一个可以重伤齐王的把柄,自然会好好掌握、利用。”   “但是他以此对付齐王的时候,自然是会伤害到你的。他对你不会有顾及,所以,根本也不会管你的死活、名誉。若我不周旋着,由着他去胡为,岂不是害了你?”   苏棠忍着脸上笑意说:“哦,那爷原来是来邀功的啊?”   故意拿身子撞了撞他,问:“那爷想我怎么报答呢?就直说吧。”   那日与齐王在茶楼碰面,又提起这件事来,难免的,他又要想到从前。想当初,在齐王与自己之间,她是坚定选择自己的……只要想到这些,他便觉得,这些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个女人的心,她在自己这里。   于是,霍令俨搂住人道:“报答不报答的,也无所谓,你心情好的时候,随意打赏点就行。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的,笙哥儿可以好好的,也就足够了。”   “那你也要好好的。”苏棠补充。 第214章   “好, 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好好的。”霍令俨语气温柔,连搂着人的动作都十分轻柔。   此时此刻, 苏棠总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总觉得,日子若是一直这样安安静静过下去, 就够了。   身边有个疼自己爱自己懂自己的丈夫,下头还有个懂事聪明又孝顺的儿子, 一家和乐甜美,真的没有什么比现在这种日子更令人向往的了。   就连如今, 苏棠也想着,笙哥儿大了, 或许能再有一个小的会更好。倒不是因为家里人催她要二胎的缘故, 而是她自己渐渐也喜欢上了孩子。   很多时候,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想从前,她雄心壮志, 总想干出一番事业来, 还不是因为没有遇到两情相悦的人。而如今,遇到了,既然他愿意为了自己改变许多,愿意迁就自己,那么, 她又为何不能适当做出些让步, 也去让他高兴高兴呢?   日子不就是这样么, 你退一步, 我退一步,哪里有总让一个人退的道理。   她就算再得这个男人宠爱,也不能恃宠而骄到那等地步。再说,她心里有他,也打心眼里想让他高兴的。   于是,苏棠羞红着脸凑到男人耳边去,咬耳朵说:“得了父皇恩准,这段日子,宫里的张太医隔几日便去梅宅,替舅舅调理身子。我想着,如今也二十了,不算小了,便也私下请了张太医替我开了调理身子的方子。”苏棠一边说,一边故意在男人耳朵边吹气,有些刻意营造气氛调情的意思:   “爷,算着日子,今儿行房最是有可能中的。你不是想要女儿吗?那……我们……”   她扭扭捏捏的,欲说还休。虽则也是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了,但每回论起房里事情的时候,苏棠总归面子薄一些,尤其是她主动提起的时候,总有些难为情。   偏霍令俨爱死了她这副模样。   倒也不逗她,只笑搂着人便滚去床上。   成亲五六年了,侯爷房里是干干净净的,除了夫人外,再无旁人。静轩阁里伺候的丫头,都说夫人命好。   不过屋里没有那些腌脏事儿,她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奴仆,也省了许多心。不像别的勋贵家里,夫人姨娘一大堆,主子们斗起来,最后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丫鬟婆子。   诚王邀霍令俨见面,霍令俨自然守时赴约。   霍令俨面色凝重,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待得走进包厢,瞧见诚王的那一刻,他立即收敛了面上的所有表情。   “臣定安侯霍令俨,拜见诚王殿下。”霍令俨十分恭敬的行礼。   诚王素有“闲王”之雅号,何况眼下,他是有心要拉拢霍令俨这位侯爷驸马的。所以,面对霍令俨的礼数,他自然是起身回敬回去。并且,还亲自扶起了人来。   “定安侯万不得与本王这般客气,你既是娶了慧宁,便是本王亲妹婿,该是一家人。来,请坐。”   等诚王坐下后,霍令俨这才坐下来。   诚王目光转了两转,而后笑望着霍令俨问:“方才侯爷进来,本王见侯爷面色似有不悦,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令俨忙说:“多谢诚王殿下关心,并无大事。不过,只是臣的一些私事而已。”   诚王略颔首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不过,今天既然是找了人来,自然是一定要提齐王那事的。所以,诚王与霍令俨寒暄一番后,便将话题拐去了齐王那里。   诚王倒是主动说:“侯爷愁眉苦脸,是不是因为齐王与慧宁的事儿?”   霍令俨装作十分诧异的样子,猛地抬眸朝对面诚王看来:“殿下如何知晓?”   诚王如实说:“那日的消息,其实是本王放给侯爷的。”诚王盯着霍令俨看,目不转睛,似是怕错过他面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一般,“老三真是畜生,当年胆敢那般算计侯爷你。当年,就算你们霍家落了难,但好歹父皇还是给你们留了体面的。念在老侯爷的面子上,父皇都没有做什么呢,他倒是好,赶塞人进你们霍家。”   又感叹说:“当年谁不知道侯爷你与孟家四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啊,这老三,也算是活生生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霍令俨知道他想从自己脸上看到什么表情,于是配合着他演戏。先是隐忍不发,直到似是被诚王说得忍无可忍了,这才一拳头砸在案几上,似强忍也强忍不了怒气了般。   “想我霍家满门,哪个不是忠心耿耿。父亲当年,更是战死在了北疆之地。面陛下,对朝廷,可以说是问心无愧。”霍令俨还在强忍着,话说到一半,却也并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话没多说,但是面上这怒气,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诚王说:“本王自是相信侯爷的,更是相信霍家,侯爷也无需这般生气。”又解释说,“本王也是无意间发现齐王这个秘密的,所以,一得了消息,想着事关重大,便立即差人去侯府告知了侯爷一声。”   霍令俨起身,规规矩矩朝诚王行了大礼:“殿下于臣有大恩,臣感激不尽。”   诚王笑着:“侯爷这般说,便是客气了。快快请坐。”   “是。”霍令俨又坐了回去。   诚王与霍令俨相谈甚欢,待得散了后,诚王立即进宫去了。   进宫去勤政殿找了敬宗帝,自是将这件事情告知了敬宗帝。敬宗帝听后,气愤不已,立即命人去了齐王府。   齐王装着一副不明情况的样子,匆匆赶来。敬宗帝当场质问,齐王支支吾吾一时回答不上来。   见他这般迟疑,敬宗便彻底信了诚王的话。   “好啊,老三,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当年,朕登基才多久,你就已经盘算着要取而代之了?”敬宗哼笑着,“霍家满门忠烈,霍老侯爷更是战死沙场!便是连朕,朕都尚且给霍家留有几分面子。当年纵然得知霍家大郎有反叛之心,但是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也是未有赶尽杀绝。”   “你倒是好,竟然用女人去算计霍卿。你……你不但算计了霍家,你也算计了朕。如今,倒是害得朕成了你的帮凶。”   当年,敬宗也的确是将计就计,赐婚给霍家。当初,是为了折损霍家颜面。   可今时不同往日,此事再论起来,就不一样了。   再说,从前不晓得那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如今晓得了,自然更是心疼几分。   “你又怎么对得起你妹妹!”敬宗彻底爆发了自己的愤怒,对跪在地下的齐王更是打踹,“畜生玩意儿,身为皇子,竟做那些肮脏的勾当。传出去,传出去朕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面对自己父皇的打骂,齐王不争辩。只是在最后敬宗打骂累了的时候,齐王才伏地叩首说:“儿臣知错,无论父皇如何责罚于儿臣,儿臣都认。不管父皇信不信,儿臣当初,也是想替父皇分忧解难。只是儿臣那时候年轻,不会做事,不但没有帮到父皇,反而是害了父皇。”   “父皇纵是赐死儿臣,儿臣也毫无怨言。”   “赐……赐死?”敬宗倒是完全没有这么想过,只哼道,“死了一了百了?你做梦。”   又说:“亏得你兄长顾及皇家颜面,也顾及朕的颜面,这才只与朕说了此事。不过,浓儿也说了,定安侯已经察觉,近来在查探此事。若是慧宁因此而过不上好日子,你就等着吧……还不滚出去。”   “是。”齐王得了旨意,立即行礼大步退了出去。   敬宗虽则怪罪齐王,但也不傻。如今忠王失宠,赵王去了封地,若是再责罚贬斥齐王,那么满京城里,便只有诚王一家独大。到时候,他想不立诚王都不行。   何况,他不会不清楚,这就是诚王想扳倒齐王的手段。   老大想利用他这个老子的手来铲除异己,他做梦。   不过,敬宗虽则没有明着责罚齐王,之后的数月,却也是冷落了齐王。朝中诸臣都是成了精的,日子久了,谁看不出来啊。   私下里,偶尔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聊天闲谈的时候,都会说上几嘴。   忠王早就不得宠,如今也只是郡王。赵王无心权势皇位,也去了封地并州。齐王不知哪里得罪了陛下,如今也日渐失宠。下头的几个皇子年岁不大,放眼满京城,竟只有一个诚王了。   “近来满京城都在议论,说是陛下要册立诚王为太子,可有这事儿?”私下里,苏棠也会与霍令俨谈此事。   霍令俨只笑说:“倒未见得。”   听她这样说,苏棠倒是也不再多问了,只笑着岔开话题,说了别的:“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一是我舅母有了身子。二……则是并州送回来的信,幸姑寄来的信,说是她也有身孕了。”   妹妹嫁去赵王府也有几年,子嗣方面一直艰难。如今有了身子,自然是大喜的事儿,霍令俨自然高兴。   “真的?”   苏棠说:“骗你不成?”又说,“祖母跟母亲已经乐过了,都在商量着,等过了二月天气真正暖和起来的时候,要去并州探望幸姑呢。”   “只是,咱们老太太年岁大了,此去并州,舟车劳顿,怕是不行。所以,再过些日子,老夫人带着二嫂去。我呢,就只能留在家里打理府上一应事宜了。”她故作生气的样子,“像这种出去玩儿的美差,怎么永远轮不到我,反倒是留下来吃苦受累的差事,都是我做。”   “瞧二嫂,今儿高兴得嘴都没合拢过。”   听着她在耳边絮絮叨叨的,霍令俨倒是觉得好笑。 第215章   幸姑有了身孕, 霍家阖府都在商量着,打算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些了,便去并州探望。原定了是老夫人同二夫人一道去的, 而留苏棠在家打理阖府庶务,顺便照顾已经年迈的太夫人老人家。   只是没想到, 临行前一个月,二夫人许氏竟然也查出又怀了身子。   既是许氏也有了身孕, 自然是不能再前往并州去。所以,也只能是苏棠这个儿媳妇陪着一道去。   苏棠去二房探望许氏, 顺便将管家的账簿对牌都还给许氏,顺便有些幸灾乐祸的说:“看吧?人还是得老老实实的, 不能过于幸灾乐祸得意忘形了。前些日子, 你把这些东西送去我那里的时候,是怎么嘚瑟的来着?如今报应来了吧?现儿只能我去并州找幸姑玩儿,而二嫂你, 留在家里干活。”   许氏却并不在意苏棠说的这些, 只兀自自己乐自己的:“比起去并州看幸姑,如今怀了身子,我更高兴。你就说我吧,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不会在意的。”   虽然已经有了一儿一女, 但多子多孙素来是福气, 又怎么会嫌家里子孙多呢。   再说, 许氏是真心爱二爷, 自然更愿意替他绵延子嗣。如今又有了爱情的结晶,心里可高兴着呢。   见许氏这般小女儿作态,苏棠倒是有些羡慕她了。   “倒是真羡慕你。”苏棠收起玩笑,严肃起来,她挨着许氏坐下道,“不瞒二嫂说,自从笙哥儿开始念书后,我也想再有个孩子。只是,从前自己作得伤了身子,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许氏安慰说:“你这么年轻,又素来身体健康,不着急。等这回从并州回来,慢慢调理着身子,日后一定会再有的。对了,你那舅母……你那舅母都多大年纪了,如今不是也有了身子吗?你别杞人忧天,肯定会有的。”   “希望吧。”苏棠倒也不是悲观,只是见如今接二连三都怀了身子,他有些羡慕罢了。   苏棠婆媳原定三月中出发,二月底的时候,北方边境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拼死带消息回来的士兵,说是北秦的七皇子亲自挂帅,大将军为武将世家出身的完颜枭……不过才两年功夫,北秦帝国背弃旧约突袭大荣边境,如今,边关告急,说是连连失守,两月内,已经连着失了无座城池。   朝堂之上,敬宗帝发了一顿脾气后,指着堂下满朝文武与诸位皇子问:“你们谁……谁肯挂帅出征?”   满朝文武皆缩了脖子垂了脑袋,不敢吭声。   敬宗哼笑,目光朝列于百官之前的三位王爷看去:“北秦七皇子亲自挂帅,这才长了军士志气。你们平时口口声声说要替朕分忧,如今机会来了,谁愿意主动请缨挂帅亲征?”   忠王缩着脑袋,恨不得身子往后缩,挤进群臣中去。   而诚王,虽则不若忠王那般失态,却也未敢发出一言来。领兵挂帅去战场,九死一生,若真的死了,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登基做皇帝?   留在京城,虽则可能会惹得父皇不高兴,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只要能保住性命,何愁日后不能成大事?   再说,他们几个皇子,素来于京内养尊处优,从未上过战场。懂些兵法,但素来都是纸上谈兵的多些。平时偶尔历练,也只是在城内城外的一些军营里呆段日子而已,又如何能去那苦寒之地打仗。   “都不敢?”敬宗帝十分失望,继而冷笑着跌坐进龙椅里,“可笑,真是可笑之极。人家的儿子,都是争着抢着要去战场打仗,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朕的儿子倒是好,平时一个个假仁假义的,如今大难临头,却是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说罢,巴掌狠狠拍打在龙案上,已是愤怒难遏。   满朝文武皆是跪了下来。   齐王目光一动,已是站了出来,手执朝笏道:“父皇。”   “你说。”敬宗帝见齐王站了出来,忙坐正身子,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齐王说:“若是父皇信得过儿臣,不若便派儿臣随行。儿臣愿意领兵出征北秦,若不退敌,便不回来见父皇。”   敬宗:“老三……朕可是在说真的,并不是玩笑。”   齐王认真:“儿臣更不敢与父皇玩笑。”说罢,已是撩袍子跪了下来,请旨道,“儿臣愿意领兵出征,替父皇、替大荣王朝守护疆土。”   朝中议论纷纷,敬宗更是有一会儿没说话。   但迟疑只是片刻功夫,很快,敬宗便下了旨意:“齐王听命,朕命你率十万大军北征灭敌。另,封许国公府一等公许老公爷为元帅,齐王为副帅,半月后出发。”   此刻,霍令俨也出列,跪下道:“陛下,臣年少时随父兄打过北蛮子,虽谈不上作战经验,但若齐王与老公爷不嫌弃,臣可以为左右前锋,替二位打前战。”   因为议论战事,霍令俨直到了晚上天黑才回家。一回到家里后,便与妻子说了这事儿。   苏棠一时间没吭声。   “你怎么了?”许是察觉到了妻子的不对劲,霍令俨凑近了去看着人问,“舍不得我?”   苏棠面色并不十分好看,闻声便也只点点头说:“战场凶险,我也是怕……”   霍令俨却笑了:“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怕我回不来?”   苏棠望着人,严肃说:“战场上打仗,你死我活,不是玩笑。纵然侯爷自觉聪颖过人身手不凡,那也保不齐有失手的时候。有战争,便有杀戮,有杀戮就要流血,就要死人……我……”   她忽然有些哽咽起来,于是垂了脑袋去,啜泣着说:“我可怎么办。”   霍令俨这才坐了过去,搂着人说:“你有你的顾虑,但我也必须这样选择。不管是为了霍家、为了自己、为了你跟笙哥儿,还是为了天下百姓,我都必须去打这一场仗。若是父亲在的话,他老人家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出征。如今大哥不管朝政之事,二哥又弃武从文,家里就只有我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棠儿,敌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怎么可能会装着眼瞎往后缩?你要信我。”   苏棠捂着嘴巴哭:“我们说好的,说好要一个女儿的。你如今走了,女儿怎么办?”   霍令俨:“生儿育女,倒不急在这一时。等我回来,最慢也不过两三年的事儿。要是快,左不过一年功夫,我便打了那北蛮子回老家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棠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她是真的担心,“你可知道那完颜枭的厉害?”   完颜枭,可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霍令俨自然知道,而他这回去,也正是要替二哥报废腿羞辱之仇。   还有,杀父之仇。   当年父亲战死,二哥被废双腿,全是拜这小子所赐。如今他去了,定然是有仇报仇有怨寻怨。   纵然战场凶险,霍令俨也不可能会对妻子说,便也只笑着说:“他厉害,难道你的男人就不厉害?”   苏棠懒得与他扯这些,只认真说:“你带我去吧,我跟你一道去。”   她是想着,好歹她也是看过原著小说的。到了紧急关头,或许可以当军师提议一二。   霍令俨却觉得她是在胡闹,当即冷了脸:“不可!”   苏棠知道,就算如今自己对他表明了一切真相,他也未必就肯答应带上自己。毕竟他心中有自己,不可能会让自己去那等凶险之地。   苏棠明知事情不可能,便也暂时妥协了,只问:“什么时候走?”   “三月中。”   老夫人得知北秦又打来了,许是想到了老侯爷,竟然病倒了。太夫人将苏棠叫了去,让她还是继续收拾收拾,老夫人不能去,她老婆子去并州。   苏棠担心:“可是,这途中舟车劳顿的,您年纪大了,如何受得了?万一途中……”   “没有那么多万一。”太夫人说一不二,“我如今上了年岁,你们便拿我当一般的老太太。想当年,我也是与你们祖父一起提过枪上过战场的。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如何这点苦都吃不了?”   “再说,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路上好歹有车坐,有船坐,又哪里吃苦?”   苏棠说:“是……”想了想,又问,“那……那这一去得数月功夫,大哥六月里得娶妻,您不在……”   太夫人说:“老大续弦,倒不必大张旗鼓大办。再说,我与你婆婆有一人在就行。那姑娘也是个好姑娘,不会在意这些。”   苏棠听如此说,便也就没再多言。   本来老夫人病了,她想着,多半是要自己一个人去并州了。所以,就在昨日,她去了黄氏那里。并且也想好了法子,打算让黄氏扮做自己的婢女,然后跟随一道去并州。   可如今,若是老太太一道去的话,昨儿那法子,多半是不成了的。   老太太极为聪明,虽然老了,但是并不糊涂。再说,她们祖孙间关系好,定要时常呆一起的。保证不出几日,她老人家就能瞧出端倪来。   可昨儿见大嫂高兴,现儿再去告诉她不能去了,她得多失望啊。   陷于两难的境地,苏棠好生为难。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太夫人突然问。   苏棠心虚,立即使劲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本来若她只淡淡说一声没有,老太太倒是不怀疑。可她如今反应这么大,老太太反而起了疑心。   于是,老人家退去左右,只留了苏棠一人后,才说:“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还未等苏棠开口,老人家又说,“你方才的反应,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素来是个老实的好孩子,而我又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不希望你骗我。” 第216章   “祖母, 我真的……没有骗你。”苏棠有些心虚,话也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若是此刻面对的是旁人,她大可理直气壮扯谎。但此刻面对的, 是老太太啊。老太太平时瞧着慈爱,但一旦摆起威严来, 也是相当有震慑力的。   更主要的是,她也不想欺瞒老人家。   太夫人不再说话, 只是冷静望着站在跟前的姑娘。一言不发,不怒自威, 倒是更让苏棠为难了。   苏棠搭着哭腔撒娇说:“您老就别问了,我左右是不能说的。我答应过旁人, 若是说了, 就是背信弃义。想来,祖母您也不希望我变成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吧?”   老太太冷哼:“你倒是还学会强词夺理了。”   又接着说:“你既答应了人,我也不多问。我只问你, 此事与令俨出征北秦可有干系?你是不是盘算着, 借去并州探亲的机会,打算溜着跟去北境之地?”   “啊?”苏棠完全被问傻了,她脑子转得可都没有这老人家转得快,她笑着说,“祖母, 孙儿, 可还真是没有这样想过。”   又有些俏皮的冲老人家眨眨眼, 一副鬼机灵的样子:“您这般说, 是不是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做过?借着某个机会,便跟着老太爷溜走了。”   老人家终是笑起来,原眉眼间的凌厉之意也犹如早春的雪般,一点点消融殆尽。   她说:“知道我为何喜欢你吗?因为你这性子,倒是真的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看到你,就会想到我自己。”   苏棠说:“我素来是个不规矩的,又调皮又不懂事,夫君常常说我。祖母您是大户人家出身,想来最懂规矩,怎么会是我这个样子的。”   老太太道:“谁说大户人家长大的孩子,就一定是中规中矩的?再说,我家乃将门,从前闺阁中做姑娘的时候,常常跟着祖父父亲还有家中兄长去马场、去打猎,疯的呦,跟个男孩子似的。如今是老了,年纪大了,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   “哪里有,祖母您身体安康,瞧着硬朗着呢,一定长命百岁。”   老太太呵呵笑了两声,又说:“你这丫头素来行事都是有分寸的,我想着,你也不会做出偷偷跟着老三去北境这种荒唐事情来。至于别的,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吧。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祖母。”   苏棠去找了黄氏,拍着胸脯说:“祖母威严在,我又不忍心欺瞒她老人家。所以,差点就说出去了。好在,还是我机灵,给躲过去了。只是……黄姐姐,你跟着去并州这事儿,我看多半是不行了。”   黄氏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听苏棠絮叨。   等苏棠说完了,她才暂且搁下手中活计来,认真想了想,说道:“其实……祖母老人家素来最是明事理的,而且,她待我也十分好。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老人家就算知道我还活着,想来也不会如何,她会尊重我的想法的。”   “姐姐什么意思?”苏棠正经起来,“是打算不瞒着祖母吗?”   黄氏说:“当初瞒着身份,是因为当时情况特殊。如今也过去挺久的了,想来该忘了我的人,也早把我忘掉了。就算没忘掉,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所以,我倒觉得不必再刻意瞒着身份。躲躲藏藏的,倒是累得慌。”   苏棠尊重黄氏:“那既如此说,姐姐便可继续随行去并州看幸姑。”又高兴起来,“这回咱们去并州,要多住些日子,最好住到幸姑生了为止。幸姑在信里把并州说的要多好有多好,看的我心驰神往的,恨不得立即乘车过去。”   “你素来是个爱闹腾的性子。”黄氏笑笑,又做起手中针线来。   苏棠得了黄氏的话,回去后,去了太夫人的福寿堂,呆了许久。   太夫人听了后,重重叹息道:“说来当初也是一段美好的姻缘,郎才女貌的,当年轰动满京城,多少人羡慕这样的婚姻啊。可当时谁又料得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媛娘那孩子,实在是个很好的孩子,只可惜啊,我们霍家没有这个福分。如今既然大郎也要娶妻了,她又费尽心机逃了出去,想来是不想再续旧缘。”   “既如此,那我这个老婆子便也不为难她,由着她去吧。”   苏棠挽着老人家手:“黄姐姐如今改名换姓了,过着寻常人的小日子。虽则不比从前富足,但是她却十分开心满足。她到底是看着幸姑长大、看着幸姑出嫁的,如今幸姑有了身子,她也高兴。所以,祖母,咱们带着她一道去并州吧。”   老太太垂眼,居高临下看着人说:“你那日失态,想来就是因为这事儿吧?”   “嗯。”苏棠承认。   之后又去抱着老人家手臂,撒娇说:“祖母您别怪我,我也不是故意要欺瞒您的。”   老太太也搂着苏棠,笑着道:“带上她,咱们一起去。正好,清清静静的,就当是去散心了。”   苏棠也正是这样想的。   时间紧迫,大军北征的时间跟苏棠三人去并州的时候,前后差不多两日。苏棠这些日子,妥当安排好了伊人堂的事情,剩下来的时间,全部留给了儿子丈夫。   儿子还好,左右她想儿子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但是丈夫……这行军打仗的,谁都猜不到什么时候能结束战争。所以,此一别,再见可能是一两年,也可能是三五年。   又或者……万一……   苏棠不敢再深想。   “我旁的也不会什么,这双靴子,是我临时做出来的,送给你。”临行前,苏棠一边帮着丈夫更衣,一边拿出了那双做工颇为粗糙的皂靴来。   才寅时一刻,外头天还黑着。离别在即,两人根本就没睡。   总是舍不得的。   苏棠是真的心里不舍,此时此刻,她也知道,自己心里原来早已爱上这个男人了,她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她从前还一直都想过,将来有一天,或许她还会离开,也想过,就算将来他们分开了,她也不会在意。毕竟,婚姻爱情,从来在她心里都不占什么分量的……她的心里,只有事业,只有钱。   可如今,却清楚认识到,这个男人她是爱上了,拿多少银子来换,她都不换。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的遇到了爱情,找到了携手一辈子走下去的男人。爱情这种东西,其实是很奇妙的,当你遇不到的时候,会不在乎,可一旦遇到了,便就知道它的可贵。   想想都觉得幸福的,这个世上,有那么一个男人,他爱自己、敬重自己。他高高在上,护得住自己。他能给人安全感,有他在,就算天塌了,也都不怕。   她与他过日子,生儿育女,她竟然心甘情愿想要为他生儿育女。   只觉得,此生有他一回,便已足矣。   “答应我,要回家。”苏棠喉头酸涩,眼眶都湿润了,却又怕男人担心,强忍着没哭。   努力挤出笑来,却是笑得十分难看。   霍令俨却笑着,转过身来,双手握着苏棠纤细的肩膀说:“哭什么?傻丫头。”   苏棠本来泪还是含在眼里的,但被他这句一说,忍不住滚落下来。   紧接着,便扑进了男人怀里,彻底放纵自己了。   “舍不得你走。”   霍令俨紧紧将人搂在怀中,一直在安慰说:“我不是父亲,也不是二哥。家中又还有你跟笙哥儿,我答应你会回来,就一定会。”   苏棠不听他的,只呜呜哭。   那眼泪一串串的落,跟下雨似的,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感情。不舍,难过,伤心,担忧……   “记得写信。”   “好。”霍令俨喉结滚动了下,轻轻推开人,微俯身,用他那长满茧子的手替她擦泪,“要乖。”   “嗯。”苏棠拼命点头,抿着嘴,想努力把泪水憋回去。   “将军,该出发了。”书房外头候着的副将在催促,“时间要来不及了。”   一听这话,苏棠更是忍不住哭。   霍令俨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到底舍不得啊。   他回身冲外头说道:“知道了。”之后,又捧着妻子的脸,吻了她额头。   “我走了。”他说。   “好。”她应着。   霍令俨转身得干脆利落,苏棠望着他挺拔如苍松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老太太就知道孙儿走了,这个孙媳妇心里会难过。所以,早早起来,便派了人叫她过去。   苏棠眼睛又红又肿,有些没法见人。   老太太看到后,吩咐丫头去端了冷水来给她敷。   苏棠道:“是我没见识,让您担心了。”   老太太说:“这是人之常情。战场凶险,你担心他,是应该的。但我相信老三,他会打胜仗回来的,会好好回来。”   苏棠知道,老人家心里未必比她好过。只是,这霍家既是想挣功名,不出去打仗又怎么行。本来就是勋贵人家,荣华富贵靠的就是功名。   老人家上了年纪,苏棠怕老人家担心,便说:“夫君是少年英雄,自是不一样。我相信他,他很快便会回来的。” 第217章   苏棠随太夫人前往并州的这日, 二爷夫妻亲自送到了城门口。满京城外,霍家马车停在官道一侧,二爷朝着太夫人抱手鞠躬行礼说:“路途遥远, 祖母望要珍重才是。”   太夫人笑道:“你媳妇如今怀了身子,不宜过于劳累。送到这里就行了, 且回去吧。”   二爷说:“祖母请上马车,孙儿目送您离去。”   如此, 太夫人便也没再说什么。只侧身看了看苏棠,苏棠会意, 扶着老人家上了马车。   之后,苏棠同许氏打招呼道别道:“我不在, 霍家内宅一应事宜, 就辛苦二嫂你了。还有,我娘和外祖一家,还希望二嫂可以多多照拂。”   许氏笑着道:“你我两家如今结了亲, 更是亲上加亲, 便是一家人了。你放心吧,有我与二爷在,会好好照顾梅老老太太跟护国夫人的。”   苏棠朝着二爷夫妻稍福身子行了一礼,以示感谢。二爷见状,忙回了礼。   随后, 苏棠便由青雀扶着上了马车。而此刻马车内, 除了老太太外, 还有一个丫鬟妆扮的年轻女子。此女子不是别人, 正是黄氏。   微风吹拂而来,掀起了马车前面的门帘来。门帘起而又落,恰好,露出黄氏半截身子来。二爷目光掠过瞧见了,本能一惊,正要追着而去的时候,只听里边老太太的声音传来:   “回去吧,回去后,好好过日子。”   二爷的步子,瞬间顿住,停在马车边。   他似是迟疑许久,这才回应老太太那句话。二爷轻轻抬起双手来,缓缓抱握到胸前,沉声回话道:“是,孙儿一定谨记在心。”   二爷聪慧又通透,不会听不明白老太太的话中意思。老太太说让他回去,让好好过日子,其实说的不是他,而是大爷。老太太这样说,一来是敲打二爷,让他就算看到什么,也装作没看到。二来,也是希望二爷带话给大爷,既然要成亲了,便忘却过往,好好待那位准新娘子。   二爷心里明白,不管车里坐着的那位是不是曾经的大嫂黄氏,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曾经费尽心机想要离开。既然她想离开,想过没有大哥的清静日子,想那般恣意潇洒,不在乎身份不在乎荣华……他又怎么会忍心去断了她的这条路呢?   这段日子来,大哥对大嫂的确思念近乎成疾,可是又怎么样?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这便是宿命。   “二爷,怎么了?”许氏倒是心大,并未发现什么,“马车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二爷回了神,冲二夫人温柔一笑,随即搂着人腰说:“回吧。”   许氏如今沉浸甜蜜的小日子里,性情也越发温顺起来。不但好好打理着阖府家务事,就连大伯子的新婚大事,她也帮着婆母好好打理着。   虽说是续弦,但好歹也是侯门,该有的体面还是不能少的。   六月初,大爷迎娶翰林清流五品官之女为妻。婚事自然比不上当年娶发妻的时候那般轰轰烈烈,但排场也还是有的。   迎亲的前两日,赵王府的贺礼便送到了府上。顺便附家书一封,说老太太等人于一月前,已安全抵达并州,请家中亲眷放心。   这封信,是二爷亲自拆开的。拆开看的时候,忽然又想到那日春风掀起马车帘子时候的一瞥。他想,既然她能够跟着祖母三弟妹一起去并州,想来大哥成亲的事情,也是知道的吧。   又联想到那日祖母说的话,想来,她是彻底放下了。   二爷忽然就笑了,笑得有些心酸。   他想到了多年前,当时他们兄弟三个还是少年的时候。那时候,意气风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兄弟三人齐心协力一起跟父母亲对着干。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婚姻素来不由自己,他做不到如大哥那般违背父母意思,但想着,能帮一帮大哥,也是好的。可如今又如何呢?   挣扎过,妥协过,回头来,一切不过回到原始的模样。   他曾经所憧憬的、向往的,一切只像个笑话。   苏棠等人到了并州有月余了,如今六月里,天气热,正好陪着幸姑呆在家中避暑。   幸姑如今肚子已经显怀了,赵王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就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娘家嫂嫂们来了,幸姑自然是愿意跟嫂嫂们呆在一起的,而赵王是男子,留下又诸多不便,便也只能离开。   纤纤虽则不是幸姑亲生的,但因为后来孟氏离开赵王府后,都是幸姑养在身边。如今渐渐大了,开始懂事了,又是幸姑亲自教养,自然与幸姑十分亲厚。   纤纤的乳母赵妈妈知道王妃娘娘与娘家人要好好叙旧,便抱走纤纤说:“乳母带你去玩儿,一会儿再来叨扰你母亲。”   纤纤走后,苏棠便说:“她倒是黏你。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亲娘离开的时候,她应该也有些记忆。之后又跟着你们来并州,就没哭过闹过吗?”   幸姑道:“她还是个孩子,只要每天有吃有玩就好了。起初她娘走的时候,她也闹也哭,我便陪着她。日子久了,她就依赖我了。现在,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她娘,还是小孩子懂事,不愿再提,反正,是不在我面前提她生母的。”   苏棠道:“所幸她还小,不管现在是不是还记得,反正过两年,你养她养得久了,她肯定就只跟你亲了。这孩子善良也懂事,看来是跟你有母女缘分的,你又这么喜欢孩子,正好。”   幸姑点点头说:“大人的错,不该由孩子来承担。她娘是她娘,她是她,我心里明白的。”   苏棠幸姑姑嫂两个说话,黄氏只于一旁认真听着。   黄氏也喜欢孩子。   苏棠来并州,也不能总霸着幸姑这个小姑子。一天陪她两三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所以,大部分的时候,苏棠还是跟老太太黄氏呆在一起的。   老太太年岁又大了,喜欢安静。近来又天热,老太太午后嗜睡,常常睡到近傍晚才起来。   起来后,还得由嬷嬷丫鬟们陪着,去花园里散步锻炼。   所以,苏棠与黄氏呆一起的时间较多。王府里日子呆够了,两人便琢磨着要出城去玩儿。   既是来了并州,赵王是东道主,自然是得好好款待。   苏棠笑着道:“赵王兄就让我们好好玩吧,你派那么多府兵跟着,也太过高调了些。就不必派兵跟着了,侯爷暗中都是派了暗卫保护的,不会出事。”   赵王说:“定安侯派的,那是定安侯疼你。本王身为兄长,自然也是疼你的。你若不喜欢这么多人跟着,本王便让他们远远跟着你,保证不打搅你们。”   苏棠想着,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若是再三拒绝,便是拂了人家好意了,便笑着道:“那就依赵王兄的。”   即便是赵王派了人远远跟着,也即便是暗中有霍令俨的暗卫护着。可到了晚上,赵王府的人还是带了不好的消息回来,说是慧宁公主主仆二人不见了。   赵王得知消息后,一把抓住那人衣领质问:“不见了?如何不见的?”   “属下,属下等不过眨眼的功夫,公主殿下就……就不见了。”回话的人瑟瑟发抖,面色苍白。   赵王说:“公主都弄丢了,你们还回来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又吩咐下去:“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老太太跟王妃,她们一个年岁大了,一个身怀六甲,都受不得刺激。”   赵王的府兵大晚上满城找了一夜,也惊动了知州府,更是严令关了城门,但还是没有找得到。而苏棠与黄氏却并无危险,藏在暗中的暗卫,与欲要绑架两人的所谓绑匪拼死搏斗了一番。   最后,暗卫护住了自己要保护的主人。   但是此刻,却是已经离开并州挺远的了。暗卫迅速结束争斗后,速速来苏棠面前跪下请罪:“属下对夫人保护不周,请夫人责罚。”   苏棠起身道:“你们做得够好了,若不是你们,我现在怎么还能好好活着。这一看怕就是早有预谋的,从京城出发到并州,这么长时间,他们若是想动手,明明随时可以动手。可他们,却偏偏不动手,非得等到来了并州住进了赵王府,这才动手。目的很明显,他们想害我,却也想赵王背了这个锅,让你们主公与赵王结仇。”   “有备而来,赵王毫无防备,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苏棠越说声音越低,“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或许……想害我的人一边派人害我,一边已经派了人去北境递送这个消息去了。若是侯爷得知了这个假消息,想必无心念战,到时候,可就糟糕了。”   苏棠气得狠狠拍了下手掌。   黄氏问:“棠儿,你打算怎么做?要派人去北境给侯爷送信吗?”   苏棠原地来来回回徘徊了许久,似是心下有了决定,却又在犹豫。但最终,她还是做了决定道:   “派一个人回并州去报平安,其他人,随我一道去北境找侯爷。”利索吩咐完,又转身看向黄氏道,“大嫂,你跟着回并州吧。我们出了这事儿,想来祖母跟幸姑要着急死了,你回去告诉她们,也让她们好安心。”   黄氏却不听这个话,只说:“我一个人回去算什么?你只身去北境之地,我还不放心你呢。棠儿,你既已决定了要去找侯爷,我也不劝你。但是虽说他们是侍卫,是侯爷的人,可毕竟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子跟着他们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有我跟着你,一路上多少相互也有个照应。”   “至于并州那里,派个人去报个信就好。”   苏棠细细想了想,便也同意黄氏说的。   这两日,并州上下都不安生。苏棠派回去的人进了赵王府,老太太得了准信儿后,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但想着两个女子竟然要去北境之地,便也是担心:“真是胆大包天,好端端的,跑那里去做什么。既是有人要害她,一次不成,还得有第二次。她孤零零呆在外面,不是自己主动送到别人刀子下么。”   赵王说:“人是在我的地盘丢的,老太君,这件事情,本王不会善罢甘休。势必揪出背后的人来,给皇妹一个公道,也给父皇与定安侯一个说法。”   老太君其实心里有想法,但毕竟那是皇家兄弟间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多嘴。既然赵王殿下都说了会彻查此事,老太君也是相信赵王的。   老太君说:“王爷外头事情多,就暂且不必担心家里。总归有我老婆子在,能陪着王妃娘娘说说话。” 第218章   许国公府的老国公爷, 虽然年事已高,但威信尚在。当初年轻的时候,与霍侯府的老侯爷并称大荣二帅。   大荣朝有他们二老挂帅出征, 就没有赢不了的仗。   如今陛下命老国公挂帅,也是为了震一震军队的士气。毕竟有这样的战神在, 可以先稳住军心。   齐王为副帅,霍令俨得封二品上将军的封号。另外, 许家几位从武的爷,也都随军同行。   大军数万, 一路浩浩荡荡气势磅礴。许老国公先派了一支军队打前锋,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算是涨了点气势。   敌军此刻已经打到了圭城, 拿下圭城,接下来便是要打嘉延关。若是连嘉延关也再失守,那么北境十三州, 就算是彻底沦陷。所以, 李荣王朝军队当务之急最要紧的,便是守住圭城的同时,顺便收复其它已经失守的数州。   这场仗,一看就不好打。想打赢了难,想早早打赢回家去, 更是难。   霍令俨立在城楼上观战, 城外, 是许家二爷领军, 正在与敌军交战。像这样的拉锯战,来来回回,已经打了十数日了。两军表面上看着交战不算激烈,但其实彼此都知道,对方都在盘算着,打算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苏棠决定与黄氏一同北上,二人换上了男装,几个暗卫也换了装束,成了明卫。一行人,装扮成了北上做生意的人。苏棠怕害他们的人会率先去北境之地乱传假消息坏事,所以,她先支了个人去北境。   一场战打完,已是黄昏时分,两军没有胜负,但却都收了旗鼓各自回家了。   霍令俨正欲下城楼,却突然发现暗号。他脸瞬间便一沉,继而止住了下城楼的步子,双手一点点背负腰后,目光朝着西方太阳落山的地方看去。   待得到了天黑,一个黑衣人混进了城里。   黑衣人立即被带去了霍令俨的住所,见到了自己主公,黑衣人立即跪了下来,并且把并州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夫人说,怕有人会坏了主公的好事儿,所以,特意命属下快马加鞭来先报一声平安。夫人也往北境之地来了,小九他们几个护着,想来,再有几日,便能到圭城与主公您见面。”   霍令俨说:“这是什么地方,岂是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来的地儿?让你们暗中护着夫人,就是要你们确保她的平安。她要来,你们怎么也不知道劝一劝?”   那暗卫忙伏地叩头道:“主公恕罪!是属下等失职了。”   霍令俨想了想,又说:“你再带几个人,沿途找回去。记住了,势必要护得夫人平安。若是夫人有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   苏棠装扮成俊俏公子哥,黄氏则扮成她的贴身小厮。几个暗卫有扮家丁的,也有扮做管家的。几人佯称是做香料生意的,从南边儿来,这回想把生意做去北边儿,所以一路往北。   好在苏棠这几年书没白看,也亏得她的伊人堂跟香料搭边儿。所以,很多香料草药她都十分内行的样子。   两个月后,霍令俨等人连着拿下已经失守的三座城池。而这个时候,大军已经打到了凹城堡。凹城背部靠山,邻河而居,典型的易守难攻。   李荣大军驻扎在凹城外面,两军较量,已有十数日。   七皇子与完颜枭连失三座城池,原已经军心大乱,可只因为如今守在凹城,李荣大军久攻不下,敌军气势便又一点点涨上来。   一直如此耗下去,也不是法子,粮草不够了。   齐王让人去盘点了下,剩下来的粮草,最多只够半个月。而已经派回去京城去的人,却迟迟没有消息。若是断了粮草,整个大军就算是完了。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人送了粮草来。但在裕谷关,遭人埋伏了,死伤惨重,还是一个负了重伤的人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回来禀告的。   原来凹城内原来有一位将军叫薛青山,敌军攻打凹城的时候,他正领兵在外演习。待得得知战事再赶回来,已经迟了。   所以,这近半年时间,他便一直带着自己的兵埋伏在附近,就等着朝廷派人过来。   原朝廷的人打来,他们就应该出门相见的。只是这薛青山觉得情况不对劲,所以便一直带着自己的人偷藏在深山中。直到发现秦军是故意打拉锯战想断粮草,他这才立即命人去就近的城池借粮。   秦军想来是早就知道这凹城内有薛青山这一号人物,所以,早早便设了埋伏,只能他一出现,便一举歼杀。   霍令俨亲自领兵赶去的时候,薛青山的人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而薛青山,也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数百人,拼死护着粮草。   霍令俨一边吩咐人赶紧搬了粮草回去,一边亲自带着几个贴身的兵四下搜寻。但从白天搜到半夜,却也没有找得到人。   这裕谷关两面环山,只一条狭长的道。若是想逃生,便只有爬上山顶跳下去,但是山底下,是一条深渊。霍令俨活没找得着人,死也没找得着尸体,所以,便想到了那条深渊。   派了人去打探,才知道,深渊的下游,是一个小镇。   苏棠等人一路上以做香料药材生意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路上倒是不急不躁的,恰好,这日也到了槐花镇。恰好进镇子的时候,于镇外路边救下了薛青山。   苏棠见他伤势严重,便带了回去。   也亏得这薛青山年轻又身强体壮,也亏得苏棠这大夫请得及时,算是命保住了。大夫交代药要一日三餐的喝,内服外敷,一样不能少。   苏棠如今也不知道李荣大军如今打到哪里了,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于镇子上多留几日。所以,苏棠便派人去赁了个小院子住下。   薛青山醒的时候,黄氏正蹲在门口熬药。已经是九月初的天气,入了秋,加上北境数州总比京城冷得更快一些,所以,才入九月天气就已经很凉了。   苏棠才从外面打探情况回来,看到黄氏在煎药,便问:“人醒了吗?”   黄氏起身迎过来,摇摇头:“还没醒,都昏睡一天一夜了。我看他伤势实在太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苏棠:“若是傍晚之前还没醒,就再去找大夫来。”   其实薛青山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有心虚弱,加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人在哪里,所以,便没出声。外头苏棠与黄氏的对话,他倒是一一听在了耳朵里。   没看到人的时候,只以为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但待得他咳了一声两人冲进来后,才发现,原是两位年轻俊俏的男子。   “你醒了?”苏棠略弯腰,问话的同时,还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薛青山撑着身子坐起来,感激说:“多谢两位侠士相救,两位大恩,薛某来日再报。”说罢,便掀开被褥要下床去,被苏棠拦住了。   苏棠搬了张凳子来,于床边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牌子来,问:“你是凹城的将军……这是你的令牌?”   见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在别人手里,薛青山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几分。   他盯着那令牌看了会儿,又突然看向苏棠,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有些变了。   “你们是谁?”他问,“是秦国人吗?”   苏棠黄氏对望一眼,黄氏抿唇,苏棠笑着把令牌还回去说:“我们不是秦国人,我们是大荣的子民。”又说,“既然将军是凹城的将士,那我问你,将军可知道如今大荣的军队打到了哪里?”   又迟疑一瞬,方问:“将军可知……霍上将军?”   薛青山盘坐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屋内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声音:“夫人,侯……侯爷在门口。”   苏棠生怕自己听错了:“侯爷?可看错了?”   “主公的样貌属下怎么不记得,人真的就在外面,与小九几个说着话呢……”   苏棠未等他说完,就推门匆匆跑了出去。   徒留薛青山一脸疑惑望着黄氏问:“夫人?”   原女扮男装,也是怕做女子装扮出门会惹人注意,会有危险。如今既然霍侯爷已经找来,想来也无需再藏着身份,所以,黄氏便直言道:   “方才那位乃是满京城霍家的定安侯夫人,我是她的婢女。我们一路北上,是寻定安侯来的。”   薛青山目光凌厉上下扫了黄氏几眼,而后才点头。   想了想,又朝黄氏抱手,郑重致谢:“多谢姑娘相救,他日若是有用得着我薛青山的地方,我薛青山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氏道:“薛将军言重了。将军保家卫国,是英雄,正是有像将军这样的人守在北境之地,才能保得大荣安宁。若说谢,该是像我这样的人朝将军道一声谢才是。”   薛青山从小父母双亡,于族叔家中长到十二岁,之后便去投军了。军营里摸爬滚打呆了十三年,如今二十五岁,都是与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呆一起的。   现儿难得遇到个女子,且还是这般知书达理十分通透贤惠的女子,他也不知怎的,忽就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越是紧张,便越是发现,原来他们此刻,正是男女独处一室,实在是……实在是……   黄氏将薛青山的局促不安瞧在眼中,黄氏倒是镇定许多,只略福身朝他行了一礼,方说:“将军先好好休息,我出去找我们家夫人。”   苏棠已经把薛青山的事儿与霍令俨说了,但是黄氏的事情,却没说。   夫妻二人携手进来,恰好与从屋里出来的黄氏撞个正着。   霍令俨目光在黄氏身上流转一番,继而垂头看向身边的妻子。   苏棠一脸“不知如何解释”的表情,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不说话,似个鹌鹑。   霍令俨说:“我先进去看看。”   等霍令俨进屋去了,苏棠才抱着黄氏手说:“这下可完了,他这个人有时候大气,有时候心眼比针尖还要小。若是知道我骗了他,估计得记着一辈子。大嫂帮我想想招,一会儿怎么说好。”   黄氏却瞧得十分明白:“他方才看到我一点都不惊讶,想必是早知道了。就你傻,以为他不知道呢。再说,你平时常常去我那里,他又派了暗卫跟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也就是你,当局者迷,自以为聪明,反倒是叫他给骗了。”   听了黄氏这话,苏棠便笑了:“既然大嫂这么说,那想必他是知道的。”   屋内,霍令俨看到受伤躺在床上的薛青山,走过去,先是拿出自己上将军的令牌,得了薛青山的拜见后,才问:“当初凹城失守,听说秦人丧心病狂,将城内近半数人都屠杀尽,为何你安然无恙?” 第219章   薛青山还受着伤, 霍令俨虽则严厉,但也体贴这些将士,便让他不必拘礼。   薛青山说:“当初秦人攻打凹城的时候, 属下受王将军的命在山里练兵。山里消息不灵通,常常练兵演习一练就是数月。待属下得到凹城失守这个消息的时候, 已经迟了。”   “属下原也计划着要替王将军与城内数千百姓报仇,但奈何人单力薄, 便一直带着兄弟们藏在附近的山中,打算见机行事。直到这会儿等到将军们来, 才有这个送粮草的机会。”   霍令俨扶了薛青山一把,安抚说:“薛将军放心, 秦人残酷不仁, 这个仇,齐王殿下是一定会报的。这回粮草的事儿,多亏了薛将军。薛将军且先好好养伤, 之后, 你我一起携手并肩,追随齐王,还有硬仗要打。”   薛青山抱手,行了军礼:“是。”   霍令俨转身朝外头看了眼,见天色已晚, 便说:“将军先好生歇着, 我去外头瞧瞧。”   霍令俨负手从屋里出来, 黄氏已经煎好了药, 正在把药装进碗里准备端进去。两人抬眸忽然撞上,黄氏笑着走过去道:“棠儿怕你责怪她,这会儿正躲着你呢。说来也是我的错,是我怕事情败露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才央着她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的。她在那间屋,你去瞧瞧她吧。”   又说:“这一路上着实凶险,亏得她机灵又勇敢,回回化险为夷。她面上瞧着坚强,实则心底也脆弱,这会子,怕是需要侯爷安慰几句。”   霍令俨笑着,却不知如今怎么称呼眼前的人了,便就抹去称呼,直接说:“那里面那位将军,便有劳了。”   “放心吧。”黄氏随和得很。   黄氏端着药进了屋里去,霍令俨则也去了另外一间屋。   苏棠虽则在屋里,但其实一直趴在窗户口偷看外边的一切动静。但见人负手朝这边走进来了,苏棠立即坐了回去,同时又装着一副愁眉苦脸犯了错的样子,想博取些同情。   霍令俨手才推开门,脚还没迈进来呢,就听屋里女人忽然娇滴滴说:“你不要过来。”   霍令俨手无端抖了一下,紧接着,瞧见那小女人故作矫揉造作的样子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到底是没听她的,稳步迈了进来后,顺便反手将门关上。   苏棠别开脑袋对着屋里,眼睛却是竭尽所能往门口瞟。   霍令俨什么话都没说,只默默走到人跟前去坐下。   苏棠不知从哪里抽出了块帕子来,开始捂着脸哭:“你要骂我就骂吧,我不会顶嘴的。反正,伤心难过肯定是在所难免,你若是不心疼,便就骂吧。”   “我为什么要骂你?”   苏棠就知道他不会舍得骂自己,方才是故意那样说呢。   “我骗了你啊,你说过的,既是夫妻,日后彼此一定要坦诚相待。黄姐姐这件事情,我瞒你瞒得紧,如今事情败露了,想来爷心里不会高兴。”   霍令俨望着人,想着这一路上她日子不会好过,到底心疼,连吓唬两句都舍不得了,直接将人拉来抱进怀里。   苏棠见状,趁机使劲往他怀里挤,又乖又娇,比往日任何都是都柔顺。   霍令俨沉沉叹一口气,虽则心疼,但想想又觉得后怕,所以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两句:“你胆子还真是大,大老远从并州跑到这里来,可知路途凶险?这好在是没事,万一……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你要我怎么办?”   男人吓得半死,恨不得心肝宝贝肉搂着好一番怜惜了,苏棠倒是好,颇为淡定。   “若我真出了事情,夫君有什么好怕的?过个两年,再续娶就是,就像大爷那样。”想到大爷来,苏棠索性继续说,“想他以为大嫂已经死掉的那段日子,失魂落魄的,好像也要跟着一块儿去一样。可结果呢?结果还不是活得好端端的,我看他每天一日三餐的,也没少吃一口饭啊。”   “如今更是好,继续娶妻生子,又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来了……爷待我再情深,但若是我真的死在北上的路上,我相信爷会伤心一时,但等日子久了,想必也就会渐渐忘了我。到时候,续弦生子,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胡说什么。”霍令俨抿嘴沉默一瞬,才说,“我虽则对大哥有些意见,觉得他十分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但他倒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不堪。这回娶妻,想来他也是由着母亲操办的。大房无后,他也是需要有人传宗接代的。”   苏棠沉沉叹息一声,兀自嘀咕:“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霍令俨耳力好,自然听到她的嘀嘀咕咕了,不过,倒是也理会她说这些,只透过窗户朝外面看了眼道:“或许姻缘自有天定吧,她与大哥终究无缘分。”   “什么意思啊?”   霍令俨这才点了下她鼻尖说:“那位薛将军,我看人不错。有忠心,有胆识,也有谋略。我也了解一些他的底细,是个孤儿,少年便从军,在营里呆了十多年,没有家室。”   苏棠倒是没往这上面想,一听这话,便来了劲儿。   “爷的意思是……要撮合黄姐姐跟薛将军吗?”   霍令俨:“不是撮合,是顺其自然。”   苏棠忽然爬起来要穿鞋出去猫窗户下偷看,被霍令俨抓住了。   “你别添乱。”   苏棠又问:“你方才话中有话,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就突然想到这上面去了。”   霍令俨便如实说道:“方才进去的时候,我瞧他脸红。到底是愣头青,藏不住情绪,他是个什么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   苏棠把这话听进心里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便有事无事就盯着这个薛将军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薛青山到底年轻,身子骨底子又好,很快便康复了。霍令俨见他身子好了可以赶路,便安排回凹城去。   凹城尚未攻得下,李荣大军驻扎在凹城之外。军营重地,女子是不得入内的,再加上此刻是与敌军对阵的关键时刻,霍令俨也不希望此刻动摇军心。所以,便安排了苏棠黄氏二人去了就近的繁城安居。   苏棠无所谓,本来想着来这里,一来是通消息的,二来则也是想离他近一些。如今既然人就在身边,不日日见着也无甚要紧的。   繁城虽则已经被攻打下来,但繁城离凹城太近,霍令俨怕北秦的人会随时突袭繁城,所以,薛青山去拜见了齐王后,便被霍令俨调遣到了繁城来,把繁城满城百姓的生死都交到了他手上。   北境数州,百姓日子贫寒,不比京城里锦衣玉食金尊玉贵。   但苏棠与黄氏素来都不是娇气的性子,与百姓们住在一起,同甘共苦,倒是也有一番乐趣。前线在打仗,难免会有受了伤的士兵被送到繁城来治疗休养,苏棠从前跟着她舅母程氏,倒是懂点简单粗薄的医术,所以,也能帮得上些忙。   黄氏虽不懂医,却有一手的好针线,还会下厨做饭,自然也是帮着做了不少事情。   城里上至将领下至百姓,都知道,这两位外来的姑娘,一位是霍上将军的妻子,一位则是霍夫人的婢女。苏棠既然已经嫁为他人之妻,且嫁的还是上将军,自然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但是,却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黄氏身上来。   空闲的时候,一位妇人凑到苏棠跟前来问:“夫人,您身边的那位姑娘,可婚配了?”   苏棠望了那妇人一眼,心里着实愣了会儿,但面上却依旧笑着回说:“之前嫁过人,但后来和离了。王大娘,你这是……相中我的这个婢女了?”   王大娘立即搓着手笑起来:“这位姑娘虽说是夫人您的婢女,但我瞧着,她竟是比主子还要白净齐整。我家里有个侄儿,今年三十多了,前两年死了老婆……我想着,若是夫人您愿意的话,倒是可以撮合撮合……”   “你那侄儿?”苏棠不是没见过,若不说是三十的,她还以为有五十了呢。   苏棠笑着拒绝:“周娘虽说目前尚未婚配,但我心里确是已经有了安排与打算。她虽说是我的婢女,但我却视若姐妹。日后我总得回京去吧?这里离京城远得很,我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   王大娘:“这……”又说,“我那侄儿出息得很,他从前还说呢,哪里能一辈子留在这儿,总得出去闯荡闯荡,他……”   “薛将军。”苏棠打断她的话,冲刚从城楼上巡逻回来的薛青山挥手。   见是苏棠这位上将军夫人,薛青山立即抱手道:“参见夫人。”   苏棠丢下手上的活,拍了拍手道:“将军方才巡城回来,外头一切可好?”   薛青山:“夫人且放心,暂时没什么异常。”   苏棠望了望天说:“瞧着也要晚了,周娘在做饭,不如去瞧瞧吧?”苏棠是有话欲要与薛青山说,所以,故意寻了个借口想要接近。   但是薛青山却一直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始终离得苏棠远远的。   苏棠心里叹息一声,这才正色道:“薛将军,我有话与你说。”   薛青山左右瞧了瞧,才稍稍靠近苏棠一些,问:“夫人有何吩咐?”   苏棠说:“我不是瞎子,这些日子来,什么都看得明白。如今我只想问将军一句,将军对我的婢女周娘,可有情意?”   薛青山顿时面红耳赤,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眼睛四处乱看,却就是不敢看苏棠的眼睛。   身高八尺的一条汉子,此刻站在苏棠面前,十足一副孩子模样。   “我……我……”他说不出话来,“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有用的字。   苏棠却说:“我明白了。”又故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能推了王大娘的亲事。我现在就去,告诉她,我家周娘愿意嫁给他们家那个侄儿。”   说罢转头就走。   薛青山站在原地,更是急得满脸通红。   “你不能去。”他拦住苏棠,“她那个侄儿我见过,不学无术,三十多的人了,半点本事没有。周娘若是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苏棠故意说:“幸不幸福,左右也与薛将军无关啊。再说,我这婢女岁数老大不小了,又是嫁过人的,如今也将近三十了,却还没个归宿,我也替她着急啊。既然薛将军无意,还不准别人看得到她的好、对她有情意啊?”   “谁说我对她无意,我……”薛青山着急,就差一句话就说出口,“我愿意。”   “愿意什么?”苏棠笑着问。   薛青山这才郑重道:“就算夫人今天不问,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也得跟夫人说。想问夫人……周娘……周娘这卖身契得多少银子能赎回?我想替她赎身。”   苏棠问:“她是我的婢女,身份卑微,又比将军还大个几岁,将军真的愿意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薛青山:“她虽则是婢女,但在我心里,却比任何贵女都要好。周娘温柔贤能,聪慧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我还怕自己配不上她,又如何会嫌弃她的出身。”   苏棠心中倍感舒适,嘴上却依旧泼冷水说:“将军是做大事的人,这场仗一打,将来赢了,势必是要进京受封赏的。加官进爵,都是可能的。到时候,京城里那么多的莺莺燕燕,你看到了更好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还会在意周娘吗?”   薛青山认真说:“我薛青山在此立誓,只要夫人肯将周娘许我为妻,日后若是有负周娘,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若有来世,也不得为人……”   “好了。”苏棠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反正日后你若是敢做那负心汉,我定然是不会饶过你的。”   薛青山一喜,立即问:“这么说,夫人是答应了?”   苏棠:“我答应没用,得周娘自己答应了才行。薛将军,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笨。我看你平时领军打仗的时候,不挺厉害的嘛?怎么一遇到周娘,就跟个傻子似的?”   晚上,苏棠把今儿的事情说给黄氏听。黄氏就坐在炕头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倒是没怎么在意。   苏棠说累了,凑过去问:“你对薛将军是个什么意思?”   黄氏手上活计没落下,回道:“是个满腔热血的好人,日后定然前程无量。”   “谁问你这个了。”苏棠开心的说,“我觉得不比大爷差,虽然不是高贵出身,但人家自身优秀。愣头青一个,一看到你就脸红结巴,日后好拿捏,不会有弯弯绕绕的心思。”   黄氏叹息道:“我大他……”   “大他两三岁怎么了?”苏棠觉得好生奇怪,不过才二十七八的年纪,怎么好像自己已经快五十了一样,“姐姐正是青春年华,比起那些十七八的小丫头,姐姐稳重内敛多了。再说,姐姐貌若天仙,就算四十七八,那也是仙女儿,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比得了的?”   黄氏笑起来:“你真会说话。”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苏棠问。   黄氏停了手上动作,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位年轻的男子来。面上渐渐浮现笑意,总觉得,若是日后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是挺好的。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倒不是岁数多老,而是心老了。而他身上,正有她欣赏向往的热血。   “若他真愿意,我便也没什么挑的。”   “那你这就是愿意的。”苏棠拍案惊坐起。   京城内,霍家大院里,紫幽阁,大爷忽然从梦中惊醒来。   睡在旁边的大夫人也醒了,忙点了床头案上的蜡烛,柔声问:“夫君,怎么了?” 第220章   霍大爷做梦了, 梦到了前妻。   梦里,她身披嫁衣,颜笑如花, 正由一个同样身穿喜服的男人背着下花轿。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脸来冲他笑,他看不清楚他的脸, 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笑给吓着了。   忽然做这样的梦,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来。   “没事。”大爷稍稍定了定心神, 安抚妻子说,“你先歇着, 我去外间坐坐。”   “大爷。”大夫人不明所以,但见男人披衣走的决绝, 又不敢过于纠缠, 只能皱着秀气的眉一个人静静坐在床上。   她出身不算高,只是翰林院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家境虽不算贫寒,却也并不多富裕。能够攀得上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亲事, 说实话, 实在是她的福气。   出嫁前娘就说,定安侯府虽则爵位不在大房,但如今正得陛下恩宠。且三房的侯夫人,又是陛下认回去给了封号的公主,极度荣宠, 而二房的夫人, 也是国公府出身, 比不得公主, 却也十分尊贵。娘说,让她定要好好孝敬太婆婆跟婆婆,也要与两位夫人和睦相处。   只是嫁了来后,三房的一直没见着,二房的,却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   她虽是长房长媳,但其实并没什么权势,左不过也是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婆婆严肃,但好在,太婆婆老人家对她不错。怕府上下人会怠慢她,常常多有照拂,让她感到温心。   她也没什么野心,只求可以生一双儿女,再与夫婿好好过日子。   可夫婿对她虽好,却并非打心眼里的好。待她是恭敬,但她总觉得他离自己有些远,她摸不着他,也够不着他。   她是他的枕边人,却走不进他心里去。   她想,或许他还在惦念着自己早逝的发妻。   这般想着,大夫人便也披了衣裳,去了外间。   外间,大爷负手立在窗前。听到脚步声,侧过身子来看去。见是自己新娶的妻子,便缓缓踱步走过去说:“外面冷,进屋去。”   大夫人问:“爷是在思念姐姐吗?”   大爷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明显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扶着妻子回内室窗边的炕上坐下。   大夫人性子是个柔软的,见大爷不答她的话,她便也没再追着问。想了半饷,才犹豫着说:“想来姐姐是个很好的女子,听家里面的下人,也偶尔会议起姐姐来。我虽则没见过姐姐,但那么多人夸她,爷又对她念念不忘,想是个十分贤惠善良的好女子。妾身……妾身不求在爷心里能有姐姐的地位,只求……只求可以伺候爷一辈子。”   大爷望着她问:“霍家如今看着荣耀,但其实都是二房三房的功劳。我虽是霍家的长子嫡孙,但却没什么大出息。不像老二那般走科举仕途,也比不得老三战场上厮杀建功立业。日后,我这一房,想来是最落魄的。你跟着我,除了可以锦衣玉食外,也挣不到什么荣誉。”   大夫人说:“夫妻一体,不管爷变成什么样,我这辈子都是爷的人了。爷若是官运亨通自然好,可若不能,我也一直陪在爷身边,不离不弃。爷是这般好的男儿,我能嫁过来,是自己福气好。”   大爷望着灯下的小美人,却是笑着伸手去捏了捏她脸。   “你一个孩子,你懂什么。”他眼里似是有泪光,闪闪发亮。   大夫人垂了眸子,忽而满面羞红。她垂着脑袋,声音轻轻的:“我……我瞧……瞧见二房三房的几个侄儿侄女,十分喜欢。我虽年轻,可也想替霍家做些什么。我知道,大房尚无子嗣,如今当务之急,是……”   “娘又喊你过去立规矩了?”大爷问。   大夫人始终低着头,只说:“母亲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大爷好。母亲说得对,有个孩子,才是完整的一个家。”   大爷没再说话,只是将大夫人搂进了怀里抱着。   年后,才进二月里,霍府上下便得了好消息,大夫人怀孕了。   太夫人老夫人都十分高兴,拉大夫人去跟前,祖孙婆媳三个琢磨着,要选个好日子出城去法华寺上香去。   许氏当时也坐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不就是生个孩子么,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怀了两胎了,也没见谁这么高兴过。”   许氏二胎诞下的是个哥儿,二爷取名为简。   许氏冬日里坐月子,整个人养得胖了一大圈。还在正月里的时候,就叫嚣着要节食了。   “你也去。”太夫人点了许氏。   许氏说:“又不是我怀孕,我不去。再说,孙媳还得留在家里照顾简哥儿呢。他还小,离不得亲娘。”   太夫人说:“去法华寺替老大一家还愿,只是一方面。也是想着,正好开春了,去寺里拜一拜,求着边疆的战事,能够早日平息。这回打仗,挂帅的可是你亲祖父,还有你许家的诸位兄长兄弟,你就不想着去替他们祈祈福?”   许氏这才忙应着说:“是。”   大夫人怀了孕,大爷前后思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只身北上。就算陛下对他存了忌惮之心,就算日后再不受朝廷重用,但为国效力为朝廷效力,也是霍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家规。   再说,总留在家里偷闲度日,总也不是个法子。   北上参军去,若是能立个功劳,日后也是替自己的后代谋个福祉。   大爷心意已决,自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改变决定。大夫人背地里没人的时候,躲着偷偷哭了好几回。   太夫人将他们夫妻叫了去说:“你有这个想法,是个好的。从前你无后,心里也没个记挂,日子过得糊涂了些,我不怪你。如今你媳妇怀了身子,你既然有了想法,便去吧。不管是你为了自己这一房想积下些功业也好,还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也好,总之,你既去了,祖母不拦你。”   “但你也要记住,你媳妇还在家等你呢。如今,她可是怀了身子的。”   大爷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忙说:“孙儿明白,孙儿会谨记在心,此生都不会辜负敏儿。”   太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大爷以为老太太暗中指的是曾经的那位樱姨娘,但其实,老太太指的是黄氏。如今一去,自然是要跟老三夫妻打汇合的,而黄氏就跟老三媳妇呆在一起。照面,是迟早的事儿。   大爷只身赶往北境之地的时候,已经是四月的天儿了。   这数月来,李荣大军一直盘旋在凹城外,连邻边两座城池都拿下来了,偏拿不下这凹城。   大军离京已有一年,盘旋在这北境之地,也好些日子了。天天北方呼呼吹,再俊朗的汉子也得变得糙了许多。天天忙着打仗,更没空打理自己,所以,大爷见到霍令俨这个弟弟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下巴长了络腮胡子,典型的一个西北糙汉子形象。   霍令俨焦头烂额,抬手请着兄长坐下说话。   “听说嫂子怀孕了?”没有一开始就说战场上的事情,而是先话了家常,“先恭喜大哥。”   大爷笑了笑,没说什么。   “听说凹城一直打不下来?”大爷问。   霍令俨说:“凹城易守难攻,打了数月也打不下……凹城若是难拿下,更北边的五座城就不要指望了,如今的确棘手。”   凹城就像是一扇门一样,这扇门不打开,根本无法更朝北去。   大爷说:“我来,也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霍令俨道:“有大哥在,何止是一臂之力?齐王现在不在,等明天他回来,我领大哥去见。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兄弟俩说着话,霍令俨忽然严肃了起来。   今天是黄氏与薛青山将军成亲的大喜日子,只是他没想到,偏这个节骨眼上,兄长过来了。   “什么地方?”大爷觉得事情不对劲。   “去了你就知道了。”   繁城内,一个院落里,张灯结彩,整个院子都布置得十分喜庆。   黄氏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屋里,旁边苏棠陪着。屋外头,很多薛青山的属下来闹洞房,都被薛青山黑着脸撵走了。   薛青山平日里瞧着愣头青一个,严肃起来,倒是挺能吓唬人的。若不是苏棠拦着,那喜婆也得被吓走。   “新郎官挑盖头,喝了合卺酒,新郎官就可以外头去应酬了。咱们这里小地方,没那么多规矩,新娘子揭了盖头,也得出去陪着亲戚朋友们喝几杯。”   接着,喜婆又说了一大堆吉利话。什么早生贵子啊,富贵安康啊……   苏棠想给他们两口子腾出地儿来,所以拉着喜婆一道去外边吃饭去了。   喜婆抱怨说:“真真吓死个人了的,这哪里是新郎官哦,这么凶。”   苏棠笑:“凶点不好吗?只要疼媳妇就行。我姐嫁给他,我是放心的。”   喜婆又说:“那倒是。”   苏棠安排喜婆先去坐下吃饭,一抬眸,就瞧见自己夫君门外走了进来。   因为外面黑,苏棠又一心扑在自己夫君身上,所以一时没发现跟在一旁的大爷。   “你怎么才来?新郎新娘合卺酒都喝了,正入洞房呢。”苏棠笑着说,“不过你来得倒是巧,正赶上吃饭。你先坐着,一会儿薛将军跟黄姐姐就出来了。”   霍令俨转身看了眼大爷,对妻子道:“大哥来了。”   苏棠这才看到大爷,顿时就惊住了。   她脑子里第一反应想的是,不会是来抢亲的吧?第二反应是,这大爷若真的跟薛将军交起手来,到底谁能打赢。   大爷却是问:“黄姐姐是谁?”   他不笨,一早就发现不对劲,老三有事情瞒他。到了这里,老三媳妇又称新娘子为黄姐姐,他不得不怀疑。   “黄姐姐是……”苏棠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爷朝新房看了眼,眼瞧着就要冲进去了,却被霍令俨一把拽住。   “你们早就和离了,如今你已娶妻生子,她也嫁了人,你又要闹哪样?”   “你也是知道的?”大爷问霍令俨,“你们都知道,却唯独瞒着我。当初,我以为她死了……”   以为她死了,所以,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   至于之后的娶妻生子,那不过是孝顺,是不想违背两位老人家的意思。大房无后,他必须娶个女人回家。   若是他知道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新房的门忽然“哐当”一声打开,大爷闻声望去,就见身穿喜服的一男一女两人携手并肩朝外边走来。那个女人……正是他发妻的模样。   大爷只觉得喉咙口一股子腥甜,那股子腥甜儿一点点从喉咙口渐渐蔓延到嘴里。最后没忍住,喷出口血来。 第221章   “怎么回事?这人谁啊。这薛将军大喜的日子, 怎么还吐血了?”   “不知道,跟着上将军大人来的,想必有些来头。”   “方才上将军大人说, 说什么和离?难道……这人是薛夫人的……”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乱说了起来。   而此刻站在门外的黄氏, 也是一脸懵。她想过日后定然会与他再相见,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 再次相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日子。   但黄氏素来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 哪怕是天要塌了,她面上也依旧会是一片沉静。   黄氏想, 事已至此, 不如彻彻底底把话与他说清楚吧。说清楚后,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再不互相打搅。   黄氏要走下台阶来, 手却被新婚夫婿拉住了。   薛青山自然是看出些眉目来了, 黄氏不喜欺骗人,所以,早在成亲前,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薛青山。把自己的底子说出来,再让他选择, 他若是还愿意, 她便嫁给他, 他若是不愿意, 她也不会强求。   所以,对于黄氏的过去,薛青山早就知道了。   但黄氏只告诉他自己曾经是京城名门黄氏贵女,后嫁与霍家长房为嫡妻。再之后,便与霍家大爷和离,之后又筹谋着死遁,才有的如今周娘子的身份。至于为何和离,又为何死遁,黄氏却没说。   但薛青山想,能让一个女人做出这般选择的男人,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拉住妻子后,薛青山稳住朝霍大走去。大爷连着吐了好几口血,整个人此刻面色苍白,但好在他身子底子好,一时也撑得住,不至于吐血吐得晕过去。   见新郎官朝自己走来,大爷渐渐直起身子,目光凌厉扫视过去。   薛青山先朝霍令俨抱拳弯腰行了一礼,之后,才问霍令俨道:“上将军大人,不知这位将军是谁?”又兀自说,“不过不管是谁,上门便是客,我也欢迎来饮一杯我与夫人的喜酒。”   大爷没理会薛青山,只目光落向他身后的黄氏,问:“你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逃避我吗?你要和离,你假死,你隐瞒身份……如今又嫁了人……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根本不是真心要放你走。”   黄氏知道,当初和离,的确是自己逼迫他的。   但是又怎么样呢?往事历历在目,纵然他回头了,她也做不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她心里,他还永远是那个明朗爽利的少年郎,是那个可以将她从黑暗带向光明、给她好日子过、给她宠溺的霍家大爷。   她坚信,他们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了。   “听说你续娶了妻子,是个很好的姑娘,新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你该好好待她才是。至于我,我如今也是别人的妻子了。你我之间,曾经过往种种,便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在大爷心里,他一直以为她死了。她死了,他的心也跟着走了。心都没了,他便也早不是从前的大爷。   至于再娶,不过是随了母亲愿罢了。若是知道她还活在世间,他必然不会是这个样子。   “你知道的。”大爷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一般。   他似是噎着了,话说不出来,忽然间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睡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床边坐着的,是自己的弟弟。   大爷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霍令俨按住他说:“你吐出的那几口血,彻底把身子里的蛊毒逼了出来。真是没想到,那个樱姨娘,留下的却是这一手。”   “什么意思?”大爷身子尚有些虚弱,声音也十分微弱,“媛娘呢?我要见她。”   霍令俨道:“大哥,你该清醒一点。你已经娶妻,如今新嫂子又怀了身孕,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而她,她也是成了亲了。你们的缘分早已经结束,你也该往前看,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沉浸在过去。”   大爷皱眉瞪着霍令俨:“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或者说,这一切,是你筹谋计划的?对,是你,若不是你的话,她一个女子,又如何布局这般周密严谨……是你,肯定是你。老三,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你清醒一点。”霍令俨也彻底火了,“你总是在怪别人,你何曾想过自己的错?”   他愤怒指着躺在床上的人:“当初,就因为你觉得父亲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所以你想当然觉得父亲辜负了母亲,你与父亲父子离心,险些反目成仇。可事情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你如今可是清楚了?”   大爷不说话。   霍令俨继续说:“还有,当初你好不易求娶到黄家女,却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又去招惹什么樱姨娘。你今天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吗?当初家里人有没有劝过你?你听了吗?父亲怎么死的?二哥腿怎么废的?这一切,你是不是也要怪到我头上来?事情有因必有果,如今的这一切,完成是你自己妄自尊大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大爷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霍令俨这才说:“那位樱姨娘在你身上下了何止两种蛊?她最后死了也在算计你,他要你这辈子都爱而不得。你第一次吐血,是得知大嫂死讯的时候,如今这是第二次。我请了名医来替你瞧过,那名医说,你如今体内蛊毒已经尽数逼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霍令俨说:“如今战事吃紧,凹城久攻不下,我也没空陪着你。你身为霍家人,又曾经是父亲身边的得力干将,父亲是北秦人杀死的,这个仇你报不报,随便你。”   “我只问你一句……”就在霍令俨转身要离开之前,大爷抬眸看去问,“如今若是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霍令俨严肃说:“若当初是我千辛万苦求娶回来的姑娘,我必不会再纳妾,这是其一。其二,若是得知她死了,我也会终身不娶,便是祖母母亲逼迫,我也不会在意。”   也就是说,他曾经有过两次机会。可这两次机会,却都被他弄丢了。   “好,我明白了。”大爷声音渐弱,近乎哽咽。   霍令俨没再理他,走得决绝。   出了门后,苏棠立即跑过来问:“怎么样?”   霍令俨:“人已经醒了,他从小习武,身子好得很,没什么事。你也去与薛夫人说,告诉她一声,也好让他们夫妻心里松口气。”   “好,黄姐姐如今不在,陪薛将军出城给薛将军曾经的养母赵阿婆拜祭去了。晚上等她回来,我再告诉她。”   霍令俨说:“这些日子战事吃紧,凹城久攻不下,齐王也着急。我可能有几日不会再回繁城来,你记着,就老实在这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我会叮嘱小九他们,必须对你寸步不离。”   “我知道。”苏棠握住他摸上自己脸颊的手,笑着说,“我何曾给你添过麻烦啊,你且放心去吧。”   等下午黄氏从城外回来,苏棠把这事儿跟黄氏说了,黄氏点点头说:“他没事就好。”   苏棠说:“听爷说,从前那樱姨娘,在他身体里下了好几种蛊毒。昨儿晚上吐出的那几口血,算是把蛊都逼出来了。想那樱姨娘,还真是歹毒得很,便是死了,也算计了一把。”   黄氏说:“那也是他给了别人算计他的机会,若他不给那样的机会,别人又如何能够盘算于他。他是好的,只是太过急功近利了些,我只希望,他日后可以好好过日子,好好疼他现在的媳妇。”   苏棠:“他昨儿看到你,知你还活着,都吐血了。想来,你说的这些,他怕是难做到。”   黄氏有一瞬功夫没说话,想来也是觉得苏棠说的是对的。他这个人,就是太固执了些。   过于固执,才会一而再再而三错过许多。   “饭烧好了,我去城楼上给他们送饭去。”黄氏拍了拍手,离开了。   黄氏才离开一会儿,大爷便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苏棠看到了,忙迎过去说:“大哥还病着,怎么不在屋里好好躺着?”   大爷望了眼苏棠,冲她略抱抱手,算是行了个礼,之后才说:“没什么大事,不要紧。”   苏棠说:“侯爷去凹城了,临走前特意交代,说是大伯病着,要好好照顾才是。”   大爷道:“不过是吐了几口血而已,死不了。等明儿一早,能骑马了,我便也去凹城。”   “大伯也要去凹城?”苏棠说,“可是你这还病着,确定没事吗?”   大爷似是不愿多说,只道了句“我出去看看”后,便走了。   苏棠心想,什么出去走走,不过就是出去找大嫂的。但是,该来的总归要来,有些事情,也是的确需要当面说清楚的,拖拖拉拉,只会更坏事。   所以,苏棠便也没管。   薛青山那小子,好不易抱得美人归,他也不是吃素好对付的。大爷想死缠烂打,也得过了他那一关才是。   黄氏去给守在城楼上的人送饭,薛青山亲自迎下来。到底是新婚燕尔,这不过才一两个时辰没见,薛青山便一见面就把妻子抱了起来,还在原地转了一圈。   黄氏年岁大一些,也更稳重,笑着说:“你放我下来。”   薛青山对妻子的话是言听计从的,不敢违抗,便立即将人放了下来。   “今天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他问。   黄氏说:“都是你爱吃的。”   北境之地比不得京城跟江南,能有得口吃的就不错了,没什么讲究。不过,黄氏厨艺好,总能把简单的食材做出美味佳肴来。   送完吃的,黄氏说:“你们去吃吧,我先回去。”   薛青山也知道他还在镇守城楼,便也不敢过于放肆,只说:“你在家等我。”   黄氏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待见着自己夫君又上了城楼后,这才转身离开。而这个时候,隐在暗处的大爷,也走了出来。   黄氏看到人,冲他点头笑了笑。   大爷走过来,黄氏也走过去。走得近了,黄氏依着礼数朝大爷俯身略行了一礼。   大爷想要伸手来扶,黄氏避开了。   黄氏说:“听棠儿说,霍大爷身子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我想找你谈谈。”   黄氏停下脚步来,认真望着大爷,严肃说:“你我该谈的,早在和离之前已经谈过了。如今,更是没什么好谈的。如今危难关头,霍大爷与其说这些,倒不如提枪上战场去,与敌军厮杀一场,也算是替老侯爷报仇了。”   大爷道:“我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就是想要上战场厮杀一番的。只是没有想到,会……会还有意外收获。”   黄氏又继续朝前走,大爷见状,忙跟上去。   黄氏道:“如今的霍大夫人便如曾经的我,你既然娶了人家,便好好待她。否则多年后,你还会再后悔一次。如今已不是当年,我们也入了中年,该彼此放过,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你纠缠过去,永远活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我该说的,也只能说到这里。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不便独处,霍大爷好自为之吧。”   说罢,黄氏疾步而去。   大爷立在原处,只目送她离开。   忽而脑海里曾经的一幕幕一点点涌出来,有初见时的画面,也有新婚之夜的画面。更有……更有她洗手作汤羹而他抱她入怀的场景。如今的这一切,便都与他再无干系。   大爷没忍住,又连着咳了几声。   三天后,大爷离开繁城,去了凹城郊外的驻军大营。   “我知道如何破城。”   大爷当年混迹北境多年,如今身上蛊毒全解,又完全恢复记忆。身为曾经老侯爷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在大北秦这条路上,大爷还算是身经百战的。   所以,这场战虽然艰难,但最终还是大获全胜。   夺回被掠夺走的十数州后,李荣大军趁热打铁,一路北上,打算打到秦国都城敏都去。最终,还是北秦国主派了使臣来讲和,签下许多条约后,这才作罢。   有了这一场战,想来北秦也不敢再随意放肆,着实算是立了威。   大军得胜还朝,离当初来北境之地,已有三年光景。   正当大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的时候,京中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病重,如今朝中之事,皆有诚王打理。并且,以孟国公府为首的诸勋贵,皆投了诚王旗下。   换言之就是,陛下权势被架空,诚王把持朝政,若齐王等人不能及时回去勤王救驾,这个天下,便很有可能就是诚王的了。   齐王自然不会允许皇位落入旁人之手,当即便寻诸位将军商议起来,筹谋着要如何举兵入宫勤王,再治诚王一个忤逆君上的大罪。   幸得赵王得知消息后,一早便潜入京里。顺便,也给还在路上的齐王送了信件。齐王赵王兄弟二人里应外合,终是将陛下从诚王手中救下。   齐王赵王勤王首功,诚王伏诛。之后,诚王一脉,被贬为庶人。   贤妃自尽在宫里,诚王妃也殉情随诚王而去了。   而追随诚王忤逆君上的,以孟国公府为首,举家被贬黜,男眷流放岭南,女眷则未满十三没入掖庭为奴婢,满十三的,则充为军妓,一辈子不得自由之身。   一场宫变后,陛下便立齐王为太子。   赵王虽则勤王有功,却表明自己什么都不想要。齐王为太子,赵王回了并州。   京城里腥风血雨,但凡参与诚王谋逆的勋贵高官,皆下场凄惨无一幸免。一时间,满城勋贵倒是被削爵了近小半数。   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监国,于北上讨伐秦国之战上,论功行赏。   薛青山屡立功劳,得封一等公。 第222章   敬宗得知这回北上退敌, 霍家大郎也立下不小功劳,所以,特意叫了他进宫去。   这几年来, 敬宗操劳国事,更是担忧北境之战, 操劳过度,身子越发不好起来。加上诚王发起的宫变, 朝臣的站队,局势的动乱, 更是让他一病不起、缠绵床榻。   不过几年功夫,大爷再次进宫面见陛下, 陛下已经老了十岁不止。   走进勤政殿的那一瞬间, 看到这副容貌的当朝天子,说实话,大爷当场愣了下。太子也在旁, 看到霍家大郎来了, 朝他使了个眼色。大爷这才回过神来,忙继续往里走,跪下请安。   “起来说话。”敬宗唤了起,又说,“赐座。”   “多谢陛下。”大爷谢恩。   陛下道:“朕都听太子说了, 这回北伐, 你也立了不少功劳。朕想着, 还是把你叫到跟前来说话的好。”   大爷坐了下来后, 敬宗继续道:“你犯过错,朕也罚了你。如今你立了功,朕自然也得奖赏于你。只是,你们家的爵位,让三房继承了,这是朕当初亲口许下的诺言,收不回。所以,朕便另外赐封你为义忠伯,另赐府宅。”   大爷来前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封赏,此番却是有些喜出望外得过于失态。   毕竟北上之战论功行赏的时候已经过了,他并不在名单之列。这回被天子特意叫进宫里来,他还以为是陛下要责罚于他……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丰厚的奖赏。   大爷忙跪下谢恩:“多谢陛下隆恩,臣何德何能,竟能得陛下如此恩赏。”   陛下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你霍家满门忠烈,朕心中明白。当年,你父亲也是因为与北秦的交战中,壮烈牺牲了。朕如今立了太子,希望你们霍家兄弟,可以继续辅佐太子,争取更创太平盛世。”   大爷非常坚定慷慨的表决心:“臣此生定誓死守卫大荣,誓死追随陛下、太子殿下。”   大爷进了宫,霍家不知是福是祸,倒是担心。早早的,老夫人便差了人去门外候着了。   很快,大爷身边的小厮就一脸激动兴奋的跑去了太夫人的福寿堂回话:“大爷得封了,陛下亲口封了大爷为义忠侯,还赐了府邸呢。”   老夫人喜出望外,忙问:“大爷人呢?”   “大爷高兴,想着夫人们在家也担心,所以,一出宫便差了小的回来禀告。大爷这会儿……被太子殿下叫去说话了。”   “好,好啊,母亲,这可是太好了。”老夫人激动得在堂内走来走去的,“三郎是侯爷,又有二等上将军的军衔,手中的兵有数万。二郎如今也升迁至四品官员,深得陛下器重赏识。我原愁着,就大郎一家没什么仕途可走了。可如今倒是好,陛下又重新器重大郎了。”   “母亲,咱们霍家一门袭两个爵位,这可是至高无上的恩宠啊。”   太夫人倒是镇定,虽则心中也高兴,但却稳得住场子。   “这是陛下仁厚,不与咱们家计较,日后,更是要好好效忠朝廷效忠陛下才是。”   “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老夫人这几日高兴,整个人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人也年轻了些。   大房如今也有爵位可以承袭了,只是大房如今只得个闺女,没有儿子。所以,老夫人好几次把大爷夫妻叫去了跟前,明示暗示,要他们尽快再怀上一个。   大爷没说什么,只牵着大夫人手安慰她,而后才对自己母亲道:“敏儿嫁进霍家来,头年就生了个闺女。之后我一直呆在外面打仗,不过才回来数月。至于再要孩子,也不必着急,迟早会有的。”   老夫人说:“你两个弟弟都有儿子,如今三郎媳妇又怀了二胎,为娘这不是着急吗?闺女是好,可将来传宗接代,还不是得靠儿子。”老夫人始终偏心二房的,又琢磨着说,“左右你二弟有两个儿子,二房也没得爵位承袭,你们若是没有儿子,正好,从老二房里过继一个。”   “虽说我想儿子承袭爵位,但若是要我把儿子过继给旁人,我是不愿意的。”许氏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了老夫人那日对老大夫妻说的话了,就开始找苏棠抱怨,“我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凭什么给别人。再说了,老大媳妇年纪轻轻的,又没什么病,过继别人孩子做什么。”   苏棠笑话她:“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母亲为何那样说,你心里没数吗?这事儿你还委屈呢,要我说,大伯大嫂心里才委屈。大嫂还年轻,又能生,凭什么从你们二房过继啊。”   “你到底哪头的啊?”许氏不干了。   苏棠说:“我哪头的也不是,就事论事而已。这大嫂年纪轻,性子也软,最好拿捏。除非大嫂立即怀孕生个儿子出来,不然的话,就老太太那偏心的性子,得一直闹腾下去。”   许氏想了想,倒觉得她话说得不错,也笑起来。   “老太太闹腾就让她闹腾去吧,反正,我的孩子谁都别想抢走。”   又说:“你这胎多半怀的还是儿子,跟我怀简哥儿时候的肚子一模一样。”   苏棠垂头望了望自己肚子:“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侯爷想要闺女。如今他一回来,就摸着我肚子对他儿子说,这是妹妹,将来等妹妹出生了,要笙哥儿好好疼他妹妹。笙哥儿都九岁了,如今什么不懂啊?不过他倒是孝顺,见他父亲胡言乱语,他也只是笑笑应着,并不揭穿。”   说起笙哥儿来,许氏就想起自己儿子筌哥儿,想起筌哥儿,就想起他马上要童试的事儿。   “说起来,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到现在我都还记得筌哥儿瑰姐儿刚出生的情景呢,这一晃眼,筌哥儿马上就要参加童试了。这小子,倒是不在意,考试在即,照样日日去马场骑马摔跤,天天皮得一身臭汗回来。我是管不得他,我一说他,他总有一堆理由等着对付我。我让二爷管他,二爷却说由着他去。”   “我着急啊,万一考不中怎么办?”   苏棠道:“筌哥儿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好孩子,他浑然不在意考试这事儿,说明他胸有成竹,你不必管。倒是瑰姐儿,马上要议亲了,你可有想好人家?”   说起来也是残忍啊,瑰姐儿才十二岁,便要开始议亲了。苏棠心里吐槽,可觉得又能怎么办?入乡随俗。   许氏倒是说:“十二岁也不大,再等两年也成。我家闺女什么都好,不怕找不到好夫家。”   苏棠二胎还是生的儿子,霍侯爷虽然稀罕闺女,但这个次子还是一样捧在掌心宠着。筌哥儿顺利通过童试,成了秀才。   次年秋,陛下驾崩,太子登基为帝。   苏棠好生在家坐完月子后,出门去伊人堂转了一圈后,又去了黄氏那里。黄氏如今虽则做了一等公的夫人,但日子还是像从前那样过。她想过的平凡的日子,也不喜过多的走动应酬,平常国公爷出城在外的时候,黄氏便常常呆在铺子里。   因着与霍家大爷的尴尬关系,所以,这回苏棠怀孕生孩子坐月子,她都没去探望。   “有些日子没见,看你胖了些。”黄氏笑着,眉眼间皆是温和,“听说又是个哥儿?给你道喜了。”   苏棠对生孩子如今是平常心,起初对笙哥儿还算有些耐心,如今对老二,基本没耐心。笙哥儿乖,老二皮得很,天天扯着嗓子嚎哭,苏棠被他吵得脑袋疼。   “没什么喜不喜的,你怎么样?”苏棠还是关心黄氏子嗣的。   黄氏还没说话呢,出来奉茶的墨染忙抢着说:“我姐姐也怀孕了,公爷可高兴了。只是我姐姐子嗣艰难,好不易才得了这一胎,大夫叮嘱定要小心着些。”   “呀。”苏棠说,“那姐姐怎么不在家好生呆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黄氏道:“没那么虚弱,也是墨染这丫头过于夸张了。大夫瞧过,说就如平常一样就行。该多走走还是得多走走,说我平时吃得过好了些,还要我注意饮食呢。”   苏棠抬手点了点墨染,只笑着说:“如此真是可喜可贺了。”   外头小丫鬟来报说:“夫人,国公爷来了,说是要接夫人回家。”   苏棠取笑说:“去跟你们家国公爷说,我才来,姐姐得多陪陪我。他要么先回家去,要么愿意等的话,外面先等着。等我与你们家夫人说完话了,再让他请人回去。”   “这……”那丫头下意识朝黄氏望了眼,见黄氏冲她点点头,才说,“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他不会真等着吧?”苏棠不信。   黄氏说:“不信你自己去瞧,他能巴巴从中午等到傍晚。”   如今天气正热,虽说这薛公爷身强体壮,但也不能平白这样遭罪人家。苏棠起身说:“天热,姐姐也回去歇着吧。”苏棠凑去窗户边望了眼,就见自家侯爷竟然也寻过来了。   而此刻,两个男人正外头大太阳下站着说话。   苏棠朝楼下望去的时候,霍令俨也正突然抬眸看过来。夫妻俩对视上后,苏棠冲他笑。   霍令俨对薛青山说:“走,一道上去。”   这边苏棠也扶着黄氏起身,挽着黄氏手说:“走,咱们下去吧。”   正是夏日的正午,外头日光明晃晃的,晒得人昏昏欲睡。苏棠怕热,便是屋里搁了冰来纳凉,也还是会常常热醒。外头知了唧唧喳喳的叫唤得人头疼,苏棠翻身醒了后,见小儿子还在睡,就吩咐丫鬟们来,将外头知了赶走。   她也睡不着了,则起身去窗边坐下来,继续写那本《美人志》。   这本《美人志》,苏棠已经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多了。当初怀小二子的时候,都不让她出门去瞎晃荡,她又不是个呆得住的人,闲着无聊,便开始着手写这本书。   《美人志》这本书,涉及广泛,虽则算是苏棠自己的个人志,但其中却涉及胭脂水粉,本草系列,以及针线手工医学典籍等等。当然,还包括她去北境那两三年的所见所闻。   内容很杂,但其实起初就是她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后来写着写着,入了境界,便停不下来。   如今是只要一有空,她就坐在窗边开始写。   核心故事是……这是一个穿越故事,写的就是她自从穿越过来后,所发生的一切。   苏棠这一世活了很久,可以说是正正经经的寿终正寝。夫妻两个都是老寿星,只是越老越小,都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了,两个人却像孩子一样,天天为了一点小事情吵架。   苏棠不是吃亏的性子,只要一有口角之争,那个人但凡有一点没有让着她,她就能把儿子儿媳孙子孙媳曾孙……甚至已经嫁出去的闺女外孙等人都喊回来,然后她把事情原委说给小辈们听,再让他们评理。但凡有一句不如意,她就能闹得天翻地覆。   她虽然老来作,但小辈们却都十分喜欢她。   定安侯府的两位老寿星,一直活到九十九。本来身子都还很康健,最后忽然双双离世,也是因为在家吵架气着彼此了。   一口气没上来……   苏棠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幸福,她想,霍令俨肯定也是。虽然晚年总吵架,但这都是他们老夫妻俩的计谋。   年纪大了,难免孤独寂寞,若不制造点矛盾来,儿子女儿孙儿外孙们如何会重视他们?所以,苏棠就心生一计,决定以吵架来博取关注度。   只是没想到,这吵架假的吵成真的了,一发不可收拾,竟然把自己也气死了。   她以为自己会直接升天,却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又回到了现代?   脑袋嗡嗡嗡的,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   苏棠揉了揉沉重的脑袋,却听外面有女人的声音传来:“死孩子,就知道睡,这都几点了啊?你堂弟才二十,都要结婚了。你都二十八了,竟然一点不着急。快点,跟你王阿姨约好了,中午十一点见面……” 第223章 番外现代篇一   苏棠是死过一回又活回来的人, 她借尸还魂的那一世,活到九十九……一生实在太漫长了,她早已融入到了那个世界中去, 成了那个朝代的一份子。   如今突然又回来了,她很不习惯。   但不论怎么说, 都是她赚了的。那好几十岁的宝贵人生经历,不是谁轻而易举都能够拥有的。这是一笔财富, 拥有这笔财富,她想, 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事业,肯定会更加顺风顺水。   缓过来后, 苏棠裹着被子偷乐。   掀被子, 伸懒腰,只觉得体轻如燕。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苏棠满意极了。   不由得感慨, 这年轻啊, 就是好。   她忽然想到了霍令俨那个糟老头,两人吵架的那一幕还留在眼前呢,好像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可是,她却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样想着,心里很是失落, 毕竟那是她深爱的男人, 也是紧紧攥着她手陪她刀山火海走了一遭的男人, 是陪她风风雨雨度过难的。   她的心都被那个老混蛋偷走了, 这辈子,还能有哪个男人能走进自己心里呢?   这样一想,又觉得回到现代也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了。若此生没他陪着,得多难熬啊。   “还不起来?”门忽然打开,一个衣着优雅烫着卷发的中年美妇人走了进来。   望着这个比自己女儿还年轻的女人,苏棠忽然有些失神。那辈子活得太久了,又没有照片,她都有些忘记自己真正爹妈的容貌了。   “看你的房间,像个猪窝一样。”中年美妇人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一边进屋来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一边开始拉窗帘开窗户收拾桌子橱柜。   苏棠望着她愣了好会儿,然后忽然扑过去抱住了她。   苏妈妈原本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语气也比刚刚好了许多:“快穿衣裳,别让你王阿姨等太久了,回头人家背后说你不懂规矩。”   “妈……”这个字卡喉咙里卡了很久,苏棠有些叫不出来了。   苏妈妈听到哽咽声,凑近了打量女儿,见女儿眼圈红了,一拍大腿:“哎呦喂,老苏快来瞧,咱们闺女哭了。”   苏爸爸应着声就过来了,苏棠忙别过身子去,悄悄擦眼睛。   苏爸爸前些日子刚刚退休,如今又被学校返聘了回去任教。今儿没课,休息,方才正在阳台上摆弄他那几株水仙花呢。   “宝贝闺女怎么哭了?”苏爸爸站在门口问。   苏妈妈一个劲使眼色,然后悄悄说:“丫头要强,长这么大没哭过。这回哭,多半怪你。”   “怪我什么?”   苏妈妈甩锅:“谁让你给她打电话说我病了的?你把她骗回家来,你又跟她说,说洋洋要结婚的事儿。洋洋那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在这胡说八道,瞧把她给吓的。我告诉你老苏,这事儿怨你,你赶紧去劝劝吧……这老王还等着呢,说是小伙子人实在不错,高中毕业后就去美国了,在那里念书一直念到硕士,又留在那儿工作几年。”   “人孩子孝顺又爱国,就回来了。”   “可抢手呢。”苏妈妈双眼冒光,又激动又得意,“咱们闺女眼光高,别的都看不上,但这个准行。”   苏爸爸:“长得怎么样?咱闺女颜狗。”   苏妈妈得意,悄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相片来:“瞧。”   苏爸爸只瞥了一眼,便雄赳赳气昂昂过来了。   “爸。”苏棠喊他。   苏爸爸语重心长:“棠棠,既然你妈妈跟王阿姨约好了,你就去吧。不管看得上看不上,见一面聊一聊也行。”   苏棠说:“我去。”   苏棠花了一个小时时间适应现在的生活,化妆倒是比过去还要麻溜,一刻钟轻轻松松搞定。妆扮完毕,苏妈妈拉着女儿说:“脸上抹了什么?怎么这么漂亮。”   苏棠对着镜子扭来扭去,看惯了那张白皙却皱了皮的老脸,如今再看这张脸,满意极了。虽说这张脸不比那张脸娇艳,但也算清丽可人,加上她会打扮懂搭配穿戴,自然走到哪里都不缺追求者。   可她却也没那么高兴。   “我走了。”苏棠冲爸妈挥手,脚下健步如飞。   再次感慨,年轻真好啊。   “棠棠啊,妈跟你去。”苏妈妈追着女儿出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苏棠向来独立惯了的。   走到玄关处换鞋,还没走两步,脚崴了下。   这双鞋,鞋跟也太高了,她都穿不习惯。想了想,决定不为了美遭罪,就换了双鞋跟没那么高的。   拿了车钥匙,去车库取车,坐进车里,却有些忘了车怎么开。   好在车是自动挡的,没那么费事儿。熟悉了一段路后,渐渐上手了。   车开在宽敞的马路上,望着路边青葱的绿植,闻着空气中花香的味道,苏棠此刻心中有淡淡的忧伤。周末,路上有些堵车,就在苏棠车开开停停边开车边看风景的时候,车尾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苏棠立即下车去,后面那辆车里的驾驶员也走了出来。   男子三十左右的样子,西装笔挺,倒是斯文模样。苏棠又侧头看了眼,车开的是卡宴,看样子,是位有身份的了。   “这位小姐很抱歉,你的车,我们赔。你看你什么时候去保险公司估个价,回头我把钱打你账户上。”   苏棠在那个地方早活成了老妖精,从皇帝的女儿一直做到皇帝的姑祖母,她那些个儿孙个个争气,历经数代,霍家一直都是荣宠至极。活得老了,人也精了,也是老了没事儿做闲着无聊,总爱没事找事。   这毛病怕是一时间难改。   “你是司机啊?”苏棠想着,反正路上堵车呢,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掰扯掰扯,“你说了算吗?”   那司机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笑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你老板在吧?”苏棠双手抱胸,边说边探头朝后座看去。   隔着车窗看不清楚里面,苏棠又持身份贵重,不屑贴着窗户看,只傲慢地说:“这事儿好解决,但得你们老板下车亲自跟我商量。既然是你撞了我的车,错在你,总得尊重点人吧?”   “小姐,我们赶时间。要不,您看您留个手机……”   儒雅男话还没说完,卡宴车后座的车窗摇下了,露出一张英俊却不失逼人气势的脸来。   男人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而后说:“问她要多少钱,给她。”   苏棠本来是在认真打量这个男人的,总觉得,这个男人瞧着十分眼熟。但在哪里见过呢,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位总,你什么意思啊?”苏棠一下就炸毛了,她需要的是尊重,而不是什么破钱,“你看我像拿钱就能打发的人吗?”   那位总终于朝苏棠看来,男人眉宇间攒着丝英气,但更多的是不耐烦。苏棠说实话,纵她身份尊贵又活到了九十九,但看到这样的眼神,心里还是打鼓的。   现在可不是大荣王朝啊,她也不是什么公主。说白了,如今只是个小罗罗。   将来出门做生意,都是需要关系网的。万一得罪的是大佬呢?   “算了。”苏棠临阵退缩打了退堂鼓,却又不愿姿态放得太低,只高傲的仰着脖子说,“老身……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   某总目光淡淡从苏棠身上挪开,看向司机:“记下她的车牌号,先走吧。”   苏棠以为他这是记仇了想找自己麻烦,立即怂了:“喂喂喂,我都不计较了,你记我车牌号干什么?你这个人瞧着人模狗样的挺体面,怎么尽做这些有损颜面的事情?你不能这个样子的。”   某总却根本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似的,只对自己司机说:“白岩,走。”   苏棠气得踢脚。   路上不堵了,一路顺畅,苏棠却迷路了。   就算车上有导航,离开几十年了,一时半会儿不熟路。   兜兜绕绕,路上耽误了很久。   约会见面的地方,是一家非常高级的西餐厅。苏棠整整迟到了两个小时,以为那个人会走的,却没想到,去的时候人还在。   苏棠说了名字,由服务生请着去了靠窗的桌子。靠窗的桌旁,背对着她,正坐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   “霍先生,苏小姐来了。”   霍先生转过头来,苏棠脸上表情却精彩纷呈。   “是你?”她心中冷哼,面上却维持着假笑。   霍先生抬眸看了眼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还是十分绅士的站起来,替她挪开椅子请了人进去后,这才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   苏棠十分熟练的撩了下自己头发,状似不经意,却是十分勾人的动作。她没有刻意这样做,只是与那个男人一起生活的那些年里,夫妻恩恩爱爱的浓情蜜意,她也总会做些小女儿家惯做的事儿。   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   苏棠只是不经意的举动,但落在对面的霍先生眼里,却是让某人有心了。   “美式咖啡。”霍先生对服务生说了一句后,看向对面的苏棠,“苏小姐有什么喜好?”   苏棠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殷勤了些。她瞥了眼人,要了杯果汁。   服务生下去后,苏棠开门见山说:“我妈让我来的,我想着既然答应了,不来见一面也不好。”又说,“听说霍先生刚从美国回来?以后都打算留在国内了吗?”   霍先生坐姿十分规矩绅士,纵然之前闹过些不愉快,但似乎他没放在心上了。   面对苏棠的问题,霍先生回答得认真:“是。家里的公司,需要一个继承人。”   苏棠面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想着现在的人可真会装逼。   “苏小姐呢?”霍先生问,“听说……你也是自己做老板的,有没有什么打算。”   苏棠保持假笑:“小生意而已,跟霍先生的家族企业不能比。”   霍先生目光灼灼,盯着对面的人看,笑容可掬:“苏小姐谦虚了,你是白手起家,我不过是出生好些罢了。”   苏棠心里真是忍不住要骂人了,这人会聊天吗?要是起步高,谁愿意白手起家?典型的来炫耀的。   苏棠一世尊贵,脾气也养起来了。这要是搁在那时候,她早一脚把这人踹走了,哪里还等得到他在这里奚落自己。   苏棠气得不轻。   霍先生始终望着对面的人,忽然,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见到了。”他声音清冷,“好,一会儿就回去。”   苏棠气呼呼一路开车回去,苏爸爸苏妈妈就等着女儿回来汇报战绩呢。听到门响了,一起挤过去问:“怎么样?妈妈眼光不错吧?小伙子是不是挺好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晚才回来。”   “好什么好,路上堵车才回来晚的。”苏棠吐槽说,“那双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我看他就不顺眼。”   苏父苏母交换了个眼神,苏父凑过来说:“不应该啊,听你王阿姨说,那男方对你十分满意。回去后就给她打了电话,还说要请她吃谢媒宴呢。”   苏棠一口水没咽下去,呛着了。   “什么?”   霍家别墅,霍三洗了手才从浴室出来,大霍总便手抄着裤兜下楼来了。   霍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径自朝客厅去。   大霍总步履清闲,慢悠悠跟了去,捡着霍三旁边的位置坐下。   “跟看上了?”他不确定,“不是开玩笑的?”   “婚姻大事,岂能玩笑。”霍三语气坚定。   大霍总说:“这就奇了,从小到大,多少美女你都没看上,怎么这回就瞧上这个了?这位苏小姐的照片我瞧过,秀丽可人,却不算大美女。”   “大嫂也不过尔尔,大哥怎么就这么宝贝呢?”霍三笑容淡定从容。   大霍总立即严肃说:“不许背地里说你嫂子,我跟她是多年的感情。”   霍三难得笑了笑,只配合的点点头,没再说话。   大霍总似乎对自己兄弟的说法极为不满意,抓着人解释说:“你大嫂,美若天仙温柔可人,那是秀外慧中。她对你还算不错吧?你一个做小叔子的,不能这么忘恩负义,以后不准这样说你嫂子。”   “好。”霍三笑笑。   大霍总看了眼时间,起身说:“我得接你嫂子去了,她这个周末报了插花课,该下课了。”   大霍总匆匆走了,霍三眼底的那点笑却一点点凝固住。他也叫霍令俨,却不是霍氏集团的小公子,如今,只是借尸还魂而已。   他来这里三个月,三个月内,摸清楚现在这个朝代的状况、决定回国,又命手下搜集了很多叫苏棠的女人的信息。相亲过几场,但那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没想到,这回却碰上了。 第224章 番外现代篇二   这里的一切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比起他所在的那个大荣王朝来说,这里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他触不可及的世界。虽则陌生,但却又有些熟悉, 比如说这个霍家。   在这个朝代,已经没有皇帝了, 每个人都有人生自由……女子可以光明正大抛头露面读书工作赚钱,地位女子男子一般。这样的世界, 他倒是曾经听说过。   是那个女人告诉过他。   这里的商人地位不再低下,而他如今的身份, 正是本市巨富霍氏集团的三公子,人称霍三少。上头也有两个哥哥, 大哥叫令晖, 二哥叫令辰,下头一个妹妹,叫幸芝。   两个哥哥都娶了妻子, 大嫂姓黄, 二嫂姓许。时间太长,但他还有些印象,这霍家一家,跟大荣王朝那一世每个人都长得一样。就算不一样,容貌上也是差不多的。   所以他想, 既然这里有他, 那肯定也有棠儿, 所以他一直在找她。   霍家二老皆不在了, 从前公司一应都是大霍总打理。这回大霍总特意将弟弟从美国叫回来,就是想提前退休,把公司完全交给他管。顺便,再催他结个婚生个娃。   大霍总年纪也不大,不过才三十七八。只不过,霍家二老去世得早,他从二十岁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开始接手家里企业了。这些年来一直冲锋陷阵马不停蹄带着一群人拼命往前跑,他也累了。所以,就想让贤,自己逍遥自在去。   老二是不行了,老二不从商,现在是搞学术的,他指望不上。所以,才费尽心思把老三叫回来的。   只是大霍总没想到,竟然一切都这么顺利,他原以为得耗费些精力的。   霍令俨看上了苏棠,给中间人王女士送了礼又递了话,让她去跟苏家说。依着霍令俨的意思,最好能够尽快走三媒六聘,然后结婚。   王女士起初是不知道这霍先生是霍氏集团的三少,她认识这位霍先生,也是因为她表妹曾经是霍先生的中学老师。只说这孩子家教好,后来去了美国念书,如今回来了,到处托关系求相亲,她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有认识的人家的闺女不错,便有心搭了这根线。却没想到,这还真搭出一桩姻缘来了。   收了霍家贵重的礼物,第二天一早,王女士就摸来了苏家。   “这个小霍的条件,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好。我之前不知道,也刚刚知道的。你们晓得霍氏集团吧?昨天跟你们家棠棠相亲的,就是霍氏集团的小公子。今年三十一岁,就大你们家棠棠三岁。论家境、学历、相貌、涵养……都是很不错的。当然,棠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也是样样好,两人正般配。”   见对方门第这么高,苏妈妈反而有些打退堂鼓了。   “我们没以为条件这么好,只以为是家境较为殷实人家的孩子。大集团的公子,那可是豪门啊,这门第有些高。”苏妈妈虽然替女儿着急,但也不想女儿高嫁太多。   豪门哪里是那么好嫁的,日后少不得要受气。   王女士说:“你先别这么早推辞,这孩子我见过,我相信,你见了后一定也会喜欢他。”王女士轻轻拍了拍苏妈妈手,“霍家那边对棠棠很满意,觉得她知书达理,是书香门第出身。所以,霍家想请你们一家先吃个饭,双方也算是见见家长。”   “我女儿,自然没话说的。”苏妈妈颇为自豪,“吃个饭没什么,正好也见见霍家的人,看看能不能处得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是今天晚上,在皇欧国际酒店。一会儿,我把包厢发给你。”王女士任务完成,笑嘻嘻起身,也得回去给霍家那边一个回复。   苏妈妈跟着站起来:“这么着急啊。”   王女士:“这么好的女婿你不着急?你不着急,回头给别人抢了,你别心疼。”   苏妈妈看过男孩子照片,又知道是这样的背景,也心动。   回头等苏棠起了床,苏妈妈如实说了,苏棠吓得不轻。   “既然条件那么好,肯定不愁娶啊。他这么着急,肯定有猫腻。”想起昨天那个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她就心里不舒服。   苏妈妈:“人家能图你什么?学校比你好,钱比你多,事业比你强,能图你什么?”   “图子宫呗。”苏棠吐了口里的沫子,说得头头是道,“现在的男人,越是瞧着人模狗样的,越是有猫腻。说不定……他喜欢男人也可能啊。这么着急想跟我结婚,肯定是想骗我给他生孩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苏妈妈也是吓得不轻,追着女儿出去问,“那你去不去?”   苏棠犹豫了会儿说:“去!”   吃个饭怎么了?吃个饭难道就能定下关系了?她倒是要看看,霍家打什么主意。   她一梦数十年,如今不过只是过了一两天。她当时正出差,是被老爷子一个电话叫回来的。所以,公司合同十万火急,她是必须要去处理的。   吃完早饭去了趟公司,跟合作对象碰了头,她态度从容淡定,专业知识更是张口就来,说的头头是道。人生经验丰富了,更自信了,手腕能力也更强了,所以,合同谈得自然顺利。   如今这些小案子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小意思。   苏棠正想着中午去哪里吃饭的时候,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苏棠望着不停跳动的手机屏保,有一瞬间的愣神。之后,才将电话接起来。   “棠大美人,有空吗?出来吃个饭呗。”   约饭的是苏棠十多年的闺蜜,两人高中结的缘,之后一直是死党,关系很铁。   “有,你请。”苏棠言简意赅。   “你都是大老板了,怎么越发小气?好好好,我请就我请,想吃什么?”   “随便吧,你看。”苏棠看了眼时间说,“正好我有些话要跟你说,我们边吃边聊。”   苏棠的这个闺蜜叫萧笑,是位作家。忙的时候是几个月找不到人,不忙的时候,到处乱蹦跶。苏棠想,既然她主动约饭,肯定是不忙的。   萧笑定了家湘菜馆,苏棠一去,她就眯着眼睛盯着人看:“这才几天不见,怎么觉得你漂亮了很多。”   苏棠坐过去,盯着人看,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有些陌生了。   “我什么时候丑过?”   萧笑认真说:“以前也好看,现在更好看了。”她细细打量苏棠,“长相还是那副长相,没大变。但是,总觉得五官更精致了。眼睛也大了点,眉梢眼角,更艳丽了些。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棠不知道啊,难道她以前不是长这样的吗?她还嫌弃现在这张脸不够娇养柔美呢。比起那一世的容貌来,这张脸过于清汤寡水了些,显得没滋味。   “你也知道,我这几天一直忙着谈案子,累都累死了,哪里有功夫讲究这个?”苏棠叹息,有些有气无力。   没了那股子拼劲,总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对了,你说有话跟我说,什么话?”萧笑问。   苏棠道:“我妈让我相亲去了……”苏棠把昨天的经历完整跟闺蜜说了,也说了霍家一眼看中了她的事儿,“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个霍家,到底什么意思?”   萧笑睁圆眼睛,一脸兴奋:“什么什么意思?就是看上你了呗。我的天哪,棠棠,你爱□□业双丰收啊。我的天哪,我太嫉妒你了。”   苏棠白她一眼。   萧笑立即说:“瞧!这美女就是不一样,连翻白眼都能翻得这么艳,勾人得很。棠棠,你……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教教我吧,说不定,我也能嫁豪门呢。”   苏棠从前很冷清,有个冷美人的称号。后来莫名其妙去了大荣王朝,生活所迫,不得已得朝男人撒娇献媚。所以,这也是练出了一身功夫来。   只是,这种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练成的。   苏棠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说:“我现在头大得很。”   “那你是相亲没看上那个人?你一向是颜狗,肯定是那个人长得丑吧。”   苏棠说:“长得倒是还行吧……没细看。”   “那……你不会是来念着陈靖清吧?”萧笑小声问。   “陈靖清是谁?”苏棠完全早忘记这个人了,但在她念出名字来后,猛地想起来,这陈靖清,就是自己的那个前男友。   时光太过久远了,远到她都觉得那是好几辈子前的事儿了。   “没有。”她笑得有几分感怀,“没有……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谁?”   苏棠扭头看向窗外,目光深深:“笑笑,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有一个丈夫。我们很相爱,他对我很好,为我付出了很多,我跟他是少年夫妻,最后寿终正寝,一辈子和和美美,幸福得很。梦里的他那么好,我又还看得上谁呢。我想,我这一辈子,多半要孤独终老了。”   “可赚钱也没意思啊。”她过过有钱人的日子,过过那种不为钱财发愁的尊贵日子,所以,根本不在乎有钱没钱。   “赚钱没意思,爱情没意思。我都觉得,是那辈子过得太好,老天爷这是惩罚我呢。”她小声嘀咕。   下午三点多,苏棠就被爹妈叫了回去。衣裳是换了一套又一套,苏棠跟个牵线木偶一样,随着自己妈妈怎么折腾自己。   六点钟到的皇欧酒店,门口,苏棠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白岩见苏家的车来了,要过来亲自替苏家父母开车。那边,却被自己老板拦住了。   霍令俨拂开白岩,亲自效力。 第225章 番外现代篇 完   先是给苏父苏母开的车, 然后立即走到苏棠这边来,替她将车门打开。苏棠猫着腰出去,望了他一眼,冲他莞尔一笑。   霍令俨回了一笑,而后十分绅士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棠敷衍假笑只保持一会儿功夫,等众人一起簇拥着往酒店去了后,苏棠就耷拉下脸来。霍令俨陪着苏父走,苏母则拐到自己女儿身边来,偷偷笑着说:“真没想到, 人比照片上还要帅。看着也非常有礼貌,这回是你赚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妈你说什么啊。”苏棠有些想罢工, 踢了踢脚, “我不想去吃饭了。”   这脚上力度没控制好, 高跟鞋甩出去老远。好巧不巧的,正好砸在前面西装笔挺男人的屁股上,苏棠吓得咋舌。男人蓦地回过头来看, 苏棠立即别开脑袋去, 假装没注意到。   苏母也尴尬得很,忙对霍令俨说:“这死孩子, 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小霍,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 苏妈妈要去捡鞋, 霍令俨见状, 倒是自己弯腰捡了鞋子走了来。   他身形高大挺拔,迈着长腿一步步走来,如山般稳沉的气势扑面而来,苏棠单腿跳着往后挪。走到跟前,霍令俨望着人笑:“是你自己穿,还是想我帮你穿?”   “我……我自己穿。”苏棠别开脸不看他,“鞋子你放这里就行。”   霍令俨弯腰轻轻将鞋子放在她脚边,苏棠立即将脚蹬进去。   苏妈妈冲女儿使眼色,苏棠略扯唇假笑,却是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   vip高级包厢,霍家人加上霍令俨,总共六个人。老大夫妻俩,老二夫妻俩,还有一个霍家小妹。苏棠被安排好坐下后,由媒人王女士一一介绍后,心中不由得猛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家人……姓霍啊。   而且,怎么就那么凑巧,霍家三兄弟,外加一个妹妹呢?   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后,再去认真看这些人的时候,苏棠就觉得,竟然越看越觉得眼熟。她说呢,当时第一眼瞧见这个霍三的时候,怎么总觉得哪里见过似的。   原来,原来是他吗?   越想越觉得是,苏棠忍不住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他是因为认出自己来了,所以才非要跟自己结婚的吗?不会啊,自己这张脸……分明长得跟那一世的那张脸一点都不像。   苏棠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可碍着这时候人多,她不好问,所以只能憋着。   “苏小姐酒洒了。”霍令俨坐在苏棠正对面,早将对面的人脸上显现出来的那点小心思看在了眼里了。   霍令俨提醒了苏棠好几声,苏棠才回过神来。然后看到泼在桌子上的酒顺着桌面滴落下来,就要滴落到她裙子上了,她“呀”的喊了一声,连忙失态的站了起来。   也正好,有借口离开了。   “对不起,我去一趟洗手间。”   苏棠却没去洗手间,而是去了vip包厢外的露天草坪阳台。正是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苏棠站在露天台上,俯瞰着这个城市的灯火辉煌,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有些……有些想那里的家了。   “苏小姐不是说去洗手间的吗?怎么来了这里。”身后响起低沉悦耳的男声。   苏棠忍着立即回过头去的冲动,依旧背对着身后的男人,只幽幽启口说:“你跟来做什么?”   霍令俨靠了过去,侧头望着人,也不说话。   苏棠心中越发确定是那个老东西了,他惯会这一招。每回两人闹别扭了,他就不说话,但偏还盯着你看。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每回他看着自己不发一言的时候,苏棠都会这样怼他。   霍令俨脸上没绷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老东西。”苏棠也矜持不住了,扑过去就抱住人,“你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你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存着心思想捉弄我是不是?”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霍令俨拦腰将人搂住,垂眼睥睨着说,“我问你,当初见面,为何没有认出我来?我这张脸,可是一点没变。”   苏棠有些心虚。   她的确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而已。可她怎么知道,他竟然也穿越过来了?没想得那么荒唐,自然就没认出来了。   再说,她都看惯了他糟老头子的形象了,乍一瞧见年轻时候的容貌,她怎么会有印象?   苏棠又哭又笑,心里也甜甜的特别温暖。只要想着这辈子还有数十年的甜蜜日子可以过,她就觉得未来的一切都是那么值得期待了。   “你长得又不一样,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她问。   霍令俨圈着她说:“眉眼间倒还有些相似,且你这性子一点没变,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苏棠十分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之后又说:“我是被你气死的。”   霍令俨轻轻歪了下脑袋,笑:“我难道不是吗?”   苏棠抱着男人腰认真说:“早知道是这样,不如早点死呢……早死早超生嘛。早知道死了后我能回来,才不在那里继续多活那几十年呢。人啊,没有一个年轻健康的身子,真是遭罪得很。”   “夫人说得是。”   苏父苏母不知道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到底能发生什么,怎么女儿出去一趟,霍家三爷出去一趟,回来后,女儿竟然同意婚事了?而且,前天晚上才吃过饭,第二天一早,竟然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   细思恐极,苏母实在不敢多想。   奈何苏母明里暗里追着问了好多遍,都得不到一个答复。要么就是一眼就能戳破的谎言,要么,就是胡言八道。   苏棠最后自然是欢欢喜喜嫁去了霍家,成了人人羡慕的豪门阔太。而事业,自然更是蒸蒸日上。   霍家的大霍总早早退了位,只与妻子黄氏过起了幸福的二人生活。一儿一女两个,一个念初中一个念高中,平时都是跟着老二夫妻和苏棠夫妻一起过。   霍二是某高等学府的大学教授,知识分子,二嫂许氏的娘家也是豪门。两人性格迥异,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常常争吵不休。但苏棠听老大家的两个孩子说,这两口子从结婚开始就吵吵闹闹的了,这些年过去了,竟然也没离婚。   苏棠有时候想,她都不知道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了。不过不管怎样,如今所有的遗憾都弥补了。   她记得,那一世里,霍家的那位大爷,好像寿数不长。或许是思念成疾吧……   如今,倒也算是圆了他那一世的梦。最重要的是,这一世的大嫂黄氏,再没受过一点苦,她听说,老大夫妻两个是初中同学,初中的时候,人就被盯上了。   之后十多年,更是甜甜蜜蜜。 第226章 番外-笙哥儿   笙哥儿紧随堂兄筌哥儿脚步, 在十八岁这一年,也中了进士。一甲第七名,听说殿试的时候,天子当众好生夸赞了他一番,说他争气,实在没给他父亲定安侯跟母亲慧宁长公主丢脸面。   只是到底岁数小,是殿试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今上身为舅舅就算再喜欢这个外甥,但也不能过度,于是就给了个第七名的成绩。   说是怕他骄傲, 这才没把名次弄得太靠前。   放了榜知道了名次后,霍家阖府又欢欢腾腾闹了一场。三年内,竟然出了两个一甲的进士, 这实在是给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长了脸。   筌哥儿两年前娶了妻, 新妇嫁来三个月便诊断出怀了身孕。十月怀胎, 诞下个男孩儿,前几日刚刚办的周岁酒。   筌哥儿仕途走得顺,婚姻子嗣一样也没落下。想起前两年被家中长辈唠叨着老大不小却没亲事的苦楚来, 筌哥儿也打算借着吃醉酒的劲儿逗逗这个堂弟。   霍家诸位长辈原就有这个意思, 再由筌哥儿这么一点,于是好好的庆功宴成了催婚宴。   七大姑八大姨, 但凡沾点亲带点故的,都不请自来吃酒席。哪里是吃什么酒席的, 就是看上了笙哥儿, 都憋着心思想把自家女儿侄女儿外甥女儿嫁来霍家三房呢。   亏得笙哥儿涵养好又机灵, 一句句不失礼貌的搪塞了过去。之后,又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笙哥儿离了席就再没回去过,有人问起来,他就让自己的长随说,皇帝舅舅几日前给他布置了任务,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拿今上出来挡枪,谁还敢多说什么?   酒席吃到晚上,就各自兴致阑珊散了。   饭后,筌哥儿去笙哥儿书房找他,笙哥儿坐在书案后面,抬眸看了眼人,哼道:“大哥哥还好意思过来?”   筌哥儿掀了后袍坐下后,笑着道:“这事儿不能怪我,就算我不说,你以为,那些就会放过你啊?你自己想想,我们家不过只给几家走动频繁的下了帖子,可今儿却来了这老些人,甚至连十多年不走动的都厚着脸面巴巴跑上门来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笙哥儿自然明白是为什么。   “我的婚事,自然由父亲母亲做主,我又做不了主。”   筌哥儿道:“三婶婶素来豁达开明,惯不是那种会逼迫子女的人。三叔就更不必说了,家宅内院的事儿,他一概不管,全都交给了三婶婶。所以,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后还不是你霍二爷自己说了算?”   笙哥儿终于搁下了手中练字的狼毫笔来,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于筌哥儿对面坐下。   “大哥哥此言差矣,我的亲事,怕是我母亲也做不得主啊。”笙哥儿嘴上从没说过什么,但他心中却是明白的,“早两年前,皇后就有意想让我尚了昭平公主,只是,那时候昭平公主年纪还小,皇后娘娘纵然有这个意思,也没说出口来,但我母亲心里是明白的。如今昭平也十三了,我又中了进士,估计过不了几日,皇后娘娘就得召见母亲进宫。”   筌哥儿一拍大腿,颇有些瞧热闹的意思:“这可真是不巧了,咱们姑姑好像也想将她那宝贝女儿嫁给你。你不知道?我母亲方才对我说的,说是……姑姑得知你中了进士,这会儿已经收拾东西带着温贤郡主从并州往满京城赶来了……一边是公主,一边是郡主,这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二弟,这可怎么办?”   筌哥儿说着,脸没绷住,竟笑了起来。   笙哥儿说:“都是皇后娘娘跟姑姑自己的心思,我瞧两位表妹未必有这个意思。”   筌哥儿认同:“那可不么,一个说是十三,其实满打满算,才将将十二吧?另外一个,就更小了。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呢,懂什么儿女之情。”   笙哥儿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位公主一位郡主的身影来,不由得一阵恶寒。都还是孩子们,娘娘们急什么?   筌哥儿走了后,苏棠把儿子叫了去。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苏棠坐在炕边,怀里正抱着三岁大的女儿,抬眸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长子,“皇后娘娘方才差人送了话来,要我明日进宫叙话。你姑姑那边,也递了信儿来,眼瞅着就要到了。”   笙哥儿为难的说:“昭平公主跟温贤郡主都还小呢,半大的孩子,儿子只拿她们当妹妹。”   苏棠说:“那你的意思,为娘的明白了。反正你不答应,即便是陛下赐婚,娘也能给你挡回去。”   笙哥儿笑道:“皇帝舅舅才不会管这些事儿,他只希望儿子能够尽职尽责,好好报效朝廷。想来……皇后舅母的意思,也只是她自己的意思,皇帝舅舅并不知情。”   “就你机灵。”苏棠笑起来,“不过,你也别总一头扎在事业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该操心着些。就算这两年躲过去了,再过两年到了弱冠年纪,也躲不过去,迟早是要娶妻生子的。”   “儿子明白。”笙哥儿收敛起脸上的笑来,恭恭敬敬回话说,“虽则中了进士值得高兴,但儿子还是想再拼一把,考个庶吉士。”   苏棠叹息说:“你与筌哥儿兄弟俩,这是彻底走了文官的道儿了。”   笙哥儿笑着说:“倒也没丢了勋贵世家的门面,不是还有三弟四弟五弟吗?四弟打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滚着长大的,一身本事,深得父亲真传,父亲也十分喜欢他,说他机灵身手敏捷,是练武的好手。五弟也是,从小跟着大伯,自是不错的。日后我与大哥哥从文为官,三弟四弟五弟继续习武平乱,岂不正好。”   长子的确是无需她操心的,从小就懂事又孝顺。自己心里有主意得很,苏棠对这个儿子很是放心。   “你既心中拿定了主意,母亲便信你。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不是犯法败德的事儿,娘都支持你去做。”   笙哥儿深深鞠躬:“多谢娘体谅。”   苏棠柔声说:“天晚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儿子告退。”   “二哥哥……”缩在苏棠怀里的糯糯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冲笙哥儿挥手。   笙哥儿颇为调皮的冲妹妹眨了眨眼睛,这才离开。   “你什么时候醒了?娘跟你二哥说话,你也不晓得吱一声。”苏棠轻嗔。   糯糯是苏棠而立之年怀上的孩子,又是唯一的闺女,所以格外得夫妻二人的宠。偏这丫头生得又好,粉雕玉琢的,十分漂亮,宫里的皇后皇后也喜欢她。   常常的,皇后喊苏棠进宫叙话去,都得叮嘱将糯糯带上。   “娘,我渴了。”糯糯揉眼睛。   苏棠忙吩咐丫鬟去倒水去,亲自喂了女儿喝了。   糯糯喝完水,还是不肯从母亲怀里出来,只仰着脑袋说:“娘,他们都说二哥哥也要娶媳妇了,什么是娶媳妇?”   “娶媳妇就是……”苏棠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简单的说,“就是给你二哥哥找个姐姐作伴。”   “一起玩吗?”糯糯十分激动,“那姐姐能陪我玩吗?”   苏棠一边吩咐丫鬟去净室倒热水,准备帮女儿洗澡,一边说:“当然可以。就像……就像你二伯家的大嫂嫂一样。等你二哥娶了媳妇,你二嫂嫂也会喜欢你的。”   “(*@ο@*) 哇~”糯糯眼睛骤然雪亮,“跟大嫂嫂一样漂亮?”   “一样漂亮。”   很快,赵王妃便带着几个孩子风风火火赶来霍家了。   去太夫人老夫人那里略坐坐说了几句话后,赵王妃便直冲苏棠这三房来。大夫人二夫人早在三房这边候着了,待得见到赵王妃来了,二夫人对大夫人说:“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不必去,只管这里等着她便是。”   大夫人年纪最小,性子也最软,闻声只是笑笑。   之后,就都起了来,算是迎接这个王妃娘娘。   “你们果然都在这儿。”幸姑大步流星跨了进来,就挨着苏棠坐下了。   许氏说:“我们在等你呢。”   幸姑道:“你家又没儿子娶我家闺女,你等着我做什么?我没话与你说。”   许氏长子筌哥儿娶了妻,但还有次子简哥儿啊。   “我还有一个儿子呢。”许氏笑着道,“你们家温贤与其配笙哥儿,倒不如配我家简哥儿,他们俩一般大。笙哥儿眼瞅着就要娶妻了,就算温贤十三岁嫁来,你就舍得?”   “谁说我要给温贤说亲?温贤还小,我自然得多留两年。”   “怎么……”许氏颇为诧异的样子,“你……你是……是给纤纤说亲?”   幸姑道:“当年陛下到底碍着她生母做出的这些事儿,所以没有给她任何封号,以至于这孩子这些年来一直心思繁重。她懂事,从不抱怨这些,但我看在眼里,我心疼的。大人做的事情,始终与孩子无关,她虽不是我生的,但毕竟是我养大的。所以,我自然得要给她说门好亲事,配个好儿郎。”   许氏笑容险些兜不住:“若是温贤,或许皇后那儿还能说得过去,但是这纤纤……幸姑,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家吗?” 第227章 番外-霍家小爷们   幸姑笑着道:“二嫂说的哪里话, 这怎么能是为难呢。对,纤纤是那个女人生的,但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是我养着的,跟我亲生的也无二样。其实,她性子温婉,不似她生母那般恶毒。我想着,大人间的事情,总归不至于牵连到孩子,这才想要替她说一门好的亲事。”   “那你怎么不在并州那里给她找户好人家, 正好嫁在跟前,还能有个照应。”许氏心直口快。   幸姑道:“并州总归比不得京城,再说, 我家王爷日后也不一定会一直留在京城。当初陛下的几个兄弟, 如今就王爷最得重用。我是想……万一日后陛下召王爷回京任职留在京中, 留纤纤一人呆在并州,我放心不下。”   “其实陛下对这个孩子没意见,也怜惜她是个可怜的。只是, 陛下到底恨极了她生母的所作所为, 这才一直不给她封赏。她多少知道一些缘由,总以生母为耻, 有些自卑,不如温贤明朗活泼。日后留在并州受了委屈, 她也是不会告诉我的。呆在京城, 有你们帮忙看着些, 不至于受太大委屈。”   许氏叹息道:“倒也是,那孩子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不善言辞不爱说话。性格嘛,更是沉闷得很。孩子的确是个好孩子,挺可怜的,也为难你这样替她筹划一番了。”   感情这种东西,其实与血缘没有太大关系。幸姑只知道,当初她怀二胎难产身子虚弱的时候,是这个女儿衣不解带呆在自己身旁伺候着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这般懂事又孝顺,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希望她好。   温贤调皮贪玩,纤纤安静娴雅,两个都很好。她也不会说,因着纤纤的出身,就薄待她,这得叫孩子心中多难受啊。   如今她到了年纪不替她筹谋,日后温贤到了年纪,那她也不能替温贤筹谋了。这一碗水,总得端平了才行。   “三嫂,你怎么说?”幸姑问苏棠。   苏棠无所谓,左右那孟氏已经死了,这孩子又是从小在幸姑身边长大的,知书达理,配笙哥儿也可。   只是……   “虽然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是,我还是希望两个孩子的结合是两情相悦的。”苏棠解释道,“若是他们心下有意彼此,我自然支持。若是两个孩子私下并无此意,再择别人就是,也无需强求。”   幸姑道:“就听你的。”   苏棠只知道儿子对昭平与温贤无意,却不知道,对纤纤是否有意。这日傍晚,趁着儿子过来请安的时候,苏棠便直说了。   笙哥儿略沉默一瞬后,方问:“娘是何意?”   苏棠道:“我跟你姑姑说了,一切依着你们两个孩子的意思。你若是对纤纤有些心意,便与娘直说,若无此意,娘也好早点告诉你姑姑,免得耽误了你表妹的婚姻大事。”   笙哥儿道:“赵王姑父家的大表妹,儿子还是小时候见过几回。后来她大了些,也不常来走动了。现在是什么性子,儿子也不清楚,只记得,是个挺文静的姑娘。”   苏棠道:“那便安排你们先见个面如何?”   笙哥儿拱手道:“一切凭娘做主。”   苏棠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个十分有主见的。若是他不喜欢,也万万会寻借口拒绝的。想来这会儿松口答应碰了面相个亲,想必是不想给她这个做母亲的添麻烦,想自己与他姑姑说呢。   若说生得个懂事聪明的儿子就是好,这事儿要是换成策哥儿……苏棠摇摇头,他不给自己添乱就算好的了。   苏棠事先也跟幸姑打了招呼,幸姑倒并不是非要逼着娘家人娶纤纤,不过就是想撮合一下而已。若是两个孩子有意,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无意,再择别家就是,也不伤情分。   她这次回来,主要就是为着纤纤的亲事。估计,会在京城多住些日子。   次日午饭前,笙哥儿便去福寿堂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老人家头发雪白,精神却依旧好,只笑着招手说:“你来得正好,你姑姑带着你两位表妹会在家多住些日子,你身为兄长,合该多多照应才是。”   笙哥儿道:“姑姑家的表妹便如孙儿的亲妹妹一般,便是祖母不说,孙儿也会多照顾两位表妹的。”   温贤比较活泼,立即就笑嘻嘻走过去扯着笙哥儿袖子说:“笙表哥,你带我去马场骑马吧?简哥儿策哥儿两个目中无人,瞧不上我的骑射之术。我的骑术,可是我父王亲自教的呢。”   笙哥儿道:“我的骑射之术远比不上三位弟弟,表妹的骑术乃是赵王姑父亲授,想来自是不弱。表妹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与你切磋切磋。”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现在就去。”温贤似是等不及了般。   幸姑严肃说:“温贤,不许没规矩。”   温贤最怕母亲了,闻声便不敢再动,只鼓着嘴巴生气。   太夫人道:“她还小,性子活络些,这没什么。只是,温贤,你只顾着自己玩儿,怎么能把你长姐丢下呢?恰好笙哥儿这会儿有空,又还没到吃饭的功夫,你们去玩会儿吧。玩几局,回来吃饭正好。”   笙哥儿抱拳:“是。”   霍府的马场,扩建过,大得很。霍家是勋贵世家,祖上多是武将,只到了霍侯爷这一辈,二房走上文官之路后,下面的小辈才跟着走科举。但是,勋贵世家的底子还是在的。   这马场,也不是摆设,常常几位爷几位哥儿,一有空就会来切磋。   笙哥儿带着两位表妹去的时候,简哥儿策哥儿,包括大房的筝哥儿,都在呢。三位小爷玩得大汗淋漓正是尽兴,扭头瞧见自家二哥哥带着两个表妹来了,也忙下马迎了过去。   温贤抬着下巴说:“不要你们陪我玩儿,我有二哥哥。”   简哥儿筝哥儿是隔房的,不好说什么,但是策哥儿是笙哥儿胞出亲弟,加上他又是个直性子,立即数落自己兄长:   “二哥你怎么回事啊?我们在比赛呢,你怎么带表姐表妹来。这马场尘土飞扬的,到时候弄脏她们衣服,肯定得哭。”   温贤立即怼说:“我们要是怕弄脏衣服,就不来了。既然能来,敢站在这里,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策哥儿,三舅舅是夸过你,说你骑射不错,可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骑马射箭吗?女孩子就一定会嫌脏怕累吗?我告诉你,今儿你必须要跟我道歉。”   策哥儿脾气也是硬气:“我凭什么跟你道歉。”   “就你胡说八道的。”   “我说的是事实,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们是女孩子不是?爱美不是?既然是女孩子又爱美,我说的哪里错了。”策哥儿虽然擅武,但也是辩论鬼才,课上可是能跟教书先生吵起来的人。   “你……”温贤气得跺脚。   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最后也不管不顾,一脚踹在策哥儿小腿肚子上。   虽然不多疼,但策哥儿也来火了,蓦地双眼猩红起来。   眼瞧着小阎王就要发火了,笙哥儿再也不能冷眼旁观,忙将两人拉开,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严肃说:“都不小了,别还跟孩子似的。今儿□□母老人家高兴,你们若是吵架了惹到她老人家,她生气了,你们心里就好过了?”   轻描淡写说了温贤两句,主要是教训自己的弟弟:“策哥儿这是你的不是,来者是客。两位表妹是客,你就该好好相待。你瞧,你把温贤气成什么样了?还不道歉。” 第228章 番外-霍家小爷们   策哥儿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一张白净小脸气得煞红,小小少年梗着脖子说:“我凭什么道歉!我又没错。”   笙哥儿素来知道这个胞出弟弟的脾气,犟得很,若是强按头让他道歉,怕是会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来。于是,笙哥儿只轻轻瞥了弟弟一眼,没再理他,转身看向温贤道:   “郡主莫怪,策哥儿不道歉, 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他给你道歉。”   这样一来,反倒是温贤不好意思了,她火焰立即熄灭了, 忙说:“笙表哥说什么呢, 我们闹着玩儿的。走走走, 不是要骑马去吗?还骑吗?”   大房二房的简哥儿筝哥儿见状,立即过去扯策哥儿胳膊,也开始圆场说:“骑!当然骑!”   简哥儿还提议说:“要不要我去把大哥也喊来?人多热闹嘛。”   笙哥儿道:“大哥哥忙, 难得才休息一天, 你就让他好生陪着大嫂子吧,别去打搅他了。”   筝哥儿忽然捂嘴笑起来, 挤眉弄眼的看看笙哥儿又看看纤纤:“二哥哥年纪到了,也中了进士, 前程也定了。大哥哥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定了亲事, 二哥哥什么时候成亲啊?”   筝哥儿说完, 几个小的都捂嘴叉腰哈哈大笑。就连温贤郡主,也早忘了方才还闹过不快呢,这会儿子也立即加入了筝哥儿几个的“催婚”大队。   笙哥儿没什么反应,倒是纤纤,脸都红透了。   纤纤忙朝笙哥儿轻轻一福身,而后说:“你们玩儿,我去找母亲去。”   说罢,扭头就跑了。   温贤望着纤纤远去的背影,心中也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追着去。她想陪陪姐姐,可也想留下来玩儿。脚下跟生了钉子一样,挪不动。   见纤纤羞红着脸跑走了,几个小的立即缩着脖子不敢再说一句话,笙哥儿目光一一掠过几人脸,才吩咐说:“你们好好照顾温贤,我去看看。”   见二哥哥走了,几个小的才又立即活过来。   温贤说:“笙表哥让你们好好带我玩儿,你们要是欺负我,我就告诉表哥去。”   策哥儿重重哼一声,甩头就走。   简哥儿筝哥儿说:“表姐要是不怕脏不怕累,那我们就带你一起玩儿。”   “我才不怕呢,我怕过什么啊。”温贤立即笑起来,跑着去马厩选马去了,“我听父王说,小舅舅两年前打仗,带回了好几匹汗血宝马呢。一半献给了皇伯伯,另一半舅舅自己留着了。我父王问舅舅要,舅舅都不肯给。我早眼馋了,我这回来,就是冲着它来的。”   那几匹宝马,连策哥儿求着父亲都没得骑,她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有这种肖想?   策哥儿说:“那马也是你骑得的?小爷我都没碰过呢,你凭什么骑。”   温贤说:“小舅舅不让你骑,说明你骑术不好。我就不一样了,我骑马射箭最是厉害,小舅舅一定会给我骑的。”   策哥儿是炮仗脾气,立即就炸了:“你碰那马一下试试。”   温贤昂着头:“我才不碰呢,我又不傻的。那马厉害着呢,而且认人。我想着,等晚上小舅舅回来,让他亲自教我。”   策哥儿被气死,吼着喊着说:“我父亲才不会让你骑他的宝马。”   那边,笙哥儿追上了纤纤。纤纤见到了,忙避开一些,福了一下身子说:“表哥。”   笙哥儿道:“策哥儿几个最是调皮无赖,回头我会教训他们,表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纤纤略低着脑袋说:“我没有……我是真的打算找母亲去的。妹妹喜欢骑马,她也有天赋,可我不行。所以,我便想着要回去了。”   “我们说几句话吧。”说罢,笙哥儿伸了伸手,特别礼貌的请纤纤先走。   纤纤笑了笑,应着了。   “表哥是想说……说我们的事情吗?”纤纤略侧头望了眼身侧的人,“其实母亲跟我说了,我多少知道一些。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觉得表哥样样都好,这才为我筹谋的。但是,在我心里,就只拿表哥当亲哥哥看,没有别的想法。”   笙哥儿侧头略驻足片刻,之后又继续轻轻踱步往前去:“这一点,我倒是与表妹想到一处去了。你我从小虽则不常见面,但就算是表兄妹,那也跟亲兄妹差不多。既是做了兄妹,这已经是顶好的缘分。”   纤纤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于是面上笑容更明媚灿烂。   她自小便知道一些有关自己生母的事情,所以,这才养成了这种谨小慎微的性格。即便父王母妃待自己都好,但陛下只给了妹妹封号却没有给她封号,想来陛下心中是恨极了她生母的。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站到那高出碍陛下的眼呢?   若说富贵,她生长在王府,从小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就已经是泼天的富贵了。日后的日子,她不求许多,只求父母安康弟妹和睦,再求她的日子可以顺遂平和。   她不想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她只想过点平凡的小日子。舅舅家一门双爵,小舅母又是得宠的长公主,表哥们又出息,日后这霍家肯定少不得要常去宫里走动的。   若是她真嫁了二表哥为妻,也是少不得要去宫里碍眼的。她不想这样。   表哥人很好,但她心中深知,这不是她的良缘。   “表哥去陪温贤妹妹吧,我自己认得路。”纤纤也有些避嫌的意思,毕竟大了,孤男寡女独处的时间长了,难免惹人闲话。   笙哥儿明白纤纤的意思,于是驻足说:“那我就不送表妹了。”   纤纤很快一个人回来,幸姑心里便明白了。   幸姑招手示意女儿到她跟前去,又对太夫人说:“她从小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不怎么爱说话。温贤太闹腾了,我就喜欢她安安静静的呆在我身边。”   太夫人心里什么都明白,笑着说:“姐妹俩一动一静,不是比什么都好?你想热闹的时候,叫了温贤去,想安静的时候,叫纤纤去……再没谁比你更有福气的了。”   幸姑笑着点头,又问纤纤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纤纤说:“女儿不会骑马,站在那里,也怕扫了他们的兴致。所以,便回来了。”   呆在福寿堂太夫人那里吃了饭后,幸姑领着一双女儿回了屋子歇息。温贤皮累了,丫鬟们帮她洗身子的时候,她就睡着了。幸姑拉着纤纤去了隔壁屋,母女两个小声说话。   “你告诉娘,心里怎么想的?”   纤纤说:“娘为女儿筹谋打算,女儿心里都明白的。女儿很感激娘,知道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只是,女儿只想日后过简单安稳的日子,不像太过冒头。”   “陛下不喜欢女儿,若是女儿再往他跟前凑,他会更加生厌的。”   幸姑说:“你皇伯伯哪里有不喜欢你?你可别胡思乱想。”   纤纤说:“娘,我明白,皇伯伯皇伯母都待我不错。只是,我毕竟……他们看到我,多少会想到我生母。娘常说,大人们间的事儿,不关孩子的事情,可话虽这么说,但又怎么能一点干系都没有呢?”   “人都是有私心的,也都会有脾气有怨怼,这是常情。所以,我最好躲得远远的,让他们忘记我,这样或许才能过得太平。也不会给父王母妃惹麻烦,更不会让舅舅舅母们为难。”   幸姑觉得这个女儿过于懂事了些,不免心疼。   “你放心,娘会替你寻个好丈夫,让你一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纤纤说:“我想离娘近一些,这样就算将来嫁人了,也能常常看到娘。”   幸姑抹了脸上泪珠,挤出欣慰的笑来:“娘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一来,幸姑也没再起从娘家侄儿中择婿的心思。不过,人暂且还留在京内,想着既然这回回京了,就一定要把长女的亲事说成。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日子,各家各户都会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办一些诗社组一些马球赛。   常常的,都是各家串门。   这回轮到霍家。   霍家三房两爵,但因为太夫人老夫人都还健在,兄弟们又相处和睦。所以,一时间都还住在一起没有分家。   所以霍家办事儿,三房的关系下来,这日来了不少人。   霍二爷如今已是朝中正三品官员,门生不少。这日,恰好也是二爷招待几位新高中的进士的日子。   由筌哥儿笙哥儿起头作诗作文章,一时间,倒是围过来不少人,势头把简哥儿几个的球赛都比下去了。就连温贤,也着急忙慌从马球场匆匆跑去了诗社。   这届高中的进士,大多都是青年才俊,相互切磋文章,你来我往,个个文采飞扬。   纤纤爱安静,倒是没去凑这个热闹,温贤飞一样跑了回来,拉着姐姐就要跑。   “怎么了?”纤纤吓着了,以为出了事。   温贤跑得气喘吁吁的,说话都不利索,只说:“姐姐去就知道了……那边……那边,在斗诗呢,可精彩了。姐姐文采飞扬,你去了,没人比得了你。”   纤纤说:“办诗社的都是二舅舅的门生,还有两位表哥。我们是女孩子,挤过去不太好。”   温贤连连挥手:“才不是呢,现在好多人都挤过去了。大舅舅家的安安,也去了。还有二舅舅家的大表姐,大表姐带了她婆家的小姑子来,也挤过去了……还有很多名门闺秀都在,也没人说什么的,凭什么就说你我。”   “你先别着急,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来,先擦擦汗,再坐下来喝点水吧。”   温贤哪里等得及啊,见说不通,只拉着人往外跑。   纤纤是被温贤硬拽过来的。   安安瞧见温贤来了,忙说:“你怎么才来,方才才叫热闹呢。”又自豪地说,“大哥哥二哥哥可厉害了。”她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凑在温贤耳边说,“皇后娘娘家的侄儿不是也高中了吗?名次在二哥哥后面老远,他早就不服气了,早憋了心思要跟二哥哥比呢。哈哈哈,我看他是自取其辱来的,方才脸都绿了。”   温贤为自己错过一场好戏而扼腕叹息,忙伸头问:“现在呢?”   安安说:“我刚刚偷偷瞧了一圈,孙家的小姐高家的小姐魏家的小姐,都跃跃欲试要上去。只是,这会儿子没个女孩子带头,她们也爱面子,不敢冒这个头。”   温贤最爱看戏,想着若是几位小姐也上去跟公子们一起切磋学问诗句,想必更是精彩呢。   什么男女有别,人多才叫热闹嘛。   而她,就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脑袋瓜子嗖嗖转,然后立即举起自己姐姐手说:“这位公子的诗句,我姐姐会对。” 第229章 番外-纤纤(上)   纤纤是王爷之女大家闺秀, 从小又有王妃亲自教养,才情学问自然不差。与这些高中进士的天子门生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多少。只是,纤纤平时低调惯了,也最不喜欢这些热闹,现在突然被妹妹温贤推到众人眼皮子底下,她总归有些不自在。   温贤性子活泼跳脱,素来爱咋咋呼呼的。方才一时激动,嗓门也大, 这会儿是闹得在场所有都知道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嗖嗖朝纤纤看来,纤纤一时间红了脸。   有人小声问旁边的人:“这位小姐是谁?怎么平日里没见过。”   有稍稍知情一些的, 便也小声回说:“不认识。但是旁边那个……那个好像是温贤郡主。”   “那方才温贤郡主喊她做姐姐, 岂不是她是郡主的姐姐?那会是谁啊。”   “你不知道, 我可知道,我娘给我说过几嘴。这位小姐应该是赵王殿下的长女,但却不是赵王妃所出, 是当年的那个孟侧妃生的。就是当年的孟国公府的小姐。”   一提起孟国公府来, 在场诸位公子小姐即便年轻,但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们也不算小, 多多少少听过几耳朵。   “当年孟国公府举族支持先诚王殿下造反,后来诚王事败, 孟家都被抄了。难怪不知道她呢, 原来是罪人孟氏的女儿……”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 但也不敢多说,毕竟这是霍家。   笙哥儿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浓眉微蹙,正要开口说话替表妹解难,那边,却有一个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率先开了口:“这位小姐能对得上我的诗句?”   纤纤闻声望去,却见这人长身玉立,眉眼温和。方才说话语气也是极尽温柔的,仿若一个耐心极好的长者般。   纤纤方才的窘迫退去了些,她垂眸细细思忖,而后从容应对。   众人这回的注意力,倒是全都放在了纤纤身上。互相琢磨着,细细品尝回味,而后都频频点头,赞不绝口,直道是好诗句。   纤纤朝众人略一福身子,算是全了礼数。而后,转身径自离开了。   众人望着纤纤的背影,一时间倒是没人再嚼舌根。   诗会散了后,那青衫男子寻到了笙哥儿,打听起来:“今天那位小姐,是你什么人?”   这青衫男子乃是当朝苏阁老的孙儿,因二爷与苏家交情颇深,又因筌哥儿笙哥儿两个都是走科举文官仕途,所以,这位苏小三爷常常来霍家走动,与霍家两位小爷关系也十分要好。   他是常来霍家的,却从没见过方才那位表小姐,所以好奇,便问了几句。   笙哥儿正立在书架前找书,闻声回头望了眼,才说:“她是我赵王姑父家的长女,从前都是呆在并州的。前几日刚刚跟着我姑母回京来探亲……”   苏小三爷听后略颔首,笑着道:“才情倒是不错。”   笙哥儿找着了书,走过来,意味深长的望着苏小三爷:“她是个好姑娘。再说,就算她不得陛下恩宠,但好歹父亲也是亲王,我姑母待她也最是好的。”   苏小三爷歪嘴笑笑,一把夺过笙哥儿手中那本书来,反过来调侃道:“对了,我来前听我伯母说漏嘴了。这才伯母特意领着堂妹来你们家,你觉得会是何意?我那堂妹也很好,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温顺贤良知书达理,你……”   “你赶紧走,废话这么多。”笙哥儿懒得再听他啰嗦,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苏小三爷说的没错,这苏家的确是来说亲的。到了晚上,苏棠便将儿子又叫了过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苏棠的意思,还是尊重儿子自己的决定。   依着笙哥儿自己的意思,自然是想再等等。   笙哥儿道:“母亲前头才回了皇后娘娘,说儿子亲事不着急。若是这会儿应了苏家的事儿,怕是皇后娘娘那边不好交代。不若再等等,过段时间再议此事不迟。”   苏棠觉得儿子说得有些道理,便答应了。   想起方才听丫鬟们说的话来,苏棠又问儿子:“对了,今天你们办的诗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诗会上,除了纤纤起头带着诸位贵女们加入他们儿郎的队伍外,倒也没有别的事儿。既然母亲这会儿问起来,想必问的就是这件事情。所以,笙哥儿便将诗会上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了母亲。   苏棠认真听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儿子走后,苏棠定神一想,觉得这件事情得告诉幸姑才是。但是转念又一想,有温贤那丫头在,幸姑怎么会不知道呢。于是,也就没打发人去说一声。   而第二日一大早,幸姑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苏棠夫妻还在吃早饭,幸姑原不该这般打搅。只不过,昨儿听了温贤那丫头的几句话后,她便心里跟数十只蚂蚁同时在抓挠一般,痒得很,恨不得立即把事情弄得清楚明白。   “姑姑。”糯糯笑眯眯望着人,小嘴甜得很,窝在奶娘怀里吃饭,“温贤姐姐怎么没来?”   幸姑只来找自己嫂嫂好好说些体己话的,自然不会带温贤来。明明自己与王爷都不是这种性子,怎么亲生女儿反倒是这般咋呼,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都是她父亲给惯的。   “温贤去太夫人那边请安了,就没来。”兄嫂在吃饭,幸姑不便打搅,只坐到糯糯身边说,“你一会儿吃完了,也去你□□母那里吧。”   “嗯。”糯糯乖巧得很,“娘带我去。姑姑也去。”   苏棠吃完了,对夫君霍令俨道:“幸姑来找我,多半有事,我去看看。”   霍令俨不管内宅的事情,只让妻子去了。   苏棠又吩咐奶娘把女儿抱走去院里消事,之后才与幸姑说话:“你是为了纤纤的事情来的?”   幸姑说:“昨儿的事情,温贤告诉我了。我忽然觉得,若是在二哥门生中择一个年轻有为的配纤纤,未尝不可。”   苏棠:“既是择二伯的门生,你该去找二嫂去啊,怎么反倒是找我来了。”   幸姑这才坐正身子来,半笑着道:“我听说,纤纤对上诗的,是那位苏阁老的小孙儿,嫂嫂可知道这事儿?”   苏棠眯眼笑:“我知道啊。”   幸姑又说:“这苏家我自然知道的,书香门第举世清流。纤纤也有些才情,最是钦佩那些满腹才华的谦谦君子。如若不然,我也不会惦记你们家笙哥儿。其实在并州的时候,我也想过配个王爷手下的高级军官,但纤纤素来斯文有礼,那些个军官别管级别再怎么高,总归是行武的粗人,我怕纤纤不喜欢。”   苏棠笑着道:“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论起来,霍家祖上可也都是行武之人。远的不论,近的……你大哥哥三哥哥,还有你们家赵王殿下,不都是军人吗?你怎么还瞧不上军人了……”   幸姑才不是这个意思。   “嫂嫂知道我的意思,何必堵我的话呢。”她笑着说,“有人喜欢文官,自然也有人喜欢武将。既然知道纤纤不喜欢那些军官,我又何必为难她。”   苏棠也正色起来:“这位苏小三爷,我倒是知道些,与筌哥儿笙哥儿几个关系也十分要好。他自己长得也不错,为人倒是挺正派的,只是这回会试他似是身子不适,错过了大考的机会,如今还只是个举人。”   幸姑自然希望女儿所嫁夫婿什么都好,所以,心中还是稍微有些介意这个的。   但听自己嫂嫂又夸他人才品行不错,且又是与自家侄儿交好的,想来日后高中也是迟早的事儿。所以,幸姑心下还是对他有些意思的。   “我没见过他,嫂子,我想考考他。”   苏棠倒是见怪不怪,想着小姑原先瞧中的是自己儿子,可这门亲事没成,所以心中多少也有些愧疚。所以,便应下了,答应配合她。   “你考验可以,但我也得告诉你,那苏家是读书人家,你也别做得太过分。主要是瞧瞧那孩子,觉得差不多,就可以了。”   幸姑应了。   又过了两天,苏棠好生备了厚礼,打算去苏家。   苏阁老有两个儿子,有意说给她笙哥儿的,是二房的长女。而这苏小三爷,则是长房的次子,两房合起来排,他行三。   既然儿子暂时并无婚娶的意思,苏棠也不能吊着人家闺女。所以,这意思还是得跟人家说清楚了才行。等过段日子,儿子考庶吉士的事儿稳了下来,再议亲不迟。   若是苏家愿意等,自然好。若是不愿意,他们也大可另择良婿。   这是其一。   其二,也是苏棠答应了自己小姑,寻个由头与她一道去那苏家瞧瞧去。   所以,苏棠才准备上马车去,幸姑追出来了。   “三嫂要出门啊。”   苏棠笑着说:“去一趟苏家。”   幸姑便走了来:“那我陪嫂子一道去。”   说罢,姑嫂二人携手先后上了马车。   去了苏府,苏棠先是去二房与苏二夫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又借着去探望苏老太太的由头,顺便去了一趟大房。   一去大房这边,苏棠便让自己的丫鬟红樱去打听情况了。很快,红樱回来了,说是苏家小三爷正好今儿在家呢。   苏棠看向幸姑:“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去找大夫人说几句话,你忙你的去吧。”   晚上,苏家小三爷苏沐风来上房给自己母亲请安。大夫人见儿子今儿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便问:“你有什么好事儿?值得你一直高兴。”少不得又要数落起来,“你又有什么可高兴的,跟你一般大的……霍家的儿郎,人家都高中进士了。今儿他母亲来咱们家说话,我听你二婶说,人家还要考庶吉士呢,瞧瞧,多出息。”   这大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心系两个儿子的功名。长子打小事事让她顺心,她不着急,就这个次子总让她担心。   “你大哥有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议亲了。你呢?给你说了几家姑娘,你不是嫌弃人家这个,就是嫌弃人家那个?你……你连进士都没中,还这样挑挑拣拣的,你别最后打了光棍才好。”   苏沐风倒是好脾气,只笑说:“娘不是问儿子为何这般高兴吗?儿子今儿来,就是有话要与娘说。”   说罢,上前一步,又撇头看向左右伺候的丫鬟。   大夫人见儿子一脸严肃的模样,便挥退了左右,这才认真问:“什么话?”   苏沐风一撩起袍角,跪了下来:“儿子想母亲去霍家提亲。”   听到“提亲”两个字,大夫人先是一喜,然后就是皱眉疑惑,觉得不对劲。   “霍家三房拢共就三个嫡出的闺女,他们家大姐儿早婚配嫁人了,二姐儿是长房伯爵府的嫡长女,但,年纪还小啊。至于三房侯府的嫡长女,那就更小了,才三岁……你要提谁?”   苏沐风:“自然不是霍家的姑娘,是赵王府的姑娘。”   “赵王府?”大夫人冷冷哼,觉得是自己儿子痴人说梦话呢,原听儿子说起提起的事儿来,还跟着瞎激动呢,这一听是王府的郡主,立即如泄了气的球般,只懒散坐了回去,“哼,你小子眼光倒是高,竟然看上了温贤郡主?但你也不想想,这郡主是王爷的掌上明珠,也深得陛下宠信,你无名无功,凭什么求娶人家堂堂郡主。”   苏沐风不急不躁道:“母亲误会了,儿子求娶的,不是郡主。”   “不是郡主……”大夫人一时间愣住了,似是想到什么,立即惊得睁圆了眼睛,“你……是看上了那个?”   苏沐风终于正色起来,跪在地上,微垂着头说:“那日霍家兄弟办的诗会上,儿子见过那位王府的小姐。温柔娴静,才华横溢,儿子自以为的绝对,她都对得上来,儿子十分欣赏她。”   大夫人有些受了惊吓着的样子,目光涣散:“说起来,就算她没有郡主、县主的封号,那也是王爷的女儿,你也是高攀了。只是……这位王府的小姐,却又有些不一样,你可知道,她那生母……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她生母伙着先诚王殿下逼宫造反,险些害了先帝。后来,还是今上领兵杀回京城来,这才保住了先帝。”   “那场宫变后,今上便严惩了诚王府与其党羽,这孟家,举家都抄了。她生母是罪人,就算养在赵王妃娘娘膝下,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可知道?”   “儿子知道。”苏沐风严肃望着自己母亲,“这些都不相干,她生母是她生母,她是她,又有什么相干?” 第230章 番外-纤纤(下)   苏大夫人认真望着自己的儿子, 心中自也有一番自己的思量。虽说这位王府的大小姐乃是罪人孟氏所出,但,到底从小是在赵王妃身边长大的,教养自然极好。   再说,如今赵王殿下深得天子信任,也手握一方权势。他们虽说是清流之家,但在朝为官的,又有几人不想通过联姻达到自己巩固权势地位的目的呢?   就比如说二房,二房想把闺女嫁去霍家三房, 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一想,大夫人反而动些心思了。   “只是那可是王府里的小姐,便是母亲出面替你去说一说这亲事, 人家也未必愿意啊。”少不得又要酸儿子几句, “你如今又无功名在身, 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凭什么下嫁给你啊。”   苏沐风倒也实在,立即说:“儿子答应母亲, 三年后的科举考试, 儿子一定会榜上有名。”   这幼子从小有些不着调,比不得他兄长稳重。平时伺候在自己身边, 多半也是油腔滑调的,最会耍些小聪明。这回求娶媳妇了, 倒是认真又严肃。大夫人心中免不得有些酸, 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还没娶媳妇了,竟然就全心全意想着人家小姑娘了。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迷得他神魂颠倒的。   从前说了那些个,他都瞧不上,这回只见了人家一面,倒是死心塌地了。   莫不是仙女下凡?   又过了几日,苏大夫人寻了个由头,带着幼子苏沐风去了霍府。   既然来霍家,自然是先去太夫人的福寿堂请安的。幸姑听说苏家的大夫人来了,心下明白,这才把这件事情跟长女说了。   纤纤正坐在房间里绣花,听了母亲的话后,脸顿时就红了。羞于看任何人,只垂着脑袋,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一样。   “母亲……觉得他好吗?”纤纤其实不记得那位公子长什么样了,当时被妹妹温贤推上去的时候,她心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根本没在意那位出题的公子长什么样。   幸姑抓着女儿手,笑着:“好!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长得好看,为人也正派。那日陪你小舅母去苏家,我特意让柔儿装作找不到帕子了,与他私下会了一面。那柔儿貌美,又年轻,他见了便躲得远远的,只派了身边的小厮去帮忙寻。”   “柔儿与他搭讪的时候,娘就躲在一旁看着。他看柔儿的眼神,一点问题都没有。”   纤纤说:“说不定,他觉得柔儿不够好看呢。”   幸姑说:“那你还不相信你两位表哥吗?还有你二舅舅?这位苏小三爷,与你表兄们相熟,常常来霍家的。你二位表兄的人品你是知道的,能与他交好,说明他也是个好的。”   幸姑为了这个女儿,也算是费了番心思了。择中这苏家,也是看中苏家与霍家的交情。   日后她不在京城,娘家兄弟子侄也能帮她照顾纤纤。   纤纤对婚事,其实没什么所谓。一来,她不想强求别人娶自己,二来,只要娘觉得好,她就可以接受。   娘最是疼她,娘择中的郎君,自然是好的。   “我听娘的。”   幸姑便搂着女儿,让她靠进自己怀里,柔声道:“你也别多想,你只需记得,你是赵王的女儿。就算没有郡主、县主的封号,那你身上流着的,也是一半皇家的血液。所以,不管到哪里,你都是尊贵的。”   “女儿明白,娘放心吧,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幸姑笑着,轻轻捏了下女儿的脸:“那快去梳洗打扮一下,再换身衣裳。”   纤纤性子娴静,又被幸姑教养得端庄大方知书达理。她貌也好,鹅蛋脸儿,长长的眉,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中都是端方规矩……这苏大夫人只瞧一眼,便就下了决心。   不由得心中开始打鼓,这样好的姑娘,这赵王妃会愿意让她下嫁给自己儿子吗?   清了清嗓子,苏大夫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又暗怪儿子,觉得他不争气,若是他这回会试没那么多事儿能够高中进士,她现在提亲,岂不是脸上也有光?   但转念又一想,霍家这些命妇,哪个不是精明的?既然能让这位小姐出来相见一面,想必是也看中了她这个儿子的。   这样一想,大夫人心中有了底。   她说:“今儿来,其实也为一件事儿……”   “纤纤,出来见过苏大夫人也就行了。你不是手上还有绣活没绣完吗?先回屋去吧。”幸姑截断苏大夫人的话,将女儿支走了。   苏大夫人便也支开儿子:“我们坐在这里说说话,你去找霍家大郎二郎吧。”   苏沐风立即抱手应着:“是,母亲。”又郑重朝太夫人幸姑等人行了大礼,之后才转身离去。   纤纤先出的门,苏沐风出来后,三两步便追上人了。   纤纤感觉得到他在跟着自己,她先是脚下疾步走了几步,但见他紧追不舍,纤纤索性停下脚步来。   “苏公子是要找大表哥还是二表哥?”她直接问,声音虽轻,但却不胆怯,语气也坚定。   之前是隔远了看的,只觉得她美。如今这般近着看,看清了她的眉眼,苏沐风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又怕自己唐突了佳人,忙退后两步,然后朝着纤纤深深弯腰行了一礼。   纤纤略福身子还了一礼。   之后,纤纤没说什么,转身翩然而去。   苏沐风倒是没再追上去,只是驻足原地,目光追随着佳人身影。   之后去了笙哥儿书房,笙哥儿听说苏沐风的母亲竟然来家中提亲了,十分惊奇。   “这么快?”   苏沐风道:“不快点,我怕你妹妹被别人娶走。”   苏沐风倒是不跟笙哥儿见外,直接自己坐下来喝茶吃点心,完全不需要谁招待他。   笙哥儿便笑了,走近来说:“你如今功名没有,媳妇倒是有眉目了。”   苏沐风道:“功名嘛,迟早会有的,等得了。但是这佳人,是万万等不得的。”略一顿,蹙眉问,“我只是奇了,你这么好,怎么王妃娘娘不把小姐说给你?”   笙哥儿道:“姑母十分宠爱表妹,亲事虽说是姑母做主,但也得表妹点头答应才是。我与纤纤亲如亲兄妹,也就没有这个缘分做夫妻了。”   苏沐风不信,只瞪着眼睛望着笙哥儿。   笙哥儿略顿一瞬,这才坐下来认真说:“如今你既问了,我便也与你认真说了。这位表妹的身世,想必你也知道些。她虽则是亲王之女,但因生母乃是罪人孟氏,有些不得皇帝宠。所以,什么封赏,她也讨不着。但她是个好姑娘,日后你们成了亲,你定要好好待她。若是让我知道你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是不会给你留什么情面的。”   苏沐风轻哼一声:“这些事情,还需要你交代吗?我自是知道怎么做的。”   “那便好。”笙哥儿笑笑。   苏沐风又问:“你当真没瞧上我那堂妹?”   “别浑说,哪里轮得上我瞧没瞧上。”笙哥儿道,“我连她面都没见过。你们苏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自己的亲事,总想自己决定,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若是眼下听父母的话匆匆娶了,日后再遇到可心的人,又能怎么办?”   苏沐风嘀咕:“这些年了,我都没见你对谁动过心。”   笙哥儿:“你之前的十八年又对谁动过心?如今又是怎样的?”   苏沐风想起纤纤来,忽而一笑,表示认同笙哥儿这个未来大舅哥的说法。   幸姑与苏大夫人聊得愉快,很快,苏家便请了东阳县主当媒人来霍家提亲。赵王在京城也有府邸,幸姑命奴仆们匆匆打扫干净了,回了赵王府议说此事。   很快,婚期便定了下来。   长女的亲事定了,并州那边还有王爷在,幸姑也不好一直留在京城。所以,便将两个女儿丢在娘家,她自己回了并州。   霍家都是厚道之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了纤纤,温贤就更不必说了。   纤纤如今是待嫁之人,除了每日坚持去给几位长辈请安外,之后便是只呆在自己屋里绣嫁妆。霍家几个姑娘中,瑰姐儿出嫁了,糯糯还小,中间的安安与温贤一般大,常常与温贤一处玩儿。   所以,筌哥儿怕冷落了这个表妹,便让妻子常常来纤纤住的地方串门。   筌哥儿媳妇比纤纤大两三岁,也是娴静的性子,倒是与纤纤处得来。婚期定在年底,如今才三月里,纤纤便在霍家住了小半年。等到十月份的时候,幸姑与赵王夫妻便带着嫁妆进京来了。   陛下念赵王常年东征西讨立有战功,想着如今这赵王府的长女也要成亲了,便册了封号—佳定县主。   纤纤嫁去苏家次年,便诞下了一男胎。之后苏沐风高中,隔了几年,纤纤又给他生了个女儿。苏沐风待纤纤极好,屋里也是干干净净,书房内外,连个伺候的女史都没有。   夫妻琴瑟和鸣倒也恩爱,一双儿女也是孝顺懂事。   纤纤想,这便是她向往着想过的日子吧……不求轰轰烈烈,只求平淡温馨。 第231章 番外-黄氏&大爷   满京城, 勇国公薛府。   较于左右邻居的吵吵闹闹, 勇国公府就显得清静了几分。偌大的宅院,满打满算只有五个主子,勇国公夫妇, 外加三个他们的孩子。   勇国公父母早亡,他是孤儿, 所以, 后宅之中, 自然是勇国公夫人一人当家做主。   五月的一天, 一大早,勇国公夫人便起床了。吩咐丫鬟们布置早点,然后三个孩子都由奶娘带了来。老大是个哥儿, 今年十岁,才小小的年纪就跟随父亲习得一身好武艺,英俊的模样,与其父甚是相似。   勇国公夫妻下头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七岁, 小女儿今年才三岁。   长子叫毅哥儿,长女名娉,次女名婷。长子已经搬出后院, 自己另辟了院子单住。长女与次女则都跟着勇国公夫人住,姐俩分别住在正院的左右厢房。   婷姐还小, 勇国公夫人舍不得, 便常常会带着次女一起睡。   一家五口聚集齐了, 勇国公夫人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女婢说:“你去前头看一眼,看马车套好了没有。一会儿吃完饭,我与公爷就得早早去霍家了。今儿是定安侯夫妻嫡长子的大婚之宴,我与公爷可得早早去才行。”   “是,奴婢这就去看看。”   勇国公夫人坐了下来,一旁,勇国公看了妻子一眼。   亲手夹了她爱吃的菜递进她面前的盘子,勇国公说:“你从几日前就开始操心这些了,一会儿操心礼物的事儿,一会儿又怕下头丫头奴仆们做不好……这还不是咱们儿子毅哥儿成亲呢,你都这样着急,日后若是你自己的儿子成亲,你不得成宿成宿睡不着?你也无需费心,该全的礼数,我都全了。”   勇国公夫人道:“我与慧宁公主虽不是亲姐妹,但却胜似亲姐妹。这么多年感情了,说句托大的话,她的儿子,我也当做亲生的看的。如今瞧着笙哥儿一步步稳稳当当走来,不需要他爹他娘操一点心,我也跟着高兴。”   勇国公明白,早年妻子遇到很多事儿,身边多亏了有这个公主在。   说起来,他也是得好好感谢这个公主的。若不是妻子身边有她在,在妻子遇难的时候她帮衬着些,说不定,他与妻子便没有那样的缘分,更没有今日的一家和乐安康了。   勇国公道:“霍侯两个儿子,一文一武,个个出息。这笙哥儿年纪轻轻便考中庶吉士,那将来可是要入内阁称相的。如今又娶了江南名门之女为妻,日后于他仕途更是颇多助益。策哥儿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日后朝廷打仗,说不定咱们毅哥儿可以与他并肩作战。对了,我听霍侯说过一嘴,说是再过两年,就将策哥儿扔进郊外大营去,让他自己历练历练。等到了十四五,就带着他去战场打仗。”   说罢,望向一旁自己儿子,也琢磨着说:“再过两年,毅哥儿也得去历练了。”   勇国公夫人道:“这事儿棠儿与我说过,那策哥儿还小,她哪里舍得。为了这事儿,她跟霍侯不知道闹过多少别扭了。道理她都懂,但身为母亲,总归是舍不得的。”   慧宁公主舍不得,她自然也舍不得。   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那可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男人们懂什么,左右他们又没历过生孩子的苦,又如何懂那份辛酸,自然说什么是什么,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勇国公望了妻子一眼,似是在瞧着她脸色说话:“话虽如此,但……保家卫国乃是男儿应当做的事。这苦迟早是要吃的,越早入了军营历练,就能越早有那颗报效朝廷的心。毅哥儿,你说是不是?”   父母说话的时候,兄妹三人都在吃自己的。   此番毅哥儿被父亲点了名了,才开口说道:“娘,儿子自己也想去。儿子不怕吃苦,就怕日日躲在家里享乐。爹爹说过,咱们薛家能有如今这般显贵,都是战场上拼杀来的。爹爹也有老的一日,也有不能再上战场的一日,到时候,总得需要儿子子承父业。儿子想好了,若想保得母亲与妹妹,就必须要建功立业。”   勇国公十分赞同,十分满意的点头说:“瞧,咱们毅哥儿多懂事。”   “你就哄他吧。”勇国公夫人道理都懂,但总归舍不得。   去了霍家后,勇国公夫人寻到了慧宁公主,二人躲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便说到这事上来。   “他们倒是狠得下心来,左右怀胎十月生下孩子的人不是他们。”勇国公夫人平时外头应酬的时候,都是一副端庄娴雅的样子,应酬在诸贵妇中游刃有余,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也就只有在慧宁公主面前,她才会有各种脾气。   高兴的,不高兴的,她都会跟慧宁公主说。   今儿虽是慧宁公主儿子的大婚之日,但这掌家设宴的,却是大房二房两房夫人在忙。自从她做了公主后,宅内之事,她便再也不管了,只由着两位嫂嫂去管,她乐得躲着偷闲。   所以,今儿这么忙,外头来来往往全是客,大房二房两位夫人忙得焦头烂额,她还能悄悄缩在屋里聊天。   慧宁说:“姐姐也别太急了,凡事咱们与爷们商量着来。凡事,也得依着孩子们的意思。若他们心里愿意去历练,纵然我们再心疼,也得依着他们去,若他们不愿意,我们自然得与爷好好说。他们也是讲理的,不会胡来。”   勇国公夫人叹气道:“毅哥儿小小年纪的,如今老成得很。张口说出来的,全是家族荣辱的事儿,我也是半点反驳不得。这孩子懂事,也想护着他两个妹妹,我就是心疼他年纪还小。”   不免又说:“你说,我要是能再生个儿子多好?再得个儿子,日后他们兄弟两个也能有所帮衬扶持,不至于叫毅哥儿一人这般辛苦艰难。”   “你可别了,你我都多大岁数了。”   虽然于慧宁郡主来说,她觉得三十多岁四十岁的女人也算是年轻的,但,这毕竟是古代,医学不如现代那么发达。古代人生孩子,一个不小心就得送命,风险还是很大的。   勇国公夫人便道:“我就是想想,我如今都快四十了,再生孩子,也怕旁人笑话。”   慧宁笑起来:“别说你还没四十,便就是有了四十了,生孩子有什么可笑的?我怕的是……你也知道,生孩子艰难,一个搞不好,小命就没了。”   勇国公夫人说:“你说得倒也是,但也不是绝对的。小心调养着,其实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们俩外头忙前忙后都忙疯了,你这个正头婆婆倒是好,真会偷懒,竟然躲在屋里休息。”人还没进来呢,苏棠就听到了门外尖锐高亢的嗓音。   她都不必看,一听就知道是谁。   二夫人大夫人前后走了进来,慧宁坐着没动,勇国公夫人笑着站了起来。   在瞧见勇国公夫人的时候,二夫人“呦”了一声,面上表情略有一瞬的僵持,而后还是笑着说:“我说呢,原来你躲在房里陪着勇国公夫人说话呢。好了,不怪你不怪你了。”   二夫人自话自说一番后,径自坐了下来,大夫人便也捡了个位置坐下来。   大夫人笑着道:“你怎么不出去瞧瞧?外头可热闹了。笙哥儿已经出门去陈家接新娘子了,一个时辰该是能到。到时候,你还是得出去迎一迎。”   慧宁说:“儿子娶个媳妇,当真是麻烦得很。”   二夫人故意酸酸地说:“谁让你是长公主,是陛下亲妹妹……你们家爷又是侯爷呢?我们家无爵位,也不是勋贵,所以你瞧,筌哥儿成亲的时候我多舒坦?”   虽说三房还没分开过,如今都在一个府里住着,但是笙哥儿毕竟是长公主的嫡长子,也关系着皇家颜面,这亲事自然不能草率马虎。   慧宁只对大夫人说:“瞧,二嫂这话是说给咱们听的呢。她这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也不嫌累得慌。你看她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咱们三个,就她日日守着爷过。我们两家的确有勋爵在身,但我们的男人出门打仗一走就是一两年不着急,你怎么不说?”   二夫人得意起来:“那谁让大爷三爷两个没考上科举呢,这也得嫉妒我家爷?”   大夫人没怎么说话,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笑着,慧宁却非得跟她“吵”。   “我家爷那是没想考,若是他想考,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二夫人一脸不屑。   勇国公夫人起身说:“你们妯娌三个坐着说说体己话,我出去走走。”   如今勇国公夫人与霍大夫人碰到了,彼此也还是有些尴尬。勇国公夫人与霍家大爷的事儿,大夫人也知道了。她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位夫人,便是大爷心中一直惦记的女人。   她曾是大爷的结发夫妻,如今却做了别人的正头夫人了。   大爷虽待她这个继室很好,但她心中却也十分明白,怕是再怎么好,都不及这个发妻的。   不过她也识趣,知道日子都是小心经营的,她管不了男人的心,却能管好自己眼下的日子。爷心里还想着谁不打紧,打紧的是,陪在爷身边的人是谁。   左右他们是再无缘分了,纵是爷想,也是白想的。   她一个小门户出身的女子,如今能做伯爵夫人,能与长公主做妯娌,妯娌和睦婆婆太婆婆都挺慈爱……而她,又膝下儿女双全,儿子出息懂事,女儿乖巧可爱,她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做人呐,不能那么贪心的。   二夫人说:“索性咱们都别窝在屋里闷着了,都出去吧。”说罢,她去拽慧宁,“你也别犯懒,外头许多女眷等着你去招待呢。我们只是笙哥儿伯娘,既不是公主,又不是侯夫人,没那么大脸面。外头那些人等着要见的,是你这个长公主,快走吧。”   就这样,慧宁被两位嫂嫂拖拉硬拽拽走了。   勇国公夫人识趣,没跟着,只带着自己的婢女一个人逛了园子。   其实自从离开霍宅后,她便再也没有过来过。上回筌哥儿大婚,霍家二房倒是送了请帖去,只不过,恰逢她当时正生完婷姐儿坐月子,便没来,只公爷一个人来贺喜的。   这回笙哥儿大婚,她又与慧宁那样的交情,实在不能不来。   再说,都这些年过去了,彼此又还能纠缠什么。所以,也就坦然了。   勇国公夫人慢慢走着,越走越僻静,蜿蜒小道的另一头,却突然偶遇大爷。勇国公夫人脚下倏地停住步子,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往前走了。   很明显,大爷也是看到了勇国公夫人了的。   大爷倒是缓缓踱步继续都过来,勇国公夫人正踌躇的时候,后头奶娘抱着婷姐儿找来了。   “姐儿一直在找夫人,方才还哭呢。”奶娘说。   勇国公夫人松了口气,回身朝着大爷福了身子,算是全了礼数了。而后,她从奶娘手里接过女儿来,抱着问:“怎么哭了?你姐姐呢?”   奶娘说:“娉姐儿与霍家几位小姐一道玩儿呢,咱们二姐儿太小,只能巴巴望着。加上她又从没离开过夫人您身边,这不,就哭了。”   勇国公夫人抱着女儿缓缓往回走,手轻轻拍着女儿肩背说:“那你便跟着娘吧,一会儿,娘带你去看新娘子,咱们问你笙大哥哥要红包讨个喜。”   勇国公夫人越走越远,大爷却一直立在原处没动。   直到勇国公夫人身影慢慢的一点点消失不见了,大爷依旧负手立在原地,眼中似有些泪意。   错过了,便是一生。   可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他却依旧留在过去。   他得到过,却没珍惜。 第232章 番外-合家欢   “大哥在看什么?”   早就过来了, 但怕勇国公夫人尴尬,所以霍令俨一直藏在暗处没出来。见勇国公夫人周氏走了后,他这才从灌木丛后面现出身来。   明知,却故问。   大爷回身望去,薄唇弯出淡薄的笑来:“没看什么。”   霍令俨负手而立,如今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经历数场战场上的磨练厮杀,黄沙风雪堆里钻出来的人,身上更是一股子武将风范。早年年轻的时候,虽则也是习武之人, 但好歹常年养在京中, 总归是一副富贵公子模样。   而如今,已经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凌厉,威严, 不苟言笑。   他说话也直接,不喜文人那套, 聊个天也得拐弯抹角。所以,霍令俨也就直说了道:“你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了, 再有几年,就近半百了。旁人有你这般年纪, 都已经抱孙子了。既然如今已经天各一方, 都有自己的日子过, 你又何必一再给人添堵呢。”   的确过去挺久了, 但大爷又觉得, 当初他迎娶发妻,好似还是昨天的事情一般。   是啊,所有人都走出来了,就只有他……只有他还不时缅怀过去。他常常都会在想,若是当年他没有犯蠢,是不是如今又是另外一种日子。   霍令俨没多言,他也懒得多言。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只是今天是自己儿子的好事情,勇国公夫妇又是自己亲自下帖子请来的。他不希望,这样的大喜日子上,老大犯糊涂,故而才又提点了一番。   霍令俨走了,找到妻子后,直接跟她吐槽:“老大这些年跟中了魔似的,说起来也四十多的人了,都是能做祖父的年纪,怎么还跟二十岁的孩子似的。”   慧宁出去应酬了会儿,听身边的丫鬟打探消息来说,儿子的迎亲大队被陈家那边人闹住了,人还没往回走,陈家那边亲戚也多,正开开心心闹着呢……所以,苏棠便偷闲又回屋歇着了。左右外头的事情,有两位嫂嫂在呢。   只是她才准备好好歇会儿,就见丈夫气冲冲闯进来了。   慧宁心中轻轻叹息一声,无奈走过去问:“大爷怎么惹你生气了?”   霍令俨便把方才的事情说给妻子听,慧宁道:“勇国公夫妇一家过得和和美美的,可幸福了,他还想怎么样啊?人家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大爷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一篇不是早揭过去了么?大爷又想起什么幺蛾子。”不由又抱怨,“他这明显是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大嫂是个挺和软的人,他也不能欺负人家性子好啊。这人真是……”   “正是这个理。”霍令俨气就气在这里。   这老大一辈子都糊里糊涂的,年纪一大把,脑子不见长。也不知道,当年名满京城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霍令俨外头的时候冷漠寡言,但一回到家里与妻子说话的时候,便似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夫妻两个躲在屋里,从大爷说到未来儿媳妇,甚至连次子跟小女儿的未来都规划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笙哥儿岳丈陈家,是数百年的清流文臣,祖上光是任宰相的,都有五位。这陈氏,生得花容月貌,更是知书达理品性贤良,慧宁十分喜欢她。   如今长子立业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慧宁觉得,长子是彻底不必再管了。其实长子从小到大都非常让人省心,乖巧懂事得不像话,慧宁根本没有怎么操心过他。   独女糯糯也乖顺。   唯独次子策哥儿,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怎么都拉不回来。   好在这孩子十分畏惧他父亲,他父亲喊东他不敢往西,他父亲喊南他不敢往北。有个降得住他的就行,若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就麻烦了。   慧宁其实也不指望次子能够有太大的出息,毕竟三岁看到老,二房的筌哥儿跟他的笙哥儿,可是打小就能看出将来必成大器的。这策哥儿,念书脑袋笨,就知道天天外头野着。侯爷说再过两年扔他进城外大营历练几年,之后若是再出行打仗,便带他在身边。其实,慧宁是舍不得的。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再怎么皮再怎么野,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她都会护着些。若真被他爹弄走了,几个月见不着一面的,她怕是会想得紧。   策哥儿读书不行,性子也不稳重,脑袋瓜子更是不如两位长兄好使,但为人纯粹,对父母也孝顺。说实话,慧宁心中到底也偏疼他多一些。   慧宁有心替次子筹谋,想进宫去找她的皇兄,想着能不能让策哥儿进御林军去,从底层磨练。御林军磨练两三年,等过了十五,再来御前给陛下当侍卫。   在御前当差,总好过被他爹扔在外头吃苦的好。既然有这关系,慧宁想,自己为何不用?   所以,瞅着侯爷不在家的时候,她悄悄跑进宫里去了。   皇后心里还惦记着笙哥儿呢,见到慧宁,免不得要遗憾说:“昭平要是再大几岁,还关陈家什么事啊?这么好的女婿,本宫竟是错过了。”   慧宁知道薛皇后说这话是真心的,她一早便看中了笙哥儿。只可惜,昭平心性还是个孩子,又是嫡出的大公主,备受帝后宠爱,自然不可能早早嫁出去,怎么也得留在宫里几年的。   慧宁说话倒是不客气,只笑着打趣道:“娘娘既然这么想跟我结亲家,笙哥儿不行,我还有策哥儿呢。正好,策哥儿还比大公主小几岁,他指定来得及。”   薛皇后笑着:“这也大得太多了些,等你们家策哥儿到了娶妻的年纪,昭平怕是都要成老姑娘了。”又与慧宁说了实话道,“昭平被我跟陛下宠坏了,性子不太好,我原是想着,你家笙哥儿是个稳重儒雅的,昭平嫁给他,想必合适。但策哥儿性子……我也实话说了,策哥儿这孩子脾性暴躁,素来也是不肯服软的。他跟昭平呆一起,还不得天天吵架,这日子可怎么过。”   慧宁点头,赞同皇后说的。   “所以,这不进宫来求皇兄了么。”   薛皇后心中明白:“你进宫来,是求陛下给你家策哥儿安排差事的?”   “正是。”慧宁道,“策哥儿也十一岁了,侯爷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说再过一两年,就把他扔进郊外大营去历练。这孩子是咱们身上掉下来的肉,男人不心疼,咱们心疼啊。说实话,笙哥儿我从没操心过,但这策哥儿,我总也得替他谋划谋划。我想找皇兄,求他在御林军给策哥儿安排个差事,总好过扔去郊外大营吃苦。”   薛皇后点头:“这不是大事,你既开了口,陛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一会儿等陛下下了朝,我陪你一道去。”   勤政殿内,皇帝听了慧宁的话后,抬眸看着他说:“这事情于朕来说不是大事,倒是好办。只不过,策哥儿的事情,怕是朕也做不了主,还是得定安侯决定。”   慧宁急了:“若是等他决定,策哥儿想必已经被扔进郊外去了。皇兄,您可是策哥儿亲舅舅啊,您向来也是喜欢他的,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吃苦?”   皇帝索性直戳要害:“那依皇妹的意思,是想朕直接越过定安侯,替他儿子做主吗?”   又说:“定安侯是策哥儿亲生父亲,难道还能害他不成。再说,男儿当志在四方,如何能屈缩在这京城一方之地。将来大荣的疆土,还得策哥儿他们这一辈人保护呢。若真给他开了这后门,日后满朝亲贵岂不是都以此来要挟朕?那朕来如何治理这天下?”   慧宁觉得他这是歪理,不就是随便在御林军中给策哥儿谋个差事,怎么就上升到江山社稷了?   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些。   慧宁心里有些不高兴了,薛皇后见状,忙打着圆场说:“陛下,既是慧宁妹妹开了口,不如……”   皇帝没说话,只轻轻抬眸扫去一眼,薛皇后便住了口,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皇帝到底是看重这个皇妹的,遂而道:“这样吧慧宁,这件事情朕记在心里了,你也回去跟定安侯说一声。若是他没有意见,朕替你办了这事儿。”   他怎么会没有意见呢?正是因为知道他那里说不通,她这才想着以皇权来压他一头逼着他就范的。   现在再回头去问他意见,还不得惹他生气啊。   别回头好处啥也没捞着,还惹得一身骚。   “算了。”慧宁说,“多谢皇兄费心了,这事儿暂且就先不提了。”说罢,又一福身子,“臣妹告退。”   给皇帝行了礼,又转身朝皇后福了下身子,皇后冲她点点头安慰她。   慧宁走后,皇后才说:“慧宁妹妹从来没有求过陛下什么,这回为了策哥儿的事情,想必是鼓足勇气进宫来的。陛下,你何必这样打发她走呢?”   他也不愿意啊,可他若是一口应允了,定安侯会怎么想?   若是没有曾经的那段过往,他凡事也不会过于考虑定安侯的想法。但正因为当初年轻的时候险些做出的错事……如今他面对慧宁的事情的时候,才会这般畏手畏脚。   定安侯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他旁的事情大多不放在心上,唯一放在心尖尖上的,便是慧宁。   若是他知道慧宁避开他求到御前来,且他这个做皇兄的还一口应了,想必他会作死闹出一通来。他这个皇帝做的也不容易,日理万机的事事都需要操心,哪里还有闲心管定安侯府的家事。   所以,就算伤了慧宁的心,他也得顾全大局。   再说,慧宁聪明,事后她会明白过来自己这番苦心的。   只是,有些话他不能跟皇后说,只能道:“就算朕刚刚答应了慧宁,回头定安侯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策哥儿是他儿子,他自然早就有了安排,何必朕来插手?”   “再有,慧宁轻易不求朕,这回却为了这点小事求朕,你觉得是为什么?”不等皇后回答,皇帝兀自又说,“想必是她知道定安侯那里说不定,想借朕压定安侯一头呢……朕可不上这个当。”   皇后倒是笑起来:“那这么说,便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情了。”   慧宁坐进回府的马车后,便明白了皇帝的一番用心了。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还是生气。   但到底在气什么,她又说不上来。气陛下吗?好像不是。   最后慧宁明白过来,她是在气自己男人。   若是他不跟自己犟,她能巴巴跑进宫里去开这个口还被拒绝吗?说不定,等他知道了自己偷偷摸进宫里的消息,还得反过来拿捏自己。慧宁现在有些慌,这事儿她理亏,万一真被他知道了,她得怎么做才能反无理变有理呢?   左右在他面前,她是不会承认错误的。反正到时候,她就使劲将责任往他身上推,谁让他那般专横无理的。   就算喊了儿子儿媳妇来评理,那也是她占理。她始终是为了儿女们好的。   纵然心里一直暗示自己这事儿追根究底是他的错,但慧宁还是心虚。所以,一回府后,慧宁就喊了自己儿媳妇来,好一番婆慈媳孝,慧宁贴心得不行。   慧宁知道,自从儿子娶了媳妇后,对她这个媳妇是百般顺从。只要他媳妇在他耳边说自己几句好话,那么,长子长媳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且她是为了策哥儿的事情进宫去的,策哥儿肯定也要站在自己这边。至于糯糯……糯糯还小,自己陪着她的日子多,她心里肯定觉得娘比爹亲。   如此一来,全家投票,那也是五比一啊。   这样一想,慧宁心里有底极了。   想了想,又怕侯爷理亏输得不服会拉整个霍家三房一起来投票,甚至还会拉太夫人老夫人来……所以,慧宁觉得先下手为强,趁他还没从郊外大营回来的时候,先把家里上下关系都打点好。   老夫人她是放弃了的,这老太太,二十多年来还是那个样子,在她心里二房排第一,之后便是儿子比媳妇大。   这老太太最会帮亲不帮理,慧宁直接放弃了她。   太夫人那里她也没去,太夫人也是帮亲不帮理的,但是太夫人老人家却是心只偏在三个儿媳妇这头。不管哪房夫妻拌嘴吵架了,太夫人老人家心里,一律都是孙儿的错,孙媳妇半点错没有。   连着大房二房一并笼络好了,慧宁这才回静轩阁去。   人才回去,屋里人来报说,侯爷并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正要过来请安呢。   禀告的人才出去,又有人来说,大公子大奶奶也来了。   慧宁抱着女儿坐在炕上,眯眼微笑,瞧,肯定是他带着儿女们都过来的,打算兴师问罪呢。   “走,去花厅。”   前头花厅内,大公子夫妇并二公子一道请了安后,霍令俨似是想问什么,抬眼望了妻子好几眼后,才问出口来:“你今天是不是进宫去了?”   瞧,开始兴师问罪了吧?不直接问,还非得拐弯抹角。   慧宁依旧眯眼笑着:“是啊,进宫去了。”似是为了掩饰心虚般,她端起一旁的茶来喝了几口。   霍令俨说:“宫里谁惹你生气了?怎么气冲冲跑了出来。”   慧宁搁下茶盏,说得慢条斯理:“谁敢惹我生气啊?我怎么着也是长公主,谁那么大的胆子……想必侯爷看错了。”   “哦,是吗。”霍令俨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但见妻子不肯说,他却也不戳破,只转身对子女儿媳道,“你们安也请了,先回去吧。”   笙哥儿策哥儿正要行礼退下,慧宁忽然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何必打发了孩子?你是不是怕自己无理取闹,回头孩子们会站在我这一头?”   “我无理取闹?”霍令俨觉得可笑至极,“你身为母亲,当着孩子们的面撒谎,我为了保全你颜面这才支开几个孩子……你倒是好,倒打一耙。”   又眯眼,气极了也开始算起账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我还没回家的时候,几房来回的蹿,不就是想孤立我?既然如此,正好今天几个孩子都在,让他们自己评评理,看看到底谁不讲理。”   慧宁也气:“评就评。”她指着策哥儿,“儿子不是你生的,你当然不心疼。策哥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心疼儿子怎么了?你好狠的心啊,策哥儿才多大点,你竟然就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要扔他进郊外大营去替你卖苦力。我怕儿子将来吃苦,这才进宫去求陛下给策哥儿谋个差事,我哪里错了?”   “你竟然避开我,进宫去找了陛下?”霍令俨顿时额迹青筋突突跳,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他只知道她进宫去了,也知道她出宫后生气了,原也猜着缘由呢……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瞒着他去求陛下。   策哥儿可是他儿子。   慧宁似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里有些发虚,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下去大半,但也还在死撑着说:“怎……怎么了?陛下是我皇兄,我是他亲皇妹,我求他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霍令俨狠狠拍桌子。   若是没当着孩子们的面只夫妻二人私下呆着,慧宁可能就服软插科打诨闹过去了,可如今当着孩子的面呢,她也是要脸的。   “我不清楚。”慧宁死不承认,装着自己得了失忆症。   霍令俨也不说了,直接上去拉着人走。慧宁心底发毛,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怕的。   这个男人气极了倒不会打她,别说打,他一根汗毛都不会动她。可,他自有别的法子对付她的。   他就是个老不羞的,就算如今儿子都成家立业了,他还是改不了那贪杯多吃的性子。不过想想,他也才将将四十岁,若是搁在她那个时代,四十岁的男人,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呢。   身强体壮……他就是体力过于旺盛了,所以她才怕的。   慧宁死活不肯走,索性抛了脸面,直接死死抱着桌子腿赖着不走。   这一幕,倒是将笙哥儿夫妇还有策哥儿吓着了。笙哥儿忙示意奶娘将小妹抱走,然后与策哥儿一起拉父亲母亲。   而陈氏,则连忙点了自己身边的丫鬟,让她去喊太夫人老夫人来劝架。   公公婆婆吵架,也不是这一回了,但这回似乎吵得严肃些。虽说头天吵架第二天立即就能和好,但是这样吵吵闹闹的,也着实叫他们小辈跟着提心吊胆啊。   她倒是觉得稀奇,公公的平定西北的侯爷,功名显赫,婆婆则是长公主,身份尊贵。怎么,怎么能吵成这样呢?   不肖一会儿功夫,大房的二房的太夫人房里的老夫人房里的,都闻声赶过来了。但是,人家夫妻和好了┑( ̄Д  ̄)┍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