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成了指挥使的白月光》 作者:元滚滚   文案:   上辈子喜盛贵为公主,却懦弱愚钝,一辈子都被那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着,最后在一座道观里走的悄无声息。   重来一世,喜盛知道,想要在这乱世安身立命,手里就须得有一把锋利的刀。   -   张潜身为朝廷鹰犬,向来是铁血手腕,指哪杀哪。   某日,喜盛在宫宴上接下了那道和亲旨意,这一次她斗胆,伸手指向了父皇身边的张潜:“父皇,女儿日后远出上京,身边必要有护卫随行。”   堂堂指挥使竟要充当后宫女眷护卫,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张潜也不可一世的仰目,看见是宫中那位性子最娇的小公主,默了。   --   起初,喜盛有些怕这个冷面的指挥使,直到有一回,喜盛在街上给某指挥使塞了一个粽子糖,某指挥使为了接糖把刀扔了。   喜盛看着视刀如命的某指挥使:“张大人觉得公主可怕吗?”   张潜看着凑近的大胆公主:“没有...”   “那我可怕吗?”喜盛步步紧逼,想把张潜手里的糖捏走。   张潜忽然攥住了公主的小手,力气大的惊人:“公主,你把这个给臣了。”   后来,前程无量的指挥使终是甘愿蛰伏在禁庭中那位娇娇公主身边,护她周全,保她安乐。   阅读指南:   1、外冷内热忠犬指挥使×腿脚不好的作精小公主   2、双c,男主喜欢了女主两辈子,全架空,无考据,主角行为不能上升作者。   3、成长系女主,前期会比较娇,后面会慢慢成长起来,男主开始会因为身份自卑,之后会渐渐拥有前世记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重生 甜文   主角:陈喜盛,张潜 ┃ 配角:陈容珠,宋淮山,陈庭玉, ┃ 其它:预收《佞臣的心尖宠她手握剧本》   一句话简介:冷面指挥使每天都在僭越怎么办?   立意:自强不息 第1章 重生   永安十三年冬,这是喜盛自小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雪,天还未亮,她坐在温暖的抱厦里都呵气成霜。   火盆里的最后一点炭已经燃烧殆尽许久,那点仅存的余温很快就在抱厦里消失了,而紧随而来的是双膝上针扎一般的疼痛。   喜盛看着膝盖上铺着的厚毯,挽起干涩的唇笑了声。   “公主!到了,江州府的人到了!”   风雪里,她的侍女一身劲装,一路跑进了仍然烛火不眠的抱厦里。   “上京呢?上京如何了?”喜盛听到诗画的声音,险些支撑着两条酸麻的腿,从那木质轮椅上站起来。   “上京...”   听到上京两个字,诗画眼眶一湿,扑通跪在了她的面前:“斥候带来的消息,说陛下薨逝,保宁郡主身在边陲,腹背受敌。   韩老将军还在誓死保卫上京,可京中已是弹尽粮绝,怕是撑不住了。”   “薨逝?!”喜盛看着声音带了哭腔的诗画,两道黛眉也随之一蹙。   她的情绪拨动不大,目光甚至有些痴,可轻柔的声音里却是透着凄凉。   边境守军与柔然内外勾结,保宁表姐腹背受敌之际,柔然人却已兵分两路,在大虞境内畅通无阻,直逼上京。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竟然还躲在这道观里苟活着。   喜盛有些哽咽,她一双杏眼因着水汽而氤氲,那张无暇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痛苦之色。   “公主,您别哭,江州府的人已经到了,一定会保您安全无恙的。”瞧着喜盛面色不好,诗画忙上前安慰。   喜盛似乎听进去了,她点了点头,抽出帕子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抹干。   大虞如今的困境,谁都可以哭,唯独她这个大虞的公主不能哭。   三年前,父皇刚刚立朝,国本不稳,柔然到虞拜访,要大虞公主下嫁。   当时的大虞,可以嫁入柔然的公主只有她这个皇后所出的六公主。   喜盛记得非常清晰,她这一辈子都恪守本分,被那宫中的礼仪束缚着。   而那回 ,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任性,因为她心念着青梅竹马的宋家郎君,誓死不嫁去柔然,还为此忧思过度,一病不起。   父皇见她药食不进,顶着群臣反抗,也要将她留在大虞。   甚至不惜将年纪小她一岁的容珠推了出去替代她。   后来父皇设计让她假死,并暗中将她送入行宫的消息走漏,柔然终于有了进攻大虞的借口。   边关守卫反叛,柔然一路攻入上京,这一切皆是因为她这个任性的公主...   她若是乖乖嫁了,待大虞稳固,父皇会接她回朝的。   可她偏偏自私的拿着大虞一国百姓去赌。   心中坚定了不哭,可这般想着,喜盛的眸子仍是逐渐泛红,她的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啪嗒啪嗒落在了那衣裳上,显得格外狼狈。   “六公主...”   抱厦外便进来一个玄衣的男人,腰佩长刀,那身肃杀之气冷的让人屏息。   张潜一身简装的玄色官服,眉眼冷肃,他生了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下垂,可瞳孔里却透露出如猎鹰一般的厉色。   “你是?”喜盛瞧着那牢牢罩住她视线的男人近前,忙收敛了情绪,有些惊恐。   回龙观临近边境,此时若是此时来了个刺客亦或是暴民要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虽说她这具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但喜盛仍是害怕。   “微臣乃兵部尚书之义子,奉圣上遗命,护送公主还朝。”张潜见喜盛那双泪眼中盛满的畏惧,抿了抿唇,单膝跪在了她的跟前。   是裴公的那个义子。   喜盛有所耳闻,但没怎么见过,只知道这人是父皇豢养的鹰犬,被封为安佑卫指挥使,铁血手腕,指哪杀哪,从无失误。   知道了他非歹人,喜盛放松了警惕,看着那高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跪坐一团,颇有些无措:“张大人,快些起来吧。”   “微臣受皇命而来,请公主迅速收整行装,与微臣归朝。”张潜闻声,便站起了身,看着那蒲柳般柔弱的小公主,丝毫未曾犹豫。   张潜的声音有些哑,好像很久没有被水温润过,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喜盛那双湿漉漉的杏眼落到了张潜身上,目光一顿。   回朝...   多美好的两个字。   可她身上是有寒症的,这些时日,回龙观里的情况并不比上京好,她已经停药两个月了,如今这样的寒冬,若不是期盼着上京的消息,她恐怕早就撑不过去了。   对于她来说,死在回朝的路上耽搁时间,还不如留在观中。   “张大人,我有话同你说。”喜盛想着,边将手往前探了探。   她那双枯瘦的手就搭在空中,张潜一愣,见喜盛的意思,上前将她扶起。   “公主您的腿...”喜盛有寒症,诗画对她的身体很清楚,且医师也嘱咐她不要再用腿,因此诗画有些为难。   “我已经许久没有走过路了,再走一回也不成吗?”诗画是嬢嬢身边的人,嬢嬢走后,诗画便一直跟着喜盛。   这会儿喜盛见诗画不肯,两行清泪也从眼底往下掉。   诗画实实在在被喜盛拿捏着,瞧张潜能支的住喜盛,只好允了。   喜盛是要支开诗画,因此与张潜出了抱厦中。   外面风雪大,不比抱厦里暖和,喜盛迎着刮得人脸疼的风雪,每一步都像踏在针尖上,也亏得身边有张潜这样一个支撑点,才没有让她跌进雪中。   喜盛撑着张潜走了段路,方才停住了脚步:“指挥使是兵部之人,可知京中境况是如何?”   “韩老将军在京抵抗。”张潜答道。   “那你手下兵力数目是多少?”喜盛看着沉着脸色的张潜,低声问道。   “四万。”张潜云里雾里的听着喜盛问的这些问题,心下只想着带喜盛离开。   看着张潜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喜盛忽然有些不忿:“你可知这四万兵马,若驰援上京,里应外合,尚有拯救上京的机会。”   她的声音难得有些大,含着几分责怪,张潜知道这位圣上六女向来懦弱爱哭,这般大声定是发了脾气,故而垂下了头,低眉顺眼道:“但微臣所奉先皇之命,是要护送公主回朝。”   张潜这副任骂的模样,让喜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这个人似乎没有情绪,在父皇面前这样便是如此。   想到这儿,喜盛便没有再和张潜动气,只好搬出了身份:“本宫乃圣上亲封的长好公主,你岂敢不从?”   这话说完,她的腿就有些疼,大概是因为向来温顺的人没有底气,被那风一掀,便要往雪里跌。   亏得张潜及时注意到了她身影的飘摇,拽着她的臂膀一带,喜盛这才站住脚跟。   喜盛站好,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崭新的金牌,上面篆刻着一个圣字,张潜顿了顿,本想跪下,但顾忌着喜盛无力的身子,他没有动。   “张潜,这是皇命,我是父皇的女儿,我的话你必须听。”   “我身体不便,会耽误你们行程,你即刻整军回京,杀柔然,稳住上京,扶持明主。”喜盛说着,边将那块金牌递到了张潜手里。   紧接着,她面上也露出几分骄矜之色:“待那时,你再来接本公主,风光归朝。”   这个国家会到如此境地,里面有她的缘由,她活的软弱,假死逃婚,又不能与保宁表姐一样上阵杀敌,能为大虞做的只有这一点。   而张潜这人唯命是从,从无败绩,她希望张潜带着她的愿望回京,让大虞走下去。   “公主...”张潜听着她的命令,目光逐渐有些晦涩。   喜盛的话,明面是为了自己尊荣风光,可张潜却意识到,喜盛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知轻重...   “张潜,我替大虞谢你...”喜盛瞧着张潜的模样,忽然挽唇朝他笑了下。   那笑里带着感激,可喜盛的命令是命令,先皇的遗命张潜也不能不遵。   瞧着立在风雪中央的喜盛,张潜抿唇,正想将她强行带走,墙外的冷箭便随风而来,穿过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猛然刺破了喜盛的衣衫,停留在了她的心口处。   喜盛垂眼看着胸前穿过了的那支红头冷箭,全身的血液似乎也凝固在了那一瞬。   “走,是刺客!”她从未经受过那样的疼,可看着面前痴神的张潜,喜盛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   她奔向了张潜,将他奋力推出了那座小院子,掩上了那扇木门。   身后的冷箭如雨般袭来,喜盛看着她红头的羽箭一支支刺入自己的身躯,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要张潜活了,大虞便有希望..   可那穿心的箭,还是让喜盛哭了出来:“张潜,我要大虞好好的!”   喜盛的最后一声,在那孤零零的小院中犹如弦断。   “喜盛...”   --   “喜盛?喜盛醒醒。”   耳边响起的女声熟悉又陌生,喜盛从那刺心的痛楚中回过神来,猛然从塌上坐起。   “喜盛你怎么哭了?”   小楼里,保宁看着惊坐起的她,忙拿着帕子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目下的陈设素雅又温馨,正是她的闺房。   喜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保宁身上:“宁表姐…”   看着曾经要好的姐妹在跟前,喜盛有些不确定的攥了攥保宁的衣袖,唯恐这是一场梦。   “谁欺负我们家娇娇了,快别哭了。”保宁看她那怯生生的目光,反握住她的手,将人捞在了怀里。   “宁表姐。”听着保宁同她说话,喜盛心头一梗,抱住了保宁的脖颈,放肆的哭了出来。   她还记得那支红头的羽箭是如何穿过她的胸膛的,记得那刺心是如何之痛..   只是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保宁。   “好了好了,没有人会逼着你嫁去柔然的。”保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安慰着。   这是柔然要她和亲那一年,这时她还心心念念着青梅竹马的宋淮山,阖宫上下把这消息瞒的紧,可喜盛还是知晓了这个噩耗,忧思之下,一病不起,连着最亲近的宋淮山都不愿意见了。   庆帝看着最疼爱的小女儿一夜之间憔悴,只好把她送出上京,正因为如此,柔然才有了与大虞开战的借口。   喜盛是个守礼的人,在庆帝与江皇后的庇护下,更是生了个娇柔的性子,就算对着一个不守规矩的奴婢都不会发脾气。   而她上辈子最任性的那回,便无端赔上了大虞的百姓。   想到这儿,喜盛只觉得那窝囊与任性的自己无比讨厌。   如今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怎会去重蹈覆辙?   “父皇在哪儿?”喜盛松开了保宁。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案-求收藏   沉壁家道中落被卖进教坊司,只因生的清艳绝尘,便被教坊花魁陷害落水,醒来的沉壁发现自己是话本上只为衬托花魁息则的恶毒女配角。   面上装的淡泊,心里却因落水一事对息则怀恨在心,缕缕妄图陷害不成,反而成了息则的脚踏石,还被卖给了个年过半百的屯田,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通晓一切后的沉壁看着兄长留下的那双剑,忽的就把对息则的仇视抛之脑后,一心扑在传世的双剑上。   后来沉壁以一曲《所破歌》名动长安,无数才子名家为见之一舞,挤破了教坊门槛。   可沉壁的目光却从熙攘人流中越过,一眼定在廊上静默立着的玄衣男人身上,面上浮现两个浅浅诱人的小梨涡,像个得了便宜卖乖的孩童。   —   高彦十四为先帝挡刀,论遍群雄,后扶持幼帝登基,金銮殿上敢剑杀晋唐三朝老臣,敢转瞬笑对幼帝说他杀庸臣,何罪之有?   满朝上下皆言他这个内阁丞相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无耻奸臣。   可这奸臣屡次举剑闯人闺房,在月影下环着细腰,一次次温声细语,手把手的教人舞剑,总似换了个人。   后来,连同宫中的少帝都知道做不完功课,要先来请教坊掌司的沉壁娘子,想法子制住从来不给孩子休沐的内阁丞相。   [阅读指南]   1.清冷自持剑痴美人X温柔且喜怒无常的醋精佞臣。   2.双C,架空唐,架的很空。   3.男主有个吉祥物正妻,但是没有爱,只有吉祥。 第2章 朝堂   “柔然使者还在八方馆,皇上这会儿应当在乾清宫与朝臣们议事…”   保宁看着神色慌张的喜盛,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担忧:“你不用担心这些,皇上他们会有办法的。”   办法?   大虞如今的情况,能有什么办法呢?   难不成还如同上一世一样?假死独活,拿着整个大虞去赌?   柔然既然到此,势必会如同上一世一样,咬死了她这位嫡公主和亲。   柔然人这般,不过是想借她成为父皇的掣肘,待来日开战,好拿她以此要挟。   父皇那般疼她,宁愿顶着朝臣非议,制造假死的假象送她走,又怎会看着她去死呢?   所以这件事,只有她亲自来劝解父皇。   她不但要嫁到柔然,还要嫁的硬气,在柔然立住脚跟,这样才能不受欺负,不成为父皇的累赘。   可若要做到这些,她手上就须得有一把锋利的刀,只效忠于她的刀。   不仅如此,她更要有一只军队,一支即便她深涉险境,也可以保她无虞的军队。   “我要见父皇。”喜盛掀开锦被站了起来。   保宁也未想到她一醒来便如此激动的要见父皇,拿喜盛没办法,只好命人进来为喜盛梳妆,去往乾清宫。   乾清宫是帝王议事之所,少有禁庭的人来此,不过这些在喜盛与保宁这两个圣上最宠爱的小祖宗身上并不管用。   喜盛心心念念着与父皇说明此事,横竖是与保宁闯进了乾清宫,可刚停在乾清殿门口,便听到殿中一阵嘈杂的争论声。   而这争论的缘由,正是她和亲的事情。   “公主,您怎么到这儿了?身子可好了?”高内监遥遥看见喜盛,忙上前来。   “我寻我父皇来的。”喜盛看了高内监一眼,提着裙摆便要迈进乾清殿。   “唉唉,公主,这地方您可进不得。”高内监瞧着喜盛要闯入,拎着手里的拂尘横在了她跟前。   看着高内监左右阻拦,喜盛凶巴巴的蹙起了眉:“高内监你放肆!”   这话说完,喜盛便顿了顿,大概是觉得不够凶狠,她严肃的抿了抿唇,又道:“本宫乃圣上之女,有什么地方是本宫进不得的!”   “诶?”高内监见着一向温婉知礼的喜盛露出那副表情,便愣了下。   喜盛见高内监愣神,便绕过了高内监,进了乾清殿。   --   乾清殿中,朝臣谏言,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实实在在吵得人头疼。   喜盛瞥了一眼那群人,落下了方才提着的裙摆,摆正了姿态停在了正中。   “诸位大人不必在此争论,本宫愿嫁柔然。”   偌大的殿宇之中,她的声音轻缓而坚定,几乎压过了那些议论声。   原本与庆帝对峙的群臣,这会儿目光都被引到了闯入乾清殿的喜盛身上。   “喜盛?”庆帝看着殿中央的她,愣了下。   “父皇,儿臣愿意嫁柔然。”喜盛端看着上首的庆帝,再次重复道。   “陛下,堂堂公主,擅闯朝臣议事之所,实在不合体统!”   喜盛话音刚落,身后便站出来个红色朝服的言官。   对于这些朝臣,喜盛认不太清。   但她软弱无能的名声,是在禁庭出了名的,所以这群朝臣胆敢置喙她,也不稀奇。   喜盛瞧这位大人像是官居五品的模样,扯着面皮笑了笑:“本宫的确不该闯进乾清殿,但此事,事关本宫,难道本宫不能自己做主吗?”   “可我大虞有律,禁庭之人不可干政,公主这般,是要破了大虞的规矩吗?”上有大虞律法,且这位公主又是宫里最好欺负的主儿,红衣的言官也不罢休。   “规矩?如今柔然在外,大虞岌岌可危,大人竟还顾虑什么规矩吗?”只是他没想到,喜盛虽然性子柔,可在庆帝与江皇后的护佑下,她两辈子都没被谁这样言语冒犯过。   更别说今生她已经不想再做原先那个乖乖公主。   “你!你!”那红衣言官有些看着喜盛,有些语塞。   “本宫怎么了?”   “柔然之事,乃家国大事,却也事关儿臣终身大事,我大虞的律法上,未曾提及大虞女子,不能置喙自己的婚事,更何况,我乃父皇掌上明珠,这位大人如何说得我与此事无关?”喜盛看着那位大人被她噎住,不依不饶的继续说。   “喜盛,莫要在胡闹!”   喜盛在庆帝心中向来是个乖巧温驯的,如今公然在乾清殿里耍横,着实让庆帝吃惊。   “父皇,儿臣没有胡闹。”喜盛叫住,忙就回身跪在了庆帝跟前:“父皇,儿臣想求一样东西。”   她跪的极快,那双杏眼微微下视,分明是怕了。   “你起来说。”看着庭上势头有所控制,庆帝看了眼喜盛轻颤的肩膀,无奈的放清了些语气。   “父皇,儿臣要兵权。”喜盛见庆帝语气温和了些,好似有了底气。   “陛下,此事实在不成体统!”   “陛下,此事甚是不妥!”   喜盛话音刚落,身后的群臣已是一片唏嘘沸腾。   豢养私兵乃是重罪,且大虞国朝也从未有过哪位公主手下有私兵。   因此,她这件事几乎是无法达成的事。   身后的众人一致反对,庆帝看着中央她那抹烟粉色的身影,也朝她摇了摇头。   喜盛知道庆帝心有顾虑,可她却不认输,忽的转身看向了身后那些百般反对的人:“大虞史上从无公主下嫁和亲之事,难道以一介女流来换取大虞太平,就甚是妥当吗?”   “喜盛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除了远嫁来换取大虞无恙,别无他法,喜盛对此毫无怨言。”   “但喜盛也贪生,只想求得一支可以护自己周全的军队,待来日,柔然若真攻打我大虞,我也不会成为柔然人对父皇的掣肘。如果这样都不妥,那喜盛想问问各位大人,如今可有谁敢带兵出征,对抗柔然?”   “大虞此时不兴兵戈,公主这般口出狂言,实在是胡闹!”   “本宫只问,谁敢出兵攻打柔然!”瞧着那言官再出言,喜盛蹙了蹙眉,那张素来柔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少有的情绪:“这位大人,你可敢!?”   “这..”这位红衣的大人乃朝中一位言官,带兵打仗定是不行的,这会儿见到她这个柔柔弱弱的公主大发雷霆,也有些胆怯。   虽说她只是一介女流,可君王一怒,血流千里的道理想必他们不会不懂。   因此喜盛也半点不退缩,冷眸对着那红衣言官。   “都退下!”目下的情况有些失控,庆帝看着喜盛因为气急有些发颤的背影,便令群臣暂且退出了乾清殿。   “父皇。”瞧着那些人被退出去,喜盛也忽然弱了下来。   “你以后不必在朝日宫了。”庆帝看着喜盛半晌,独留下那样一句,甩袖离开了乾清殿。   “爹爹...”喜盛两辈子头一回这样大胆,她只知道庆帝宠爱她,却也不敢揣摩庆帝的喜怒。   如今瞧着庆帝有些负气的背影,喜盛的脚下有些发软。   “哎呦,我的小公主。”高内监瞧着喜盛就要倒,上前扶住了她。   保宁在外见群臣退去,便闯了进来,搀扶着喜盛。   “高内监,父皇他...”喜盛瞧着高内监,撇了撇嘴。   “您可别哭,圣上这是答应您了。”高内监看着喜盛要哭,竟无奈的笑了笑。   “答应了吗?”喜盛尚有些不明白,不过瞧着高内监眼里的笑意,她也跟着轻松了些。   高内监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信他应该不会有错。   “可不是吗,这公主府的圣印都到您手里了。”高内监对这个小公主也甚是怜爱,瞧着喜盛委屈,忙把一个金雕玉琢的小盒子递给了她。   那盒子上有一只金雕的小猫儿,神似她宫里养的胖团,喜盛打开了盒盖里面瞧了眼,见那公主印躺在里面,有些疑惑。   “圣上应了您,但这事在禁庭毕竟不便,所以就委屈六公主住在宫外了。”高内监解释道。   “我...我知道了,谢谢父皇!”若说方才面对父皇的怒气,喜盛心里是彷徨的,这会儿得了高内监解释,喜盛的委屈也一扫而光。   “宁表姐,你跟我回朝日宫收拾东西了!”喜盛收起那盒子,瞬间觉得腿都好了些,忙提着裙摆往外走。   说是走,其实是跑起来了,边跑还边看身后的保宁。   谁承想她刚跑了两步,身后就撞上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还卷着一股铁锈似的的腥味儿。   喜盛浑身一震,本就不是太灵便的双腿有些发酸,身子脱力便往前扑。   保宁与她相对,瞧见她身后那一身肃杀之气的男人,忙就上前接住了喜盛。   “是谁撞我?”喜盛不偏不倚的被保宁接住,忙回头去看乾清门前被她撞上的那人。   她上辈子实在是窝囊,对宫人都是温声细语的,喜盛不想再这样一辈子。   这回抓住了机会发威,那道声音里也充满了骄矜。   却见张潜一身黑衣,立在乾清宫门前,他胸前的衣襟被扯出一个口子,里面是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汩汩的往外冒。   他手中是个黑色的布包裹,那包裹里不知装着什么,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滴着猩红的液体。   喜盛瞧了一眼,原本责怪的话都被吓了回去。   虽说她想立威,可她未曾见过什么血淋淋的场面,不免有些害怕。   保宁是个常去校场鬼混的,看着那黑包裹,心里猜出了七八成,忙拉着喜盛往外走。   张潜瞧着两人逃似的离开,垂目瞧了瞧自己手上那滴着血的黑色包裹,那原本僵硬的眉头终于止不住轻颤了下。   似乎是平白吓着了位金尊玉贵的主儿,也不知算不算失手?   “刚才那个..”想到那个一身黑衣的人,喜盛忽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只好看向了保宁。   “是裴公的义子,叫张潜。”保宁看了眼满眼好奇的喜盛,只好告诉了她:张潜这个人是裴公从乱葬岗里捡的孩子,一刀封喉的好手。可这个人唯命是从,没有心,喜盛你以后见到他不要理就是了。”   “这样啊...”喜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明镜一般。   张潜这个人的确唯命是从,不然也不会带着四万强兵,到回龙观去接她,而不是援救上京了。   但她将来若要接手兵戈之事,也未必要远离这个人..   上一世的她,虽贵为大虞公主,大虞患难时,却只能在一座道观里做缩头乌龟。   如今时机皆掌握在她手里,她在宫中立起威严,再养下一只最强的军队,誓死效忠她与大虞。   “宁表姐,上京大营在何处?”喜盛拉了拉保宁的衣袖。   “你问这个做什么?”保宁狐疑的瞧了眼她。   “我想去一趟咱们京郊的大营。”喜盛看着保宁,也直言不讳。   “不行!”瞧着喜盛那纤柔的身影,保宁斩钉截铁道。 第3章 教训   “宁表姐...”喜盛有被保宁凶到,立刻就撇了撇嘴,好不可怜。   其实去个大营倒没什么,可喜盛她身子不好,保宁原本是不想带她去那地方的。   但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杏眼,保宁无奈的叹了口气,:“过几日行不行,你今天身子才刚好,就跑了这么一趟...”   保宁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喜盛便觉得浑身不舒坦,连着腿也有些疼,于是她点了点头:“好吧。”   因着她身子不舒坦,所以这日只好暂且回了朝日宫,与保宁再见,是第二日的午后。   养兵之事虽然隐秘,但喜盛被罚到宫外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昨日回来时便让人大张旗鼓的收拾细软送去公主府,今日早已收拾妥当,再携带一些随身物件就可以。   一早,喜盛便差人收拾着东西,一边等着保宁来。   喜盛喜欢花,可那公主府中却还没有种什么花儿。   她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与诗音一起去御花园剪一些宫中的花,摆在公主府的寝室里。   初晨的风正暖,喜盛怕花枝刮破了衣衫,所以穿的简单些。   她此时正埋在花丛里挑着花儿:“诗音,你去拿个篮子来吧,我怕一会儿带不走。”   喜盛怀中揣着满满一捧花儿,已经有些吃力。   “好。”诗音接过了喜盛怀中的花,便往花丛外走。   而喜盛便继续埋头进了花丛,再加上她身量太小,微微一附身,便隐身在了花丛里。   “唉,你听说了吗,皇上要让七公主去和亲呢。”   “七公主还比六公主小一岁呢,怎么轮也轮不到咱们七公主啊?”   “也是可怜,谁叫七公主身份不如六公主呢?”   “你瞧六公主那窝囊样儿,跟下人说话都提不上气来,还是个坐轮椅的,要不是因为是江皇后所出,谁供着她啊?”   喜盛俯身,目光刚瞄上那一支淡粉色的牡丹,便听到花园里两道声音。   两个小丫头暗地里嚼舌根的话,可喜盛却辩出了这是娴妃宫中的何年何月。   娴妃素来与母后不对付,就连她所出的容珠都不喜欢她。   不过尽管娴妃再怎么不喜嬢嬢,嬢嬢照样是嬢嬢,是大虞的皇后。   上辈子便是如此,他们不敢得罪嬢嬢那头,只敢对她恶语相加。   因为她脾气好,不计较,就算听了什么也不会与嬢嬢说。   从前便算了,她也懒得计较那些。   可如今她连擅闯乾清宫那样的事都做了,也不想再顾忌什么了。   这般想着,她已经从花丛里直起了身子,看向了在御花园里走着的两个侍女:“你们两个站住。”   喜盛的声音并不重,何年何月却猛地一顿,回首看着站在花丛中的喜盛。   嚼舌根被发现这种事,何年何月原本是怕的,可瞧见花丛里那人是喜盛,两个人各自不屑的笑了笑,便要离开。   “你们聋了么?”见自己的命令无用,喜盛挽唇,提着裙摆从花丛里走出。   “长仪宫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吗?”   “还是说娴妃没有教过你们规矩?”   喜盛说着,那双杏眼也瞪圆了些,可眼底装的满满都是无害,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饶是这般,何年何月瞧着她走到跟前,连着抛出一连串问题,仍是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喜盛性子柔,平日就算下人做了什么,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偏偏拦住了长仪宫的两个侍女。   “公主还是让开吧,我与何月还有要事,耽误了怕娴妃娘娘怪罪。”何年胆子大,瞧着喜盛横在面前,想着她不过一个被赶出去的公主,便上前福了福身。   “怕娴妃娘娘怪罪?”喜盛将裙摆一放,淡淡点了点头。   她眼里忽然有了笑意,瞧着立在自己跟前的何年,扬起了那只素手,猛地便落在了何年的脸上。   母后曾经说过她的手软,打人定是疼的,可喜盛没想到自己的手也疼。   不过疼便疼了,她要这些人记住,她陈喜盛是公主,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欺负的。   看着何年被打的微微偏过头去,喜盛蹙了蹙眉,看着自己有些泛红的掌心:“你跪下。”   “六公主这是做什么,成心欺辱我们长仪宫的人吗?”何年也没想到喜盛敢动手打人,偏过头狠狠瞪着喜盛。   “欺辱?”   “我是主,你是奴,主子惩罚奴婢,便是欺辱么?还是说你们长仪宫势大,忘了禁庭真正的主人是谁?”喜盛看着何年的模样,忽而眯眸看向了房檐上雕琢的金龙。   这天下仍旧是父皇的天下,何时成了娴妃的天下?   “公主...”诗音从朝日宫中取来花篮,便见这境况。   瞧着何年何月那怒气冲冲的模样,诗音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手疼了,不想采花儿了。”喜盛将手心给诗音瞧了瞧:“长仪宫的差事诗音找人替上,你们两个就跪在这条石子路上,跪到明日这个时辰。”   喜盛说着,边抚弄了下花篮中的花,神色端的那般骄矜,活生生一个仗着父皇宠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   “六公主一个被赶出禁庭的公主,这般就不怕娴妃娘娘...”   “嘘!”见何年仍不肯松口,喜盛将食指放在唇中,随后翘起拇指,在那纤细的脖颈上轻轻划过,警告道:“我就算是有朝一日离开上京了,只要不许她有意见,她便不敢有意见。”   “明白么?”   “公主,宁郡主到正清门了。”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个侍女,朝喜盛道。   想起保宁还在等着她,喜盛瞧了眼老老实实跪在石子路上的何年何月,忽的就没那么生气了。   “诗音,走。”说罢,喜盛一掀裙摆,与诗音离开了御花园。   “公主,您方才...”诗音扶着喜盛,悄悄瞧了一眼已经跪下的何年何月,忽然有些佩服她。   毕竟之前喜盛可是没做过这种事的。   “怎么了?”喜盛朝诗音眯了眯眸,一张小脸忽然笑成一团,像个狡猾的小狐狸。   “没怎么,就是觉得我们公主忽然变厉害了。”诗音嘿嘿傻笑了两声。   “嗯,以后还会更厉害。”喜盛瞧着诗音傻笑,也被逗笑了:“毕竟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   这话倒也是在告诉她自己,她原本是大虞最受宠的那个,可上辈子唯唯诺诺了一辈子,实在是不值。   保宁是与江大人一同到的,这会儿就在正清门等着。   喜盛远远瞧见人,心中一阵欣喜,脚下的步子都不由得快了些。   “唉,你别动了。”保宁知道她腿脚不好,见她这般着急,索性朝这边走来。   两人只隔着几步,那宫墙后却不知从何飞来一只黑色的鹰。   “宁表姐!”喜盛见那飞鹰张牙舞爪的飞过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直直奔向了保宁,连着腕上挎着的花篮都丢到了地上。   她自幼就怕飞禽,为此朝日宫中更是养了只大胖猫,从那以后朝日宫里鲜少有鸟。   也正因为如此,喜盛见到那黑鹰才如此害怕。   “好了好了,咱们去大营吧。”那黑鹰不过刚刚飞起,就吓了喜盛一惊,保宁为她挡了一下,瞧着缩在自己身边的喜盛。   喜盛惊魂未定,但看着那黑鹰飞走,便点了点头,跟保宁上了马车。   不远处,张潜追着那黑鹰至此,见匆匆离开正清门的二人,目光滞涩。   “大人,是六公主。”边上跟着的侍者瞧见张潜的神色,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那是六公主。”张潜瞥了一眼那小侍者,侧目看向了被遗落在正清门前那四处散落的花与花篮:“朝会之前禀告陛下,就说六公主与平宁郡主出宫了。”   ---   上京的大营位于京郊,沿途都是些田园景象,唯有那座营地,在这田野之中显得格格不入,马车渐渐驶入那营地范围,喜盛隔窗匆匆瞧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帐。   大营这地方,大都是秉公办事的将领们才会到此,鲜少有女子与闲杂人出入,所以那凝重的气氛不比肃穆的乾清宫宽泛多少。   相比保宁的放松,喜盛面对着那样未知的地方,还有那样多的男人,心中紧张极了。   少倾,两人乘坐的马车一停,保宁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将她的手一握:“你别怕,他们这些人都是我兄弟!”   “嗯,宁表姐在,我不怕。”瞧着保宁握住她的手,喜盛笑了笑。   她日后要做的事情还多,若是刚开始就怕了,那就不是她了。   想到这儿,喜盛一鼓作气,跟着保宁下了马车。   因着保宁是这里的常客,大营前的士兵一看到保宁,便都躬身行礼。   可两人瞧着保宁身边的喜盛,不约而同将枪挡在了她跟前。   “宁郡主,您带的这位...”两个士兵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保宁。   喜盛知道自己鲜少露面,所以这些士兵如此也不稀奇。   可瞧着那刀尖闪着的寒光,她身上仍是有些凉意。   但尽管害怕,喜盛还是端住了公主的姿态,从容的从袖口中取出了那块圣印,温声道:“本宫乃圣上六公主,喜盛。”   “六..六公主..”   那道声音不急不缓,柔和的好似春风里的飞絮,惊的两个士兵连忙下跪行礼。   圣上六女陈喜盛,那可是上京最尊贵的娇娇,江皇后与庆帝的掌上明珠。   因着腿脚不好,喜盛极少出席什么之类的场合,所以玉面难见这一词几乎成了她的代名词。   而今喜盛这般尊贵的人物突然出现在校场,两个士兵铁打的身子都颤了三颤,跪在地上连眼都不敢抬。   原本担心着自己无法服众的喜盛,显然并没料到他们会这般,忙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起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是,公主不会吃了我们!”两个守卫的士兵一听她说话,各自抬眸看了眼喜盛,这才敢起身。   “我现下有一桩事情,要你们帮我去做。”喜盛淡淡扫了一眼那两个士兵。   “公主请说。”那两个士兵见她吩咐,忙就发问。   “把营里所有厉害的人召集在校场前比武,大家可以随意上场,赢的人守擂,输的人下场,每人上场名册都有送到我手里,最后赢了的人,我有赏赐。”说罢,喜盛便从荷包里掏出些金粒子,递给了那两人:“给大家的酒钱。”   “公主...这...”那两个士兵并非什么将领,听着喜盛的要求也有些为难:“营里的兄弟都要操练,您贸然着急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呀?”   “我要选兵,不成吗?”喜盛自小生在宫中,就算顺口提的事情庆帝都会挂心,如今瞧着自己被两个士兵搪塞,喜盛那两道眉也微不可查的蹙了起来。   “这...”   “小的们只听过将军选兵,您是公主,金尊玉贵的选什么兵啊...”   “就是,公主您别拿我们找乐了...”   喜盛毕竟是公主之躯,在营中出了事两个人头都不够砍,所以两个士兵扭扭捏捏的,并不打算让她进去。 第4章 风波   “愣着干什么,就说是我与六公主的命令,还不快去!”保宁看他们二人磨磨蹭蹭,上前吼道。   虽有保宁出言打压,可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仍是未动。   “我瞧你们两个是讨打?”保宁见他们不动,卷起袖子便要打。   她养兵这事不好外宣,喜盛也不想生了事端,忙握住了保宁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本宫选兵,是父皇点过头的事,你们拦不了,若再扭捏,要罚你们了。”   喜盛本不想与他们吐露,可这情况,她掏出了自己藏的那块御赐金牌。   见金牌便如见圣上,两个士兵见如此,方才敢去召集大营里面的人。   因着有喜盛的名头,营中的人都好奇喜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所以这两个守门兵一传话,比武的擂台上立马就热闹了起来。   “哪个是六公主啊?”   “六公主不是从来不出朝日宫吗?不是那两个臭小子骗我们吧?”   “我瞧着那不是宁郡主吗?”   “来了来了,那个好像才是六公主!”   那士兵说着,周围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瞧着那擂台上缓缓走来的那抹纤影。   此刻正是午时,日头正盛,喜盛着了一身藕荷色的襦裙,襦衫上绣着的云纹在日光下闪着缕缕银光,叫人看的眼晕。   尽管如此,校场上的人也只增不减。   擂台上席设了小案,喜盛理了理裙摆,与保宁端坐在案前,正好看到擂台下吵吵嚷嚷的情景。   两个守卫挑上擂台的人都是强兵,稍微不合格的士兵都只能隔着擂台遥遥的看喜盛一眼。   “可有谁先要上场吗?”听着台下的熙攘,喜盛也发了声音。   大抵是因为身子骨不好,她的声音远不如保宁底气足,轻轻袅袅的回荡在校场,但却引起了一群汉子的热血。   有了喜盛的鼓动,大家都纷纷上台。   比赛是守擂制的,士兵们分别上场,赢的人守,输的人则要下场。   虽说是这样,但喜盛手上有名册,又有保宁在旁参谋,所以几场下来,不论输赢,喜盛已经留了几个人的名册。   这其中有的人出招快,有的人剑法好,反正都是个中强手。   喜盛将那些人挨个点了过来,才发现她选出来的队列里大多都是合格的,只有一个人,身量似乎是比别人要矮一些,喜盛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奇怪。   方才比武,她让守卫挑的是最厉害的,这一排人里面,其他几个瞧着都蛮厉害的,只有靠边这个,黑黑瘦瘦的,她忘记她是怎么选的了,可这个人比校场下面的人都矮一点,怎么能被挑上来?   喜盛心里疑惑,朝着身边的守卫瞥了一眼。   “公主您说?”那守卫被她一扫,立马殷勤的上前。   “这个人叫什么。”喜盛说着,便用手中的狼毫笔往那人的方向点了点。   “秦良,出来!”守卫循着她笔端的方向看去,把秦良叫出了列队。   那个名叫秦良的应声,便从队列里站了出来。   “你是最强的?”喜盛见他出列,那双好看的杏眼里终于显出几分骄矜。   “属下不敢当最强,本事却也是整个大营中数一数二的。”秦良见上首那位小公主的神色,幽幽道。   这人语气里擒了几分傲气,喜盛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越发对这秦良看不顺眼:“本宫瞧你身量不如其他人,本事应该也不如其他人,你说你强,那你怎么证明?”   “公主莫要以貌取人,如若不信属下,便在这营里随意挑一个,我若是打不过,便心服口服退下这擂台。”秦良也有些不服。   “好。”瞧着秦良提出如此要求,喜盛眯着眸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秦良身侧那个最壮的士兵身上:“你跟他打,若是赢了,就算我有眼不识泰山。”   “是。”被喜盛跳出来的那人也丝毫不惧,迎上了秦良。   因着喜盛钦点秦良比武,那些被挑选的士兵也从擂台上退下,将场子了留给了高个子士兵与秦良。   因着对秦良这人好奇,所以喜盛也正襟危坐,开始看着眼前这场比武。   她心里其实是想看秦良吃瘪的,可谁想到秦良这个人一上来便抢占了先机。   但被她挑出来的高个子也丝毫不慌,一个纵身便将秦良的攻击躲开了。   喜盛瞧着那情形,也暗暗勾了勾唇。   瞧着也就那么回事。   这高个子士兵先占了优势,喜盛心里满意,瞧着身边放着的名册,刚欲拿起来,台上便一阵风动。   喜盛再抬眼,那高个子士兵已经被秦老四一个擒拿手摁倒在地上,其速度之快让人胆寒。   她虽然不懂什么武功军法,可看得出高个子士兵有些急功近利,反倒是左边的秦老四,起初不吃香,后面出招迅猛,朝朝直逼高个子的要害。   “秦良胜!”瞧着台上的情形,喜盛身边的守卫也叫了声停。   “喜盛,这个人是挺厉害的。”保宁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见秦良赢了,有些高兴。   “的确厉害。”喜盛眯了眯眸,看着手下那本名册,忽然就转了方向,拿起了秦良的那本册子。   “公主,如何?”秦良朝着上首的喜盛骄傲的抬头。   “不错。”喜盛瞧着秦良那副骄傲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不舒坦,不过她也没有否认秦良:“可是本宫没瞧清楚,你们谁还想挑战秦良,尽管报名,赢了的人重重有赏!”   这个秦良纵然厉害,可喜盛也想探探这秦良的底子,留下这么一段话,便继续垂头去翻阅那名册。   “我来挑战。”喜盛话音刚落,擂台下便冒出一人。   身高七尺,有些威猛,瞧着比秦良壮上一圈了。   这人上来便是一记重拳,速度虽不如秦良快,可力量却迅猛,秦良被那一拳打的有些歪斜,忙摆正了自己的姿态。   这人出拳的方式有些诡秘,三下五除便将秦良打的站不起身,瞧着是要将人往死里打。   “住手!”喜盛固然有些不服秦良,但也不想看着秦良出问题。   “住手!”守卫瞧着那情形,也忙叫停了比赛。   方才那几场都是点到为止,见了血的比赛这是头一场。   喜盛瞧着被打的不像样的秦良,忙令人将秦良抬了下去。   场上独独留下赢了秦良的那人。   不可否认的是这人很强,但喜盛说不出什么感觉,心中竟生出几分厌烦:“你叫什么名字。”   “方一。”方一冷冷瞥了眼喜盛。   方一的目光有些阴冷,喜盛被那眸子一扫,颈后不由自主的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她要选的是强将,身体素质以及功夫要好,但起码身世也要干净,想到这儿,喜盛看了看保宁:“这人宁表姐可有印象。”   保宁混迹大营许久,可对于这个方一也有些陌生,因此摇了摇头。   瞧着询问未果,喜盛垂头,循着记忆拿起了方一那个名册。   册子上表明了方一入营已有五年,可祖宗三代却写的不清不楚的,喜盛有些疑惑,撂下那名册看了看方一:“你上来。”   方一闻声,抬脚便往喜盛的案前走,大步绰约,丝毫不见顿涩。   人到前来,喜盛打量了眼秦良那双阴冷的眸子,原本准备在方一名册上留标记的手也钝了下。   而这边方一也加快了脚步,迅速走进了她的方向。   “停在那儿!”瞧着他的反常,喜盛将手中狼毫笔一掷,想令他止步。   只是她说这话时,方一已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朝她门面而来。   那冷刃就在她眼前,校场之上的阳光为它渡上一层寒光,闪的人眼晕。   上辈子喜盛死的突然,所以并未有过多恐惧,可如此正面面对着这杀人的刀,她还是两辈子第一次。   喜盛看着匕首近前,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保护郡主!”   喜盛神色凝滞,只听到耳边那声隐含了几分微怒的吼声,随后她便人一捞,从那座位上带离。   喜盛也顺着那惯性,倒入了那冷硬的胸口,张潜接住了她,那双长臂从她脖颈绕过,停在了她另一侧肩头。   方一手中匕首直直的戳进了木质的小案,硬生生把桌案劈开一道缝隙,喜盛的身子随着那匕首的声音一抖。   她循着那匕首看向方一,方一也在凝视她,那双眸中的凶狠丝毫不遮掩,抽出那匕首还要朝她刺来。   喜盛惊的要躲,只觉肩上环住她的大手一紧,随后她脸侧便横过一把长刀,已然将她与欲要行刺的方一阻隔在了生死之间。   随着那长刀出鞘,喜盛惊魂未定的瞧了眼环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大手,有些不舒坦的动了动肩膀。   怀中那娇气的身子极为抗议的动了动,张潜也注意到了自己的逾越,但看着方一那匕首尚在眼前,他拽着喜盛的喜盛往怀中一紧:“来人,把刺客拿下!”   周边的士兵也同喜盛的状态差不多,这会儿得了张潜的命令,好似有了主心骨,忙就将方一控制住。   “你..可以放开我了...”瞧着方一被拿下,喜盛垂眸看了看还在自己肩上握着的手。   “公主赎罪。”张潜对上她有些责怪的目光,紧抿了抿唇,向她请罪。   “喜盛。”方才形势乱,保宁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士兵护下,如今瞧着方一被拿下,保宁也推开了跟前护着的士兵,上前揽住了喜盛。   喜盛实实在在被吓得腿软,撑住了身边的保宁,便朝着怒目圆瞪的方一那头看了一眼。   “此人欲行刺公主,会送到大理寺卿严刑审问。”张潜也循着她目光看去。   “无妨,只是这幕后之人,劳烦指挥使彻查。”这贼人刺杀她也不是张潜能管得了的,喜盛瞥了张潜一眼,心中仍是一寸寸泛起孤寒。 第5章 彻查   “是。”张潜应声,看着喜盛眼睑处挂着的水渍,知道这是她这是被吓得狠了,心中一动:“来人,将保宁郡主送回到江大人那里。”   “张潜...”喜盛方才还晕乎乎的,一听张潜要动保宁,忙就上前将保宁护在了身后。   是她将保宁一同带来的,自然也要一同回去。   保宁的父亲向来不喜欢保宁来往这种地方,若是保宁被营中的人送回去,江大人知道后,肯定要罚保宁。   校场之内的春风轻拂,喜盛的身影就站在张潜跟前,因着自小虚弱,摔伤了腿,她本就没别人长得高挑,这会儿却张着双臂,好像真的能保护别人似的。   可今日闹成这个情况,张潜必须要将眼前这两个小祖宗分开,各回各家,各自为主。   喜盛在前面拦着,张潜见此,左右不是,颇有些无奈的朝着那些士兵使了个颜色。   士兵是听军令的,张潜身后有裴尚书,又是安佑卫指挥使,士兵们不敢反驳,只好把保宁拉开。   “柔然使者还在上京,京州鱼龙混杂,此次行凶失败,这些人定还有后招,公主与郡主皆乃千金之躯,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公主还是与郡主暂时分别吧。”张潜微微附身,伸手请喜盛移步。   “我没有带近身的婢女,你不能让宁表姐走。”她此次是跟着保宁来的,诗音都没带着,先前都是宁表姐扶着她,如今张潜要让保宁自己回去,她才不应呢。   “哦。”张潜看着喜盛,沉声应了句,仍然让士兵带走保宁。   他是受了皇命,万不能因着她心软。   比起她这个公主,那些士兵分明更听张潜的话。   喜盛自知敌不过,只好上前拽住了张潜腕上的臂甲:“你别让我一个人走,行吗?”   她指尖触上张潜腕上那冰冷的臂甲,语气软的让人无法拒绝。   喜盛惯会用这招,尤其是对着嬢嬢。   可是她忘了,眼前的张潜是安佑卫指挥使,是朝臣口中那个素来冷血无情的人物。   张潜对上喜盛那双水盈盈的杏眼,顿了下,抽出了自己的臂甲:“臣会护送公主。”   说罢,张潜便回过了头,脸上的神色依旧,显然,没有丝毫动摇。   喜盛被那不冷不淡的话驳了,当下便垮起了小脸,像个丧气的小猫儿。   “喜盛,我不会有事的。”保宁看喜盛面对着张潜这个黑面杀神也没辙,近乎认命了。   但瞧着喜盛垮起来的小脸,保宁有些担心张潜会把喜盛吓着。   “宁表姐...”说着不会有事,可喜盛知道,保宁若是这时候回府,肯定是要被罚的。   喜盛想着,自己先委屈起来,她看着立在身边的张潜,杏眼里的小珍珠开始一颗颗的往下落。   瞧着怪可怜的。   张潜也没想到喜盛还有这一套,两道压得沉沉的剑眉一颤:“宁郡主不会有事,臣保证。”   “噢。”喜盛没理会张潜,心里有些生气,闷闷的应了一句,迈着小腿自己走了。   张潜见此,对着一边护送保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方才跟上了喜盛。   马车就停在大营外,正是喜盛御用的那顶。   喜盛也没想到马车就在此处等着她,脚步一顿,狐疑的看向了张潜。   她还是有些委屈的,不过这会儿眼底的委屈渐渐被疑惑取代,但对着张潜,她又不敢太大声:“你...怎么知道我在大营?”   “圣上叫臣跟着公主。”张潜默了默,如实交代了。   父皇都知道了,那江大人也一定知道了...   想到这儿,喜盛看向张潜的目光暗了暗:“父皇都知道了,宁表姐肯定会被罚的。”   方才还应她宁表姐不会被罚呢,这下宁表姐怕是没跑了。   喜盛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方才叫保宁走了。   眼前那位娇贵的小公主眉眼低垂,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大抵是因为觉得牵连了平宁,张潜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冷声道:“江大人不知。”   “那便好...”原本是有些担心的,但听到张潜这般说,喜盛杏眸一亮,终于肯上了马车。   马车是她御用的,陈设如旧,不过喜盛刚坐下,忽的记起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   她是来选人的,万不能把秦良落下,更何况人家还受了伤。   不等马车行驶,喜盛便撩开帘子从车厢里探出了头。   张潜坐在外头,靠在车厢边,外面的空间原就狭隘,喜盛一头钻出来,正好撞到了张潜的肩上。   “唔...”喜盛委屈巴巴的抚了抚额头,身子往后仰了仰,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马车上。   “怎么了?”张潜冷眸看着扶额后退的喜盛,抿了抿唇。   “没..秦良受伤了,劳烦大人记得派人给他治伤,等他好了,就把他送到我公主府来。”   她要养兵,势必要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张潜是父皇近臣,喜盛也没有过多的隐瞒。   喜盛靠的极近,小姑娘温温软软的声音就在张潜耳边响起,那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侧,张潜蹙眉,看向身侧那半伏着身子的小公主,胳膊肘碰了下她的肩膀,把她推进了马车里:“臣记下了。”   “还有方一呢。”喜盛还有问题要问,被张潜推了下,有些负气的又趴了过来:“大人要好好审问他,我要知道幕后之人。”   喜盛记得,上一世她便是被一直红头羽箭夺了性命,这一世她决不允许再有意外发生,所以事事都要小心谨慎一些。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好。”耳后那软软的小公主不住趴在张潜身后喋喋不休,张潜耳后有些微痒,侧头对上她的脸颊,鹰眼微微眯起,已经没有了耐心:“公主还有吩咐么?”   “没...”   “没有了…”   一辆马车的空间,喜盛探出头,原本就离张潜比较近,张潜这般一回首,两人目光相对。   张潜生的原本不丑,可那双眉眼迸发出来的冷意,却叫喜盛浑身一震,连忙坐回了马车里。   她还不忘将那车帘拽紧,生怕张潜闯进来一般。   喜盛没轻没重的将车帘扑在了张潜脸上,动作很快,可张潜那双锐利的鹰眼仍是将她眼底的惊慌捕捉无疑。   慌里慌张的,像个小傻子。   张潜唇畔无声勾起抹无奈的弧度,侧头继续赶车。   外头的张潜镇定自若,可喜盛却慌得浑身发冷,坐在马车里轻轻拍着自己胸腔,那里好像有只小兔一直撞着她的心脏,喜盛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上辈子的时候,她只记得张潜在最后的时候到过观中接她,可她险些忘了,张潜年纪轻轻,能走到如今的位置,那冷血无情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   从前只听别人说指挥使如何如何,如今一件,喜盛却是真有些害怕。   他刚才那眼睛,就好像要吃人似的...   六公主府在春盛巷里,取的最清静的地段,矗立在那条清幽宽敞的小巷里,是整条小巷中独有的一座金瓦朱墙的府邸。   喜盛受宠,平日吃穿用度那都是上好的,这次对外虽说是逐出了禁庭,但这公主府是早早为喜盛建好的,气派非凡。   马车缓缓驶入春盛巷,喜盛估摸着差不多,便从窗口扫了一眼。   公主府门前已然先停下一辆凤驾,喜盛目光在那金黄色的华盖上一顿,俨然辨认出了这马车乃嬢嬢的马车。   大虞的皇后乃江家嫡女,江南月,也便是喜盛的嬢嬢。   喜盛坐在马车上,想到嬢嬢就在公主府,不由得有些紧张。   她答应和亲,并出宫居住这事,连着伺候她的诗音姑姑都不知道,嬢嬢此次前来,定是要兴师问罪。   可是逃也逃不过,喜盛只好硬着头皮钻出了马车。   一出车厢,张潜侯在一侧:“公主。”   “嗯。”喜盛点了点头,抬眼瞧了眼公主府门前的诗音,正要朝诗音招手,张潜将手伸向了她。   喜盛也没想到张潜会做这种扶她下马车的事,抬眼打量了张潜神色无异,方才将手递给了张潜,拎面袋子似的,把她接了下来。   “公主,皇后娘娘到了。”诗音这边也迎上了喜盛,将她从张潜手中接下来。   “在哪儿呢?”喜盛咬了下唇。   “梨园呢...”诗音望了眼喜盛,语气有些低。   瞧诗音这样子,嬢嬢应该是有事了。   喜盛也有些紧张,撑着诗音前行。   梨园是她在公主府的居处,绕过前庭便是。   喜盛与诗音到了梨园,瞧着那座静悄悄的寝殿,脚下步子微微一顿。   大虞阳盛阴衰,禁庭的未嫁的公主中,除了容珠,便只有她了。   喜盛有两个兄长,从小便娇生惯养着。   原本是大虞最金尊玉贵的那个,只可惜年幼那会儿骑马,摔坏了腿,只能乖乖呆在朝日宫。   也是因为这个,父皇与嬢嬢,还有两个阿兄都非常宠着她,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如今柔然一来,便要将她从嬢嬢身边夺走,嬢嬢定然伤心极了。   起初她闹了一遭,一病不起,想来嬢嬢夜夜都愁着她的婚事。   她这边大梦初醒,自己却一口应了柔然婚事,嬢嬢一定气急了,这才找上门来。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喜盛终于迈进了自己的寝殿。   午后斜阳渐垂,寝殿里的光有些昏黄,喜盛迈进了里面,便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卧在临窗的罗汉床上闭眼晒太阳。   妇人生的极美,虽然小腹微微隆起,可睡卧在那里仍旧好看的像一幅画儿。   喜盛看着自家嬢嬢,那双杏眼微微湿润,差点哭出来。   胖团揣在江皇后身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舔着毛,瞧见喜盛回来,胖团便跳下了罗汉床。   “喵——”   “嘘!”胖团是个没准的,瞧见她就叫唤,喜盛擦了擦眼泪,忙叫胖团噤声,可还是吵醒了江皇后。   窗外的风吹着闺房中的珠帘,啪啪作响。   江皇后睁眸瞧着面前双眼微红的喜盛,眉头一横:“陈喜盛。”   “嬢嬢..”喜盛被江皇后一唤,半俯着要抱胖团的身子一定,咕哝了句。   “给我起来。”江皇后看出了她先前是哭过的,在罗汉床上斜倚,朝喜盛招了招手。   “嬢嬢怎么来了?”喜盛装作无事,乖巧的坐到了江皇后身边,将行动不便的江皇后扶了起来。   喜盛装着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半点不像会闯入乾清宫耍横的。   可江皇后气越看,气就越不打一出来,掐了下她的脸蛋:“你说我怎么过来了?”   “嬢嬢...”被江皇后一掐,喜盛撇着嘴鼻腔一酸。   她知道嬢嬢为何担心。   其实她重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去见见自己嬢嬢。   可想到上一世嬢嬢就是因为她和亲之事,落了胎还丢了命,喜盛便觉得无颜去见。   如今看着江皇后中气十足的在自己面前,喜盛抱住了江皇后的胳膊,杏眼里的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掉。   “又哭。”江皇后原本是揣着一腔火的,但看喜盛泪滴啪嗒啪嗒往下掉,觉出她有股无名的委屈。   知女莫若母,江皇后也收起了脾气,认认真真打量着喜盛:“你怎么了?”   “娘娘。”诗画一挑珠帘就看到母女俩对坐,她目光停留在喜盛身上片刻,语气有些顿涩。   “支支吾吾的,倒是说?”自己与女儿谈心被打扰,江皇后顿了下,有些不耐烦。   “...”   “六公主是刚从大营回来的,今日大营抓到了刺客..”一位主子一位小主子,诗画夹在中间委实有些不好做。   但想到内监传来的话事关喜盛安全,只好与江皇后坦白。   这话一出,喜盛都感觉到了身边的嬢嬢火气噌的一下就又起来了,怯怯的望了一眼江皇后。   “怎么回事?”江皇后一听,忽的理解了喜盛这股委屈,侧目挑过了喜盛的下巴,打量着她。 第6章 猜疑   在江皇后印象里,喜盛小时候,那可是最听话最乖巧的一个。   江皇后做梦也没想到,喜盛这个最乖巧的,一病起来擅闯乾清宫不说,一个娇娇姑娘,竟还去了大营那种地方。   “嬢嬢,我没事,刚才有张大人保护我。”喜盛最怕的就是自己嬢嬢,这会儿怂的像个小菜包,只敢一下一下给江皇后顺气。   “哪个张大人?”朝中倒有几个姓张的,江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喜盛说的是哪个。   “就是裴尚书那个义子,他叫张潜。”想到张潜把她从座位上一下子就捞起来那幕,喜盛弯了弯眸,朝着江皇后解释道。   “你若是没赶上那张潜呢?”张潜这人身份低微,江皇后听说过。   眼下瞧喜盛自己给自己圆,江皇后拉开了她那只柔然的小手,认真起来。   这刺杀之事并非小事,虽有张潜相救,但江皇后并不打算让喜盛糊弄过去。   “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江皇后板正了喜盛的小脸。   江皇后声音有些虚弱,还染上了哭腔。   瞧着性子一向坚毅的嬢嬢要落泪,喜盛一下子便不知所措了起来:“嬢嬢,您...您别哭...”   “我哭什么?谁要是伤你分毫,我就斩他满门。”江皇后轻哼了声,双指在喜盛额头弹了下。   江皇后脾气急,上辈子就因为喜盛和亲之事急坏了身子才小产,喜盛有些怕旧事重演。   但想着上辈子的祸事,她知道有些事必须提前与江皇后说清楚。   喜盛揉着额头,扑通一下跪在了江皇后面前:“我知道嬢嬢舍不得我,可是嬢嬢,咱们要相信大虞。”   “我去大营也不是去胡闹的,是爹爹答应了我,让我带亲兵下嫁柔然,也好以防万一。”   江皇后闻声,算是明白了状况,两道细眉一挑看向她:“他敢应你?”   江皇后对喜盛闯入乾清宫的事有所耳闻,可没等着庆帝交底,就沉不住气来寻喜盛了。   如今听她这般说,江皇后一拍桌案,怒气冲冲的看了眼喜盛。   原本父皇答应的事,喜盛也没想和自家嬢嬢隐瞒,可看着自家嬢嬢的反应,喜盛眼皮一跳,忽觉得有些不对。   这事儿吧…   她好像应该叫父皇先说。   “嬢嬢...”喜盛懊悔的看了看江皇后。   “诗画,你以后就留在公主府伺候,给我看住了这没正行的丫头,不许她再乱闯祸。”江皇后想着把火气撒出去,侧目吩咐了诗画,连理她都没理。   “你们父女俩就没一个省心的。”说罢,江皇后瞪了眼她,便迈出了寝殿。   “嬢嬢!”   知道江皇后这是要回去与父皇撒气,喜盛提着裙摆要追。   诗画忙将她拦了下来:“娘娘近日气盛,公主有什么话,还是过几日再说为妙。”   喜盛顿了下,忽然觉得诗画说的也对。   也不知是不是有孕在身,嬢嬢脾气好像大了不少,气也有些虚。   虽说女子孕时,性情都会变,可变也是刚怀上的时候才厉害,怎么嬢嬢倒反过来了,快生了才闹脾气。   且方才她扶着嬢嬢手的时候,嬢嬢的手甚是无力。   “嬢嬢这段时日都爱发脾气吗?”喜盛有些疑惑的瞧了眼诗画。   诗画虽然跟着喜盛,可到底伺候江皇后比较多:“是,前几日还起了一嘴燎泡。”   上辈子她只顾着自己的婚事,却忘了自己这个嬢嬢,如今听诗画一说,喜盛心里疑云密布:“近来天气热了,会不会是上火了?”   可上火,身子应当不会那样虚弱…   这不对。   嬢嬢的身子强健,太医说怀相也好。   且上一世柔然逼迫父皇的时候,嬢嬢还中气十足的和父皇吵架呢。   就算是因为她的事身子不舒坦,身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败了下来,一尸两命。   这事表面看着没什么不妥,可静下心来一想,却有些不对。   喜盛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她跌坐在了方才江皇后卧过的罗汉床上,看着窗外飞过的大雁,两道眉头紧蹙。   禁庭之内,锁住了多少人,那些人对嬢嬢多是摆着恭敬的脸,可是真的会有人眼瞧着嬢嬢与父皇恩爱两不疑吗?   上一世她被保护的太好太好,什么都不曾知晓,可如今呢?   想到娴妃,想到御花园中那两个出言不逊的侍女,以及今日的刺杀,喜盛忽然渐渐明白了什么。   那刺杀她的人被张潜抓住,如今应是关押在了大理寺,喜盛望着天边云霞,忽的抬眼看向了一边的诗音:“指挥使大人走了吗?”   “走了吧…”诗音顿了顿。   “噢…”喜盛闻声,失落的点了点头。   张潜送她只送到了公主府门口,想来这功夫,应该都出了春盛巷吧。   可是她想去大理寺一趟…   “公主想见指挥使吗?”诗画在旁看着喜盛满脸愁云,问道。   “我想知道是谁刺杀我。”喜盛点了点头,想到诗画是嬢嬢身边的老人,她杏眼亮了亮:“姑姑你有办法见到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每日参早政,公主若是想见,何不去乾清宫拦人?”诗画也理解喜盛的心情,并没有阻拦这件事。   “那…”   “他会不会不愿意告诉我啊?”想到张潜那张黑沉沉的脸,喜盛撇了撇嘴。   虽然没跟张潜怎么接触过。   可她就是觉得张潜这个人不好相处,而且宁表姐也说了,让她离张潜远一点,不要理就好了。   “不会,指挥使听圣上的,您是圣上的掌上明珠。”诗画看着喜盛笑了笑。   张潜那人,不过二十出头便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也怪不得喜盛害怕。   “噢…”喜盛忽然觉得诗画说得对,她的确没必要怕张潜。   “那明日咱们去拦他。”有了诗画的话,喜盛弯了弯杏眼,底气也足了些。   心里被刺杀之事搅扰着,喜盛一宿也没怎么睡,第二日天一亮,喜盛便自然醒了过来,叫着身边的诗音为她梳洗打扮。   也不知是基于对大理寺那地方的好奇,还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凶手是谁,喜盛眼底下挂着乌青,可精神却异常充沛。   喜盛自从跟江皇后分开,平日几乎都是跟诗音一起睡,昨日也一样。   喜盛没睡好,诗音是知道的,可是诗音并没想到没睡好也可以这么精神:“公主不多睡会儿?”   “不要。”喜盛坐在妆台前,摇了摇头。   镜子里的映着喜盛的容颜,她两道黛眉生的细,形如远山,像极了江皇后。   黛眉下是一双杏眼,黑黝黝的瞳仁澄澈无尘,稍微染上点水渍,人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再说那精致高挑的琼鼻下,恰好是张天生浅樱色的唇,她的唇微厚,嫩的能掐出水来,这样一张脸,原本就是个甜甜的小娇包。   可那鼻子生的巧,随了庆帝,为那甜甜软软的五官添了温婉,叫那张小脸组合起来,甜而不腻,温驯可爱。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她没睡好。   “真丑。”喜盛抚了抚自己的黑眼圈,自己唾弃起来。   “公主可是咱大虞最好看的人了。”诗音却不赞成这话。   “嗯,遮一遮我就是最好看的人了。”喜盛听诗音夸自己,笑着挑了盒面脂。   虽说喜盛在朝日宫幽居,可这并不妨碍她一个公主的骄傲。   喜盛不自谦,放眼禁庭中,她的容貌确是数一数二的,任谁见了都要夸上几句。   只是她不见人,所以再好的容貌也没人知道。   “公主用这个吧。”瞧着喜盛挑来捡去的,诗音突然出手,挑了一盒。   喜盛瞧着诗音指的那盒,取了过来。   她原也爱美,选了诗音伺候,一是因为诗音一手绾发的手艺,另个就是因为诗音爱捣鼓这些,见多识广。   喜盛出不去,诗音便知道知道什么时兴,给喜盛买。   她是嫡公主,用的面脂皆是上乘,诗音挑的这盒正和她肤色。   喜盛取一些涂在了眼底,便将那乌青遮去了。   可喜盛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还觉得缺了什么,仰着脸看向了诗音。   “您等会儿。”诗音一看便知道了喜盛的诉求,取了唇脂唇刷,将喜盛有些发白的唇勾勒成了淡粉色。   喜盛原生的粉唇好看,可惜今日不巧没睡好,略显的苍白一些,诗音妙手一点才救回来了。   收拾了一番,喜盛照着镜子瞧了一眼,甚是满意。   “这时辰父皇的早政也该下了,咱们出发吧。”喜盛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天边升起的太阳。   “好。”诗音见此,便命人备马车送喜盛入宫。   乾清宫内,朝臣陆续离开了殿里,纷纷往宫外走。   喜盛却逆着人流来,原本是想寻张潜,可她刚至乾清宫,便见着乾清宫外一席绯红色的身影。   这女子身影高挑匀称,墨发挽成了高髻,身后围着几个侍女。   她好像对乾清宫外的内监对峙什么,发丝间的珠钗随着她争执的声音轻晃。   是容珠。   虽然只瞧见了背影,可喜盛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人。   容珠,也就是嬢嬢推出去待她和亲的七妹,比她小一岁,可身形却优越于她。   因为她这腿,她已经许久没有长高了,因此每每瞧见容珠,喜盛便心生羡慕。   容珠活的比她恣意多了,本不该替她去和亲。   大抵是愧疚,瞧着容珠被内监为难,喜盛有些看不下去,缓步上前:“内监怎么拦着小七?”   喜盛声音很柔,内监一见,立马换了笑脸:“哟,六公主怎么来了?”   眼前这内监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喜盛有些不适应,正要训斥,陈容珠便回过了头,一双桃花眼如刀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你来干什么?”   “我瞧你被内监为难…”喜盛被那毫不客气的语气问的一怔,看向了陈容珠。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容珠被内监为难,方才想帮陈容珠进乾清宫。   可落在容珠眼里,她的话却像落井下石。   “你别假好心。”容珠瞪了眼她。   “那…你不进乾清宫吗?”她见陈容珠如此固执,一时语塞。 第7章 故情   “你管我?”容珠对着喜盛的态度本就不好,这会儿瞧着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便更生气了。   虽说她与这个七妹妹并不亲近,但喜盛也没想到容珠会如此抗拒她,被人这么数落,喜盛撇了撇嘴,不想理会容珠:“诗音我们走吧。”   诗音也觉着容珠不识好人心,扶着喜盛要进乾清宫。   内监拦着容珠,却不敢拦着喜盛,眼瞧了眼容珠,便要请喜盛进去。   “你站住!”容珠有些恶心那见风使舵的内监,上前一下子就拽住了喜盛的胳膊。   喜盛身量原本就小,容珠一拽,便把她从诗音手中夺了过来。   喜盛胳膊被容珠攥的生疼:“容珠你做什么?”   “你就能进乾清宫了?”容珠冷笑一声,偏要喜盛与她一起在等着。   “我要带你进去的,你又不进去,又不让我进,你...”喜盛对着容珠,分明有理,却说不清,又被容珠死死拽着,一下就急红了眼眶,要哭。   “又装哭,你装习惯了是不是。”容珠见她那红红的眼眶,颇有种想照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来一巴掌的。   她总是哭,只要一哭父皇就指定向着她。   容珠最讨厌这点。   “七公主这是要打人吗!”瞧着容珠不依不饶的,诗音也有些着急,上前拽住了容珠的胳膊,想把喜盛夺过来。   经诗音这么一嚷,原本下早政要离开的朝臣们都回首,注意到了堵在乾清宫门的这两位公主。   “这不七公主吗,拽着的那个是谁啊?”   “好..好像是六公主!”   “这是要打起来吗?”   那些朝臣驻足,也开始议论起来。   而容珠正拽着喜盛的胳膊,一副以大欺小的模样,这会儿挨上众人的目光,忽觉得脸上有些灼热,松开了喜盛,挥手便对着诗音的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公主!”   ...   诗音被打的头一偏,唇畔也渗出一丝血迹,喜盛眼瞧着,那两道黛眉也微微蹙了起来,扯了下容珠的胳膊:“容珠。”   诗音是她宫里的人,她有意带陈容珠进乾清宫,她不去就算了,还动手打了诗音,喜盛不能忍。   “你这娇气鬼又做什么?”容珠被喜盛拽了下,蹙眉看着她。   “啪!”   容珠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甩开喜盛拽着她的手,喜盛的巴掌便先落到了容珠的脸上。   那道声响有些闷,听着力度不大。   可喜盛却微微踮着脚,打的极为吃力。   这一掌下来,那群围观的朝臣哗然,也都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是盛儿。”人群里,已经有个玉面郎君要回去禀告圣上。   “莫要妄动。”于面郎君身边的中年男子见此,忙拽住他,指了指乾清门里。   玉面郎君见门前已然立着一座冷面的瘟神,脚下的步子也一顿。   “陈喜盛!”这边容珠被打了巴掌,觉出了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挥手就要打回去。   她打容珠那下倒不见得多疼,可见容珠抡圆了胳膊要打回来,喜盛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冲动的事。   诗音都被容珠打破了嘴巴,她要是挨了容珠一下,嬢嬢动不动怒不说,她自己恐怕要在榻上躺个十天半月。   喜盛有些怕,揉着疼的发麻的手心要往乾清宫里面跑。   她个子小,一回身便闷头撞上了一个冷硬的东西。   大抵是这人常年泡在书房,扑面而来的是到沉墨的清香,其中却掺杂了一股淡淡的血气。   这血气微乎其微,可喜盛擅用香,对气味也更加敏感些。   她微微抬眸,正想着是谁身上有血气,便瞧见张潜那张冷沉沉的脸,浑身一颤。   打人逃逸,被安佑卫指挥使抓到了怎么办?   他不会帮容珠吧....   早知道一定不直球跑了,但凡她有个走位,也不至于撞上张潜。   喜盛在心里懊悔着。   张潜也没料想喜盛会撞上来,垂目瞧着她如个犯错的小猫儿,还一脸懊悔的模样。   张潜退开了一步,抬眼看着喜盛身后被挡在门外的容珠。   容珠原本怒意冲天,如今被那锐利的鹰眼一扫,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立马放平了手。   虽然老实了许多,但那双美眸仍是死死的盯着喜盛。   那目光如毒,好像要把喜盛生吞活剥了似的。   张潜起初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沉了半晌,便意识到这是两个公主的私事,与他无关,抬脚迈出了乾清殿要走。   “张...张大人!”喜盛见了容珠的目光,也不顾及周围的朝臣,忙就跟上了张潜。   她也不知道张潜会不会帮她,但她就是想试试。   果不其然,那一向冷面的人看着身后跟着跑的喜盛,大抵是想起她的腿脚不好,鬼使神差的停下了步子:“公主可有吩咐?”   “张大人是要去大理寺吗?”喜盛被张潜目光一扫,侧目看向了别处。   面前的娇娇侧着头,日光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照的她面颊微红。   张潜垂目看她,眉角不自觉的轻颤了下:“是。”   “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喜盛杏眼一亮,回过头巴巴的望向了张潜。   张潜一滞,剑眉蹙起,打量着喜盛。   大理寺那地方关押的都是死囚,疯的疯傻的傻,喜盛这般涉世不深的小丫头,哪里去得成那种地方?   “不行,你害怕。”张潜并没同意,沉沉的回了句便要走。   “我不怕的!”喜盛见他要走,回眸又看到虎视眈眈的容珠,情急之下便拽住了张潜腕上的银甲:“大人陪着我,我不怕的!”   她想知道那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是谁的,所以必须要走一趟大理寺。   这事原本不急,可容珠在后面,喜盛就是十万火急。   再说了,为了日后要做的事,即便是那大理寺再害怕,咬咬牙她也要忍下来。   “公主觉得这话可信?”张潜看着喜盛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将她那张白皙无瑕的小脸打量了一遍,冷嗤一声。   她这样的娇公主,丢出宫去能活上三日都是万幸,还说什么怕不怕的。   “嗯!”喜盛没听出张潜的意思,对着张潜极为坚定的点了点头:“可信!”   她觉得自己这话挺可信的。   张潜也被喜盛这模样弄得有些无奈,知道今日他不带她去,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只好妥协了:“只这一回。”   “好。”喜盛怕张潜变卦把自己丢在这里,忙点了点头,跟上了张潜。   大理寺是看守罪犯之所,守卫森严。   喜盛坐着马车到了大理寺,便跟张潜去了死牢。   大牢里阴暗潮湿,喜盛一迈进那牢狱,便闻出一股腥潮的味道,呛的她轻咳了两声。   “公主,要不咱还是回去吧,这地儿太吓人了。”诗音将手帕递给了喜盛,有些害怕。   “不要。”喜盛用绣帕遮了下鼻子。   才这样就怕了,她以后还想办大事呢。   张潜在前头带路,听着两人窃窃私语,回头看了看喜盛,那双鹰眼里的神色存着几分挑衅。   好像再说要不要送你回去?   “大人你快带路呀!”这视线,倒叫喜盛更勇了些,抬脚跟上了张潜。   牢房的通道狭义又昏暗,四周都是罪犯的吵嚷声,怪唬人的。   喜盛心中有些怕,紧紧的跟着张潜,寸步不敢离。   因着方一刺杀喜盛,乃重犯,所以关押的地方守卫众多。   “指挥使。”狱卒瞧见张潜到此,一脸赔笑的应了上去。   原以为张潜是来提审方一的,但见张潜跟着个貌美的娘子,狱卒转了转眼珠,酸里酸气道:“哟,指挥使这是哪儿弄来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挨得住您吗?”   张潜平日打交道的都是这些大老爷们,偶尔听他们说些昏话,倒也习惯了。   但喜盛确实听着刺耳,两道黛眉一蹙,看向张潜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张潜这么冷的人,平日是不是也这么说话?   “这是六公主。”张潜今日懒得与这些人废话,侧目看了眼喜盛那目光,也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喉头滚动了下。   “哟!”那狱卒一听,腿都软了,自己打了个嘴巴:“六公主赎罪。”   那狱卒本就是粗人,吐口便是一嘴糙话也正常,喜盛没追究,不过也并不想理那狱卒,抬眼看了看张潜:“方一呢?”   觉出喜盛心情有些不妙,张潜也没再耽搁,提着那狱卒脖领让人去开门。   狱卒哪还敢造次,麻溜的开了门就请喜盛与张潜进去了。   牢房里的墙上顶着锁链,而方一正被那些锁链困在墙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透出里面的伤口。   大概是吃了鞭刑。   喜盛瞧了一眼,觉得有些恶心,便收回了视线,看了看张潜:“他有吐口吗?”   “没有。”张潜沉声道。   “那便劳烦指挥使大人,不论什么方式,都要让他说。”   方一敢明目张胆的的行刺杀之事,又在大营里潜伏许久,身后必定有主谋之人。   事关大虞安定,这人若是不能提早揪出来,恐生大祸。   “这事父皇知道吗?”喜盛顿了下。   “是知道的...”张潜闻声,看着喜盛欲言又止。   牵连上京大营,父皇知晓了,喜盛倒也松一口气,她看出了张潜有话要说,便道:“大人直说便是。”   “圣上早就知晓大营之中安插了奸细,派臣注意他的动向,只是没想到叫公主受了惊。”   “噢…”喜盛闻声点了点头。   想来是大家都知道方一是奸细,监视着方一,想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她一去大营,方一便冲动的跳了出来要刺杀她,这一下便打草惊蛇,想来那幕后主使往后也会收敛些。   喜盛也听出了张潜的意思,不禁有些自责:“倒是怪我了。”   “无妨,是臣护卫不周。”张潜没想怪给喜盛,只是觉得喜盛应当知晓这件事。   这会儿瞧着她自责,张潜抿了抿唇:“臣没有要责怪公主的意思。”   “没事的,我下次一定...”喜盛也没觉着有什么,只是有些小伤感,但见张潜这般说,她仰头,忙朝着张潜笑了笑。   “盛儿!”正说着,那牢门前忽然走进个玉面郎君。   这郎君语气不善,喜盛循着声音瞧去,正看到这郎君着一身浅蓝圆领袍,银冠束发。   郎君器宇不凡,两道剑眉下生一双多情桃花眼,鼻若悬梁,薄唇微抿。   不是别人,正是误了她一辈子的那位多情郎君,宋淮山.. 第8章 眼红   喜盛上辈子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折腾的那叫一个厉害,当时她甚至还跑出宫去寻,想叫宋淮山同她一起去往行宫。   大抵是世家公子都正气凛然,宋淮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并表明了她身为公主,是不能做出与外男私奔之事的。   那会儿喜盛虽然很难受,但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深厚,她至死都没觉得宋淮山不好,反而还觉得宋淮山不愧是她看上的人,正气。   可这一世,她是要嫁到柔然的,因此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宋淮山,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因为上一世他们便没走到一起,这一世他们仍旧是无缘,终归是要断干净的。   喜盛越想越难过,宋淮山瞧着她的神情,以为她是害怕,拽着她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指挥使带盛儿来这种地方,是为何意?”   宋淮山乃世家公子,原与张潜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下朝便看着喜盛跟张潜走了,心中有疑,才跟了来。   谁知张潜把她带到了大理寺。   张潜也被宋淮山这语气弄得有些不快,但看着宋淮山护崽子似的拉着喜盛,张潜抿了抿唇,那双鹰眼中的神色寂然,转向了喜盛。   他将话语权交于了她。   “淮山哥哥...”喜盛也意识到了是宋淮山误会了,拉着宋淮山的手:“是盛儿自己要来的。”   “胡说,要不是有他,你一个姑娘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宋淮山显然不信,怒气冲冲的看着张潜。   喜盛与宋淮山一同长大,在宋淮山的印象里,她向来是个温驯柔顺的,怎会自己请意来这种地方。   眼见宋淮山不信她,喜盛也有些着急,横在了张潜与宋淮山跟前:“是真的,是我缠着张大人让他带我来的,我想知道是谁刺杀我。”   “刺杀?”宋淮山还不知道喜盛在大营被刺杀的事情,此时一听,立刻拽过喜盛将人打量了一遍:“盛儿可受伤了?”   “没有,我好着呢!”喜盛见宋淮山终于将注意力转移,连忙拽住了宋淮山胳膊:“淮山哥哥我想吃永丰斋的饴糖。”   “那我们过去买。”宋淮山也拿她没有办法,瞪了眼张潜,便把她带出了牢房。   张潜被宋淮山平白瞪了一眼,那双鹰眼里的神色也暗了暗。   他成罪人了。   “盛儿不要与张潜这人走的太近。”宋淮山拉着她小手出了大理寺,不由得想起牢房里张潜冷眼的那幕。   “噢...”喜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张潜每日冷着脸,的确有些可怕,但上辈子她最后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宋淮山,而是受命接她的张潜。   大抵是因为这样,喜盛才不自觉往张潜这里靠拢,好像潜意识里,她觉得张潜不会伤害自己。   且她往后用兵,若是吃准了张潜这个人,也会容易许多。   “可是张潜是父皇的手下呀。”喜盛有些不服。   “他是圣上的手下,可是张潜这人除了皇命,什么都不会管。他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自己的命。”宋淮山看着喜盛,有些无奈。   喜盛就是太善良,太容易信人了,不过宋淮山不会被张潜骗到。   “可是我让他带我来大理寺,他带我来了呀。”   只服从皇命,可她刚才的话并不是皇命,张潜也听了呀,所以喜盛并不认可宋淮山的话。   “傻不傻,盛儿你是圣上的女儿,他敢不听?”宋淮山点了点喜盛的额头。   “噢...”宋淮山这样说,喜盛却想不出来什么话对他,只好点了点头。   是因为她是父皇的女儿,所以张潜才不得不服从的吗?   可是上辈子她让张潜立刻走,张潜却执意要带走她呀...   喜盛坐上了马车,仍有些想不明白。   永丰斋是上京名头最盛的糕点铺,价格低廉,做的糕饼饴糖味道也好。   宋淮山经常捎带进朝日宫给喜盛,喜盛觉得好吃,有时候还会让侍者出宫特地去买。   虽然永丰斋的糕点她吃了许多,喜盛却还没真正到过永丰斋。   然宋淮山是永丰斋常客,因此马车在永丰斋门前一停,不少周边的百姓也都看了过来。   宋淮山是世家公子,风度翩翩,衣不染尘,百姓们看了眼,感叹一番,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是永丰斋吗?”觉出马车停了,喜盛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打量着外头。   那道软乎乎的声音响起,有不少人循着声音又往送淮山这里看。   宋淮山也不介意周围人的目光,下马扶着喜盛下来。   喜盛一下车,便闻见了一股香甜的糕饼味儿,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那周正端庄的牌匾。   永丰斋的小厮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一瞧宋淮山的马车里钻出位娇靥无双的贵人,还要宋淮山亲自扶着,忙就上前:“宋郎君今日也是来买点心的吗?”   宋淮的被问得一愣,刚欲回答,喜盛便先张了口:“你们家有什么点心?”   “哟,这位娘子想吃点心那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家这点心样式可多了,您先瞧。”那小厮也是个活络的,瞧着喜盛举止不凡,把人带进了内厅。   厅中的点心整齐摆着,一排一排的,那香气只往人鼻间冲,喜盛闻的咽了咽口水。   “这个是杏仁奶酥,许多小娘子都爱吃这个呢。”小厮先打量了眼喜盛,见她一双杏眼泛光,十四五岁的模样,请她一步到了一侧,指了指外头那木匣子里的点心。   这个杏仁奶酥现在时兴,许多娘子都爱吃,宋淮山见此,也点了点头:“这个是刚出的,听说好吃。”   “我可以尝尝吗?”喜盛瞧着那小小的一团,中间点了一颗饱满的杏仁,有些馋。   “当然可以!”小厮忙应声,要给喜盛呈上一块,突然便冒出来一只手,把小厮的手拍了下去。   “这点心我要了。”拍开小厮手的是个侍女,一身简约装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倒是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娘子,一身素白襦裙,描着两道秋娘眉,那双长眸浅浅的看向了那木匣子里的点心。   这人儿生的妙,周身带着一丝冷感,好像与世不争。   可要是真的不争,也不会来抢这点心了。   喜盛瞥了一眼那素白衣裙的娘子,弯了弯唇:“这个我也要。”   “哟,这不是三娘子吗?”小厮一见那娘子,哪还顾得上喜盛,忙就冲着那位三娘子去了。   那被唤作三娘子的女子没理会小厮,听到喜盛的声音,一双眸子淡淡的看了过去,见宋淮山扶着她,唇畔勾起一抹有些轻蔑的笑,上前朝宋淮山福了福身:“原是宋小郎君。”   宋淮山见赵婉柔上前福身,也不好失了礼数,只好朝着赵婉柔拱手:“原来三娘子也光顾永丰斋。”   这位被唤作三娘子的乃刑部尚书的三女儿赵婉柔,盛名扬遍上京,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喜盛对赵静柔的才名略有耳闻,只不过赵静柔上来就想抢她点心,喜盛有些不喜。   “宋小郎君明月入怀,应当不介意这盒糕点吧?”赵静柔说着,目光也将喜盛上下打量一眼。   “介意的,我介意的。”喜盛被赵静柔的目光看的难受,推开了宋淮山,对着小厮道:“我要这个。”   “哟,我说小娘子,眼下这位可是咱们刑部尚书的女儿,要不娘子先看看别的”那小厮不敢得罪赵静柔,只好过来劝着喜盛:“咱们这儿的凤梨酥也好吃着呢。”   这小厮不分先来后到,上来就叫她让步,喜盛心中不快,并没理会。   她是公主,自小被宠着,父皇与嬢嬢以及两个阿兄,有什么吃的玩的都先记着她,如今她就想要这盒糕点,这个小厮却非要让她让着赵静柔。   她才不呢。   喜盛鼓了鼓嘴,推开了那小厮,对上了赵静柔那双眼睛。   “不如这样,这糕点我买了,咱们与三娘子一人一半,这样可行?”宋淮山瞧形势不妙,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拉着喜盛往后退了退。   “宋小郎君也太纵着这位小娘子了,我家娘子怎么会与她分食?”赵静柔身边的侍女一听,先不乐意了。   那目光落在喜盛身上上下打量着,大抵是将她当做了宋淮山的什么人。   喜盛要被气笑了,看着赵静柔身边的侍女:“先来后到你懂吗?”   “什么先来后到,我家娘子是这家常客,有什么东西自要记着我家娘子先。”那侍女见喜盛这般硬气,也有些不服输。   想来这丫头凭着赵静柔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喜盛却偏偏装作不知,歪了歪头看着那侍女:“你家娘子是谁呀?”   “是她吗?”说着喜盛绕过了小厮,打量着赵静柔:“我没见过。”   “罢了,宋小郎君家的娘子既然这般好口腹之欲,这糕点我让她便是了。”赵静柔也是头一次因为一盒糕点跟人争执,又瞧喜盛跟宋淮山关系如此近,觉得有些没必要。   赵静柔大抵把她当成了宋淮山的人,喜盛觉得好笑,她挽唇,将袖间的金牌往外一扯,在赵静柔面前晃了下。   那金牌样式少有,室内务府专门给喜盛雕的小猫儿,可金牌上那个标准堂皇的陈字却是皇室统一。   小厮在旁瞄了一眼那金晃晃的牌子,便知道喜盛身份尊贵,吓得忙就跪了下去。   “禁庭之中,要让我的人多了,你能排得上吗,你敢排的上吗?”喜盛没理会那小厮,朝着赵静柔近前一步。   那是证明身份的金牌,赵静柔一眼便认了出来,刚想往容珠那方面想,赵静柔便注意到了喜盛脚步微滞。 第9章 禁足   禁庭里的公主,除却容珠便是喜盛,容珠腿脚是没问题的,模样赵静柔也见过。   那么眼前这个..   腿脚有些不好的,便只能是那个朝日宫里的六公主了...   赵静柔意识到自己踢上了硬钉板,忙垂下了头:“六公主。”   这话说完,赵静柔便想到最近传言喜盛被圣上赶了出来,如今见她在永丰斋出现,想来是确有其事。   赵静柔忽然松了口气,抬眼打量着喜盛:“六公主不在公主府休养,竟也有闲情来买糕点。”   那道声音很是轻柔,可暗里却含着些刺,喜盛闻声,唇上也挂了笑意:“多谢赵娘子关心,但本宫去哪,去做什么,还轮不到你管。”   “不过赵娘子要是真想管这么多,我府里还缺一个掌院,赵娘子要是想来,我随时欢迎。”喜盛可不吃赵静柔阴阳怪气这一套。   “哦对了,给我看家护院,应当也不算亏待赵家娘子。”喜盛说罢,还觉得少了些什么,便又补上了一句。   她堂堂公主,威势不会不如赵静柔,永丰斋的小厮也分出了高低,连忙命人把糕点包好,送到了宋淮山手上。   “淮山哥哥,我们走吧。”瞧着那糕点包好了,喜盛懒得继续与赵静柔浪费时间,只想快点回府去吃点心。   宋淮山看着喜盛压了赵静柔一头,忽觉她的性子与先前似乎不同,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劳烦伙计拿一包饴糖。”   “好嘞!”那小厮哪还敢推脱,连忙包好了饴糖送喜盛这个小祖宗出永丰斋了。   永丰斋里独留下赵静柔主仆,赵静柔身边的侍女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人,忽然也老实了许多。   “咱们也走吧。”赵静柔被喜盛狠狠地压了一头,脸色凝滞,但也说不出什么。   “她不过是个要远嫁的公主,也不知神气什么劲。”赵静柔身边的侍女菡萏仍有些不忿。   “那也是公主。”赵静柔听着菡萏煽风点火,瞥了菡萏一眼:“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她陈喜盛。”   赵静柔有些无奈。   这边喜盛出了永丰斋,便接过了宋淮山手中的点心。   宋淮山瞧着喜盛这个只认吃的小丫头,点了点她额头:“你呀,下次可不要这么跟人起口角了。”   分明是赵静柔抢她的好吃的,宋淮山却说她,喜盛撇了撇嘴,有点委屈:“可是这是我想吃的。”   “那这一盒点心,盛儿自己吃的了吗?”宋淮山见她撇嘴,语气温柔了些。   “我给嬢嬢吃,给胖团吃,反正就是不给她。”喜盛鼓了鼓嘴,抱着自己的点心。   吃不了怎么了,吃不了也不给赵静柔。   “好,不给她。”宋淮山瞧着喜盛吹起小包子,无奈的笑了笑。   见宋淮山如此向着赵静柔,喜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捂着自己的点心坐回了马车里。   有些负气。   马车不一会就穿回了春盛巷,到了公主府。   诗音眼瞧着到了,先下车将喜盛扶了下来。   因着方才赵静柔的事情,喜盛是有些生气,下了马车便自己往公主府走了,连理宋淮山都没理。   宋淮山被喜盛这小脾气打了个措手不及,刚想追上她,诗音便把人拦了下来:“宋小郎君今日说错了话,公主应当不想理您了。”   宋淮山错愕,瞧着喜盛那气鼓鼓的背影,也不知自己哪儿出了问题,愣在了公主府门前。   诗音说完了这话,便跟上了喜盛去。   “他人呢?”喜盛原以为宋淮山会进来的,不过瞧着诗音自己来了,她撇了撇嘴,有些委屈。   “宋小郎君应当是没想明白的,过几日就好了。”诗音也觉得那赵家娘子不对,忙安慰着喜盛。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谁要理他?”喜盛才不会承认自己因为这事伤心,抱着点心回了寝殿。   反正她与宋淮山终归要分开的。   长痛不如短痛,以后都不要理会宋淮山便是了。   宋淮山被晾在了公主府门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上马离开,便见春盛巷口缓缓奔来一匹玄色的骏马。   这马上的男人一身暗蓝色的衣裳,大抵是常年风吹日晒使然,他的面色有些黑,但仍盖不住那一身肃杀之气。   宋淮山远远看到张潜驾马而来,有些疑惑:“指挥使怎么又到盛儿的公主府来了?”   刚才好容易把喜盛从张潜手里带回来,眼下张潜还追到了公主府,宋淮山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直觉,他觉得张潜不能离喜盛太近。   “奉圣上皇后之命,护卫公主府。”张潜看着眼前的玉面郎君,掏出了自己怀里的玉牌,朝宋淮山冷冷的勾起唇。   江皇后因着喜盛之事,回去便与庆帝大闹了一场,今早庆帝便下令,叫张潜去六公主府看着喜盛,暂时不让她出公主府。   张潜原本打算先去大理寺办些事情,再回六公主府,可谁知先在乾清宫遇到了喜盛,带着喜盛一起去了大理寺。   但喜盛却被宋淮山截胡了。   张潜心里明白,比起他,喜盛更愿意与宋淮山在一处,所以方才没有点明,让宋淮山带着喜盛先走了。   算着时辰宋淮山该是走了,谁知到了六公主府两人正巧撞上了。   面对着宋淮山的质问,张潜也不想与宋淮山废话,直接掏出了自己的玉牌。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指挥使看顾好盛儿了。”宋淮山听张潜这样说,也不好置喙什么,不善的看了看张潜。   “皇命在上,不劳你挂怀了。”张潜看着宋淮山,朝他拱了拱手。   然而喜盛却还不知自己被禁足了,这会儿尚在暖阁中抱着胖团,吃着点心,昏昏欲睡。   “公主困了吗?”诗画一进门,便瞧见喜盛眯着杏眼,要去取毯子过来。   “诗画,嬢嬢先前的脾气与现在比如何?”喜盛见诗画进来,便又想起了嬢嬢的事。   “娘娘脾性还好,只是最近才暴躁了起来,不过女子孕期性情都会变一变,公主无须担心。”诗画虽然分给了喜盛,可先前还是在江皇后身边多一些,故而对江皇后的事很了解。   这会儿被喜盛这样问,诗画也瞧出来她的忧虑:“公主还小,这女人有孕的事,往后就知道了。”   “就是因为你们都这般认为,所以这事才显得神不知鬼不觉。”听着诗画的说辞,喜盛也不困了,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   她碰过嬢嬢,嬢嬢的身子非常虚弱。   但面上看着却精神气十足。   这事情越是看着没问题,才越有问题。   喜盛一这么想,更加放心不下了。   “公主怎么了。”诗音在边上陪着喜盛,见她起来,把绣鞋递给了她。   那双粉粉的绣鞋上是猫儿戏蝶图,猫儿像胖团,可爱极了。   可喜盛却踢了踢那双绣鞋:“不穿这个,你去给我找身跟宁表姐穿的袍子差不多的衣裳靴子,咱们去找家医馆。”   她是要去找个大夫探讨嬢嬢的病情,最好是能换身掩人耳目的装扮。   “公主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传唤御医便可。”绣靴喜盛倒是有,诗画找了双,帮着喜盛穿上。   “我没不舒坦。”喜盛摇了摇头。   她怀疑有人对嬢嬢的身子动手脚,但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明白嬢嬢的身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找宫外的御医问问,若是没事便罢了,若是有事,她这样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公主是怀疑?”诗画觉出了喜盛的心思。   “是,我得找个明白的医师问问,宫里那群御医,指不定哪个长舌的会走漏了什么风声。”   “若是真有人想暗害嬢嬢,此举倒也不会打草惊蛇。”喜盛见诗画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听着喜盛这一番解释,诗画眸色一顿,瞧着她的目光顿了下。   “怎么了...”喜盛看着宛如定住的诗画。   喜盛从前不爱说话,虽是不傻,但这样认真去想,去分析一件事的情况几乎没有。   头一回滔滔不绝的说了这么些多,且将她要做的事规划的如此清晰,诗画还真是没想到:“没什么,只是觉着我们小公主懂事了不少,知道心疼嬢嬢了。”   “是,我长大了。”喜盛笑着回了句,可心里却是有些落寞。   若是再不懂事,上辈子那些人岂不白死了?   …   保宁素来爱穿圆领袍扮男儿,但是喜盛不一样,诗音翻箱倒柜,终于找出来件浅粉色的袍子,送到了喜盛面前。   “公主,您瞧这件行不行…”诗音将那粉色袍子抖开,摊开在喜盛面前。   这衣袍上绣着素白的远山,瞧着有股文雅的书生气儿,喜盛眼瞧着那上的山水,抿了抿唇。   这件袍子她可有印象了,是她阿兄陈庭玉小时候的衣裳。   说起来有年头了,那会儿阿兄嫌弃这颜色女孩子气,不肯穿,才给了她。   喜盛也嫌弃的很,就压箱底了。   不过眼下这情况,只好将就一下了。   “就这件罢。”喜盛歪了一眼那衣袍,极不情愿的穿了。   整好了行头,喜盛便吩咐诗音去叫马车,自己与诗画先出了梨园。   没了嬢嬢那浩浩荡荡的凤驾,公主府的门前便清净了许多,喜盛搭着诗画的手腕,刚欲踏出公主府的门,便迎上了一张冷脸。   这张脸才刚刚在大理寺与她作别,喜盛熟悉的很。   “张...张大人?”喜盛朝张潜笑了笑,声音软软的。   张潜闻声,也侧眸打量着一身男儿打扮的喜盛。   她的皮相在大虞仅有的几位公主中是顶好的,若不是身板太过单薄,还真像位面如冠玉,口若丹朱的小公子。   可一个公主,穿成这样出府,俨然不像是干正经事的。   张潜眯了眯眸,好似要将她看透:“公主这是要出府么?”   “张大人不回大营吗?”见张潜质问她,喜盛转了转眼珠,开始反问。   按理说,张潜这个指挥使出了宫中便要去大营,万不该在公主府。   所以喜盛也不怕,直接问了出来。   “是皇后娘娘命微臣在此。”张潜将她那狡黠的神色全看进眼中,云淡风轻道。   嬢嬢的命令...   想必是回宫以后嬢嬢便跟父皇发脾气了,想到这儿,喜盛悟了。   父皇和她串通一气,嬢嬢便要了父皇身边的张潜。   但她没往禁足那方面想,看了眼张潜:“既然是嬢嬢让大人在这儿站着,那劳烦大人就在这儿站着了。” 第10章 红薯   喜盛说完这句话,便抬脚迈出了公主府,谁知那小脚还没落地,张潜便伸手,挡住了她:“皇后娘娘不许公主踏出公主府半步。”   …   “嬢嬢...”喜盛讪讪收回了脚,看了眼张潜。   嬢嬢若是与父皇大闹一场,并且不让她去和亲,一气之下禁足她这事倒也实属正常,可喜盛有些不甘心,凑上前去,一双杏眼朝张潜眨了眨:“真的是嬢嬢让你看着我呀?”   “是。”张潜喜盛凑过来的娇靥,往后退了退。   “那…”   “那我要是踏出公主府半步呢?”喜盛瞧着张潜依旧板着的脸,缓缓将一只脚踏出了公主府外,存着几分试探。   喜盛那只小巧的履靴上绣着祥云,一半踏在公主府门外,她那双杏眼眨呀眨的,好像再说你要是拒绝我,我就哭给你看。   张潜被她弄得有些无奈,又不能拿她如何:“公主收回去便是。”   “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叫御医又怕嬢嬢担心,想让诗画陪我出去看看。”见张潜脸发黑,喜盛也不闹了,将脚收了回来,语气柔软。   “上京乱,皇后娘娘也吩咐了不叫公主离开公主府,公主若是身子不适,微臣派人去找医师便是。”纵使面前的喜盛恳求,可张潜受了皇命,并不打算让她出去。   原本想着出了宫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她还开心呢。   可谁知开心了还没有两天,就被张潜堵在自己家门口,喜盛委屈的撇了撇嘴:“你别与嬢嬢说就好了。”   她粉唇弯弯,眼里氤氲着水汽,任谁见了都不忍拒绝,张潜见着喜盛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大人...”喜盛见张潜仍不动摇,伸着小手就拽住了张潜的臂甲,轻晃了下。   她的声音原本就软,这会儿染着哭腔,像极了小猫爪子,一下一下挠在张潜心上,消磨着人的意志。   张潜垂眼看着她那红红的眼眶,默了半晌,颇有种认命了的感觉:“出府也可以,但为了公主安危,微臣要与公主一同前去。”   好容易哭的这尊冰雕肯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喜盛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   只要能出府就行了。   她这公主府所在的春盛巷清静,但离着上京最热闹的玄武街,其实不远。   因着是秘密出行,喜盛不想引人注目,便叫人换了寻常马车。   柔然已经抵达大虞,各部使者都在上京,但玄武街仍如往常一般热闹,街边的叫卖声不绝,偶尔也有三两个人柔然人并排在玄武街上。   玄武街上多是摆着摊子的商户,喜盛掀起帘帐往外看,那股甜甜的焦香也从窗口钻了进来。   “这是什么味道?”喜盛觉着这味儿怪好闻的,将头往外探了探,去寻这味道的来源。   喜盛身为六公主,平日锦衣玉食的伺候,闻不出来这寻常人家吃的东西,可诗音知道:“这是烤红薯啊!”   “...”   喜盛想了半晌,还是没反应过来诗音说的什么:“烤红薯好吃吗?”   “好吃的。”诗音点了点头:“烤红薯就是把红薯架起来,用火烤,烤到流浆那种最好吃。”   诗音是个鬼机灵,吃过见过不比她少,喜盛虽然刚才吃了一顿点心,但一听诗音描述,便觉得又饿了。   “大人!”她钻出了车厢,小脑袋猛地在张潜身后出现。   这马车是上次和张潜一起乘坐的那辆,喜盛一探头,便离着张潜很近。   喜盛因着上回有阴影,身子往后退了退。   “怎么了?”张潜看着喜盛探出脑袋,剑眉微蹙。   原本是挺理直气壮的,但看到张潜那两道压低的剑眉,喜盛抿了抿唇:“大人我能吃个烤红薯吗?”   她一个公主,这事原本不需征得张潜同意,但喜盛心中始终记得那个乾清门前一身肃杀的男人,所以她是有些怕他的。   张潜看着小猫儿似的趴在自己耳边说想吃烤红薯的喜盛,鹰眼望了望天。   忽然有些不明白庆帝这般明主为何会生出一个这样娇娇软软的女儿来。   “微臣这就去办。”说着,张潜跳下了马车,唇角不自觉挽起一抹弧度。   喜盛原本是想让诗音去买,但她没想张潜会委身去做这些事,瞧着张潜下了马车,她不免疑惑,回头看了看诗音。   “还是公主有办法。”诗音也觉得自家公主的办法好像对这位指挥使特别奏效。   “哪来的乞丐,我们这儿又不是乞丐窝,给我滚!”   “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   主仆正说着,马车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喜盛循声好奇的往外看了看。   正瞧见一家医馆前的闹剧。   被扔出来的是个七八岁的瘦弱少年,身着粗布衣裳,他身后的不远处躺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色苍白的可怕,好像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这势头,倒像是这家医馆欺负人了。   “诗音,你来。”虽说她也是来寻医的,但这家医馆的行为她实在看不过眼,落下了帘帐,与诗音一同下了马车。   马车里那家名为回春馆的医馆不远,喜盛与诗音下来,绕过了那人群,将那跪着的少年扶了起来。   少年被这家医馆的护卫打的灰头土脸的,还跪在这医馆前祈求着,实在可怜极了。   喜盛也是身上有疾的人,瞧了一眼少年身后发病的妇人,附身朝那少年伸出了手:“来,起来。”   少年猩红着眼眶,见面前忽然出现的那只素手,不免疑惑。   “哟,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医馆里站着的男人见着这副模样,只当喜盛是哪家的小公子,叉着腰在门前发笑。   那嘴脸委实可憎,喜盛看着都有几分生气:“他的嬢嬢已经快不行了,医者仁心,就算你们为了赚钱,也不该如此冷血。”   “唉,你这小公子真是不知我们百姓苦,你自己看看啊。”   “我们是开张给人看病的地方,又不是救济这些穷乞丐的。”那男人说着,边朝喜盛指了指自家那威风凛凛的医馆牌子。   “是啊,可连人生病都看不了的地方,纵使有再大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呢?”   回春馆前围观的人堵了里三层外三层,人潮外,一道清朗的男声传入大家的耳中,叫着场闹剧暂时歇了一下。   喜盛也被那道声音勾起了兴趣,循声看去,便见一道素色身影,眉间一点朱红,玉冠束发,仪表堂堂,衣不染尘。   他身后背着个竹筐,那里面一片绿油油的,瞧上去似乎是草药,看来也是位医者。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我瞧这回春馆不如早早摘了牌,改个救济所也不错。”喜盛小鸡啄米的点了点头,立马顺着人话茬往下接。   “哟,你又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医馆来的人,专看我们家热闹是不是?”   “这乞丐,你愿意看,你看呗?”回春馆的人也看出这白衣男人行医,不屑的轻嗤了一声。   “医馆倒是没有,但在下乃聂隐。”聂隐沉了半晌,朝那回春馆的小厮一笑,俯身将那发病的妇人扶起来。   “聂隐!”   “你是聂隐?”听那名讳,方才跪在地上的少年也一激灵,从喜盛身边跑向了聂隐。   “唉?”喜盛看着少年眉眼间的笑,有些疑惑。   “原来是聂神医啊!”   “聂神医居然来我们上京了!”   聂隐这人师出庆云庐,神医之名在北地盛起。   北地是齐侯的地界,虽说齐侯与大虞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因为早年庆云庐的洪云在大虞名声浩荡,所以关于聂隐的事,也有不少人知晓。   聂隐名声虽不及洪云,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少人都因着洪云,对聂隐极为认可。   而聂隐这人,她也有印象。   上辈子他也来过上京,那时父皇还下令让他为自己看腿,可惜人家聂隐本就是北地之人,自是不服大虞命令,便回了北地。   原以为这聂隐应当是与洪云大师一样年纪的老人,谁想是个翩翩公子。   喜盛笑着打量了眼聂隐,侧目看向回春馆门前耀武扬威的小厮:“你们知道什么是医者么?”   “你…”那小厮看了看喜盛,顿时无言。   “医者仁心,你们这种冷血的医馆还是趁早关门吧。”喜盛也不给回春馆面子,语气蛮横的很。   “唉,回春馆这地方抓药可贵,掌柜的也不好相与。”   “是呢,依我看,还是趁早关门。”   “这位小公子说的不假,趁早关门吧。”   有喜盛推波助澜,这会儿风向转变,街边围观的百姓也都对回春馆指指点点起来。   那小厮觉得面上无光,怒气冲冲的看了眼喜盛,便灰溜溜的钻回了回春馆。   “小兄弟,你母亲这顽症好治的,我可以开一副药方给你。”聂隐并为注意到周身的冲突。   他面上带着笑,专心为那妇人把了下脉,便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喂了妇人一颗药。   “我娘真的没有事吗?”那少年擦了擦眼泪。   “没事,只是我如今没有可以救你娘的药物,不如你先安顿好你的母亲,与我回桐庐取药?”聂隐瞧了眼少年:“我在前面的茶馆等你。”   “好!”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便扶起自己的母亲回家去了。   见那少年转悲为喜,聂隐也站起了身,目光在面前回春馆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上停留了片刻,摇头笑了下。   “公主,我们也走吧?”看着这闹剧收场,诗音连忙戳了戳喜盛。   “等..等一等!”喜盛回过神来,看着那道白色身影,只觉得聂隐医术高超,连忙上前。   聂隐起初有些疑惑,但见她是方才那位见义勇为的小公子,挽唇笑了笑:“这位小郎...”   郎君...   “聂大夫。”   聂隐那句小郎君正卡在喉头,喜盛便双手交握在身侧,朝聂隐福了福身。   行的是女儿家礼仪。   聂隐见此,面上的笑意一僵,不过倒也没揭穿她的身份:“可是有什么事?”   “聂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毕竟是要问母后的孕事,喜盛有些抹不开面,讪讪的看了眼聂隐。 第11章 聂隐   “您要是求医,那便可以。”聂隐瞧了眼喜盛有些泛红的脸颊,点了点头。   见他同意,喜盛一阵高兴:“那边请聂大夫去前面的茶馆吧。”   “好。”聂隐原本就是要去那茶馆的,见喜盛顺意,便应了声。   聂隐与那少年有约在先,喜盛这个倒插队的为这照顾这约定,特地选了能望见街道的雅间。   “既是求医,娘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聂隐放下了身后的背筐入座,也不再避讳喜盛的女儿身份。   “你知道我是女子啊?”瞧着伪装被识破,喜盛忽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聂隐。   她明明装的很好呀…   “噗...”聂隐瞧她一双杏眼圆睁,忍俊不禁:“娘子莫要挂怀,草民行医数年,若再分不清男女,便白白糟蹋了这治病救人的本事了。”   “再说了,娘子方才行的礼,也不是男子该会的。”   喜盛原本觉得自己天衣无缝,被聂隐这么一说,她自己便想起来刚才的礼数,懊恼的拍了拍脑门:“哎呀,下次一定注意。”   聂隐见喜盛那模样,挽唇笑了笑:“小娘子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吗?”   “是这样的,我家里的姐妹有了身孕,但脾气忽然变得特别急,很奇怪。”   她是想问嬢嬢身子的,但想到嬢嬢乃一国之母,若是说这些事,涉及到禁庭那些后妃斗争不太好,便改成了自己的姐妹。   “哦?”喜盛说的极为认真,聂隐听着她仔细描述,原本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女子有孕性情大变乃是正常,不过听着她这般夸大的描述,聂隐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觉得奇怪吗?”喜盛说了许久,但见聂隐仍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有些着急了。   她说了这样多,聂隐好像一点没听进去。   “娘子今年不过十五吧?”聂隐摸了摸下巴,用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喜盛。   “啊?”喜盛原本在讲着自己嬢嬢的事,但迎上聂隐怀疑的目光,她歪了歪头。   聂隐不会怀疑这人是她吧?   喜盛正想着,果不其然,聂隐将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讳疾忌医,娘子还是莫要隐瞒的好。”   “不,不是我!”喜盛一惊,忙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她还没及笄,哪来的孩子,要是真有这么回事,嬢嬢不得打死她?   喜盛觉得聂隐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正要解释,面前的茶案上便横插过来一把长刀,生生将那木质案几劈成了两半。   “你是何人,胆敢污蔑公主清白?”劈断木案的人是张潜。   此时对着聂隐,张潜面色阴沉,身上已然浮起了杀意。   喜盛是趁着张潜买烤红薯的时候走的,张潜回到原地看到空空如也的马车,当下便急了。   好容易在人群里看到喜盛,便见她跟着这个白衣男子到此。   张潜跟了过来,便听见这样一段,悄么声息的到了雅间,一怒之下拔出了刀。   “大…大人...”喜盛也不知张潜何时进来的,此时看着面前闪烁着的刀光,忙从蒲团上站起了身。   木案破碎,张潜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刀也架在了聂隐的脖颈上。   那刀冰冷锋利,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聂隐垂首,看着那长刀,愣了下。   “大人…你把刀放下。”那把刀快比她都长了,喜盛光是看着都发颤。   可顾着聂隐,她还是上前拽住了张潜握刀的手,生怕张潜伤着聂隐。   瞧着那只素手握在她手腕上,张潜抿了抿唇,将捣乱的喜盛拽到了身侧。   喜盛力气那比得张潜,一下子就被拽了过来还被张潜摁着肩。   她见聂隐原本是没什么的。   可喜盛忘了自己应了让张潜随身保护,擅自下了马车来见聂隐。   张潜大抵是以为她丢了,这般生气也正常。   喜盛知道这事自己不对,看着张潜黑沉沉的脸色,有些害怕。   但她不想连累聂隐,壮着胆子挂在了他手臂上,想让张潜放下刀。   张潜觉出她将半个身子挂在了自己手臂上,鹰眼黯了黯。   他的长臂承着她,却没有颤抖分毫,喜盛瞧着自己的办法没用,粉唇一撇,不免有些着急:“大人,我下次不乱走了,我知道错了…”   然而当事人聂隐看着两人,心中也有了考量。   只是聂隐不明,喜盛堂堂公主为何会在一个护卫面前那样被动,聂隐好奇,便将脖颈往前送了送,生了几分看戏的意思。   张潜原是怕聂隐伤了她,这会儿听喜盛说,都准备收刀入鞘,岂料聂隐又暗自凑上前来。   这点小动作喜盛瞧不出,但张潜却觉出来,视线一冷,倏的落在了聂隐身上。   “张潜,连我的话都不听吗?”瞧着那刀要刺破聂隐的脖颈,喜盛拍了拍张潜的手,杏眼有些泛红。   她不过是想请聂隐帮忙,倒没想过张潜会对聂隐如此防备。   见张潜死活不肯放下刀,喜盛两道黛眉微微蹙起,是真的生气了,伸着手要去夺张潜的刀。   这刀乃玄铁所制,削铁如泥。   张潜恐那刀刃伤着了喜盛,略了一眼她眼尾泛起浅显的红晕,那握着刀的手终于沉了下来。   聂隐没有伤害喜盛,他没必要揪着人不放,故而收起了刀。   “聂大夫,你没事吧?”见张潜收起刀,喜盛也松开了压着人手臂的身子,上前询问聂隐的情况。   聂隐没说话,那双柳叶眼停留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最终落到了喜盛身上:“原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聂大夫你别怕,我家大人不是坏人的。”见聂隐没有责怪,喜盛松了一口气:“聂大夫不会介意,不为我瞧病了吧?”   说着,喜盛瞥了眼一旁臭脸的张潜,撇了撇嘴,也不敢责怪。   “公主玩笑,您能寻到草民,是草民的福分,自是不敢推脱。”聂隐有条规定,应了的事从不反悔。   故而张潜方才如此冒犯,聂隐也没计较。   不过多数是因为喜盛实在是温驯有礼,聂隐很受用,那张白皙的脸颊上满是笑意。   喜盛见聂隐笑,知道他没介意,便松了口气。   聂隐生的清朗如玉,又是一双好看的柳叶眼,瞧着好相与,还爱笑。   倒是张潜…   他总是冷着个脸,要不就是眯着眼朝你冷笑,也不知他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这般想着,喜盛巴巴的望了眼张潜:“我就知道聂大夫非心肠坚硬之人,不会介怀的。”   说着,她那道目光轻轻浅浅的在张潜身上划过。   张潜觉出喜盛这是在影射自己,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眉角轻颤了下。   喜盛被张潜看的浑身一颤,不过想着她不能输,喜盛便挺直了腰板,梗着纤细的脖颈:“大人,你说是不是呀?”   瞧着她用着柔和的语气有意无意挑拨,张潜抿唇,上前拽住了喜盛的手腕,将人拽出了雅间。   喜盛原本就是想与张潜耍个脾气,岂料张潜不经挑拨。   她被张潜的动作吓到了,迫不得已跟着张潜出了茶馆:“大人,我还有事要和聂大夫说!”   她是被张潜直接从茶馆里拽出来的,想着刚才被那么多人瞧见,喜盛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撇着嘴,扫了一眼街道上看着她的行人,又怕又委屈。   “今日不行,改日微臣会把他带到公主府。”喜盛到底是被禁了足,张潜带她出来已是最大的限度,如今在外滞留了许久,还与身份不明的人交谈,张潜觉得这已经够了。   毕竟喜盛身份摆在这儿,方才她不见了,张潜便足够着急,好容易找到,张潜只盼着眼前这小祖宗赶紧回公主府去。   “可是…”喜盛吸了吸鼻子,看着张潜不敢说话。   看着喜盛要哭,张潜摸了摸胸口,将那方才买的烤红薯塞到了她手里,声音冷硬:“吃。”   手中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喜盛先是一愣,见那东西是个甜甜香香的红薯,杏眼弯了弯。   她是个爱吃的,这会儿见到红薯,方才的委屈丢了一半。   她捧着那红薯,又抬眼看了看张潜,想把红薯分两半。   可这红薯有些烫,喜盛分到一半,手就颤了下。   张潜见她举动,忙就接过了喜盛手里的红薯:“我来。”   喜盛指头烫的发麻,见张潜接过去,觉得自己有些笨。   张潜并没这样想,他把红薯掰开,便递回了喜盛手里   喜盛看着里面橙红的红薯半晌,只接了一半:“给你吃...”   喜盛将那稍大的一半递给了张潜 ,可怜巴巴的鼓了鼓嘴:“大人往后,能不能别这么凶…”   她声音很小,那双水盈盈的杏眼里满是试探,像是在哄他。   喜盛身量小,此时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像个随时要窝进他怀里的猫儿,张潜喉结一滚,语气有些沉:“臣去叫马车过来。”   张潜没有理她,转身就走了,喜盛以为张潜不愿意理她,在原地撇了撇嘴,咕哝了句:“我下次,不自己走了还不成吗?”   马车回到春盛巷的时候,天边擦黑,巷口已是烛火昏黄。   连着奔波了两日,喜盛终于觉出身子疲乏,连着双膝也有些疼。   晚间沐浴后,她便懒懒的倚在妆台前,怀里抱着胖团,杏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公主,喝药了。”诗画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喜盛抬眸看着诗画端来的药汁,两道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知道了姑姑,我过会儿就喝。”   说罢,喜盛便别过了头,看向了铜镜里那张苦大仇深的小脸。   柔然逼迫着父皇将她下嫁,母后势必不会同意。   如今还将她禁足于此,命张潜看守。   张潜那个人…   一点都不好相处。   喜盛想着张潜黑沉沉的脸,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第12章 上心   柔然叫她和亲,嬢嬢定还会会与爹爹闹,不出意外,过几日宫中举办宴会,柔然使者也会到此。   嬢嬢太疼她,父皇也拗不过嬢嬢。   届时容珠还是会被推出去,然后柔然使者就会推拒容珠,并咬定她这个嫡公主的身份。   这样下去,父皇夹在中间,势必还会与柔然人撕破脸。   等到这时候,就算这一世她没有假死,柔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那天她得想办法逃出六公主府,杜绝这一切。   可是这个张潜命人把六公主府围的,连半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实在有些难办。   若是在那禁庭也好,只要对着父皇与嬢嬢撒撒娇,什么都好说。   可对着外头那位,喜盛实在是束手无策。   “不行!”喜盛越想越乱,最终又想到自己的亲亲表姐。   为了大虞,只能再牺牲一下这位宁表姐了。   不过她要是想见保宁,得先搞定那个张潜。   “公主?”诗音在后面为喜盛通着头发,被她吓了一跳。   “咱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带金疮药呀?”喜盛侧目看了眼方才诗画放在一旁的汤药。   “带了!”诗音点了点头。   “你去把金疮药拿过来,拿最好的。”喜盛说着,拿着那汤匙搅了下那碗汤药。   张潜身上有伤呢,她今天可是闻见了那血腥味。   她今日给张潜来个雪中送炭,也好叫张潜办事。   诗音也不知喜盛要金疮药做甚,将一旁的蜜饯儿往喜盛手边一放,便去寻那金疮药了。   瞧诗音走了,喜盛看着那满满一碗黑的发绿的汤汁,端着碗仰头往下灌。   她其实并不喜欢喝这药,小时候有几次偷摸摸倒掉,第二天就腿疼,走不动路。   那疼跟这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喜盛长了记性,也渐渐习惯了这苦味,喝了多年,自没有当初那般犯难。   将那一碗汤药饮尽,喜盛捏了颗蜜饯塞进嘴里,便取了件披衣起身。   “公主要出去吗?”诗音取来金疮药,见喜盛的模样,有些疑惑。   “指挥使睡了没?”喜盛点了点头,将胸前的盘扣系好。   “大概还没有…”诗音想了下:“指挥使方才从宫中回来,在别院。”   “我去趟他那儿。”喜盛拿过了诗音手里的金疮药,整了整裙摆便踏出了寝殿。   张潜是裴相义子,但禁庭里这样好的金疮药一定落不到他手里。   喜盛摩挲着手中的瓷瓶,粉唇勾起一抹弧度。   张潜他纵然再冷血,也总不可能是个铁石心肠的,且不说今日他还接了她的红薯呢。   喜盛想着,脚步也顺着庭前小路到了偏殿。   夜色将沉,偏殿之中烛火通明,张潜大概还没有休息。   喜盛给自己打了打气,伸手叩响了木门。   偏殿中,张潜在塌边立着,正要将那被血液浸透的亵衣脱下,便见木门上映出一抹纤影。   “张潜,你在吗?”不见内室有人回应,喜盛垫了垫脚,有些疑惑。   内室中回荡着喜盛清脆柔婉的声音,张潜手上的动作一滞,当即起身将那木门打开。   喜盛面上挂着笑,刚欲迈进偏殿,便见迎面上来的是张潜胸前那点血红,他的肌肤为麦色,那结实有力的胸膛上除了新伤,还有许许多多陈年的疤痕。   喜盛被吓了一跳,脸上又烧又热:“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呀…”   她背过了身,看着庭中那抹月光。   张潜只想着给喜盛开门,忘了这事,被喜盛一提,张潜意识到了不妥,忙披上自己的亵衣:“可以了。”   喜盛先是回头看了看张潜,见他穿好,方才回过头,打量着他亵衣上的血色:“你…伤还流血呀?”   喜盛是公主,手指头划个小口子都一群人紧张,她没经历过伤口开裂又流血的疼,看着张潜,不住有些心疼。   夜深人静的,张潜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弄的一愣,一双鹰眼微微眯起。   喜盛一身淡黄襦裙,浴后便把极腰的墨发随意挽在腰后,她身上浅淡的玉梨香若有若无的在张潜鼻腔内徘徊,像个无形的钩子。   张潜喉头一紧,看她仰着头,月光打在她身上,极为美好。   “公主,太晚了。”张潜声音有些哑。   “大人…我睡不着。”喜盛一心想着自己的事,还没意识到张潜眼底那蹙火苗。   “那便躺着闭眼睛。”张潜有些沉不住火,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异常。   “不要。”喜盛握着自己的金疮药,摇了摇头。   心里有事,躺着也睡不着。   “我可以进去吗?”瞧着张潜将她堵在门口,喜盛伸手推了推门板。   她自己的家,她还要被人挡在外面,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潜见此,也没理由拒绝,移开了身影,请喜盛进了寝殿。   喜盛的公主府是刚收拾出来的,出了她自己居住的梨园,其他地方还没怎么收拾过,故此这偏殿里除了一张小短榻,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短榻不过七尺长,张潜堂堂指挥使,委身睡这张小床实在有些委屈。   且他身量又那样高…   “劳烦大人将就一下,明日我就给大人换大床。”喜盛看了看长身玉立的张潜,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张潜平日任务,连野外都能入睡,并不介意这个。   “不行,大人为父皇做事这般辛苦,不能在我这公主府受了轻慢。”喜盛唇边带着笑意,那双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小心思都被她摆在脸上,张潜将她的神色看进眼中,鹰眼眯起,看着喜盛在他面前表现。   “大人...”喜盛原本还要假装关心张潜,但见张潜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像将她看穿了一般,喜盛有些无所适从。   “公主有事?”张潜见她定住,开门见山问了出来。   “没...没有呀!”喜盛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她才不傻呢,这样直接说出来,张潜未必会帮她。   “真的没有?”张潜见她仍不肯说,大步上前,坐到了她身侧。   “没!没有!”身边忽然做过来的人身上仿佛带着一股火,喜盛惊恐的往一边移了移。   “哦?”张潜微微颔首,看着喜盛身子往后移,忽的便将手落在了她的肩头。   “大人...”   “大人你干什么?”肩头上握着的那只大手有些灼热,喜盛仿佛被点了下,一下子就从短榻上弹了起来。   “不干什么。”张潜只是想吓吓她,这会儿看着面前那一脸酡红的小姑娘,他抿了抿唇,云淡风轻道。   喜盛今年不过十四,较亲近的男子除了自己的父皇,就只有青梅竹马的宋淮山。   可宋淮山还没有如此亲近的摸过她肩膀,便叫张潜一个外臣先摸了...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喜盛脸上有些发烫,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瓶,再也不敢往张潜那便靠。   伸手一抛,将玉瓶抛到了短榻上:“这个...这个给你。”   她声音颤颤巍巍的,含着几分惧意。   张潜有些无奈,垂目看着玉瓶应声滚到了他身边,微楞了下。   那玉瓶精致小巧,但张潜一眼便认出了玉瓶里是金疮药。   张潜在外做事,身上经常有伤,这种伤药也是不离身的。   不过他这种人,即便受了伤也没人会理会,倒是喜盛,她还记着。   张潜心中一暖,拿起了那瓶疮药。   见张潜拿了起来,喜盛知道张潜这是收下了,她沉不住气,直接问了出来:“我给大人送药,大人是不是要感谢我?”   “...”   张潜虽知道喜盛是有目的的,但听着她的话,眼底的柔色一滞。   半晌,张潜眼底那抹柔色彻底消失,转而看向了喜盛,冷声道:“多谢公主。”   “啊?”   喜盛原想着抛砖引玉让张潜去把保宁叫来公主府,谁想到张潜并不中招。   她不禁有些着急:“就...没有了吗?”   “还应当有什么?”张潜怎么会看不出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思,但还是装作不知,朝她皱了皱眉。   “你难道不该...”喜盛急的跺了跺脚。   “公主要什么,直说便是。”张潜也不想再与喜盛绕弯子,直接问她。   “是这样的,我在乾清宫惹了父皇不高兴,就被罚出宫了,这样还不算,嬢嬢也不喜欢我了,还禁足我。”喜盛见张潜直接问出,忽的委屈了起来。   “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公主府,实在是太可怜了。”说着,喜盛攥着手中的绣帕,眸中便多了些水晕。   “...”张潜猜到喜盛有事拜托他,可没想到喜盛先来了这招。   张潜在外庭做事,平日只听圣上这位六公主爱哭,如今真正领略到这位娇娇多爱哭,那双鹰眼里的神色黯然,却又携着些他自己都没觉出来的宠溺,静看着喜盛耍脾气:“所以呢?”   “所以...大人把宁表姐叫过来陪我好不好?”喜盛暗暗看了张潜眼,继续拿着帕子半遮住那张小脸,打量着张潜。   她哭的梨花带雨的,若不是那双眸有意无意的打量他,张潜说不定还真会信了她。   眼前的小姑娘狡猾又可爱,张潜有些无奈的望了望梁上,自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人...”见张潜不理,喜盛有些紧张,软乎乎的又叫了句,险些将人叫的骨头都软了。 第13章 算计   “好。”喜盛都这般了,张潜哪还舍得拒了,他薄唇扬起一抹近乎无奈的笑,终于是又应了她。   瞧张潜答应,喜盛那张娇靥上容色一边,杏眼弯弯:“那大人记得上药,我先回去了。”   她脸色变得极快,走时还朝张潜挤了个甜甜的笑眼儿:“大人,我走了呀!”   张潜被她那道目光电了下,目光定在喜盛关上的那门板上,喉头一紧。   也不知怎的,好似被她下了蛊似的。   他知道这种情愫本不该有,可心底那冲动却好似压抑不住。   张潜揉了揉有些酸麻的眉心,侧目便瞧见了书案边摆着的那块有些发干的红薯。   玄武街的那家烤红薯小有名气,但要出炉时裹着热气,伴着红薯焦香,软软糯糯的才好吃。   喜盛将这红薯给他的时候正好吃,可眼下这红薯却被他放的凉透了。   张潜越看越烦,忽的开了门:“川九!”   川九是他身边的人,平日都在尚书府伺候他的起居,知道张潜被派到了六公主府,裴尚书便将川九送了过来。   川九被张潜叫来,有些疑惑:“郎君怎么了?”   “吃了。”张潜手里拿着那块红薯,塞给了川九。   “我不饿。”川九看着那块干掉的红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想到方才从张潜寝殿出来的喜盛,川九有些好奇:“刚才那个小娘子是谁啊?”   “吃。”张潜却不容得川九拒绝,便将门板重重一阖。   川九也不知张潜只是哪里来的邪火,不过张潜平日总是这样,让人摸不准性子,川九也没多想,刚要抱着红薯回去,张潜便又打开了门。   “郎君还有事?”川九闻声,回头看了看张潜。   “明日请平宁郡主到公主府。”张潜瞧着川九手中那块红薯,忽的便夺了过来,将门板一关。   “诶?”川九被张潜弄得摸不着头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红薯原本被送了出去,这会儿又被张潜要了回来。   他将那块红薯摆在桌案前,也不吃,只是沉沉的瞧着,也不知再想什么。   却说保宁自那日被张潜送回了江府,虽然没有被罚,但保宁还是被江大人禁足了。   保宁一老实,江府都显得寂静了些,宋淮山望着那安安静静的别院,忽的挽唇笑了下。   “宋小郎君怎么来了?”别院前立着的那玉面郎君实在惹眼,保宁身边的红萧正巧路过,便上前朝宋淮山行了。   “宁宁起了吗?”宋淮山摆了摆手。   “我家娘子被禁足了,正无聊呢,郎君来的正好。”红萧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确实正巧。”宋淮山点了点头,便提着自己手中的点心进了保宁的别院。   别院里,保宁正百无聊赖的拿着石子去打空中的鸟儿。   红萧上前拍了拍保宁的肩膀:“娘子,宋家郎君来了。”   “哦。”保宁应了声,将石子一抛,看了看宋淮山:“你怎么来了,喜盛呢?”   “盛儿...”提起喜盛,宋淮山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僵了僵。   “怎么了?”保宁见宋淮山的神色,抛石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也不知怎的,就生气了。”宋淮山没有隐瞒,将那日买糕点遇到赵静柔的事情告诉了保宁。   “你真是多余。”保宁一听,当然是站在喜盛这边。   “盛儿确实没必要与赵家娘子去抢那盒点心啊...”宋淮山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喜盛凭什么让她一个三品官员的女儿?”保宁不赞同宋淮山干的这件事,瞧见宋淮山提来那两包点心,知道这是从永丰斋买的,拆开只纸包,拿起一块点心狠狠咬了口:“这个赵静柔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也是,我没想这么多。”宋淮山见保宁如此,只好败下阵来,认可的点了点头。   “你往后别买了,黏黏糊糊的,我不喜欢。”说着,保宁将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了纸包里,一同塞给了红萧:“赏你了。”   “谢谢娘子!”红萧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那两包糕点。   ...   这点心宋淮山常往江府给保宁送,往常保宁虽然不喜,但也没拒绝,这回突然下了宋淮山的面子,宋淮山难免有些窘迫。   “你去永丰斋买饴糖,和喜盛道歉。”保宁想了想,那双美眸一横。   “可...”宋淮山无端挨着喜盛脾气,原本也有些生气,这会儿又被保宁教训,有些不情愿。   “娘子,外头有个叫川九的,说是公主府的人。”宋淮山还未说完,门外便进来个小厮。   “见。”保宁一听公主府,眼里一亮,哪还顾得上什么宋淮山。   小厮得了保宁首肯,便带着川九进了保宁的别院。   “是喜盛寻我吗?”瞧着川九,保宁挑眉道。   “是公主拜托了我家大人,请宁郡主到公主府一叙。”川九道。   保宁正愁没理由跑出江府,川九的到来无疑是随了保宁的愿。   她不能找喜盛,喜盛找她,父亲便没话说了。   这般一想,保宁抬脚就要走。   但余光瞥见宋淮山,保宁一顿,忽的拽起了宋淮山:“走,你跟我一起。”   “可是盛儿还在生气...”宋淮山顿了顿。   “你走不走??”保宁见宋淮山迟疑,蹙了蹙眉。   惹了喜盛还不赶紧去哄,还在这磨磨蹭蹭,属实有些...   宋淮山见保宁如此强硬,没说话,只好跟着保宁去了。   落难姐妹花,保宁被禁足了,喜盛也没落着好,六公主府中。   梨园空荡荡园子里摆着一张木质的躺椅,春风暖暖的往人脸上吹,喜盛膝上盖着张软毯,正百无聊赖的窝在那摇椅上晃悠。   胖团也觉得无聊,正趴在她的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尾巴。   张潜每日晨起要去宫中上职,昨晚张潜应了她,也今日不知会不会把保宁带来,喜盛正纠结着这件事,便听梨园外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喜盛。”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保宁。   保宁立在垂花门处,看着梨园里的喜盛慵懒的好似一幅画,眉眼含笑,迈进了梨园。   “宁表姐!”   想什么来什么,喜盛见到保宁,那双杏眼一亮,从躺椅上半坐起:“宁表姐,你没有被罚吧?”   大营那桩事过去以后,喜盛便没有见到过保宁,如今再见,先想到的便是大营的事。   保宁知道她担心自己,连忙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那边好,吓死我了。”喜盛点了点头。   “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保宁走到了喜盛跟前,示意喜盛往垂花门外看。   喜盛有些疑惑,抬眼便见垂花门外的人着一身浅蓝圆领袍,银冠束发。   是宋淮山...   喜盛小脸一垮,看了看保宁。   “怎么啦?”保宁瞧着喜盛皱着眉头,上前掐了掐她的脸颊。   “不想理他。”喜盛看见宋淮山就想起了永丰斋的事,这会儿保宁还在身边,一委屈,眼眶便红了些。   这事没人提还好,有人一提,她就想哭,觉得被宋淮山训了委屈。   宋淮山看着喜盛的模样,提着刚从永丰斋买的饴糖定在了垂花门处。   “来!”保宁看着木楞的宋淮山,忙朝宋淮山招了招手。   “盛儿,听说你被圣上罚了,怕你没有糖吃,又给你买了些。”宋淮山硬着头皮上期,将包裹破开,放到了喜盛跟前的小案上。   纸质的包装被那双干净修长的大手打开,原本摆好的饴糖没了包裹,便散落了下来,喜盛红着眼儿看着宋淮山,更委屈了。   “你别哭,先前是我不对。”宋淮山附身捏了一颗,递到了喜盛跟前。   喜盛原本是有气的,可瞧着宋淮山红了过了,心里一软。   “你尝尝,甜的。”宋淮山见她不吃,捏着饴糖的手又进了些。   宋淮山都将饴糖送到她嘴边了,喜盛抿了抿唇,也没拒绝,咬住饴糖的一端,将宋淮山手里的饴糖含进了嘴里。   “我今日回去会同父亲说,叫圣上接你回宫。”宋淮山见她吃了,半蹲下了身子,轻声哄着。   “不用了。”知晓宋淮山是要哄她,可喜盛一听这个,连忙摇了摇头。   她好容易出来,可别又给她弄回去。   “圣上最是宠你,莫要与圣上置气了。”宋淮山并不知道喜盛的事,只当她是还与庆帝置气。   “哎呀,盛儿不愿意回去,你就别谏言了。”保宁在一边看的着急,推了推宋淮山。   乾清宫那事儿,保宁是知道的,但并没有告诉宋淮山。   “那好吧...”宋淮山被两个姑娘拒绝,也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宁表姐。”终于解决了宋淮山这里,喜盛忽的想起自己找保宁的事,巴巴看了看保宁。   “怎么啦?”保宁拿着绣帕擦了擦喜盛脸颊上的泪痕。   喜盛闻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宋淮山:“咱们去屋里头说。”   保宁,宋淮山,这是与她一同长大的,虽说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但保宁是她嬢嬢家里的人,喜盛才如此相信。   “好。”保宁也分得清轻重,知道这件事要避着宋淮山。   应了声,便扶起了喜盛。   两个女儿家家的心事,宋淮山也没在意,只好在梨园中逗着胖团。   六公主府布置的仓促,可喜盛的内寝却是与朝日宫里差不了多少。   保宁与她进了寝室,合上了门:“喜盛可是有事吗?”   “是。”喜盛点了点头,看着保宁有些愧疚。   这事恐怕要保宁再冒一次险,但想着大营那次,喜盛有些不好意思。   “直说啦,怕什么?”保宁瞧出了她的顾忌,上前捏了捏喜盛的脸颊。   “父皇过两日要开宴,宴请柔然使者,我必须要去,可是我被禁足了...”喜盛撇了撇嘴。   “噗...”保宁看着委屈巴巴的喜盛,忽的笑了下:“我也被禁足了。”   “啊?”喜盛听着话,有些难过。   她们两个也是够倒霉的,禁足都禁足在一起。   那保宁一定没办法帮她了。   “不过我想出来也容易。”见喜盛担心,保宁拉着她坐下:“问题是你这里。”   “张潜不好糊弄,我要是把你弄走,得想想办法。” 第14章 破绽   “...”   喜盛也知道张潜这人有多难糊弄,昨夜她就领会过了,不禁有点犯难。   “要不...要不我装病?”不过张潜也并不是个硬心肠的人,喜盛倒想用这招试一试。   “也行,他虽然没心,但恐怕不敢让你出事。”保宁觉得这办法可行,点了点头:“咱们趁着晚间走,到时候你设法支走张潜,我在后墙外头接你。”   “但是这样,张潜会不会被罚啊?”喜盛思忖片刻,忽然想到张潜是奉了父皇的命令。   若是张潜把她弄丢了,父皇必然会追究张潜。   “这还不简单,你在圣上面前求求情就好了。”   喜盛原本还担心,但想到父皇宠她,若是有她求情,想必张潜也不会受罚。   “那....”   “那我试试?”虽说这主意坏,但眼下也只有这一种办法,喜盛沉默了半晌,心中终于做了决定。   “嗯,今晚戌时,等他离了六公主府,我在院墙那里接你。”见喜盛做好决定,保宁点头,与她约定好了时间。   --   却说张潜因着喜盛被刺杀的事宫中大理寺两边跑,俨然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大理寺内,狱卒见张潜到此,忙迎上前:“指挥使。”   张潜瞥了眼那狱卒,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那狱卒习惯了张潜这副冷脸,抬眼瞄了眼张潜身后:“听说指挥使被派去公主府了,怎么没见公主跟着?”   “难不成是被那宋郎君压了一头?”   狱卒是见着了宋淮山的,那天宋淮山气冲冲的带走了六公主,让张潜受了窝囊气,狱卒有都替张潜不平。   “你若是闲的难受,我给你派给好差事?”张潜知道这群狱卒平时就没个正行,可这般触及到喜盛,张潜蹙了蹙眉,那双鹰眼也冷了下来。   大虞皇室就还那么两位未出嫁的公主,七公主那容色人都是见过的,当之无愧的大虞美人。   可六公主却没多少人见过,好容易露回面,还不准人好奇,狱卒实在是冤枉,但想到张潜的手段,狱卒打了个冷颤:“不敢不敢,小的这不也是没见过吗?”   “再说了,那宋小郎君不分青红皂白的斥您,您也不知道生气。”狱卒说罢,又开始纠结。   “难不成斥你?”张潜也不知道狱卒为什么比他还委屈,挑了挑眉。   “不说了不说了!”狱卒被张潜一记刀眼扫过,连忙摆了摆手。   贵人圈乱,他还是别管了。   “方一呢?”张潜见狱卒终于收了那张碎嘴,问道。   “哦对,昨个儿从方一身上搜出了这个。”狱卒说道正事儿,终于认真起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张潜。   张潜接过来那纸条,便打开瞧了眼。   那张纸条与白纸黑字不同,纸为灰墨色,赤色为书,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六公主必死。   在上京,刺杀大虞的公主,这真是他见过最狂妄的事情。   张潜看着那纸条,不由得冷声笑了笑,犹如地狱中的鬼魅,叫身边的狱卒都颤了颤。   狱卒没敢说话,见张潜抬脚,忙跟着他去了关押方一的大牢。   牢门打开,牢房中的阴影投射在张潜额上,他那双长眸锐利如鹰,带着一丝阴沉,看着墙上绑着的方一,薄唇缓缓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牢中的气息潮湿,血腥之气似乎也浓了些,方一是由大理寺卿宋志远主审,用了鞭刑,因此这血腥之气也很正常。   可张潜知道,这鞭子若是打在硬骨头上,恐怕连疼都不疼,宋大人这方法并不好。   “皇家走狗。”方一原本在昏睡,见大牢前的张潜,轻嗤了一声。   “那你呢,又是谁的走狗?”张潜并没有被方一激怒,瞧着方一身上那一道道鞭痕,他笑了声,抽过一旁狱卒手里的长鞭,挥臂甩向了方一门面。   他这一下直接击打到了方一的鼻梁,方向稳准,力道狠厉。   方一几乎听到了鼻梁骨被打断的声音,低吼了一声。   “是谁叫你刺杀六公主?”听见方一的痛呼,张潜将那鞭子丢回了狱卒手中,继而上前,站定在了方一身边。   方一仍旧不说,看着张潜上前,他忍着鼻梁的痛处,朝张潜吐了一口鲜血。   张潜瞧着方一之举,眉角一颤,从腰间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脸侧的血水,随后将帕子丢到了一边:“北地齐家,玉氏,陵氏...”   “你是那一家的狗?”张潜抽出那张纸条在方一面前呈现出来,缓缓道出。   他说的皆为北地氏族,方一也没料想道张潜能对北地之事了如指掌,那双眼中露出一分惊恐。   张潜默不作声,将那纸条缓缓收起,便见方一嘴里咕哝。   他抿了抿唇,忽的就桎梏住了方一的下巴。   “噶!”   只听一声闷响,方一的嘴便以一种扭曲的形状呈现在了人的眼前。   “指挥使这...”狱卒在旁看的冷汗直出,生怕张潜把人折腾死,不好交差。   “不说也不妨,我不会让你死在大理寺。”张潜没理会狱卒,朝方一冷笑了一声,便大步迈出了死牢。   狱卒见此,忙跟上张潜,出了大牢。   大牢之外,一片光明,张潜立在日光下,周身那股冷肃仍没能收敛分毫。   “指挥使,这方一真是北地的人?”狱卒将刚才张潜说的话听来了几成,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那幕后之人还未露面,莫要妄下定论。”张潜仰头,闭目感受着那日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沉了口气。   方一既然敢如此刺杀喜盛,万不会在身上藏着暴露身份的纸条。   这纸条虽然可以解释为是方一临时起意刺杀喜盛,可张潜却觉得这事不会这般简单。   北地虽然不受大虞管控,但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大虞地界,刺杀大虞的公主,引起两地战火。   北地还打不过大虞,不会这样冒险。   “多派些人看守方一,方一的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张潜抿了抿唇,对那狱卒道。   方一被抓,那幕后之人依旧沉得住气,怕是料到了方一不会吐口,甚至会在牢中自刎。   他偏要保住方一,让那人沉不住气,来一趟这大理寺。   “是。”狱卒也不敢置喙张潜的命令,觉得张潜这样做必有道理,便应了。   “泽旻。”   张潜那身影笔直而立,不远处那中年男人看了许久,终于开口叫了声。   那道声音有些苍老,但不失坚毅,张潜循着声音看去,见裴昀不知何时来了大理寺,身边还站着宋志远,连忙上前行礼:“义父,宋伯伯。”   “快起来吧。”宋志远在旁看着张潜,笑了笑。   “事情如何了?”裴昀也知道张潜被派到了六公主府,还被圣上委派彻查六公主被刺杀之时,怕张潜应付不过来,方才过来看看。   “这是方一身上搜出来的,宋伯伯应当过目了。”张潜见到裴昀,身上那冷气终于少了些。   裴昀接过那纸条,端看了一遍,两道有些老态的眉头也蹙了下:“此人狂妄。”   “确实狂妄,方一是死士,那人想必并不担心,因为他觉得方一会求死。”张潜点了点头,将方一刚才要咬舌自尽的事情告知了裴昀。   “设法保住方一。”裴昀知道张潜办事素来稳妥,对这个他的决定没有异议。   “可那人若是来此杀了方一...”宋志远听着张潜与裴昀的交谈,有些不解。   张潜听着宋志远的话,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唇,正要驳他,裴昀便道:“宋大人多虑了,就怕那人不来。”   “可...”宋志远还要说什么,裴昀便已经没了耐心,那副模样与张潜如出一辙。   “张潜,你过来。”裴昀朝张潜招了招手,要离开大理寺。   “义父。”张潜知道裴昀有事要说,跟了上去:“义父可是有事?”   裴昀是他的义父,也是自小教他识文习武的人,张潜待裴昀很是敬重。   “去六公主府的事,可是圣上亲口吩咐?”裴昀颔首,朝张潜问道。   张潜常年在外奔波,有时候与裴昀都见不上,如今裴昀抽空来见他,张潜便把当日在大营救下喜盛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裴昀听罢,看向张潜的眸子冷了冷。   六公主去哪,去做什么,张潜原本没必要去管,这事六公主虽然托了张潜的福,但细想下来,张潜大可不必管这件事。   裴昀扶持大虞三代帝王,为社稷鞠躬尽瘁,身无亲眷,唯有张潜这样一个精心培养的义子。   他对张潜报了很大的期望,一心希望张潜能继他身后之事。   可禁庭中的那位公主娇贵,张潜再老气横秋,到底也是个少年。   对着那娇娇柔柔惹人怜爱的公主,长久待下去,难免会有些什么。   可那毕竟是圣上之女,若是真有了什么,受罪的也是张潜。   想到这个,裴昀心中郁结,看着张潜的身影,幽幽开口:“泽旻,既然是侍君,便要恪守本职,嫡公主乃圣上之女,身份尊贵,年幼不知事。   你长她七岁,何事须知道遵从她意见,也要切记你与她,是君臣。”   裴昀这话说的语重心长,以君臣之称,将张潜心中那点子心猿马意消弭的一干二净。   夜色下,张潜眉宇颤了颤。   君臣是为何意,张潜心中明白,他知道自己对喜盛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会被裴昀说中,张潜垂了垂眼:“此时我自有分寸。”   “你办事最是叫人放心,切莫纠结于儿女情长,绊住了脚步。”裴昀见张潜应声,又嘱咐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if男德班毕业。 第15章 出逃   张潜送回了裴昀,回到春盛巷时,天边已是日暮西沉,月光浩渺的洒进公主府里,将门庭里的一切渡上清辉。   川九遥遥见到张潜,面上一喜,似乎等了许久:“郎君,郎君你可回来了。”   “怎么?”张潜也不知川九今日为何如此,黑眸眯起,打量着川九。   “今日请宁郡主来过了,还带着宋家郎君一起。”川九牵过马,跟着张潜大步绰约,迈进公主府。   “宋淮山?”听到宋家郎君,张潜一顿,看向了川九。   “是,宋郎君是咱们六公主的竹马,感情可真好,今早来还给六公主带了饴糖,只是不知怎么把人哄哭了。”这些事川九今天在梨园蹲墙角看到的,觉得喜盛与宋淮山在一起的画面特别养眼,便与张潜说了。   “把人哄哭了,他也是能。”听川九描述,张潜从鼻尖冷哼了一声,大步回偏殿。   “唉?”川九也觉出郎君这两日脾气甚是奇怪,原本是不打算再触张潜眉头,可想到喜盛的吩咐,川九连忙跟上了张潜:“郎君,公主叫您去梨园用饭呢。”   “她是有什么事?”张潜步子一顿,只觉得喜盛有事要寻自己。   这小公主瞧着惹人,可心里却有九曲十八弯,别人不知,张潜可是知道她昨日是怎么磨人脾性的。   “这我哪知道,反正咱们公主叫您过去呢。”川九挠了挠头。   偏殿离梨园不远,张潜过去趟用不了多大功夫,但想到要与喜盛一同用饭,张潜抿了抿唇,心中忽然生了几分烦躁。   这事不妥。   张潜沉了半晌,拔腿要迈进偏殿。   “大人!”只是张潜还没迈进偏殿,便被一道柔柔的声音阻止了。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喜盛。   喜盛也怕张潜不来,早就在偏殿这里等着了,这会儿看着张潜要进偏殿,有些着急的叫了张潜。   她今日没有走路,坐在轮椅上,膝上垫着一张绒毯。   毯子上的猫儿被喜盛抚弄着,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公主。”张潜略了一眼喜盛,便收回了目光。   “大人不饿吗?”喜盛抚了抚怀里吵吵嚷嚷的胖团。   “微臣在外已经用过晚饭,便不陪公主了。”张潜被她问的有些无奈。   “噢...”瞧着自己的邀请被拒绝,喜盛撇了撇嘴。   头一回被人拒绝,她有些失落,不过想到今日与保宁商定好的事情,喜盛没好气的把怀中的胖团没好气的一抛。   “猫呜——”   胖团被她凶了,一下跳到了地上,炸起来雪白的绒毛,与喜盛统一战线,一双猫眼瞪着张潜。   喜盛性子软,有什么事都是与张潜好声好气的说,如今这般在张潜面前耍脾气还是头一回。   张潜看着喜盛那气鼓鼓的小脸,忽的有些动摇。   可他一个外臣,同她总在一处,不成体统。   想着,张潜咬了咬槽牙,退入了偏殿。   “张...张潜!”喜盛见张潜要关门,直接将张潜的名讳唤了出来。   张潜一顿,鹰眼瞥了眼她,有些微冷。   喜盛被张潜的目光吓住了,语气立马柔软了些:“你...你跑什么?我会吃了你么?”   张潜没作声,一双鹰眼眯了眯,打量着她的神色:“微臣今日在外用过饭,就不吃了。”   说罢,便把那木门一阖。   “张...”喜盛今日如此,全因为约好了保宁,要做戏给张潜看。   可如今张潜死活不上套,她又被张潜冷冷的驳了意思,不禁有些着急。   可是今日不出去,明日柔然就要入宫了,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公主,咱们先回去吗?”诗音瞧着闹成这个样子,询问这喜盛。   “先回去。”喜盛咬了咬唇,知道如今逼不出来张潜,只好另作其他办法。   诗音应声,便推着喜盛回梨园,临走时那双眸子却朝着川九瞟了一眼。   “哟..”川九在一边看的云里雾里,被诗音视线一点,立马精神了起来,进了偏殿。   张潜在偏殿里的木案前坐下,听着有动静,便抬眼看了看,见到是川九,方才垂下了眼。   “我说郎君,咱们公主脾气娇,您...”川九是带着目的来的,跪坐在了张潜一旁,正要劝解。   张潜便一记刀眼落在了川九身上:“闲的?”   “不...不闲...”川九连忙摇了摇头。   “出去。”张潜冷声道。   “好嘞!”川九原本嬉皮笑脸的,见张潜一下子冷了脸,哪敢再在张潜这里晃,灰溜溜的就走了。   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木门。   ...   赶走了川九,这偌大的偏殿一下子就静的出奇,张潜无声坐在木案前,看着那块仍然在放着的红薯已经开始有些腐烂,伸手用纸将它包了起来,丢进了一旁的堆满了废弃宣纸的器皿里。   却说喜盛被诗音推回了梨园,脑子里正一团乱。   她原本是想吧张潜请来,然后装病,如今这招不行,只能直接装病,然后叫诗音去找张潜,叫张潜进宫请御医。   就怕张潜连这个也不管。   不过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喜盛也只好试一试。   她从轮椅上下来,忽的往窗边的罗汉床上一躺:“诗音我肚子疼…”   说着,作势捂住自己的小腹,一张小脸皱起:“你去叫张潜去宫中请御医。”   诗音是知道这事儿的,瞧着她皱眉,极配合的跑了出去。   偏殿里,张潜绕进了内室,正要将官袍换下,便见寝室内已然摆了张大床。   张潜一愣,想到喜盛那夜朝他说的,有些无奈的笑了下。   但想到方才气呼呼离开的喜盛,张潜唇边的笑意敛起,大喇喇的躺在了床上,心已如一团乱麻。   “张大人,张大人公主不好了!”门外诗音急匆匆的拍着门板。   张潜闻声,猛的从床上坐起,大步上前开了门:“公主怎么了?”   “公主肚子疼的缩成了一团,您快进宫请个御医吧。”诗音语气非常焦急。   张潜打量着诗音急迫的神色,回身便将外袍披好:“人哪呢?”   “梨...梨园...”诗音看着这架势,断断续续道。   诗音话音刚落,张潜便已然没了影,奔的方向不是别处,而是喜盛的梨园。   “唉...”诗音一愣,忽然觉得事态有些不对。   但喜盛做了两手准本,这会儿正窝在罗汉床,手停留在小腹,杏眼哭的发肿,装的很是辛苦。   张潜急匆匆的赶来迎上的便是这幕。   瞧她哭的难受极了,张潜蹙了蹙眉,将她从罗汉床上扶起,伸手便要捞起她。   大抵是真的着急,张潜也没顾得上其他,想把喜盛直接带进宫里。   可喜盛是想叫张潜直接进宫叫太医的,谁想到张潜到了这儿来,一时失算,哭的更厉害了:“你走你走,你不用碰我!”   她闹着从罗汉床上坐起,一边捂着小腹,往窗边紧靠,不让张潜碰:“求大人快去请御医吧。”   “...”张潜被喜盛推开的,那两只大手空落落的悬在空中,有些尴尬。   面前的喜盛脸上挂着泪痕,哭的极为真切,张潜抿了抿唇,那双鹰眼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眸色看的真切。   “臣这就去请御医。”张潜收回了手,大步离开了梨园。   瞧着张潜走了,喜盛又干嚎了两声,好像真的疼的不行了。   诗音在外面把风,见张潜走了老远,方才迈进寝殿:“公主,指挥使走了!”   喜盛一听,连忙把那皱巴巴的小脸收起,小腹也不疼了:“衣服。”   诗音闻声,忙把给喜盛准备的衣服拿了出了   喜盛迅速换好了那身简约的圆领袍,拽着诗音磕磕绊绊的往外跑。   这绝对是她跑的最快的一回了。   “宁表姐...”她拉着诗音,赶到了与保宁越好的那院墙,看着高高的院墙,轻声唤了声。   保宁在公主府外听到了她的声音,迅速就攀上院墙,朝喜盛伸出了手。   有宁表姐在上面,喜盛也不怕,叫诗音拖着她举起来。   保宁脚下踩着马车,腿一横跨过了房檐,直接吧喜盛抱了过来。   “诗音,你快回吧。”将喜盛转移了过来,保宁朝诗音挥了挥手,便从院墙上跳了下去。   另一头接着喜盛的是一辆马车,马车上摆着一张高凳,保宁跳下了墙头,忙就把喜盛从高凳上抱下来,推进了马车里,催促着车夫:“快走。”   前头得车夫经常跟保宁做这种跳墙跑路的事,点了点头,架起马车就走。   “宁表姐,这样真的可以吗?”喜盛坐上马车,从窗口瞧了眼公主府那道漆红的墙。   这种翻墙逃跑的事儿,她还是头一回做。   不知父皇与母后知道会不会惊掉了下巴。   还有张潜...   他知道了会不会被她气死?   喜盛不禁想起自己方才在罗汉床上装肚子疼,张潜着急那一幕。   当时张潜的眼睛都有些泛红,可是她骗张潜了....   逃跑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保宁一回一回积累下的经验,这会儿瞧着喜盛担心,她拍了拍胸脯:“有我。”   他们两人身份毕竟尊贵,就算有什么事,庆帝不惹责罚,追根究底那便是别人的错。   保宁心知这点,才敢这般肆意,只是喜盛不同。   她还是有些怕,马车驶过春盛巷,她小心翼翼的将车帘透出一道缝隙:“那咱们这是去那儿?”   “先去大佛寺住一宿吧。”   马车驶出春盛巷,穿过夜市还未散的玄武街,保宁怕引了巡逻的士兵注意,拉过了她的手:“先不往外看。”   “好!”喜盛知道保宁的担忧,乖巧的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坐好。   她明日是务必要进宫的,但父皇有嬢嬢逼迫,嬢嬢明日务必会派人将六公主府严防死守,到时候她要避开的就不止张潜了,所以只有今日出来。   “别怕。”保宁坐在喜盛一边,瞧着她定定的身子,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我才不怕呢。”喜盛摇了摇头,朝保宁一笑。   大佛寺在城外的苍山上,出了城门不远便是。   喜盛乘着的马车循着出城的轨道行驶,至城门前,终于被那侍卫拦下:“什么人,这么晚出城?”   “大理寺卿江郎的马车,你们也敢拦?”驾马的车夫被保宁□□的好,半点不胆怯。   “哦?”   “朝中有什么要事,竟也要劳烦江大人夜晚出城?”车夫话音刚落,一侧的男人便夹着马腹,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城门前。   那道男声冰冷极了,可尾音上扬,带着分质问的意思。 第16章 博弈   喜盛腹痛,张潜自是匆忙的赶回内宫,可走道一半,张潜便叫云影停了下来,在暗处看着江府那顶马车驶出了春盛巷。   喜盛的那些小心思,看上去巧妙,可是张潜堂堂指挥使,还不至于让她骗了去。   张潜方才是真的着急,可是被喜盛有力的小手一推,便觉出了不对。   裴昀已经嘱咐过张潜,说明日宴会,让他见机行事,张潜在庆帝身边许久,又怎么会不懂得裴昀的意思?   张潜是天子近臣,喜盛闯入乾清殿那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庆帝都与他说起过,话里话外也曾嘱咐过,叫张潜留意喜盛。   当今圣上虽然乃明主,可对江皇后却是百般宽仁,和亲这事庆帝虽然有意允了,可江皇后却是竭力反对。   因此,庆帝有些事不好对他们吩咐的太明显,可张潜是聪明人,明白这其中的曲折。   再加上裴昀说过,眼下如何行事,张潜也有考量,只是喜盛的行踪,张潜却必须知晓。   这般想着,张潜调转了马,跟上了那辆马车。   夜风轻拂,城门前的树叶飒飒作响,声声入耳。   “宁表姐...”喜盛听着马车外那道声音,忽的攥住了保宁的手,两道黛眉皱成一团。   “嘘。”保宁见她惊慌,忙将她揽过,捂住了她的嘴。   喜盛生怕被张潜发现,这会儿自是大气也不敢出,杏眼泪汪汪的看着保宁。   “哟!”   “指挥使好大的架子,我家大人外出办事,竟还要知会您一声么?”那车夫毕竟是保宁的人,底气十足。   “江大人自是无须知会我,只是近日柔然使者出没上京各地,江大人这般贸然出城,当真是秉公办事么?”张潜架着云影,围着那马车转了圈。   “指挥使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是质疑我家大人吗?”车夫回道。   “自是不敢。”张潜停在马车旁,似乎等待着什么。   默了良久,那车厢里不见丝毫动静。   这般模样,张潜心里也有了把握,忽然抬高了声音:“江大人为大虞日夜操劳,可以好好休息,莫要有个三长两短,不若我也不好与圣上交代。”   “这边不劳指挥使费心了。”车夫哼笑一声。   张潜见车夫理直气壮,也没有同他置气,抿了抿唇,示意身后的士兵放行。   喜盛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对弈,知道这是糊弄过了张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寂沉沉的夜,江府的马车从上京城门而出,张潜定在原地,看着轻风撩起的车帘,里面坐着蜷在保宁怀中的喜盛,原本紧蹙着的眉宇也松懈了下来。   原本还怕不是她,这会儿见到了,知道她往哪儿去了,张潜便放心了。   “好险。”   躲过了城门那关,喜盛马车里一瘫:“我差点以为我要被抓回去了。”   “你呀。”保宁瞧着喜盛一副大难不死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   “不过话说回来,张潜回宫,怎么会往城门跑?”惊慌过后,保宁瞧着喜盛,星眸泛起一丝光辉:“臭丫头,你怎么把张潜支开的?”   方才只顾着害怕了,如今被保宁一提,喜盛也注意到了问题的关键。   她抿了抿唇,回想着自己在寝殿哭的委屈巴巴的模样,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破绽。   可这样一想也不对,张潜若是没发现破绽,怎么会追到这儿来?   更奇怪的是,张潜追上后,还没有把她带回去…   喜盛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她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家父皇。   此时若是父皇授意,那张潜恐怕早就知道她会有这出…   也就是说,刚才张潜的样子都是装的。   原本以为骗过了张潜,这会儿喜盛想明白,再去回想张潜那因为着急而猩红的眼眶,心里有些失落。   还当他是真着急呢,原来是父皇的命令。   “可能是张潜想放我们一马吧。”喜盛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毕竟有父皇在…”   “呵,他难得这么有良心。”保宁一听这个,觉得也说的过去,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因着诗画在六公主府的原因,喜盛失踪的消息并没有瞒住,张潜将消息带回了宫中时,禁庭中早已反了天。   乾清宫内一片寂然,外头的侍者个个将头埋的极低,将殿中女子吵嚷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   “哟,指挥使您可来了!”高内监遥遥望见张潜,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可是因为六公主之事?”张潜微微颔首,目光也往乾清殿里看去。   只见庆帝坐在上首,闭目不语,殿里那夫人挺着肚子,双眼微红。   “您快进去吧,都等着您呢。”高内监点了点头,忙给张潜让出了条路。   张潜端看了一番,抬脚便迈进了殿中。   殿里有了响动,江皇后闻声,侧目瞧见张潜,火气立马盛了些:“好你个张泽旻,本宫将宝贝女儿交给你,你便是这样办事的?”   “微臣办事不利,请圣上责罚。”张潜也料到江皇后会发难,先行跪在了大殿中央,朝庆帝请罪。   庆帝容江皇后在这乾清殿闹了一通,眼瞧着张潜出现,揉了揉酸麻的眉头:“高内监,先将皇后送回去。”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事瞒我!”先前从喜盛口中得知兵权之事,江皇后已然有了防备,如今看着庆帝要将她支开,江皇后怎肯轻易罢休。   “盛儿乃朕掌上明珠,此番丢失朕绝不姑息,张潜你如此失职,可知罪!”庆帝见支不走江皇后,只好先拿张潜开刀。   “臣知罪,愿受圣上,皇后责罚。”张潜说罢,便将那腰间佩刀抽出,双手捧上朝向了江皇后。   江皇后怀着身孕见不得刀光剑影,怎会去接张潜的刀。   庆帝却觉无妨,从龙椅上走下,朝着张潜而去。   “要死也得把盛儿找回来!”江皇后只是想找到喜盛,原本也没这么大的权利处置张潜,如今见此,不想骑虎难下,只好作罢。   “高内监,给皇后送回去。”庆帝瞧着情况,也送了口气,茗高内监把江皇后带出了乾清宫。   看着江皇后离开,庆帝抬了抬手,示意张潜平身:“说说吧,怎么回事?”   庆帝不信别人,但张潜还是相信的。   虽然张潜是裴昀的义子,但庆帝好歹也是看着张潜长大的。   张潜能将凡事做到滴水不漏,本事大得很,又怎么会让喜盛在上京城丢了。   “六公主今晚忽感腹痛,命臣进宫请太医,臣自然不敢违命,然出了六公主府,臣便觉出不对。   驾马回六公主府一探究竟,正好瞧见春盛巷驶过江府的马车,臣猜想是平宁郡主,便一路跟随,行至城门口,见那车帘被风卷起,正印证了臣的想法。”没了江皇后,张潜也没对庆帝隐瞒。   “是宁宁啊。”庆帝听罢,点了点头。   喜盛跟谁庆帝都不放心,但要是跟着保宁,保宁万不会让她有事。   张潜颔首:“正是平宁郡主,微臣已派人跟随,想必公主与平宁郡主是去了大佛寺。”   “好,你吩咐侍卫,明日六公主回宫赴宴不许有人阻拦。”知道了自家女儿身在何处,庆帝心里也安定了些。   只是看着张潜,庆帝抿了抿唇:“盛儿虽无事,可是你张潜,妄加揣测圣意,该当何罪啊?”   这事不论如何,张潜有职责,这会儿被庆帝追责,张潜垂目:“微臣失职,弄丢公主,自甘领罚。”   “你是该罚,但朕偏不此时罚你。”庆帝看着殿中低眉顺眼跪着的张潜,忽的沉声笑了笑:“罚你,须当着小六的面儿,这样她才知道,凡事有所得,必有所失。”   “做事不计后果只能连累身边之人。”   “是。”庆帝这是有意点拨张潜,也是有意点拨喜盛。   张潜叩首,应了声。   —   喜盛失踪,禁庭中闹得灯火未明,张潜再回六公主府也不太合适。   天边云月朦胧,张潜打算休在宫中,可迈出了乾清宫,便被一个影子拦在了宫门前。   “张潜。”那身影是个女子,身形高挑,着一身绯红襦裙,发髻高悬,上缀一只锒铛作响的金钗。   她妆发齐整,可那双眼哭的红肿不堪。   “七公主。”张潜朝着容珠拱了拱手,便要走。   “张潜你给本公主站住!”容珠见张潜要走,忙揽住了人。   “是不是你把陈喜盛藏起来了,她不想去和亲是不是?”容珠的声音沙哑,彼时带了怒火,有些炸耳朵。   张潜被吵得有些不适,伸手甩开了容珠:“六公主丢了。”   “你骗我,陈喜盛分明是跑了,你是怎么看着人的!”容珠被张潜甩开,冷笑一声,上前挡住了张潜:“是你帮她逃的,你们都偏着她陈喜盛是不是!”   “七公主想多了,六公主确实是失踪了。”张潜瞧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容珠,剑眉蹙了下。   他向来不擅应付这些女子。   瞧见了就是一个字,烦。   “我不信,你们便是为了让我去和亲!”容珠见张潜仍不承认,扯着张潜要去跟庆帝对峙。   “容珠!”庆帝也打算回宫歇了,出了乾清殿便见容珠拽着张潜,沉声呵斥道:“像什么样子,放开张潜!”   “父皇,您真的要我去和亲吗?”容珠见庆帝出来,放开张潜,跪在了庆帝身边。   “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庆帝没打算叫容珠去和亲,且喜盛先前早已向他请命和亲,容珠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谁知容珠这样沉不住气。   庆帝看她涕泪纵横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烦:“赶紧回宫去,张潜你也是。”   “微臣告退。”张潜巴不得赶紧走,有了庆帝允准,立马便消失在了乾清宫。   连个影儿都没留下。   “父皇,求您了,儿臣不要去和亲!”容珠却扔不肯走,拽着庆帝的手不肯撒手。   “来人,把七公主送到娴妃那处去!”庆帝捏了捏眉心,命身边的侍卫动手。   都是女儿,不比皇子,庆帝也没有偏心之说,但喜盛甘愿和亲,容珠却在这里哭闹,便衬得喜盛越发懂事。 第17章 赴宴   容珠最小,虽是庶出,□□宠,恩赐不比喜盛分的少。   可到头来这两个女儿的天差地别,却让庆帝不由得心寒。   容珠小一岁不懂事,庆帝也没打算责怪。   只好命人将容珠送了回去。   “父皇,儿臣到底何处得罪了喜盛?”   “她现在乾清宫外当着群臣公然掌掴儿臣,让儿臣脸面尽失,父皇难道瞧不见吗?”   容珠那肯走,推开了侍卫冲到了庆帝跟前。   “那难道不是你先打了小六身边的诗音?”庆帝对前几日那桩事有所耳闻。   两个人都动了手,谁也不吃亏,庆帝便没管,如今容珠又提起来,庆帝眉头一皱,垂目看着容珠。   “可她打的是儿臣的脸,她让儿臣沦为了众家娘子的笑柄!”容珠哭的有些喘不上气来,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你若是真在意这虚名,不如去和亲,全了你的忠义之名,叫大虞百姓人人称道也好。”庆帝被容珠的哭声消磨的没了耐心,甩袖呵斥了容珠便负气离去。   “父皇,您不要儿臣了吗!”容珠看着庆帝离开,那双美眸中闪过失落。   容珠望着庆帝的身影越走越远,苦笑了一声。   她不知哪里不如喜盛。   容珠闹了一通,仍旧没能改变明日替喜盛上殿的结果,第二日的宴会如期举行,容珠似乎也认了命,没有再闹。   ——   禁庭里风起云涌,远在大佛寺的喜盛却一晚安枕,翌日太阳初升,静悄悄的禅房里,忽然就传出一声痛呼。   那声音压的低,好像极力在忍耐什么。   保宁在外头听到了这声音,忙就进了禅房。   这声音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喜盛。   她此时正横在床榻上,纤柔的身子紧缩成了一团,双腿正以一种极其弯折的姿势绷起,好像牵着绳子的皮偶一般。   “宁表姐…”喜盛想摁着榻边起身,双膝那刺痛却让她半点使不上劲。   她两条纤细的胳膊撑着劲,微微发颤,额上细密的汗珠正顺着那张无暇的脸,滴落在檀香枕上。   “快起来!”保宁见她如此,忙就上前拉过她抽搐的双腿。   她的腿极疼,疼的浑身发麻,连腿都打不直,如今有保宁拉着她的双腿,喜盛也伸手攥着保宁的胳膊,等待着那腿慢慢恢复。   “怎么回事?”保宁也不知她的腿怎么忽然就坏了,拿着帕子为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刚才疼的厉害,喜盛都没细想,如今被保宁一提,她才记起昨夜跑之前好像忘了什么事…   她没喝药。   “抽筋了。”喜盛懊悔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实在不行,我替你进宫…”保宁看着她额上的冷汗,有些心疼。   喜盛这腿疾自从马上坠落之后便一直跟着她,治了许多年也没能治好。   每逢阴雨天便疼起来要命。   昨个儿倒是个意外,可要是因为这意外错过了柔然宴席,喜盛觉得不成。   保宁虽然对她好,可这事儿,终归还是得她自己来。   “没事,我还能站。”喜盛咬了咬唇,待自己的腿稍微好了些,便松开了保宁。   “你若是不好了,便告诉我。”保宁知道喜盛的决心,也明白劝不住她,只好由着喜盛。   因着这不得不做的事,喜盛也意志坚定,在大佛寺用了早饭后,便与保宁踏上了进宫的路途。   今日是大虞邀请柔然的宴会,内庭的侍者都忙着宴席之事,好像并无人注意到喜盛这个失踪的公主回了宫。   这会儿柔然的使者早已到了,厅中坐着大虞的文武百官,她在门外望了一眼,便见厅中站着一个绯色身影,容色绮丽,眉眼低垂。   正是容珠。   她就知道母后会这样做…   喜盛对容珠虽说不怎么亲近,上回还打了容珠。   但她心中到底是有愧疚的。   因为容珠并没有义务要为她去和亲。   “哟!六公主,您来了?”高内监受庆帝命令迎着喜盛,老远看见她,忙迎过来。   “嗯。”喜盛对高内监点了点头。   “公主与宁郡主要进去吗?”高内监与庆帝通了气,这会儿也不拦着喜盛与保宁。   “我…”   “我就不进了吧。”保宁从中见到了江大人,侧身往一边躲了躲。   保宁原本就是冒险带她离开公主府,带她入宫的。   喜盛清楚,自她重生后,保宁一直是支持她的那个人,但她总不能一直依靠着保宁:“宁表姐先走,晚些时候我去江府找你。”   “好。”保宁与喜盛点了点头,最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怕。”   “我知道!”喜盛对着保宁坚定的点了点头,那双眼里不见分毫畏惧。   保宁见此,终于抬脚离开了乾清殿,喜盛却留在原地,目光追随了保宁那道身影许久。   保宁表姐恣意潇洒,是她一直想活成的模样,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有幸重生,这群柔然人想要作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容珠被这样推出来,这群柔然人定不会买账。   而她必须要阻断这一切,哪怕嬢嬢反对。   大抵是一直把保宁当做榜样,保宁在无形之中给了喜盛许多勇气。   她看着殿里吵吵嚷嚷的一幕,沉了口气,迈进了大殿。   “六公主到——”高内监看她脚步,提高了声音。   喜盛丢失这事昨日在禁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禁庭中的人虽然知晓,但却不敢外传。   所以今日宴席上的人只道喜盛这位公主前些日子惹得庆帝大怒,被罚出朝日宫了。   而她今日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厅上,那一袭浅紫一场旖旎曳地,杏眼丹唇,步步端庄。   举措间尽然是皇室儿女的端庄傲然,不免让一些从未见过她的人吃惊。   “这是六公主么?”   “这小瘸子不是对宋郎君相思成疾,病入膏肓了么?”   “那谁知道呢,今儿个宋家那小郎君不是也来了吗?”   好事者闻声,忙在宴席里寻找宋淮山的身影。   宋淮山自也看到了喜盛,俊朗的眉宇一皱,俨然,他对喜盛今日入宫的事情并不知情。   “我说淮山,你也太不厚道了,我要知道六公主生这样,还等什么七公主长大?”边上宋淮山的好友见了,伸手杵了宋淮山一下。   宋淮山没吱声,目光落在喜盛无暇的脸色。   然喜盛闯入宴厅,已然引起了宴上所有人的目光,自是没注意到宋淮山的那道。   喜盛立在厅中,她腿上的疼痛不减分毫,可她余光瞥见席间坐着的柔然使者,便挺直了腰身,端正的朝庆帝与江皇后行礼:“拜见父皇母后。”   “喜盛?!”庆帝瞧见喜盛出现在宴上,那两道剑眉一蹙,模样端的又是惊讶又是生气。   边上的江皇后将庆帝的神色看在眼里,颇有种被糊弄了的感觉:“招待外使的宴会,你来添什么乱?快回去!”   瞧着上首的人都如此生气,喜盛抿了抿唇:“嬢嬢...”   江皇后震怒在喜盛预料之中,她料到了江皇后会反对,所以这事连父皇都没告诉。   “你给本宫过来。”江皇后见喜盛立在厅中,忙命身边的凝霜将人带了上来。   容珠也被这声音吸引,侧目看了眼已然到她身边站着的喜盛,瞳孔泛起猩红,目光如猝了毒的尖刀,拽住了喜盛的手:“你终于来了,陈喜盛。”   容珠拽住了她,也正好把凝霜隔开了,但喜盛并未料到容珠要做什么。   喜盛抿了抿唇:“你若是不想和亲,就放开。”   容珠方才被柔然使者一番奚落,彼时见到喜盛,那双眼底满是怒意。   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可想到柔然使者在内,容珠只好放开了喜盛:“我们容后算账。”   当着父皇的面儿,容珠不敢把她如何,因此喜盛并没有理会她。   她目光扫视一眼周围布下的席位,终于看到了远道而来的柔然使者。   柔然的人坐在首席,为首的人注意到了喜盛的目光,微微仰头,迎上了她那双好看的杏眼。   这人一身柔然服饰,两道浓密的眉宇下是一双深邃的星目,可那星目中毫无波光,取而代之的是狷狂。   他压着眉头,一双星目在她身上打量,含着几分赞许。   喜盛看不出那目光的意味,但一边的柔然使者见到为首人的目光,便从坐位上站起了身:“江皇后不是说六公主身患恶疾,不便见人么?我瞧六公主不似有疾,莫非是...”   “莫非是不想与我柔然和亲?”柔然使者话音未落,那为首的少年便从席间站起了身。   如他的眼睛一样,这人的声音浑厚而狂傲,好像半点不将父皇与嬢嬢放在眼里。   “咳咳!”见这人将苗头对准自家嬢嬢,喜盛忙重重咳了两声:“嬢嬢没说错,本宫的确身染恶疾,但我大虞乃礼仪大朝,本宫不想因自己失了大虞周全,这才想与柔然使者一见,嬢嬢也是心疼本宫。   本宫想使者,应当不会如此斤斤计较吧?”   喜盛立在中央,将一番话说的不急不缓。   柔然使者发难,江皇后原本有意反驳,但见喜盛如今立在厅中,语气沉稳,江皇后也愣了下。   庆帝与江皇后一样,见江皇后神色,一向冷静的帝王蹙了蹙眉,在木案下暗暗握住了江皇后的手,示意江皇后不要妄动。   江皇后虽然任性,但到底认得清大局,知道不能让庆帝在大庭广众下丢了颜面,只是暗里,这位一向专横的江皇后还是红了眼眶。 第18章 试探   “六公主多虑,我柔然此来是有心求和,既然大虞如此礼待,我便就今日斗胆,待我父汗向当今陛下求娶这位美丽的六公主,作为我父汗的大王妃。”   与喜盛对上的这人名为郁久闾那支,正是柔然可汗的儿子。   郁久闾口口声声的为柔然可汗求娶喜盛的言语一出,坐下文武诸臣也不由得一惊。   要知道,喜盛是江皇后自小教养着的花儿,更是庆帝捧着手心都怕碎了的明珠。   她的驸马或许该是个如长公主元贞的夫婿一般的大将军,也或许是自小与她青梅竹马的宋淮山。   可不管是谁,都一定是个疼她宠她,能把她继续捧着的好驸马,而不是那个年近半百,儿子都比喜盛大了的的柔然可汗。   郁久闾那支的话并没有让喜盛有多惊奇,因为她早就知道结果。   可想到自己往后的日子,喜盛那两道长睫轻颤了下。   她也侧目,在厅中寻到了一抹素白的身影。   那身影的主人是位玉面郎君,可惜她终究是与他无缘了。   宋淮山原本正瞧着喜盛,如今被她忽然转来的目光一瞧,竟心虚的垂下了眼,不敢看她。   喜盛看着宋淮山垂下的眼帘,似乎能感知到他的伤心。   “不知这位美丽的六公主可愿意啊?”郁久闾那支立在喜盛跟前,俨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逼问道。   耳边那追问的声音含着几分狂傲,喜盛遥遥忘了眼上首,猛然见江皇后猩红的眼眶,咬牙跪在了厅中:“儿臣愿为大虞,远嫁柔然。”   “陈喜盛!”江皇后看着她跪下,忽的便从上座上弹起,连着庆帝都没拉得住。   江皇后的泪水不住落下,喜盛微微抬眼,鼻间竟然也跟着泛起酸涩。   可是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哭出来。   抵在地面的膝盖开始发麻,好似有一根根针刺在了上头,疼的让她额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喜盛咬住了唇,她将头埋的极低,发髻间的冰冷的珠翠随着她额头点到地面的动作叮当作响:“请恕儿臣不孝。”   她这叩首是对嬢嬢,也是愧对嬢嬢。   …   喜盛声音在厅中响起,温顺悦耳,却坚定不移。   百官闻声,看着喜盛那道纤柔的身影,都不禁感叹。   前几日乾清殿议事,可有谁曾想过今日厅上巨变,她这个备受争议的公主竟然请命和亲,要下嫁柔然的大可汗。   不光群臣,江皇后听着喜盛的声音,身影一颤,跌坐到了木案前。   堂堂殿宇,她这话说出来,便不能收回了。   江皇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跪在厅中的影子,唇畔缓缓勾起一抹苦笑。   江皇后忘了,她并不能阻止,喜盛终于是在她的庇佑下长成了大姑娘。   喜盛也将江皇后的模样看在心底,她怕嬢嬢会阻止,再次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请父皇即刻拟旨,儿臣愿意远出上京。”   母子连心,她知道江皇后有多伤心,因此说完这话以后,并不敢再去看江皇后的神情。   她怕见到一向性情刚毅的嬢嬢落泪,自己也哭出来。   她是大虞的公主,上辈子她已经窝囊了一回,这辈子她不想让别人笑话她依然是那个窝窝囊囊的公主。   庆帝也被喜盛的举动镇住,此时看着她跪在厅上,竟什么话都说不出。   乾清殿寂寥无声,连着象牙箸的掉落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郁久闾那支瞧着庆帝沉默不语,冷笑了下:“怎么?大虞的帝王不会不舍得吧?”   “父皇,请您下旨!”   郁久闾那支在她身侧逼问着父皇,喜盛恐这人再生事端,便再次出声。   庆帝端坐在上首,望着喜盛,竟觉得眉宇间一阵剧痛。   可此事已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呈现,庆帝身为大虞的帝王,万不能拒了柔然求和之意,失信于天下。   “高内监,取笔墨。”沉了半晌,庆帝伸着指腹用力摁着额头,语气有些低沉。   “陛下。”高内监见此,连忙把笔墨递给了庆帝。   庆帝看着那之比,一时神晃,看着喜盛,带着几分询问。   喜盛迎上庆帝的目光,却没有分毫犹疑。   这是庆帝与喜盛的对峙,众臣不明,可她心里却无比清楚。   只有她有半分不愿,庆帝便会立刻回绝了柔然,不论用什么方法,都会把她留在大虞,就一如前生一样。   膝上的疼痛愈演愈烈,喜盛倒抽了口冷气,再次催促道:“父皇下旨吧。”   “好...”庆帝端坐在上位,看着喜盛眼底不见丝毫动摇,沉了许久,最终把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无奈的长叹。   庆帝提笔,在木案上的那道金黄色的圣旨上落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江后之女喜盛,端碗恭顺,性行温良,特封穆顺长好公主,远出上京,嫁与柔然,愿与柔然修永结长好,万世太平。   永安十年...   这寥寥几字,庆帝写了许久,如今落笔,庆帝默了默,正要取一旁玉玺加盖,江皇后忽的便攥住了庆帝的手,双肩打颤:“陈兆年..”   庆帝手一顿,看着身边泣不成声的江皇后,也有一瞬犹疑,但抬头见喜盛挺直不折的身板,他知道。   自己的女儿长大了。   半晌,庆帝将江皇后虚软无力的手反握住,在那圣旨上一同加盖。   “高内监。”加盖完毕,庆帝取了圣旨,递给了身边的高内监。   高内监接下,行至喜盛身边:“公主。”   喜盛却顾不得起身,她连忙结果那张金黄色的圣旨,额上的汗珠划过她白皙的脸颊,悄无声息。   圣旨已下,她知道,这一世万不能如从前一样了...   “公主快起身吧。”高内监走进了喜盛,房间见到她已是满身冷汗,附身把喜盛扶了起来。   喜盛借着高内监的力道,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形微晃。   但她支住了脚跟,并没有纵容自己无力地倒下。   “父皇,儿臣心中有一桩事,至今不明,今日当着柔然使者的面儿,可否请父皇为儿臣解答?”喜盛默了默,看着身侧的郁久闾那□□双杏眼微微眯起。   “高内监,扶公主入座。”庆帝心中百感交集,看着厅上站着的几人,挥了挥手,让他们都入座。   高内监领命,便扶着喜盛坐到了庆帝身边。   喜盛落座,掩在木案下的手忽然摁住了自己的双膝。   手上的力道压得膝盖更疼了些,但似乎这样更好受一些。   张潜所在庆帝身侧,彼时看着喜盛落座,那双鹰眼轻划过她攥紧衣裙的那双小手,抿了抿唇。   觉察到张潜的目光,喜盛抬眼,迎上了张潜,唇畔挽起一抹笑意。   只是这笑意没能掩住她的苍白与脆弱。   张潜心知喜盛受了折磨,但还是收回了那道不该有的目光。   “儿臣所说,正是前几日与宁表姐去大营玩耍,被人刺杀之事。”见张潜垂目,她便微微侧目,将目光落在了首席的郁久闾那支身上。   柔然使者入京,便有了她被刺杀之事。   喜盛记得上一世,她是死于一支红头羽箭下,虽没有证实那红头羽箭来自柔然,但柔然人仍然是喜盛怀疑的对象。   虽说柔然是来求和的,但这也并不能排除,柔然人想杀掉她,然后栽赃大虞,说大虞不愿将她下嫁,以此引发战乱。   “六公主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我柔然?”郁久闾那支也觉出了喜盛的意思。   “这位应当是小可汗吧?”喜盛瞧着郁久闾那支,粉唇微启。   郁久闾那支方才请命父皇说的话,她全听到了。   父皇已定了她去柔然和亲,那么日后这位狂傲的小可汗,还当与她唤一声可敦,想到这儿,喜盛唇畔的笑意愈浓。   “正是。”郁久闾那支瞪了眼喜盛,总觉得她没什么好话。   “噢...”喜盛点了点头,语气轻柔:“小可汗不必紧张,如今虽在大虞,但往后你终是要唤本宫一身可敦的。”   “当然了,本宫所说这事,倒也不是怀疑小可汗。”   “只是前几日遭逢刺杀,实在心惊胆战,且那刺杀之人如今已被关押在大理寺受审,大理寺卿审问多日,不见这刺杀之人吐口,想必身后的势力非同一般。”   “大虞也没料到这贼人会在小可汗入京时行凶,近日来,就请小可汗仔细些,莫要在我大虞受了伤,不若日后,我也不好与大可汗交差。”   喜盛这话说得意味不明,明面上好像是一个女儿在对庆帝诉说心事,可厅中的朝臣哪个不是人精,自是能听的出来喜盛这是有意敲打郁久闾那支,以及柔然使者,往后要在大虞夹紧了尾巴行事。   “多谢公主提醒。”郁久闾那支有些负气,但也不知如何反驳喜盛,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庆帝在上见着郁久闾那支的目光,沉声笑了笑:“小可汗放心,这刺杀之人尚在我大理寺中,朕以派大理寺卿与近卫指挥使彻查,大理寺卿素来断案有方,加之我大虞的指挥使手段雷厉。   想必这歹人,不日就会吐口,到时候小可汗便不必戒防了。”   “多谢大虞皇帝。”郁久闾那支被这两父女弄得哑口无言,冷哼一声便别过了头。   喜盛端看着郁久闾那支满脸气愤,那双杏眼也暗了暗。   她是想知道刺杀她之人是不是郁久闾那支所派,不过这会儿看着郁久闾那支脸上毫无破绽,她知道,这幕后之人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张潜啊。”庆帝压下了狂妄的郁久闾那支,眉宇微颤了下,忽的想起了什么,看向了身侧的张潜。   “臣在。”张潜被点了出来,忙跪在了庆帝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喜盛:好大儿,快叫妈!   那支:装13不成喜当儿? 第19章 抱她   “昨夜喜盛在上京失踪之时,是由你看守,你搜查一夜无果,竟叫喜盛一人回宫,该当何罪啊?”   这和亲之事虽然解决,但喜盛失踪之事,昨夜闹得禁庭鸡飞狗跳,庆帝纵然在信任张潜,也要对张潜有所处罚。   “臣知罪,请圣上惩处。”张潜早就料到了庆帝此举,没看住喜盛却是是他的责任,反正都是要受罚,张潜也没有反驳。   “你弄丢喜盛,的确该罚!”庆帝点了点头。   “父皇...”喜盛也料到了庆帝会责罚张潜,她从席间站出来,有些艰难的跪在了庆帝跟前。   “怎么?”庆帝原本就要借着罚张潜来敲打喜盛,此时见喜盛站出来,蹙了蹙眉。   俨然,庆帝没想到喜盛会站出来。   “父皇,昨夜儿臣在公主府甚是无趣,便命指挥使跟着儿臣去了玄武街,指挥使寸步不离,是儿臣在玄武街流连忘返,后来见到保宁表姐,便跟着保宁表姐去了江府,忘记告诉了指挥使,这事原是儿臣有错,不能怪指挥使。”当着郁久闾那支的面儿,喜盛没有将自己是因为被禁足才逃走的事情说出来,反而是变了个说法。   庆帝怎会看不出喜盛有意遮掩,见她撒谎,庆帝侧目看向了边上的江远之。   江远之是保宁的父亲,也是江皇后兄长,喜盛若是去了江府,那么江大人必会知晓。   若是江大人不知,那便是喜盛有意撒谎,张潜还是要受罚。   这问题像个烫手的山芋一般传给了江远之,江远之一愣,仰头看了看江皇后,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六公主确实在江府下榻。”   “...”   在不在,江远之心里清楚,但还是撒了谎。   “父皇,却是如此。”喜盛见江远之肯帮自己,连忙跟上话茬。   “哦。”庆帝瞧着这情况,只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要折在江家身上,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但轻易放过张潜,庆帝未免太没面子:“虽是如此,但此事到底是张潜懈怠,朕若是轻饶了他,岂不落人口实,说朕徇私?”   “是,他的确该罚,但父皇叫指挥使随身保护儿臣,他弄丢的是儿臣,生杀予夺,是否应该也交给儿臣。”喜盛看了看庆帝,又道:“这般,即是徇私,也不会落到父皇头上。”   此事是她擅自主张,原本就不怪张潜,张潜若是真因为她受了罚,她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因为一个张潜,庆帝被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顶了,虽有些生气。   但庆帝那双眸中却闪过一丝欣慰:“罢了,即使朕允了,那你便将张潜带走,好好管教吧。”   “谢父皇。”喜盛见此,终于松了口气:“儿臣先行告退。”   庆帝与喜盛说了半晌,早就觉出了喜盛不适,点了点头,没有阻拦。   倒是张潜,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喜盛护下,仍杵在殿中。   喜盛腿疼的不行,侧目看了看张潜:“大人,走呐?”   那道声音轻轻的,可却把的思绪叫了回来。   张潜对上喜盛的眸子,将手臂递给了喜盛。   宴会之上,素来冷面的指挥使竟然充当侍者,屈尊搀扶喜盛。   让不少人几乎惊掉了下巴。   “娘子...”   宴席间,那身着绿衫的侍女看着张潜与她相携,伸手捅了捅身侧一席素裙的女子。   这女子闻声,抬起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看着张潜,两道秋娘眉极为不悦的蹙了起来。   --   喜盛在乾清殿里强撑着双腿,彼时出了大殿,她便把身子半弓起来,扶着膝盖。   这腿上疼得很,若不是张潜扶着,她恐怕就一屁股坐到了乾清殿门前。   “公主...”张潜瞧着她额上细密的汗珠,微微侧身,捻住了喜盛那抹纤柔的腰肢。   她的身上软软的,携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梨香,窜进人的鼻间。   张潜眸色一暗,忙将头偏到了一边。   “疼...”大抵是忍了太久,喜盛此时已经站不起身,一只手臂拽着张潜,那张白皙的小脸也皱成了一团。   这回不是装的了。   张潜看着喜盛蜷起来的身子,心念一动,竟将她腿弯一捞,打横抱了起来。   “张...张潜...”喜盛被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了张潜肩上的衣裳。   她没料到张潜会这样把她抱起来,一双杏眼惊诧的瞪大,看着张潜那冷肃的侧脸。   “再忍忍。”张潜也怕喜盛疼着,并没顾忌这么多,将喜盛往上提了提,迈出了乾清宫。   张潜的声音有些微哑,大概是怕她拒绝,那其中含着几分威慑。   喜盛瞧着张潜紧抿着的薄唇,揽住了人的脖颈,小鸡啄米的点了点头:“好...”   宫道上,骄阳如火的照在了张潜那严肃的面颊上,喜盛杏眼被照的微微眯起,但仍是直勾勾的望着张潜。   张潜这人好像总是这般冷着脸,可是他分明不坏啊...   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她远离张潜。   喜盛有些不明白,也不知怎的,她心中一动,那原本环在张潜颈间的手划了下来,用玉色的指尖戳了戳张潜的脸颊,想让那张脸上出现一丝笑意。   张潜被她弄得浑身一震,停下了步子,蹙眉看着喜盛:“老实些。”   “噢...”他的声音极低,喜盛被一训,垂眼把手窝在了胸前,像个不知所措的孩童。有些害怕。   总觉得张潜跟狼似的,发起脾气会把她手指咬掉。   她埋着头,那对小巧可爱的耳朵上也泛起嫣红,张潜将她的羞怯看进眼底,唇畔唇畔竟然勾起一抹不合时宜的弧度。   不过喜盛并没见到。   喜盛在宫里的事通报了公主府,所以公主府的马车早就在宫门前候着。   张潜将她抱上了马车,便要下去。   “大人…”喜盛瞧着张潜要下去,忙拽住了张潜的臂甲。   “怎么了?”张潜瞧着臂甲上搭着的那只小手,有些疑惑。   “我有些话想问大人。”喜盛思忖了片刻,那双杏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张潜。   “说吧。”她模样像个柔顺的猫儿,张潜抿了抿唇,将头别到了一边,不起看她。   “大人你坐下。”喜盛是想问柔然之事 但又怕别人听到,便伸着手,轻轻拽了下张潜的手腕。   那力道极小,可张潜的身子却随着她的力道微倾。   张潜自知拗不过马车里红着眼儿的喜盛,只好坐进了马车,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车帘:“公主有何事?”   “大人,觉得刺杀我的人,是不是来自柔然?”喜盛看着张潜坐进来,便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她虽然怀疑柔然,但这种事,她并不能凭自己的认知断定,所以才问张潜。   方才喜盛在厅上为难郁久闾那支,张潜在场将郁久闾那支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在了眼里,彼时对着她,张潜抿了抿唇:“公主觉得是?”   “方才我在殿上激他,他脸上没有丝毫破绽,我觉得不是...”喜盛摇了摇头,将小脑袋往张潜身侧凑了凑:“大人觉得呢?”   她想知道张潜是如何想的。   “公主冰雪聪明。”张潜看着那张凑过来的小脸,缓缓从袖中抽出那张纸条。   是那张从方一身上搜出来的纸条。   “这是...”喜盛有些疑惑的接过张潜手中的纸条。   她小手将那纸条摊开,见那赤红色的五个大字,纤柔的身躯也随之一颤。   那纸上的一句话,便见她生死划定,委实可怕。   “这手书,是来自北地的。”张潜见她害怕,便将纸条收了回来。   “大人是觉得,幕后之人来自北地?”喜盛看着张潜将那纸条重新收起,粉唇一撇,竟然有些委屈。   她原以为刺杀她的人是柔然,眼下瞧着这纸条,喜盛有些不明白。   她与北地之人毫无关联,为何北地之人要刺杀她?   还要写下如此恶毒之言。   “也不尽然。”张潜没有默许喜盛的想法,他伸手将车帘撩开了一道缝隙,打量了眼赶车的车夫,见车夫正一本正经的赶车,方才回身对喜盛道:“有时候,亲眼见到的也有可能是假象,方才公主在大殿之上已然将方一还活着的事情宣之于众。不管是柔然,还是北地安插在大虞的细作,知道此事恐怕都会紧张。”   “那我是不是打草惊蛇了?”喜盛听着张潜的话,忽的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她把方一被抓到的事说出来了,那细作会不会收敛一些,什么都不做了?   “不会,公主做得对。”知道她的担忧,张潜看着喜盛的眼色一柔,朝她摇了摇头:“那幕后之人知道方一活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务必会出手至方一于死地。”   “彼时的大理寺,已布下天落地网。”   喜盛在旁听了半晌,觉得张潜这办法甚好,只顾着点头:“大人要是抓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张潜颔首并没拒绝她。   喜盛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解了,撩开了车帘,看着马车缓缓驶入春盛巷,忽然道:“去江府。”   刚才只顾着说了,忘了宁表姐。   “腿不疼了?”张潜听着喜盛那虚软无力地声音,剑眉蹙了下。   “疼...”喜盛被问到了点上,连忙点了点头:“可是我怕保宁表姐挨罚,昨个儿是她带我跑出来的。”   “不必改道,先回公主府。”听着喜盛的话,张潜有些无奈,对着车夫道。   车夫也没来得及改道,如今听着张潜的吩咐,便继续驾驶了。   “大人,我要去江府...”喜盛见张潜不让她去江府,蹙了蹙眉。   “不急,宫宴没那么快散去,先回家,来得及。”张潜瞥了眼喜盛那无力的双腿,剑眉微微压下。   她傻,一心想着保宁,可张潜不能让她就这么疼着。   张潜虽繁忙,但却知道昨夜喜盛跑的时候,并没喝药,这会儿看着喜盛可怜巴巴的模样,张潜张了张唇:“下回万不能不喝药了。” 第20章 陪她   “啊?”喜盛听着张潜的话,微微一愣。   她不喝药这事儿除了诗画会挂念,连着她自己都不上心,如今听到张潜嘱咐,喜盛觉得这话并不像一个素来冷脸的人能说出来的。   她歪了歪头:“大人说什么?”   张潜没想到喜盛会再问一遍,对上她那双澄澈无害的杏眼,喉结微微一滚,退出了马车。   “大...大人?”喜盛瞧着张潜的身影,觉出他好像有些不悦,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但因着那人是张潜,喜盛也不敢多问,只好自己闷在马车里回想。   马车已进了春盛巷,不过片刻,便在六公主府门前停下。   喜盛伸手撩开车帘,巴巴望了眼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马的张潜。   “臣去叫诗音。”张潜见喜盛探头,翻身下马,要去叫诗音等人。   诗音来了可以扶她回梨园,可喜盛这会儿半步都不想走,想到刚才张潜抱着她走。   喜盛咬了咬唇:“能...能否劳烦大人?”   她的声音如旧,虽然半点不强硬,可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张潜立在马车旁一愣。   “大人...”瞧着张潜没有继续走,喜盛钻出了车厢,朝着张潜伸了伸手。   她想要他抱着。   张潜被她唤的头皮发麻,素来冷面的人终于还是拔动了腿,上前将喜盛的身子一揽,抱进了公主府。   喜盛如愿被张潜抱了过来,粉唇微微抿了抿。   “哟,郎君来...”川九听说张潜回来,立马出来接人,见到这副情景,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给你家郎君牵马呐!”喜盛瞥了眼川九那模样,将下巴放在张潜肩上,偏头朝川九吩咐了声。   “好嘞!”川九听喜盛吩咐,收起自己的吃惊脸,连忙去牵云影。   张潜身量高,这会儿抱起她来,喜盛觉着自己都长高了些,再看六公主府的景色都不一样了。   她觉得有些有趣,那双杏眼逐渐弯了起来,像只猫儿。   “还笑得出来?”张潜察觉喜盛这抹笑意,还以为她腿不疼了。   “我的腿要是没事,说不定也可以长的和大人一样高。”喜盛摇了摇头。   只是很遗憾,她并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儿,喜盛的笑意也淡了淡。   听着她这般天真的话,张潜眉角一颤,觉得有些好笑。   哪有姑娘和男人一样高的。   不过察觉喜盛的情绪,张潜并没有笑她。   他抱着她进了梨园,将她放到了那张罗汉床上:“改日叫聂隐来瞧瞧。”   “叫来也没用,太医都没办法。”她这腿,多是因为小时候不肯好好喝药,错过了最好治疗的时候,太医都束手无策。   “聂隐是神医。”张潜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喜盛,沉了半晌,丢出这样一句。   喜盛没报什么希望,但想着有聂隐这么个人,她朝张潜笑了笑:“嗯,我相信大人。”   “公主,药来了。”正说着,诗音端着药迈进了寝殿,见喜盛身边立着的张潜,不由得一愣。   “臣先告退了。”见诗音到了,张潜抿了抿唇,便要退出寝殿。   “大人稍后可以与我一同去江府吗?”喜盛忙叫住张潜,那双杏眼也朝张潜眨了眨。   “臣若午后无事,自会跟随公主。”张潜看着喜盛的眸子,没全应下。   “好吧...”   张潜是个大忙人,虽说这道禁足令没能将她禁住,但张潜也不是全然有时间围着她转。   喜盛虽然想到了这些,但看着张潜的背影,她仍是有些失落。   送走了张潜,诗音便上前,看着她额上的薄汗,端着药碗:“公主先喝药吧。”   “嗯。”喜盛接过那药碗,点了点头。   喜盛昨个儿忘了一顿,今天定是要补上的。   大抵是腿真的太疼了,喜盛这会儿仿佛觉不出来苦似的,抱着那药碗咕咚咕咚的将里面的药汁灌了下去。   诗音看着她把药一口饮下,忙送上一颗蜜饯:“公主吃了,便歇下吧。”   “不了,你去叫水,我要沐浴,咱们过会儿去江府。”喜盛咬住那颗蜜饯,却摇了摇头。   保宁表姐那边还没解决呢,她要是倒头大睡,岂不有点太不厚道。   “嗯,那您先歇着。”诗音点了点头,为喜盛拿了一张毯子来。   --   张潜回了偏殿,川九便迎了上来:“郎君,刚才公主...”   想到刚才见到的那幕,川九有些疑惑。   川九是尚书府来的人,张潜的事裴尚书多数都从川久这里得知。   张潜想到方才抱喜盛那事,知道不出意外,川九怕是也会与裴尚书说明。   故而云淡风轻的解释了句:“公主腿疼。”   “这样啊...”川九点了点头,跟着张潜到了木案前。   张潜也没避讳川九,自顾自拿起笔写了什么。   川九看了半晌:“郎君还要还要出府吗?”   “出。”张潜落笔,起身立在了窗边,将手伸出,一双鹰眼朝天边望了望。   张潜手腕上总绑着一副银色的臂甲,臂甲之上的鹰首威武肃穆,在日光下泛起银辉。   黑鹰循着光而来,在公主府的檐上盘旋了两圈,终于落定在了张潜手臂上的银甲上。   张潜将写好的那纸条折好,塞进了黑鹰脚上那个小木桶里,放走了黑鹰,便马不停蹄的赶出了公主府。   喜盛差了诗音备水,诗音这会儿正使唤着几个小厮将木桶抬进了静室。   刚要去叫喜盛,便瞧见了川九正往梨园这边来。   “你不伺候你家郎君,怎么往这边走。”诗音拦住了川九。   “我家郎君出府了。”川九原就是通知一声诗音,对着诗音那蛮横的模样,说完要走。   诗音也没拦川九,回身就钻进了梨园:“公主。”   “怎么了?”喜盛喝了药,这会儿腿也好些了,正揣着胖团玩。   “指挥使走了。”诗音匆匆忙忙的进了寝殿。   “噢...”喜盛一听,两道黛眉不由得轻颤。   她有些不高兴,但张潜刚才并不算是应了她,如今有事出府,她也说不出什么。   “水也好了,公主去沐浴吧。”诗音见喜盛失落的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多问。   喜盛见此,便放下了胖团,跟着诗音去沐浴了。   静室中门窗关上,帷幔缓缓落下,诗音伺候喜盛沐浴后,便扶着人从浴桶里出来。   因着腿疼,喜盛出了一声冷汗的,身上黏黏腻腻的,这会儿被桶里的热水一泡,终于清爽了些。   诗音伺候她沐浴完,便接着喜盛那半截玉臂,瞧着这副美人出浴的图,诗音没出息的咽了咽唾沫。   喜盛肤白,虽说个子不如别人,可身上这几两肉却不比别人差。   大抵是随了貌美丰腴的江皇后,差着一岁及笄,胸前这块便已优越的不行。   诗音瞧着她身段,忽的感叹了句:“也不知往后要便宜哪家郎君了。”   “...”   诗音原本没有恶意,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喜盛便想到了那道圣旨。   能便宜哪家郎君呢?   当然是便宜那个能当她爹的老可汗。   喜盛自嘲的笑了笑。   诗音看着她那笑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垂下了头为喜盛穿衣梳妆。   喜盛那一头青丝极长,诗音将她的头发弄干便废了不少功夫。   此时夕阳低垂,诗音正为喜盛挑簪子。   但喜盛瞧着那日光,知道这会儿宴席应当是散了,有些坐不住了:“舅舅该回府了。”   “那公主戴哪只簪子?”诗音瞧着喜盛催促,拿着簪子的手一顿。   “随便。”反正出去天色也晚了,带什么簪子也没人看,喜盛压根不在意。   这般想着,她随意挑了对钗,催着诗音出了梨园。   喜盛要去江府的事诗音早就吩咐好了,出了公主府,喜盛便见马车早就侯在了门前。   可她坐在那木质轮椅上,抬眼望了眼四周,倒也不知再瞧什么。   “公主,我扶您上去。”诗音伸手欲将她扶起来。   喜盛知道自己这轮椅要换辆马车带着,都装在一个马车里并不方便,只好随着诗音起身,上了她御用的马车。   喜盛在马车里坐稳,诗音也迈了上来。   正要将车帘落下,春盛巷里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那马蹄声有些急促,诗音探首往外看了眼,只见那一匹玄色的骏马正奔着公主府的方向来。   起初没看清,但随着那马越来越近,诗音顿了下。   “怎么了?”喜盛看着诗音迟迟不走,伸手拍了拍诗音。   “是指挥使。”诗音回头看了看她。   “不是走了吗?”喜盛闻声,那双杏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她沐浴前诗音还说张潜走了呢,怎么又回来了?   “应当是回来了呢,公主有什么事要吩咐指挥使吗?”诗音注意到了,好像指挥使一回来,喜盛那张丧丧的小脸便有些喜色,这才问了句。   “没...”喜盛一下子被诗音猜到了心思,有些心虚。   她小脸又垮了下来,但那只小手却是没能控制住,掀开车帘往外瞧。   “吁——”   张潜也看到了喜盛正要离开的马车,忙令云影停下。   这一停,正巧在喜盛的马车一旁,喜盛打量了张潜身上的官服:“大人回来了呀?”   张潜正赶巧,瞧着喜盛还在马车上坐着,微微颔首:“公主是要去江府?”   “是...”喜盛巴巴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在张潜身上不住打量:“大人还有事吗?”   张潜是父皇身边的人,喜盛知道张潜万不会因为她,而耽误了父皇的事,可这会儿见张潜回来,她还是壮着胆,问了句。   想让张潜跟着。   喜盛的声音柔顺像垂在人脸上那和煦的春风,哪舍得让人拒绝。   张潜静静看着她,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将眸子转向了天边的斜阳。   “大人...”喜盛瞧着张潜转头,不禁有些着急。   有没有事,倒是说呀...   “下回。”张潜也被喜盛磨得没了耐性,剑眉一蹙,竟直接拒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1 12:42:40~2021-06-15 11: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吃香菜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信任   喜盛听着这话一愣,杏眼黯了黯。   起初见张潜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模样,她还存一点希望,觉着张潜是为了她才赶回来的,可是如今被张潜拒了。   喜盛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走了。”也不知哪儿来的脾气,她用力落下了车帘,命马夫驾车。   张潜也实在没有办法,在六公主府门前瞧着喜盛的马车驶出春盛巷,无奈的叹了口气,方才命云影略过了公主府,继续往前走。   “公主想叫指挥使跟着吗?”坐在马车里的诗音这回也分出了情况。   “才没有。”喜盛也说不出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想哭。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父皇嬢嬢都不会拒绝,偏生到了张潜这里。   她觉得张潜很奇怪...   “我瞧指挥使应当没什么事了,公主要是真想叫指挥使随行,现在叫人来还来得及。”诗音见她委屈巴巴的,有些不忍。   “不用了。”喜盛轻哼了声,将目光转向了马车外的玄武街。   不跟着就不跟着,她想要侍卫,有的是人抢破头来,不差张潜这个。   公主府的马车驶过玄武街,最终在江府大门前停下。   “公主到了。”诗音探了眼外面,接着喜盛下马车。   江府门前的小厮似乎也知道喜盛要来,这会儿连通报都不通报,连忙请着喜盛进来:“六公主您快请。”   “宁表姐呢?”喜盛瞥了眼那小厮,不免有些奇怪。   “在院子里呢,您快去看看吧。”小厮是保宁的人,这会儿见到喜盛,简直把她当成了救星。   保宁的小院在江府西南角,喜盛被诗音推着行至西南角,便听到院子里一阵吵闹声。   循着声音看去,便见保宁正被手中拿着木棍的江大人追着。   “爹,我知道错了!”保宁正捂着屁股跑,瞧见喜盛坐在轮椅上,一直停在垂花门前,忙就转了方向。   “江保宁!”江大人见保宁转了方向,正要继续追,便见保宁立在了喜盛身后。   “舅舅。”喜盛望着一脸怒火的江远之,软软的唤了一声。   江远之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眸,讪讪的收起了手里的木棍,颇有些无奈:“小六怎么来了?”   “盛儿要是不来,宁表姐就要因为盛儿被打了。”喜盛抿了抿唇,也没对江远之遮掩:“今日在宴上,多谢舅舅帮我圆谎。”   “哪儿的话,宁宁这孩子,记吃不记打。”江远之看着喜盛身后的保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或许是家里有保宁这么个小祖宗,江远之更喜欢如喜盛这般乖巧的女儿,再加上喜盛是江皇后唯一的女儿,江远之这个当舅舅的疼她,几乎胜过了保宁。   “略略略!”保宁看着江远之的模样,还在喜盛身后逞凶呢。   “舅舅为何这么觉得?”喜盛听着江远之的话,竟是有些不认可。   她记得上辈子大虞倾覆之时,是保宁东出抗敌,被叛军左右包绞之,仍作反抗。   因此在喜盛心目中,保宁一直是她的英雄,也是大虞的英雄。   “她从小就爱闯祸,今年都十五了,不说找个郎君好好过日子,整日跟个假小子似的就算了,还成日往上京大营跑,可曾有办成一件事?”江远之看着喜盛,将保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悉数道来。   江远之所想,不过是要保宁寻个好人家,安生过日子,喜盛能明白。   可是她知道,保宁原就不是平凡女子,她本该驰骋于沙场。   “我知道的舅舅,可是在我们大虞,女子从来不必拘于规则。”   “古有秦之宣太后,今有韩家铁三娘,舅舅为何不叫宁表姐放手去做呢?”   喜盛说着,便瞧了瞧身后的保宁。   她与保宁一同长大,保宁五岁时便能提枪舞剑,意气风发。   幼时情境历历在目,她不认为保宁真的是江远之口中那个只会闯祸的姑娘。   “她不是那块料啊。”江远之听着喜盛之言,叹了口气:“我不指望她能如何,只希望她与平常姑娘一样,安安生生过一生就够了。”   “那舅舅,可曾问过宁表姐想不想?”喜盛拉过了身后的保宁,叫她立在了跟前。   希望自己的女儿踏踏实实的过一生,大抵是全天下父母的希望。   可有的人天生就该翱翔在天,若非要将她的羽翼砍断,那生又是为何?   “舅舅希望宁表姐好,那舅舅希望宁表姐后悔一辈子吗?”霞光下,喜盛的脸上不见分毫怯懦。   江远之好像也正被喜盛踩到了心头,看着立在喜盛身边的保宁,没说话。   “舅舅,有些事你不知,可盛儿与宁表姐一同长大,您不信别人,总要信盛儿的...”   “自小到大,盛儿不论遇到什么,宁表姐都能保护我,哪怕自己受了伤。”   “昨夜出逃之事,全然是我的主意,宁表姐虽然不舍得叫我嫁到柔然,可是她无条件的站在我这边。”   “因为宁表姐说过,不论什么事,别人如何规矩你,路总是要自己走的。”   喜盛盯着江远之的神色,再次出声。   舅舅同嬢嬢其实一样,他们想将她与保宁安生的养在温室之中,可她们总要长大的。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江远之站了许久,心弦终归是有所触动。   他立在一边看了保宁许久,将手中的木棍一抛。   保宁见势,稳准的接住了江远之丢来的木棍。   “喜盛,这回多谢你。”保宁看着江远之离开,抿了抿唇。   保宁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希望江远之支持自己所做的事情,又不希望江远之对自己失望。   “没什么的。”喜盛看着保宁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宁表姐,光我相信你,是远远不够的。”   “你要让舅舅也信你,信你不是只会闯祸的孩子。”喜盛的声音很柔,好似一双手,将人狂躁的内心抚平。   保宁迎上她那双眸子,沉了沉:“大虞的公主信我,那我也万不能让大虞的公主失望咯。”   “好,那我等着宁表姐声名远扬。”喜盛见保宁释怀,挽唇朝她笑了笑。   原本想着和保宁去玄武街玩的,可眼下瞧着保宁的模样,喜盛也知道该给保宁留些余地,在江府待了会儿,便借口告辞了。   日暮低垂,玄武街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边的叫卖声不绝,喜盛没怎么出过宫,对着这一切也极为好奇。   刚才急着去救保宁没顾得上,这会儿往回走,喜盛听着街边的叫卖,咽了咽口水。   什么叉烧包,小馄饨,凤梨酥,喜盛正在心里数落着,马车却忽的一停。   “怎么回事?”诗音从马车中探出头,刚欲问车夫,便见公主府的马车前还挡着另一辆马车。   那马车华盖远不及喜盛的车驾,但却横行在玄武街上,直对上了喜盛的马车,硬气的很。   “谁家的马车?”诗音蹙了蹙眉,朝对面的车夫道。   诗音这声一出,对面马车车厢里的侍者也探出头来看了眼。   “娘子,是六公主。”菡萏回身道。   “嗯。”赵静柔闻声,那双清冷的眸子有些许波动。   “奴叫车夫让了。”想到赵静柔上回吩咐的话,菡萏便要对车夫吩咐。   “等着。”赵静柔见菡萏要出去,忙就拽住了菡萏的胳膊,朝菡萏摇了摇头。   大虞之中,喜盛是最不能得罪的那个,可厅上那幕至今留在赵静柔的脑海里,赵静柔不想让。   “可娘子不是说,不能得罪六公主吗?”菡萏有些疑惑。   赵静柔听着菡萏的言语,却迟迟没有说话,这是静坐在马车中,微微闭目。   “诗音,是谁呀?”喜盛在马车里坐了会儿见马车迟迟不动,有些着急。   “我也不知道,没人回。”诗音挠了挠头,正要再问,对面的马车上便下来个侍者。   “马车上坐的可是六公主?”菡萏上前道。   “是,你家主子又是哪个。”诗音认出菡萏不过是个官僚娘子身边的丫头,语气有些不忿。   “我家娘子是刑部尚书家的三娘子,今日入宫赴宴身子不适,要尽快赶回府里,不知六公主可否让一让我家娘子。”菡萏道。   刑部尚书…   喜盛在马车里听着那四个字,两道黛眉一蹙,将车帘打开。   上次在永丰斋,她是见过菡萏的,只不过上次她是扮的男装,这会变回了女儿装。   菡萏见喜盛露面,看着喜盛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拜见六公主。”   “免了。”这赵静柔屡次生事,喜盛对着菡萏也没什么好脾气。   “不知六公主可否让一让我家娘子?”喜盛说话柔,生气也是,菡萏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喜盛这会儿生气了,继续问道。   “你家娘子是谁?”喜盛见菡萏仍旧厚脸皮的问,歪了歪头。   “是刑部尚书家的三娘子,公主我们曾经过啊…”菡萏愣了下。   “没见过。”她幽居朝日宫,除了一品世家的贵女认识几个,哪知道有个三娘子?   “那公主可否行个…”   方便…   “不行。”不等菡萏说完,喜盛便驳了菡萏。   “可我家娘子身体虚弱,实在耽误不得…”菡萏顶着赵静柔的吩咐,哪肯轻易罢休。   喜盛望着菡萏的神色,那两道黛眉微微一蹙,已然有些不悦。   赵静柔有意跟她斗气,想必菡萏也不会轻易回去。   这个赵静柔,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先是在永丰斋为了一盒糕点与她斗气,如今又挡在她马车跟前,想让她礼让她?   喜盛觉得有些好笑,她落下了帘子,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本宫有病,快死了的。”   “公...公主慎言...”菡萏一听这话,腿都有些发软。   她这话将生死都扯上了,就是要置赵静柔于众矢之的。 第22章 交恶   菡萏始料未及,正想劝说喜盛,马车里的喜盛悠悠开口:“不过本宫也大度,你们家娘子若是跟本宫一样快死了,着急赶路,让她下来为本宫先磕三个头。本宫便让她先行。”   菡萏听着话,也有些生气:“公主这是要欺负...”   “唉,你可不要说我欺负你家娘子。”有上回惩治何年何月经验,喜盛闭着眼都能猜到菡萏要说什么,她撩开车帘,打断了菡萏:“本宫叫她体验下先服国丧,她该谢本宫,难道不是吗?”   喜盛这话说完,菡萏已然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都知禁庭的六公主最好说话,可再好说话也是公主,菡萏今日是领略到了。   这六公主混起来也是真混,丝毫不亚于那个整日插科打诨的二皇子。   “哑巴了?”见菡萏哑口无言,喜盛挑了挑眉,看向对面那仍巍然不动的马车。   因着她出行乘坐的是公主府的马车,明晃晃的皇家车驾停在车上,谁人不识?   百姓们也听闻六公主今日常常出府,有幸见到这辆马车,便都停了脚步,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这不是六公主府的人吗?前两天我还看到这马车往春盛巷去了。”   “这怎么回事儿,谁敢拦公主府的马车啊?”   “我瞧那像是赵家三娘子的马车啊,她怎么拦着六公主啊?”   四周围观的百姓已然开始议论起来,喜盛也注意到了这些百姓,一人一嘴那可是要淹死人的,她赵静柔有才女那虚名,必然在意这些。   可她偏偏是禁庭里那个最不知事的六公主。   反正除了父皇与嬢嬢,世家娘子都没几个愿意与她相交,她也不在意这些。   “呐,我素来深居简出,并不知道宫外是如何境况,如今瞧着,想必马车里的这位娘子身份娇贵乃本宫所不及。”喜盛从马车里站了出来,朝诗音使了个眼色。   诗音见此,忙扶着喜盛,要将她扶下马车。   “还有谁能比六公主尊贵啊?”   “是啊是啊,这赵三娘未免太不知好歹了,顶着个才女名头,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什么才女不才女的,不就是多认识几个大字么?”   “多认识几个大字,就连皇家的公主都能让着她呗?”   “这分明是欺负六公主少出宫啊。”   玄武街的百姓一人一句,一句比一句难听,赵静柔也没想到喜盛会用这个压人,遥遥望着喜盛要下马车,险些讲一口银牙咬碎。   可赵静柔万不能失了礼数,只好探出了身,对着喜盛福了福身:“原是六公主,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噢...”喜盛见赵静柔出来,要下马车的身子一顿。   她看着赵静柔那副礼数周全的模样,忽的轻嗤了声:“本宫以为赵娘子瞎了呢。”   “连这么大的马车都瞧不见,等会儿本宫就叫御医上赵府,给赵娘子瞧瞧眼睛。”   “多谢六公主挂心,我只是近日赴宴身子有些不适,这才没看到六公主的马车。”赵静柔对上那盈盈笑靥,忽然觉得这位六公主有些难缠。   “哦,那更要叫御医了,咱们如此尊贵的大才女可不能病着,本宫这就入宫,为赵娘子请御医!”喜盛却偏不让赵静柔扳回一城,出言便把赵静柔捧得极高。   “你瞧这,还劳烦公主请御医,好大的架子。”   “是啊是啊!”   马车上的两位娇娇对峙着,这些百姓到底是维护着喜盛,都开始对赵静柔指指点点。   那些声音一道有一道,赵静柔静默的看着喜盛,垂在身侧的手也攥成拳:“让车!”   “哦..”车夫听了命令,连忙动了马车,为公主府的车驾腾出一条路来。   “多谢赵娘子。”瞧着那道路通行,喜盛瞥了眼赵静柔,挥袖便进了马车。   “屡屡与公主作对,我看赵娘子是头脑不清醒。”诗音跟着喜盛进了马车,将茶盏递给了她。   “她吃饱了撑的。”喜盛接过茶盏抿了口。   赵静柔跟她对上不是第一回 了,上回在永丰斋她是扮成了男儿的,赵静柔不知者不罪,可这回不一样。   她的马车都快与赵静柔的马车贴上了,赵静柔却还敢坐在马车里。   她与赵静柔,也没什么过节啊...   喜盛有些迷糊,正想着,车帘便被一只手打开。   那只手修长宽大,手背有些黑,喜盛看得一愣,刚要叫诗音,那车帘便被撩开了。   外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春盛巷拒了她的张潜。   “怎么回来了?”喜盛瞧了眼张潜,方才的戒备也放了下来。   还以为又是哪个刺客呢。   “办完事,原想着去江府接公主。”张潜打着帘子瞧了眼喜盛,便放下了手。   “大人?”喜盛见张潜就这么走了,将头从车窗出探了出去。   她望着张潜的身影,见张潜面色如常,蹙了蹙眉:“大人不理我。”   “没有。”张潜拽着云影慢了些,跟着喜盛车窗的位置。   “大人何时来的?”喜盛看着张潜,忽的就想到了方才自己为难赵静柔的模样。   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幕被张潜看到不太好,喜盛小声问道。   “早就到了。”张潜侧目,看着喜盛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那大人都看到了吗?”喜盛一听,那张小脸登时就垮了下来。   她方才那么蛮横,张潜会不会觉得她不讲理。   “见到了。”张潜点了点头。   “...”喜盛一听,便乖乖的坐回了马车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张潜看着被她落下的帘帐,以为她不想说了,正要往前,喜盛便又打开了帘子。   “大人觉得我欺负人吗?”喜盛将手放在了车床上,下巴枕着手背,想着犯错的猫儿。   张潜瞧着她,心中梗了下,忙收回目光看向了一侧:“她活该。”   喜盛是大虞的公主,便是欺负了赵静柔,那也事赵静柔的荣幸。   张潜这般想。   喜盛原以为张潜会不赞同她,这回见张潜如此说,喜盛弯了弯唇,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大人我想吃叉烧包。”   “嗯?”张潜好像没听清,侧目看着马车上笑的跟花儿似的小丫头。   “我想吃叉烧包,烤红薯。”喜盛掏出了自己的荷包,朝张潜摇了摇。   那意思便是叫张潜去买。   喜盛的荷包是个碧蓝色的,上头绣着的也是胖团,里头装的大抵是她的银子。   张潜觉得有些好笑,并没接那荷包,调转马头停在了那包子铺前。   “大人...”喜盛还以为张潜不愿意去,目光随着张潜而去,见张潜停在了包子铺前,喜盛勾了勾唇,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郎君买包子吗?”包子铺的老板见摊子前忽的出现了个冷面郎君,笑着迎上前。   “我要这个。”这老板话音刚落,喜盛便站到了张潜身侧,指了指刚出笼的那冒着热气的叉烧包。   包子铺老板一愣,看了看立在自己摊位前的两人。   张潜生的并不差,只是平日总黑这张脸,逢人先注意的是那一身冷肃,谁还看他长什么样。   喜盛的容色,那便是禁庭里顶好的了。   这两人一个柔弱,一个冷硬,可站一块,喜盛却好像压着张潜一头,竟然格外的和谐。   包子铺老板是个灵通的,帮着喜盛把包子装起来:“郎君好福气,取了这样娇美的娘子。”   “啊?”喜盛一听这话,那双杏眼瞪得溜圆。   “小娘子不是跟着夫君来买包子的吗?”包子铺老板见喜盛模样,只当喜盛是害羞。   “闲的?”张潜瞧着这情况,已然夺过包子铺老板手里装好的包子,将钱付给老板,拉着喜盛离了包子铺。   包子铺老板捻着手里的碎银,看着那小郎君那般亲昵的拽着人走,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分明护的很,还不让人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奇怪。   “大人,老板说我们像夫妻呢。”喜盛被张潜拽走,这会儿也反映过来那包子铺老板是把他们认错了,挽唇笑了下。   “回马车上坐着。”张潜听着喜盛发笑,一双鹰眼冷冷的落在了她身上。   “...”喜盛被那冷眼一扫,唇边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并没多想,只是觉得那包子铺老板眼神比赵静柔还有问题,这会儿被张潜凶了,喜盛像个受了气的包子,一声也不敢出。   她巴巴的望着张潜,那双杏眼里逐渐泛起水光。   张潜也没料到自己这么一句喜盛便委屈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喜盛并不想回马车上坐着,委屈了下,那双杏眼也四周环视着。   “红薯!刚出锅的烤红薯!”   不远处的红薯摊子上的叫卖声传来,好像带着一股红薯香气过来。   喜盛咬了咬唇,伸着指头指向了张潜身后的红薯摊:“大人...红薯还没买呢...”   张潜吓哭了喜盛,正急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见喜盛指着后面的摊子,忙就转过了身。   “大人等等我...”张潜腿长,喜盛瞧他动身,也不哭了,小跟屁虫似的追着张潜,生怕丢了。   “盛儿?”   喜盛那小小的身影穿梭在人间,虽然渺小,但还是叫那白马上的玉面郎君眸色一顿。   “...”喜盛也听到了那道温朗如玉的声音,抬眼看了看。   “淮山哥哥。”经了大殿上和亲那一事,喜盛原想避着些宋淮山。   可如今这般直面撞上宋淮山,喜盛咬了咬唇,转身便要回自己的马车上。   “盛儿,你要躲着我吗?”宋淮山见她要走,下马拽住了喜盛的胳膊,将喜盛从那闹哄哄的夜市上拽进了一条静谧的小巷中。 第23章 夜下   “淮山哥哥...”喜盛被拽进了那黑漆漆的小巷,只觉得手腕被宋淮山拽的生疼。   “你见到我,跑什么?”宋淮山侧目,看着喜盛紧蹙的眉头,胸腔里忽然就升起一股火气。   “我...我没有...”喜盛也不知怎么与宋淮山说自己的事情,神色有些慌张。   “没有?那你见到我便要转身走?”她不擅长撒谎,此时眼底的无措掩都掩不住,宋淮山与喜盛一同长大,对喜盛可谓是无比了解。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想到喜盛在大殿上请命和亲的事,宋淮山便觉得自己被喜盛耍了。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了!”   前生的事情,她总不能与宋淮山说了,故而对着宋淮山,喜盛虽委屈极了,也只能连连摇头。   “那盛儿将我当做什么?”宋淮山见她脑袋要的像个拨浪鼓,也不知那处来的力气,伸手将喜盛推到了墙角,端正了喜盛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   “淮山哥哥...”喜盛背贴在了墙上,看着宋淮山在自己眼前加倍放大的脸,慌了神:“你...你要做什么!”   喜盛与宋淮山青梅竹马,但宋淮山对她,向来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不曾靠的这般近。   如今在这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宋淮山箍着她的腰身,将她摁倒了墙上,喜盛不免有些害怕。   她伸手想要推开宋淮山,可力气远不及宋淮山,反被宋淮山攥住了双手。   “盛儿一直将我当做哥哥是么?”宋淮山握着喜盛的手,将她的手蜷与胸前,缓缓靠近她。   宋淮山的脸近在咫尺,喜盛想将他推开,可双手被宋淮山握的极紧,她半点都挣脱不开。   喜盛知道自己逃不过,那双杏眼里泛着泪,直勾勾的瞪着宋淮山。   喜盛都要去和亲了,宋淮山原本就没打算放过她,正要贴上喜盛的唇,颈处便抵过一道冰冷的寒刃。   这冷刃叫宋淮山不得不止住动作,侧目看着巷口忽然出现的男人。   喜盛循着那刀的方向看去,见张潜立在巷口,月光穿进巷口,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肩上,好像她的救星一般。   “松手。”张潜目光定在宋淮山仍然握着喜盛的手上,沉声道。   “张潜,别多管闲事。”瞧着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宋淮山抿了抿唇。   “我受圣上之命,有损公主安危者,可即刻斩之。”   “宋小郎君,想藐视皇命?”张潜看着那少年郎的面目,手中的刀微微发力,在宋淮山的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此刻,他鹰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那是一种令人生寒的目光,像极了一头猛兽,某日见到了主人遭受胁迫,那危险气息就遍及了满身,准备奋力一搏。   宋淮山被那视线震慑住,放开了喜盛。   “大人!”喜盛被宋淮山放开,见张潜用刀对着宋淮山,忙上前拽住了张潜的腰身:“大人我没事的,你不要伤他。”   张潜早已动了杀心,喜盛觉出了那抹冷厉,拥着张潜的腰身往后拽了拽。   张潜方才还巍然不动,这会儿被喜盛一带,手中的刀微微动摇。   “我倒忘了,指挥使是从斗兽场里爬出来的奴隶。”宋淮山料到了喜盛不会让张潜伤他分毫,着手推开了张潜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剑有恃无恐道。   “管我是从何处来?”   “你若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张潜冷呵了声,那把长刀也被喜盛的小手拽着,垂在了身侧。   宋淮山循着压在张潜腕上的那双小手,看向立在张潜身边的喜盛,朝她招了招手:“盛儿,过来。”   她与宋淮山,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但想到宋淮山方才的行径,喜盛摇了摇头,拽着张潜的衣襟也不住的收紧。   “大人...”喜盛别过了头,看向了张潜:“大人我想回家。”   喜盛的声音抽抽搭搭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张潜垂目看着她哭的可怜巴巴的,心头忽然一动。   他收了刀,微微附身,圈住了喜盛的腿弯,叫她直接坐在他的右臂之上。   “盛儿?”宋淮山看着张潜将喜盛纤柔的身子端起,饶他是个玉面的郎君,脸上也出现了一抹崩坏的神色。   “你当真要跟他走?”   宋淮山问道。   “大人...”原是没什么事的,可喜盛听着这声,那口噎在脖颈的气竟然有些压不住。   她并不喜欢宋淮山那般待她。   喜盛破腔哭了出声,将头埋进了张潜的颈间,像个受了委屈正趴在兄长怀中哭泣的孩子。   耳侧那道哭声如同弦断,张潜脸脸色寂沉,唇畔勾勒出一抹诡谲的笑意:“宋小郎君往后,且慎行。”   张潜那话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顿,携着阴冷之气,仿若地狱鬼魅。   张潜臣服于皇室,指哪杀哪的名头从来不是白得,闻此声,宋淮山不由得浑身一震。   张潜将他的颤巍看见眼中,环住喜盛腿弯的长臂一紧,大步离开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   “大人...”出了小巷,喜盛将头从张潜颈间抬起,偏头看了看那黑咕隆咚的小巷。   她的睫毛很长,笑起来时忽闪忽闪的如轻羽一般,这会儿哭的湿漉漉的,结成了一撮,却照样好看。   人都说美人,便是哭的狼狈也极为好看,张潜从前没见过,可这会看着怀里这位金尊玉贵的六公主,终于切实体会到了这句话。   他看着她的模样,伸手将她的头别了过来,指腹轻轻捻上她柔嫩的脸颊,将那抹泪痕擦干。   那柔嫩的触感已然让张潜将力度放的极轻,可手上那粗糙的厚茧,仍是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像小花狗。”喜盛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丑极了,丧气的垂头,将脸放到了张潜肩头。   “谁?”张潜弯唇,将喜盛往上提了提。   “我...”喜盛咕哝道:“我总哭,像小花狗。”   还是眼睛红彤彤的小花狗。   “不像。”张潜觉得喜盛这想法有些好笑,难得回答她这般无聊的问题。   “像。”喜盛张了张嘴,将下巴压到了张潜肩上。   “那便像。”张潜认了。   “...”   喜盛听着那道浅浅的声音,有些生气,她垂目看了看张潜肩膀,那层衣料上蹭的满是她的泪,喜盛自己不嫌自己脏,隔着那层衣料,重重的咬上了张潜。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咬了一口,便在张潜的臂上直起了身子,瞪着张潜:“罚你。”   叫他说她是狗。   “臣认罚。”那力道在张潜身上不痛不痒,张潜也没计较,只当哄着怀里这个伤心的丫头高兴了。   “你不疼。”喜盛从张潜脸上没看出半点痛苦之色,觉得有些不解气,正要埋头,张潜便不知从哪儿递过一个纸包。   那纸包冒着一股肉糜的香味,是刚才张潜给她买的叉烧包。   喜盛垂眼看了看张潜大手上端着的纸包,伸手从里面拿了个叉烧包,自己把自己的嘴堵上了。   张潜也觉出了喜盛好似对着吃就没那么委屈了,也没出声。   于是,一手端着她,一手给她纸包,看着她从纸包里拿叉烧包,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把叉烧包往嘴里送。   “公主。”   公主府的马车还停在玄武街上,诗音焦急的等在一边,好容易见到喜盛身影。   刚欲上前,诗音便觉出喜盛的身形不对。   定眸一看,才见喜盛是坐在人怀里。   那人抱着喜盛坐在了臂弯上,一身黑衣,另一只手还拿着个纸包。   是指挥使…   这副情景,诗音一时不知该如何上前打断,竟还觉出有几分相配。   喜盛在张潜眼皮子底下,一口气吃了三个茶盏大小的叉烧包,嘴巴塞的鼓鼓的,有些饱了。   她觉得有些窝气,正要动动身,便迎上了张潜那双叫人看不出情绪的眸。   “大人吃…”喜盛才反应过来还在人怀里,有点不好意思,拿着叉烧包送到了张潜嘴边。   “不必。”张潜端着喜盛,那双鹰眼却已向前,看着马车边站着的诗音。   “噢…”喜盛见张潜不吃,侧目循着张潜视线去看,那个叉烧包,却鬼使神差的又送进了自己嘴里。   “诗音。”喜盛遥遥看到诗音,叫了声。   “公主,您跑到哪儿去了。”诗音被喜盛叫,这才敢上前。   “我…我和大人走散了。”喜盛也不知如何与诗音说刚才被宋淮山带进小巷子的事,巴巴忘了眼张潜。   “怎么就走散了呢,指挥使往后可要看好公主,街上人这么多,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诗音看了看张潜,颇有些责怪的意思。   喜盛看着诗音怼张潜,抿了抿唇,没说话。   心思蔫坏着呢。   张潜全然不在意诗音的话,将喜盛抱上了马车,便架上了自己的马,先走了。   “公主以后还是多带几个侍卫吧。”诗音听见马蹄声,回身对着喜盛道。   “噢…”喜盛却心不在焉,怀中抱着自己的叉烧包正出神。   “这什么,我也吃。”诗音闻着那香味,探头瞧了眼纸包里的叉烧包,伸手就要拿。   “干嘛!”喜盛拍开诗音的手,像个护食的猫。   诗音与喜盛关系不错,平日有什么东西两人常一起吃,喜盛也不是拘于虚礼的人。   可这回喜盛没给,诗音馋的不行:“公主真小气。”   喜盛被诗音说中了似的,小脸一红,将叉烧包藏到了一旁:“我还没吃饱呢,不分给你。”   “嗝!”   说罢,自己便先打了个饱嗝。   “可惜了,公主怕是没肚子吃指挥使买的红薯了,真香呀。”诗音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个红薯,有意在喜盛面前晃了晃。   喜盛吃了四个叉烧包,哪知道张潜买了烤红薯,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有些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滚子:公主摸了摸我的肚皮 第24章 母子   “公主吃吗?”诗音看她还捂着叉烧包,戏谑道。   “你给我呀!”喜盛虽然饱了,但也不想把那红薯给诗音。   诗音见她着急,将那红薯递给了她。   马车不消片刻便驶入了春盛巷,喜盛手里揣着红薯,另一边拽着那纸袋子,像个搬家的似的。   张潜早已在公主府门前等着了,见喜盛大包小包的拎下来,上去要接。   “干什么呀!”喜盛低着个头,压根没看是谁,觉着有人抢她的叉烧包,蹙了蹙眉。   呲牙咧嘴的,倒真有些像小花狗。   喜盛没想到是张潜,不禁有些窘迫,将那叉烧包给了张潜。   张潜取走了喜盛手里的东西,诗音也推着轮椅过来,让喜盛坐到了上头。   “大人今天都去哪了?”喜盛乖乖坐在轮椅上,那双好看的杏眼时不时往张潜身上瞄一眼。   “兵部。”张潜静心跟着喜盛一边,他身量高,步子也大,这会儿为了跟着她的轮椅,一步一停。   “那大理寺的事呢?”喜盛想起了方一的事,不免有些好奇。   张潜猜到喜盛会问这些,他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喜盛也知道这事儿难办了,撇撇唇:“大人用饭了吗。”   “还未。”因着昨个儿那一遭,张潜长了个心眼:“公主今天腹痛吗?”   她昨夜是装着肚子疼,被保宁偷出去的,她自己觉得天衣无缝,谁想张潜却将她的心思看出了七八成。   喜盛舔舔唇:“不…不疼…”   “公主下回遇事,皆可与臣商定,臣自会做万全之策。”张潜那双鹰眼停在她身上,幽幽道。   昨晚的事情,张潜不知内幕,一时情急被喜盛骗了过去,才让庆帝无端被江皇后追责了一番。   庆帝虽然没有责罚,可张潜知道,他是庆帝派到六公主府的,其责任便是护喜盛安全。   喜盛若再有问题,庆帝第一个找的便是他。   “你会帮我吗?”张潜是父皇的人,喜盛也不全信他。   自古侍君者皆擅藏,张潜虽然待她还好,但今日张潜敢拿刀对着宋淮山,想来那杀人如麻的名头也不是白得的。   想到宋淮山颈上流血的口子,喜盛蹙了蹙眉:“算了,你往后,不许对淮山哥哥不敬。”   张潜刚要应她,就被喜盛后面的话镇住。   “是。”他冷声笑了下,只觉得方才那一番救护都是白搭,喜盛竟还护着宋淮山。   “我明日进宫一趟,大人明日应当也有事,早些歇了吧。”见张潜应允,喜盛点了点头,被诗音推进了梨园。   如今和亲之事虽然落定,可喜盛心里却开始纠结起另一桩事来。   今日到江府,她看到了舅舅,不禁想起了还身在禁庭的嬢嬢。   上一世的嬢嬢,就是在这次宴会后的不久,柔然逼迫她下嫁之事才小产的。   她挽过嬢嬢的手臂,嬢嬢看上去强健,可身子骨却是虚乏无力的很,这应当才是嬢嬢会小产的主要缘由吧。   “诗音,你命人打探一下聂隐的消息,明日我要入宫。”喜盛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叉烧包。   “好。”诗音知道喜盛有自己要办的事,从来不多过问,只管命人去安排。   翌日,喜盛起了个早,差人备了马车便回了禁庭。   江皇后的居处在凤仪宫,清早,凤仪宫的侍者都忙着伺候江皇后。   喜盛与诗音一迈进凤仪宫,正迎上凝霜。   凝霜瞧见了喜盛,黛眉先是一蹙:“六公主,您来了?”   “嬢嬢刚起吗?”喜盛看着凝霜手中的茶水,小声问道。   喜盛的声音软,问着凝霜的语气也格外好听,可凝霜看着她,却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公主怎么这时候来了,皇后娘娘正在气头上呢,连皇上都不见。”   “我知道的...”昨日父皇下旨把她下嫁柔然,嬢嬢怕是气都要气死了。   可是喜盛仍是觉得她必要来一趟,将嬢嬢这怒火平息下去。   “凝霜姐姐叫我进去吧,我来哄嬢嬢。”喜盛拍了拍凝霜的手,随后便提着裙摆迈进了寝殿。   凝霜并没有过多阻拦。   他们这位公主,若是以前,那便是个娇软的菟丝花,可经了昨日那一幕,凝霜对喜盛的看法,早已改观。   喜盛迈进了寝殿,便见榻上的妇人正斜倚,面前摆着一碗碗的汤药。   “嬢嬢...”她有些心疼,小声换了一句。   江皇后也注意到了喜盛,挥手将面前那一桌子汤药扫落,那满是怒气的话语中透出几分疲惫:“你给我滚回公主府。”   喜盛虽然已经做好接受江皇后怒火的准备,可头一回被江皇后如此训斥,吓得双肩一抖,跪在了地上:“嬢嬢,我知道错了。”   “公主,您还是先回六公主府吧,娘娘现在在气头上...”凝霜跟着喜盛进了寝殿,见着这幕,忙上前要扶起喜盛。   “别管她!”江皇后呵斥了声凝霜,让他起开。   ““嬢嬢,盛儿知道错了,您别气了。”喜盛看着江皇后的那双杏眼有些微红。   “错了?”   “陈喜盛你长心眼了,学会先斩后奏了?”江皇后端看着殿中跪着的喜盛,殷红的唇勾起一抹冷笑。   这是她自己养的女儿,如今长大了,会把她这个当嬢嬢的都算进去了,真是好样的。   江皇后越想越气,干脆也不理会喜盛,将头别过去。   “你们都下去。”喜盛见着江皇后神色,有些话终究不好当着这些侍女的面儿说明,便命人都出去了。   凝霜走前,将门带上一道缝隙。   “你这是干什么?”江皇后见喜盛把人都支开,蹙了蹙眉。   “嬢嬢...”喜盛壮着胆子,从地上起来,慢慢坐到了江皇后的身边。   她将手搭到了江皇后的臂上,轻轻拽了拽江皇后的衣袖:“您别哭了。”   喜盛看着江皇后红肿的眼眶,鼻尖也有些发酸,但是她难得并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杏眼,看着江皇后。   “别叫我嬢嬢。”江皇后心中满是气氛,抽出了被喜盛攥着的手,厉声道。   “我知道您气我,可是我们要相信大虞是不是?”喜盛默了默,从江皇后身边起来,敛襟跪在了江皇后跟前。   “您不想让我嫁到柔然,可我是大虞的公主,我若不嫁,谁来嫁呢?”   “柔然人是为了我而来,定然也会带着我走,您让容珠出去,让她代我出嫁,您可问过容珠是否愿意?还有娴妃,我想她的心情应当与嬢嬢是一样的。”   “您说是不是?”   “我不管这些。”江皇后瞪了眼喜盛。   她只要她的女儿好,别人的,与她何干?   “嬢嬢,您知不知道容珠讨厌我。”喜盛见江皇后仍旧固执,上前跪了些,将下巴枕到了江皇后双膝上:“盛儿是容珠的姐姐,是盛儿在宫里唯一的亲姐妹,可是她与盛儿一点也不好。”   禁庭里,她和容珠年龄相仿,按理说该是一对好姐妹,可是因为有着娴妃和江皇后,两个人关系一点都不好。   她并不喜欢这样。   “你是嫡公主,跟她好作甚?”江皇后从小娇生惯养着喜盛,要什么给什么,可也并不知道喜盛这般想亲近容珠。   她蹙了蹙眉,伸着纤细的手指掐了掐喜盛的脸颊。   “嬢嬢,我病的那几日,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经历了许多许多...”   “柔然逼我和亲,嬢嬢叫容珠和亲不成,便逼迫父皇,父皇不忍心看我们如此,设计假死将我送进洛阳行宫,可是后来,我的行踪败落,大虞失信于柔然,柔然起兵伐虞,边关守将反叛。   那时候父皇与嬢嬢都不再陪着盛儿了,宁表姐远征边关,被敌军内外围剿。   盛儿怕极了,可最后有一道冷箭,直取了盛儿的性命。”喜盛势必要劝解了江皇后,可她也不能直接告诉江皇后自己已经死过一回,只好将那些事说成了个梦境。   江皇后听罢,那双美眸也闪过些许震惊,她拽着喜盛的小手:“所以你醒了,就擅闯了乾清宫?”   “是..”喜盛点了点头,她看着江皇后眼里的震惊,粉唇微启:“嬢嬢比我明白对不对?”   江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大虞的皇后,柔然与大虞交恶会发生什么,应当比她清楚才对。   先祖乃雄主,可在称帝以后,便越发沉迷酒色,将大虞基业糟蹋的不成样子。   自爷爷那辈,才开始有所改善,可饶是如此,到了爹爹这里也没有好多少。   他们还没有能和柔然开战的底气,负隅顽抗,只会让大虞在变成上一世的模样。   “...”江皇后自然知晓,可是看着喜盛那张如珠似玉的小脸,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凤眸里的水渍模糊了双眼,一层又一层。   喜盛知道这是江皇后的态度有所改变,她上前抹去江皇后的眼泪:“你别哭,我以后会常回来看您的。”   “就会骗我,真去了那地方,何时才能回来?”江皇后拍开了喜盛的小手,自顾自将泪水抹干。   历朝的和亲公主,到最后都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在异国成亲生子,幸运的可能只跟了一个人,可是不幸运的,不知要伺候几代可汗。   若是熬到了自己的国家与下嫁的国家开战那日,那么这位和亲的公主也只能以身殉国。   如今的大虞和柔然,今后必有一战。   “嬢嬢,不会的,盛儿不会和历代那些深明大义的公主一样,客死异乡。”喜盛连忙摇了摇头,抱着江皇后大腿:“我前几日去大营,不是去胡闹的,是父皇允了我养兵,盛儿一定还能回来的。”。 第25章 争抢   “当真?”   其实能不能回来,谁都说不准,可江皇后看着喜盛那真挚的神色,还是选择了信她。   “当真,我有张潜的,他会帮我。”喜盛巴巴点了点头。   张潜有超人之才,上一世也是他统兵来救她,喜盛有意将张潜从父皇那里要来,可是江皇后听着喜盛的话,忽然板正了喜盛的小脸,两道长眉一蹙:“为什么偏偏是张潜?”   “...”   喜盛没想到江皇后会这样问,想了想:“我在梦里的时候,是张潜带着父皇的命令来救我,我相信他。”   “我不信。”江皇后道。   “张潜是奴身,当年要不是裴昀在北地捡他的时候,他就像一头狼,几近濒死还能冲过来咬了裴昀一口。他是在阴私里生活过的,看着不显山露水的,肚子里阴私手段多的是,除了军事,你少与他来往。”   张潜这人,庆帝能用,裴昀能管,可若是把人放在喜盛跟前儿,江皇后一万个不放心。   “我知道的,可张潜能得到父皇的重用,一定能好好保护盛儿的。”喜盛与张潜相处过几日,觉得张潜也并没有这么不堪。   听着喜盛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江皇后仍是有些伤心,可这事已尘埃落定,她纵是再不愿,也不能让庆帝失信于天下:“你自己想明白了?”   “是,我想明白了。”喜盛没有犹豫,对着江皇后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   她声音柔柔软软的,可却无比坚定。   江皇后闻声,垂目看着将脸蛋枕在她膝盖上的喜盛,抚了抚她眉眼:“陈喜盛,落子无悔。”   江家的儿女,从不是反复无常之辈,江皇后希望西僧也如此。   “女儿不悔。”日光下,喜盛弯了弯唇,她额头在江皇后的手心轻蹭,带着几分女儿家的无赖,将那四字咬的斩钉截铁。   “好...”江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将还跪着的喜盛扶了起来。   “嬢嬢,你不生气了吗?”喜盛被江皇后拉着坐到了榻上,终于开口问了句。   “你心里有数便好。”江皇后摇了摇头,那双眸中虽然还含着眼泪,但好在没有在抗拒喜盛要和亲的事。   大抵是从喜盛踏入乾清宫那一刻起,江皇后没有来得及阻拦是,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余下的不甘,只是对喜盛这个唯一的女儿的心疼。   如今看着喜盛自己都这般肯定,江皇后也不再固执。   “对了,嬢嬢,可算过分娩的日子了?”瞧着终于哄好了江皇后,喜盛也想起了一桩事。   循着江皇后的肚子看去,有些担心。   “下月末。”江皇后抚了抚肚子,挑眉看了眼喜盛:“怎么?”   “那时候我想回宫里陪着嬢嬢。”喜盛没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嬢嬢就是在月初早产。   所以她必要在月初之前再与聂隐见一面,最好能把聂隐一同带到宫中,让聂隐为嬢嬢看看身子。   “有甚么可陪的,我巴不得这折磨人的小怪物快些出来,总让人上火。”提到肚子里这块肉,江皇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觉得口里的疮又疼了些。   “嬢嬢嘴里又起燎泡了吗?”见江皇后嘴里咕哝,喜盛问道。   “前些时候还好,最近就没断过,整日吃粥。”江皇后没有对她说过多。   “我在宫外有个朋友,他医术很好,改日我叫他进来给嬢嬢瞧瞧。”喜盛提议道。   “才出去几日,就有朋友了呐?”江皇后弯了弯眉眼,在喜盛脸上掐了一把。   “那当然了。”喜盛点了点头,有些心虚。   其实也不算朋友,只是见过聂隐一面罢了。   不过江皇后夸都夸了,她自然是要应下来。   “不看,舍近求远。”江皇后看着喜盛得意的申请,轻笑了下。   “多看看总没有错啊。”喜盛略微沉吟,抱住了江皇后的胳膊:“嬢嬢你就看看呗?”   “行了,别在这儿耍贱儿了,你要是养兵,回头去趟云渡山吧。”江皇后并不想纠结自己的身子,没好气的捏了把喜盛肉乎乎的脸。   云渡山上住着元贞大公主,元贞当年嫁的是韩大郎君,韩家世代为大虞征战,乃大虞的股肱之臣,喜盛往后要做的事,与韩家打好关系,总没有坏处。   “知道的嬢嬢,我正准备过两日去呢。”喜盛与江皇后想到一处去了,点了点头应下。   喜盛与江皇后说了和亲的事,又在凤仪宫呆了小会儿,便回去了。   诗画这两日是待在凤仪宫的,瞧着喜盛要走,便要跟喜盛回去。   江皇后见势,却把诗画叫住了:“看着些张潜。”   “嬢嬢是不放心公主?”诗画闻声,想了想那个今日频繁出入公主府的张潜。   “是不放心张潜。”江皇后憋了眼诗画,叹息道。   喜盛她傻,什么都不懂得,可江皇后这个做嬢嬢的却要给喜盛安排好。   喜盛模样生的好,要不是因着腿,没被人相看过,这会儿想着做喜盛驸马的恐怕都要抢破头了。   张潜又是个光棍,一晃二十一了还没成亲,虽说是裴昀的义子,可江皇后仍然是不放心:“改日寻两个好颜色的女郎,送裴府去,裴尚书知道怎么做。”   “是。”诗画觉得江皇后的担心不无道理,便应了下来。   这边,喜盛出了凤仪宫,乾清宫的早政也刚刚散去。   她出凤仪宫,正经过乾清宫宫道,瞧着一位位大人散朝,喜盛朝诗音歪了歪头:“对了,指挥使今日上朝了吗?”   “似乎没有,指挥使不是每日都来。”诗音想了想。   “噢。”喜盛闻声,不禁有些失落。   不过想来也是,张潜只是为父皇做事,的确无须每日上朝。   原本还想着和张潜一同回去,可从那朝臣里没见到张潜,喜盛抿了抿唇,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盛儿...”宋淮山遥遥见到了喜盛,上前将人拦下。   没等到张潜,倒是又碰见了宋淮山。   喜盛俨然没想到这些,她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宋淮山,忽的退了步。   “盛儿还在生我的气么?”宋淮山看着喜盛退缩,眼底闪过几分愧疚。   打小就有人说,宋淮山将来会是喜盛的驸马。   这事儿庆帝与江皇后也是知道并且认可的,只是谁也没想到,眼瞧着喜盛就要及笄和宋淮山定下婚事了,柔然却忽然到访,将她要了过去。   宋淮山即使不甘心,这才有了昨夜小巷口那幕。   “没有。”喜盛对着宋淮山,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那为何不理我,还要跟着张潜走呢?”宋淮山瞧着喜盛不在抗拒,近前一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喜盛被宋淮山一牵,好像那炸了毛的猫儿,连连退了数歩:“我不喜欢淮山哥哥,那般对我...”   宋淮山被这话惊到了,看着喜盛的目光一晃:“盛儿是不愿意与我来往?”   喜盛与他有情,又要远嫁柔然,定是会便宜那个年近半百的老可汗,宋淮山只觉得喜盛这样不值,才生了几分揶揄喜盛的心思。   只是宋淮山没想到她会这般反感。   “没有,是盛儿觉得淮山哥哥不该这样。”喜盛并没有察觉到宋淮山这龌龊的心思,还觉得宋淮山因为她这话误会了,连连摆手。   “那盛儿觉得恋人之间该如何?”宋淮山有些疑惑,正要上前去拉喜盛,那白皙的面上便蒙上一层黑影。   那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立在了喜盛身后。   宋淮山抬眼,对山张潜的目光,嗤笑了声:“指挥使真是盛儿的好狗,闻着味儿就来了。”   “张潜不是狗...”喜盛俨然没想到宋淮山会这般辱骂张潜,立着身子挡在了张潜的跟前。   “总比宋小郎君,往人身上乱拱强。”张潜持刀立在喜盛身后,看着宋淮山搭在半空中的手,鹰眼一暗,便见喜盛挪到了他跟前。   喜盛虽然挡住了他,但并没能阻止他与宋淮山的视线交锋。   都是男人,宋淮山揣着什么心思,张潜闭着眼都能猜出来,只是对着喜盛,不太好说。   喜盛心思纯,那晚若不是他及时把喜盛带走了,之后发生的事,张潜还真是不敢想。   张潜的话喜盛听得云里雾里,宋淮山觉出了意思,那双眼里有些微红:“张潜,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小郎君不懂么?”张潜早就料到了宋淮山会从此,从鼻尖吐出声冷笑。   “大人...”喜盛寻思了半晌,也没觉出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宋淮山的急色,她她鬼使神差的动了动身子,立在了张潜身后,拽了下张潜的袖子。   是在示意张潜不要与宋淮山置气。   “盛儿。”宋淮山瞧着喜盛又倒戈,有些着急,要把喜盛拽过来。   只不过宋淮山还未触及喜盛的衣袖,张潜的刀便架在了宋淮山的手腕上,将宋淮山的手腕压了下来。   “张潜你让开。”宋淮山看着那刀鞘压在腕上,蹙眉道。   张潜并没动,此时端看着那玉面郎君崩坏的神色。   “我与盛儿的私事,你一个外臣,也要插手?”宋淮山缓缓收回了手,朝张潜勾了勾唇,像个玉树临风的公子。   “狎。”   张潜却并不吃这一套,他抿了抿唇,独独留下那个字,在宋淮山耳边徘徊。   那字虽然浅短,可落在宋淮山耳中,却像一把烈火,将宋淮山心中点染。   宋淮山愣了半晌,看着张潜拽住喜盛离开宫道的画面,将衣袖一甩,愤愤的离开了乾清宫。 第26章 花篮   “瞎是什么?”喜盛被张潜乾清宫门拽着出来,有些不解。   张潜那字说的极轻,不过喜盛还是听到了,追问个不停。   “往后你就知道了。”张潜被她问的有些烦,拉着喜盛停在了一旁的宫墙边。   “淮山哥哥不瞎。”喜盛觉着张潜在卖关子,瞪了张潜一眼。   “哦。”张潜没理她,只是沉沉的应了句。   那道墙上有扇门,不过喜盛每次瞧见那扇门都是闭着的,今日却开了。   喜盛跟着张潜踏进那里面,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里是什么地方?”喜盛有些疑惑。   “兵部。”这地方能进的人,算上圣上,也才不过十个人。   可张潜确实没什么顾忌,直接将喜盛带了进来。   “大人平日入宫,就是在这个地方休息吗?”   张潜经常入宫后就见不着回来,起初喜盛还疑惑,如今见着这地方,喜盛确实明白了。   这门看着小,可里面却比她的朝日宫还要大。   “是。”张潜带着喜盛进了内室,便在书案前翻找着什么。   喜盛呆呆的跟在张潜身后,一双杏眼打量着这间堆满书简兵器的屋子,那张粉唇也不受控制的张了张。   只是看着看着,喜盛忽然在那放书的柜子上,瞧见了一个竹编的花篮,花篮里的花蔫了吧唧的,好像枯死了很久,都发黑了。   见到这,喜盛忽然就想起来,那日她被一只黑鹰吓得丢了一只花篮的事情了。   “这是我的!”喜盛指了指那花篮,愤愤的看向了张潜。   喜盛脆生生的音色里含了几分情绪,张潜微微侧目,看着喜盛鼓起来的小脸,循着她指尖的视线一瞧,便见那柜子上还摆着一个竹编的花篮。   “...”   心里好像有什么被重重的捻了下,张潜那双鹰眼有些心虚的颤了颤,正想着如何解释,喜盛便看向了张潜:“大人,这是谁捡到的?”   “不知道。”张潜顿了顿。   “这是我的,我要拿回去。”喜盛见张潜背对着自己,自己便要去拿。   只是她太过娇小,那柜子立的很高,花篮也在顶上,喜盛垫着脚,将身子压在了柜子上,指头也才触及到那柜子一点。   张潜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侧目见喜盛垫着脚,一旋身便到了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提。   “...”   喜盛被张潜拦腰提了起来,两只悬在空中的脚蹬了两下:“大人...”   她愣了愣,感受腰间贴着张潜坚实的小腹,脸上泛起一抹酡红。   像喝了酒,熏了几分醉意。   “拿不拿?”张潜仰头看了看她扒在书柜上的手,冷声道。   “噢...”喜盛被那声音一唤,忙伸手吧自己的篮子够了下来,推了把张潜,自己从人身上滑了下来。   “走了。”见她自己站好,张潜便打头,迈出了屋子。   喜盛见势,拎着自己的篮子跟张潜出了园子,但她步子终究不比张潜,几步下来已有些吃力。   瞧着跟前张潜的身影,喜盛鼓了鼓嘴:“大人。”   “怎么?”张潜步子顿了顿,看向身后的喜盛。   “我腿疼了...”喜盛揪了揪裙摆,脑子里想着昨个儿张潜叫她坐在臂弯,比自己走可舒坦多了。   “我去叫诗音。”张潜怎会看不出喜盛的心思。   可他这回并没由她,反倒转身,先出了宫道,将诗音诗画一同叫了过来。   喜盛也没想到张潜没应她,被诗音扶着离开宫道以后,那张小脸就一直垮着。   “公主先行吧,臣还有要务,就不送了。”张潜吧喜盛安顿好,便上了自己的云影。   “噢。”喜盛从马车里瞥了眼张潜,点了下头,便见张潜一夹马腹,离开了乾清宫。   “公主,今儿个新进的荔枝,皇后娘娘叫老奴带了些。”诗画替喜盛将车帘落了下来,拎着那一篮子荔枝,放到了喜盛跟前。   “姑姑,指挥使一直都这样忙吗?”喜盛看了眼那熟的通红的荔枝,并没去拿。   诗画被喜盛一问,登时便抬起眼来,打量着她失落的神色:“指挥使是圣上的人...”   “也是。”喜盛巴巴点了点头:“他真忙。”   喜盛并没注意诗画的打量,还在因为张潜拒绝了自己的事纠结着呢。   可诗画这边心里确实暗暗生了打算。   江皇后的担心并不多余。   六公主眼下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有那和亲的旨意在,但张潜要是真有那心思,总待在喜盛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凭本事把公主勾搭去了,岂不轻而易举?   “公主往后还是和指挥使少在一处吧。”诗画有些担忧。   “为什么?”这话不止一人对喜盛说过,喜盛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用力咬了口荔枝。   “指挥使到底是臣子,不好总与公主在一处。”诗画看着她吃荔枝,继续垂头去剥荔枝了。   “知道了。”喜盛压根没听进去,马马虎虎应了句。   五月初夏,外邦的荔枝刚刚进了内宫,便先到了江皇后的桌案前,江皇后并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往年自己留些尝尝味,便都分下去给他们这些小辈儿了。   当然,这其中还是属喜盛得的最多些。   因为两个兄长后面还会往喜盛这儿送。   三哥哥远在边关,那份直接归喜盛,不靠谱的是陈庭玉,也便是喜盛的二哥。   陈庭玉比喜盛大个五岁,是禁庭里最不着调的那个。   打架斗殴最在行,还总爱欺负喜盛。   这回分了荔枝,陈庭玉准想着怎么把她的这份弄过去呢。   可她有事找他,她这次可不能让陈庭玉占了先机。   “诗音,你下去,让阿兄把荔枝给我送过来。”想着,喜盛便推了推马车里的诗音。   “好嘞!”抢陈庭玉的荔枝,这是喜盛往年必做的事情了,诗音干这事最熟了,得令便下了马车去。   诗画姑姑在旁边瞧着两个丫头闹,也不由得发笑。   想来二皇子这是又要挨欺负了。   --   陈庭玉到六公主府,皆因为诗音抢走的那一筐荔枝。   往年都是喜盛先被欺负一同,今年这丫头倒回倒打一耙了。   陈庭玉刚下朝入府,便听侍者说喜盛派人来抢荔枝,屋都没进,便来了六公主府。   梨园里,诗音命人把贵妃榻抬到了外头,喜盛正躺在榻上,一边小桌上摆的又是荔枝又是点心,好不自在。   “陈小六!”陈庭玉入门,瞧见就是这一幕,大叫一声便进了梨园。   喜盛仰头,便见一人立在梨园前,脚蹬皂金绿靴,身着一身墨绿圆领袍,肩上披挂着墨色大氅,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笑意,好像不知道热似的。   “快快快!”喜盛认出了陈庭玉,忙叫诗音捂着荔枝,自己吧小碟子里那几颗白胖白胖的荔枝拾起来,全塞进了嘴里。   原本嘴就不大,这会儿塞得鼓鼓的,像个小猪包。   “瞧你那点出息。”陈庭玉原本只想吓吓她,看她把嘴塞得圆滚滚的,噗笑了一声。   喜盛见陈庭玉笑,才知道陈庭玉这是存心吓自己,嘴里咕哝了下,将荔枝肉剥干净,荔枝核吐到了一边的小碟子里。   “阿兄。”她朝陈庭玉招了招手。   陈庭玉原本还觉得喜盛同自己闹,这会儿见喜盛正色,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坐到了喜盛身边:“母后那儿哄了?”   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陈庭玉也听说了喜盛最近的所作所为,颇有些想找喜盛问清楚。   “当然哄了。”虽说喜盛与陈庭玉老打架,但他们两个有个共同点,便是都怕江皇后。   “你们都出去。”陈庭玉闻声,点了点头,命诗音诗画全都撤了出去,方才看向了贵妃榻上的喜盛。   “说说吧?”陈庭玉往贵妃榻上一仰。   “阿兄怎么知道我要说事情?”事关她养兵之事,她确实要找陈庭玉说一番,但看着自己的心思就这般被陈庭玉猜中,喜盛有些不服气。   “请兵,奉旨,下嫁柔然,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要干什么?”陈庭玉对上喜盛那双杏眼,食指微勾,用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   陈庭玉为长,是江皇后所出,虽然满朝都知道他是个纨绔,可生在皇家,身上扛着庆帝与江皇后所给予的厚望,总不可能真的是个傻子。   “阿兄,我想收韩家兵权。”喜盛也没隐瞒。   韩家,乃大虞三朝股肱之臣,世代辅佐大虞君主。   可因为韩家拥兵自重,是从不娶朝中贵女的。   为此,大姐姐当年险些与韩大郎君失之交臂,可好在有嬢嬢给大姐姐撑腰,这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而这以后,韩家的势力也只能往陈庭玉这里靠拢。   可惜好景不长,八年前柔然进犯,韩家大郎君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没能带回,大姐姐伤心欲绝,远走云渡山,这事才不了了之。   如今太子之位空悬,这韩家,总归是要辅佐新主的。   可眼下的形势,父皇并不怎么看好她这位声名狼藉的阿兄。   “你怎么收?”陈庭玉听着喜盛的话,不由得一笑:“韩家辅政,遵从的从来不是那个皇子,而是大虞君主。”   “你一个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   “阿兄!”喜盛看着陈庭玉不信自己的话,伸手在陈庭玉手背上拧了把:“你看得出我要做什么,就看不出父皇不立太子的缘由吗?” 第27章 舍了   这话好像一下子敲醒了陈庭玉,他垂目看着喜盛,那双桃花眼弯了弯:“什么?”   “韩家,只要韩家依附阿兄。”喜盛见陈庭玉眼底似有明朗之色,继续道。   陈庭玉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喜盛,忽的上前捏住了喜盛那张小脸:“大姐嫁过去都没能收复韩家,你也想嫁过去?”   “你笨。”喜盛被陈庭玉捏着脸,颇有些生气,张嘴便咬在了陈庭玉的虎口处。   分明有别的办法,陈庭玉竟想着把她嫁过去。   陈庭玉吃痛抽回手,不忘拧了她一把:“你聪明,你就是个大聪明。”   “大聪明继续说。”陈庭玉笑着看了眼喜盛。   陈庭玉通透,平日消极只是因为庆帝不愿对陈庭玉有过多关照,可这会被喜盛一点,陈庭玉却明白了。   可陈庭玉还是想听她讲。   “别人要想收复韩家难上加难,可是我们不一样呀,大姐夫虽然没了,可大姐姐到底还是韩家的媳妇。”喜盛没觉出陈庭玉在逗她,反倒凑到了陈庭玉跟前,小声跟他说着。   大虞的大长公主名为元贞,乃德妃所出,可惜德妃福薄,在生四皇子的时候不幸薨逝。   后来大姐姐便养在了嬢嬢宫里,虽说不是亲生,但嬢嬢带大姐姐极好,当年大姐姐倾心韩大郎君,若不是嬢嬢极力促成,恐怕这相爱的两个人就要失之交臂了。   这件事嬢嬢虽然有些私心,可到底是为着大姐姐。   现在大姐姐孤身一人带着四弟在云渡山,但终归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只要大姐姐在,就不愁拿不下韩家。   这事看着虽难,可其实也是父皇在锻炼阿兄。   “你就知道大姐会帮我们?”陈庭玉倚在贵妃榻上,看着喜盛喋喋不休的讲着。   “过几日我就去云渡山,找大姐姐,你等着瞧就是了。”喜盛见陈庭玉蛮不信她的,嘴里咕哝了句。   “成啊,你去。”陈庭玉虽然知晓庆帝之心意,可元贞那条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   毕竟当年那桩事,已经叫元贞万念俱灰,陈庭玉沉寂许久,打心眼里不愿意去打扰元贞的。   不过既然喜盛是个女儿家,与元贞更近些,她愿意代劳,陈庭玉倒也愿意支持。   “对了,你要去柔然,那宋小郎君那儿怎么弄,舍了?”想到元贞那桩事,陈庭玉抿了抿唇,那道目光也落到了喜盛身上。   “...”喜盛一愣,想到宋淮山这两日的举动,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我们总归是不可能了的。”   “那正好,我看他不顺眼着呢。”陈庭玉闻声,用力点了点头。   喜盛喜欢宋淮山这事儿,虽然庆帝与江皇后都知道,但陈庭玉可是举旗反抗的那个。   自家妹妹什么样儿,陈庭玉心里清楚,软软呼呼的一团,应当找个能护得住的。   虽说如今许给了柔然,出去说不定也要被欺负,可陈庭玉见不得她在眼皮子低下被人欺负。   宋淮山那种,一瞧就好拿捏,家里还有个专横主母,别说有柔然这事儿,就算没有,那要是真嫁过去,陈庭玉也是不愿意的。   “阿兄,你可不要去为难淮山哥哥。”喜盛知道陈庭玉与宋淮山素来不对付,扯了扯陈庭玉衣袖。   “你们都多少年了,你可见过我动他一根手指头?”陈庭玉瞧着眼前胳膊肘往外拐的这个,忽的有些无奈。   他不屑理会宋淮山,可有一样,宋淮山别惹着喜盛,什么都好说。   “公主,指挥使进前庭了。”川九进了梨园,见宋淮山与喜盛正在小院里,不由得一愣。   “指挥使?”陈庭玉没在喜盛的身边见过川九,蹙了蹙眉。   “是张潜,这个是张潜身边的川九。”喜盛朝他解释道。   “噢。”陈庭玉也听说张潜最近被委派道喜盛身边了,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扫量一眼:“张潜住公主府?”   “是啊,不住公主府住哪儿?”张潜是父皇派来保护她的,当然要住公主府了。   她阿兄脑子好像有病,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噢...”陈庭玉闻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半晌,陈庭玉忽然站起来身,伸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拍了拍喜盛的头:“别便宜了柔然的老骨头。”   “啊?”喜盛缩了缩头,只觉得陈庭玉这话有点不太对味儿。   “张潜是把好刀,别便宜了柔然的老骨头。”陈庭玉没与她再说什么,迎上了门外的川九。   “走,引我见见你家郎君。”   川九没弄清楚陈庭玉是谁,不过见陈庭玉与喜盛如此亲昵,点了点头:“好嘞!”   “...”喜盛看着陈庭玉离开,在贵妃榻上蜷起双腿,迷糊的挠了挠耳垂。   她当然知道张潜是把好刀,不然她也不必与张潜走的这般近。   可这跟柔然可汗有什么关系吗?   --   张潜在宫中与喜盛分别后,去了趟上京大营,便回了六公主府。   喜盛刺杀的事情还未查明,这几日大理寺那边会松懈一点,给那暗中之人可乘之机,所以张潜这几日大抵都不会去那大理寺。   张潜将云影给了公主府小厮,如往日一般回了偏殿,正要叫川九,便发现川九并不在偏殿。   “张大人。”川九不在偏殿,可偏殿门前此时却立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一身棕色襦裙,眉目慈蔼,正是喜盛身边的人。   往日她有事寻自己,都是诗音来,亦或是让川九传话,这回来了诗音,张潜觉出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他正色打量诗画,忽的见诗画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一红一白,一个妖艳一个清丽,却都是姿容优异的美人儿。   “姑姑这是何意?”张潜蹙了蹙眉。   他往日不是出府办事,便是埋头于书案间,就算是喜盛,身边也不会用这般模样的侍女伺候。   “这是公主托老奴送到大人跟前头伺候的,犒劳大人这几日奔波辛苦。”诗画到底是老人,对上那冷面的男人也丝毫不显局促。   “云守,云戒,快拜见张大人。”   诗画话音刚落,云守云戒两人便上前,毕恭毕敬的朝张潜福了福身:“拜见大人。”   张潜看着那两道盈盈身影,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嗡鸣。   云守,云戒,这名字起的倒是妙计。   守戒,这不明着敲打他么?   只是喜盛连个狎字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竟还晓得寻两个娘子来犒劳他,真是煞费苦心。   诗画既然是顶着她名头来的,便是明晃晃的告诉他只能接受,想到这儿,张潜嗤笑声:“公主有心,臣便谢过诗画姑姑了。”   说罢,张潜便甩袖,迈出了偏殿。   张潜乃是裴昀的义子,纵然从前在卑微,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指挥使。   可男人么,都一个样,脸上崩的再冷,心里也难免会去想女人。   现在看着不顺眼,放身边久了,谁能不动心思呢?   张潜既然要了这两个人,诗画也不愁往后的事,瞥了眼云守云戒:“平日你们就在府里干些杂事,夜间到偏院伺候指挥使,不许在晃悠到公主面前,也不许声张自己身份,谁要是漏了,就割了谁的舌头。”   “是,姑姑放心。”云守云戒道。   “那位可是裴公的义子,在圣上跟前做事,你们两人要是伺候好了,好处少不了。”诗画见着两个没精打采的,又补上句。   “姑姑放心,我们一定成事。”云守是个性子机灵的,忙应了句。   张潜出了偏殿,要去寻川九交代些要务,远远便见川九身边跟着一人,身姿挺拔,玉面无暇。   “哟,指挥使。”陈庭玉一眼就认出了张潜那身官服,作势朝张潜拱手。   “二皇子怎么到此来了?”张潜见到那吊儿郎当的少年,眉角一颤。   “谁想来似的,还不是父皇那没良心的棉夹袄,叫人宠的无法无天了。”   “她爱吃荔枝,全上京的荔枝就都要被她抢过去,一点道理都不讲。”陈庭玉搭上张潜的肩膀,一副幽怨的模样。   “那二皇子吃着了?”张潜听着陈庭玉的话,唇畔弯了弯。   她却是不讲理,自己说自己是小花狗可以,别人说就要被咬。   “吃着了我还在这儿跟你抱怨啊?”一提这事,陈庭玉就生气:“你倒是行,每日在那祖宗眼皮子底下过活,不容易着呢吧?”   “…”张潜听着陈庭玉满口抱怨,也不知道回什么好,木愣的点了点头。   “怎么着,她跟你好啊。”陈庭玉隐隐觉出了张潜似乎不认可,伸手打了下他的肩。   “六公主好哄。”张潜顿了顿。   也不是好哄,张潜压根也没觉着喜盛有什么不好,毕竟是个公主,有点小脾气很正常。   爱吃,年纪小的都爱吃,实在没有陈庭玉说的那么不好。   “出息。”陈庭玉一听这话,忽的笑了声。   张潜这哪是跟喜盛好,这分明是被摄的三魂只剩下七魄了。   他就说,喜盛她除了跟宋淮山不配,和谁都能搭一对。   不过搭不搭到底要看喜盛愿不愿意。   陈庭玉堪堪提了一嘴,就与张潜勾肩搭背的往偏殿走:“小六被刺杀那事,你可查着问题了?”   想带诗画姑姑送的那俩女子,张潜也不知怎的,脚下灌了铅似的,陈庭玉拉都拉不动。   “内寝脏乱,二皇子还是别进了。”   “你怕什么,本宫都没嫌。”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陈庭玉拉拽着张潜。   “是没打扫,二皇子想多了。”张潜被陈庭玉这满脑子污糟事的皇子弄的有些无奈。   “本宫不嫌,来!”陈庭玉见张潜杵在门前,硬要把张潜拽进来。 第28章 守戒   偏殿里是诗画留下的云守云戒。   陈庭玉一看这两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登时就停止了脚步。   “大人。”云守云戒并不识得的陈庭玉,见张潜入内,忙不迭行礼。   “你的?”陈庭玉颇有些不敢相信,侧目看着张潜。   张潜这人,平日冷着脸,一身禁欲,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现在偏殿却摆着两个美人儿,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陈庭玉砸了咂嘴:“真有你的。”   “不是我的。”张潜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好,憋了半天方才道。   小六送的?”陈庭玉瞧着张潜模样也不像是撒谎。   思忖一番,忽的就想到了喜盛。   裴昀家风严明,而张潜又是个成日忙的快脚不离地的,别说没女人,就是外头有女人,怕也被张潜耗光了心思。   如今到了公主府,偏就有两个女人,除了喜盛,陈庭玉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张潜原本想否了,可细想来,诗画姑姑都那样说了,张潜点了点头:“算是吧。”   “成吧。”喜盛与张潜的事儿,陈庭玉倒也不想过多干涉,这会儿问了个清楚,他不耐烦的朝云守云戒挥了挥袖子:“你们先出去。”   “是。”云守云戒应了一声,连忙退出了偏殿。   “大理寺那事怎么样了。”没了云守云戒,陈庭玉吊儿郎当往张潜书案前一坐。   张潜似乎见惯了陈庭玉这副模样:“大理寺周围最近常有生人徘徊,那人怕是沉不住气,想杀方一灭口了。”   “把小六带身边,别中了人调虎离山之计,这些人不单单是冲着小六来的。”陈庭玉微微顿首,那双桃花眼里却布满了疑云。   喜盛现在是和亲的公主,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柔然势必不愿意,这般也就搅乱了大虞与柔然的联姻,此乃毒计,是要毁了大虞。   可往另一面想,喜盛可是她老陈家的娇娇,喜盛若是出了事,最受打击的那必然是还有身孕的江皇后。   可不论前者后者,在上京之地,都不能发生。   “小六过几日怕是会去云渡山走一趟,届时你切莫跟随。”陈庭玉思忖片刻:“但要想法护着她。”   “本宫要探探这些人真正的目的。”   “二皇子叫臣将公主带在身边,又叫臣不必跟随,是何意思?”张潜眯了眯眸,对着前后矛盾的陈庭玉,有些无奈。   “让她自己去云渡山,你随后再去。”陈庭玉瞪了眼张潜。   “这方法可行,但请二皇子莫要拿六公主的安全玩笑,若是那些人趁着微臣不在,对六公主下手,该当如何?”到底是少年人,做事欠些考虑,张潜有些无奈。   陈庭玉虽然想探探这些人的底,但喜盛的安全也不能不顾,张潜说的不无道理。   陈庭玉沉了沉,忽的想到了什么:“韩家。”   说着,陈庭玉从腰间拽下一块玉,递给了张潜:“六公主要进云渡山,你去韩家借兵,伪装在护送喜盛的队伍里。”   “如何?”   “尚可。”张潜鹰眼暗了暗,看向了陈庭玉手中的那块玉佩。   韩家军队,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有他们护卫,张潜也放心一些。   “就这样吧,本宫走了。”陈庭玉见张潜愣着,只好将玉牌放到了张潜书案上,大喇喇的离开了偏殿。   “郎君。”川九送走了陈庭玉,进了偏殿来寻张潜:“那两个娘子....”   “放着。”   张潜脸色一沉,冷声道。   云守云戒这两个烫手的山芋,张潜是不想要的,可这两人是江皇后的安排,他若是推拒,必然会惊动裴昀。   只能使些手段。   “这几日公主若问起,就说我忙的抽不开身。”张潜立在偏殿,看着那正当空的朝阳,离开了偏殿。   “郎君去哪儿?”川九见张潜离开,跟着他出了偏殿。   公主府的门前还停着辆马车好像是与张潜一同回来的。   川九正要问,张潜就上了马车,从中拽出了活人来。   这人白亵衣,好似刚刚被张潜从被窝里掏出来的。   川九跟着张潜去过机会大营,一眼认出来是秦良:“秦小郎君?”   “哎哟!疼疼疼!”秦良并没注意川九,被张潜粗鲁的从马车里拖出来,浑身的骨头又碎了一遍似的。   “把他安置在偏殿,知会公主一声。”张潜连听都没听,一把将秦良推给了川九,便骑着云影有离开了公主府。   --   梨园,午后的日光照的人格外舒服。   胖团趴在梨园中央,窝着身子,一双猫眼慵懒的微眯着,与那贵妃榻上的喜盛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主,这些回头用冰镇下再吃吧。”诗画姑姑有事离开,诗音便替了上来,给喜盛剥了一小碟荔枝。   正吃着,梨园便走来个小厮,小厮朝喜盛拱了拱手:“公主,二皇子走了。”   “噢。”喜盛闻声点了点头,并没什么反应。   陈庭玉与张潜前后脚到的公主府,阿兄出去应当会拉着张潜说话,但阿兄走了,张潜也该来了,怎么半晌没瞧见人影?   喜盛撇了撇嘴:“指挥使呢?”   “指挥使...”   “出府了。”小厮原本都打算走了,见喜盛又发问,只好回道。   “怎么又出府了?”   才刚回来就又出府,那回来干什么?   喜盛有些疑惑。   “听川九说,好像是裴尚书传唤,指挥使二话没说就走了,但是回来的时候带过来个人。”小厮被眼前的喜盛问的有些虚,随便搪塞了个理由。   因为川九也没说指挥使为何走的。   “什么人?”喜盛一听裴尚书,只好作罢。   张潜是裴尚书的义子,想来最听裴尚书的话,裴尚书传唤,他走的那么快,倒也实属正常。   要是她,她也一定过去了。   “好像叫什么秦良,被安置在偏殿了。”小厮答道。   秦良,正是那日她在大营挑出来的那个。   原本人家是胜出了,是她非要不服气,让秦良站出来再比一场,才有了方一。   她险些被刺伤不说,还连累了人家秦良。   想到这儿,喜盛有些过意不去,她看了看一边那碟子荔枝:“诗音你给他带点儿荔枝,我们过去看看。”   诗音见此,拎了些荔枝便扶着喜盛往偏殿走。   偏殿这边,秦良被抬进偏殿,正捂着腰板疼的嗷嗷叫。   那日与方一比武,秦良被打断了几条肋骨,别人在大营操练,秦良每天在大营躺着,小日子舒服的很。   谁知今天张潜去了大营一趟,立马就把秦良从榻上拽走,带到了公主府。   马车颠簸,秦良觉得刚好的骨头又碎了,趴在张潜的榻上,脸上都是痛苦之色。   “秦小郎君你就别叫唤了,有那么疼吗?”川九听着耳边惨绝人寰的叫声,有种想把秦良嘴巴缝上的冲动。   刚才张潜在,他连一声都不吭。   “怎么就不疼了,老子可是为公主挨过打的人,你懂个p。”秦良瞪了一眼川九,继续窝在那张大床上。   公主府这床可比大营舒坦多了。   这么好的环境,不喊疼难道睡觉吗?   喜盛与诗音到了偏殿,先听见的就是那杀猪般的叫声,还以为是秦良有事,喜盛脚步不由得加快。   “你瞧什么呢?”   “郎君早就走了的。”   只是刚路过垂拱门,喜盛便听见两道窃窃私语的女声。   那声音掐的极为动听,倒好像经过□□似的。   她没记错,张潜的偏殿只有川九一个人,怎们会有女人的声音。   喜盛有些疑惑,抬脚迈进了偏殿,便见门前伏着两个身影。   那两人却是女子无疑,不过身上俨然已经换上了公主府侍女的衣衫。   正是云守云戒。   这两个人原本是挑来伺候人的,那身段自是顶好的,穿了侍女的衣衫,反倒更衬得她们胸前傲人。   “...”   虽然是侍女,可是喜盛怎么瞧怎么不对头,上前一步:“你们两个。”   云守云戒原本趴在没钱看热闹,这会儿被身后那软软的声音一唤,立刻站直了身子。   云戒愣了下,看着面前金尊玉贵的小姑娘蹙了蹙眉:“你...”   “拜见公主。”云守还未说话,云戒便先摁着人脖子,在喜盛面前躬身。   “...”喜盛瞧着这两人的举动,目光忽的落在了云戒胸前,黛眉轻轻蹙起。   诗音总说她那处生的好,可是跟眼前这位一比,却还差的远。   喜盛咽了咽口水,心中忽的有些梗塞:“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回公主,是指挥使叫我们来送些茶点的给里头的人。”云守先接过了花茶,那张清丽的脸上带着笑。   “可送完了?”迎着云守的笑脸,喜盛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眼有些小。   人家不过是送个茶点,她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送完了的,我与妹妹先告退了!”云守连连点头,拽着云戒就走。   “姐姐,那是公主?”云戒跟着云守出了偏殿,有些疑惑地往回瞧了眼。   “在凤仪宫见过。”云守曾经是跟在江皇后身边伺候的,与喜盛见过几面,不过喜盛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平日云守是没资格在她跟前晃悠的。   “公主为什么会来那位大人的居处。”云戒忽的有些不明白。   “别问这么多了,姑姑既然叫我们伺候好指挥使,你就只管伺候指挥使便是。”云守拧了把云戒的腰肢,瞪了人一眼。   “诗音,这两个人你见过?”喜盛的目光追随着云守云戒消失在偏殿,那两道蹙着的眉头仍然没松开。 第29章 出击   “没有,大概是新来的丫头,回头问问诗画姑姑。”诗音也觉得眼生,朝着喜盛摇了摇头。   “生的真是好看。”喜盛鼓了鼓嘴,忽的有些酸气。   她公主府找的是侍者,又不是...   又不是伺候人的丫头,哪里就用得到这么漂亮的了?   偏偏这两个人还被张潜叫住,在偏殿伺候。   张潜肯定是看她们两个生的好看,才叫她们去的。   想到前几日那狱卒对张潜的调侃,喜盛将粉唇咬的微微变形,转身进了偏殿。   偏殿中的秦朗霸着张潜那张床,正嗷嗷叫着,瞧见喜盛从外头进来立马就收了声,呆愣的打量着她。   秦良虽然只见过喜盛一面,但他这人对别的不清楚,记着人模样确是记得特别清楚。   尤其是如喜盛这般貌美的公主。   对上她那张澄澈无邪的杏眼,秦良看的有些呆,诗音瞧见了秦良的模样,凑上前去,伸手就对着秦良的脑门来了一下:“嗳!看什么呢!”   “拜见公主。”秦良被这么一拍,身上忽的就不疼了,利落的从榻上爬了起来。   “秦郎君你这?”川九在一边看的瞠目结舌,只觉得方才秦良把他使唤来使唤去的,颇为没面子。   “去去去!”秦良哪容得川九说他,还不等川九说完便推开了她,拉着凳子到了喜盛跟前:“公主坐!”   “秦郎君坐。”喜盛看着秦良模样,大抵是恢复的不错,朝秦良挽唇一笑,让着秦良先坐下,自己则坐到了一边。   秦良见她相让,也不扭捏,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笑呵呵的看着喜盛:“公主是特地来看卑职的吗?”   “是,大营一见,秦郎君武功盖世,喜盛看的心服口服。”喜盛浅浅点了点头,命诗音将荔枝送到了秦良手中:“这荔枝原是嬢嬢宫里来的,给秦郎君尝个鲜。”   “多谢公主!”秦良笑嘻嘻的接下,当着喜盛的面儿就剥了一颗。   “不必言谢了,那日怪我赌气,硬要秦郎君再上去比一场,才有了方一这事儿。”喜盛见秦良如此豁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大营那日初见秦良,喜盛便极为看不上秦良,一时任性,才有了方一。   不过幸亏秦良无事,要是真出了事那她可真要愧疚一阵儿了。   “嗨,公主说的哪儿的话,方一这人指挥使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清楚意图,才没敢动手。”秦良嘴里含着荔枝,模糊道。   “公主这一来,倒是叫我们轻松些,不用天天看着方一了。”   方一在大营的事,张潜其实早有察觉,叫人看的牢一些,好引出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方一与人接头,大家都懒得看了,张潜却还沉得出气。   喜盛这一闹也好,倒是把死局变成了活的,惊动了幕后之人。   “那便好,还当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喜盛垂眼一笑,打量着秦良:“秦郎君可还有哪儿不舒坦,我叫御医来看看。”   “不用,卑职常在军营,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您是没看着,刚才指挥使伸手就把我从马车上拽下来了,疼的我啊,不过这会儿见到公主,卑职全身都好了。”秦良觉得眼前这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公主特别可亲,逞强的拍了拍胸脯。   还不忘给张潜穿小鞋。   喜盛却也将秦良这话听进去了,想到张潜那张冷脸,有些心疼秦良:“他把你拽下来的呀?”   “没有没有,我们男子汉手脚没轻重,习惯了就成。”秦良原本就是谏言一下,瞧着喜盛这般认真的问,忽然头皮一紧。   张潜要是因为这两句话被她罚了,秦良也跑不了。   “我回头就告诉大人,叫他往后对秦郎君温柔些。”喜盛看着秦良躲闪的模样,唇畔的笑意,透出一丝狡黠。   “不用了!”   “指挥使他就那样,对着娇滴滴的娘子都毫不留情,卑职可没那个福气!”秦良连连摆手拒绝。   “娘子?”喜盛闻声,忽的一愣。   张潜乃裴尚书的义子,喜盛还从没听说过裴尚书给张潜纳过女人,但想到方才偏殿的那两个女子。   喜盛抿了抿唇。   应当不是没有女人,只是养在外头,只有秦良他们这些兄弟知道吧...   “是,您知道赵侍郎家的三娘子吗?”秦良点了点头,不禁想起了往年那桩旧事。   赵家三娘赵静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可是上京城赫赫有名的大才女。   她岂止认识,还跟人抢糕点,大街上对峙过。   “自然知道。”喜盛浅浅的看了看秦良,目光有些冷。   “那是前几年圣上查办官员,结果那歹人跑的时候,正好劫了赵三娘,当时赵侍郎就在现场,咱指挥使管都不管就走了,赵侍郎急的不行,又看指挥使不管,怕伤着自家女儿,只好让歹人带着赵三娘离开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指挥使就从甜水巷而出,手里提着人头,马上载着赵家那位小娘子。这赵小娘子,想谢谢指挥使,结果还没说,指挥使就直接扔面袋子似的把赵三娘丢下来了,然后那马蹄扬起的尘土给赵娘子呛的直咳嗽。”   “公主你是没瞧见,那日赵娘子那个狼狈,被歹人劫走没出事,可差点被咱们指挥使摔死。”秦良砸了咂嘴。   “我要是指挥使,指定给人赵三娘抱下来。”   “噢...”喜盛听着秦良的话,那双杏眼微微一沉。   虽然她不想张潜与赵静柔有什么瓜葛,但这事张潜的确有点..   有点狗狗...   她取了茶盏帮秦良斟了杯茶水:“秦郎君喝口茶。”   “谢公主。”秦良侧目打量着她神色,竟有种说到了她心坎上的错觉,试探着问了句:“公主应当认识赵家三娘吧?”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上回还来大营给指挥使送晚膳呢。”   毕竟上京城贵女是个圈儿,秦良也没多想,直接就说了出来。   “指挥使吃了?”喜盛抬眼,扫了眼秦良。   她好像隐隐知道赵静柔为什么与她作对了。   “吃了,指挥使当庭就给弟兄们分了。”   军营那地方,平日都是大锅饭,实在饿了啃一口冷的饼子都行,这赵三娘送来的饭可口,张潜就分了,他们都跟着沾了光。   “噢...”喜盛闻言,小脑袋轻轻一点:“赵娘子那饭,是每天晚上都送吗?”   “也不是,每回都赶着指挥使,好像知道人行踪似的。”秦良想着,摇了摇头。   张潜身在兵部,并不是经常去大营,没事的时候晚上就直接回尚书府了,可每回来大营,必能先瞧见赵家娘子。   毕竟赵家娘子那些女儿家的心思不好叫人知道,所以这饭也不能送到尚书府去,只好抽着张潜去大营的时候,这一送,便是一年多了。   秦良记得清楚,可也同样为赵静柔惋惜:“其实赵娘子也挺委屈的,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偏偏瞧上了咱指挥使。”   从三品侍郎家的女儿,怎么也算是高门大户,要嫁个好郎君不难,可偏偏瞧上了张潜,妾有情郎无意,这谁救得了?   “她啊,愿意挑硬砖头。”喜盛酸了句,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赵静柔那张清清冷冷的脸。   想来是个傲气的美人儿,连她都敢为难,就为张潜折了骨头。   先前她还纳闷,今日知道了这其中玄机,只觉得自己像个受气包。   “不过咱们指挥使也二十一了,赵娘子生的好,早晚有把指挥使心捂热了的那天。”秦良并没多想,觉得张潜与赵静柔也还行。   “盼着是这样吧。”喜盛抿了抿唇没说话。   上辈子的时候,张潜二十四还未娶亲,她也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公主,根本不知道赵静柔,也不知道秦良。   只是上辈子那么多年头,赵静柔都没能把张潜捂热,这辈子就行了吗?   喜盛嘴上说着,心里却不可置否的笑了下。   她倒想看看赵静柔有多大本事。   “秦郎君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叫川九吩咐即可,我有点累了。”喜盛听着秦良说了半晌,眉宇间忽然显露出几分疲惫。   “好,送公主。”秦良见她倦了,也不缠着人再聊,恭敬将她送出了偏殿。   “公主困了吗?”秦良与喜盛打交道少,可诗音却看出了她不高兴,连忙问着。   “指挥使今儿个去大营吗?”喜盛偏了偏头。   困倒是不困,只是想尝尝赵家三娘做的饭是什么味儿。   “去,川九刚才就说指挥使去大营了。”诗音点了点头。   “备车,咱们也去。”   “啊?”诗音听着喜盛这忽然的决定,不由得一愣。   上回去大营遭到刺杀,这回还去的话,指挥使不在...   “备车。”喜盛见诗音迟迟不动,两道黛眉一蹙,暗含着些脾气。   诗音见此,这才动了腿,命人去套马备车。   马车行驶出了上京城,抵达军营时天刚刚擦黑,喜盛并未进入,叫车夫把马车挺到了不远处。   车帘高高的打起来,喜盛正坐在马车中,微微侧目便能瞧见那重重守卫的上京大营门口。   隔着高高的芦苇,能瞧见对面的篝火通明。   她坐的端正,手捧着那玉色茶盏,轻抿了口自己刚刚沏好的茶,浅淡的月色打在她的侧脸上,光辉铺满那一截纤细修长的脖颈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月宫的仙子。   “公主不进去,在这儿等什么呢?”诗音坐在喜盛对面,目光看了看车窗外,芦苇地对面的上京大营有些奇怪。   “等人。”喜盛坐的稳当,半点不见急色。   “您找指挥使,直接进去寻就好了呀。”诗音有些摸不着头脑。   诗音话音刚落,不远处便缓缓驶过一亮马车,那马车的华盖有些眼熟,诗音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日与喜盛在玄武街上对上的那马车。   “这是...赵家娘子?”诗音挠了挠头,看向了对面不急不缓把茶盏放下的喜盛。   “嗯,等的就是她。”喜盛原本摸不准,此时见到赵静柔的那辆马车,她唇畔弯了弯,那双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前两回都是赵静柔对她,这回轮到她了。 第30章 夺食   “大人,赵家那位又来了。”   夜色将沉,处于荒郊的上京大营中卷起一层烟沙,趁虚钻入人的口鼻,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士兵们结束了一日的操练,却在校场上架起篝火,顶着烟沙,将那整只山羊架起,烤的喷香。   张潜也闻着味儿来的,不打算回公主府,总要蹭点吃食。   谁知一出军帐,那士兵便迎了过来。   “哪位?”张潜仰头看了看暗蓝夜空上那轮弯弯月,忽觉得像极了人的眼。   “赵三娘。”士兵嗫嚅道。   赵静柔可是除了平宁郡主以外,上京第二位常客。   而且这位常客,平时不来,专挑张潜在的时候来,好像真有什么似的。   不过他们这些人清楚得很,张潜对赵家三娘丝毫没有什么情意,只是赵三娘死赖着。   起初张潜还因为这事怒了几次,嫌他们给赵三娘放进来,可赵三娘孜孜不倦,张潜也懒得理了。   “指挥使要见见吗?”士兵摸不住张潜的脾性,小心翼翼问了句。   “呆会儿切点羊腿。”张潜没回那士兵,临走时恋恋不舍的忘了眼火架上的羊,走了。   引赵静柔的主帐在大营前端,里头有几位将军,正喝酒闲聊,瞧见赵静柔身影,都不由得一愣。   “赵娘子又来给指挥使送饭啊?”一边的大胡子撂下酒壶,有些眼馋。   “哪儿就有你的事儿了,赶紧吃饭吧,等会儿指挥使来了把你舌头扒了。”边上身形壮硕的男子拍了拍大胡子的肩,摁着人埋头吃饭。   “不妨事,指挥使原不是那么严苛的人。”赵静柔跟着菡萏一同进了主帐,见那几个军官如此戒备,那张冷脸浮起一丝笑意。   只是赵静柔笑得并不美好像脸很僵似的,带着几分刻意。   “娘子快别说风凉话了,指挥使也就对着您不严苛。”大胡子瞥了眼脸上挂着笑的赵静柔,颇为无奈道。   “你懂个屁,赵娘子能跟咱们比吗?”   “不说指挥使,你回去跟你媳妇颐指气使试试?”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忽然直起了身。   “也是。”大胡子是个惧内的,一听这立刻点了点头。   “赵娘子不妨坐下等会儿,指挥使应当过会儿就来了。”较壮硕的军官眼巴巴忘了眼张潜书案上的食盒,想着等会分口吃。   “不妨,今日带了些家中陈酿,皆是我亲酿的,菡萏苦快给大伙尝尝。”赵静柔瞧着这群大老爷们谈话,那双眸子闪过一丝不耐。   “赵家三娘真好兴致。”   主帐外,风卷着帘帐露出张潜修长的身影,那双鹰眼在夜中熠熠生辉,那不屑几乎深入了眼底。   “泽旻来了?”赵静柔闻声,忽的仰眸看着张潜,好似有多亲密似的。   “哎哟…”这声一出,边上的几人也不知谁酸了句。   “…”   张潜眉角一颤,看着席案间的几人,没说话。   他们要不是在吃饭,张潜一准给人打包赵静柔一起丢出去。   “今日做了些你喜欢的,快过来尝尝。”瞧着要奉承的人到了,赵静柔也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带的是炖猪脚,以及几道小菜。   张潜看着那碗里炖的软烂的猪脚,忽的想拔腿离开。   “泽旻。”赵静柔看出了张潜遁逃之意,连忙上前,蹙着两道秋月眉。   赵静柔眼底带着几分威胁,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叫张潜极为不适,刚想甩了赵静柔的拽在他衣服上的手,赵静柔便一下子攀上了张潜的手。   那修长的指甲抠的张潜手背生疼,一步一步死拖着张潜往木案前座。   瞧着像是张潜为美人折了腰,可迎面一看,便能瞧着张潜逐渐冰封的容色。   那眼神,几乎跟刚杀完了人是一样的。   边上三人原本还想起哄,迎上张潜那目光,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全都低了头。   “泽旻快吃。”纵然将张潜那手背勾的全然是血,赵静柔在木案下用手帕净了指甲,竟还带着笑,捞出一块切好的猪手,递到了张潜跟前。   主帐里那郎情妾意的画面叫人啧啧称奇,喜盛也没想到张潜还有这么听话的一面儿。   彼时看着手中那盘羊肉,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静心看,竟透出一股骄矜。   那是打小娇惯养着的性子,才敢有的神色。   “嗳?指挥使这儿是什么味,老远就要将本宫香个跟头。”喜盛端着盘切好的羊肉,便这样进了帐中。   那道声音如以往般温软可亲,可隐隐透着丝情绪,随着窗外风鼓动惊奇的声音,叫主帐内一静。   她今夜穿了身浅粉色的襦裙,衣襟上赔了快象牙色的玉佩,下面的挽着的流苏里藏了几颗铃铛,步步都带出清脆的响动。   张潜将那纤柔的影儿融进眼底,薄唇微抿了下,因为素来都冷脸,让人看不出笑模样。   “六…六公主…”大胡子随着那声音看去,手里的筷子一掉。   “不必起了,吃你们的。”喜盛手里端着小碟子,碟子里是她刚才跟伙头兵要的。   伙头兵一看是她,当即挑了最鲜嫩的切了给她,还告诉她张潜在哪儿。   喜盛是按照伙头兵指的路过来的,一来就盯上了赵静柔。   赵静柔也没想到喜盛在此,端着猪脚的手一顿。   “赵娘子也在啊。”喜盛迎上赵静柔的目光,端着羊肉只冲着张潜的木案去了。   张潜正跪坐在木案前,赵静柔在侧边。   喜盛近前,想都不想就要坐张潜身边。   不过这大营的地上有些脏,喜盛看着自己裙底上的白荷花,忽的有些坐不下。   喜盛这套衣服头一回穿,张潜垂眼打量了下那逼真的白荷,虽不懂这些,但也看出她是可惜裙子,无奈的轻嗤一声,从书案下抽了几本本书,往地上一摆。   喜盛看着那整洁的书皮,这才端着小碟子坐的了张潜身边。   一左一右,再看赵静柔,便像个侍者。   “赵娘子炖的猪手啊?”喜盛先放下了羊肉,便瞧见那悬在半空的碗。   “这是为…”   赵静柔看着喜盛目光里透出来的探索,刚要言说,喜盛便伸手去夺赵静柔手里的碗:“本宫尝尝。”   “六公主还吃这些吗?”赵静柔没有松手,那双眸中携着些许冷霜。   “赵娘子炖的,难不成还不许本宫吃么?”喜盛也不松手,一双杏眼含着笑。   那人畜无害的模样,谁能觉得她是来寻衅的。   “这原是给指挥使带的,公主若实在想吃,不如改日到赵府上,我亲自给六公主炖。”赵静柔迎上她那双盈盈笑眼,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本宫不去。”喜盛弯眸,使力把碗往这边拽了拽。   两人谁也不肯松手,那只碗横亘在张潜面前,画面倒有些怪异。   “哎呀,赵娘子就给公主尝尝吧。”大胡子看着这情况,觉得有些不妙。   “闭嘴。”赵静柔置若罔闻,半分没将那大胡子的话听进去,仍旧端着那碗,想从喜盛那里夺过来。   那碗里盛着个汤底,原是有些烫的,喜盛端着那碗端了许久,指腹也被烫的有些发疼:“大人!”   她偏头看向了张潜。   那声软的,都快哭了,听的人骨头发酥,好像再在诉你,若是吃不到,便要哭给你看。   张潜也禁不住这般一叫,瞧着喜盛那小脸上的急色,原本沉沉压着的眉头一颤,将喜盛跟前那小碟子端了过来,随后执象牙箸,将碗里那块猪脚,直接夹到了喜盛的碟子里,摆到了她跟前。   “谢谢大人。”喜盛瞧着那猪手到了自己碗里,立刻就松开了手。   喜盛突然脱力,赵静柔手上的力气没了支撑点,一下子将碗砸到了木案上。   “赵娘子吃饭还掀桌吗?”喜盛看着那汤汁撒了满桌,两道黛眉微微蹙起,看着赵静柔。   “菡萏。”赵静柔也没想到会如此,朝菡萏使了个神色,让她收拾了桌子。   “赵娘子吃饭还掀桌吗?”见赵静柔不理,喜盛歪了歪头,隔着张潜往赵静柔那里看。   倒像得理不饶人的猫儿,追着人嗷嗷叫呢。   瞧着眼前探过去那只毛绒绒的小脑的,张潜抿了抿唇,扣住了喜盛的后脑,将她转了过来:“吃。”   “...”   喜盛原本就是来寻赵静柔的,张潜的态度她并没预料的。   如今这淡淡的一字,就好像一盆冷水浇到了她的身上。   喜盛一愣,仰头看着摁着她头的张潜,张潜的神色并不好,脸上皆是方才怒后的余色。   喜盛见此,粉唇微微一撇,忽的就没了斗志。   赵静柔应当给张潜送了好几次饭了,想来张潜也是吃惯了的。   她这般忽然截进来,在张潜眼皮子低下欺负赵静柔,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喜盛有些委屈,没出声,垂头咬了口那方才张潜夹来的猪手。   猪手炖的软烂,入口鲜香,喜盛却并没觉得好吃,囫囵嚼了几下,就往下吞。   “不好吃。”瞧着那咬了口的猪手,喜盛巴巴望了眼赵静柔。   “那便不吃。”不等喜盛在说话,张潜便接过了她筷子夹着的那块猪手,放到了一旁。   “我吃那个。”喜盛指了指赵静柔那食盒里的虾饺,又看向了张潜。   张潜循着她青葱似的指头,问都没问,就把那碟子虾饺端到了喜盛跟前。   “这个也不好吃。”喜盛咬了口,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   只不过她高估自己了,那半口虾饺直接往下咽,不一会就噎的她双目发红。   瞥见木岸上那杯盏,喜盛想都没想,就端起了一通豪饮。   半晌,嗓子里的那口虾饺虽然压下去了,可喜盛却觉出了一丝苦辣,那液体顺着脖颈下去,也有些烧喉。   “难喝。”喜盛瞧了瞧那杯盏,往一旁丢了过去。   不偏不倚,就砸到了赵静柔身上。   存心的。 第31章 前生   “你做什么?”赵静柔被撒了一身酒水,看着喜盛的眸色有些情绪。   都用饭呢,这杯盏里总不能装的是茶水,张潜闻着了空气里混杂的酒香,伸手夺过了喜盛手中的象牙箸,丢到了一边:“什么都入不了嘴,别吃了。”   他声音冷肃,带着几分微怒,周围那几个军官瞧见这情境,个个埋低了头,连话都不敢说。   “...”   那象牙箸落到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喜盛也被吓着了,身形一颤,看着张潜情绪迸发,讪讪的看了眼她刚才丢到赵静柔身上的酒盏。   张潜似乎生气了...   “大人...”喜盛心底好像漏了一拍,伸着手去扯张潜衣角。   张潜睥睨着她,见那只手即刻攥住衣角,眸底存着几分不耐,大步迈出了营帐。   “指挥使?”赵静柔见张潜离开,起身就要跟上。   “你给本宫坐着!”喜盛那双杏眼落到了赵静柔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怒意。   “六公主这是要仗势欺人么?把指挥使惹走了,还要这样蛮狠?”赵静柔轻嗤一声。   “本宫惹得,用得着你追?”喜盛犟了下鼻子,好像顷刻便要扑到赵静柔身上撕咬的猫儿。   “闲的?”   “…”赵静柔还要说,可偏偏又不知道如何对上喜盛。   “哎呀,赵娘子快别吵了。”大胡子憋了很久了,这会儿瞧着张潜出去,忙就上前劝着赵静柔。   “是啊,六公主才多大,赵娘子跟她计较什么。”边上的军官也跟着附和。   身份在那儿了,一位是公主,一位是赵侍郎家的女儿。   几个军官就是再傻也分得出轻重。   再说了,喜盛是与张潜生气,赵静柔要是平白撞上喜盛这怒火,实在没必要。   还是让喜盛去磨张潜那张冷脸比较好,因此几个军官都来劝着赵静柔。   “你们...”这几个军官,都是平日赵静柔送过酒的,如今喜盛在此,便全部倒戈,赵静柔只觉得从前对着几个人的好都白搭了。   “哼。”   赵静柔原就没资格与她较劲,被那几个军官拦下后,她也懒得再与赵静柔计较,甩袖离开了主账。   星沉月浮,荒郊的大营中卷起一层黄沙。   这里不比城中繁华热闹,那风有些冷,吹到喜盛身上也毫不留情。   “大人。”那风曳的喜盛裙摆沉重,寸步难行。   可瞧着前头张潜步伐丝毫不见滞涩,喜盛沉了口气,忽的止住了步子。   张潜微微侧目,瞧着她立在那风沙中抿了抿唇。   “大人生气了吗?”喜盛迎上张潜那冷厉的双眸,有些委屈。   外面的风沙大,有些吹进了她的眼睛里,杀的眼睛疼。   也因为如此,喜盛眼睛红了红,好似是要哭。   可张潜立在几步之遥的那处,默默的看了眼她,便继续往前走。   见张潜不停脚步,喜盛提着裙摆想追,那风却鼓动气她的裙摆,直接把她卷倒,趴到了地上。   喜盛眼前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趴着的那块地都在眼前重影,想爬起身,手脚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张潜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止步看着趴在地上的喜盛,那张冷峻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忍。   “大人抱我…”喜盛磕的腿疼,趴着朝张潜伸了伸小手,像个小受气包。   张潜一顿,忽的记起喜盛才十四,金尊玉贵的公主但凡受一点委屈都要讨回来。   哪里就需要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再说了,那给他塞女人的是别人,又不是她,他对她又哪儿来的脾气呢。   这般想着,张潜认了命,回身走向喜盛,将她从地上一捞。   “大人不敢让我哭。”喜盛是将张潜拿捏了,此时看着张潜那张冷脸,粉唇竟然轻轻勾了起来,透着一分坏。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反正就是觉得张潜会顺着她。   “不敢叫公主哭。”张潜垂眼看着喜盛脸上酡红,抿了抿唇。   她方才误饮了就,这会儿怕是醉了,说的话也一点儿不着调。   “噢…”喜盛点了点头,伸着两只玉玉臂勾住了张潜的脖颈:“大人想娶赵家三娘吗。”   这话并没在试探张潜,而是语气肯定的在对张潜陈述。   赵静柔对张潜嘘寒问暖,一连就是一年整,这是她方才从伙头兵那里听到的。   她原本还不信,可想着张潜在主账里,因着她将酒盏扔到了赵静柔身上,便脸色一冷出了主账。   喜盛便忽然明白了。   张潜虽为裴昀义子,但碍于原本的身份,怕是不能向赵家求娶吧?   就算没有这层介质,裴尚书一心将张潜培养成父皇的忠臣良将,想必也不会许张潜纠结于儿女情长。   但她许。   上辈子张潜弃了上京,也要往回龙观接她回家,喜盛便已经记着这个人了。   张潜这人桀骜,但却愿意匍匐于裴昀手下,便是因为裴昀救过他一命。   张潜既然重恩情,她要张潜为她所用,必要先施恩于张潜。   他若真的倾心于赵家三娘,那她也一定会帮他。   隔着风沙,她被风吹得越显单薄,许是因为饮过了酒,她的面颊带着娇色,叫人看着心头都一动。   张潜亦是。   只是他这一动,原是她这因为这句话。   他对赵静柔无情义,可却因为喜盛的话,那双鹰眼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   喜盛觉着张潜喜欢赵家三娘的。   张潜也未料想喜盛会如此,对着她盈满醉意的眼眸,恍然间,怀中这娇小的粉影,在张潜眼中已经陡然一变。   庭前纷纷扬扬落下的是春三月的桃花,覆在了她裙角的白荷之上。   桃树下的小姑娘踌躇不止,眼里只有那树下正扑棱着翅膀的黑鹰。   那娇生惯养小公主就从小惧怕飞禽,可对着那无法振翅而飞的鹰,却拿着伤药勇敢的上前。   黑鹰似乎惧怕她靠近,用爪子挠伤了她的手背,大抵是疼了,她眼圈微微一红,可还是把黑鹰抱了起来,用披帛裹在了怀里。   “大人,咱们那只与上京通信的黑鹰好似丢了,可要先替上一只?”侍者行至山顶端,看着屹立在山上的张潜。   “不必,黑鹰认主,过几日便会回来,早日收整行装,护她去洛阳行宫。”映在眼底的那道纤影咬着粉粉的唇,杏眼儿里挂着泪硬把黑鹰抱了回去。   张潜挽唇笑了下,视线一收,与那侍者一同离开了那座山。   可在张潜离开后,黑鹰似乎也注意到了主人的所在之处,在喜盛怀里疯狂扑着翅膀。   喜盛看着躁动的黑鹰,疑惑的抬眸,只见远处的山峰之上,一抹玄色衣角,缓缓消失。   她与他遥遥相望,那双杏眼之中还因为被黑鹰啄了下,泛着泪光。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喜盛的渐渐重叠,张潜神色一晃,竟觉心口一阵抽痛,环着喜盛腿弯的手也不住收紧。   喜盛被张潜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桎梏住了,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腿弯上,掐的她生疼。   “大人…”喜盛握住了张潜那只手,蹙了蹙眉,见张潜那双鹰眼逐渐泛起氤氲,她也一怔。   那是张潜从未有过的神色,是张潜冷峻皮囊下的脆弱。   可她却未能读懂张潜的眼色,粉唇微启:“我可以让父皇赐婚,叫大人娶了赵三娘。”   “不必。”张潜还因为那记忆有些神晃,冷声驳了喜盛,便抱着她先回了自己的营帐。   军营的营帐并没多好,喜盛被张潜放到了硬邦邦的塌上,蜷着双腿打量着张潜。   张潜让她自己坐着,从榻边抽走一封信件,便要走。   那道孤零零的背影从她身边经过,喜盛垂眼看着张潜垂在身侧的手,忽的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指。   “怎得?”张潜眸光在她那只小手上停留片刻,不敢贪恋那只温软,甩开了她。   张潜的声音极冷,犹如深冬的冰棱一样。   喜盛闻声,两道长睫轻颤了一下,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手。   从张潜到公主府那日,她便从未听过张潜对自己这般说话,可这回张潜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他不但甩开她,还凶了她。   喜盛忽然有些不明白,可恍然间,她从张潜手背上看到一丝血痕,那弯月状的伤口还新鲜,像极了女儿家的指甲。   “大人手伤了。”喜盛撇了撇嘴,想去抓张潜的手,但想到刚才自己被甩开了,便没有再去碰张潜。   张潜好像不喜欢她碰,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她也不稀罕碰。   “嗯。”那些小伤对于张潜来说,原本算不得多疼,这会被喜盛提及,张潜才想起来,看了看手背上的血痕。   “是谁弄得?”喜盛缓步走进了张潜。   这血痕摆明了就是女人弄的,血还新鲜着,她想知道是谁。   “赵娘子。”张潜也不隐瞒,看着喜盛逐渐走进的身影,鹰眼微微眯起。   刚才那忽然闪过的画面里,正是喜盛。   可张潜却不记得那是何时何地,甚至搜遍了记忆,也不记得她与他曾经有这么一段。   这不对。   “这伤也是她挠的?”喜盛其实有往赵静柔身上想,可是赵静柔喜欢张潜,怎么会去挠他…   “是,公主不要与赵娘子有瓜葛。”张潜看着喜盛那瞪的溜圆的杏眼,忽的劝了句。   “为什么?”喜盛歪了歪头。   张潜是公主府的人,父皇想罚她都没让呢,偏偏她赵静柔,还抓了张潜的手。   她可不许。 第32章 包扎   四野无人,营帐中只能听到外头旌旗被风鼓动的声音。   喜盛半点没被那声音惊扰,蜷腿在榻上,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握着自己脚踝,把那兜袜抹成了土色。   张潜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沾了几粒外头的黄沙,忽的伸手擦了擦喜盛脸上的沙粒。   “…”沙粒磨的她脸颊有些疼,喜盛不耐的蹙了下眉,从榻上直起了身子,两只手并用,握着张潜那只受了伤的手:“大人告诉我。”   她已有些醉了,连着行为都开始没分寸。   张潜垂目,看着喜盛脸颊上的红霞,竟没有把她推开。   “赵娘子非完璧身。”张潜声音压的低,微哑。   喜盛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叫她好像晕晕乎乎的脑袋都一下子清醒了些。   “什么?”她仰起头,杏眼瞪的溜圆。   赵侍郎家的女儿乃上京才女,人人敬仰恭维,号称高岭之花。   可这高岭之花云英未嫁,竟以非完璧之身,宣扬出去那可是要惊掉人下巴的。   喜盛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张潜的话,可看着张潜那双神色淡然的脸。   她知道,张潜不会骗她。   “去岁圣上查办通敌的李都尉,李都尉逃也要带走的是赵家娘子。”   “赵侍郎以为是李都尉劫走了赵娘子,屡屡怪罪安佑卫失职。可其实,赵娘子是自己跟着李都尉走的。”   张潜打量着喜盛吃惊的模样,语气仍是平稳的可怕。   耳边那道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道出去岁那桩旧事。   喜盛静静听着,那两道眉头也渐渐皱成一团。   她虽为公主,可久居朝日宫,知道的远不及张潜这个见惯了暗角里阴私勾当的指挥使多。   “赵娘子的身子,给了李都尉吗?”喜盛抿了抿唇,有些不明白赵静柔的做法。   分明上京的好郎君一堆,干嘛非要跟那个李都尉。   “是。”张潜应了声。   “噢…”喜盛听着张潜的话,小鸡啄米的点了点头。   可喜盛有些不明白,赵静柔为何会舍了身子给那李都尉,还能对张潜摆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   “那赵静柔为何会对大人这样好?”喜盛问道。   “李都尉勾连北地,赵家娘子怪臣杀了她的情郎。”张潜眸色一暗,似乎并不愿意提起此事:“说臣是条没有心的狗。”   “不是。”喜盛伸着指头,覆在了张潜的薄唇之上,朝他摇了摇头:“大人不是狗。”   她声音温柔,好似无意间入了人的心底,张潜感觉着唇上停留的那温凉,目光一滞。   “大人是奉命行事,李都尉知法犯法,理应伏诛。”喜盛眨了眨眼,毫不避讳的对上了张潜那双鹰眼。   映着营帐中不停跳跃的烛火,喜盛垂眼,看着张潜手上的伤,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赵静柔与那李都尉感情深厚,可李都尉勾连北地,当时别说有一个赵娘子,就算有一百个赵娘子,张潜也必须要取了李都尉的首级交差。   这原本就不能怪张潜,要怪只能怪李都尉自己。   赵静柔无端赖上张潜,张潜也不想的吧。   亏她还问张潜要不要娶赵静柔。   “是,可臣杀了赵娘子的心上人不假。”张潜轻笑了了声,边垂头看着喜盛。   她此时跪坐在榻上,虽然直着腰板,可仍旧没有他高。   烛火扑朔,打在了喜盛的额顶上,将她两道羽毛一般的长睫映在了脸上,留下抹阴影,掩住了其神色。   喜盛并没注意到顶上那道目光,正逐渐褪去阴翳,对着张潜手上的伤,她抽出了袖中的绣帕,擦了擦那伤口周边的血迹。   为张潜清理了伤口后,喜盛低了下头,把衣襟上别着的荷包取了下来,从中翻出了一瓶金疮药。   她自小体弱,荷包里总会揣些急救的药丸或者伤药。   如今倒正好派上用场。   “大人疼吗?”她先将那药粉覆到了张潜手背上,忽的抬头看着张潜。   这一抬头,正巧对上张潜那双眸子。   张潜眼型较长,眼头尖。   原本该是双桃花眼的眼睛,眼尾却微微下垂,平白给他这张原本看着就不好接近的脸再添了几分冷感。   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瞳孔便更让人觉得凶巴巴的了。   可就是这双眼,眼底的柔色愈浓,此时正在她面前泛着水光,像只…   像只乖巧听话的大狗。   “大人。”喜盛也说不上是怎么了,粉唇微微抿了抿,想遮盖自己的笑意。   “嗯…”张潜被她唤回了神,忙收起那道早已逾越君臣之谊的目光:“不…不疼。”   大概是因为紧张,张潜的话有些磕绊,喜盛也没有回他,小心翼翼的将张潜的伤口处理好,便用绣帕将他的手包扎起来。   张潜的手很大,喜盛将帕子这成了长条,将将把他的手环过来一圈,最后在他手心打了个蝴蝶扣。   “好啦。”喜盛满意的看着那蝴蝶结,朝张潜眨了下眼,好像等着张潜表扬似的。   “谢公主。”张潜早已收了那神色,看着手心那个蝴蝶扣,声音有些冷。   君臣的忌讳,便犹如杀手与主人,裴昀曾告诫过他,不可纠结于儿女情长。   可待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公主,张潜却总有种奇怪的情感。   这情感,越是收敛,便越是浓烈。   他知道不该再纵容。   “待查明公主被刺杀之事后,臣会自请离开公主府。”张潜收回了手,转瞬换上了那张冷面。   …   张潜翻脸比翻书还快,喜盛俨然没料到这话。   “好…”喜盛看着手中装着金疮药的瓶子,将它收回了荷包里。   “臣去部署上京换防之事,公主在此稍坐片刻,会有人送公主回府。”张潜见她应允,便大步迈出了营帐。   喜盛看着那道背影,捏了捏手中荷包上绣着的小猫。   张潜这人她势必要收服,不为别的,就为上辈子他一人替父皇扛起了大虞,这个人便可用。   可父皇那边未必舍得下张潜,张潜他…   他跟着裴昀,年纪轻轻便已官居四品,手底下掌管安佑卫,上京谁人不知?   长此以往,张潜根本不愁有个好前程,可若是跟了她,远走柔然,那这一切就将付诸东流。   她虽不知张潜过往,可却听说过张潜年幼时艰难,能被裴昀救下,便是他几生修来的福分。   这样的人,只要抓住了机会,便一定会奋力一搏。   又怎么会甘心跟着她去那遥远的柔然呢?   良禽择木而栖,一个国家与一个公主,任谁都会选择前者。   可未听到张潜亲口拒绝,喜盛不甘心,还是想试试…   —   晚间的营地已然恢复了安静,士兵们用过饭,便都回了各自的军帐。   “指挥使。”那巡逻的士兵看到张潜,朝他行了个礼。   “将这书信给武昂将军。”张潜颔首,将手中那信件递给了士兵。   武昂是管着上京大营的将军,平日留着一嘴大胡子,瞧着憨厚可亲,实则也是个铁手腕的人。   士兵一听是给武昂的东西,立刻打起了精神,正要走,张潜就把士兵又拦了下来:“赵三娘走了么?”   “回指挥使,还没走。”士兵知道张潜说的是那位素衣的姑娘,指了指方才的大帐。   “通知所有人,下回再放赵家三娘入营,全部夜晚加练。”张潜闻声,便原道返回了接待赵静柔的那座大帐。   晚饭的时辰已过,三个军官早已经走了,帐中只剩赵静柔与菡萏。   天色已晚,菡萏早已劝过赵静柔早些回府,可赵静柔却巍然不动,脸上带着喜盛留下的那道巴掌印,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门前的帐子被风微微撩起,张潜透过那道缝隙便瞧见了赵静柔端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皮相。   张潜觉得有些可笑,伸手撩开了那帘帐,迈进了主帐之中:“赵静柔。”   “指挥使。”赵静柔等了许久,终于见张潜折回,唇边也挽起了一丝笑意。   张潜将赵静柔的笑看进眼里,手中刀已横劈进木案,竖在赵静柔面前。   若是此时那几个军官在此,定能看出张潜那双眼中的寒霜,上前拉开。   张潜原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赵静柔非完璧之身的事,庆帝有意让张潜为其遮掩。   命令所至,张潜也并未声张,直接取了李都尉首级,带回了赵静柔。   可赵静柔却记恨张潜,当日在马上以清白相要挟,还辱他不过是一条狗。   那些话正触及了张潜心底深处,念着庆帝命令,张潜并没有与赵静柔计较。   可赵静柔却并不消停,掌握了张潜的行程不说,还打着感谢张潜救命之恩的旗号,来大营送饭送酒。   以为没事,张潜容赵静柔惺惺作态了多回,这回却偏偏赶上了喜盛。   那位六公主久居深宫,却心思纯善,若不是赵静柔有意为之,她万不会问出那样的话。   “指挥使这是要干什么?”菡萏瞧着动了刀,连忙护住赵静柔。   “指挥使占完静柔的身子,便要杀了静柔吗?”赵静柔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无措,便立刻藏了起来。   “上京之大,鱼目混杂,死一个侍郎家的娘子无人会在意,你若再生事,我可以全你求死之心,送你与李都尉相见。”   赵静柔这段说辞,已经用了多次,张潜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赵静柔就是不明白,这话根本对他无用。   “指挥使就不怕我宣扬出去,圣上治罪于你?”   张潜有意克制,赵静柔也还未意识到张潜的怒火,不紧不慢道。 第33章 阴谋   “我本奴隶出身,你尽管宣扬,看看到底有损谁的名声。”   “哦对了,你出去说了,世上多一桩丑闻,圣上为了安抚赵侍郎,裴府将会是你以后的居处,裴家有位欺男霸女的表公子,到时候赵娘子可要自求多福。”张潜沉声说到一半,那手里的刀猛的从木案中抽出,越过菡萏,落到了赵静柔的额顶上。   “不过…你也可能会先死。”张潜的声音冷沉,尤其是配上那张毫无情绪波动的脸,简直让人脊背生寒。   赵静柔被额发上那冰冷的刀尖压的头皮一紧,终于慌了神。   “刀自额顶而落,会劈开头骨,血溅三尺,还会毁了你这张脸,你觉得如何?”张潜对上赵静柔泛起畏惧的眸,薄唇习惯性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张潜手上那把刀不知染过多少人的血液,出鞘时便带着一股腥味。   就是这把刀,曾经割下了李允的头颅,赵静柔始终记得那血淋淋的一幕,故而见到此刀悬在自己顶上,那张清冷的脸上神色惊变,成如死灰一般的惨白:“张潜,你疯了!”   “圣上曾与我言明过意思,让我不声赵娘子与李都尉之事,也望赵娘子莫要行纠缠之事。”张潜看着赵静柔终于卸下了那处变不惊的假面,张潜冷笑一声。   赵静柔被那刀夹在头顶,怔然的看着张潜,吓得说不出话来。   “赵娘子没了耳朵么?”见赵静柔不理,张潜将那刀刃一横,沉沉的压在了赵静柔头上。   “娘子...”怕那长刀伤了赵静柔,菡萏连忙护着赵静柔的头,想将赵静柔从张潜刀下救起,可还不等触到赵静柔,张潜腰间的那刀鞘便一下杵到了菡萏的后腰上,直接将菡萏击倒在了地上。   赵静柔看的瞠目结舌,顶上压着的长刀也让她不敢动弹分毫,先前一直屡屡试探,张潜都未曾理会,赵静柔还以为张潜不敢拿她如何。   可如今看着那冷刃迸发出的寒光,赵静柔忽然意识到了杀一个侍郎家的娘子,对于张潜这种没有心的人来说,轻而易举。   因为除了圣上开口保下的人,还没有人能从张潜刀下活下来,女子也一样...   生死皆在张潜举手之间,赵静柔也知道了畏惧:“张潜,你放开,我往后不再来便是。”   杀了赵静柔,对于张潜来说虽然简单,但要是遮掩事实,于裴昀,于圣上来说,那都是一桩麻烦事。   看着赵静柔软了骨头妥协,张潜终于抬了抬剑,给了赵静柔逃走的空间。   菡萏在一边看着,连忙上前把腿脚发软的赵静柔接了过来,带出了主帐。   “娘子还是不要招惹指挥使了吧...”菡萏扶着惊魂未定的赵静柔出了大帐,抬眼打量着她。   “不对...”赵静柔出了营帐,素手在胸口轻抚了两下:“张潜先前断不会这般,怎么碰上六公主便会如此震怒?”   “娘子...咱们惹不起指挥使...”菡萏看着赵静柔满脸疑云,小声开口:“往后还是不要来上京大营了吧...”   张潜什么人,满上京都知道,菡萏实在有些不理解自家的娘子为何总与张潜过不去。   虽说张潜杀了李都尉,可赵静柔的把柄也被张潜握着,原本可以相安无事,赵静柔却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张潜的底线,实在令人想不通。   “张潜杀了阿允,我断不会轻易放过他。”赵静柔没理会菡萏,脑海里那徘徊着李允头颅被割下的一幕幕,声音发冷:“还有陈喜盛。”   提到这两人,赵静柔不由得想起方才营帐里张潜发火那一幕,赵静柔与喜盛生过两次龃龉,知道喜盛虽然看着好欺负,可脾气并不比陈庭玉好上多少,张潜那个低贱的奴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敢在喜盛面前发火。   而喜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狗皮膏药似的追上去...   这分明是有事。   赵静柔张脸上恢复了从容:“六公主放纵任性,与安佑卫指挥使举动亲昵,菡萏你说世人知道,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位公主?”   “娘子?”菡萏也不知赵静柔在想着什么,有些疑惑。   “今日张潜在以刀恐吓你我之事切莫声张。”赵静柔也没寄希望于菡萏,冷冷瞥了菡萏一眼,便离开了上京大营。   --   这边的军帐中,喜盛正伏在案前,一手撑着脸颊,看着荷包上那重影的小猫出神。   方才饮过酒的那股劲上来,她已经分不清外头是白昼黑夜,头沉沉的往下坠,眼前那小猫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喜盛弯了弯眸,还以为是胖团。   正要一头撞在那木案上,额顶便贴上一只有些粗糙的手。   “嗯?”喜盛一愣,伸着手收起了自己的小猫荷包,抬眼看着张潜。   方才的醉意浅尚能有些意识,可如今那酒意上了头,喜盛只觉得眼前蒙着一层纱,连张潜都生了两颗头。   “大...”   “大人...”她循着张潜看去,伸着指头戳在了张潜的鼻梁上:“大人不是说有人来送我嘛...”   “...”   张潜方才的确说过寻人来送喜盛,可是左右思虑,仍是没控制住两条不听话的腿,折回了营帐。   喜盛不会喝酒在张潜意料之中,他有意饮她出来也是怕她在人前失了面子。   可是张潜没想到,她醉了酒不睡觉。   彼时对上喜盛那张红彤彤的小脸,张潜默了默,扯下了她戳在自己鼻梁上的手,附身勾住了她的腿弯。   喜盛见张潜要抱她,伸手就揽住了张潜的脖颈,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张潜侧脸。   “大人,你说赵娘子知不知道李都尉勾结北地?”   这事喜盛方才就在想,如今见着了张潜,虽然脑袋里糊里糊涂的,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李都尉与赵静柔有情,那勾结北地之事败落之后,赵静柔应该是震惊的。   可赵静柔却选择跟着李都尉一同离开上京,抛弃家人,抛弃故地,喜盛有些不明白。   “公主怀疑赵家娘子?”张潜看着怀中醉醺醺的小人儿,眸色一滞。   “是,大人杀了李都尉是受了父皇之命,赵静柔虽然恨大人,可最该恨的其实是父皇,我是父皇的女儿,杀了我,能泄愤。”   赵静柔总是带着面具一般,不争不抢的,可若是真的不争不抢,便不会与她计较那一盒点心,也不会在街上挡道。   先前点心铺的那事儿可以忽略不记,但是街上赵静柔堵她马车的行为,喜盛实在想不通,这才把赵静柔对自己的恶意与刺杀之事联系起来。   耳边那道奶呼呼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这想法虽然有些道理,可张潜却不敢苟同:“公主与赵娘子有过节?”   “嗯...”喜盛被张潜问的一愣,撇了撇嘴:“她抢我的杏仁奶酥,还挡我的马车,我不喜欢她。”   方才张潜还疑惑,不过这回听她如此说,张潜便明白了喜盛为何会那般对待赵静柔。   不过一个十四的丫头,睡觉还要跟着贴身侍女一起,为这么点小事不高兴也正常,只不过张潜并不认为赵静柔有胆子刺杀喜盛:“公主不必过于担心,此事会水落石出。”   “嗯...”喜盛原本是怀疑的,不过见张潜否定,她便垂下头头,歪在了张潜的肩上,打了个酒嗝,沉沉的闭上了眼。   大抵是困极了,不消片刻,喜盛便没了声,张潜端着她送上了马车,又嘱咐了诗音几句,便与公主府的马车分了两路。   彼时,尚书府的烛火未明,烛台上的火苗跳跃不止,慌得人眼睛生疼,裴昀摸索着手中的黑子,一时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捂着酸麻的眉心。   “义父。”张潜迈进了书室,一进门便瞧见了裴昀掩面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心。   “泽旻回来了?”听到张潜的声音,裴昀也抬起了头,看着立在门前的张潜:“公主府那边可布防了人?”   “安佑卫之人已在暗处,义父尽管放心。”张潜坐到了裴昀的对面,目光落在了棋盘上的残局之上。   “嗯...”张潜做事,裴昀从不过多干涉,点了点头,忽的瞧见了张潜手上缠着的那布条。   那布条底色为浅粉,虽然折成了一条,可裴昀仍旧认出了这是女儿家的东西,抬眸看着张潜:“可是六公主的?”   张潜早已忘记了这绣帕,这会儿被裴昀提起,连忙把手垂了下来:“公主心善之举。”   “泽旻,莫忘记自己的身份。”裴昀见张潜遮掩,那张老态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张潜是个怎样的人,没有能比看着张潜长大的裴昀更清楚。   出身卑劣,心志坚定,张潜比常人更清楚自己所求所想,可在此事之上,裴昀却看出了张潜的遮掩。   “我记得...”   “少时亏义父所救,才叫我有了今日。”张潜说罢,便垂下了眼眸,看着棋盘上被黑子重重围困的白子。   喜盛贵位大虞的公主,江皇后的嫡女,奉旨和亲,将来只会带着大虞的荣耀远嫁柔然,就算没有此事,高高在上的圣上之女,也万不会与他有分毫关系。   他的使命,从来就只有效忠大虞。   “你明白便好...”   “如今柔然未平,北地不收,皇长子不得立,义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总有日要顾不上大虞的。”裴昀点了点头,将盛着白子的棋篓子递给了张潜。   “待公主被刺杀之事水落石出,我会请命离开公主府,从此不会再与六公主有任何瓜葛。”到底是跟了裴昀多年,张潜从来都明白自己要做的事,也清楚裴昀此生的夙愿。   “也不会辜负义父的期望...”张潜说着,边将白子落下,破了黑子的重重围困之势。 第34章 下坠   “你有如此心怀,义父便放心了。”裴昀闻此,淡淡的点了点头,便埋首在了棋局之上。   张潜是个从乱葬岗捡的孩子,裴昀初次见他,张潜才半人高,瘦的像个小猴子,谁也没想到张潜如今能这般高大。   裴昀将毕生所学都交于了他,这棋术亦是。   两人对坐,以棋局相搏,不觉已过夜半,棋盘上的白子已然解了那重重围困之势,裴昀侧眼看着觉烛台上的蜡烛燃尽,忽的摁了摁眉头:“今日便到此吧,你也早些休息。”   “是。”张潜原本就是陪裴昀解闷,见裴昀疲乏,便起身扶着裴昀离开了书室。   —   今夏多雨,张潜送了裴昀回了自己的静思堂,前后脚的功夫,外头便闪了道惊雷。   那雷声声势浩大,颇有劈天之势,张潜的身子随着那雷声颤了下,眼前竟有些微晃。   也是雨,浇着枝头的结了果实的春桃,将未成熟的青色果实打的伤痕累累。   尽管如此,上京仍是车马喧嚣,车轮念着管道,将那水洼里的污水带起,又重归地面。   小巷深处立着两道身影,一道欣长,着白衣,是位气宇不凡的郎君,而郎君对面的小姑娘,身量矮小,可却从头到脚透露出一种贵气。   那是常年娇养,在禁庭之中浸淫出来气质。   骄矜而不凌人。   可就是这样尊贵的人物,此时却猩红着眼儿,伸着一双小手握住了对面那玉面郎君的大掌,诉说着什么。   暴雨如注,打的小厮手里得伞面都有些歪斜,不慎把雨水滴到了不远处,那玄衣男人的身上。   玄衣男人肩上所挂银甲,身后的墨色大氅被雨浇湿了些,低低的垂到了后脚跟。   他所立之处,正对着那巷口的,周边的桃树围绕,掩住了小厮的身上,可却没掩住他的身形。   “这谁家郎君?”玄衣男人并未在意小厮不甚落了他一身雨水,反倒夺过了小厮手中的油纸伞,一双锐利的鹰眼微眯,穿过了层层雨水,落在了那小个子的女儿家脸上。   “大人,是宋小郎君。”小厮躬身,藏进了油纸伞下。   “干什么的?”玄衣男人好像没听过这名讳,两道剑眉蹙起,在灰蒙蒙的天气衬托下显得无比阴冷。   “公主的青梅竹马。”小厮答道。   “六公主想干什么?”玄衣男人微微颔首,那双鹰眼闪过几分不屑。   “您不知道吗,咱六公主喜欢宋家郎君,喜欢的不得了,才不愿意嫁柔然的。”小厮暗自叹息这玄衣男人不懂感情。   “绑了。”玄衣男人听懂了小厮的意思,留了两字,便欲转身离开。   可他的脚步刚刚迈开,对面小巷中,那女儿家的就丢了一只明晃晃的金簪。   玄衣男人的眼神锐利,一眼就瞧见了那金簪,脚步一顿,看着那女儿家落下一律鬓发,随后取走玉面郎君手中捧着的匕首,割下一缕发丝。   “淮山哥哥,我们就此作别。”   那声离着玄衣男人甚远,可他听得无比清晰,定目看着那对有情的男女不欢而散,那双鹰眼也冷了冷。   “指挥使,还绑吗?”小厮虽没有张潜听得清,但依稀看得见那女儿家的举动。   玄衣的男人没做声,沉了半晌,忽的迈动了步子,行至那小巷里,将地上被隔断的那缕碎发捻起。   那发丝沾了水,落在了洼浅的地方,虽未被冲走,可却湿答答的拧成了一撮。   玄衣男人蹙眉看着那缕碎发,忽的从腰间掏出块帕子,将那发丝妥善收好,目光深情而又隐忍。   “指挥使,人还绑吗?”小厮看着蹲在地上的玄衣男人,问了句。   那男人却巍然不动,挺拔的宽肩微微附着,看着兴许融了女儿家泪水的那块地面:“看着碍眼,绑了累赘。”   …   “轰——”   雷鸣再次轰鸣,把定住了的张潜重新带回。   那片段的记忆不过少顷,可张潜好像切身体会到了那种孤注,他抿了抿唇,想在脑中搜寻出与之相关的记忆。   可除了方才的那些,几乎没有多余一分的画面给张潜。   只有那雾蒙蒙的天,与今时今日,无比相似。   张潜默立在寝殿,垂在身侧的手竟不由自主的微微抬起,那上卷着喜盛的绣帕,绣帕上的猫儿因为过度折叠,早已没了原本的模样。   张潜警觉悬在半空中的那手上绑着的是喜盛的手帕,竟感到心底有个人很伤心…   这个人,似乎正在拖拽着他下坠。   张潜讨厌这种失衡感,将木门重重一阖,随后他伸手拽下了手上缠着的那块绣帕,将它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塞进了木案里的小抽屉中。   夜间的雨伴着滚滚雷鸣,一直到翌日清晨。   诗音起的早,并没被这雷声惊到,可喜盛却不同。   她素来觉浅,加上昨夜不小心喝的那点子酒,夜间雷声环环惊扰之下,她一睁眼就是头疼欲裂,双眼发昏。   难受极了。   “喵——”   外头的急雨阵阵,胖团昂着头,四脚蜷缩起,卧在了小桌上,察觉床榻间的动静,便站起了神,朝着喜盛走了过来。   胖团与她亲近,这会儿蓄意钻进了她的被窝,喜盛也伸手接着胖团,两人一同裹在了锦被里。   “公主喝碗姜汤吗?”诗音闻声而来,看着喜盛跪坐在榻上,上前挑起了一边的帘帐。   “不喝。”大抵是天色不好的原由,喜盛看着诗音蹙了蹙眉,便又要倒头大睡。   “指挥使嘱咐奴,等公主一定要喝碗姜汤。”诗音也知道她饮了酒不舒服,上前坐到了榻边,柔声说着。   一听张潜,喜盛便想到了昨夜的赵静柔,已经她跑到张潜大营胡闹的事,登时就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天边的乌云:“指挥使走了吗?”   “指挥使昨天晚上压根就没回公主府。”诗音答了声,端着姜汤上前。   那姜汤里炖着红枣桂圆,上头还浮着的姜块。   喜盛平常喝药不计其数,瞧着那碗姜汤也近乎认命了。   饮过了姜汤,喜盛便抱着胖团躺了回去,卧听窗外的滚滚雷鸣。   诗音原以为喜盛就要睡了,伺候着喜盛漱了口,便端着那空空如也的汤碗要走。   “聂大夫的消息有了没?”喜盛一躺下,却再闭不上眼睛了。   上一世,母后小产那日也接连有这样大的雷雨,只不过那会儿喜盛并没有今时的良知,还在顾着自己的竹马宋淮山。   可如今她重活,从父皇下旨那一刻,这一切便已经从原本的位置偏移,故而看见这样的天气,喜盛心中有些担心。   “听说聂大夫住在一个叫桐庐的地方…”聂隐的消息诗音有着手打听,不过至此也只知道聂隐的居处是桐庐,至于桐庐在哪儿,诗音不知。   “接着打听,三日之内我要寻到聂大夫。”喜盛闻声,一只浅白的小手忽的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穿过了发丝,有些许烦恼。   “不过奴今日听一个车夫说,好像认识桐庐呢,只是不知道哪儿住的会不会是聂大夫。”诗音看着喜盛的模样,上前抚了抚她的脊背。   “在哪儿呢?”有人认识总比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强,喜盛一听这话,那双杏眼里的愁色终于减退了些。   “奴去把人叫到梨园,公主先醒醒盹?”诗音起身便要去叫那车夫。   喜盛想也没想,点了点头叫诗音去了。   今早寒冷诗音刚走,诗画便带着三两侍女摆了桌早茶。   入门时,喜盛正裹着胖团搭在那摇椅上,满脸愁容。   “公主身子不适?”诗画姑姑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情绪不对,上前握了握喜盛的小手,果真冰冷。   “嗯。”喜盛巴巴的点了点头,却也说不上来何处难受。   “近日可要多穿些。”诗画姑姑听着此话,却心中一喜。   喜盛体弱,气血不足,这初潮之事原本早就该到了,可偏偏还没来,起初都觉得是喜盛长的慢,可后来娴妃宫里的容珠都来了初潮,江皇后便担心了起来。   “知道了。”喜盛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隐隐预料到了自己这是月事将至,轻轻应了一声,便转眸看向了诗画。   “我听说偏殿那边有两个洒扫的侍女,生的极美艳。”   喜盛所说的侍女,便是云守云戒,诗画姑姑闻声,心里咯噔一双。   不过想来又不像是张潜说的,若先吐了口便不打自招了。   到底是见过风波的宫里老人,对着喜盛也不露怯:“那是对姐妹,身世可怜,皇后娘娘想着与公主年龄相仿,可以与公主聊的到一块便送来了。”   “她们都多大了?”喜盛从小被诗画姑姑哄惯了,可这回她却生了疑惑。   “这…”诗画姑姑原先都是扯上江皇后唬着喜盛,这方法百试百灵,喜盛也不会怀疑,但此番喜盛却刨根问底,诗画有些招架不住:“一个十九,一个十六…”   “噢…”   十六的倒还说的过去,可十九…   都愿意去伺候人,博个名分,怎么会愿意伺候她啊?   “姑姑把她们调来我内院吧。”不过喜盛还没揣测出这两个美貌的侍女有何来头,如今见诗画姑姑有些接不住,她也意识到这般不妥,收了势头,定定的看着窗外。   诗画毕竟是她嬢嬢身边的人,做什么大抵是依了嬢嬢的意思,她总不好对诗画太过苛责。   可这两个侍女,成日花枝招展的,还是在偏殿那边…   喜盛咬了咬唇,心中忽的有些滞涩。   他们男人不就喜欢那样的吗? 第35章 教训   “两个丫头原本是伺候外头的,若在公主面前...”云守云戒是江皇后送来的人,为的便是收拢住了偏殿的张潜。   原本觉着这两个人能藏好,可这刚送过去两天,张潜人没见着就算了,还被喜盛发现了。   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诗画姑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把云守云戒调来,张潜那边便收拾不了了,江皇后定要追问。   若是不把云守云戒调来吧,喜盛这边诗画也糊弄不了。   “怎么?姑姑不是说送来给我的吗?调到我内院里有什么不妥吗?”喜盛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云守云戒在偏殿太碍眼。   如今看着诗画似乎不情愿的模样,她抚了抚怀里的胖团,那双杏眼打量着诗画,露出几分疑色。   “是,老奴这便安排。”诗画被喜盛问的头皮发麻,只好暂且允诺了下来。   “姑姑现在就去吧,把她二人请来,我要见见。”喜盛颔首。   “是...”诗画见喜盛如此,只好硬着头皮迈出了寝殿。   云守云戒身在偏殿,白日里便依着诗画的话,做些洒扫的杂物,到了晚上,便在偏殿等着张潜。   两人都想着伺候好了那位冷面的指挥使,将来也好搏个名分。   云守年岁长些,倒是没那么着急。   云戒不行,自那日见了张潜一眼,便再没遇到张潜,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自然有些不高兴。   “别赖床了,快些起身。”   外面的天色灰蒙蒙,云戒还赖着没起,云守一进偏房就瞧见了她,连忙掀起了云戒的被子。   “我不。”今日落雨,云戒原本就发烦,被云守一催,脾气便更大了些。   “姐姐,我们是来伺候大人的,为什么还要管杂活?”   “主子的事儿,你又管不了,听话,快些起来了。”云戒到底年岁小,云守拿她没办法,只好拽着人起身。   “我今天不去了,姐姐你自己去吧。”云戒死赖着床榻,朝着云守摇了摇头。   姐姐好说话,可是她不行。   她们不会做什么杂活,唯一的本事就是伺候人,整日被诗画安排做些杂物,她的手都糙了,更不愿意动了。   “府里的可是圣上的六公主,诗画姑姑嘱咐你我二人夹紧了尾巴做人,带指挥使瞧上定有好处,你怎么不听话呢?”云守曾经跟着诗画有些时日,在宫中呆过,到底比云戒知道的多些。   “她当她的公主,我伺候指挥使来的,还要伺候她吗?”云戒蹙了蹙眉,将被子一蒙头。   “罢了,你只许歇着一天。”云守瞧着云戒这般不耐烦,自己也劝不动,只好作罢。   窗外的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诗画被喜盛催着来了偏殿请人,一进门便看到了云守。   这两个人,原本诗画是想着放在张潜身边的,可谁承想才一日就露脸脸,因此诗画到了偏殿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姑姑...”云守方才出了卧房,便见诗画阴沉这脸色过来,连忙上前朝着诗画福了福身。   “不是叫你们二人踏踏实实的在偏殿么?”诗画看着云守拿娉婷的身影,开门见山便问了出来。   云守也被问的一愣,连忙抬起头看着诗画。   那日在偏殿前,她们二人确实看到了个侍女成群的小姑娘。   起初云守就觉着是主子,可云戒却蛮不相信,如今诗画问过来,倒是坐实了云守的想法。   云守沉了沉,忽的便跪在了诗画面前:“姑姑赎罪,想来是我俩刚刚到了偏殿那日,公主也不知如何便出现在了偏殿,正好撞上了我与云戒...”   “云戒呢?”云守素来懂规矩,想来不会做那些没把门的事。   可是云戒不一样。   云守之前是在江皇后身边当差的,皇后身边的美差油水多,所以云戒一直被养在宫外,这回江皇后要笼络住张潜,方才想到了云守家中还有个幼妹。   云守一直恪守本分,江皇后心里偏着些,才想着为她们姐妹俩谋个好出路,送到了张潜跟前来。   谁想到这事儿就被那么搞砸了。   彼时诗画瞧着云守低眉顺眼的跪在跟前,当下就把事情怪到了云戒头上。   “云戒...”   “云戒今日身子不舒坦,我一人出去做活便好了。”云守也没成想诗画一来就找上了云戒,连忙就要回屋子将人叫起来。   “你站着。”诗画见云守要进屋,连忙扯着人,进了卧房。   卧房里,云戒还盖着被子呼呼大睡,诗画上来便把云戒的被子一掀,蹙眉看着面色红润的云戒:“你起来。”   “...”   这一声带了十足的威严,比云守拿语气不知管用多少。   云戒闻声,也睁了睁眼,看着面前的诗画:“姑姑怎么来了?”   “赶紧收拾衣服起来,公主要见你们。”   诗画看着气定神闲的云戒,伸手就把人从榻上拽了起来,丝毫不带怜香惜玉。   “公主为什么要见我们啊?”云戒挣脱了诗画,有些疑惑。   “你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二人露脸露到了公主面前?”诗画瞧着那蛮横的丫头,蹙了蹙眉。   云戒原本是被云守养在宫外的,平日好吃好喝的,怕是忘记了自己什么身份。   “可是皇后娘娘都说我与姐姐是来伺候指挥使的,为什么还要见公主?”   “指挥使与公主又没什么关系。”好梦被打搅,云戒嘀嘀咕咕的往榻上一坐,看向了云守:“阿姐,我不想去。”   “别闹了,快收拾收拾吧。”诗画在这儿,云守也为云戒搪塞不过去,只好拉着云戒起身。   “我不去。”瞧着云守也帮那个什么公主说话,云戒摇了摇头,把云守推开了。   “这里不是家里,你乖乖的,不要闯祸,回头我叫人给你捎一盒玉容坊的胭脂膏。”云守看着云戒,有些无奈。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买。”云戒摇了摇头。   她身在宫外,虽说不如云守在宫中见得多,可因着云守常年伺候贵人,贵人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那点,都到了云戒手里,所以云戒也不稀罕什么玉容坊。   诗画在旁瞧着云守这个妹妹,那双眉头也蹙成了一团,正要说什么,门外便已经停了道纤细的身影。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在梨园里坐着的喜盛。   喜盛原本是在梨园等着的,可想着想着,便觉得不对,方才到了偏殿。   昨夜张潜没回公主府,原以为偏殿里只留着秦良,如今看着卧房里的情形,以及云守云戒这两姐妹。   喜盛静默的立在偏房外,一双杏眼眯成道缝隙,淡淡的落在云戒身上打量。   因着方才起身的缘故,她只着了一件藕荷色的衫子,满头青丝被诗音编成了麻花辫垂在了肩侧。   那纱制的外衫轻薄柔软,半遮半掩的将她脖颈下那颗红痣衬出几分妖冶,可仍没能遮住她骨头里便带着的娇贵。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檐上,又顺着琉璃瓦,下坠到了地面上。   胖团被喜盛抱在怀中,察觉那回廊上的落雨,抬着一双宝蓝色的眼睛望了望,不过因为贪恋喜盛的怀抱,胖团那眸子看了雨水半晌,也没从她怀里跃出去。   云戒第一个见到喜盛,原本还要顶撞云守的话在嘴边一顿。   “公主...”诗画坐在一旁看着,注意到了云守的神色,也回头看向了屋外的喜盛。   “嗯。”喜盛被诗画唤了一声,淡淡的点了点头。   诗画在旁边陪着,见此福了福身,将喜盛被雨打湿的裙摆往上提了下,带着她进了卧房。   这一连套的提裙摆的动作,喜盛仿佛习惯了,抬脚迈进卧房,便往窗前的罗汉床上一倚,瞥了眼诗画:“姑姑,沏些茶来。”   诗画虽然是江皇后的人,可到底也是个奴婢,自是听喜盛的话,可是眼前有云守云戒在,诗画脚步顿了顿,看着喜盛:“公主,这二人...”   “姑姑快去吧,我有分寸。”知道诗画要为云守云戒开脱,喜盛仰了仰头,那双杏眼里有几分不悦。   方才在外头,她已经把云守云戒的话听了八成,知道是江皇后身边的人,即便是惩处,也会留些情面。   “是...”诗画见此,那双眸子冷冷扫过云戒,便出了卧房。   云戒原本被震颤了下,不过瞧着喜盛对诗画姑姑如此客气,抿了抿唇,便倒头躺了下去。   “你快些起来拜见公主。”云守瞧着上首那位贵人,福了福身,便过来拉云戒。   “我不。”云戒甩开了云守:“我是来伺候指挥使的,又不是伺候公主的。”   “噢...”云戒的蛮横,喜盛方才在屋外面便有所见识,如今亲眼见到,粉唇忽的挽起一道弧度:“原来是本宫唐突了,云戒姑娘可是指挥使的人?”   “是,我原本就是过来伺候指挥使的。”云戒闻声,终于抬眼望了望喜盛。   “那姑娘知道,指挥使的主子是谁吗?”喜盛微微颔首。   “当今圣上。”云戒想了想,忽的便有了底气。   “你听谁说的?”喜盛看着云戒眼底那自信的光芒,忽的掩唇一笑。   张潜的主子是父皇不假,可如今,张潜在她手底下做事,主子分明是她。   那么张潜手底下的人,也当以她为主,云戒怕是没想到这层。   “指挥使原本就在圣上跟前做事,主子不是圣上,难道是公主你吗?”   云戒看着喜盛发笑,蹙了蹙眉。   喜盛并没有立刻回答云戒,反倒是垂下了眼眸,轻轻顺了顺胖团的猫儿。   少倾,她才幽幽开口:“指挥使的主子,却是本宫。” 第36章 裴府   “公主又不是圣上,指挥使的主子怎么可能是公主?”云戒听着喜盛的话,忽的也笑了出声。   “嗯,那指挥使的主子是父皇,那本宫倒要问问云戒姑娘...”   “是否父皇来了,才能请得云戒姑娘下榻一拜啊?”喜盛点了点头,蛮是赞同云戒的话,不过那柔柔的语气里,此时却是携着几分威压。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云戒被问得一愣,连忙看向了云守。   云守瞧着势头不妙,连忙上前拽着云戒,想叫云戒下来跪拜。   可云戒却是打死不肯动。   “那云戒姑娘是什么意思?”瞧着这情况,喜盛眼底划过一丝不忿,侧目看向了诗画。   诗画见到她那道眼神,也明白了喜盛的意思,上前便拽着云戒,把云戒直接拽下了床榻。   “你放开。”云戒被诗画拽下了床榻,那双眼睛里竟生了几分怒气,朝着喜盛吼道:“公主,我是奉了皇后的命令,你就算是要如此,也要问过皇后。”   “噢。”喜盛并没有多惊奇,瞧着云戒那张明艳的小脸,轻嗤了声。   云戒生的确实好看,年岁又小,若是真放到后院里,假以时日的确能有个名分。   可是性子太张扬了。   恐怕还没出头,就已被人摁死在了角落。   “你知道本宫江皇后嫡女么?”喜盛看着云戒继续折腾,忙不迭的问道。   “云戒姑娘觉得嬢嬢会为了个低贱的侍女,而惩治自己的女儿吗?”   喜盛一问,云戒俨然已经愣在了当场。   她已然只顾着江皇后的命令,却忘了眼前这位是江皇后的独女。   谁会为了一个侍女和自己的女儿过不去呢?   “公主,家妹从小养在宫外,不知礼数,公主赎罪...”云守原本还想劝解,可看着云戒实在不听话,喜盛又动了怒,连忙就跪到了喜盛的跟前。   “她不懂礼数,本宫便要照单全收么?”瞧着那面容清丽的美人扑通跪在了自己跟前,喜盛颇有些不忍。   只是云戒在不懂礼数,礼仪尊卑总还是要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也该有些教习。   而不是让她宽容。   “公主,家妹实在年龄尚小,此番来公主府,也是皇后娘娘,授意,就算不可宽恕,您也要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   “你住口!”方才云戒就拿嬢嬢压她,如今云守又来这套,喜盛也恼了神。   “嬢嬢送你们来,是卖你们面子,不是来给本宫添堵的!”   “再敢提嬢嬢一字,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她说话从来都柔顺,这还是头一回说话如此大声,诗音在一旁也吓了一跳,连忙上来给喜盛顺气。   云守这话招了喜盛大怒,当下也噤了声,将头埋的极低。   “在梨园腾出个居处,给这两位姑娘。”面前的两姐妹终于噤了声,喜盛也觉得耳朵清静了些,起身便迈出了偏殿。   不想再看着那两张碍人眼的人了。   诗音见喜盛出去,连忙撑着伞跟上,瞧着喜盛因为动怒而紧蹙的两道黛眉,也跟着叹了口气。   “...”   喜盛被诗音弄得一愣,侧目看了看她:“你叹什么气?”   “皇后娘娘很关心公主。”诗画小心翼翼看了看喜盛,终是将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是,那毕竟是我嬢嬢。”喜盛闻声,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嬢嬢是她的嬢嬢,若是不关心她,那要关心谁呢?   喜盛也知道江皇后是疼她,可这份关心虽好,若过于干涉与她,便不好了。   云守云戒是送给张潜的,想必张潜也知道了此事,彼时心里不准如何想她这位公主。   真以为自己有多美呢,还担心被觊觎。   越想到这里,喜盛便越觉得难受,张潜心底若真这么想,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不过这事既然是嬢嬢安排,她若是大张旗鼓的带着云守云戒进宫,嬢嬢势必会认为是张潜把消息告诉她,让她进宫鸣不平的。   兴许她前脚出了凤仪宫,张潜后脚便会被传召。   “川九今日上报了吗,指挥使去哪儿了?”想到那个素日都臭着脸的张潜,喜盛抿了抿唇。   川九是个小灵通,张潜的行程,几乎每时每刻他都会报给诗音,然后让诗音时不时在她面前提上一嘴,让她知道张潜的动向,喜盛俨然习惯了这一点。   “这个奴今日还真没川九说,会不会是因为指挥使不在府里?”诗音也觉得奇怪。   “那便是了。”喜盛却是明白了这个中缘由,挽唇笑了下。   “是什么呀?”诗音云里雾里的,有些不明白。   “你先去叫辆马车,咱们去拜访拜访裴尚书。”诗音这丫头傻,喜盛没与她说过多,便进了自己的寝殿。   这事儿,原本就是要她自己去撞破,张潜是守卫公主府的人,可昨晚却没有回公主府,一准早知道云守云戒的事情了。   原来着平日一丝不苟的指挥使也有些小心思,喜盛觉得有些好笑。   -   尚书府,因着昨夜张潜回了府中休息,所以裴昀特意命人备了早膳。   裴昀有个习惯,便是早上起来喜欢喝盏酒,裴府里的人都知晓,但因这裴昀身体的缘故,这酒都是管家把控着,能叫裴昀不喝,那便不喝。   可张潜每回在尚书府用早饭,指定会先提着一壶酒。   今日亦是,裴昀被侍者扶着,一进膳房瞧见了桌上那坛子酒,老脸上立刻就有了笑意。   “泽旻呢?”知道这是张潜放的,裴昀瞧了眼膳房里的宋管家。   “郎君在里头呢。”宋管家早已司空见惯。   知道张潜会给裴昀解放天性,指了指那烟雾缭绕的小厨房。   “哦。”裴昀点了点头,见着那桌上的酒,也没去厨房看,便坐到了座位上等着。   裴昀好口服之欲,原是因少年时,有过个心仪的娘子,那娘子也爱吃。   所以裴昀便研习起了厨艺,把那娘子宠的无法无天。   不过当时的裴昀未娶,那女子身份也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世家娘子,所以裴老夫人知晓此时以后,极力反对。   可裴昀却坚决要迎娶那女子,裴老夫人觉得这女子会成为裴家的耻辱,便私下处死了那女子。   那会儿,那女子已然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不幸殒命,裴昀悲痛欲绝。   自那以后,裴昀身边便没有了其他女子,裴老夫人自知自己缺理,也没敢在张罗裴昀成婚之事,这才有了如今一身清廉的裴昀。   不过,因为裴公好下厨,所以张潜这个义子,都耳濡目染的跟着学会了。   如今裴昀上了岁数,便成了桌案前等着吃的那个,张潜也是难得有空下厨。   尚书府的小厨房里不时传来油锅里滋滋的声响,裴昀静坐在堂前,闭目听着。   小厮一进门就瞧见裴昀的悠闲时光,原本不忍打扰,可想到门外头那位贵人,只好上前:“大人,六公主到了裴府。”   “...”裴昀没作声,睁眸疑惑地看着小厮。   “六公主,来了尚书府,在门外呢。”小厮见裴昀疑惑的双目,再次重复道。   裴昀没说话,那双眸子微微调转,看向了那喧嚣的厨房里,暗自抿了抿唇,不知在想着什么。   “请公主进来吧。”   半晌,裴昀点了点头,从那八仙椅上坐直了身子。   喜盛突然到访尚书府,原本就有些唐突,此时小厮通传回来,喜盛方才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尚书府。   裴昀是个清廉正直的人,连着尚书府都布置的清幽肃穆,与她的公主府不同,一迈进尚书府,喜盛便颇有种进了父皇的乾清殿的感觉。   庭前的青松苍翠挺拔,喜盛远远一瞧,便能觉出那绿意盎然之气。   裴昀原也是如这青松一样的人,年少时便辅佐庆帝,一步一步,才有了今日的大虞。   正想着,院子里的飘出来的香味便钻进了喜盛的鼻间,好像是晨食的味道。   喜盛眯了眯眸,抬头看着油纸伞外的天,见空中飘着的一道炊烟,问着小厮:“这是尚书府的厨子在准备早膳?”   “哪是,这是咱们家郎君下厨呢。”小厮被身后的喜盛一问,回眸腼腆的看了看她。   “哪个郎君?”喜盛愣了下,一时没往张潜身上想。   “指挥使大人呀!”小厮见喜盛不解,连忙大声说了出来。   “指挥使也会下厨么?”喜盛听着小厮的话,先是一愣。   张潜那人,素日都是冷着脸,腰间挂着刀,有什么事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真的能下厨?   喜盛有些不敢想。   “公主您不知道,咱们家郎君就是太忙,若是不忙的时候,经常与我家大人一起来小厨房。”小厮也不意外喜盛会吃惊,细细讲道。   这边膳房里的气氛沉寂,除了偶尔小厨房油在锅里滚过发出的滋滋声,便只有一个正堂闭目端坐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续了胡须,发髻梳的端直板正,一身肃穆的官服也挡不住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风亮节。   眼前这人,便是收养了张潜的裴公。   是大虞的兵部尚书。   “裴公。”喜盛看着正中坐的端正的裴昀,弯了弯唇,迈入了膳房。   裴公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见喜盛早已进了膳房,扶着木椅起身:“六公主。”   “嗳,裴公快快请起!”喜盛也没想到裴昀会行此大礼,连忙让诗音上前将裴昀扶了起来。   “六公主到访下官的府邸,可是有何要事?”   知道喜盛素来是个性子温顺的公主,裴昀也没有过于拘束,直起身端看着面前的喜盛。 第37章 不挑   喜盛换了身淡黄色的长襦裙,米白色的襦衫上透着白色的暗花,再配上她那张素白无暇的容颜,看着乖巧可爱。   可尽管如此,那件无比简单的裙衫也没能把她身上那股子矜贵掩盖住分毫。   她与容珠作比,原本就盛在气质。   容珠虽也是禁庭中的公主,可打小便善于结交宫外的官家娘子,左右逢源,虽姿容不凡,却折去了身为公主的傲骨,多了几分街巷小民的市侩。   大虞阳盛阴衰,若不是喜盛幼年常居朝日宫,恐怕风头早已盖过了如今的七公主。   毕竟喜盛光凭那张脸,都能叫人心生喜欢。   “原是有些事寻指挥使来,无意叨扰了裴公。”喜盛也知道裴昀在父皇面前颇受器重,连忙上前扶了下裴昀,叫裴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哦?可是犬子有何处不周?”裴昀也不是傻子,知道喜盛多半是为了张潜来,没有绕弯子。   “指挥使办事稳妥,本没有什么不周之处。”喜盛被诗音扶着坐到了一旁,朝裴昀挽唇笑了笑。   喜盛此番前来,原本是为了自家嬢嬢的事找张潜说清楚,如今裴昀这样问,倒好像张潜办事不利,她来追责。   “这饭菜成色倒是好,是裴公家的厨娘吗?”坐到了裴昀一旁,喜盛看着木案上的饭菜,顿了下。   这菜,张潜做的,方才那小厮与她说了,可对着裴昀,喜盛还是问了出来。   “六公主说笑了,裴府可没有厨娘。”裴昀垂目,看着面前的茶盏隐隐出神。   喜盛幼时幽居朝日宫,虽然有宫人说她是位窝囊娇气的公主,可喜盛敢擅闯乾清宫,其性情到底如何,裴昀并不敢擅作定论。   “义父...”张潜是端着两碗素面从小厨房中出来的。   彼时瞧见裴昀身边坐着的那道身影,面上的神色一滞,也不知是吃惊还是疑惑。   昨夜雷鸣之际出现的画面犹在脑海,张潜那双鹰眼一垂,脚下的步子仿佛灌了铅。   她想必是知道了云守云戒的事情了,不过张潜并未想过喜盛会亲自来一趟尚书府。   喜盛余光也瞥见了小厨房走出来的张潜,那双杏眼里含着笑,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张潜:“大人,早呐。”   裴昀是背对着张潜的,顺着喜盛的目光一瞧,见张潜正端着两碗面立在他身后:好了?”   “嗯,义父用饭吧,入宫的马车已经在门前了。”张潜点了点头,将碗素面往裴昀面前一置。   裴昀每日都要参朝会,马车在门外等着,也耽误不得。   “好。”裴昀瞧着张潜端来的那碗清汤小面,正好伴着桌上的几盘菜吃。   裴昀刚要动筷,便瞧见了一边的喜盛,正眨着一双眼,看着张潜手中的另一碗素面。   张潜方才在厨房时并不知道有喜盛,所以这素面自然是只有裴昀与他的。   可如今桌前多了她这个忽然到访的公主,总不能看着。   喜盛今日出府,为了赶在朝会之前,只塞了诗画做的两个虾饺,原本想着解决完张潜的事,再回去用饭。   可如今现成的面摆在前头,喜盛眯了眯眸,视线无声的落在了张潜手上还端着的那碗面,语气有些酸:“我来的倒是不巧了...”   “...”张潜怎会听不出喜盛的酸味儿,原本要把碗放在桌上的手一顿,侧目对上喜盛那双含笑眼,鹰眼暗了暗。   喜盛没说话,只是将胳膊肘一蜷,撑着脸颊,歪头打量着张潜。   她眼底澄明清澈,好似永远蒙着层水晕,大抵这也她是爱哭的缘由。   顾忌着裴昀在场,张潜匆匆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将手里还端着的那碗素面,往喜盛面前一置,算是认命:“吃。”   “多谢大人。”喜盛瞧着自己跟前那晚打着荷包蛋,冒着香气的素面,终于得逞的笑了出了,像只没正行的狐狸,有几分神似禁庭里的二皇子。   少年人的情谊,裴昀怎么会瞧不出,彼时看着喜盛那张无暇的侧脸,裴昀无声的叹息了下:“泽旻,给六公主添双碗筷。”   “是。”裴昀都点了头,张潜也没反驳,回身去小厨房把碗筷送了过来,方才在裴昀身侧落座。   为君者在上,喜盛知道自己若是不动筷,裴昀这饭也吃不安生,便先拿着瓷勺舀了面汤,随后看向了裴昀:“裴公请。”   裴昀赶早朝,点了下头便自顾自的用饭了。   喜盛埋头舀了两口手底下的面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而下,鲜爽可口,叫她满足的眯了眯眼,看到了对坐的张潜。   虽然这面汤只有两碗,但厨房里原本还闷着胡饼,张潜取了胡饼出来,此时正在旁伺候着裴昀,将胡饼摊开在碟子里,卷上羊肉,递到了裴昀跟前。   而裴昀也很自然的接了过来,好像经常被张潜这般照顾似的。   原来堂堂指挥使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喜盛舔了下唇,看向张潜:“我也要吃。”   这话一出,裴昀便侧目看向了喜盛。   面前那位尊贵的小公主,一双眸正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张潜的身上,眼底带着几分狡黠。   裴昀轻咳了一声,便垂下了头。   张潜被喜盛这道声音弄了个措不及防,彼时看着桌上的胡饼,忽的就想起昨夜大营喜盛那副挑三拣四的模样。   圣上的嫡女,金尊玉贵,想必吃食都是精上加精,连着赵静柔弄得那些她都觉得难吃,这个胡饼又是昨夜剩下的陈食,她未必会吃。   “大人,饿。”喜盛把手中的瓷勺放在了碗边,瓷勺碰壁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好像抗议似的。   张潜没作声,垂目将胡饼夹了羊肉,认命的递到了她跟前:“这是陈食,公主还是少吃为妙。”   “噢。”喜盛囫囵的点了点头,接过张潜手中那夹着羊肉的胡饼,当着张潜的面儿就咬了一口。   胡饼上顿时缺了一小口,瞧着不大,可喜盛的脸却是圆鼓鼓的撑了起来,像个小团子一样。   张潜觉得有些可爱,抿了抿唇,坐到了裴昀身边。   “裴公,这个好吃。”喜盛看了看同样在吃胡饼的裴昀,那双杏眼弯了弯。   裴昀膝下并无子女,独张潜那么一个义子,故而饭桌上多了喜盛这么个丫头,裴昀还是蛮开心的笑了笑:“后厨还有,六公主若是喜欢,待会让泽旻再去弄些。”   “好!”从前只听别人说裴昀有些独断的大人,可如今面前的人分明慈眉善目,喜盛脸上也带了笑。   一个两个都顺着喜盛,边上的诗音却是头疼了:“公主,羊肉腥膻,您还是少吃些吧,仔细身子难受,姑姑又要说您。”   喜盛原本爱吃,又是个不挑嘴的,什么都吃,什么都爱吃。   但是身子单薄的跟竹竿似的,吃不均衡便容易气短头晕,平日类似羊肉这种油腻腥膻的东西,诗画姑姑原就不喜让喜盛过食。   公主府每日那些饭菜食谱,喜盛都吃腻了。   蹭张潜的饭原本是件挺开心的事,但被诗音一提,喜盛顿时觉得手里的饼不香了。   “我就吃这么些…”喜盛也知道诗音是为了她好,伸手在胡饼上比了比,反正她也吃不了一个。   “公主。”那一段,正巧喜盛平日的饭量大小,诗音知道她还得喝那面汤,连忙蹙了蹙眉。   “六公主若是身体有疾该少吃些,若是实在喜欢,下官让泽旻给你捎带给六公主些。”裴昀也是个饮酒经常被阻的,看着喜盛竟有些同病相怜的痛苦。   喜盛得了这句话,巴巴看了看边上诗音的脸色便继续吃了。   圣上的公主自小守礼端庄,连着吃饭都是细嚼慢咽。   裴昀赶着早政,是没时间在膳房这里耽搁的,匆匆用过了早饭,与喜盛道了别,便离开了尚书府。   没了裴昀,这膳房里一下子只剩下张潜与她。   外面的雨势渐停,窗口的阳光正打在了堂中的饭桌前,张潜那冷峻的面颊上折过来一抹日光,好似将那原本就冷肃无情的眉宇照的温暖了些。   喜盛咬了口手里的饼,看着对坐的张潜,微微痴神。   张潜与她喜欢的宋淮山不同,宋淮山是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宛若山间的青竹,但太过于温润,反而没有竹柏的傲骨嶙峋。   而张潜,他难以接近,只是因为那双过于锐利的眼,与永远都没有弧度的薄唇,才将整个面相带的有些冷。   其实细细端看,张潜其实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大人...”喜盛鬼使神差的在张潜面前晃了晃手。   “...”张潜一顿,抬眼看着支腮坐在对面的喜盛,剑眉微微蹙了蹙:“公主来尚书府,可是有事?”   开口就是冷言冷语,喜盛有些别扭的鼓了鼓嘴:“你这话刚才裴公也问过我了。”   “公主回府么?”听出喜盛那声音含着些许情绪,张潜轻嗤了声。   “...”   喜盛原本是想来道歉的,可是对上张潜这几句话,她心里的道歉小火苗都要被熄灭了。   她来尚书府还不到一个时辰呢,这位指挥使就赶着她回府。   尚书府的地是金子做的不成?   “大人今日不上职?”喜盛鼓了鼓嘴。   “不上。”   喜盛被刺杀的事一直查不出,又牵连北地,庆帝明令叫张潜彻查,为了引出幕后之人,张潜只能装的玩忽职守一些,憋在尚书府了。   “那你为何不回公主府?”瞧着张潜如此回答,喜盛那双眼眸眯了眯。   这其中原由,张潜心里都知晓,他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她也装作不知道便是。   “微臣受圣上之命彻查公主遇刺一案,待歹人落网,臣便会离开公主府。” 第38章 夺人   晨时的雨淅淅沥沥,方才好容易出了些太阳,可当喜盛离开了尚书府时,便又有些落雨。   恰如她的心情一样,好了又坏,坏了又好,连着那道歉的话都没说出口。   “公主…”诗音坐在马车里,看着喜盛气鼓鼓的侧脸,小心翼翼的唤了句。   她家的公主,姿容无双,连生气都这般好看,只是诗音并不明白,刚才还好端端的,这会儿怎么就负气出了尚书府。   “…”喜盛也察觉出了诗音语气中的担心,瞥了诗音一眼,便兀自回过了头。   “张潜不愿意跟着我。”   喜盛说着,自顾自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怪不得张潜,谁会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甘愿陪着她一个公主远嫁呢。   因着落雨,玄武街上出摊的小贩今日都歇了,三两行人撑伞,各自为自己的事情所奔忙,喜盛抬着那素白的玉腕挑起车帘瞧了眼,刚欲将那帘帐放下,马车边便跟过了一匹白色的骏马。   那白马蹄子上沾了泥污,有些可怜,可仍没能将马主人脸上的嚣张掩盖分毫。   “六公主。”郁久闾那支一身浅色柔然服饰,正坐在马上,看着车厢里那端坐着绮丽无双的公主,轻蔑的勾了勾唇。   郁久闾那支是此次柔然派来使节团里的人,也是柔然可汗之子,当日喜盛仗着庆帝皇威在大殿之上狠狠的教训过这位小可汗。   可是今日似乎并没那么幸运…   喜盛先是愣了下,不过少顷,她便找回了了公主的威视,看向郁久闾那支:“小可汗喜欢雨天?”   “不喜欢,远在八方馆便瞧见六公主仪仗如此气派,便被吸引来了。”郁久闾那支邪勾起唇,为了方便与喜盛说话,直接将马车那帘帐扯了下来。   “可惜今日没瞧见六公主那位贴身侍卫,听说六公主与那侍卫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可否属实啊?”   喜盛瞧着郁久闾那支损了自己车架,并未追究。   反而,因为郁久闾那支后面所说的话,她两道黛眉微微蹙起。   郁久闾那支口中那贴身侍卫,不用想,喜盛都知道是谁。   除了居住在公主府的张潜,还能有谁?   不过张潜虽在公主府,可同吃同住,亲密无间之事,分明是子虚乌有,也不知这小可汗从哪儿听来的。   “小可汗刚来上京,倒是对上京的流言八卦深信不疑?”喜盛抬眸,看着那马车外的小可汗。   “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六公主说这些是流言八卦,那当日宫宴上,那侍卫抱六公主出宫,可是确有其事?”郁久闾那支见喜盛不认,有些着急。   “嗯,有。”那日张潜扶着她,直到出了宫门,她撑不住了,张潜才没办法抱了她,原本就被人瞧见了,喜盛也不做遮掩:“小可汗该知道,本宫原本有腿疾,   那日我的侍卫念本宫实在寸步难行,这才不得已抱本宫。”   “柔然无疆拓土,小可汗不会如此小气,连我与你父汗的事都要管吧?”   喜盛说罢,那双无辜杏眼也朝他眨了眨。   言外之意便是,她的侍卫抱她,大可汗都没说话,你这个小可汗急什么。   喜盛俨然以柔然大可汗的王妃,郁久闾那支的可敦自居,郁久闾那支被喜盛这般反驳,忽的就上前,把鲁达拽下了马车。   鲁达被郁久闾那支扔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马车没了驾驶之人,郁久闾那支一扯手,便让三匹马停了下来。   “你这大虞的公主,年岁还不如我,便日日以我可敦自居,真是好大的胆子。”   郁久闾说着,便从白马上一跃,跳上了喜盛的马车。   “本宫身兼和亲之命,纵使是个只会爬的娃娃,你也须得尊我一声可敦。”喜盛端坐在马车里,看着郁久闾那支跳上马车,拽着裙摆的手紧了紧。   郁久闾那支生的狂野不羁,自眉眼间便透露出一股嚣张傲慢。   喜盛并不喜欢这样的人,锋芒太过,叫人有些不舒服,就像陈庭玉一样。   不过陈庭玉是她的阿兄,对外头人是这般,但在她这里,除了爱逗她哭以外,便没什么缺点了。   不像眼前这个。   蛮横无理,还不把她这个可敦当回事。   “你就那么笃定我父汗会娶你,指不定你就是大虞第一个被退的公主。”郁久闾那支看着喜盛振振有词的模样,忽的冷声一笑。   “退吧,退了便是你柔然毁约在先。”喜盛嘴上也不饶人,立马顶了回去。   反正要娶她的不是郁久闾那支,也不知他在此处指手画脚个什么劲。   她巴不得被退婚呢。   “少废话,你那侍卫呢?”虽说郁久闾那支在柔然狂傲惯了,可是对上喜盛,话语上还真有些不占上风。   想着没必要得罪了喜盛,郁久闾那支也挤进了马车。   “小可汗都说了那只是个侍卫,本宫也不想在强调第二回 。”郁久闾那支的语气不善,仿佛审问犯人一般,喜盛也被弄的有些烦躁。   见郁久闾那支两腿一劈,大喇喇坐了进来,喜盛蹙了蹙眉,将搭在一旁的裙角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你糊弄鬼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真跟他什么都没有,上京那么些个传言是哪儿来的?”郁久闾那支看着喜盛脸色沉沉,更加笃定心里的想法了。   “传言?”喜盛挑了挑眉,忽然看向了郁久闾那支:“你从哪儿听来的传言?”   “这还用从哪儿听?街上拉个婆子都知晓,六公主与兵部尚书关系匪浅,衣冠不整出入小巷,鬼都知道干了什么。”郁久闾那支说着,目光不由得往喜盛身上瞟了一眼。   该说不说,这六公主虽然嘴皮子利落了些,矮了些,可是身段却是极好,尤其是胸前那鼓鼓囊囊一块,是个男人都挨不住。   “你放肆!”诗音在一旁听着郁久闾那支露骨的话语,当下急了眼。   公主不过十四,还未及笄,平常连宋小郎君的手都没牵过,哪儿就和指挥使衣衫不整的出入小巷了?   “怎么,敢做不敢当?”郁久闾被诗音一凶,立马就起身坐到了诗音旁边,挤的诗音往喜盛身边靠了靠。   “…”   郁久闾那支的话虽然难听,但他既然敢说,那么这传言,定是已经传开了。   虽说她与张潜清清白白,可传出去了,便是再清白,到了别人眼里也是不明不白的。   喜盛忽的有些头疼,连着与郁久闾那支的话都不理了,窥着那空荡荡的窗口有些痴神。   “唉,我说…”郁久闾那支也注意到了喜盛的神色,跳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也不用这样,只要你不逃婚,我们柔然不在乎这些。”   “我们那边,谁家男儿看上了女儿家,直接药晕了睡一宿就成事,若是女子不愿另寻夫婿也是可行的,没有你们大虞这么多事儿。”   “嗯。”   郁久闾那支这话倒也是好心,可喜盛却是没听进去,低低应了声。   “小可汗若是无事还是先走吧,我家公主今日心情不好。”这郁久闾那支跟个苍蝇似的,诗音颇有种想把郁久闾那支踹出去的冲动。   “你这小破马车,哪儿有我的马舒坦,谁愿意呆似的。”郁久闾那支头一次被人这么嫌弃,侧目看了看诗音。   “那你走便是。”仗着喜盛,诗音也不饶人。   “走咯!”   郁久闾那支也不愿意呆,朝喜盛吹了个口哨,便下了马车。   只不过他下去不算,连着诗音也一块被卷了下去,喜盛也没料到这情形,登时扒住了窗口看着已经被郁久闾那支扛上马的诗音。   “郁久闾那支!”   “可敦待我实在苛刻,我心里不痛快,可敦何时想好不苛刻待我,再来八方馆接人吧。”郁久闾那支看着那盛怒的公主,轻笑了一声,便驾马离去了。   喜盛独留在马车上急得跳脚,但她这马车到底不及郁久闾那支的马快,只好等回了公主府再做打算。   —   公主府中灯火未眠,梨园锁住的那片夜空星沉点点,月光映照进了小院,将院里廖廖几朵繁花再添光华。   喜盛到公主府时,庭院里新栽了梨树,只不过此时已是初夏,梨花开的并不茂盛,才略显的单调。   秋千孤零零的搭在那棵院里唯一一颗参天的绿树之上,许是因为怕磨伤了双手,那藤条都被缠着柔软的薄纱。   喜盛正坐在秋千上,着一身蜜荷色的襦裙,外披象牙白的一件大袖衫,一口接一口的咬着手里杏仁奶酥。   因着是寝衣,那衣裳上并无过多点缀,素静典雅,象牙白的大袖慵慵懒懒的挂在她那瘦削单薄的肩上,仿佛与那柔嫩的肌理融为一体,将胸颈处那颗平日被上襦遮住的朱砂衬得显眼。   穿了好似没穿似的…   张潜扫了一眼,目光在那朱砂痣上停了片刻,便没敢再往下瞧,匆匆收回了目光。   “宵禁了,公主还是少吃些吧。”诗画在旁伺候着喜盛,看着喜盛吃了一块又一块杏仁奶酥,颇有些担心。   喜盛胃口不好,偏还就这么个毛病,若是心情不好,吃东西就跟不知道饱似的。   说她饿吧,她似乎也不饿,就是发泄。   “刚才去八方馆的人还没回来?”喜盛那还顾得上这些,嘴里含着半口杏仁奶酥,气哄哄的看了看诗画。   “还没呢…”诗画姑姑也知道了郁久闾那支劫走诗音的一事,这会儿也束手无策,只好哄着喜盛。   “不能让诗音在八方馆过夜。”虽说诗音只是她一个侍女,可是就这么被郁久闾那支劫走,实在是有损她的颜面,喜盛越想越气,将手中的杏仁奶酥塞进了嘴里,便从秋千上坐了起来。   边上依着喜盛大腿趴着的胖团也被一惊,忽的从秋千上下来,一双猫眼闪着幽幽绿芒,看向了垂花门处。   猫儿的夜视力好,一眼瞧出了那长身玉立的男人,迈着优雅的猫步往这边儿走。   胖团这猫性子怪,亲谁近谁全看心情,偏生见了张潜,竟懒乎乎的拽着人靴子,想往上爬。   喜盛也注意到了这白团子不老实,侧目一瞧,便见张潜立在垂花门出,胖团没出息的抱着人小腿,喵喵叫。   贱气死了。 第39章 荔枝   尚书府内,张潜一字一句告诉她,他想早日离开公主府,喜盛也自知自己人微言轻,张潜没道理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跟着她一个远嫁的公主。   心里有了答案,喜盛便离开了尚书府,谁料张潜还会回来。   夜幕将至,星沉月浮,月光映照在张潜的头顶,在他肩上撒下一抹余辉。   梨园中传出一阵阵猫儿的叫声,喜盛看着那打滚求抱的胖团,蹙了蹙眉。   瞧那模样,哪里就像她养的猫了?   “公主。”张潜附身抱起了脚跟上趴着的白团子,大步迈进了梨园。   张潜是受父皇之命护卫公主府的,出入自由,且她也要暂时倚仗着张潜。   “指挥使。”   见他迈进梨园,喜盛微微颔首,话里带着的满是疏离。   喜盛亲人,平日对张潜也是软软的换一句大人,如今冷不丁的这句指挥使,倒叫张潜一愣,看着秋千上那柔顺的女儿家。   公主府有张木案,经常搬来搬去的,此时木案停留在喜盛身边,上头摆着杏仁奶酥,翠玉豆糕,冰镇荔枝,银耳莲子羹。   喜盛嘴角还挂着些许杏仁奶酥的残渣,自己并没瞧见。   不过看着张潜那灼灼目光,喜盛攥着手中的绣帕擦了擦嘴边,看向了张潜怀中的胖团:“指挥使把胖团给我吧,仔细被它挠了。”   张潜将怀里的胖团还给了喜盛,手中便再无一物,此时干杵在梨园里,倒显得突兀。   胖团被喜盛拥在怀里,便窝在喜盛的腿上,扒住喜盛得手开始乱啃。   以往胖团是不啃东西的,除非是饿了,喜盛瞧见这个样子,只好把胖团交给了身边的诗画姑姑:“姑姑去给胖团拿些小鱼干吧。”   “那便劳烦指挥使暂先陪同公主。”诗画看着怀里这白团子,知道胖团是喜盛的心肝,连忙应下。   诗画退下后,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张潜与喜盛两人。   就那么一个人,光挡着月光,也不说话,喜盛也干脆装作没瞧见,脚踩着地轻轻荡了两下秋千。   今年的梨树种的不巧,树上虽有几朵零零落落的梨花,可是开的并不盛,也没有梨花的香味。   “公主。”张潜看着月下那荡着秋千的小公主,咬了咬槽牙。   他要与喜盛划清界限不假,可是今早说完那些话,喜盛便离开了尚书府,倒显得他这个奉圣命护卫公主安危的指挥使不负责任。   思来想去,张潜还是回来了。   “嗯…”喜盛迎上张潜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找出那人之前,微臣会一直在公主府。”张潜看着喜盛低垂着的双眸,声音沉了沉。   说完这句,张潜便要离开。   “嗳…”喜盛瞧张潜要走,忙就从秋千上立起,情急之下,攥住了张潜的臂上那冷硬的臂甲。   “公主还有何事?”张潜目光落在臂甲上那双白皙柔嫩的小手上,愣了下。   “指挥使,本宫有一桩事要拜托你。”张潜话音刚落,喜盛却抬起了眸,望着张潜。   原觉得喜盛会端着公主脾气,不过见她还愿意理会他,张潜抿了抿唇:“公主直说便是。”   “本宫的侍女诗音被郁久闾那支带走了。”夜色掩盖,喜盛自是没细细观察张潜的神色,只是侧目看着庭前的梨花。   诗音是喜盛的近身侍女,平日喜盛全凭她照看,不过好端端的,诗音怎么会跑到郁久闾那□□里?   张潜有些疑惑:“小可汗怎会与公主…”   “今日我从尚书府回来,遇上了郁久闾那支。”喜盛对着张潜的语气微顿。   郁久闾那支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那些传言,不知张潜知道会怎么想,可是这事儿若不说出来,喜盛心中难受,只好硬着头皮一五一十与张潜交代了:“郁久闾那支不知从哪儿听了传言…说指挥使与本宫有染,方才带走了诗音。”   “从哪儿听的?”张潜还不知此事,如今从喜盛口中听到,也有些微愣。   喜盛是和亲公主,其名声至关重要,郁久闾那支要是抓住此时生乱,那便又是一桩棘手的事。   “是不是上京的人都在传?”喜盛摇了摇头,那双杏眼呼哧呼哧眨了两下,便微微垂下。   “此事臣会调查。”张潜将臂甲从喜盛手中抽出,扶着喜盛重新坐回了秋千之上。   “不必劳烦指挥使,我会去告知父皇彻查此事。”念着今日尚书府的事,喜盛有些不好意思再劳烦张潜:“你…还是赶紧查明方一之事吧。”   说罢,她便垂目捻着手里的帕子,也不知再想什么。   …   喜盛说这话的语气虽然轻柔,可话语里多少是含了些赌气的成分。   张潜闻声望去,便见她坐在秋千一边,粉唇微微撇起,许是怕人看到,便低垂着头。   因为垂着头,那张白皙的小脸成了倒三角形,额顶上的碎发将她的眉眼遮去一些,乍一看,神情竟与方才的胖团有些相似。   “公主。”张潜大步行至喜盛跟前,捏着一边木案上的杏仁奶酥,送到了她嘴边。   糕点香浓的奶味充斥喜盛的鼻间,她抬眼看了看张潜手上举着的那块奶酥,伸手推开:“不吃这个。”   先前从尚书府出来喜盛都不觉得生气,这会看着张潜手举着奶酥哄她,也不知怎得,平白无故就想哭。   喜盛声音有些哭腔,张潜一顿,忽的意识到眼前对着的这个仍是庆帝那个娇娇柔柔且爱哭的小公主,眉角一颤。   她才十四…   张潜抿了抿唇,收着性子单膝跪在了喜盛跟前,堪堪与喜盛比肩,看清了她低垂着的小脑袋瓜儿掩盖住的神色:“那吃什么?”   男人就这么顺势跪下,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书墨气携着一股薄汗味,喜盛脑袋一空,忙将头抬起,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瞪着张潜。   她的眼里含着水渍,不过忍着没落下来,张潜瞧了眼,便收回了目光。   木案上除了摆着些精致的小点,还有一个小巧的金盘,是喜盛用来净手的。   张潜用倒有些小了,不过他还是净了手,取了颗荔枝,荔枝肉细嫩,但凡有了一点损伤失去了汁水,就没了甜味,往常诗音他们都是要小心翼翼的。   可到了张潜手上就如切菜般简单。   他利落的将荔枝扒了皮,送到喜盛跟前。   初夏的荔枝甘甜多汁,又是冰镇的,扒了皮在空中冒着白烟,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喜盛看着那颗玩好无损的荔枝,悄悄咽了口口水,迟迟没动。   见她不动,张潜轻笑了声,捏着那荔枝直接送进了喜盛的口中。   触到她温软的唇上,张潜那双从来稳健的手竟有一瞬轻颤。   “…”喜盛原是想吃的,不过刚才张潜拿着荔枝,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这会儿把那荔枝吃到嘴里,喜盛狠狠咬破了那荔枝,眼眶里也不受控制的落了滴泪。   反正张潜也是要离开公主府的,这会儿哄她做什么?   “圣上命臣保护公主,臣即便离了公主府,也不会撒手不管。”瞧着那眼泪从她脸颊滑落,张潜声音沉了沉,尽量放的轻柔了些。   “噢…”经张潜这么一说,喜盛忽的就有些绷不住,小嘴一咧:“你可是哄我的?”   张潜早上说那话的时候,语气冷厉极了,她两辈子都没谁敢那般同她讲话。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荔枝,她哪儿就那么好糊弄了?   喜盛越想越委屈,可又觉得在张潜面前哭太过丢人,伸着袖子抹了抹眼泪。   “是。”张潜见她委屈,自顾自取了颗荔枝继续扒皮。   原就是哄她,张潜也没必要隐瞒。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只会胡闹?”喜盛见他大方承认,委屈巴巴的吸了吸鼻子。   她是真的想将张潜收入麾下,可张潜总哄着她似的,喜盛并不想这样。   “臣没这样想过。”张潜将荔枝递给了喜盛,也被问的一愣。   喜盛没有接张潜的荔枝:“那你是怎样想我的?”   “…”   怎样想?   一个是圣上身边等同死士的鹰犬,一个禁庭中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主。   除去在乾清宫门前那一幕,喜盛与张潜两个人原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偏那黑鹰惊了她,惹了张潜驻足。   “公主很好,可弄权者,从来没有好下场,即便你是大虞的公主…”张潜对上喜盛那双水灵的杏眼,语气顿了下。   “我不怕…”   “她们手无寸铁之力,远嫁异国的公主,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   “还不是要客死异国?”   “我不要这样,我便是死,也要死在大虞。”   …   喜盛有意拉拢他,他是能觉出来的,可张潜并未想到喜盛会说这番话。   脑海里忽的闪过雷鸣之际那段画面,张潜微微蹙了蹙眉:“公主可否容臣想想?”   虽说她把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出来,但喜盛仍旧没报什么希望,此时看着张潜犹豫,她眼中闪了丝光芒:“张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的…”   她现在虽然定了柔然,可那边聘书未到,她便还有时间在大虞呆着,等着张潜。   “好。”张潜点了点头,便将手上举了半天的那颗荔枝送到了喜盛嘴边。   喜盛没说话,垂目瞧着捏着的那颗荔枝,便吞进了嘴里。   荔枝甘甜冰爽,喜盛满足的眯了眯眸,唇畔也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伴着徐徐暖风,喜盛坐在秋千上,就瞧着张潜扒荔枝,他扒一颗,她便吃一颗。   虽是有了荔枝,可喜盛仍没忘了诗音的事情,巴巴看了眼张潜:“诗音还在八方馆。” 第40章 谣言   八方馆乃大虞接待外国使者之所,重兵把守,柔然到访大虞的使节团皆被安置在此。   诗音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日会进八方馆,还是被郁久闾那支这个外部小可汗用绳子绑进来的。   虽说眼前这位是柔然的小可汗,可诗音身为喜盛的侍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小可汗最好放开我。”   “你给我安静点,我们柔然人可是素来都不会怜香惜玉的。”那支把诗音把诗音带回来的路上就被她吵得头疼,如今进来八方馆,见诗音仍旧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直接恐吓道。   “我家公主日后是要成为小可汗可敦的人,小可汗公然绑走自己可敦的贴身侍女,就不怕将来我家公主像大可汗告状?”诗音被绑的像个毛毛虫,一蹦一蹦的来到了那支跟前。   “那都是后事了,我管不着,你跟我如实说,陈喜盛跟那个叫张潜的到底怎么回事?”还没到柔然呢,就整日可敦可敦的,郁久闾那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家公主与指挥使清清白白。”诗音看着那支怀疑的目光,冷哼了一声。   “嘁。”   上京的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若是清清白白,又怎么可能传出来?   诗音这话,郁久闾那支是不信的,可一路他问了诗音许久,诗音又什么都不肯说,郁久闾那支束手无策,歪着头看向一旁的花鸟屏风。   屏风上的画儿栩栩如生,一瞧便是宫中画师的手笔。   “小可汗想知道的本宫都可以如实想告,绑走我的侍女算什么?”   郁久闾那支转头的那刻,屏风上映照出一抹窈窕的身影。   那道窈窕的身影后头还跟着个影子,长身玉立的一个,另只手却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陈喜盛?”虽是看不出那影子是谁,可郁久闾那支却听出了喜盛的声音,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喜盛已经连番派了几回人,来找郁久闾那支要诗音,可郁久闾那支就是个脸皮厚的,死活都不给,还说着让喜盛亲自来。   堂堂公主,屈尊降贵来郁久闾那支所居的地方倒好像有意讨好,喜盛心里也存着些赌气的成分,才不肯来。   不过如今张潜就在她身旁,喜盛弯了弯唇,撑着张潜臂上的铁甲,莲步缓缓,迈进了郁久闾那支的卧房。   这八方馆是大虞所建,喜盛的到来自是无人阻拦,可自己的房间就这般被闯入,郁久闾那支蹙了蹙眉:“你凭什么擅闯我的房间?”   …   喜盛被这可笑的问题问的一愣,那双杏眼含笑,看向了郁久闾那支:“小可汗脚下的地是我大虞的地,本宫是大虞的公主,怎就算得上擅闯了”   喜盛边说,边坐到了镂空雕花木窗前那罗汉床下,对诗音招了招手。   诗音见来了救星,连忙跳到了喜盛身侧,怒目瞪着郁久闾那支。   罗汉床上的小桌上摆着件青花瓷瓶,其上是水墨点燃的牧童归家图,光瞧那模样便知是宫中画师废了不小的功夫才画成的。   花瓶里插着带着桃花的桃枝,有开败了的,还有正在含苞待放时。   喜盛遥遥能听见那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伸手轻在花枝边轻扇了扇,引着那桃花香气往自己鼻间来。   “你做什么”那桃枝是郁久闾那支好容易挑的,这会儿瞧见喜盛将眸子落在了桃枝上,连忙抱过了花瓶。   “…”   郁久闾那支嘴上不饶人,可却会如此护着这桃枝,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喜盛看着郁久闾那支紧紧护着花瓶,忽的挽唇一笑:“小可汗这花枝插的真漂亮,满上京寻不出第二瓶,不如…”   “不给!”喜盛话还未说完,郁久闾那支便搬起了花瓶,嫌弃的看了眼喜盛。   “张潜。”觉着郁久闾那支怪好逗的,喜盛忽的仰头,拽了拽张潜的臂甲。   身侧坐着的小公主面上带笑,难得有这样逗趣的一幕,张潜也微微触动,见她身上拉自己,张潜抿了抿唇,忽的便上前,将郁久闾那支手中的花瓶直接拽了出来。   郁久闾那支的武功在柔然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可张潜速度却快,伸臂便捞走了郁久闾那支的花瓶。   等郁久闾那支再回过神来,花瓶已经原封不动的摆在了喜盛跟前。   “多谢。”喜盛看着桌上被张潜夺来的花瓶,对着张潜的杏眼弯了弯。   “无妨。”张潜抿了抿唇,退到了一旁。   “你…”郁久闾那支看着空荡荡的怀中,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向了喜盛身边的那玄衣男人。   男人身长健壮,连着背都给人一种宽阔安全的感觉,可郁久闾那支那张黝黑的脸却是皱成了一团。   “你是张潜。”   郁久闾那支看着张潜转过身,指了指他。   “小可汗还不傻。”喜盛见郁久闾那支一脸别扭的指着张潜,认定的点了点头:“这边是本宫的侍卫大人,小可汗可见着了?”   …   侍卫…   郁久闾那支吃惊的瞪了瞪眼,视线在喜盛与张潜身上流转。   因为那传言,郁久闾那支早打听过了,张潜是个奴隶出身,有幸被裴昀捡到,养成了个只会杀人的怪物。   原以为张潜出身卑贱,郁久闾那支根本没把人当回事。   可如今张潜就堂堂正正的立在他眼前,身边陪着那大虞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两人一个弱不禁风,一个长身玉立,不苟言笑…   搭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和谐。   “啧…”郁久闾那支摸了摸下巴,忽然认真了起来。   “怎么?”喜盛瞧着郁久闾那支的神情,歪了歪头。   总觉得郁久闾那支没揣测好事。   “一个奴隶,能做到如今这位置上,不简单。”郁久闾那支说着,落在张潜身上的目光也暗暗揣了几分考量。   “小可汗,指挥使不是奴隶。”张潜原本的身份的确低微,可那都多久的事儿了,又被人提出来,喜盛心中有种说不明的感觉。   “这么护着,还说清清白白?”郁久闾那支瞧着喜盛那模样,忽然收起了方才的正经,吊儿郎当的将腿一盘。   “敢问小可汗,这些话是在哪儿听的。”瞧着喜盛回护,张潜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冷。   那传言之事本就子虚乌有,若是因此污了喜盛名声,便是他的过错了。   郁久闾那支原本没想过这些,彼时被张潜一问,忽的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张潜:“你这话问到点儿上了,我也忘了。”   “…”郁久闾那支虽然说了句废话,可张潜这话却点醒了喜盛,她微微侧目,看着张潜冷峻的面颊,有些微愣。   张潜的猜测不无道理,这些传言连着她本人都还不知晓,可却先传到了郁久闾那支的耳朵里。   方才只顾着诗音,喜盛根本没想到这些,彼时细细回味,这事确实蹊跷极了。   “本宫若德行有损,必然遭人非议,身败名裂。   但这样,柔然与大虞的合约也会被破坏,是谁有这样歹毒的心思?”她望着张潜,有些疑惑。   “…”   先前已经有过喜盛被刺杀一事,如今这传言倒好像有意为之,颇有种除不掉喜盛,就毁掉喜盛的意味。   可若将这两件事连起来,似乎又有些不妥。   张潜也一时想不明白,蹙眉看了眼郁久闾那支:“小可汗。”   “我要进宫,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敢算计我们柔然。”郁久闾那支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两道浓密的眉头一蹙。   他来大虞就够受气得了,先被喜盛怀疑是刺杀的人,又挨上这事,将自己都算了进去,郁久闾那支一拍桌子,立马便出了卧房。   …   喜盛看着那急匆匆的背影,粉唇微微张成一个圆形。   她也想找出造谣之人,可没想到郁久闾那支这么不禁挑拨,想着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喜盛便要去追。   “不必。”见她立起来的身子,张潜伸手拉住了喜盛那纤细的手腕,朝她摇了摇头。   “这般不会惊动幕后的人吗…”瞧着张潜握在自己腕上那只粗糙的大手,喜盛摇了摇手臂。   她是将刺杀之事与这谣言想到一起去了。   “不会,这件事与刺杀之事无关。”手被喜盛带着晃了下,张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忙收回了手。   “郁久闾那支不会是想刺杀我的人。”喜盛对张潜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见他如此说,喜盛立在窗口,点了点头。   目下是御马而去的郁久闾那支,身后还有两个随从在后面跟着,眼瞧着是进宫了的。   郁久闾那支这人瞧着张狂任性,可好似只是嘴欠了点,与她的兄长一样,没什么坏心。   喜盛原本还猜疑此事与柔然有关,可看着郁久闾那支这副模样,喜盛忽然觉得并非郁久闾那支。   “柔然虽与大虞交恶,但既然有心求和大虞,应当不会勾结北地。”张潜立到了她的身后,认可的点了点头。   夜色下,喜盛那浓密的长睫微微低垂,透出几分疑虑,在那柔顺可爱的小脸上,颇让人有种想抚平她眉眼的冲动。   圣上这个娇滴滴的女儿似乎并不傻。   张潜静静瞧着她,忽的挽唇。   “我们也要进宫。”瞧着郁久闾那支离开八方馆,喜盛忽的扬起了头,看向张潜。   正擒住了他唇畔那抹浅淡的笑意。   喜盛看着张潜唇畔的弧度,胸腔似也跟着撞了下。   张潜生的并不丑,可他从不笑的,若是嘴角有弧度,那也多是令人脊背生寒的冷笑。   如眼前这般的笑意,以及那眉宇间透露出来略微青涩的少年气,喜盛还是头一回见。   “大人笑了…”   她抬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借着夜色望张潜。 第41章 问情   面前那女儿家眼底带着几分惊奇,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张潜面色一僵,缓缓点了点头:“嗯。”   “…”喜盛见他面无波澜,忽觉得自己有点一惊一乍,故而收起了方才的模样,理了理衣衫:“其实指挥使笑起来很好看,不过若是抓罪犯的时候,他们一定就不害怕指挥使了。”   “所以…”   “指挥使还是不要总笑了。”   喜盛目光望着窗外,说罢,便抬脚离开了郁久闾那支的寝室。   她腿有些不便,走起来踉踉跄跄的,像个受惊的小兔。   张潜盯着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微收,抬脚跟了上去。   乾清门守卫森严,不得传召,是不准闲人夜间入宫的。   喜盛出府乘坐的马车并不是公主仪仗,因此乾清门的侍卫才将马车截下。   不过侍卫刚欲上前,那马车便停了下来。   马车里迈下来的玄衣男人,腰佩一柄刀,身长腿长大,一步跨下了马车,冷沉的眉眼携着威慑压下来。   “指挥使。”那侍卫一眼认出了张潜,忙福了福身。   张潜见侍卫,微微颔首,回身去把喜盛接下来。   喜盛撑着张潜,原要踩着木梯下马车,可谁料张潜一伸臂,便把她捞了下来。   喜盛有些愣,刚扶住张潜的肩膀,张潜便已将她放到地面上,松开了手。   “指挥使要入宫”侍卫看着张潜上前,问道。   “陪六公主入宫。”张潜微点了下头。   “圣上在乾清宫,宋大人与宋小郎君都来了。”侍卫顿了下,忽然凑到张潜身边小声道。   宋小郎君…   “宋淮山?”提到这个字眼,张潜眯了眯眸,忽的看向了身后还杵着不动的喜盛,眸色一暗。   “正是,宋大人入宫时大多数会带上宋小郎君,说是想多历练些。”侍卫道。   “知道了。”张潜没问别的,听完这些,便转头看着身后的喜盛。   月色将她那张柔顺温婉的脸衬得更加绮丽,女儿家年少,冰清玉洁,白璧无瑕。   宋淮山那模样,的确与她堪堪匹配,可那般龌龊的性子,却着实让人不喜。   不过这似乎不该他管…   张潜心里矛盾了片刻,忽的就朝喜盛招了招手。   “走了。”   “噢…”喜盛被叫回神,连忙走到了张潜的身边,朝他伸出了手。   瞧着喜盛搭在空中那只小白手,张潜很自然的撑住了她。   乾清宫灯火不眠,上首的帝王沉着脸,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正出神。   “我辈刚至大虞,便被如此诬构陷害,大虞的皇帝势必要给我辈一个交代。”柔然的使者坐在左案边,身着一身宝蓝窄袖长袍,腰间革带上穿着一排象牙,名叫乌桓,经常跟在郁久闾那支身边。   “贵朝乃泱泱大国,虞帝不会查不出这捣乱之人吧”郁久闾那支为主,此时正坐在乌桓一旁,唇边带着笑意。   “小可汗不必疑心,此时与小可汗无关,我等必会查明真相。”宋知远坐在庆帝身边,眼看着郁久闾那支连着抛出一串问题,起身回了出去。   “上回就说查明真相,这都几天了?”   “宋大人把我当猴耍?”郁久闾那支看着对面那蓄髯的中年男人,轻笑一声。   先前刺杀之事郁久闾那支没揪着不放,可是如今这事触及到柔然头上,郁久闾那支却沉不住气了。   庆帝看着情况失去控制,起身道:“小可汗稍安勿躁,此事事出突然,朕也从未预料。”   “父皇。”喜盛踏进了乾清殿,对上上首愁眉不展的庆帝,福身行礼。   众人并没料到该呆在六公主府的喜盛,会忽然出现在乾清殿。   个个面面相觑,唯有一边的宋淮山,望着喜盛的眸色逐渐温和。   “盛儿…”庆帝看着殿中立着的那抹身影,连忙叫高内监上前扶着她入坐。   “父皇想必听小可汗说过传言之事了。”喜盛理了理裙摆,在席间落座,那双眸子也落在了郁久闾那支身上。   “嗯…”庆帝点了点头,打量着立在喜盛身边的张潜,叹了口气。   这忽然掀起的谣言固然可恨,可庆帝看着张潜,心中却平白升起丝惋惜。   张潜是个有本事的,虽然身份卑微,可庆帝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谁还敢置喙他一句?   他若是尚个公主,庆帝都不觉得有什么,只可惜…   喜盛已经被许给了柔然。   “父皇,儿臣如今虽已是和亲公主,但谣言之事,定是有人暗中作祟,为的便是破坏大虞与柔然盟好。”   “所以待柔然聘书抵达,儿臣即刻便要远嫁柔然。”   喜盛抬眸,看着上首的庆帝,幽幽道。   这谣言惊动了郁久闾那支,其目的人人可见,喜盛万不能让这奸人得了逞,所以和亲之事,越快越好。   “盛儿…”庆帝原意是将喜盛留到十五,过完及笄里后再去柔然,如今见喜盛此举,庆帝略微沉吟。   “父皇,儿臣还想同你,要张潜这个人,就当做,父皇给女儿的及笄礼。”喜盛默了默,忽的从木案前站起,跪在了庆帝跟前。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张潜的方向,一时引得众人惊诧。   堂堂安佑卫指挥使,如今竟被喜盛这么个小丫头点名,要委身做侍卫,实在荒唐。   边上的宋知远颇有些为裴昀肉疼,垂眸看了看茶盏。   庆帝也没料到喜盛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轮廓分明的唇微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不光庆帝,张潜也扬起了头,正迎上喜盛那道温和的目光。   起初张潜还觉得听错了,不过对上喜盛的视线以后,张潜鹰眼中闪过几分震惊。   她要他去做护卫…   张潜乃是庆帝身边的利刃,提到他,庆帝不情愿,但也不想从自己口中拒了自己的女儿,故而转头看了看张潜:“泽旻。”   “陛下。”张潜被点出来,跪到了庆帝面前。   “你可愿啊?”庆帝沉了口气,将问题抛给了张潜。   要知道,在庆帝身边做这个安佑卫指挥使,对于张潜来说那可是前途无量。   若是真的跟了喜盛去,他日离开大虞,去了柔然,那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两个选择摆在面前,是个人都会选择前者。   宋知远也都觉得喜盛此举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屏息等待着这位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被否认。   可张潜默不作声,只是跪在喜盛身边,一双鹰眼定定的看着庆帝。   半晌,庆帝看着喜盛沉了口气:“你们都退下。”   庆帝一声令下,宋知远与宋淮山便动了身,饶是郁久闾那支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方才庆帝已经许诺过会给他交代,郁久闾那支也不行误把自己牵扯进来,立刻就起身离开了。   喜盛被高内监扶出了宫门,目光微微回转,看着殿中那情形,咬了咬唇。   若是有别的牵绊,那父皇面前,他总该说真话了,若是再不行,她也只能再寻旁人了。   “盛儿…”宋淮山没有离开,瞧着喜盛在回廊前驻足,便迎了上去。   “…”喜盛瞧着面前那白衣的玉面郎君渐渐走进,忽然想起上回被他逼近小巷口的那幕,微微后退了几步:“淮山哥哥…”   纵有青梅竹马的情意,也背不住宋淮山那样轻贱,喜盛有些怕了。   “盛儿,上回…”   “是我不对。”宋淮山面上有些歉意,伸手轻轻拽了下喜盛浅紫色的衣袖。   到底是从小到大,被这么一哄,喜盛就心软了些,撇了撇嘴,看向了宋淮山。   他若是真心知错,倒也无妨…   “你是真的知道错了吗”喜盛还是有些不相信,拽着自己的衣袖从宋淮山手中脱开。   “上回是我唐突了盛儿,若是再有下回,天打雷…”   “嗳…”   喜盛原是有些怀疑的,此时见宋淮山发如此毒誓,伸着指头便堵住了宋淮山的唇。   “我不要你这般…”喜盛蹙了蹙眉。   “我知道…”宋淮山瞧着喜盛担忧他的模样,温柔的勾了勾唇,将她的小手扯下:“如今天色已晚,我送盛儿回去吧”   “可是张潜…”喜盛是想回宫去,可想着张潜还在里头,她回身忘了眼那幽幽大殿里跪着的挺拔身影,有些犹豫。   “圣上留他,应当有要事相谈,盛儿何须担心,若是一直等下去,说不定天都亮了。”宋淮山拉过喜盛的手。   张潜是父皇身边的人,两人讲话,说的定是些重要的事,彻夜长谈也不一定,她要是真在这儿等张潜,那不成了喂蚊子吗?   喜盛觉着宋淮山说的也有道理,巴巴的点了点头:“那…就先回去吧。”   “嗯。”宋淮山见喜盛想明白,连忙拉着她的手出了乾清宫。   宫道上的灯火通明,喜盛由宋淮山挽着手,看着被照亮的漆红宫墙,忽的就想起了小时候。   她小时候因为摔了腿,只能在朝日宫,除了保宁表姐与宋淮山,便没几个人与她玩。   宁表姐性子开朗,总是保护她。   而宋淮山,像个大哥哥一般,他会给她买永丰斋最新鲜的饴糖,会给她画风筝。   她喜欢花儿,宋淮山便总叫人搬着稀奇古怪的花儿送到朝日宫。   因为他说:他喜欢她,所以她喜欢什么,他便也喜欢什么…   她也一样…   这大抵是前人所说爱屋及乌罢?   回忆起过往种种,喜盛仍是觉得甜甜的,耳朵上有些发烫。   可想到那今日的郁久闾那支,喜盛又抬起了头,看着身边牵着自己的宋淮山:“淮山哥哥…”   “我在呢。”宋淮山闻声,垂目看了看喜盛。   “如果柔然没有来大虞,等我及笄了,你会娶我吗?”虽说一个女儿家问这种问题有些不知羞,可喜盛还是问了出来。 第42章 喜欢   宫道两边形形色色走过是宫中侍女与内监,他们结伴而行。   每日按部就班的伺候着自家主子,见到喜盛与宋淮山的身影,也都俯身行礼。   不过喜盛的眼中并没有瞧见这些人,她定目看着宋淮山,视线描绘着他俊秀温朗的眉眼。   这个她喜欢了两辈子的人,她想知道一个答案。   虽说喜盛已经许给了柔然,再怎么如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可宋淮山挨上这样的问题,仍是有一瞬怔愣。   半晌,他伸手捏了捏喜盛的脸颊,满不在意道:“好端端的,盛儿问这些做甚?”   宋淮山对她的情分真挚,从来不会掺着假意,喜盛从没想过,宋淮山会犹豫不决。   她蹙了蹙眉,别开了头:“没什么…”   宋淮山既然不肯答,喜盛便也不再问了,别过了头,便由他牵着继续走了。   也不知怎得,宫中到达公主府,分明没有多少距离,却叫喜盛觉得过了很久。   —   “张潜。”   乾清殿上,上首的帝王板着一张脸,难得用这般审视的目光,看向了张潜。   “臣在。”张潜微微垂首,看着铺在地上的衣衫,默不作声。   喜盛的改变,从乾清宫那刻起,庆帝便已隐隐觉出了苗头。   他那一向娇娇柔柔,被娇惯坏了的女儿,能愿意嫁到柔然,足够出人意料。   后来喜盛提出的养兵之事,庆帝虽有震撼,可到底还认为喜盛年纪小,说话不过是玩笑罢了。   可如今喜盛要张潜,庆帝便忽然意识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女儿,似乎已经有了自己执意要做的事。   她该有自己的路…   “吾儿所说,你可听到了?”庆帝沉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有些无奈。   “臣听到了…”张潜望着那正做的帝王,沉声答道。   庆帝听着张潜的语气,也在打量着他那跪的笔直的身影,沉思许久:“泽旻,从心而论,你是如何想的?”   他需要知道张潜的想法。   “臣愿誓死效忠圣上。”   又是那冰冷无情的官腔,庆帝干笑了两声,看着收敛着视线的张潜:“泽旻,这话,朕可听了多回了。”   “不实诚咯。”   “圣上觉得...臣该如何?”张潜听着庆帝略带些调笑的语气,有些疑惑。   “小可汗,你觉得如何?”庆帝说着,便从帝位上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张潜的跟前。   “小可汗心胸开阔,似乎并不如表面那般狂傲。”张潜略微沉吟。   郁久闾那支是何模样,张潜跟着喜盛,是见过了的,那小可汗虽然生了一副狂狷邪肆的模样,嘴上也不肯饶人,可他与喜盛那些谣言,到了郁久闾那支.那里,他反应也并没有太过激动。   是个心胸开阔的人。   张潜的感觉,庆帝也尤为认可的点了点头。   半晌,他忽然回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张潜:   “泽旻,朕若叫你抛去前程,跟着喜盛,你可愿意?”   …   前程,对于张潜这种,从底层摸盘滚打起来的人来说,尤为重要,若是真的什么都不要,只去护着喜盛,永远当一个侍卫的话,的确有些没必要。   可既然喜盛问了,庆帝想将这个选择给张潜。   “做你自己的选择,无关旁人。”   张潜从未料想庆帝会如此问惊奇的抬起眼看了看庆帝。   乾清殿内的气氛有些冷凝,张潜抬着一双鹰眼,打量着庆帝平缓的神色:“臣…愿听圣上差遣…”   “哦?”庆帝听着张潜的话,那棱角分明的唇瓣却似乎有了抹笑意。   若是不愿,便会斩钉截铁的拒绝,愿听圣上差遣,那便是愿意了。   “既然如此,那盛儿的安危,朕便全权交于你。”   “泽旻,要好好护着她。”   —   月光倾斜,庭院中的温风吹着喜盛额间的碎发,她小腹上趴着一直雪绒绒的猫儿,一双猫眼灰溜溜的盯着喜盛。   诗音在一旁摇着团扇,想着叫喜盛回寝殿,可瞧着她那恬静的容颜,有些不忍叫。   “怎得叫公主在这儿?”张潜一入梨园,便瞧见喜盛又歇在了院子里。   她好像特别不爱在屋里睡觉。   诗音看着忽然出现的张潜,惊了下:“指挥使回来了?”   “嗯。”张潜低低应了声,忽的看到喜盛额间扇着翅膀乱飞的蚊子,正企图在那素白的小脸上留下点什么。   “宋小郎君将公主送回来,公主就说您不回来了,可还是在这儿一直等着,睡着了。”诗音循着张潜的目光看去,连忙摇了摇手中扇面,把那蚊子赶走。   张潜闻声,剑眉微不可查的的蹙了下。   他原以为她在乾清殿门口等他,可谁知一出殿门,外面连她的人影都没了,他是有些失落的。   听着诗音这话,张潜心中有些高兴。   原来她也是在等着他的…   两人对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喜盛还是觉出了什么,半梦半醒间撇了撇嘴,背过身子去。   她睡相并不好,一头如绸丝的墨发纠缠在贵妃榻上,这会因着她转身的动作,尽数从榻上掉了下来,刚要沾上地,张潜便俯身,将熟睡的喜盛捞了起来。   “唉…”诗音见着架势,刚要阻拦,但想到张潜正巧可以不吵醒喜盛,便没有在跟着,看了看一旁小几上摆满了的糕点水果,得收进去。   “嗯?”   张潜的动作极清,可喜盛还是睁了下眼,看着那张张潜冷峻的脸颊,微愣了下。   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跟父皇要张潜,原以为张潜不会回来了…   可见张潜如今抱着她,她都能觉出他身上男性的气息,喜盛弯了弯唇,朝他笑了下。   “怎么了?”张潜撩开了纱帐,将她轻轻放到了塌上。   “没什么。”喜盛才不会把自己开心告诉张潜,侧过身摇了摇头。   “圣上已经下旨了,柔然聘书不日便会抵达,婚期定在冬至。”   “还特准了一支军队。”张潜从袖口掏出块玉牌,轻轻塞到了喜盛手上。   “嗯…”喜盛睡的有些迷惑,接过那玉牌,声音奶乎乎的,像只襁褓中的奶猫儿。   “那你呢…”喜盛沉了下,忽的看向了张潜。   一切都安排好了,那张潜回来,是不是便意味着,他跟了她。   “臣会跟随公主。”张潜迎着喜盛那朦胧的睡眼。   喜盛闻声,眉眼一弯,抓着那绣着猫儿扑蝶图样的绣枕,弓着身子爬起来:“那这玉牌,我给你。”   她跪坐在塌上,喜鹊花纹的锦被把她围成了一团,只露出那张白皙的面颊,可爱极了。   “张潜,我相信你的…”喜盛说着,理了理纠结在脸侧的长发,拉过了张潜那粗糙的大手。   那只手上还留着几道指印,已经有结痂之势,但他拆了裹着的绣帕,将那伤口露出来,显得有些吓人。   喜盛指腹触到那伤口,连忙错开:“你来掌兵,我跟你学,好不好?”   “好。”张潜没有推拒,收回了玉牌,在此妥善收进了袖子里:“公主不日便要嫁到柔然,至于以往的那些情意,还应趁早断尽。”   “免得往后伤怀。”   想到宋淮山,张潜抬眼将喜盛上下打量了一遍。   “我知道的…”喜盛察觉到张潜的视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连忙摇了摇头:“宋淮山没对我做什么。”   “那便好。”宋淮山上回对喜盛不敬,已然叫张潜心有戒备,但瞧见喜盛无碍,他也松了一口气。   但即便喜盛安然无恙的在公主府呆着,张潜心中仍是谈不上高兴。   原应该是他把喜盛带回来的。   喜盛却不知张潜在想着什么,沉了半晌,忽然道:“大人…”   “你有过喜欢的女子吗?”   “…”张潜瞳孔微缩,看着喜盛那张柔顺的小脸,一愣。   “有。”也不知怎得,他便应了这样一句,语气很是冷硬。   “噢…”   张潜上辈子是没娶妻的,喜盛还以为他原本就和裴公一样,没有喜欢的人。   但听张潜如此说,喜盛往前凑了凑:“那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   张潜这话原就有胡诌的成分在,且他又是个情不沾身的,尚书府连个通房都没有,怎会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待她好,护着她。”但张潜看着喜盛的容颜,仍是说了出来。   待她好…   宋淮山的确待她好,但护着她…   想到上回与赵静柔的争执,喜盛那张小脸忽然垮了下来:“那待她好,却不护着,便不是喜欢了吗…”   她的语气有些微弱,似乎隐隐透着几分失落。   张潜心中一滞,瞧着那双失去光芒的杏眼:“不会。”   “旁人臣不知,但臣觉得,喜欢一个人,便要待她好,事事护着她,顺着她,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能得大人喜欢,那家娘子一定往后一定会过得很好。”听着张潜如此说,喜盛忽的笑了声。   上辈子张潜没娶妻,也不知这辈子…   会不会有些改变。   她忽的有些羡慕起张潜未来的娘子了。   “公主这样好,往后也一定能过得很好。”张潜看着喜盛那意不达心底的笑,忽的补了句。   张潜这话是有心安慰,透着飘摇的烛火,喜盛看着张潜有些呆呆的神色,忽的挽唇笑了起来:“可我要嫁的是大可汗,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能当他外祖的年龄,她到了,不被那些小老婆们欺负便是了。   这话原就不该,但想着迫于想安慰喜盛,张潜才这般说,惹起了喜盛不高兴的事,张潜也始料未及。   “往后,有臣在…”   张潜沉了半晌,忽道。   往后,即便是不好,他也会让她好的… 第43章 惩戒   喜盛的婚期定在冬至,消息传到禁庭,凤仪宫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喜盛的典仪嫁衣了。   爱女远嫁,江皇后虽然千万般不愿,可还是精细为喜盛备下了嫁妆。   喜盛的婚仪是要大办的,尚服局的新进的布匹成山成堆的往凤仪宫送,连别人挑的都不给。   尚服手中捧着一匹碧玉红云头纹的软绸,瞧着裁一件新襦裙正好,容珠心头一动,便上前拦下了郭尚服,瞧着那布匹:“姑姑手中这一匹布料真好看,是新到的吗?”   容珠素来是一身热烈的红衣,裙头上的翠玉压襟上的金铃随着她的步子清脆作响,郭尚服闻声打量着容珠,朝容珠福身:“回七公主,正是。”   “哦。”容珠对这一匹布甚是喜欢,点了点头朝郭尚服道:“送到我宫里去吧。”   这布料原本就是要给喜盛做嫁衣的,江皇后已经先瞧过了。   喜盛和亲事大,尚服局最近的布匹都记着凤仪宫送了,这会儿忽然冲出个容珠,也要这一匹布,郭尚服有些为难:“这布...是给六公主备着的。”   “她?”容珠原本神色淡然,一听这三个字眼,那两道细眉立刻蹙了起来:“陈喜盛要这布干什么?”   “她衣裳还少吗?”   喜盛乃庆帝嫡公主,衣着头面全都是有讲究的。   她平日那些衣裙,不是淡粉便是水蓝,一件红色都没有,这回忽然选了红色,容珠只觉得喜盛有几分学人的意思。   “公主,这似乎是六公主做婚服的料子...”边上的四喜见陈容珠又被点了火似的,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婚服?一身婚服不够穿是么,这几日我就没瞧见有别的红色布料,是嫁到柔然去,准备那么多作甚?”容珠就瞧上了那匹料子,甩开了四喜便要夺过那批布料。   这布料毕竟是江皇后过目了的,要是丢了也不好交差,郭尚服瞧着这形势,也拽住了布料的一边:“七公主,这...”   “你给本公主放手!”容珠见郭尚服不肯放手,拽着胳膊将布料往这边扯了扯。   “七公主,这布料是给咱六公主做婚服用的,你不妨看看别的吧...”容珠打小力气就大,郭尚服也不该同容珠如何,生怕扯坏了布料。   “她是公主,我就不是公主了?为什么要我看别的!”容珠厉声道。   喜盛今日被召进了宫中试嫁衣,被凝霜引着到了尚服局,便听见里面一阵吵闹。   “小七...”瞧着容珠与郭尚服共抢着一匹布,喜盛顿了下,看向了郭尚服:“郭尚服这是做什么?”   “回公主...”   “这布料原是皇后娘娘瞅准了要给您做嫁衣用的,七公主来了就要抢这布料...”郭尚服瞧着喜盛来了,原本该松一口气,可是被喜盛这般一问,郭尚服心中忽的有些没底。   到底是对姐妹,喜盛打心眼里护着容珠,郭尚服便松开了手。   她做嫁衣的确要用料子,可方才走了一趟凤仪宫,见嬢嬢宫里成堆成堆的半成衣,喜盛就有些头疼,偏生凝霜还催着她来尚服局再挑几批料子。   她与那大可汗素未谋面,原就不是情投意合,她也不想要这么多红色的衣服,便跟着过来了。   如今看着容珠手上那块碧玉红的料子,喜盛就觉得有些眼晕,这两日忙着婚事,看哪儿都是红色:“小七若是喜欢便拿走吧,我再挑挑别的。”   “谁愿意要?”容珠原本是喜欢这料子,可是被喜盛一让,她忽然便把那料子丢到了地上,怒目看向了喜盛。   对着容珠,喜盛多少有些相让的意思,可瞧着容珠那双狠厉的眸子,喜盛顿了顿。   容珠这人奇怪的很,上回在乾清宫也是,她想进乾清宫,她这个做姐姐的带她去,她便不去了,也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   不要便罢了,喜盛想了想,还是俯身捡起了那块布:“那便送到嬢嬢宫中吧。”   容珠心底是想要的,瞧着那块布又被喜盛放了回去,伸手便扯下了发髻中的玉簪,将那布料抢过来,唰啦唰啦便划了两道口子。   “你这是做什么?”喜盛看着容珠将那布料损坏,蹙了蹙眉。   “你也生气了是不是,平日只知道装乖,你也生气了是不是?!”容珠瞧着喜盛脸上有几分怒色,竟噗嗤笑了出来。   在容珠印象里,喜盛永远都是如此,打小便静静地,坐在那儿就像一幅画儿,安静的枯乏,可还是有许多人喜欢他,她身份高,父皇也最心疼她,什么好的都给了她。   就连上回柔然的宴会,她被那些柔然使者羞辱,到最后还是便宜了喜盛,她像个救世主一样出来,衬的她什么都不如。   她并不喜欢喜盛。   “你犯的什么邪?”喜盛也有点生气了,瞪了一眼容珠,便扯过了那布料,想瞧瞧能不能修复。   “我要你管我?”以往喜盛对容珠总是温温顺顺的,难得听喜盛这般讲话,就好似热油浇在了容珠那怒火上。   容珠攥着手中簪,一个扑身便朝着喜盛去了。   喜盛身子骨原就单薄,这般被容珠一撞,便倒在了地上,磕的两条腿生疼。   容珠手中那金簪泛着一丝异样的寒光,眼瞧着便要朝她脸上来。   她一点都没想过容珠会有这么大的怒气,伸手推了下容珠。   容珠被她一推,手中金簪偏移,虽没有落到她脸上,但还是在她脖颈上落下了一道血痕。   血液顺着那伤口流出,一刺一刺的疼。   凝霜跟着喜盛来,也没料到会发生如此状况,连忙架住扑在喜盛身上的容珠,将人扯了下来。   “你滚开!”容珠用那金簪伤了她一下还不解气,挣开凝霜还要去打喜盛。   凝霜也没想到才十四的容珠力气会这般大,硬是没拽住容珠。   场面一时失控,容珠本着喜盛便要去,可还不到喜盛身边,身侧便划过一道冷风,先将跌坐在地上的喜盛捞了起来。   “嘶...”喜盛脖子上疼,腿上却更疼,虽被人拽了起来,可却弓起了身子,紧紧捂着自己的膝盖。   “怎么回事?”喜盛身边的人,一身烟灰色长袍,银甲履靴泛着瘆人的寒光。   可他面上却是一片柔色,扶着喜盛,那双狭长的柳叶眼带着几分担忧。   容珠瞧见那道陌生的身影,仍要冲向喜盛,可还不得她到喜盛跟前,那烟灰色长袍的男人便一脚抵到了陈容珠的胸膛,将人踹出了老远。   容珠栽到了地上,胸口镇痛,唇锋竟挤出些血迹来。   喜盛只顾着腿疼,根本没注意到身侧的是谁,听到容珠惨叫,方才抬起了眸,那双杏眼水盈盈的,打量着身侧那一身烟灰袍子,英朗俊秀的男人。   “阿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四皇兄陈庭远,早些年被庆帝派遣出去历练,似乎是近日才回来的。   陈庭玉虽然疼她,可却是个不靠谱的,但陈庭远不一样,打小便是最疼喜盛,如今看着她脖颈那滴滴答答的血,陈庭远蹙了蹙眉,掏出块帕子轻轻捂在了她的脖颈上,对着凝霜道:“过来扶着。”   凝霜连忙点了点头,凑过去接住了喜盛的身子。   松开了喜盛,陈庭远便俯身蹲到了容珠身边,瞧着被容珠丢在地上的金簪,伸手捡了起来。   “四哥...”容珠方才疯疯癫癫的没来得及看,如今定眸一瞧陈庭远半蹲在自己跟前,连忙朝他摇了摇头,模糊了双眼。   禁庭里,江皇后的两个儿子便是最不能惹的,陈庭玉还好些,除了胡作非为便没什么,可陈庭远不一样。   他八岁的时候就被庆帝丢出去从军不是没有道理的,陈庭远这个人都不是胡作非为了,而是疯。   天生就疯,除了对自家的人。   容珠也怕陈庭远,如今瞧着陈庭远靠近,吓得连连后退。   “四哥我不敢了四哥...”   “盛儿七岁的时候你也这般说。”陈庭远听着容珠苍白无力的保证,冷声笑了笑。   手中仍举着那金簪对准了容珠的脸。   “阿兄...”喜盛也意识到了陈庭远要做什么,连忙上前要阻拦。   女儿家的皮相是最重要的,虽说容珠方才也想刺她,可到底没有伤到脸,陈庭远实在犯不上这般。   “盛儿,受了欺负,便要加倍还回去。”陈庭远听见了喜盛的声音,知道是她心软,回头将那金簪递给了她。   “阿兄,小七是妹妹...”喜盛看着那金簪,摇了摇头。   容珠就是这个脾气,他见惯了,阿兄刚刚回朝,应当是不知道。   “怂。”陈庭远举着那金簪许久,都不见喜盛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喜盛捂着的膝盖。   喜盛不愿,陈庭远也没强迫:“凝霜,送她回凤仪宫,看看腿。”   “是。”凝霜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揽着喜盛的腰出了尚服局。   “阿兄,小七是妹妹。”喜盛疼的有些吃不上劲,留了那么句话,便跟着凝霜走了。   尚服局中,容珠还被人摁着,陈庭远看着容珠,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大步上前,自捡起那支金簪,眼中满是阴霾。   “四哥..”容珠看着陈庭远近前,连后退:“我真的不敢了四哥。”   “哦。”陈庭远嗤笑了声,附身摁住了陈容珠的脸,直接朝着陈容珠的脸颊上结实的来了一道:“你这话,半点都不可信了。”   “你该知道禁庭夭折的公主皇子多了,大虞阳盛阴衰。   大姐出家了,现在就只有盛儿与你,你是公主,别总学娴妃那些下作功夫,事不过三,再有第三回 ...”   陈庭远看着手中的金簪,手指微微一曲,直接将那金簪折半,落到了地上。   容珠见此,哑口无言,只敢捂着脸哭。   “张潜,送七公主去太医馆,莫要让她留了疤。”瞧着容珠那副模样,陈庭远蹙了蹙眉,看向了门外杵着半天的张潜。   张潜是方才与他一同到的,只是方才在门口干站着,似乎谁也没注意到他。 第44章 暗流   喜盛脖子上那道口子还在不住流血,伤口处的皮肉外翻,光瞧着就疼。   诗画此时正为喜盛拿着药贴敷腿,而凝霜也伺候在喜盛跟前,抬着喜盛的下巴,正小心翼翼的为她上药。   “好个陈容珠,她好大的胆子!”   凤仪宫中,江皇后看着喜盛那满脸痛苦之色,一拍桌案,一双美眸中满是盛怒。   江皇后素来不喜欢容珠,觉得她喧宾夺主,喜盛心中也明了,但这两回的事情,似乎都因为她多管闲事,容珠不识好人心,她往后长记性就好了。   嬢嬢怀着身孕不宜动气,喜盛才道:“嬢嬢,我不疼的。”   江皇后瞧着这个素来软性子的女儿,颇为不忿:“你就让着她吧。”   说罢,便要撑着肚子起身,不用想都知道她要去娴妃的宫中。   “嬢嬢...”喜盛怕自家嬢嬢去了娴妃公里又要大动肝火,也要跟着动身。   “母亲。”   正说着,陈庭远已经撩袍走了进来,正好吧江皇后接了过来,扶着她得肩膀往回带。   “你来的正好,你跟我去长仪宫。”江皇后看着眼跟前的小儿子,火气又重了些。   “阿兄...”喜盛暗戳戳朝着陈庭远摇了摇头。   她这位阿兄和嬢嬢,她也是了解,二哥哥还好些,理智尚存,但是四哥不行。   四哥有兵权,嬢嬢要动什么人,陈庭远指定是第一暗地里帮腔造势的那个。   “已经惩治过了,母亲身子重,还是坐着吧。”陈庭远会意了喜盛的目光,微微点头,将江皇后扶着回了罗汉床上:“旁人还欺负不了咱们盛儿。”   “娴妃她越发没分寸了。”江皇后对陈庭远的话深信不疑,但还是有些气。   “往后会有报应的。”陈庭远在一旁为江皇后到了盏红糖水。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些幽暗,喜盛顿了下,忽的回头望了望凤仪宫外。   殿外,夕阳西斜,那抹高大伟岸的身影正背对着立在殿门外,一动不动。   是张潜。   “阿兄,你怎么回来了?”喜盛回头看了看陈庭远。   陈庭远早几年就被庆帝派去常州镇守了,那时候是喜盛刚刚摔断了腿不久。   起初陈庭远是跟着韩家大郎君的,后来韩家大郎君没了,陈庭远将消息送回来之后,便又回了长洲。   那是大虞与柔然的边境。   四哥哥一直镇守那里,父皇不愿意他回来,至于缘由,喜盛不知道。   “有些事,要处理。”兵家之事,陈庭远并没有和喜盛过多透露。   “那今年还走吗?”喜盛忽的就想到上回陈庭远回来,将韩家大郎君死在战场上的消息带回来,在安排完韩家大郎君的丧事以后,便立刻回了长洲。   也不知这回。   陈庭远默了默,方才对上喜盛的眸子:“走,秋末便走。”   他也不是不想在上京,可是现在还不行。   故而对着喜盛,他的神色也温柔了些。   “噢...”喜盛闻声,不免有些失落。   她的婚期就定在冬至,原以为陈庭远会留到她成婚以后,不过喜盛失策了,陈庭远似乎并不是因为她的婚事而回来。   她这一走,到了柔然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陈庭远。   陈庭远也注意到了喜盛失落的神情,微微别过了头,见江皇后气焰有消下去,便借口有事,先离开了凤仪宫。   “张潜,你来。”停在殿门外,陈庭远瞧了眼边上杵着的张潜。   张潜默声,跟上了陈庭远:“四皇子有何吩咐?”   “本宫听说,你要跟着盛儿去柔然?”陈庭远叫张潜来,原不是为了别的。   他此次回京,对张潜与喜盛的事情有所耳闻,眼下耐心打量着张潜,剑眉一蹙。   “是。”兄长关心妹妹,原就没什么,张潜低低应了一声。   “你既然决定了,便要好好护着她。”   “七年前的事,你我心里都明了,只是如今不该捅破这层窗纸,喜盛不知晓,但你要处处防备。”陈庭远见张潜那张沉着的脸,心中忽的有一丝安定。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把喜盛交到张潜手上,陈庭远竟无比的放心。   这若是换一个人,他不一定会如此交付。   “臣遵命。”张潜微微颔首。   “阿兄...”喜盛在凤仪宫察觉到张潜人没了,这才跟了过来,看着张潜跟自家阿兄在墙角偷偷说话,鼓了鼓嘴,有些生气:“你怎么...擅自带走我的人?”   也不知什么事,要瞒着她。   陈庭远也没想到喜盛忽忽然到此,卸下了那一脸沉重,侧目看了看张潜:“你还怕张潜跑了不成?”   他把张潜叫出来连一刻都不到。   “你...”   被自家阿兄这般打趣,喜盛蹙了下眉,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陈庭远,拍了拍木椅的扶手,叫诗音推着她回去。   “行了,回去守着吧。”陈庭远瞧着喜盛气呼呼的走了,颇有些无奈的笑了下,对张潜颔首。   张潜瞧着那抹坐在轮椅上的纤影,抿了抿唇,跟上去了。   喜盛被诗音推着,觉察身后的脚步声,立马就回头瞧了瞧。   “你过来。”喜盛看着那影子,朝他挥了挥手,跟招小狗似的。   张潜瞧着空中那只小手,被日光照的粉白,偏生就这么走了过去,立到了喜盛跟前。   “阿兄跟你说什么?”见他过来,喜盛逆着光,去打量眼跟前的男人。   那些事,原是不该与喜盛说的,张潜想了想:“说公主性子娇,到了柔然,一定要收敛性子,让臣看顾好,不能受欺负。”   她确实有些矫情,喜盛自己不得不承认,可这些话,阿兄对张潜说,再从张潜口中说出来,喜盛便觉得有些别扭。   脸上有些发烫,喜盛干脆不去理会张潜:“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去试嫁衣去了。”   说罢,便把张潜晾在那炎炎烈日下,自己被诗音推着先走了。   -   保宁近日刚刚被解了禁足,知道喜盛在宫里,便又偷偷借了江大人的马车进宫了,还是宋淮山一起。   两人打算着一同去凤仪宫,保宁手中提着永丰斋的点心,正想着待会叫喜盛去抓鸟,才转过御花园的小路,便瞧见凤仪宫出来道身影。   那男人也注意到了她,一双柳叶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笑,可笑里又透了些考量。   “表哥...”陈庭远早年离开上京,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可保宁对上那双精致的柳叶眼,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庭远并没理会保宁,而是侧目看向了保宁身侧那个一身白袍的玉面郎君,宋淮山。   大理寺卿之子,一个一事无成的世家子,陈庭远有印象。   “原先宋小郎君年纪小,随意出入禁庭倒也无妨,如今该及弱冠,应知道这禁庭是天子内宫。”陈庭远望着宋淮山道。   “四皇子误会了,淮山是来寻盛儿的。”他们皇家的人,身上原就有那些骄矜气,宋淮山也没介意,笑着朝陈庭远拱了拱手。   “盛儿玩累了,在凤仪宫睡了,你改日再来吧,莫扰了她。”宋淮山虽然带着笑模样,可陈庭远却半分情面都没给,径直走到了保宁面前,夺了她手中那一打甜腻腻的糕点。   保宁她从来不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也不知宋淮山买这些作甚。   “赛马,去不去。”   这声是对保宁说的。   “去!”保宁一听赛马,那双眼儿都闪过一丝光芒,立马点了点头。   “走。”陈庭远了解透了保宁的性子,扬了扬下巴,便直接把人从宋淮山身边带走了。   “表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保宁巴巴的跟着陈庭远,对着他突然回上京有些奇怪。   “昨日。”陈庭远侧目看着身后巴巴跟着的保宁,伸手将那糕点递给了身后的内监,当是赏给宫人们的。   瞧着保宁巴巴的跟在陈庭远身后,宋淮山有些怔楞,那张温润的容颜上渐渐出现了一抹冷色。   “郎君,凤仪宫咱还去么....”边上跟着宋淮山的仆从,见这情况,也有些不知所措。   “回府。”宋淮山抿了抿唇,瞧着近在咫尺的凤仪宫,调转了脚步,循着另一条出宫的小路走了。   宋淮山的身影转了过去,没去凤仪宫,保宁余光也瞧见了,微微驻足看着那浅白色的身影。   陈庭远也察觉出了保宁的失神,循着她的目光:“宁宁。”   他已经许久没这般唤过她了。   小时候常常相见,可一别七年,陈庭远有些看不透保宁在想什么。   保宁没吱声,只是转过了视线,定定的看着陈庭远出神。   她还以为陈庭远很难在回来了。   “想跟着他?”陈庭远神色暗了暗。   盛儿,保宁与那个宋淮山打小就好。   可陈庭远不一样,他出身皇家,打小便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作。   偶尔抽空会与保宁一起练武,可能与保宁在一起的时间,与宋淮山相比,还是差的远了。   他注定不能与宋淮山一样,永远陪着她的。   “不想。”保宁摇了摇头:“父亲说,再拖这一年,就要给我相看夫家...”   “要嫁人了是么?”陈庭远听着保宁在自己耳边说,面上倒没有什么波澜,反倒是淡然的点了点头。   叫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是。”保宁点了下头,继续跟着陈庭远,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是该嫁人了。”陈庭远没说话,自顾往前走着,在保宁看不见的那个角度,眸中终于划过了一丝无奈。   保宁原是还要说什么,可是对上陈庭远那可有可无的态度,忽的哑口无言,静静地望着陈庭远,保宁脚下的步子一滞,瞧着陈庭远的身影越来越远,忙小跑着追上,可是陈庭远却没有回头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马朵,忽然发现郁久闾那□□【□□居然是口口】,实在不明白这两个字是有什么隐晦的暗示吗,预收《佞臣的心尖宠她手握剧本》求收藏 第45章 庶出   日暮,喜盛才从凤仪宫出来,正坐在马车上,便瞧见张潜被晒的有些发红的面皮。   倒也奇怪,他分明脸黑,带被一晒,竟生出些红来。   叫他在太阳底下站着,他就真在太阳底下站着,就跟傻似的。   喜盛自顾自想着,没去理他。   带张潜坐到马车上,喜盛忽的想到了什么,从车厢探出了头。   不过这回她长了记性,没与张潜靠的那么近:“大人知道鲁达吗?”   鲁达,便是她府上的车夫,不过今日入宫,有张潜在,喜盛就没叫他。   也正是如此,喜盛才敢这般问张潜。   “有印象。”张潜想了想,侧目看着老实巴交坐在马车里的喜盛。   “过两日,我要去趟云渡山,不知聂大夫之事大人现在有没有眉目,若是没有,我想同鲁达去趟桐庐,请聂大夫入宫。”喜盛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张潜,又补了句:“鲁达说他知道聂大夫的桐庐在哪儿。”   “...”   “聂隐不在上京。”张潜听着喜盛的话,唇畔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那幕后之人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那...”   “那他在哪儿,我嬢嬢下个月就要生妹妹了。”喜盛蹙了蹙眉,忽的有些担心。   “聂隐之事臣会办妥,公主只管放心去云渡山。”江皇后生产之事非同小可,张潜也清楚喜盛心中的担忧。   喜盛是信得过张潜的,听张潜如此说,便点了点头:“大人会跟着我去云渡山吗?”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最近要发生些什么。   “公主先行,待臣处理完上京之事,便会去云渡山接公主。”张潜默了默。   “噢...”张潜事务繁杂,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倒也在喜盛预料之中。   马车回了六公主府,喜盛便被诗音推着休息去了,张潜这方回了偏殿,便瞧见站着那张床榻的秦良。   “哟,指挥使回来了?”秦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见张潜回来,立马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好了?”张潜看着秦良那副笑脸,蹙了蹙眉,将秦良从那塌上拽了起来。   “好了好了!”   秦良被提着后脖领,对上张潜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连忙拍了拍胸脯。   能不好吗?   “好了明日就去池州大营督军。”张潜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目光黯了下,颇有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好嘞!”秦良也意识到了张潜似乎有种护床的赶脚,连忙点了点头,自己去外厅坐着了,他可不想惹到张潜。   “郎君不喝茶了?”川九知道张潜回来了,正巧端着茶进内寝,见秦良灰溜溜的出去,问了句。   “不喝不喝,我不渴了。”秦良连忙摆了摆手,出去了。   “...”   川九看着秦良慌张的背影,再看看床榻上坐着的张潜,忽然有种扬眉吐气的赶脚。   “川九,你去趟韩府。”瞧着川九进来,张潜忽的将腰上那块兵部令牌扔给了川九。   川九一激灵,连忙接住那令牌,应下。   “今晚之前把事情办成。”张潜颔首。   “行嘞!”川九办事利落,听着张潜吩咐,套马便离开了六公主府。   川九稳妥,韩家的事交给川九张潜并不担心,现下唯一的不确定性,便是这洞里的蛇,到底愿不愿意出洞了。   这件事不容得出错,所以只好由他添上一把火,烧的这条蛇在洞里呆不住。   黑鹰立在张潜臂上,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张潜。   张潜抚了抚黑鹰,从袖臂筒里掏出方才藏起来的纸条,卷成个极小的卷,塞进了黑鹰脚上的小信筒里。   -   此时禁庭,长仪宫中的娴妃一腔怒火却是无处压抑。   容珠一身红衣,坐在铜镜前看着那张脸,无比气愤。   “不去也得去,别跟我在这儿倔。”娴妃也气容珠的脾气,将那茶盏重重一放。   “凭什么要我去,你难道真的忍心我永远居于她之下么?”   “她不过一个瘸子!”   容珠对喜盛心里的恨意早已深重,又被娴妃逼着去六公主府给陈喜盛登门道歉,便直接从妆台前站了起来,对着娴妃吼道。   “你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二人为敌是么?”娴妃被容珠狠狠地驳了意思,直接将茶盏砸到了容珠的脚跟前。   娴妃在容珠面前一直是温柔和蔼的模样,这会儿竟拿着茶盏摔在她跟前,容珠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   那碎茶盏的声音响彻了长仪宫,陈庭恪闻声,脚步一顿。   他手中原本握着支小木筒,那木筒像是从鸟雀脚上摘下来的,可听着内殿里的吵闹声,陈庭恪压低了眉头,将那木筒缓缓塞进了袖子里。   “母妃这是怎么了?”   陈庭恪迈进了殿中,看着殿中的一地狼藉。   娴妃见到陈庭恪,脾气终于有所收敛,瞥了眼哭哭啼啼的陈容珠:“我告诉你陈容珠,你若是心甘情愿匍匐在陈喜盛之下,做这个庶出公主,那你便继续与她为敌,从今往后,也不要再来找我这个母妃。”   说罢,娴妃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殿中。   殿里独剩下陈庭恪与容珠。   陈庭恪瞧着容珠那副皮相,有些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往后不要再拔尖冒头。”   “阿兄...”没了娴妃,容珠也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上前拽住了娴妃的手臂:“你不生气吗,喜盛把母妃的何年何月都弄走了,她这么欺负我们,你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生气又有什么用?”陈庭恪看着容珠脸上的泪痕,抽着帕子为她擦了擦,免得那泪水沾到容珠伤口:“只要陈家还在一日,你就必须给我收着尾巴,若在出幺蛾子,我也保不住你。”   陈喜盛那丫头,也不知近些日抽了什么疯,先是闯进乾清宫,又惩戒了何年何月,   也不知抽的什么疯,竟还把张潜收到了手下。   这些都好说,可若是一个不慎,他们漏了馅,那便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不能让两个姑娘家树敌。   “明日你跟着母妃去小六那里道歉。”   “我不去。”容珠心里不服气,见陈庭恪也向着喜盛,别过了头。   “不去,那你就永远当个庶出吧。”陈庭恪懒得理会容珠的情绪,留了这么句话,就出了殿中。   “殿下,娴妃娘娘方才去小库房,取走了只红镯。”见陈庭恪出来,那内监忽的迎了上来,悄声对陈庭恪道。   “血玉那只?”陈庭恪顿了下。   “正是。”内监点了点头,那双眼睛迸发出一次皎洁的光。   “甚好。”陈庭恪闻声,忽的冷声一笑,潇洒的踏出长仪宫。   -   翌日,抱厦里睡着的喜盛侧枕着发丝,不知不觉压红了半边脸,诗画踩着轻巧的步子过来,附身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将她的发丝剥开。   “姑姑...”诗画的动静虽然很轻,但喜盛还是睁开了眸子,看着面前立着的诗音。   “是什么时辰了?”喜盛揉了揉眼,看向天边朵朵白云。   “辰时一刻,公主再睡会儿吧。”喜盛身弱,其实是爱睡觉的,诗画也没有叫她起来,继续在喜盛身边扇着扇子。   可喜盛确实睡够了,在那榻上伸了个懒腰,一双杏眼看着天,眨巴眨巴的:“指挥使可走了?”   “走了的。”诗画顿了顿。   “什么时候走的。”见不出她的预料,喜盛鼓了鼓嘴,忽的有些不开心。   “寅时就没影了,指挥使最近都很忙。”诗画也知道张潜是位喜盛办事,此番已经不在抵触,直接与喜盛说明了。   “够早的...”喜盛点了下头,便从塌上翻了个身。   寅时,那可真是起的比鸡还早。   “姑姑,我明日便上云渡山,舟车劳顿,您便不用跟着了,回去伺候嬢嬢吧,到了那边有大姐姐看着我呢。”喜盛忽的想到了什么,缓缓从塌上坐起来:“内务府虽然会拨人伺候嬢嬢,可我不放心。”   大姐姐常年居住在云渡山,有大姐姐在那边,应当会把她照顾的很好,所以喜盛想着把诗画留在上京。   诗画思忖片刻,觉得这样也好:“那老奴将药方交给诗音,公主可要按时服药。”   “我知道了。”不喝药是要腿疼的,喜盛当然知道,笑着应了诗画,便起身从塌上坐了起来。   “公主,有人来了。”诗音这会儿正巧迈进梨园,原本是要与诗画姑姑说,但见喜盛起身了,便与喜盛说了。   “谁来了?”她这梨园近几日来的并不多,是什么人引得诗音如此小心,喜盛有些好奇。   “娴妃。”诗音撇了撇嘴:“娴妃和七公主在外头。”   ...   “噢...”喜盛闻声,两片丹唇微启,忽的觉着颈上的口子更疼了些。   娴妃这人其实他没怎么接触过,可长仪宫的人那样说她,想必娴妃也是不喜欢她的。   但一码归一码,娴妃既然亲自来了,想必是要给因为昨日的事。   “请娴妃进来吧。”喜盛起了身,叫诗画简单的为她挽起了头发。   “好。”诗音见喜盛同意,方才回去请娴妃与七公主入府。   六公府园大得很,庭前致梨园的回廊溪水,雅致清寂,哪里像是个被罚出来的公主。   娴妃猜到了这点,面色倒也没有太过吃惊,但容珠不同,那映入眼帘的塘中清荷让容珠红了眼,脚下的步子一滞。   “走不走?”娴妃注意到了容珠的一场,伸手将人拽了过来:“人都到了,别跟我赌气。”   “我不去。”容珠蹙了蹙眉,看着离梨园越来越近,忽的有些拔不动腿。 第46章 威慑   梨园中静寂,但园子里确实摆着一排排长方形的木盆,盆中泡着一株株蔫了吧唧的花。   好歹让这光秃秃的梨园有了些生气。   娴妃与容珠缓缓走进梨园,喜盛抬眸瞥了眼,见那妇人一身素色裙衫,眉目间皆是清婉端庄,便垂下了眼,将手中的诗集又翻了一页。   “小六?”娴妃也没想到喜盛略了自己一眼便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在喜盛面前顿住步子,轻声叫她。   禁庭里,素来是喜盛最为守礼,可这回娴妃在面前唤了一声,喜盛却好像没听到,将那半块紫薯糕塞进了口中,复又拿了一块紫薯糕。   娴妃也觉得她会起身行礼,如今见喜盛非但没有要动的意思,还目不斜视的看那诗集,伸手推了一把身边的容珠。   “...”来六公主府前娴妃与容珠说了许多,容珠也答应的好好的,可到了喜盛面前,容珠却有些不想说话。   “容珠。”见容珠在喜盛面前干杵着,娴妃蹙了蹙眉,上前又推了容珠一下。   “六...六姐姐...”母妃在身后催着,容珠终于动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声。   “呀...”喜盛闻声,这才抬起头,打量容珠。   容珠仍旧是那身粉红,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满是不情愿,脸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瞧着口子挺深的,喜盛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   又不是她划得,瞪着她作甚?   不过陈容珠再不情愿又如何?   不还是要乖乖来梨园,喊她一声六姐姐么?   喜盛弯了弯唇,眼底盛着几分惊讶,好似刚才全然不知娴妃与容珠已经入了园:“原来是娴娘娘啊。”   “诗音,快给娴娘娘上个坐。”喜盛侧目看了眼诗音。   娴妃瞧着喜盛仍在那贵妃榻上卧坐着,原本要说的话一顿。   显然,娴妃是没想到喜盛会不起身行礼的。   “娴娘娘怎么来我这儿了?”喜盛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诗集,看着诗音为娴妃拉来坐位,笑道。   “原本到没什么事,只是容儿...”娴妃沉了沉声,看着一旁站着的容珠,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也知道容儿不如你,年岁小,也不懂事...”   “不过容儿也得了惩罚,你瞧她这脸,都让庭远弄成了这样,不过这孩子没规矩,我这个当母妃的也认。”   “倒是你,你们俩个姑娘,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容儿确实不对,我待她与你赔个礼,日后你就不要与容儿计较了,可好?”   娴妃说着,竟起身朝着喜盛福了福身。   说的好听,明面儿好像是来替容珠道歉,可这话里分明在说是她揪着容珠不放。   喜盛有些不忿,连着虚面儿都不愿意做,当即就驳了回去:“娴娘娘说的哪里话,容珠还小么,再过两年也要及笄招驸马了,这般见人就掐的毛病委实的改改。”   “不然出去人家定要说我们陈家的人没规矩。”   “再说了,她这伤又不是我弄得,您找我作甚?”   “哦对,您也别找阿兄了,阿兄掌兵权,过几年就加冠礼了。   阿兄为长,教训我,教训小七,那都是为了咱们大虞皇室好。”   “不过娴娘娘是父皇的妾,也算长者。若是觉得阿兄没有这个权利,自去拿着这事儿,到父皇嬢嬢面前评评理,若是父皇觉得确实是阿兄不对,那阿兄也肯定会认罚的。”   喜盛说罢,将双腿交叠,端起一副懒样儿,好不自在。   她语气软,听着竟没有半分不妥过激之处,可连在一起深思,竟是字字珠玑。   娴妃竟没想到这柔柔软软的女儿家一下子成了那么难啃的骨头,一时语塞。   不过沉了半晌,娴妃脸上竟然平白挂上了笑意:“小六说的确实对,不过娴娘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小六往后多照顾些容珠。”   说着,娴妃凑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了个金雕玉琢的小盒子。   那盒子里规规矩矩躺着一直浅红色的玉镯,一瞧便是上好的红翡,价值不菲:“原本就是赔罪来的,不过一时不知道盛儿缺什么,便寻了这玉镯来,原是我的陪嫁之物,小六若是不嫌弃,权当我的赔罪礼了。”   “母妃...”容珠离着喜盛进,这会儿瞧见那盒子里躺着的正是她最喜欢的镯子,那双眼眶有些微红。   这镯子是娴妃的祖传之物,容珠要了几次,娴妃硬是没舍得,与容珠说以后要给容珠的嫂嫂,怎么就到了喜盛这里。   容珠攥紧了拳头,生怕喜盛会收下。   喜盛觉出了周身那股冲来的怒气,粉唇一弯,将那盒子里的玉镯拿了出来:“娴娘娘这镯子真好看,小六很喜欢,就多谢娴娘娘了。”   说着,喜盛将衣袖卷起,直接将那镯子带到了手腕上。   天边云霞本是浅红,彼时映照在她手腕上那晶莹剔透的红翡上,竟献出几分浅淡的光芒,将喜盛白皙的肌理衬出了几分红晕。   “小六人美,自是带什么都好看。”娴妃在一旁看着她的笑靥,上前附庸着。   “哪有,分明是娴娘娘的镯子更好看些。”喜盛挽过娴妃的手腕,杏眼却是往容珠那边看了眼。   容珠早就双眼通红,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就差同上次一样,冲过来对她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迎上喜盛那双含笑眼,容珠心里的气却不打一出来,挥袖便离开了梨园。   娴妃俨然也没想到容珠这般不肯低头,脸上的笑意一僵,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喜盛:“瞧这孩子,总是这般任性,还需我劝解,小六可千万莫要挂怀。”   “怎会?娴娘娘还是快去看看七妹妹吧,别气着了。”喜盛唇畔的笑意愈浓,催着娴妃离开:“我就不送了。”   娴妃无奈,想着容珠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也没再揪着喜盛不放。   瞧着娴妃这母女俩一前一后离开梨园,诗音也忍不住在一旁发笑:“这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瞧她说的那话,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六公主多穷凶极恶呢。”   “你这嘴呀,收敛些。”喜盛也被诗音逗得一笑。   腕子上那个绯红色的玉镯确实好看,只不过喜盛这会儿看着却是蹙起了眉头,将那玉镯摘了下来。   “怪好看的,公主怎么不带呢?”诗音有些不解。   “别人家传世的物件,我带这个作甚?”喜盛将那玉镯收回了盒子中,杏眼轻轻瞥了下诗音。   这玉镯是用上好的红翡打磨,且观方才容珠的模样,这镯子贵重程度显而易见,但这般珍贵的东西,娴妃又怎么会给她?   纵然是容珠打了她,也可以解释成小孩子家没分寸的玩闹,况且这事她都没怎么上心,甚至没让父皇与嬢嬢知道,娴妃这般郑重其事,倒显得有些蹊跷。   喜盛垂目看着那小盒子里躺着的玉镯,两道黛眉微微蹙了蹙。   娴妃与嬢嬢不对付,喜盛整日在朝日宫,不怎么见过那些宫妃,娴妃一来便与她这个对头的女儿如此熟络,这样不对。   “且收着吧,日后会有用。”半晌,喜盛抬眼,素指拨了下木盖,将那木盒合上,给了诗音。   “成吧,反正咱们公主也不缺这些。”诗音见喜盛不肯带,权当她不喜欢,便接过了那盒子。   -   日暮,残阳如血,永丰斋的客人络绎不绝。   赵静柔最是喜欢这家铺子的糕点,今日买了糕点,同菡萏一起出了永丰斋,便瞧见永丰斋前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   马上的坐着个女儿家,一身珠灰色云纹襦裙,裙头是百蝶图的刺绣,胸带攒珠,襟带上压着一直长长的红色流苏,披帛由上好的软绢制成,一半压在胸带里,披在肩头。   “三娘子。”保宁见赵静柔出来,朱唇一勾,日光映照着她那张明艳的脸,叫人移不开视线。   “平宁郡主?”赵静柔看着保宁,愣了下。   “遇到三娘子真是巧,庆云楼就在前头,不知三娘子能否赏个脸?”保宁面上仍旧带着笑意。   庆云楼,是上京最大的酒楼,达官显贵最爱光顾的地方,若是旁人,去了倒无妨,可是江保宁...   她是和陈喜盛交好的。   “恐怕要辜负郡主的好意了,我今日...”赵静柔顿了顿。   “我问过宋大人了,三娘子今日没什么事,还是跟我走吧。”不等赵静柔说话,保宁便俯身,直接将赵静柔弄上了吗。   “郡主这是...”菡萏在一旁瞧着,忽的有些慌张。   将赵静柔带到了马上,保宁便规规矩矩的扶着赵静柔身子,生怕摔着了人似的。   菡萏刚想责怪,见这形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放心便是,你家娘子不会出事。”保宁安置好赵静柔,恰好堵住了菡萏的嘴。   菡萏只能眼睁睁看着保宁把赵静柔带走了。   庆云楼中在玄武街上,迄今为止,这儿是上京最有名的酒楼。   出了大虞人士,其中不发异族外客,堂中宾客满座。   顶楼的包间的美人靠上赫然立着到银灰色身影,瞧着那匹枣红马在庆云楼停下,那双柳叶眼分明落在了那道灰色身影上,弯了弯。   “眼珠子掉下去了。”陈庭玉循着陈庭远视线看去,嗤笑一声?   “赵三娘生的真好看。”陈庭远晃晃手中的酒盏,将那双柳叶眼看向了陈庭玉。   陈庭远这话一出,陈庭玉便滞了下,那双星目中的眸光渐渐暗淡。   瞧出来陈庭玉的神色微变,陈庭远抿了抿唇:“可是她欺负了盛儿。” 第47章 双面   说是请赵静柔来庆云楼,可进了庆云楼以后,保宁一伸手,就将赵静柔推进了包间。   那包间里收拾的金碧堂皇,一看便是庆云楼招待贵客用的,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那柱子上绑着个男人,嘴里塞着一块粗布,见到赵静柔进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   陈庭玉还挺在美人靠上,难得没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神色有些暗淡。   赵静柔被推进了门,就迎上了陈庭玉的目光。   不过压在她身上的目光诸多,除去那柱子上绑着的人,陈庭玉只是神色暗淡,另外两个...   一个如猝了毒的蛇,一个像定了目标的鹰。   进退维谷,赵静柔只觉得这奢靡的包间中无比的冷,正想后退,保宁便又将人往里推了一把:“跑什么?”   身后的木门被保宁重重关上,她虽不如陈庭远的神色吓人,可这会收了笑容,那张精致的小脸竟也有些黑沉沉的,静静的看着赵静柔这位素来清冷自持的那上京才女,觉得有些好笑。   “你凭什么绑我?”赵静柔也意识到不对,对着身后的那三个男人不知说什么,只好看向了江保宁。   “你想被绑?”保宁对着赵静柔那张慌张的脸,觉得有些好笑,看了看一边柱子上绑着的那男人:“三娘子喜欢那样吗?”   “你放我走。”赵静柔一眼便瞧见了柱子上绑着的那人,伸手便要去推搡保宁。   那人是她放出去,传张潜与喜盛谣言的人。   赵静柔原本隐藏的很好,可也备不住喜盛把这事捅到了庆帝面前,闹大了,大家全都在查。   多少人吹捧的上京才女,对着两位皇子竟也这般慌张。   “现在想走了?”赵静柔还未触及到保宁分毫,陈庭远便已经到了赵静柔跟前,手中的短匕泛着寒光,便要对着赵静柔去。   “庭远。”陈庭玉瞧着陈庭远那猩红的眸,立马就上前制住了他。   虽说赵静柔干的不是人事,可陈庭远就这般伤了赵静柔,便说不过去了。   张潜在一边瞧着,也上前帮着陈庭玉制住了陈庭远,收了陈庭远手中的匕首。   陈庭远打小便这般,已是常态,陈庭玉见张潜控制住了他,侧目看了看保宁。   保宁起初没反应过来,但瞧着张潜手中从陈庭远手里夺过来的匕首,立马上前将那匕首接了过来,又塞回了陈庭远腰间的刀柄里:“表哥,咱们走吧。”   “...”陈庭远也怪,被保宁这么一说,脾气好像好了些,瞪了眼赵静柔便走了。   “你们放我走。”赵静柔被那匕首唬的一愣一愣的,彼时见陈庭远走了,腿脚吓得都软了。   张潜瞧着赵静柔那副模样,冷笑了声,将柱子上绑着的那人嘴里的白布拿了下来。   “娘子,娘子我是拿了您的钱给您办事,你救救我啊。”那男人开了口,立马想着赵静柔求救。   “你血口喷人!”赵静柔看着那被绑在柱子上的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过去便在那人脸上落下了个巴掌,哪还剩下半点平日的清冷。   “张潜,你先去。”陈庭玉瞧着那疯了一般的人,蹙了蹙眉,示意张潜出去。   赵静柔这茬儿,原本就是要交给陈庭玉的,张潜微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庆云楼。   “郎君,韩府那边似乎是不愿意出兵...”川九早就在庆云楼外候着,见张潜出来,忙就跟上去。   “怎么?”韩家借兵之事乃是陈庭玉吩咐,他不跟着喜盛去云渡山,只好借着些韩家军,暗中护卫喜盛,张潜料到这事会有些难做,面上并无多大波动。   “韩家的人,说是要六公主亲自上门...”川九也觉得韩家人有些托大,可备不住人家手握兵权。   “知道了...”张潜倒是没说什么,那双鹰眼微微抬眼,看了看天边云霞。   已是午后。   喜盛前几日在宫中的尚服局量了尺寸,今日宫中的郭尚服便带着几套衣服送到了公主府。   婚期在冬至,气候转凉,衣料摸着有些微厚。   喜盛穿着璎珞缝金丝带赤红上襦,镂金暗花八破裙,每一襟都绣着图纹,正裙头是凤凰展翅,侧襟是焦骨牡丹刺绣。   裙衫已是这般精致绝尘,将喜盛那张玉色的小脸衬得更加庄重,可她眉宇间那少女的志气确实掩不住。   吉服厚重,后头是挑银丝百鸟朝凤纹绣图,此时在衣架上挂着,贵气逼人。   好看是好看,可喜盛没想穿起来,那里礼服放量大,原本就是拖地的,喜盛觉着累赘,便没穿。   “公主怎么不试试吉服?”凝霜看着喜盛那副光彩照人的模样,生出了种自家女儿要出嫁了的激动。   瞧着衣架上还挂着的吉服,问了句。   “忘记了。”喜盛自己不想穿,巴巴望了眼凝霜。   “试试吧。”凝霜看出了喜盛眼中的躲闪,知道她不开心,但这吉服到底要试试,免得不合身。   喜盛听凝霜的话,只好伸开了双臂,凝霜取下那厚重的吉服正要给喜盛穿上。   门外头便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喜盛被那忽然坠地的声音吓得颤了下双肩,惊魂未定的看了看凝霜。   凝霜也疑惑,暂时把那吉服放回了木架上,出了寝殿。   “怎么回事?”喜盛跟了出来,便见门外躺着支金灿灿的冠子,样式精美,只可惜凤凰头部砸到了地上,双翼也被折了一半。   原不是什么好兆头。   喜盛蹙了蹙眉,朝着那门口看去,正对上那双风流眉眼,有些木楞,俨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凝霜看着立在门前的云戒,脚下步子一顿,回首打量着喜盛的神色。   江皇后给张潜塞人这是,原本只有诗画知道,诗画办事稳妥,万不会让云守云戒在喜盛面前露面。   可如今瞧着云戒出现在梨园,凝霜忽的有些紧张。   “办的什么好事!公主的凤冠你也敢摔?”不等喜盛反应,凝霜便上前一步,挥手落在了云戒脸上。   云戒被打的头微微一偏,一双眸子瞪着凝霜。   云戒不知规矩,从小被云守养在宫外头,跟个娇娇小姐似的,哪做过伺候人的活儿,被人送过来,原说好了就是伺候男人,谋个名分,如今被抓着做活就罢了,还被凝霜打了,自然就不乐意了。   干脆将手里的木托盘一摔,转头就要跑。   凝霜瞧着这势头,伸手就把云戒拽了过来。   喜盛在旁看着这场闹剧,有些微微泛白的唇也勾了勾。   嬢嬢给张潜送人这是做的并不好,起码她是不愿意的,原想着如何在嬢嬢面前撞破这件事,可误打误撞被凝霜撞见了,也好。   喜盛缓缓做到了正厅中央,几个有眼力见的侍女忙就上前收了那破碎的凤冠,妥善的放回了木托盘里。   “公主,这冠...”侍女小心翼翼端着木托盘上前。   “放这儿吧。”喜盛扫了眼那头面,从中挑出个还算完好的钗子,轻轻拿起,玉色的指尖轻轻勾着那放下来的玉髓流苏,缠在了食指上。   凝霜已经摁着云戒跪在了她跟前,云戒委屈极了,哭声一阵一阵的,吵得人有些头疼。   “还不认错?”凝霜看着云戒哭哭啼啼,摁着她垂头。   “我凭什么认错,又不是故意摔的!”云戒哪肯朝着喜盛低头,挣扎着便要站起来。   可惜云戒的力气不如凝霜大,一番挣扎,正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单腿被压在地上。   “不是故意摔的便不认错了?这凤冠能买十个你了!”凝霜早觉得云戒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想着要送给张潜,便没介意,如今管教起来,倒是难。   “我又不是侍婢!”云戒一听这个,那双猩红的眼狠狠等着坐上的喜盛:“皇后娘娘将我送给了指挥使,如何处置,那也轮不到公主来管!”   喜盛被那道目光刺的难受,指头松开了凤钗的流苏,将那凤钗插,入了发丝中,钗子的流苏有些重,喜盛的头歪了歪,流苏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映着门外的日光,有些灼人眼睛。   “凝霜姑姑。”喜盛微微启唇,看向了凝霜,眼中满是澄澈:“这是怎么回事呀?”   凝霜也没想到云戒讲这些都说了出来,摁着云戒的手一滞。   “满嘴胡言乱语些什么,不要命了吗?”   凝霜呵斥了一声:“来人,把这个做着痴梦的贱婢拉下去!”   张潜心里揣着事,去到梨园便听见里面一阵哭闹声,听声音像是个小姑娘,一时紧张,脚步加快,进了梨园。   正逢几个小厮架着凝霜出来。   凝霜双眼哭的红肿,被两个小厮摁着臂膀动弹不得,见到张潜,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两个男人手中挣开,扑到了张潜跟前。   “大人...”   “求大人救救我。”   这声音有些刺耳,喜盛坐在正厅前,两道黛眉微微蹙了下。   大抵是张潜到了。   想着,喜盛也支起了身子,缓步走到了门栏处。   夕阳照到她脸上,喜盛眼前有些发黑,不过少倾,便恢复了清明。   那一袭红衣着实惊艳,可衬着她那张小脸,竟显得有几分苍白。   “大人,奴是派来伺候大人的,可六公主偏要处置了奴,求大人救救奴。”云戒哭的委屈极了,抱着张潜的小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喜盛没说话,一只手扶着镂空雕花木门,看着云戒后脑勺,垂了垂眼,迈出了门槛。   冷漠而又骄矜,好像处置了云戒,只不过是她心情不好时随意发派的一件小事。   张潜被那苍白的小脸一晃,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个泪眼朦胧的小丫头,她怀中抱着黑鹰,小手被黑鹰咬破了皮,还固执的给黑鹰包扎翅膀,善良的有些蠢。 第48章 借兵   抱着张潜的云戒已经被小厮拉出了梨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静谧的园子。   云戒虽然不是奴,可喜盛是正儿八经的圣上嫡女,与之相较,云戒不过是她随手可以捏死的一只蝼蚁。   且那凤冠无比贵重,云戒被拉下去定会重罚,罚过以后还能不能活,谁也不知道。   喜盛静默的立在有些光秃秃的园子中,眼帘微垂:“她摔了我的冠子,是要打板子的。”   她一个公主,这些小事原本就不需要张潜来置喙,可想到张潜的出身,喜盛声音有些沉。   喜盛的性子,虽说柔顺,可也不是个认哑巴亏的。   张潜见着她那副自责,又非要处置云戒的矛盾模样,挽唇一笑:“下人犯了错,该罚。”   “...”张潜原本的身份,比云戒还要低,原本以为张潜会有所触动,如今见张潜如此态度,喜盛抬眸看着张潜。   张潜在笑,那向来冷寂的眼底也带着抹柔色。   喜盛愣了下,盯着张潜温和的眉眼,有些发干的唇也腼腆的弯了弯:“大人,你看。”   原是想憋着些,可是心中一喜,喜盛那唇便弯了起来。   她穿着新到的嫁衣,在张潜面前转了个圈,便抬着脑袋瓜,像个等夸的孩子一般。   那双眼里好像乘着星辰般,满是期待,叫人觉着可爱极了。   张潜却觉得有些好笑,浅浅点了点头:“公主可否去趟韩家?”   “韩家...”   “怎么了...”   韩家之事,喜盛的确有打算,不过被张潜提出来,喜盛笑容僵了下。   她是打算这回去过云渡山之后,大姐姐帮她说话,韩家那边应当会好沟通些。   “臣此次不能随行,二皇子嘱咐臣去韩府借兵,以防不时之需,护公主周全。”张潜将与陈庭玉商量过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喜盛说了。   喜盛点了点头:“是该我去趟。”   求人办事,确实要有些诚意,喜盛想了想,自顾回去将嫁衣换了下来。   这事情不便张扬,喜盛并没用公主仪仗,便去了韩府。   韩家乃三朝重臣,为大虞时代镇首江山,受到的封赏爵位丰厚,可这府邸却半点不见奢靡。   云影行至韩府,张潜便翻身下马,喜盛也掀起了车帘,搭着张潜肩膀从马车上下来,就要往韩府门里迈进去。   “哎哎哎,什么人?”门前的小厮见两人,上前阻拦道。   “本宫乃圣上六公主。”喜盛顿了下,刚想去怀里掏自己那金牌,可摸索了半天,才发现怀里出了一荷包糖,什么都没有。   细想才记起今日更衣的时候把金牌落在了桌子上。   “张潜...”喜盛一顿,看了看张潜。   “什么六公主,六公主在六公府呢,你是那儿来的臭小子?”那小厮见喜盛拿不出凭证,自己又没见过什么六公主,朝她挥了挥手。   “我倒不知韩府有个瞎了眼的小厮。”那小厮的态度颇让人不适,张潜拽过了喜盛,将腰间的玉牌一摘,扔给了小厮:“安佑卫指挥使张潜。”   那玉牌乃张潜随身携带的,瞧着有凭证,喜盛松了口气,立在张潜身边显得有些多余。   “指挥使...”小厮结果玉牌一看,惊了一下,连忙去通报。   少倾,韩府中缓缓走出个纤长的身影,一身红色劲装,手提着两把红缨枪,往门前一杵。   来的人不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韩老将军,相反,是个女郎,只不过着了一身劲装,有身型高挑,乍一看倒像个男子。   “哪个是六公主?”韩一诺瞥了眼张潜,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喜盛身上:“你?”   来人一双吊梢眉,眼中似有熠熠星辰,一看便是个硬茬。   喜盛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女子,朝她点了点头:“正是本宫。”   “那便对了,同我打一架,打赢了让你登门。”韩一诺见此,将那一杆红缨枪丢向了喜盛。   喜盛也没想到韩一诺会有此请求,瞧着那马上袭上自己头面的红缨枪,下意识伸手去接。   可不等她触上那红缨枪,张潜便横过刀柄,将那红缨枪一揽:“三娘子可知刺杀公主是什么罪责?”   韩一诺一愣,瞧着那红缨枪被驳回来,登时无言。   该说不说,喜盛也被韩一诺唬住了,但在张潜说完这席话,韩一诺神色一变,她心中便有了考量。   大虞并不弱看女子,在大虞,女子也可上战场,立军功。   韩家三娘在军中也小有名气,她幼时听大姐姐说过,韩家三娘为人豪迈,不过心眼却是好的。   再加上韩一诺脸上那样呆呆的神情,喜盛挽唇:“三娘子这般,可是韩老将军授意为之?”   “你管得着吗你?”韩一诺有些心虚。   “噢...”喜盛见她四下游移的目光,点了点头:“想必韩府是不欢迎本宫的,那只待来日乾清殿上见吧。”   “哎哎哎!”她是故意吓唬韩一诺,可韩一诺一听,登时便丢了手中两杆枪,是把喜盛拽了过来。   “又欢迎了么?”喜盛瞧着腕上握着的那只有些粗糙的手,笑了下。   韩一诺原本就是擅自主张来拦喜盛的,若是喜盛将这事闹到御前,那韩一诺定会被韩老将军责罚,所以韩一诺一听这个,立马就慌了神。   “算了,我带你进去吧。”韩一诺束手无策,拽着喜盛纤细的手腕直接把人拽进了韩府。   韩一诺人高马大的,力气也不小,不管不顾的拖着喜盛前行。   喜盛两条腿全本就不便,方才乘着张潜的马备受颠簸,又被韩一诺一拖,膝上寸了劲,疼得很。   她微微俯身,一双手摁在了膝上,两道黛眉一蹙。   “你手脚轻些!”张潜见喜盛弯腰,忙就上前叫韩一诺停住。   韩一诺一时情急,连拖带拽的也忘了喜盛腿不好,这会儿见喜盛半弯着身子,忙就松开了手:“你们家的公主,你自己扶着吧,我可不管了,比嫂嫂还难伺候。”   说罢,撒腿就跑,好像生怕喜盛赖上似的。   喜盛瞧着韩一诺那副模样,有些无奈的望了望张潜。   也不知大姐姐成日对着这么个小姑子,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能忍吗?”张潜捞起喜盛的腰身,直接将人放在了走廊边的座位上。   “该吃药了。”喜盛望了望天色,知道自己这是又错过了吃药的时候。   不过眼下已经在韩家府里了,犯不着回去吃个药让人等着,喜盛歇了会,便立起了身子:“先走吧,借到兵才是。”   “六公主!”   “老臣接驾来迟,请六公主赎罪。”   正说着,不远处便奔来个老者,手持木拐,急匆匆的往喜盛这里走。   老人鬓发已斑白,借着月色映出银辉,喜盛顿了下,看着身侧的张潜。   “这便是韩老将军,韩镇怀。”张潜解释道。   “老臣见过六公主。”张潜说话的功夫,韩镇怀已到了喜盛跟前,撂下拐杖就要跪。   “唉,老将军不必了。”喜盛也没想到韩镇怀要行此大礼,忙将韩哲扶起。   韩镇怀直身而起,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喜盛,那双老态的眸子有些氤氲:“老臣记着大公主嫁的时候,也才与六公主一般大。”   ...   韩镇怀的话叫喜盛一愣,忽而也想起韩府尚主那时,大姐姐的确也才十五。   那时候她还偷偷钻进大姐姐的仪仗里给大姐姐塞糖吃,告诉大姐姐大姐夫今日俊俏极了。   只是时过经年,大姐夫不在了,大姐姐也离开了上京。   韩镇怀的话将喜盛的思绪勾起,她抿了抿唇:“老将军莫要想旧事了,您是大姐姐的公爹,唤我小六即可。”   “好...”韩镇怀也不是个爱假客套的人,且自己满堂儿孙,就没有个如喜盛这般性情的人,因此见到喜盛也甚是喜欢,当下便唤了起来:“小六是要上云渡山吗?”   “不瞒老将军,我的确是想上云渡山,也是为了韩家军而来。”韩镇怀既然已经将事情点出,喜盛也便开门见山,将自己的企图说了出来。   韩家军是韩家自己的军队,唯有韩家可号令,若是给了喜盛兵权,那无异于是将韩家的生死交于了二皇子等人。   然韩家在朝多年,拥护的从来不是哪家皇子,而是大虞的君主。   可大虞如今的形势严峻,储君之位空悬不说,外有柔然骚动,内有北地尚未收复。   韩家也无当年威震八方的大郎君韩明远,若是继续默不作声,日后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务必则良木而栖。   韩镇怀清楚其中利弊,但也有些犹豫:“可老臣又如何相信小六一个日后要远嫁的公主,能保我韩家时代无虞?”   “老将军可认得我身后这位?”喜盛有远嫁的使命,韩镇怀以此为由拒绝她也不稀奇,可喜盛却并不急迫,反而笑着看了看身后的张潜。   韩镇怀闻声,也顺着喜盛的目光看去,见那身高八尺的郎君,略有赞许之色:“可是裴尚书之子?”   “正是。”喜盛点了点头。   “裴尚书之子,是个硬手腕的,老臣早有耳闻。”饶是韩镇怀,也不得不承认张潜的本事,只是禁庭里的是韩镇怀不知晓,不免疑惑张潜为何会跟着喜盛:“可是这与小六有何关系?”   “裴尚书之子乃小六的护卫,日后也会跟随小六远出柔然,这般,老将军还觉得小六只是个即将远嫁的公主吗?”喜盛见韩镇怀认可张潜,唇边挽起一抹笑意。   她没看错张潜,张潜这人冷是冷了些,但本事,确实人人都认可的。   “护卫?”韩镇怀有些吃惊,看向张潜的神色也变了变。   堂堂安佑卫指挥使,年纪轻轻已然官居四品,又是天子近臣,日后恐怕前途无量,若是跟去了柔然...   那岂不是自毁前途? 第49章 放妻   张潜被派到公主府这事大家都知晓,可是张潜现在为喜盛做事,这件事确却没几个人知道,韩镇怀有些不信:“小六莫要与老臣打趣。”   “六公主所言属实,此乃圣上旨意。”张潜在旁附和。   张潜这话一出,想必韩镇怀也需要重新衡量一番她的重量。   喜盛也不急,在旁看着韩镇怀默不作声的立着。   “六公主,请。”韩镇怀沉了半晌,终于伸出了那双皮肉松懈,布满老年斑的手。   喜盛目光落在韩镇怀手背上,心神一定,跟着韩镇怀进了亭子里。   不论如何,韩家这条势力,她是必要要收入囊中的,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阿兄。   亭子里只有韩镇怀与喜盛两人,其余侍者皆被叫停在几里之外,唯有张潜立在不远处,那双鹰眼在夜色中闪着一丝光芒,定定的落在喜盛那抹浅绿色的身影上。   亭中沉寂,点了几盏烛火,喜盛先扶着韩镇怀坐下,自己坐到了另一侧。   “老将军有何条件尽管说。”喜盛垂目,目光定在扑朔迷离的烛火之上。   “韩家如今形势,阴盛阳衰,老夫也不瞒六公主。”   “自从明远走后,韩府便失去了唯一的顶梁柱,老夫年纪大了,即便不愿意看着韩家如此落寞,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如今韩家唯一值得令人图谋的唯有手上这只韩家军。”   “韩家军乃韩家祖辈心血,若是遭逢不善用兵之人,恐全军覆没....”   韩镇怀说到这儿,忽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老将军的顾虑。”喜盛听了半晌,心中也了然。   韩家唯一剩的,只有韩家军了,大虞若是真有变故,韩家立不起权势,这只军队若跟随明主,尚能自保。   若是不能择出明主,恐遭逢一死,或是负隅顽抗,最终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留给韩家的,唯有扶持明主这一条路。   “阿兄虽然游手好闲,可并非不知权柄之事,此事我会与阿兄商议,只是不是韩老将军是否肯信小六。”此事喜盛敢应,可涉及派别之事,到底还需要与陈庭玉那边通气,所以喜盛并没有全然应下来。   她虽有收复柔然的心思,可到底势力薄弱,还需要阿兄的扶持,不可擅自主张。   “六公主既能让圣上刮目相看,那老臣也甘愿信了六公主。”韩镇怀没说话,只是看着喜盛那双水盈盈的杏眼。   那里头,坚定自若,俨然不再是当年那个软软糯糯,只会在元贞怀里哭鼻子的小女娃了。   “只是尚有一事....”话说到此,韩镇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从袖间掏出一封信件,递到了喜盛手中。   “这是何物?”喜盛顿了下,翻看那封书信。   书信里赫然三个大字,乃是放妻书...   “这是明远出征前,交到老臣手上的东西,只要大公主签下字迹,便可不必再困居于云渡山。   当年大公主匆匆离去,并未捎上此物,老臣知道她心中所念,可她是大虞的公主,要什么样的驸马没有?”   提起元贞与韩明远,韩镇怀也是一声长叹。   “可是老将军,大姐姐既然做了决定,想必是不会反悔的。”喜盛合上了书信,将她塞回信封里。   他们陈家的人,宁折不弯,大姐姐既然做了决断,便绝不反悔。   这一点即便如今大姐姐远在云渡山,喜盛也敢打这个包票。   “老夫也知晓他们两个孩子感情深,可是...”   “明远出征前就交代过,若有意外,一定要让大公主签下放妻书,他怕是不愿意看到元贞为此自苦。”韩镇怀见喜盛不答应,只好如实说。   若是韩老将军的抉择,喜盛可以拒绝,可牵扯韩家大郎君,喜盛却顿了下。   大姐姐与大姐夫的事,她是没有权利替大姐姐做决断的。   “罢了,这书信我会带到云渡山上,给大姐姐说明,只是小六不保大姐姐会签下,也请老将军莫要强求。”   喜盛说罢,将那封书信妥善收好。   “好,那边劳烦六公主,六公主放心,明日韩家的军队,自会在六公主府门前恭候。”韩镇怀见此,松了口气。   庭院里渐渐起了冷风,喜盛听罢,便打了个冷颤,侧目瞧了眼月色,又见张潜还在一边立着,便起身朝韩镇怀请辞:“多谢韩老将军,您年级长了,也不宜过多操劳,今日便告辞了,老将军不必送了。”   “恭送六公主。”韩镇怀腿脚不便,在原地送了喜盛,便吩咐了几个小厮跟着喜盛。   “公主。”瞧着喜盛过来,张潜朝她伸了伸手。   喜盛抬眼看了眼张潜,没说话,搭上他的手腕一同出了韩府。   “张潜...”   “我想骑马。”喜盛立在韩府门前,看着那辆马车,蹙了蹙眉。   她那张小脸上郁沉沉的,好似不怎么高兴,张潜应了声,抱着她上了马,忍不住发问:“可是韩老将军不愿借兵?”   “不是。”喜盛摇了摇头,将方才韩老将军给她的那封放妻书拿出来,在张潜面前晃了晃:“你觉得这是什么?”   “盟书?”张潜顿了顿。   “放妻书。”知道张潜不会往大姐姐与大姐夫那里想,喜盛无奈的笑了笑。   说好听了是放妻书,其实白纸黑字,明明晃晃写着的席文,就是和离之意。   柔然进犯,大姐夫命丧沙场,尸骨无存,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她才六岁。可   乾清殿上大姐姐声声斥诉,如黄莺泣血,那画面自始至终她都记得无比清晰,那是真真的伤到了心底才有的模样。   天不尽人意,大姐夫去后不就,大姐姐便迎来了母妃薨逝以及韩府的放妻书。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将大姐姐那般绮丽明媚的人折腾成了一句枯瘦如柴的架子,顶着一晚暴雨,远走云渡山,远离了上京这个伤心地。   喜盛虽然深知这一切,可她并不能完全体会到大姐姐是何等绝望。   手中那封放妻书似乎有千斤之重,喜盛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拿出这书信,说服大姐姐。   “公主为此伤心吗?”张潜也瞧出了她长睫下掩盖的伤感。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大姐姐很爱大姐夫,大姐夫也一样...”   “大姐姐名叫元贞,而大姐夫字明远,他们连名字都注定了相爱的两个人,是战争让他们阴阳两隔。”   喜盛收起了那放妻书,默默看向了天边的满月,云雾罩住一半的月亮,却遮不住夜空之上熠熠生辉的繁星,就像无数为大虞赴死的战士。   而今大虞,明面上安定无恙,可内里早就该一一涤荡。   不若,八年前的悲剧会重新上演,多少如大姐姐大姐夫一样的有情人会阴阳两隔?   心口的激烈的情绪几欲破胸而出,可这一切终究要一步一步来,因此喜盛压抑着它们沉下来,看向了马上的张潜,粉唇轻轻开阖:“止戈,存一,大虞方能永安。”   “张潜,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   暮色下,她眼中含着些许湿润,坚定不移。   张潜顿了顿,素来冷血的人,心中好像有什么为之翻涌。   他情不自禁的抬了抬手,将喜盛被风撩起的碎发束到了她的耳后,沉声道:“大虞必将永安。”   “公主心之所想,也必将达成。”   “张潜,多谢你。”喜盛望着张潜,那双杏眼忽而弯了弯,并未介意张潜过于亲昵的动作。   张潜的话在无形中仿佛一颗定心丸,让喜盛心中的缓缓平复,此刻她知道,她不会在看错了人。   那谢字太过生疏,张潜向来是受命行事,鲜少被人谢过。   脑海里的思绪有些乱,蓦然间,那张含泪的杏眼再次出现在张潜脑海。   她挽唇对他笑着,眼底的感激与悔恨交叠。   “张潜,我替大虞谢你...”   又是那样亦真亦假的画面,张潜蹙了蹙眉,将喜盛扶到了马车上。   抵达六公主府时已是戌时,庭前的草丛里偶有几声窸窸窣窣的蛐蛐鸣叫声,喜盛从午后便没用饭,原本是携带了晚膳给张潜送去,谁想到一口都没吃就去了韩府,还坐了一回张潜的马。   喜盛此时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下了马眼前便有些发昏,诗音瞧出了不对劲,忙就接住了喜盛:“公主怎么了?”   “饿了。”喜盛摁了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垮起一张苍白的小脸,幽怨的看了眼张潜:“走了。”   “嗯。”张潜点了点头,与喜盛作别后,便回了偏殿。   “公主...”诗音瞧着喜盛与张潜分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喜盛侧目看了眼诗音脸上的神色。   “奴婢方才就想说,您怎么能与指挥使共乘一匹马呢?”因为是喜盛心腹,诗音也不藏着掖着。   “嗯?”喜盛并没理会诗音的意思,且她一身男儿装扮,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您是金枝玉叶,指挥使他....”诗音也不好直言张潜的身份低微,只觉得张潜实在是与喜盛不匹配。   “他怎么了?”喜盛闻声,两道黛眉也一横。   “皇后娘娘让我看着您,不要与指挥使走的太近,怕...”诗音低声道。   “云守云戒呢?”喜盛没有理会诗音,忽的想起了云守和云戒。   “云戒处置了,云守...”云守来求过情了,只是他们没见。   “死了?”喜盛听着诗音的话,惊了下。   “没有没有,打了二十大板。”虽说那冠摔坏了,可公主府还没有狠毒道那种程度,只是打了二十大板,让云戒去床上躺着去了。   “云守还在梨园跪着,公主可要见见?”诗音看了眼喜盛。   “...”   云守云戒,对于她来说不过可有可无的存在,明日便要启程去云渡山,这两个人她若随手处置了也没什么,可是喜盛却犹豫了片刻:“诗画姑姑呢?” 第50章 梦魇   “诗画姑姑应当在熬药...”诗音愣了下。   云守云戒的事,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但诗画一定知道,知道但是没有与喜盛说,这确实不太对。   这些年来,诗画姑姑因着是嬢嬢手底下的人,总是掌管着一切,但是她也大了,有些事情,总不能总叫嬢嬢插手。   给张潜塞人原不是什么大事,张潜还得感恩戴德,但是喜盛总觉得这样不对。   回梨园时,正巧遇见煎药过来的诗画。   诗画也瞧见了喜盛,微微福了福身,跟着喜盛进了寝殿。   “姑姑。”瞧着诗画放下那碗黑乎乎的汤汁,喜盛抬眼,看着那慈目的老人,幽幽道。   “公主...”诗画了解喜盛的脾性,虽然柔弱了些,但素来不是个吃亏的,知道自己有错,便跪在了喜盛面前。   喜盛原是想要责问,但见到诗画如此,想了想,到底也是一把年纪的人,嬢嬢与诗画都是为了她好,便道:“找个人给云戒看伤,看好了,便拿钱打发了吧。”   “姑姑可有异议?”   “老奴...”诗画是不敢有异议的,可是想到江皇后那边,诗画有些为难。   “我知道,嬢嬢那边我会去说...”   “可我也要脸,你们擅自给张潜塞人,就好像人家真喜欢我一样...”喜盛自顾自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挺没面子的。   多自信啊,张潜都二十多了,有时候抱她还跟抱孩童一样,肯定也把她当小孩儿了。   “...”诗画看着喜盛脸上泛起的羞红,知道她是要面子的:“这事儿也是老奴有错,该劝劝皇后娘娘,那毕竟是裴尚书的义子...”   “本不是什么下作之人。”   “你们知道便好,以后便不要有这种事了。”喜盛憋了眼诗画,便去喝药了。   云守云戒寻了个好去处,喜盛也放下了些,明日就是要去云渡山了,公主府的东西应该都收拾好了。   不过这之前,喜盛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嬢嬢。   那日子近了,她得赶在下个月初之前回来,可这般想着,喜盛心中却越发的惴惴不安...   云渡山路途遥远,东方鱼肚白,公主府里的下人们便开始收拾行装了。   偏殿中的烛火一夜未眠,男人身后背着屏风,眉眼低垂,似乎是睡了,但身板却坐的笔直。   川九端着刚沏好了的茶放到木案上,便听张潜启唇,声音有些微哑:“什么时辰了。”   “寅时。”川九撂下了茶盏。   “黑鹰回来过么?”张潜点了点头,忽的从木案前力气,看着刚刚被打起来的窗子。   窗外的天还未亮,灰蒙蒙的,但那微弱的光仍是打量了寝殿。   毛茸茸的白团子窝在绣枕边,粉白的鼻头动了动,嗅着女儿家的发香。   榻上的女儿紧蹙着眉,饱满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觉出脸上被胖团蹭的有些痒,喜盛猛地从塌上坐了起来,看着面前素色的承尘,疯狂的喘息着。   “公主...”诗音睡在床榻边的小床上,听到喜盛的动静,立马坐了起来,将床帐挽起,挂在了帐勾上。   喜盛满头大汗,那双好看的杏眼里泛着红血丝,满是惊恐。   听到诗音的声音,喜盛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熟悉的寝殿:“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公主做梦了吗?”诗音点了点头,给喜盛倒了杯温水。   “指挥使在何处?”喜盛并没接那茶水,掀开被子,套上那双绣鞋便跑出了寝殿。   “公主!”瞧着喜盛就这样出去,诗音也是一惊,捡起见较厚一些的外衣便跟了上去。   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腿脚不好的公主这次跑的这么快。   偏殿这边,张潜换了官服,刚打开偏殿的门,便瞧见梨园那边有道身影,晨起的风鼓着她的裙摆,显出那有些磕磕绊绊的脚步。   许是刚刚睡醒,她脸上还有些发丝压出来的红痕,张潜怔楞了下,连忙上前去迎她。   那梦境中的大火滔天,叫喜盛如临其境,她也不知怎的,跑着就来了偏殿。   彼时见到偏殿前跑出来的玄色身影,喜盛的身子也缓缓下沉,没挨住双膝上的疼,坐到了地上。   “...”   那声浅粉色的寝衣后摆也被弄得脏了一片,张潜抿了抿唇,大步行到了喜盛跟前,看着坐在地上的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跟个孩子似的...   说累就坐下了。   “这是做什么?”张潜俯身,半跪在了喜盛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喜盛被张潜架着腋下抱起来,看了看自己那身轻薄的寝衣,连忙推开了张潜。   “张潜,你真的不去云渡山吗?”大抵是因为刚才跑的急,喜盛的声音有些没力。   “公主..您跑那么快...”   作甚...   诗音在后面跟着,抬眼便见喜盛领口松垮,而张潜正挽着她。   “张潜。”她知道张潜不会去,就如那梦境一般。   漫天的大火吞噬了她,她什么都瞧不见,隐约看到玄色的衣角,她想抓住,可是张潜却对她视若无物,疯狂的在那残破的废墟中翻找着什么...   喜盛紧紧攥着张潜的衣摆。   晨光下,那半截柔嫩纤细的脖颈没入浅粉色的寝衣,那颗明晃晃的朱砂痣实在叫人无法漠视。   张潜喉结动了下,将诗音手中接过了外披,直接裹在了喜盛身上,弯腰将她捞到了臂弯里。   张潜不是头一回这样抱她,喜盛知道是因为张潜担心她腿疼的原因,便扶住了张潜的肩膀,直勾勾的盯着张潜冷峻的容颜。   “害怕?”张潜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垂下了眼帘。   他离她很近,轻而易举就看到了那杏眼眼底的水晕。   “我梦见大人在火里的废墟翻我。”起初不想哭的,但被张潜一问,喜盛撇了撇嘴,小手扣着他肩上的衣襟扣子,委屈极了。   “翻着了?”瞧着喜盛垮起一张小脸,张潜无奈的笑了笑,只觉得这梦奇特。   “没有...我就站在大人身后,大人却看不到我。”喜盛摇了摇头,只觉得梦境里的废墟特别像回龙观。   “...”   看不到...   张潜耳边似乎再次回荡起了那道凄惨的哭泣声,虽然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境遇,可是张潜隐隐能感觉到,后面那声音的主人,是没了气的。   “臣不会叫公主出事。”张潜抱着喜盛回了梨园,默了半晌,忽的从腰后抽出个精致的木匣。   这木匣有些奇怪,色泽陈旧,似乎有些年头了,一边是方方正正的,另一边却是圆柄,似乎是方便握着。   “这是什么?”喜盛顿了下。   张潜握着那圆柄的一端,将那匕首抽出。   那刀刃在喜盛面前泛着寒光,喜盛有些不明白张潜要做什么。   张潜对着那双满是迷茫的杏眼,将那匕首递到了她手中:“路上若是出了事,公主就用这匕首对准自己。”   “不要负隅顽抗,等着我。”   说罢,张潜伸手,落在喜盛额顶上,轻轻抚了抚。   头顶那只大手有些沉重,喜盛打了个激灵,抬眸看着张潜:“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但你一定记得来找我。”   -   云渡山路途遥远,张潜跟喜盛到了城外时,秦良已经整军待发。   喜盛也觉出马车停了一下,撩开车帘便见张潜与秦良再说什么。   她目光落在张潜身上,有几分失落。   她其实是想要张潜跟着的,不过张潜总不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秦良瞧见了张潜,便驾马跟了过来:“指挥使,韩家的人到了。”   声音压得有些低,不过张潜听到了,淡淡的点了点头:“寸步不离的守着六公主。”   “啊?”秦良有些怔楞。   喜盛千金之躯,他一个大老粗成日跟着喜盛,实在有些不成体统,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便行过个玉面郎君。   那郎君骑着马,正缓缓朝这边来。   秦良一下子看呆了,定定的看着宋淮山,只觉得宋淮山比娘们还细皮嫩肉。   张潜也注意到了秦良那目光,侧目看去,目光冷了冷。   也不知这个世家的贵公子跟来做什么?   “指挥使。”宋淮山迎上张潜那张铁青的面色,挽唇一笑,在马上朝他拱了拱手。   “宋小郎君。”张潜答应了声,便回过了头看着秦良:“莫要让公主一个人。”   “圣上叫我跟着盛儿,这些就不劳指挥使操心了。”宋淮山看了眼张潜。   “哦?”张潜对上宋淮山那张白白的面皮,一双鹰眼中的神色有些锋利:“希望宋小郎君一路平安。”   “我与盛儿都会平安。”宋淮山瞧着张潜的神色,轻笑了声,驾马转了个弯,去到了喜盛身边。   宋淮山的声音温润沉稳,喜盛在马车里就听了出来,将车帘打起来,便见宋淮山走了过来。   “淮山哥哥?”喜盛挽唇,见到宋淮山也有些惊喜。   “圣上怕你路上无聊,叫我跟着你。”宋淮山迎上喜盛那双笑眼儿,上前捏了下喜盛趴在车窗上的脸颊。   “指挥使这怪好看的...”远出那两人郎情妾意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秦良砸了咂嘴,只觉得喜盛与宋淮山怪登对的,正想与张潜八卦,便瞧见了张潜那铁青的面色。   “好看就把眼睛贴上去。”张潜是背对着马车的,彼时听见秦良的话,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   他声音有些冷,同训斥士兵似的,秦良下意识的立直了腰板,见张潜驾马离开,方才松弛了下来,看着还在讲话的喜盛与宋淮山,挠了挠头。 第51章 不得   喜盛自小受宠,从来都是众星拱月般,虽说那些个官家娘子不喜与她接触,但禁庭中的兄姐对她还是很喜欢的。   元贞是大虞的长公主,德妃死后,便过继到了江皇后名下,虽说那会儿元贞已经知道事情了。   但江皇后真心喜欢元贞,元贞与喜盛的关系也很要好。   可即使这般,当年那桩往事,也足以叫大姐姐再也无法与嬢嬢交心。   因着这层关系,喜盛踏上云渡山的征途,心中也有些忐忑。   而且她又拿着这放妻书,也不知大姐姐瞧着,会如何想。   不过想着想着,喜盛便有些困了,头一歪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   虽说喜盛早就搬出禁庭许久了,可是她一下子走出那么远,要去云渡山寻元贞,江皇后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   一是怕喜盛路上出了什么事,二则是怕元贞...   六年前她没能帮上忙,元贞那般记恨她,喜盛又是她自小娇惯着长大,虽说两个都是好孩子,但江皇后心中总是偏着喜盛一些,怕喜盛上去吃了闭门羹。   陈庭远从宫外来,一进门便瞧见江皇后横卧在金丝楠木的贵妃榻上,腰后垫着一个大大的软枕,愁眉不展。   “母亲。”陈庭远脚步顿了顿。   “庭远?”听到那沉沉的一声,江皇后也回过了头,看着门口立着的陈庭远,要起身。   “母亲不必动了。”江皇后身子重了,陈庭上前将江皇后摁回了贵妃榻上:“二哥出了些事情...”   “什么事?”江皇后愣了下。   陈庭玉虽然纨绔了些,可这些年来出了胡闹些,可身为皇储,他自己还是有分寸的。   “二哥要了赵家三娘...”陈庭远说着这话,心里却有些难受。   赵静柔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可他们几个总在外面做事的人,确实心知肚明的。   二哥虽然纨绔了些,可也没沦落到要娶一个非完璧之身,身世也不清白的女子。   可赵静柔与北地有没有联系尚未查明,还是看在自家人眼皮子低下安心。   “什么!”江皇后一惊,那双美眸也瞪得溜圆:“他人呢,自己不来说,叫你这个小的来?”   “他从来都是这样。”   江皇后有些生气。   “母后,二哥他是喜欢赵三娘的。”陈庭远顿了顿,忽的补上一句:“我看不如请父皇赐婚,届时应对那小可汗也好说。”   “小可汗总不能明面与咱们二哥的...”   “皇子妃较真....”   将皇子妃三个字给赵静柔安上,陈庭远觉得别扭,不过眼下为了安定江皇后的情绪,他也只能如此。   “庭玉是该娶妻了...”江皇后震惊之余,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赵家三娘子名声在外,是上京城的大才女,配陈庭玉倒也旗鼓相当,可是...   “赵静柔不是喜欢张潜那臭小子么?”江皇后问道。   “...”陈庭远久久不在上京,自是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加上陈庭玉与他说的时候,也没告诉他这条,陈庭远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不行,回头叫这个赵静柔进宫来。”江皇后瞧着陈庭远神色躲闪,一巴掌便打在了他的臂膀上,带着几分脾气。   “母后,总归是二哥喜欢的,不会错。”那赵静柔本不是情愿,若是重装了江皇后也不好,陈庭远刚要阻拦,江皇后便横过了眸子:“你倒是操心庭玉,你呢?”   “你也十八了,也没见你给我领会个儿媳妇。”陈庭远出征的时候,也才十几岁,在外头总不能先找个,这点江皇后知道。   不过这次回来陈庭远也十八了,该是找个知冷知热的了。   不过陈庭远却似乎并不想找,沉了许久:“儿子忽然想着还有些事...”   “庭远,你若是要宁宁,母后可以去说。”瞧着陈庭远那挺直孤零零的影子,江皇后蹙了蹙眉。   保宁幼时与喜盛相处颇多,而庭远总是跟陈庭玉在一处,原本是没什么交集的,可江皇后却记得一幕。   那是保宁刚刚学骑马的时候,烈日炎炎下,庭远给保宁牵着马,带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额头上都出汗了,可却笑的比谁都开心。   庭远这孩子总是有心事一般,那是江皇后头一回见他那样开心。   江皇后那句话在凤仪殿响起,声音不大,可陈庭远却听得格外清晰,他微微回头,看着贵妃榻上的江皇后:“不行。”   自古君王多猜忌,江家已是皇亲,如果他们要收拢了韩家,那保宁便再不能嫁皇室了。   “可我瞧宁宁是喜欢你的。”江皇后也没想到陈庭远对此事如此抵触。   “母后觉着盛儿也喜欢宋家郎君,可盛儿其实并不喜欢。”   “只是大家从小都说,都这样觉得,盛儿听话,便也这样觉得,宁宁与盛儿一样,她们才多大?”   “她只是喜欢舞刀弄枪,她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自然是与我亲近些,这没什么的,也不是喜欢。”   说罢,陈庭远浅浅的吐了一口气。   皇家的事,规矩莫测,母后虽贵为皇后,可有些事终归是看不清的,他若是再娶了保宁,那么江家便占了大虞的半壁江山,这样一来,诸臣会心生艳羡,弹劾江家。   当年大姐姐的婚事,已经有那么一遭了,多亏不是嬢嬢亲生,才顺利嫁到了韩家。   如今储君未立,他们这样那样的,父皇便是不在意,心中也难免会生出些什么,到那时候,妹妹怎么办?   他们生在皇家的人,锦衣玉食,就注定要有所顾忌。   “小六担心母亲,拜托指挥使在宫外寻了位名医,儿子安插在了太医院,晚些时候会给母后来请平安脉。”   说罢,陈庭远便离开了凤仪宫。   因着揣着脾气,所以陈庭远得了脸色并不算好。   保宁是听着消息入宫的,原本想先看看江皇后,毕竟是快生了的人,父亲那边也担心。   可是迎面瞧着陈庭远冷着一张脸,保宁脚步顿了下。   陈庭远却仿若没瞧见她似的,径直穿过了宫道,只留给了保宁一个背影。   “...”保宁半张着的唇抿了抿,心里忽的有种奇怪的感觉。   “四皇子真奇怪,平日最爱与娘子打趣了,今日也不知怎的...”保宁身边的小舟也觉得陈庭远有些不对。   “可能是心情不顺吧...”   可是他平日对她永远都是好脾气的...   保宁没敢在往下想。   陈庭玉的婚事是在喜盛走后办起来的,因为陈庭远与赵静柔已经成了事,所以这婚事办的极为仓促。   喜盛知晓之时,已经近在云渡山的路上了。   侍从传话来说预计下午就到了云渡山,喜盛原是有些高兴的,可忽的从宋淮山嘴里听到这事,喜盛有几分楞的。   都要娶了,那这事定是一早便谋划好了。   阿兄要娶赵静柔,这事他们压根没有与她说过,而且这事情还是趁着她走了办的,好像有意不让她知道似的。   那张潜呢...   张潜与阿兄他们走的那样近,一定也是知道的,但张潜也没有与她说。   她虽然讨厌赵静柔,可阿兄若是喜欢,也没什么。   看了眼近些日都是中规中矩的宋淮山,喜盛将那手中莲花香篆放下,看着香蛊中脱模的莲花形状。   他们追究将她当做小孩子一般,喜盛心里有些难受。   “可是我说错什么了?”宋淮山帮着喜盛将那莲花形状的香粉点燃,抬眸扫了下她的神色。   他们自小在一起,喜盛开不开心,他也能看出来。   “没什么,阿兄成亲,再想我该送些什么?”喜盛只是低迷了一会儿,便抬起了头,看着宋淮山。   她已经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你若是不喜她,顺手调些香不好了?”宋淮山抽了支细香,吧喜盛刻好的莲花点燃,瞧着车厢里那袅袅香气,笑了笑。   喜盛自小便擅长调香,宋淮山喜欢梨香混合檀香的味道,喜盛调的久了,也闻惯了那味道,所以调制什么香的时候,都会有些无意的去添梨香。   “你觉得成吗?”喜盛歪了眼宋淮山,那张素白的小脸凑上前去。   毕竟是正妃之仪,送点子香,那不是叫阿兄为难吗?   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闻她调的香料的。   想了想喜盛觉得有些不好,宋淮山也被她弄得无奈,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想什么呢,当然不成。”   “赵静柔不是喜欢指挥使吗...”喜盛吃痛的捂着脑门,撇了撇嘴。   前些日子追着张潜,她才刚走,赵静柔就嫁给阿兄了。   也不知他们盘算什么呢。   喜盛越想越生气,撩开了帘子看着外面陡峭的山路,已经快到云渡山了。   车驾周护送她的军队是父皇赏赐的那只军队,其中还有韩家军的人混杂着,防的就是那些对她不利之人,可是这么一路走来,也没有对她不利的人。   云渡山脚下,立着一个人,女人一身素衣,身形高挑,可却瘦弱的有些可怜。   那粗布钗裙掩不住那身风华,她在燥热的风中静静立着,目光已然落在了不远处那长长的队伍上。   “阿姊,好热。”女人身边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瞧着那车队,拽了拽她的衣袖。   今日确实有些热,元贞没说话,从身边侍从手里接过伞,给身边的小男孩儿遮去了阳光。   “阿姊你非要带着我,我又不认识你的六妹妹。”阿澈抬头看着顶上的油纸伞,不由得撇了撇嘴。   他不想晒太阳,想回去睡觉,和夫子打鸟。   “你六姐姐会带你买好吃的。”元贞垂眼看了看阿澈那副懒散模样,有些无奈。 第52章 传书   初夏的气候燥热,喜盛一下马车便瞧见山脚下的那道萧条的身影,两道黛眉蹙了下。   时隔六年,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元贞了。   当年的元贞,端庄婉顺,容貌气质那都是出挑的,如今一身粗布麻裙,虽掩不住骨子里的尊贵,可终是憔悴了的。   没了大姐夫,她过得并不好。   “大姐姐。”喜盛朝着元贞行了个礼,随后便站定在了一旁,端详着元贞身侧那个小男孩儿。   阿奴今年六岁,眉目已经渐渐长开,模样眉眼像极了德妃,可鼻唇却生的像极了父皇。   喜盛一眼辨认出来,正要询问,元贞便拉着阿奴背过了身:“走吧。”   “好...”对上元贞这冷漠的态度,喜盛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提着裙摆跟上了元贞。   山上的台阶并不好爬,喜盛腿又不方便,迈了几步便有些喘。   元贞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有些远,在半截腰上停下步子,瞧了瞧被远远落在后头的喜盛。   “大姐姐,你先带着...”喜盛也注意到了元贞的目光,撑着身边的宋淮山支起了身子,看向元贞身便那粉雕玉琢的男孩儿,却不知该叫什么名字。   元贞没说话,将阿澈交给了身边撑着伞的侍从:“先带阿澈上去吧。”便往下来去接喜盛。   喜盛也轻,宋淮山不费什么力气,扶着那抹细腰将喜盛往上带。   喜盛倒没觉得有什么,元贞行到两人周围,抬眼看了看宋淮山:“本宫来吧。”   说罢,便将喜盛从宋淮山手中接了过来。   “...”瞧着喜盛被元贞弄过去,宋淮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在后面跟着走。   “谢谢大姐姐....”元贞方才对她冷言冷语的,这会儿这态度喜盛始料未及,唇畔才有了几分笑意。   “嗯。”元贞淡淡瞥了眼喜盛,没说话。   “大姐姐,我要去柔然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回见到你,往后说不定就见不着了。”元贞愿意扶她,那便是还和她好,喜盛心中是暖的,便与元贞说了起来。   “我知道。”元贞淡淡的看了眼喜盛。   她虽然在云渡山清修,可上京里的消息,也并不是全然不知。   “那你与宋淮山又是怎么回事?”元贞说着,余光不由得往后看了看。   喜盛与宋淮山的情分,元贞是知道的,虽说不喜宋淮山与喜盛靠的太近,可宋淮山到底是喜盛亲近的人。   这般舍了宋淮山,去柔然,喜盛一定委屈。   “便这样吧...”喜盛默了默,看着元贞那静好的侧脸:“大姐姐还念着姐夫吗?”   “问这个作甚?”元贞看着面前阶梯的那双眼儿一滞,声音也有些冷淡。   “我来之前,去了韩家。”喜盛也没隐瞒,将韩家与那放妻书的事一起说给了元贞。   元贞那张脸宛若冰霜,并没理会喜盛所说的什么,只是扶着她走,一步一步,像极了行尸走肉。   “二哥与赵家三娘成婚了,我会在云渡山小住些时日,大姐姐也好好考虑考虑,如何回了韩家。”喜盛小心翼翼打量着元贞的神色。   虽说元贞并不是嬢嬢所出,可是为了二哥的前程,元贞应该会顾忌一些,若是实在不成,也只能这样了...   毕竟大姐姐与大姐夫当年,成婚是那样的艰难。   “嗯。”元贞似乎对着消息也有些怔楞,但不过少倾,便带着喜盛继续走了。   入了云渡山,喜盛便与元贞进了禅机寺中的别院。   寺中多是修行的小沙弥,而元贞的别院与平常香客的禅房相隔甚远,极为清幽寂寥。   喜盛跟着元贞进了静室,厅中便冲出来个男孩儿,那男儿正是方才被元贞侍者带上来的那个。   “姐姐...”男孩儿瞧着元贞身边多了个陌生女子,伸手将元贞往自己这边拽了下。   “阿奴,这个是六姐姐。”元贞瞥了眼男孩儿,将他小小的身躯正了过来,面对着喜盛。   那被唤作阿奴的男孩却是不说话,将喜盛打量了一眼,扯着元贞袖子:“大姐,我要出去玩。”   阿奴素来有礼貌,也不知对着喜盛是怎么了,元贞面上有些尴尬,垂眼看着有些胡闹的男孩儿。   “那你自己先去玩儿好不好呀,我和你大姐姐有些话要说。”喜盛并没因为阿奴的态度而不高兴,反倒是对着阿奴挤了个笑眼儿,瞧着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阿奴一听这话,立刻便撒腿跑出了别院。   元贞看着阿奴的小身影,叹息一声。   “是九弟吧,长这么高了。”喜盛的视线与元贞交叠在一处,问道。   瞧着五六岁的模样,半点不想早产的孩子。   “今年就六岁了,叫阿奴。”元贞应了一声。   德妃也走了六年了。   “还没起名字吗?”喜盛听着那名字,一愣。   大虞九皇子,现在还没有个名字实在不成体统,不过想到当年大姐姐孤身一身带着尚在襁褓的九弟离开上京,喜盛便明白了。   贱名好养活,当年九弟孱弱,跟着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大姐姐,远走云渡山,连父皇都没见过,哪里来的名字?   元贞与喜盛对坐到了小轩窗前:“没有呢。”   “父皇知道小九长这么高,一定会高兴的。”隔窗瞧着那别院门口,喜盛抿了抿唇,小声在元贞提了一嘴。   她是希望元贞能将小九带回去的。   元贞并不想再见庆帝,可听着喜盛这般话语,她思忖了片刻,一双淡然的眸子落在喜盛脖颈处的白纱布。   她倒是没介意喜盛提出的话,只是那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蹙,看着天边的炎炎烈日:“他可是真心迎小九?”   静室中燃着檀香,可仍没能掩盖住这静室常年熏的安息香味道,喜盛又研习香料多年,垂眼看着木桌上的香蛊::“大姐姐...哪有父亲,会不想接回自己的儿子呢?”   “盛儿,你还是不了解他。”元贞沉了沉,忽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可笑,末了,她看向喜盛的眸中,含着些许悲凉:“小九哪有他的江山重要?”   有些事,喜盛是不知道的,可元贞这个做姐姐的却心知肚明。   喜盛固然受宠,可与江山作比终究还是轻了些,不然,那人也不会把她嫁到柔然了吧。   “大姐姐,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可天底下没有父亲,会眼看着自己的儿女流落在外。”   “嫁到柔然,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不想叫父皇为难。”   上辈子,元贞便一直没有会上京,后来柔然侵虞,大姐姐的消息也没有了。   可喜盛却清楚,上辈子的父皇,就是为了她这个女儿,不惜赔上自己的江山。   “那明远又如何说呢?”元贞并不知喜盛心中所想,轻嗤一声,觉得喜盛这话极为可笑。   “明远的死,是他一手设计,为的便是不叫江家与韩家专权,他啊,表面上对着母后百般宠爱,其实还是逃不过自己心中的魔。”   毕竟外戚专权,对于历代的帝王来说,就像一座大山。   “大姐姐,父皇都将你嫁到了韩家,又怎会让你守寡?”喜盛并不认可元贞的想法。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父皇当时就在柔然边境,知道了韩家大郎君被围剿以后立刻便派出了援军,可斥候回消息时,早已经迟了。   那回韩大郎君早就没了,父皇大怒之下抓了斥候,那斥候却服毒死在了父皇面前,这事情落了个死无对证,大姐姐哭诉到乾清殿,父皇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由着大姐姐闹下去了。   再再后来,便是大姐姐一直认为此事是父皇有意设计。   “我不想听这些。”元贞一门心思认定了的事,并为此在寺庙里六年,自是不会被喜盛轻易说动:“小九跟着我挺好的,不会回去的。”   “即便是回去了,日后庭玉即位...”   “他又当如何呢?”   陈庭玉虽然纨绔了些,可是坏心思是没有的,这点喜盛知道,当下也没多想,便说了出来:“大姐姐,阿兄不会动小九。”   “哦?”元贞看着喜盛那瞪得溜圆的杏眼,冷声笑了笑:“你是女儿家,不似他们,日后的事情,谁能知晓呢?”   -   从上京道云渡山,舟车劳顿,喜盛和元贞在静室小坐了会儿,便回了自己的居处。   因着是寺庙,喜盛有些物件并没有办法安置,诗音只捡了些重要东西布置了下。   “公主您回来了?”瞧着喜盛迈进禅房,诗音忙就将轮椅推了过去。   “指挥使那边如何了?”喜盛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了张潜答应她的事。   他说知道聂隐在何处,会安置聂隐在嬢嬢身边,可喜盛还是有些担心。   “您瞧瞧这个。”诗音忽的想起了什么,把一张折成小卷的纸条递给了喜盛。   “这是?”喜盛看着那宣纸被卷成那样小,忽觉得有些好笑。   “我搬公主衣物的时候,有只黑鹰一直围着我转,然后就落在公主衣物上了,我瞧着它爪子上带着这个...”   “黑鹰?”喜盛怔楞了下,忽的想起她刚刚有了前世记忆时,那只在乾清宫道上惊了她的那只黑鹰....   喜盛没多想,便打开了那纸条,这纸卷的还没她小拇指大,可铺开确实一张完整的宣纸,上面写着:聂隐已暗中入宫,上京无虞,公主放心。   字迹端正气派,瞧着与裴公竟有几分相似。   字迹能与裴公相似的,除了跟着裴公长大的张潜,还能有谁?   也就是说,那黑鹰也是他的... 第53章 识破   日暮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双眼,张潜内里的软甲厚重,这会儿已经捂得他额上生了些汗水。   大理寺前的街道车马不惜,偶有从玄武街上收了小摊回家休息的货郎,瞧着风平浪静,张潜静静立在巷口隐秘处,一双鹰眼泛着晶亮的冷光,盯着个举着稻草垛的老者。   那老者脚步极慢,走到大理寺门前时,忽的就失重一般跌在了大理寺门前,草垛上的糖葫芦落了一地,门前那侍卫见了,便上前要去搀扶那老者。   张潜见势,刚要动弹,大理寺门前已然多了只队伍,将那老者围了起来。   那人一身灰衣,顶上金冠熠熠生辉,是陈庭远。   “大人...”张潜身后的也看到了那幕,挠了下后脑勺。   “走了。”这事儿既然有陈庭远插手,张潜也不打算滞留,正要走,陈庭远身边的侍从便到了巷口。   “指挥使,我家四殿下请您过去。”侍从恭敬的朝着张潜抱拳。   “...”   这事原本是设计的好好的,陈庭远忽然干预,便有点不好办了,可张潜有些想不明白,那老者,有什么本事从大理寺将方一带走。   巷口有棵柳树,清风浮动着那柳枝,将斜阳半遮半掩的呈现在人眼前,已经没有晌午那般刺眼了。   张潜怔了下,忽的便回身,绕过了大理寺门前的队伍。   “张潜?”陈庭远擒住了那老者,正要与张潜说话,单间那抹玄色的衣裳一溜烟便进了大理寺中,他也看了看那坐在地上捂着腿的老者。   老者腿上的粗布袍子已经被血液染透,陈庭远附身掀开了老者的裤腿,见到了老者膝盖上数个针眼打小的血孔。   “四殿下。”方才去请张潜的仆从令异也走到了陈庭远身边,看着那老者膝盖上的伤。   “带人去救治。”陈庭远咬了咬槽牙,颇有种被耍了的赶脚,吩咐了令异,便跟着张潜进了大理寺。   大牢中的气氛腐朽潮湿,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而那些看守牢房的狱卒,已经倒了一地,血液蔓延至门前,他们身上却不见任何明显的伤口。   陈庭远进了关押方一的大牢,便见张潜静静的立在牢房门口,而牢中的锁链已经被人生生劈断了一截。   “人跑了。”陈庭远蹙了蹙眉,看着面前那抹高大纤长的身影。   “这事怪我...”原本是想着帮张潜一把,找出刺杀喜盛的凶手,可眼下这情况,陈庭远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到底是十八岁的男儿,即便上过战场,可到底心性浮躁,张潜侧目看了眼陈庭远,抿了抿唇:“臣请命去云渡山。”   “...”   “你想去云渡山?”陈庭远看着面前那威猛的身影下跪,愣了一下,眸中透出几分玩味。   不知怎的,这个裴公义子似乎对喜盛甚是在意。   “是。”张潜点了点头。   “我若是不应呢?”陈庭远看着面前一身玄衣,难得低眉顺眼的男人,轻笑了声。   圣上身边的指挥使,玩忽职守,孤身前往云渡山,定会引得圣上追究,陈庭远有军功傍身,有他的命令便不一样了。   可陈庭远并不打算就这般应允了张潜。   “臣应了六公主。”见陈庭远不应,张潜抿了抿唇,缓缓从地上立起:“方一走了,那些人势必还会刺杀六公主,臣不能失约。”   “张潜,父皇的军队,以及韩家军都跟着盛儿,你觉得盛儿会出事?”   “还是你不相信韩家?”这些人明里暗里有些针对喜盛,陈庭远也能猜出来,只是张潜这般紧张,让他不免有些怀疑,想问出个究竟。   牢房中的烛火忽明忽灭,映照在张潜的半张脸上,他面皮原本就有些微黑,被烛火映着便显得昏黄,在听到陈庭远那句话后,张潜那双冷厉的鹰眼怔楞了下。   韩家世代忠良,手下军队更是以一敌十的强手,他当然信得过...   只是想到她立在他跟前,扯着唇角说她会保护好自己的,但你一定记得来找我那幕时,张潜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四殿下,若是...”   “张潜,你喜欢盛儿。”不等张潜说完,陈庭远忽然上前,用力杵了杵张潜心窝处。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陈庭远可是清楚的很,只是陈庭远并没想过眼下这个素来手段修罗的指挥使会有这般的心思。   不过想到自家妹妹那般纯良可爱,陈庭远倒也不以为意。   喜欢...   张潜看着面前的陈庭远,那双鹰眼微微眯起。   他这个人孑然一身,除了会顾忌裴昀,这世界上便在无人可令他手软,可是听着那喜欢二字,张潜心中微微触动。   他是会情不自禁想起喜盛的,就如同庆帝一样,喜盛对于张潜来说不过是个主子。   但如今被陈庭远一语中的,张潜却忽然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盛儿打小娇贵,惹人喜欢也正常,只是张潜你要知道,她与你隔着的不止是身份。”   还有一道明晃晃的和亲圣旨。   陈庭远打量着张潜的模样,心中也笃定了自己的疑惑。   张潜是喜欢喜盛的,可是那又如何?   “本宫允你去云渡山,你要护着盛儿安然无恙,也要收好你这见不得人的心思。”   “若叫她知道,会心软的。”半晌,陈庭远看了看张潜,便挥袖离开了牢房。   -   喜盛来了云渡山有些时日了,平日除了呆在自己的居处,便鲜少出去。   她其实不是个做的住的性子,爱吃,爱热闹,可是想到别院里的那位大姐姐...   喜盛望着斜阳,忽的叹了口气。   那位可是比她还沉得住气。   “公主,推您出去晒晒吧?”诗音也觉得喜盛整日呆在卧室要无聊的发霉了。   想着元贞也不可能日日观察喜盛,便提议道。   “...”喜盛默了默,瞧着怀中的胖团没说话。   “罢了,你推我出去好了。”总这样闷着也不是办法,喜盛点了点头,便叫诗音把她推了出去。   出了禅房,便是几十里的阡陌小道,蜿蜿蜒蜒,直通前院的佛堂。   云渡山的大佛寺虽然距离上京遥远,可盛在声名远播,求姻缘仕途灵验。   喜盛看着前院那重重叠叠的金瓦,忽的有些意动:“诗音,大佛寺能不能求平安?”   “能压,大佛寺平安是极其灵验的,只是不清楚为何大家都来求姻缘。”诗音点了点头:“公主想去求平安符吗?”   “去瞧瞧。”喜盛也有这心思,当下也顾不得与元贞赌气,兴冲冲叫诗音推着自己去了。   寺庙中多是上香的香客,随是早有风声说六公主从上京而来,拜访大公主元贞,可寺中人来人往,倒是没几个人会去注意喜盛。   在禁庭的时候,人人都把她当做易碎的琉璃,如今没有那些前扑后拥的侍从,喜盛也乐得自在,怀中抱着胖团,舒坦的倚在了木质轮椅上。   天边的云日高高,喜盛垂首间,忽的注意到阁楼处那扒着头的男孩儿,忙抬起头,对上了男孩儿那张圆乎乎的小脸。   阿奴是有些胖乎乎的孩子,这会儿猫着身子,趴在墙头往喜盛的方向瞧,许是没料到喜盛会看到自己,被抓到了之后阿奴便要跑。   “唉?”喜盛见着阿奴,眉眼上有些许笑意,示意诗音将轮椅停下。   她从木质轮椅上站起,缓缓走到阿奴身边,看着男孩儿的身影:“你跑什么,是怕女人不成?”   “谁怕你了!”阿奴听着身后那道柔柔的声音,立马回头瞪了眼喜盛。   像个气呼呼的小牛犊。   “那你跑什么?”喜盛瞧着阿奴那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故而走上前,绕到阿奴跟前,想阿奴柔软的脸颊,便见阿奴脸上那几道血痕。   “...”   好端端的,怎么就挂了彩?   喜盛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碰到阿奴那脸上的伤口:“怎么弄的?”   “不要你管。”阿奴觉出自己脸上的伤被发现,连忙捂着脸:“你最好不好告诉姐姐看到了我,不然我叫你好看。”   “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不过你要告诉我是谁将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阿奴自小跟在元贞身边长大,对她不亲也是理所应当,喜盛怕惊走了阿奴,并没有在贸然上前,只是静静瞧着阿奴。   “你不会骗我吧...”阿奴有些信不过喜盛。   “我是你的姐姐,怎么会骗你?”喜盛对上阿奴那双稍稍带着警惕的双眸,有些心疼的蹲下了身子。   她随身带着个荷包,荷包里揣着几块粽子糖,想到小孩子都喜欢吃糖,喜盛摘下了那荷包,那处几块粽子糖摊开在手心:“我给你吃糖,你告诉我好不好呀?”   孩子哄孩子容易极了,再加上喜盛那双澄澈的眼里满是善意,阿奴看着她微红手心里躺着的几块粽子糖,有些动摇。   大姐姐就从来不许他多吃糖,为了不让大姐姐费心,阿奴一直都很听话。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吃糖。   “那...好吧。”瞧着喜盛满是诚意,阿奴试探的往前走了几步,捏起喜盛手心的粽子糖,放到了嘴里。   甜丝丝的粽子糖里混杂着一股松仁的香味,像阿奴这样的孩子最是喜欢。   阿奴虽然年纪小,可却信守承诺,吃了喜盛的糖,便乖乖的站在了喜盛的身边:“他们说我是大姐姐捡回来的野孩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原以为只是小孩子的玩闹,阿奴才受伤,可听着阿奴如此发问,喜盛也愣住了。 第54章 撑腰   小路上的女儿家半弯着身子,循循善诱的对着阿奴,元贞拎着一个食盒立在不远处,瞧着那对姐弟,脚下的步子也顿了下。   “公主...”元贞身边的连枝也一愣,看着喜盛与阿奴相对。   人都在长大,她带着阿奴离开上京的那年,喜盛还是的小女孩儿,如今小女孩儿也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   可是想到当年乾清殿上那一言不发的父皇,元贞眸中冷了冷。   那个人,只是对自己的嫡出女儿偏疼一些罢了。   可阿奴还小,她虽养了阿奴许久,可有些东西,终是她一个姐姐给不了的...   眼下瞧着喜盛与阿奴亲近,元贞没有上前,侧目看了眼连枝:“连枝,是我错了吗?”   连枝是元贞身边的老人了,彼时看着元贞脸上那抹愁云:“殿下便是再不愿面对当年的事情,也该查上一查...”   “倒是我不敢了。”元贞愣了许久,忽的自嘲笑了笑。   延误军机一事,若是追根究底,定然不会全怪庆帝,可是元贞却懒得查,查出来,却又除不掉那些人,还不如不查。   所以元贞才一直怪着庆帝,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的社稷。   毕竟是跟了元贞许多年,看着元贞痛苦了这么多年,连枝也心疼极了:“公主,还记得江皇后所说的话吗?”   “她说...有些事,终将有个落定,我知道的,可是那时我等不及了。”元贞沉了沉,看着不远处的喜盛,眼中忽的有了几分光彩:“可是这刻终于要来了。”   “所以公主这些年,并没有白等。”连枝上前接过了元贞手中的食盒,瞧着元贞唇边浅浅的笑意:“回去吧,公主。”   -   当年的德妃死于难产,连着阿奴面都没见到,而大姐姐为了与父皇赌气,便把阿奴带到了云渡山,阿奴自小跟着大姐姐长大,许是连自己的身份都没认清。   可身份尊贵又如何?   天高皇帝远的,阿奴还不是要别的孩子欺负?   喜盛心中忽的有些愤愤不平,她将粽子糖装回了荷包中,随后朝阿奴招了招手。   阿奴吃了她的粽子糖,也不像方才一般防备她,便走了过去。   “你是有父皇母后的。”她揽着阿奴,将那荷包系在了阿奴衣衫上的革带边。   “我没有,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喜盛的怀中有一股浅浅的梨香,阿奴觉得好闻,往她怀里贴了贴,鼻子一耸一耸的,竟有些想哭。   “小九,你有的,只是他们怕阿奴不想见到他们,所以才不来接阿奴的,不过他们让姐姐来了,姐姐会给小九撑腰,是谁打了小九,小九告诉姐姐好不好?”喜盛看着阿奴红眼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她其实是喜欢小孩子的,只不过禁庭里有嬢嬢一直将她当做孩子一样保护着,所以喜盛并不是经常能与这些小辈接触。   原本是没什么,可是被喜盛这般一问,阿奴竟是越来越委屈,抱着喜盛的脖颈便哭了起来。   喜盛神色也有些复杂,轻轻拍着阿奴的后背:“小九带姐姐去找欺负你的人。”   小九瞧着喜盛要为自己撑腰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了底气,点了点头便拉着喜盛往外走。   “公主。”诗音瞧着那对姐弟手牵手,看了看跟前的轮椅。   “叫秦良过来。”喜盛听到诗音的声音,脚步滞了下。   “是。”诗音也知道喜盛这是什么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大佛寺的香客络绎不绝,可也有些香客远道而来,会在不远处的禅房休息,喜盛与元贞的居处静谧,少有人会到此,而这些普通的香客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阿奴拉着喜盛的手,将她带到了香客所居的园子里。   那园子清幽雅致,佛家之地,中的也多是莲花,喜盛跟着阿奴绕过阡陌小路,便听到了孩童嬉闹的声音。   “姐姐...”阿奴听着那些声音,有抬头打量了眼喜盛:“要不我们不要去了,大姐姐知道会生气的。”   “为什么不去?”瞧着阿奴如此懂事,喜盛蹙了蹙眉,在他额头弹了下,便拽着阿奴的手上前去。   那群孩童也没想到阿奴会去而复返,身后还带了个长得漂亮的姐姐。   不过这些小孩子纨绔,又是成群结队,丝毫不惧怕阿奴身后的喜盛,反而还调笑:“阿奴去告状了,阿奴没有父亲给他撑腰。”   起哄的男孩儿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子,像个孩子头似的。   阿奴听着那男孩儿的话,抹了抹眼泪,便冲到了前头:“你住口!”   那男孩儿也不势弱,看着阿奴要冲过来,也撸起袖子,丝毫不畏惧:“打他!”   “小九。”喜盛瞧着阿奴的模样,连忙拽住了阿奴的后脖领,将阿奴揽到了身后。   “你是哪来的,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那男孩儿见喜盛挡住阿奴,小脸一皱,好像很不高兴似的。   “我是他阿姐。”喜盛看着那一脸气氛的男孩儿,一双杏眼中泛起丝冷厉,乍一看倒真有些唬人。   男孩儿起初被喜盛唬住了,但小孩子不在意这些,看着喜盛也才不大的模样,便有了底气,朝着身后的孩子挥了挥手:“给小爷打他们,让臭阿奴知道咱们的厉害。”   “姐姐...”阿奴瞧着那么多人,也有些害怕,拉着喜盛的衣角便把将喜盛抓到了身边。   阿奴是下意识想保护她的。   喜盛瞧着那一脸忧心的小男孩儿,抿了抿唇:“谁敢动?”   说着,她从袖间掏出一把短匕,那匕首刀柄有些陈旧,但刀刃寒光飒飒,一副渴饮鲜血的模样。   那群孩子小打小闹,哪见过这种家伙式,一下子便都愣在了原地。   “你..你想干什么!”那带头的蓝袍男孩儿见着喜盛手中那把匕首,也有些害怕了。   “你说我想干什么?”知道小孩子没底气,喜盛弯了弯眸,一手牵着身边的阿奴缓缓上前。   “报官,这里有个疯女人!”那蓝袍男孩儿也开始害怕了,撒腿就要跑,不过喜盛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虽然腿脚不好,可拦住这个男孩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郎君你这么厉害,是一个人长大的么?”她挡住了男孩儿的去路,那支匕首也在空中挥了挥。   “阿菁!”   那刀尖吓的男孩儿步步紧退,一屁股坐到了草丛里,也不知何处跑出个女儿家,瞧着喜盛上前,连忙抱起了蓝袍的男孩儿。   那女儿家与她年龄相仿的模样,穿了一身她喜欢的水蓝色,如出水芙蓉。   喜盛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藕荷色的衣裙,有些庆幸没有和这个女子穿一样颜色的衣服,不然就太尴尬了。   这蓝袍的男孩儿名叫霍菁,是香客家的孩子,而这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儿家,正是蓝袍男孩儿的张潜,名叫霍澜。   彼时瞧着自家弟弟挨欺负,自是要出来相护,也不分青红皂白,抱起霍菁,便回头瞪着喜盛:“我阿弟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欺负他!”   霍澜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遍,见喜盛身后的孩童们,俨然是猜错了局势,以为是她带着一群孩子欺负了霍菁。   不过喜盛也懒得与霍澜解释这些,收起了刀,瞧了瞧身边的阿奴:“小娘子看看清楚,是谁欺负了谁,是谁身上挂了彩。”   “你怎就肯定是我阿弟伤的,小孩子之前的打闹也要这般较真吗?”霍澜原是家中的长女,最受宠爱,见喜盛势大,也不肯服输。   “打闹?”喜盛嗤笑一声:“平白说别人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这也算打闹?娘子的底线未免太低。”   喜盛容颜绮丽,头顶的日光将她照的更加耀眼。   到底是皇家的儿女,骨子里就有种傲气,霍澜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虽有惊叹,不过想着自己阿弟被欺负了,便不假思索道:“孩子之前的玩笑话也要作数的话,那干脆日后别叫你的孩子出来玩了?”   “玩笑?娘子好厉害的口齿,难不成是一个人长大的!”喜盛看着霍澜那副面孔,娇呵一声。   这话明里暗里的,霍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许久,看向喜盛的眸中忽然泛起怒气:“你怎的这般讲话,这原也怪不得你家孩子被人说无父无母,既是被打了,也活该。”   说罢,瞪了一眼她身边的阿奴。   “是吗?”喜盛听着霍澜的话,忽的冷声笑了笑,她抽出了匕首,指在了霍澜鼻间:“阿奴,他姐姐都说她活该了,上去打他!”   “姐姐...”阿奴听得稀里糊涂,不过他知道是喜盛应了,看着喜盛的眼中有所感激,不过他并没有动。   “去啊!”喜盛瞧着阿奴滞涩的脚步,蹙了蹙眉。   大佛寺是大虞国寺,又居住着上京来的长公主,在这里动刀可是死罪,霍澜起初是怕的,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你就不怕我报官抓你吗!”   “报官?”喜盛听着霍澜的话,觉得霍澜真是幽默极了。   且不说这事原本就是霍澜缺理,就算是报官,明府能拿她如何?   这边的动静极大,秦良循着声音过来,便见喜盛举着指挥使的匕首。   秦良愣了下,不过瞧见喜盛刀尖还指着人,连忙就上前:“哎哟!我的...”   小公主...   “你去报官!”还不等秦良说完,喜盛便侧眸看向了秦良。   “好嘞!”那声娇呵带着些许威压,秦良也不知怎得,原本吊儿郎当的身形立马立的笔直,颇有些在军中的模样。 第55章 厉害   大佛寺地处常州,秦良去请的自然也是常州明府。   那明府到的时候,喜盛已经被诗音扶进了一间空着的客房。   客房中还立着几个霍家的护卫,是霍澜找来,想吓唬喜盛的。   可这几个护卫结结实实的立在霍澜跟前,并没给喜盛带了丝毫的威慑力。   喜盛挑了靠窗的美人靠坐下,侧对着的坐在厅中央的霍澜。   不过是几个护卫,与她的公主亲卫队来比差远了,喜盛并没有把他们当回事,这会儿怀中揽着阿奴,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粽子糖,塞到了阿奴嘴里。   眼瞧着便是端阳节,这粽子糖是喜盛来的时候在山脚下的小摊子买的,这会儿给阿奴吃了许多,也没剩下多少。   “诗音,改日你下山再买些粽子糖。”看着阿奴爱吃,喜盛也觉得开心。   诗音点头应了声,主仆二人倒是乐得自在,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霍澜在厅外,斜眼看着倚在美人靠上的喜盛,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般气定神闲:“还有功夫吃呢,想想明府来了你要怎么脱罪吧。”   “脱罪?”喜盛听着霍澜刻薄的声音,微微侧目:“你就没问过你阿弟欺负的是什么人么?”   “还需我想着脱罪?”   委实有些好笑。   霍澜听着喜盛的话,一愣,随后回眸看向了身边坐着的霍菁。   霍菁被自家阿姐看的小身躯一震,忙摇了摇头:“阿姐,是他先说我的。”   霍澜是个宠着自家弟弟的,见霍菁委屈巴巴的模样,立刻便瞪了一眼喜盛,摆明了是相信霍菁的。   喜盛平白被霍澜挖了一眼,无奈的耸了耸肩,继续哄着怀中的阿奴。   阿奴也不是个傻的,若说刚见着喜盛,他心中有些讨厌,这会儿喜盛这般给他出气,阿奴心里满是感激,自然对喜盛态度也好了不少:“姐姐,这件事我也不对,是我先无理出手打人的,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大姐姐会教训我的。”   他从小就被大姐姐带着,大姐姐什么事都是一个人,他是男子汉,不能保护大姐姐就算了,还要总给大姐姐惹麻烦,阿奴不想这样。   “不管她。”喜盛瞧着阿奴那双湿漉漉的眸,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头。   大姐姐在清修,不想麻烦,可她不一样。   “来了来了,明府来了。”这节骨眼,秦良也匆匆把常州明府叫了过来,跑进了屋子环伺了一遍。   “嗳,这儿呢。”诗音瞧着秦良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子,跑的满头大汗的,连忙叫了秦良一声,拿着茶盏给秦良倒茶。   秦良渴的不行,立在诗音跟前缓了缓,见诗音手中那还不如他嘴大的茶盏,便夺过了茶壶去一边牛饮了。   常州明府姓王,叫王朗,在常州好几年,也没等个升官发财的机会。   霍家是凉州富商,商铺无数,听说在上京还有做大官的亲戚。   做生意的信这些鬼神,霍家经常道大佛寺上香,久而久之,王朗也知道这事儿。   巴结不上大佛寺中的长公主,只好对霍家百般谄媚,如今看见了霍家的娘子霍澜,王朗立刻便上前朝着霍澜拱了拱手:“霍娘子寻本官,是为何事?”   虽说要巴结人,可是王朗也没有放低自己明府的身段。   “原是些小孩子的事情,只是家中幼弟伤着了这位小郎君,哪知道这位娘子不依不饶,还拿着匕首吓唬家弟,这事恐怕要劳烦明府了...”霍澜说着,便看了看身边的霍菁,好像真的很委屈是的。   那明府一听,自是要先站在霍澜这边,循着喜盛的方向看了看:“佛寺中擅自动用刀兵可是触犯大虞律法的。”   “哦。”喜盛注意到了那明府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明府原以为喜盛会害怕,可是看着喜盛这般模样,觉得面上无光,立即对身后的官差道:“把这个无知的丫头给我抓起来,严刑审问!”   喜盛身边有秦良,原本就没在怕的,看着那官差将近,她伸手将一颗粽子糖含在口中,侧目看着窗外的风景:“明府是常州百姓的父母官,如此只凭一面之词便如此断案,好大的官威呢?”   王朗虽然急于出头,可在乎自己的名声,听喜盛的话,伸手止住了官兵:“那你说说,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小九。”瞥了一眼那明府,喜盛也懒得废话,伸手推了推怀里的阿奴。   “姐姐。”阿奴也有些怕惹事,但瞧着喜盛如此硬气,便上前一步:“是他,是他说我没有父亲母亲,是野孩子。”   “你骗人,分明是你先动的手!”霍菁听着阿奴的话,也急了眼,从霍澜身边站起来指着阿奴。   瞧那男孩儿没理的指着阿奴,喜盛蹙了蹙眉,将阿奴的身子护了过来,要冲到霍菁跟前:“打你怎么了?”   “你自己先嘴欠惹事,还不能打你了?”   “唉?”明府听着喜盛的话,登时更向着霍澜这边了,连忙拦着喜盛:“霍家小郎君先辱骂你阿弟却是是他不对,可小娘子也要讲究个理字不是?”   “理?本宫讲理啊,但这是两件事,他既然打了我阿弟,我阿弟便要还回去,这般扯平了,再来与本宫讲理。”   这些地方官为了一己私欲互相袒护,喜盛也有些气急,绕开了明府,揪住了身边的阿奴:“打他。”   “这...”明府做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喜盛这么蛮横的人,原是要拦着的,可听着喜盛一口一个本宫,明府忽的愣住了。   要知道,这大佛寺里现在可是住了两位公主,那久居大佛寺中的长公主,身边还带着为小皇子,要说无父无母,那位小皇子自小跟着长公主长大,的确是无父无母...   明府既是明府,也不可能想不通这些,彼时再瞧喜盛身边那披甲带刀的侍卫,明府忽的一愣。   今日到常州的那位公主,是大虞的和亲公主,却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那个,别说是动刀兵了,她就算真的在大佛寺伤了人,那也顶多是被圣上关几个月罢了。   明府看着那霍家姐弟,忽的恍然大悟他这莫不是跟着霍家姐弟将天捅了个窟窿?   喜盛带着阿奴近前,身后秦良也不拖沓,一个人竟硬是拽住了霍澜身边那几个护卫。   霍澜起初是有底气的,不过听着喜盛方才的话,又见那明府神情呆滞,也愣住了。   阿奴有喜盛带着,知道是自家阿姐应了,彼时看着霍菁,那沾着泪的小嘴抿了抿,小拳头也续了力气,挥手便拎到了霍菁脸上。   霍菁可是霍家娇生惯养,实实在在的娇贵公子哥,这般被打了,霍澜也不护着,登时便咧大了嘴,哭了出来。   阿奴也被那一声吓到了,连忙抱住了喜盛,小孩子身量小,只抱住了喜盛的大腿。   喜盛看着那只会哭的男孩,伸手抚了抚阿奴:“跟他道歉。”   阿奴顿了下,有些不明白喜盛的意思,不过还是照做,在霍菁面前弯了弯身子:“对不起。”   到底是皇家所出的孩子,谦和有礼是刻在骨子里的,喜盛瞧着这慕,粉唇弯了弯,拉着阿奴的手看向了那明府:“本宫讲理的。”   “扯平了,明府大人现在可以断案了。”说罢,便重新坐回了方才的位置,抱着阿奴在自己身边坐稳:“还请明府公正审理。”   “是...”那明府听着喜盛的话,偌大的人,竟有些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喜盛面前:“公..公主?”   明府小心翼翼的凑近,秦良却将人拦在了喜盛几米开外,结结实实的推了明府一把:“尔等何敢近公主銮驾?!”   明府听着秦良的话,也坐实自己心中猜测,仓皇就跪在了喜盛面前:“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公主责罚。”   此言一出,明府身后坐着的霍澜也坐不住了,上前两步看了看已经跪下的明府,便抬眼去打量喜盛:“你说你是公主,可有证明?”   “这位娘子真是好勇,你就不知道这大佛寺里还住着大虞的长公主吗?!”瞧着那霍澜还敢质疑她的身份,喜盛不怒反笑,将自己的金牌从袖中一甩,明晃晃的流苏在霍澜面前晃了晃。   都说那位长公主清静惯了,无事根本不会出来,就算祭拜,也是有住持亲自带领,霍澜根本没在意。   可她忘了,长公主怕麻烦,可来的那位六公主是长了腿的,而那位九皇子也是孩子。   霍澜身子震颤了下,想着霍菁说的那句无父无母,登时便愣在了原地。   “明府快些起来吧。”喜盛也没想能让霍澜服软,看了看明府。   不是要讲理吗?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到是想看看这个明府要怎么讲理。   “公主,这...”   “下官觉得不过是小打小闹,既然九皇子都打了回去,那这事...”   明府也是夹在两边难做人,霍家毕竟是经常在常州这边做生意的,而喜盛不过来这一次,明府心里有考量,便上前道:“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   喜盛并没这样打算,彼时瞧着那明府一脸和气,冷声笑了笑:“算了?那大人这官衔不如就此算了?”   “这...”明府一听,也被吓着了连忙对着喜盛磕头求饶。   喜盛瞧着那明府的模样,非但没有怜悯,反倒有些不屑。   这边的霍澜瞧着这架势,也回过神来,拉着霍菁跪在了喜盛面前。 第56章 意图   大虞的九皇子总不能白白受了欺负,喜盛这般一折腾,明府也不得不对那霍菁有些处置。   不过霍澜一番求情,喜盛只让她把霍菁好好关起来,抄写经书去了。   解决完了这事,喜盛便牵着阿奴的手继续往前头去给嬢嬢求了个平安符。   阿奴是被诗音送回元贞的别院的,因着喜盛帮了他,阿奴心有感激,与诗音规规矩矩的道了别,便进寝室要寻元贞。   元贞喜静,简宁居平日除了阿奴闹腾些,便没有别人进出了。   阿奴停在寝室门前,手里拿着个浅薄褐色的荷包,星眸里满是笑意,正要推门而入,便听室中一阵的谈话声。   简宁居向来清寂,还从未有什么人来过,可今日到的这位,却叫元贞实实在在震惊了一番。   对案的人身上穿着侍从的衣服,可却掩不住眉宇间熠熠风华。   元贞只震惊了下,随后心中的沟壑渐平,抬眸看着面前的韩一诺,面上是说不出的平静。   “嫂嫂。”韩一诺对坐在元贞面前,眼底有些激昂。   当年元贞出嫁,韩家的女流对这位金尊玉贵的圣上公主都谈不上喜欢。   韩家阴盛阳衰,老太君的希望也都在韩明远这个嫡长孙身上,只盼着韩明远能为韩家多添几个男孩儿,谁承想韩明远偏偏娶了元贞。   这下别说多添几个男孩儿了,就连纳妾都难说了。   就这样,韩家的人一直觉得元贞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可便是这样的公主,到了韩家以后,不骄不躁,丝毫没将皇室的奢靡带到韩家,同样,也得了韩一诺这位小姑子的喜爱。   只是好景不长,元贞与韩明远过了不过一年,柔然缕缕进犯大虞边境,韩明远奉旨出征,丧命于边关。   那之后,元贞夜叩宫门,不得圣上觐见,一气之下就带走了尚在襁褓的九皇子,消失在了上京。   经此一别,已是六年之久,韩一诺看着面前憔悴瘦弱,苍白如纸的元贞,那双坚毅的眸中有些氤氲:“嫂嫂金玉之身,若是没有阿兄也定能寻个好人家,又何必自苦呢?”   “阿英,你不懂得。”元贞看着那一想大大咧咧的女儿家落了泪,羽睫轻颤,似乎有所触动。   “嫂嫂,你对阿兄一边痴心,我又有什么不懂,可是当年的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你这般,折磨的岂不是阿兄的在天之灵?”   “他若是瞧见了,难道就不会心疼吗?”韩一诺自然知道元贞对自家阿兄情根深种,可是这么多年了,眼下又瞧元贞这般憔悴,心中也有些难受。   韩明远的死一直是元贞的心结,这会儿元贞听着韩一诺这般提起,那张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难过。   可即便如此,元贞也并不打算签下喜盛留的那封放妻书。   当年的韩明远之死,若真是意外也便罢了。   可这分明不是...   但她去求父皇,父皇却只是一脸沉默的看着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而一向宠着她的江皇后,也是一脸无奈的,叫她沉住气。   那一刻,元贞的心便已经死了。   耳边是韩一诺的哭诉,元贞沉了半晌,终于将胸腔里那口气平息下:“阿英,我为的不止是明远...”   “我只是想看看,如若这一切,真真落到了盛儿身上,那乾清宫里的人还能不能沉得住气。”说着,元贞忽的挽唇一笑,透出几分悲凉。   “嫂嫂你...”韩一诺便是再愚钝,也听出了这话的意思。   “你不必插手,我总不会叫我的妹妹有事。”韩一诺是聪明人,再加上从前的情分,元贞并不担心韩一诺会将此事告知喜盛。   韩一诺看着元贞,有些语塞,不过看着元贞那坚定的神色,韩一诺知道,元贞这是打定了注意,默了半晌,便起身离开了寝室。   “...”阿奴立在门外,看着韩一诺怒气冲冲的出来,有些害怕。   韩一诺也没想到阿奴会在门外,怔楞了一下,回头看着窗前静坐着的元贞:“嫂嫂,九殿下我带走了。”   元贞听到阿奴,忙从木案前起身,要把阿奴叫过来,便见韩一诺已经附身将阿奴抱了起来。   日光映照在阿奴的头顶,将他发顶浓密的黑发照的有些微黄。   他被韩一诺抗在肩上,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满是落寞。   那荷包里装满了粽子糖,从阿奴手中缓缓坠落,而那原本要被拿给元贞的粽子糖,稀稀落落撒了一地。   元贞仿佛从阿奴眼里看见了失望,她连忙跑上前去追韩一诺,可阿奴却缓缓地,将那双眸子阖上,不再去看元贞。   他虽然尚小,可有些事,是明白的。   -   送归了阿奴,喜盛便回了自己的别院,宋淮山早来寻过喜盛,知道她与阿奴出去玩了,便一直在喜盛居处等着。   喜盛瞧着那一身浅蓝衣衫的玉面郎君,下意识的笑了下:“淮山哥哥怎么来了?”   前日还听诗音说,宋淮山与庙里的老和尚较上劲,去下棋了。   “本就是陪你来的,我也总不能光顾着下棋。”宋淮山看着喜盛那张小脸上的笑意,上前将喜盛的轮椅从诗音手上接过来:“与九殿下去哪儿玩了?”   “没去哪,去给小九打架了。”喜盛想起今早上那事儿,便觉得高兴。   “打架?”宋淮山一惊,看了看喜盛发顶上那支镶嵌着东珠的发钗,无奈笑了下:“盛儿怎么还学会打架了?”   虽说方才在明府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逞威风,可是出了气,喜盛打心底也是开心的,想与宋淮山分享,可想着宋淮山是个谦谦君子,便噤了声:“没什么,说着玩的。”   她若是说了,宋淮山定要不高兴了。   宋淮山原本是想与喜盛说说话,不过瞧着喜盛不愿意再多说,便没有继续问:“眼瞧着快端阳节了,盛儿你打算在云渡山玩几天。”   被宋淮山一点,喜盛也想到了此番的目的。   她是为了韩家兵权来的,不过在韩府是,韩老将军已然同意了帮助他们,只是希望她能来一趟,劝解元贞签下放妻书。   可是那放妻书,大姐姐动都没动。   人家韩老将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的条件,她若是不能说服大姐姐,倒也有些说不过去,因此喜盛想:“在等两天吧,我与大姐姐还有些事要说,两天以后就回宫去。”   毕竟上京还有个令她彻夜忧心的嬢嬢。   “那咱们正巧还能赶上上京的庙会。”宋淮山不清楚喜盛与元贞有什么事情,也没多问。   四皇子回京,保宁成日找不到影子,宋淮山也实在无聊,只想着喜盛会上京之后要带她去哪儿玩。   上京的庙会的确别有一番趣味,以前在禁庭是,嬢嬢不准她总去人多的地方,如今她在上京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就算出去,嬢嬢也管不了她,喜盛心中正有些小窃喜,小腹便一阵绞痛。   那张小脸上的申请一下子变得惨白,喜盛抿了抿唇,宋淮山也觉出了轮椅上的喜盛有些不对:“怎么了?”   “没,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裙裤中一股热流,喜盛有些窘,但对着宋淮山也说不出什么,只好借口自己困了。   喜盛这两回,似乎总是这样,好像有些敷衍似的,宋淮山觉出喜盛的疏远,沉了半晌,不过到底没说什么:“那盛儿先休息吧,晚间我再来瞧你。”   说罢,便阴沉着一张脸离开了。   喜盛自然没顾上宋淮山的神色,见宋淮山走了,立马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夹着裙摆,连忙对着诗音招了招手。   诗音也不是个傻的,走之前诗画又特意吩咐过,眼下看着喜盛那张清白交接的小脸,忙扶着喜盛进了屋子。   喜盛素来体寒,上辈子每回月事肚子都疼的要命,这辈子也没能逃过。   她自己也认命,换了月事带和新的亵裤,便大喇喇的往床榻上一躺。   “要不要给公主弄些红糖姜茶?”   喜盛一不舒服,从脸上便能瞧出来,诗音立在一边看了看她苍白的面色,上前给她揉了揉肚子。   “不必。”喜盛被诗音弄的有些痒,调转身子翻了过去,不理诗音了。   “盛儿休息了?”   正说着,元贞从厅中迈进了寝室,瞧着躺在床上喜盛,弯了弯眸。   “大姐姐?”喜盛听着那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回头瞧了瞧元贞。   她不过才躺下,元贞便知道她不舒服了,倒是关心她。   喜盛眯了眯眸,缓缓从榻上坐起来:“大姐姐怎么来了,快坐。”   说着,拍了拍榻上的位置,示意元贞。   “原是为了阿奴的事,不过来的时候遇着了宋家小郎君,说你不舒坦,我便找人回去煮了红糖姜茶。”元贞笑着坐到了喜盛身边,瞧着喜盛那苍白的模样,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元贞知道喜盛自小体寒,可没想到喜盛的手会这样冰冷,那双眉头蹙了蹙,将侍者手里那碗晾温了的姜茶接了过来:“你回京了,叫母后仔细着娴妃一干人。”   “…”   喜盛瞧着这个满脸关心自己的大姐姐,心头一动:“可是娴妃她们有什么诡计?”   “倒是没什么,只是小七素来不喜欢你,你小心些。”元贞虽然对娴妃不甚怀疑,但自己也没证据,只好喂着喜盛手里的姜茶。   喜盛见元贞如此,也没多想,垂眼喝了口那甜丝丝的姜茶。   姜茶有些烫,可倒也正好入口,顺着喉咙而下,喜盛也觉得身上暖了些,干脆接过了元贞手里的碗一饮而尽:“谢谢大姐姐。”   元贞看着喜盛咕咚咕咚将那姜茶尽数饮下,羽睫颤了颤,不过片刻,她便遮住了自己眼底的异色,笑着对喜盛说:“母后又不在,我当然要好好看着你。” 第57章 遇险   元贞虽然与她有些意见不一,可到底与嬢嬢一样心疼她,喜盛将手中空了的瓷碗递给了诗音,随后看向了元贞:“小九的事,大姐姐知晓了吗?”   阿奴被欺负的事情,元贞虽然未亲眼所见,可在这大佛寺这么多年,倒也有自己的几个人,因此元贞也知晓这事儿,点了点头:“我自是知晓的,只是有些事,不该如此惯着他。”   这点元贞与喜盛不同,她是希望阿奴能自己强大起来的。   “可小九到底是皇室的血脉,我见不得她那般受欺负。”喜盛默了默,倒也理解元贞的想法。   可是她并不赞同。   “你呀,还是个小孩子呢。”喜盛已经饮下了那姜茶,这会儿开始与元贞辩驳,元贞知道自己不能多呆,无奈的捏了下喜盛的脸颊:“我还有些事情,就先不陪你了。”   “好吧。”喜盛也明白元贞怕是不想与她争论,只好巴巴的点了点头,看着元贞离开,有躺了下去。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喜盛一沾床便有些困,诗音在喜盛身边陪了会儿,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扯了锦被给她盖好,便倚在了床榻边。   临近端阳,常州街上的灯火不眠,摊上已经开始有卖粽子糖以及五毒荷包的了。   阿奴被韩一诺从云渡山上带下来,眼里的泪滴子便一直掉,将韩一诺肩上的衣料打湿了一片。   韩一诺虽然不敢恼阿奴,但见他一直哭,也有些无奈:“在哭把你丢到山地里去喂蛇。”   “你放我下来。”阿奴虽然早早院里了庆帝的庇佑,可也没被除了元贞以外的人这般吓唬过,听着韩一诺训斥他,立马在韩一诺肩上挣扎起来。   这男孩儿个子不大,可力气却不小,韩一诺有些制不住阿奴,弯腰便把他摔在了地上,怒目看着那哭哭啼啼的男孩儿。   “你一个男子汉,有什么可哭的?”   韩一诺自小练武从马上摔下来都没哭过,此时看着阿奴这个皇子为这点事就流眼泪,颇有些不认可。   皇子不止阿奴一个,可上京里那几个,随手名声不怎么样,可陈庭远,陈庭恪,那都是深得庆帝器重,且真有本事的。   再瞧瞧眼前这个,灰头土脸,委屈巴巴的男孩儿,韩一诺一点不觉得阿奴像个皇子。   “你懂什么!”   “大姐姐是我唯一的姐姐了!”阿奴尾椎被韩一诺摔得生疼,可还是倔强的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韩一诺,像个发怒的小老虎。   韩一诺瞧着阿奴这么大的脾气,冷声笑了笑,随后一股劲,便将阿奴整个捞起起来,夹在了腋下:“你大姐姐有他要做的事情,已经顾不上你了。”   “不会的,大姐姐不会不要我!”阿奴被韩一诺捞起,有些没面子,鲤鱼一般的在她臂弯里挣扎。   “别折腾了,给小爷乖乖的。”韩一诺被阿奴吵得头疼,正要一巴掌落在阿奴屁股上,街巷便冲过一队人马。   这群人将韩一诺团团围住,当街之上,那些出摊的小贩都被吓得四散逃开,韩一诺抱着阿奴,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是被伏击了。   韩一诺看着那些蒙面的人,忽的记起离开上京时,阿爷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看好六公主。   如今她才刚下山,便被伏击,那么云渡山...   思及此,韩一诺侧目看了看身后的云渡山。   天边已是昏暗无边,遥远的天际之处却缓缓腾空而起一团黑烟,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韩一诺是习武之人,自是能看出那黑烟。   阿奴也看到了围住韩一诺的一群人,在她怀里老老实实的不再闹了,看着天边的黑烟。   “大姐姐...”阿奴顿了下,先担心的便是自己的大姐姐。   可男孩儿沉下心来,忽的便记起了自己大姐姐与抱着自己的这个女子在屋子里说的话。   是大姐姐要害六姐姐的...   一个是陪他长大一直照顾着他的大姐姐,一个是素不相识,可却对他百般爱护,还帮他出气的六姐姐,阿奴怔楞着,也不知这一切该怪谁。   “杀了那个孩子。”为首的蒙面人看着韩一诺,一声令下,身边的手下便全力出击。   若是没有这些人,韩一诺大可即刻返回云渡山,可眼下有这些人拦着,韩一诺蹙了蹙眉,抱紧了怀中的阿奴:“抓紧了!”   “嗯!”阿奴也知道此事不同寻常,用力点了点头,便抓紧了韩一诺的衣襟。   这些人是冲着阿奴来的,韩一诺也恐失利,没把握打过这么多带着武器的人,只好尽量护住阿奴,将人往县衙那边引诱。   这般当街打斗,已然惊动了巡逻的官府,明府这日回了县衙正因着喜盛的事情战战兢兢的,生怕喜盛有什么不满在找回来,另一边又怕霍家借此事发难。   寝席难安之际,那官差便跑进了公堂说街上有些斗殴,明府心里一喜,正想着借此事立功,岂料刚站起身子来,身后便又跟来个官差:“大人,朝廷的人,朝廷的人在外面。”   “谁?”明府刚刚被喜盛打压了一番,此时只觉得身心俱疲,偏这官差又说朝廷来了人,明府一个震颤,连忙从座椅上起来。   生怕自己丢了官衔,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   县衙门前的烛火幽暗,男人默里在烛辉下,身披玄色大氅,腰间佩刀。   昏黄的烛火将他身影拉的细长,明府着眼去打量那男人,便见他一双鹰眼低垂,薄唇微微抿着,一张脸上分明瞧不出什么情绪,可却让人脊背生寒。   张潜瞧着王朗那一身官服,认出这便是常州明府,拿着手中的令牌晃了晃:“安佑卫。”   “大..大人。”明府跑的东倒西歪,见到张潜出现在门前,手中拿着一块明晃晃的玉牌,连忙停下步子,整了整自己的乌纱帽,恭敬的朝着他拱了拱手。   京中大名鼎鼎的安佑卫,护帝王左右,王朗还是听说过的。   “六公主现在何处?”   云渡山路途颠簸,原以为喜盛到常州会在驿馆下榻,可到那儿扑了个空,张潜又不知大佛寺在何处,这才想到了明府这儿。   “这这...”明府见张潜开口就问及自己今日刚刚得罪的那位六公主何在,连忙道:“六公主尚在云渡山,安然无恙,下官这就领大人前去。”   说罢,连忙命官差去套马。   听这明府说喜盛安然无恙,张潜身上的冷厉缓和了些,看着那明府慌慌张张的去骑马,便在门前稍作片刻。   此时,张潜迈出了府衙,仰目便见那远方团团黑雾,将填上那轮明月牢牢掩住,不见光明。   张潜蹙了蹙眉:“那是怎么回事?”   “郎君,似乎是云渡山。”张潜身边的川九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川九是跟着张潜一同来的,路上快马加鞭这几日,他人都跟着瘦了,彼时瞧着身边半点不见疲态的张潜,川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方才明府的话已然叫张潜放松了警惕,可此时看着那浓烟,张潜眼皮惊跳了下。   那模糊的烛光中,好像再次浮现了那团小小的剪影。   他看清了,她的胸口刺着羽箭,鲜血染红了素色衣裙,她却用力将那破旧的朱漆大门,将他阻隔在外。   那重重的一掩,张潜心头也跟着泛疼,也不知怎的,脚下竟有些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川九见他身形不稳,连忙上前接住张潜:“郎君彻夜赶路,可是哪里不舒服?”   张潜身子一向强健,川九跟着张潜一同长大,自小就连感染风寒的时候都少,彼时却连站都站不稳,川九不禁怀疑他是因为彻夜赶路劳累过度。   “我没事。”张潜回过神,将身边的川九推开,回身便迈进了县衙里。   “明府!”张潜扫量着那院落,高喊了一声。   他素来沉稳,彼时因为那位六公主,失态的高声呐喊,好似用尽了力气,连着声音都有些嘶哑,川九也连忙跟着张潜,从侧面正巧能看到张潜额角迸发的青筋,以及那双猩红的眼眶。   那是张潜从未袒露过的情绪。   “来了来了!”明府叫小厮牵了马,一路小跑过来,看着张潜那神色。   张潜好容易见着明府,当下也顾不得让他磨磨蹭蹭的上马,大步走到了明府跟前,将人脖领一提,便带上了自己的马。   “唉?”川九还未从方才那震惊里回过神,便见张潜已然走了,正要驾马跟上,便见不远处的街角有个影子。   那女人走的极为困难,饶是夜色之中,川九也看出了她举步维艰。   正思虑,韩一诺便扯着嗓子,在府衙墙角处,高呼一声:“王朗!”   那声音震耳欲聋,正是常州明府的名讳,川九浑身一震,听着那熟悉的女声,连忙跑上前去。   为了保着阿奴,韩一诺身中两剑,阿奴没哪见过这场景,瞧着韩一诺身上不住淌血,又委屈又害怕,一声都不敢出。   “三娘子!”川九走进,才看到这一身浴血的韩一诺,连忙接过了韩一诺怀里的阿奴,叫人扶着韩一诺。   韩一诺也没想到川九会出现在常州,但想到川九定是跟着张潜一同来的,韩一诺立即问道:“张潜呢?”   “快叫张潜去云渡山!”   “我家大人已经去了。”川九见韩一诺那模样,边拉着阿奴的手进了府衙。   “看好九殿下。”韩一诺瞧着阿奴有了着落,回眸看向了府衙门口那匹马,不等川九反应,便一个回身,上了那匹马。   她常年习武,不惧伤痛,虽然上马的动作有些滞涩,不过韩一诺并不迟疑,夹紧马腹便离开了府衙门口。 第58章 取舍   夜色已深重,天边的火光烧上了云。   简宁居中少了阿奴,寂寥的让人发慌。   木案上原本的摆放早已空空如也,只留一纸放妻书,和一只瓷碗。   碗底有些许姜茶的残渣,元贞静坐在木案前,一双淡漠的眸中应着那滔天的火光,良久。   “公主莫要看了,六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况且您又留了后路,一定能逃出来的。”侍者看着元贞,怕她多想,便收走了那木岸上的瓷碗。   她也不明白元贞为何会带回这只瓷碗。   正说着,那简宁居中便涌入一队黑衣刺客,元贞手下倒也有几个高手,见他们进了简宁居,便立刻从暗处出来阻拦。   元贞略微侧眼,便瞧见那刀光剑影的打斗画面,登时一愣。   “是刺客!”侍从虽不明状况,可也清楚那些人是要对元贞不利,连忙拽住了元贞,推着她跳了简宁居的后窗。   元贞自然知道要逃,抓了案上那封书信离开了简宁居。   “公主我们暂且避一避吧。”侍从带着元贞逃离了简宁居,便想带着人离开。   元贞怔楞在原地,看着手中那封保存完好的书信,心中却有些后怕。   她清楚,这些人并非是冲她来的,而是冲着喜盛。   而喜盛那里,被她燃起的大火正熊熊烧起...   “小六呢...”元贞将那封书信妥善收起,回身就朝着喜盛的居处去。   “公主,您苦心等了六年都是为除去害您家破人亡之人,如今这事就要成了,万不能再心软了。”侍从看着元贞掉头往回走,连忙就拽住了元贞的衣袖。   元贞瘦弱,被这么一拽,竟寸步难行,愤恨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侍从:“我从没想过要小六死!”   “那您又是为何在姜茶了放了药,六公主若不真的出事,圣上便永远不会为大郎君与德妃娘娘陈情,您都坐到这一步了,还差这些吗?”   “六公主自会有人去解救,您何苦担心她?”侍从跟了元贞多年,一是怕元贞伤着,二也是怕元贞过去暴露了此事。   为母妃陈情,其实光是在喜盛那处放火,便已经足够了,可是元贞还在姜茶里下了药,叫喜盛睡的不省人事。   那样大的火,恐怕喜盛在睡梦中就被烧成了灰烬。   元贞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做,也并不知侍从知道了这些事。   被侍从这般一说,元贞那双眸子里有些猩红,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她推开了甩开着她的侍从,疯了一般的往喜盛那处跑。   -   喜盛的居处会起火,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诗音被那黑烟呛醒,见屋子里已是火光冲天,登时便困意全无,瞧着塌上还安枕的喜盛,连忙推了推她的身子:“公主,醒醒。”   喜盛睡觉浅,可喝了元贞那姜茶以后,却是一个倒头睡死了过去,彼时诗音推了几下,喜盛也只是翻了个身,靠近了床里面。   可屋子里的火烧的像个蒸笼,喜盛出了汗,睡的也有些烦躁,睁眸看了看诗音:“怎么了?”   “起火了,公主别睡了。”诗音也顾不上其他,瞧着喜盛那困倦的样子,将绣帕丢进了榻边的茶壶里泡湿,拧去了四分水,便捂住了喜盛的口鼻。   喜盛已经瞧见了火焰,浑浑噩噩的从塌上坐起来,结果诗音手中的湿帕子,想下床,可身上却提不起半点力气。   好像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   诗音架着喜盛想走,觉出喜盛无力的身子,错愕的睁大了眼:“公主怎么了?”   喜盛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伸着手摆了摆:“你先去看看能不能出去,去叫淮山哥哥,我好似动不了...”   她这样只会拖着诗音,说不定还会被伤着,所以只好叫诗音一个人暂且找找出口,先出去寻人。   诗音也不敢拖沓,将那茶壶里剩下的水往榻边的周围泼了一道,便绕着榻边离开了。   茶壶里那水甚少,可好歹能拖延一会儿。   喜盛瞧着诗音离开,伸着腿儿想下榻,可脑袋却沉重的发疼,困的她睁不开眼。   眼前的火光越少越近,喜盛胸腔剧烈起伏着,已经有些上不来气。   却说诗音出了内寝,便发觉厅中有个大瓷缸,对着一扇打开的窗,诗音默了默,直接在那缸里打湿了衫裙,踩着缸壁艰难的爬上了那扇高窗,逃出了别院。   宋淮山也知道了喜盛住的别院起火,闻讯而来,便见诗音一身狼狈的跑来:“诗音?”   诗音瞧见了宋淮山,仿佛看到了救星:“公主在里头,宋郎君快些救救我家公主...”   说着,她也顾不得什么,拖着宋淮山往她爬的那扇窗子走。   宋淮山也没多想,跟着诗音进了那火光弥漫的厅中,正瞧见喜盛瘫坐在榻下的喜盛。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分毫不动,宋淮山也慌了神,刚欲上前,厅中的上梁便猛地压了下来,将那寝室的入口压垮。   再入目的只是一片浓重的火焰。   “公主...”诗音看着火光缝隙中那抹裙角,渐渐被烧起来的火掩盖,忽的便看向了宋淮山:“求求郎君了。”   “求求您救救公主,求您!”说着,诗音便重重的对着宋淮山磕了个头。   宋淮山也是想救的,可看着那房梁将寝室入口吞没,他垂目,看着空中漂浮的灰烬,拽起了诗音:“这样不行,咱们先去寻人,扑灭火。”   却说宋淮山出了喜盛那间被烧的破败的屋子,诗音便重重的将宋淮山推开,看着宋淮山的那双眼里也满是失望:“你怎能叫公主一个人!”   她方才听到了自家公主唤宋淮山的名字,她分明在等着宋淮山。   诗音都没想到宋淮山会跑出来。   “咱们若不出来,三个人都要死在里头。”宋淮山被诗音一个侍女指着鼻子骂,心里有些不舒坦,正要出去寻人,便见小路上出现一道玄色身影。   那人面色急促,身后的明府跟着他连滚带爬,一个劲的直呼慢些。   “张潜!”宋淮山瞧见张潜的出现,忽的便上前挡住了张潜。   “六公主呢!?”张潜见到宋淮山,脚下的步子一定,打量了一眼宋淮山那白袍上被火燎破了的口子。   “指挥使,指挥使求您救救公主。”诗音见到张潜来了,忽然就不寄希望于宋淮山,连忙带着张潜往回走。   “张潜,你来的正好,快将火势破开,盛儿还在里头等着我。”宋淮山见诗音即刻倒戈,蹙了蹙眉,挡在了张潜跟前。   “宋小郎君这是什么意思,公主还在里头,这个时候来争论这些,方才您就看着公主,却自己先跑了出来!”诗音原以为宋淮山能将喜盛救出来,可是眼下的情形,诗音有些为喜盛不平。   方才只有几步之遥,宋淮山都不肯冒这个险,如今指挥使来了,便说这种话,真当人都是好欺负的么?   “你看着她在里头?”   火已经烧到了院墙,张潜眉眼见突突的跳个不停,彼时听着诗音的话,怒火更盛,伸手便拽起了宋淮山的衣领:“你敢看着她在里头!”   他素来情绪不外漏,彼时模样如同一头发怒的狼,宋淮山脊背有些发冷,看着张潜那双泛着红血丝的鹰眼:“那火势太大,我若在里面,恐怕谁也出不来。”   宋淮山也不知怎的,对上张潜竟有些微缩。   “你不知道她喜欢你么!”   宋淮山怕死,原也怪不了他,可是张潜看着张白皙俊秀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推卸的神色,张潜咬了咬槽牙,颇有种想挥刀砍了宋淮山的冲动。   喜盛是喜欢宋淮山的,她看宋淮山的时候,眼里的喜悦都藏不住,如若没有这分喜欢,宋淮山就算不管喜盛都可以。   可是她是有喜欢的,而宋淮山对喜盛也有情愫,都这般了,宋淮山竟还将她抛在火里。   张潜胸腔里的怒火几欲迸发,可想到来云渡山之前,她被他勾在怀里,泪眼蒙蒙的说梦到他在废墟里翻她。   而他亲口对她说:不会叫她出事。   如今那废墟就在眼前,他却还在这儿同宋淮山较量。   思及此,张潜忽的就推开了宋淮山,从赶来救火的僧人手中躲过一只装满了水的木桶,纵身入了那火海。   “宋小郎君,往后少于我家公主接近吧。”诗音原是想带着张潜去,可想到自己去了也是添乱,便没有跟着张潜。   望着那抹急匆匆的身影,诗音微微侧目,看向一边怔楞着的宋淮山,忽的觉着有些可笑。   枉公主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淮山...”   “淮山哥哥...”   废墟里,喜盛是瞧见了宋淮山与诗音的,撑着身子缓缓立起来,便见那漫天的火扑成了一面墙,将宋淮山隔开了。   而那浅白色的衣角,也不知是被火掩盖了,还是根本就消失在了废墟里。   喜盛忽的有些不甘心。   她本就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这步,是她好容易,顶着嬢嬢与父皇的不认可走过来的,如今她已经有了韩家,有了张潜。   如果就这么死了..   张潜一定会被父皇责怪的。   想到这儿,喜盛咬了咬唇,伸手摸出了绣花枕头下的那只匕首。   冰冷的匕首深深的划破了她的手腕,那疼叫她提了提神,终于吃力的从榻边站了起来。   她不能,永远都等着别人来救... 第59章 救星   腕上的血液顺着她指尖滴落在地板,喜盛意识逐渐清明,看着那面前的火焰,抿了抿唇。   方才与厅外隔开的那根梁柱已经压垮了寝室入口,几个窗子因为是阖着的,火舌买上了木质的窗棱,也烧了起来,似乎全无生路。   宋淮山方才就在这屋里,可却迟迟没有来,喜盛那双杏眼中有些氤氲,咬了咬唇将裙摆提起,刚从塌便立起,便见那烧的惨败的梁柱忽的分裂成了两半,在空中呈现成一个倒三角行。   而那梁柱的最低处,一席黑袍正立在正中,喜盛顿了顿,原以为是火光压黑了那人的影子,登时便唤了一声:“淮山哥哥。”   张潜立在外头,看着那火里面的女儿家,眉宇有些焦急,但听到那一声,他剑眉便压得极低,透露出几分凶煞,迈进了内室。   “张潜...”   她与他分明隔得不远,可当中却横亘这一片火海。   喜盛看着本该远在上京的张潜,小脸上原本一鼓作气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   还觉着宋淮山会来救她。   张潜望着她,将长刀入鞘,撩开袍子越过了那梁柱,行至喜盛跟前,将那木桶中的冷水浇了喜盛满身。   “...”喜盛被张潜这举动吓了一跳,但想到张潜是怕她烧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张潜,杏眼中的泪滴子也挂不住,模糊了视线。   她向来如此,娇蛮又爱哭,这回眼里没有那股子执拗,分明是害怕极了。   张潜心中泛起一层涟漪,附身将她将怀里一勾,手心熨帖着她湿透了的脊背,好似在安抚猫儿一般。   她的头被摁在张潜胸口,几乎能闻到张潜身上的那股书卷气,虽然交杂着些许汗味,但却叫喜盛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在张潜咕哝了句,声音带着哭腔。   “不会。”   “我不许。”   因为火势的原因,屋子里已经漂浮起黑色的残屑,有些落到了喜盛的脸颊,混着泪。   她又伸手去擦泪,于是那张小脸变成了花猫一般。   张潜有些无奈,指腹捻了下她的眼下的湿润,腾起她,叫她坐到了臂弯处。   闻讯来扑火的僧人越来越多,入了大佛寺的刺客也被吸引而来,看着那片废墟,为首的蒙面人挥了挥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潜来时并未瞧见那些刺客,彼时抱着喜盛隐匿在没有被火爬过来的一颗老树下,一双鹰眼逐渐眯成一条细线。   原以为那些人只是想放火烧死喜盛,眼下看来,这火大抵不是这些人放大。   喜盛揽着张潜的脖颈,微微侧目,循着张潜的视线看去。   夜色浓重,他们两个人藏在树下,并不起眼。   可她方才在火里炙烤了遍,又被浇了水,这会儿离开起了火的屋子,被风一吹,那双杏眼眯了眯。   “...”张潜注意到了喜盛的异动,伸手捂住了她的脸颊,叫她一个喷嚏打到了手心里。   她身上是有些冷的,可张潜来的匆忙,城外并没有布防,若是此刻被发现,他倒无妨,重要的是怀里头这个。   喜盛被捂了个喷嚏,看着张潜的目光里有几分惊措。   他倒是不嫌脏...   喜盛这般想着,便缓缓的别过了头,瞧着那些刺客。   他们个个武装的密不透风,只能叫人看到一双眼睛。   想来放了火还不够,还要杀了她?   喜盛这般想着,那明处便来了两个黑衣人,合力压着一个素衣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傲骨,饶是被压着,一双美眸也丝毫不畏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元贞。   “大姐姐...”喜盛惊呼一声,在张潜怀中挣扎着便要下来。   “别动。”   因着被她揽着脖颈,张潜抱得并不是很吃力,喜盛轻轻一动便差点从张潜臂弯掉下来。   张潜蹙了蹙眉,连忙勾住她腰身,将她桎梏在怀里。   “救救大姐姐。”喜盛怕那些歹人伤着元贞,自己也没法与父皇韩家交差,伸手拽了拽张潜的衣袖。   她那双眼里始终含着泪,红彤彤的,叫人不忍拒绝。   张潜却抿了抿唇,淡漠的别过了头,看着被人押着的元贞:“臣奉圣上之命,护六公主周全。”   “大姐姐也是公主。”原以为张潜会听她的,可见张潜如此,喜盛蹙了蹙眉。   “圣上说的是六公主,其他与臣无关。”张潜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见喜盛要闹,抱着她的手紧了紧,绕过了那片废墟,便要离开。   元贞有性命之忧,喜盛哪肯离开,伸手推开了张潜,自己落地:“我有军队,那是我的姐姐,你不管他,我自己来管!”   她年幼时,元贞好歹也照顾过她,她们是同父的姐妹,或许张潜并不能体会这份情感,可她却不能不顾。   “你怎么管?”张潜也不急,看着喜盛那因为冷而微微发颤的身子骨,刚欲上前将她拉过来,那飞箭便如雨一般落下。   张潜怔了下,方才注意到喜盛站的方向正好露了衣角,瞧着那羽箭朝她飞来,连忙就揽过了喜盛。   喜盛是被护住了,可张潜那只手臂却没能幸免。   “张潜...”喜盛也反应过来自己所在的地方暴露了目标,连忙抓住了张潜的胳膊,被他旋即带了过来。   张潜自幼习武,大伤小伤的受的不少,彼时这羽箭并不足以叫他寸步难行,见喜盛终于慌了神,张潜便将她一带,直接跃出了大佛寺的红墙。   “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喜盛方才还在担心着元贞,此时见因为她而受伤的张潜,颇有些自责。   “给我追上他们!”那黑衣人见喜盛露了身影,自然不肯轻易罢休,命一队人马追上了张潜。   张潜知晓一直跑下去不是办法,将那群人引出了大佛寺,便定住了步子,一双鹰眼在夜幕之下闪着嗜血的光。   “...”喜盛定眸瞧着张潜,胸腔里那颗心也砰砰的跳个不停。   张潜看了她一眼,便俯身将她放回地上,折了还刺在他臂上的羽箭,回身,看着追来的那些人,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公主若是害怕,便闭上眼睛。”   说罢,张潜手中那长刀寒光闪烁,便奔向了那些人。   喜盛见过血,可却没见过这般手起刀落,便割掉几个人头颅的手法,瞧着张潜迅速解决了那群人,喜盛怔楞了下,脚底好像生了根,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潜那人人称道的名分俨然不是夸大,可亲眼见到如此一幕,喜盛还是有些震颤。   夜色下的温风轻拂,可喜盛却出奇的冷,面前那个男人身影如以往一般挺直,可他手中那把刀却往下低着血色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了轻轻地草地上头。   “张潜...”喜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些害怕,但眼下除了张潜,似乎也没人会理会她。   那道声音轻轻的颤,张潜身子猛然一颤,侧目看着喜盛那单薄的身子,独自立在月下,他的心头一滞,眸底的嗜血也逐渐归于平静。   “我们回去吗?”喜盛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张潜眸底的淡漠,连着声音都细小的没有底气。   她在怕他。   张潜听着那道声音,回过头看着那滴着血的间,沉沉的应了她一声:“嗯。”   说罢,便收了剑,大步行至喜盛面前,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住了喜盛。   喜盛这会儿心里念着救元贞,可看着张潜那张冷峻的脸,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公主害怕了?”她身子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张潜微微蹙了下眉,定住她的腰身,问道。   说不怕是假的,可是她并不觉得张潜会对她如何,故而摇了摇头:“没有。”   连着张潜都不叫了,言语间已然有些疏远。   瞧着她那张别扭的脸,张潜却是无奈笑了笑,大抵是知道她害怕,张潜有意存了几分逗她:“真觉着藏得住,嗯?”   喜盛是什么都摆在脸上的性子,与同龄的女儿家比起来兴许还算沉稳,可在张潜眼下,却掩不住那些小情绪。   见张潜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喜盛蹙了蹙眉:“你从来不给人留全尸的吗...”   可想到张潜自小接受的训练,都是一招制敌,喜盛也不知到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么句没脑子的话来,问完之后立即后悔了。   张潜有个毛病,便是抽刀定要见血,目的达成才肯收手。   大抵是多年养成的习性,方才也没顾上喜盛在场,他想过喜盛会哭,会害怕。   可见喜盛并没有什么反应,还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张潜愣了下:“下回就留。”   “为什么?”喜盛只是想问问,见张潜这般回答,忽的凑近了他,想仔细窥见他的神色。   下回留是什么意思?   “臣往后会给他们留全尸。”面前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加倍凑近,张潜冷不丁的将头后撤了下,幽幽道。   “你这么听话吗?”喜盛看着张潜躲闪的目光,忽的伸着小手,覆在了张潜颈后,板正他的脖颈:“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   怀里那女儿家聒噪的像只小鸭子,张潜有种想把她嘴堵住的冲动,不过念着她声音虚弱,张潜并未计较,拥着喜盛便要下山。   “你是从上京马不停蹄赶来的吧?”   “你着急了对不对?”   见张潜又不说话,喜盛有些耐不住性子。   他越是不说,她便越好奇,连着身子都在张潜怀里扭动。   “六公主。”张潜被她弄的没法,停住步子看着她。   “张潜。”喜盛被张潜叫住,鼓了鼓嘴,分明对他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还有些侥幸。   “你给我老实些。”见那双澄澈的眼底,张潜压了压眉,有些凶巴巴的。   “张潜,我手疼。”喜盛哪还吃他这招,听了句重话,便委屈的不行,立刻抽抽搭搭着,伸出一只手来,给张潜看那伤口。   伤口自她静脉处延伸到肘臂,也幸亏她怂,伤的不深,不然那就是引腕自刎了。   可饶是这般,那伤口在喜盛的胳膊上也显得越发狰狞,再加上泡了水,皮肉外翻,慎人的很。   “谁弄得?”张潜扯过她手腕,看着那道长长的口子,蹙眉道。 第60章 命令   喜盛被这么问起,神色一顿,抬眼看向了张潜。   方才屋子里的火势滔天,她想逃都逃不掉。   她刚来月事,身体虚乏无力是正常的,可方才在火海里头,她的身子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还晕乎乎的,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划了这么一下,她可能真的就交待在里面了。   喜盛细思极恐,颈后也跟着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怎么了?”张潜静默的抱着她,轻声问了句。   “没。”喜盛思来想去,也不知到底是谁。   她睡前只喝了一碗姜丝红糖水,是大姐姐给的,可大姐姐总不会害她吧...   喜盛想不通,但那处别院已经烧成灰烬,就算是要彻查也查不出,因此喜盛也没有给张潜徒添任务,浅浅摇了摇头,伸手挽住了张潜的脖颈,将头一歪,埋在了张潜颈窝。   张潜身子一僵,看着喜盛那满是疑窦的侧脸:“‘还藏着?”   喜盛的心思并不善藏着,张潜一眼便瞧了出来。   “嗯?”喜盛却觉着自己藏得极好,这会儿被揭穿不由的蹙了蹙眉。   “公主是怕臣救你,还是根本不想与臣说?”想着喜盛哭的稀里哗啦,嘴里叫着宋淮山的名字,张潜抿了抿唇。   张潜话里含着几分刻薄,难得让喜盛觉得不舒坦,蹙眉看了看张潜,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脾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只不过是不愿意给你添麻烦,我可能是中了药。”   喜盛虽然与张潜呛声,但还是乖乖说了出来。   说罢,喜盛还觉得没报仇,侧目歪了眼张潜:“你快些调我的兵,去救大姐姐。”   “不去。”张潜冷冷的回了句,便抱着喜盛下山。   “你凭什么不去,你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么?”大姐姐还被胁迫这,喜盛有些着急。   “臣奉圣上之命,只管护着六公主安危,其余的与臣无关。”   “更何况山上有秦良与韩家的人。”   秦良顾不上元贞,那韩一诺总顾得上自己亲嫂嫂。   故此,张潜一点都不动摇,只管抱着喜盛下了山,回了县衙。   山上没了睡的地方,只能委屈喜盛暂居王朗的县衙。   县衙夫人与王朗一样,都是个盼着能升官发财的主儿,知道张潜上山接了位公主回来,立马便命人做了些清汤小面。   县衙里的别院有些窄小,一点儿不如公主府的宽敞,喜盛静坐在厅中,顶着一张花猫脸儿,神色倔强,身边的侍卫各个英勇神武,身长腿长,将她护在了中心。   医师坐在喜盛对面,正为她把脉。   半晌,老者抬眸看了看喜盛身边立着的玄衣男人:“公主体内有残余的迷药,好在玉体无恙,不过这会儿受不得凉。”   老者酝酿了会儿,看着这屋子一水儿的男人,终是没开口说出来。   不过喜盛心里却明白,侧目看了看张潜带着的那些暗卫,只觉得自己像个易碎玻璃。   好像一离开就碎了似的。   喜盛对此很无奈,只好侧目看着那老者:“大夫能诊断出我是何时中的药么?”   “准确时间老夫不能作保,不过应当是两个时辰前。”老者顺了顺自己白花花的胡须。   那碗红糖姜茶是她喝完汤药之后喝的,也便是说,有可能是大姐姐...   “那多谢大夫了。”喜盛沉了沉,侧目看着张潜,叫他命人将老者送了出去。   “唉哟,妾可是见着咱们公主了,怎么样,可有伤着?”   那老大夫刚被暗卫送出去,门外便进来个丰腴的妇人,妇人面相有些泼辣,可此时脸上堆砌着讨好的笑,虽然有些不协调,但也没有恶意。   这妇人正是王朗的妻子殷氏,殷氏也知道要巴结这眼前这位公主,命小丫鬟将自己做的东西都摆到了桌上。   “殷夫人。”喜盛也听张潜提了王朗的事,抬眼看着那妇人笑得前仰后合,朝殷氏点了点头。   殷氏也不客气,笑着坐到了喜盛对面,伸手摸了摸喜盛刚才因为把脉还停留在桌上的手。   那小手素白柔嫩,可却冰冷的很,殷氏蹙了下眉,再看喜盛那湿漉漉的发丝:“女儿家最是着不得凉了,你这侍卫跟摆设似的,怎么偏叫你泡了水。”   说着,殷氏环视了一眼喜盛身侧的侍卫,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张潜身上。   殷氏善于察言观色,方才看到喜盛有意无意的去打量张潜的神色,只觉得张潜是个说话管事的,这才责怪张潜。   “山上着了火,大人也是逼不得已。”喜盛对殷氏并不讨厌,可殷氏责怪张潜,喜盛却有点不乐意,垂眼看了看木桌上那张绣帕上脏兮兮的小白猫,噘起了嘴。   殷氏也觉出喜盛这是不愿意叫她说,只好笑了笑:“瞧妾身这嘴,没把门的,知道公主要来,命人准备了些温汤,公主喝些暖暖身子吧。”   “那便多谢夫人了。”   不知怎的,喜盛对温汤忽的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不过看殷氏一番好意,她没敢拒绝,点了点头。   “快喝吧。”殷氏见喜盛应下,一双美眸泛着光,将碗推进了喜盛。   好似在等着喜盛喝下去。   “...”   原以为这殷氏送了汤便会走,可对着那双满是期待的眸,喜盛头皮一紧,只好去接那碗。   “公主身子娇贵,还在用药,不宜乱饮外来之物,还望妇人多担待些。”张潜垂眼瞧着喜盛分明写满了抗拒的后脑勺,有些不耐的上前,将那碗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放到了桌子的另一端。   殷氏见此,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想到喜盛刚才因为她说了这个黑脸侍卫而不快,只好咽下那口气,又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妾瞧着公主来也没有带近身伺候的人,这一屋子男人伴着公主不成体统,不如妾今夜就留下?”   方才山上大火,张潜急着先把她带回来了,诗音还在山上,诗音应当是与宋淮山在一起,她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这样,她身边就没了侍夜的人,叫张潜留下也不妥。   “这便不劳夫人...”   “那便劳烦夫人了。”   张潜那句话比她快上一些,可听见喜盛发声以后,张潜便噤了声,侧目看着她平缓的将话说完。   寝室里,尴尬的一时无言。   殷夫人也瞧出了这两人不对劲,更想着把张潜弄出去了:“既然有我了,那这些男人便都退出去吧。”   喜盛还未回过神来,但见殷夫人这般热闹的凑过来,她点了点头,对张潜道:“劳烦大人,若是无事边去山上瞧瞧,小九与大姐姐都还在山上呢。”   “公主说的可是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娃,在前院吃了东西就睡着了。”殷夫人听着这话,忽然想着方才送过来那个男娃娃。   胖乎乎的小男娃,除了阿奴也没谁。   可是阿奴这会儿应当在云渡山和大姐姐在一块儿,怎么好端端的到了府衙。   喜盛有些不明白:“大人,你能去救救大姐姐吗?”   她声音里含着些许委屈,张潜默了默,对着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那你呢?”   他知晓喜盛担心长公主,可如若他走了,那些人若是想抓喜盛一个,岂不轻而易举。   喜盛也被问住了。   张潜身边这些暗卫虽然各个厉害,可说起来,也只会打架,若是真的打起来,恐怕没一个人顾得上她。   “好好休息。”见喜盛没了话,张潜也不再多言,先行出了喜盛的寝室。   殷夫人看着那高个子的男人离开,终于侧目看了看喜盛:“这位是公主的内侍?”   瞧着她与张潜关系很近的模样,还朝人撒娇,殷夫人不由得有些怀疑。   “嗯。”喜盛点了点头,手中绞着自己那有些脏了的帕子。   “妾瞧着他看公主的眼神有些不对呢?”殷夫人也着眼打量着喜盛,见她一副女儿家姿态,可眼里却是懵懵懂懂的,起了些打探的心思。   “啊?”张潜的眼神一直是那样冷,喜盛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心里有些迷:“他素来如此,对谁都不冷不淡的,夫人莫见怪。”   “不是这个。”殷夫人瞧着喜盛不上道,忽的有些着急,攥住了喜盛的手:“妾是说,公主不觉得这位大人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样吗?”   “...”   “有什么不一样?”喜盛身子一震,看着殷夫人的眼眸忽闪忽闪的。   “像看女儿似的...”殷夫人也不知怎么形容,反正她就是能瞧出来那男人的眼神不对。   女儿...   喜盛咬了咬唇,忽的觉着自己有些被侮辱了的感觉。   她与张潜年龄的确差的多了些,可是张潜也...   也犯不着把她当女儿吧,她可是父皇的女儿。   喜盛鼓了鼓嘴,忽的有些生气:“谁是他的女儿。”   “不是这个意思的公主,妾是说,这位大人瞧您的眼神,就好像要把您当女儿疼似的。”殷夫人见喜盛心思这般澄明,有些无奈。   这两人,瞧着倒是蛮相配的,只是那个大人有点闷,而眼跟前这个公主,似乎又有点钝。   “当女儿疼?”喜盛到底明白了些,知道张潜的确是挺护着她的,便没有说话。   毕竟是父皇的命令,张潜他不敢违抗。   可是,他真的只把保护她当做命令么?   “是啊,这位大人是朝廷的人物么,我瞧着怎么与公主走的这样近?”殷夫人终于与喜盛说明白了些,趁热打铁继续问。   可喜盛却没再把殷夫人的话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张潜所说的命令。   外头的月光映照进寝室,将花窗前的海棠渡上银辉,喜盛定定的看了眼那海棠花,忽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杵在了殷夫人面前。   “公主?”殷夫人觉着她有事要吩咐,便跟着站了起来。 第61章 孩童   “我要沐浴。”喜盛默了默,心里那团火似乎被月光浇灭。   张潜将她当做女儿看待,也就是说,只是顾着她年纪小罢了,她这样巴巴去问上去,张潜肯定会觉得她是耍小孩子脾气,然后顺着她,哄着她,然后她还是什么都问不出。   “那妾伺候您吧!”殷夫人一听,立马便站了起来,比平日伺候她的诗音还要殷勤。   殷夫人有讨好她的意思,这般反应倒也正常,只是喜盛惯了诗音,忽的来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伺候她,喜盛有些不习惯,不过瞧着手腕上那刚刚包扎好的白绷带,喜盛浅浅点了点头。   这副模样,落在殷夫人眼里倒像是害羞似的,殷夫人是个不拘小节的,看到女儿家神态,掩唇笑了笑:“都是女子,公主羞什么。”   殷夫人没把门的什么都敢说,可喜盛自小被皇家礼仪熏陶,哪见过这种,登时红了脸,看着那妇人有些无奈。   瞧见喜盛红了脸,殷夫人虽然觉着有趣,可到底收敛了些,回身命身边的婢女去准备沐浴的水。   -   “郎君。”这边,川九哄好了那位九殿下,闻讯找到了张潜。   夜幕下,张潜一身肃杀,立在那老树之下,剑眉微蹙,眼底含着几份情绪的影子,乍一凑近,便可清晰的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川九记着,上回郎君如此这般,还是三年前那场剿匪,那些土匪险些伤着了尚书大人。   郎君为了护住尚书大人,情绪激动,差点为此送了命,后来这事了了,却被裴公狠狠的打骂了一顿。   再后来,郎君鲜少有多余的情绪。   这回确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火是谁放的?”张潜看着川九近前,收敛了情绪,微微颔首。   “已经命云一彻查了,想来不是那群刺客。”川九想了想,如实答道:“不过最后去过公主居处的,是大长公主。”   那些黑衣人都准备刺杀喜盛了,的确没必要多此一举再放一把火,张潜没有反驳,反倒侧目看了看不远处那股余烟:“刺客可止住了?”   “韩家娘子在哪儿,已经抓住了,可是元贞长公主没了...”川九轻叹了一声,对着元贞有些惋惜。   “怎么没的?”张潜也有些诧异,不过比之川九,他面上倒没什么表情。   “是自刎...”川九默了默。   听暗卫说,韩家三娘是将元贞长公主救了出来的,可是当时三娘子身负重伤,不得已之际,元贞长公主竟然拔剑自刎了。   “她倒是利落,可留下什么了?”张潜闻言,忽的冷笑了声。   死的利落有什么用,有些事脱不了干系,就算是一死也逃不过的,亏得喜盛那般警钟她。   倒头来,他们哪一个又待她是真心的。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长公主最后与韩家三娘在一处,不过韩家三娘这会儿昏迷不醒的,想来留下了也没办法交给郎君。”川九想了下,朝着张潜摇摇头。   “此事暂且不要与六公主说。”张潜默了默,脑海里也浮现出她那双泪花泛滥的杏眼。   同个哭包似的,知道了这事定然会怪他带她走了的。   “九皇子呢?”沉了会儿,张潜忽的想到了川九刚才的去处。   虽说元贞没了,不过那位小殿下若是在,愿意哄着她,兴许她还没那么自责。   “已经睡着了,大人要瞧瞧吗?”想着张潜问起应当是有要事,川九便朝阿奴下榻的那小院指了指。   张潜却又此意,跟着川九便到了阿奴歇息的那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塌上那男孩儿一双红肿的眼睛阖着,许是刚才哭的厉害,在睡梦中身子还偶尔抽动一下。   张潜立在木门处,看着阿奴的模样,大步上前坐到了榻边。   “郎君...”川九可是好容易给阿奴哄睡了,见张潜大步绰约,动作利落,生怕张潜将阿奴吵醒。   “醒醒。”张潜没理会川九,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脸颊。   阿奴尚在睡梦中,可他自小跟着元贞睡习惯了,忽然要一个人了,阿奴睡的极浅,张潜刚触上阿奴的脸,他便醒了。   那双眼睛像受伤的小鹿,看到眼前陌生的面孔,立刻从塌上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是谁!”阿奴凶了一句。   “殿下莫怕,这是指挥使大人。”张潜没什么人情味儿,川九连忙上前露了个面,平息了男孩儿的恐惧。   指挥使,那便是上京那个男人的手下,阿奴想了想,忽的就不怕了:“你凭什么闯我的寝室。”   “这里是县衙,可不是你家。”张潜略微沉吟,看着阿奴仍满是防备的眼睛,幽幽道:“你长姐死了。”   ...   张潜话音落下,塌上的男孩儿有一瞬怔楞,不过少倾,阿奴那张小脸一蹙,看着脸上仍没什么情绪的男人,大喊道:“你骗人,川九,你把这个男人给我拽出去,我不要看到他!”   “我阿姐才没死!”   “郎君这...”川九见张潜开口就与阿奴说这些事,想拦着些。   便见张潜上前将阿奴抱了过了:“有人想放火烧死你的六姐姐,你可知道?”   “没有,我大姐姐不会这么做的,她一定不会这样做的!”一提这个,阿奴便又委屈了上来,对着张潜一顿拳打脚踢,可惜男孩儿并没有多大力量,轻易就被张潜止住了。   “如若她这般做了呢?”张潜桎梏着阿奴的手脚,语气有些冷厉。   小孩子不会撒谎,张潜原本也是想试探阿奴,如今见阿奴这般举动,心中那个问题也有了肯定的答案。   元贞想要烧死喜盛,且阿奴还知晓。   “不会的,我大姐姐是好人。”阿奴挣不开张潜,侧着脸在肩膀上擦了擦泪水。   “你放开我,我要去问六姐姐,六姐姐不会骗我!”   说着,阿奴推了下张潜攥着他的手臂,像极了只受伤挣扎的小鹿。   瞧着阿奴那固执的小脸,张潜有些无奈,附身捡起阿奴的鞋履:“动作快些,你六姐姐受了伤,要睡下了。”   “嘁。”张潜对他没有好脸色,阿奴却也不喜欢张潜,看着她背过身去,阿奴用力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自顾自穿好鞋子,便往寝室外跑。   可是走到门前,阿奴忽的停住了脚步,看着张潜:“你来带路!”   “不许对你的六姐姐说你阿姐没了,我可以带你见见你阿姐的尸首。”少年虽然失去了亲人,可仍是如此倨傲,张潜瞥了阿奴一眼,便上前,拽着他的胳膊。   阿奴没应张潜,可心底也知道这事不能叫六姐姐知道:“你等着,我一定叫六姐姐治你的罪!”他瞪着拽着他胳膊的男人。   这边,喜盛沐浴后,便倚在妆台前,殷夫人从后顺着她那一头乌黑顺滑的青丝,不由得感叹:“公主这头发生的也极好。”   方才沐浴,殷夫人可是见识了女儿家傲人的身段,这会儿细心为她绞着头发,只觉得这皇室里的女儿,果真是哪哪都细致。   喜盛被夸惯了,听着殷夫人那话,也没出声,望着对镜那扇窗上的月影出神。   月光照过树梢,在木床上留下几道残影,喜盛静静瞧着,忽然间木窗前行过一道欣长的身影,脊背挺直,侧影棱角分明。   喜盛眼眸顿了下,忽的从妆台前坐起,去将木门打开。   木门开阖,喜盛洗净了那张乌压压的小脸,玉色的肌肤被热气蒸腾的有些泛红,甚是好看。   她着眼打量了眼张潜,便垂目,看向了张潜身边拽着的男孩儿:“小九...”   张潜正要说什么,喜盛就已经附下了身子,将阿奴救了过来。   “六姐姐!”阿奴看到喜盛,哭声也绷不住,甩开张潜便钻到了喜盛的怀里。   刚沐浴后的女儿家,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香,与她平日素来爱的玉梨香不同。   阿奴抱着自家阿姐香香的脖颈,埋头到她的颈窝,只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看向张潜的同时有几分狡黠。   “小九怎么哭了?”喜盛抱着阿奴,心里也跟着一抽,连忙拍着阿奴的后背,轻声哄着。   “是他!”阿奴见喜盛问题,立马便扬起了头,指着门前的张潜:“六姐姐要治他的罪!”   张潜虽料到了阿奴会告状,可没想到阿奴会以这种方式,彼时瞧着阿奴贴脸在她锁骨窝,张潜眉峰颤了下,伸手将阿奴从她怀里拽了出来:“你是男子汉,不要总在别人身上说话。”   “我不要,六姐姐他打我!”阿奴也是个心眼多大,张潜刚碰上他,他便往地上一坐,委屈极了。   张潜便是个手脚没轻重的,喜盛也没有办法,只好上前扶起阿奴:“不哭了啊。”   “他非要说阿姐害了六姐姐。”阿奴有了喜盛护着,便不再怕张潜,依偎在她怀中哭哭啼啼的说着。   “怎么会呢,小九不要听他胡说,大姐姐怎么会害六姐姐呢?”喜盛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张潜,便垂目哄着阿奴。   张潜既然敢这样说,便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喜盛并不认可张潜这般坦然的将事情告诉阿奴。   “六姐姐,我想阿姐,我要和阿姐睡。”阿奴点了点头,终于暂收了眼泪,抱着喜盛的脖颈不肯撒手。   喜盛闻声一怔,看着阿奴不能抽泣的脊背,到底是个可怜的男孩儿,只好道:“大姐姐今天晚上在山上抓坏人,明天就回来陪着小九了,小九坚持一晚上好不好?”   “六姐姐...”阿奴从来没离开过元贞,听着喜盛这话,便又撇起嘴来。   “要不六姐姐陪你一宿,好不好呀?”喜盛望着阿奴满是泪花的眼,软下了语气。   她也不舍得这个小九这般哭。   “不成。”   喜盛话刚说完,阿奴正要接上,便听脑后一道男声斩断了他要说的话。   “张潜?”喜盛也循着声音看了看张潜那冷峻的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心情也有一点糟,但是昨天看到掉了一个收,意识到可能有人在跟文,我再消沉就有点不负责了,所以大家不要担心,滚子绝对不会弃坑,有一个人看,我就要把文写完!   后面也会放男女主的糖啦,别急。 第62章 情丝   “公主明年便要及笄,九殿下也大了,歇在一处不妥。”张潜抿了抿唇,看着喜盛怀里那个男孩儿,有些不悦。   张潜的顾忌不无道理,可是喜盛并不在意这些,她朝着张潜笑了下:“这有什么的,小九是我的阿弟。”   “这个男人是坏的,他刚才还打我,六姐姐让他出去。”阿奴眼巴巴看着张潜,那眼里的泪水决堤似的,非要张潜出去不可。   喜盛也那阿奴没办法,只好命张潜先离开。   阿奴其实乖得很,喜盛将他放在塌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侧目看着木门上印着的那抹身影,喜盛默了默,便上前将木门打开,看着张潜:“张潜。”   “公主。”那软软的声音叫的人心一颤,张潜也睁开了闭着的那双鹰眼,看着寝室里那女儿家。   “你进来罢。”喜盛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男人眉宇间掩不住的疲倦,轻拽着她的衣袖。   他从上京而来,风尘仆仆的便奔了云渡山,想来是累极了。   张潜被她轻轻一拽,脚下竟一个踉跄,随后鬼使神差的跟着喜盛进了屋子里。   无人瞧见,张潜唇畔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因着怕吵醒刚睡着的阿奴,喜盛并没有再进内寝,而是抱了张薄毯,丢在了外头的罗汉床上:“大人且先将就下,我去睡了。”   说着,便要转身进去。   “公主。”张潜瞧着那抹身影要离开,连忙唤了声。   喜盛闻言,疑惑地回头:“怎么啦?”   “有些事,想找公主确认清楚。”张潜看着她那双杏眼,默了下。   “噢...”喜盛点了点头,知道张潜应当是还有事问她,于是便坐到了张潜身边的罗汉床上:“大人说吧。”   张潜也不拖沓,坐到了喜盛对面:“公主今夜可有见到什么可以的人?”   “没有...”喜盛一顿,想到了大抵是张潜要彻查她住处着火的事,连忙摇了摇头:“天干气躁的,意外起火也正常,大人莫要太计较了,我没事的。”   喜盛这话说完,张潜便沉下了脸,看着仍有意为元贞开脱的喜盛:“九殿下为何会在此,你都清楚,是不是?”   “...”   “我不清楚。”   喜盛对上那双张潜那双锐利的鹰眼,已然不如初见是那般害怕,反而气焰更嚣张了些。   是笃定了张潜拿她没有办法。   “那你清楚什么?”张潜见她有恃无恐,心里竟有些生气。   张潜还从未跟她这般说话过,喜盛恼火,但想着阿奴刚睡着,她压着语气:“你要是存心跟我闹,就出去站着!”   “不去。”张潜淡淡瞧了她一眼,便瞥过了头,看着一边扑朔的烛火。   “公主真是大度,被别人拿着性命去赌,还要为别人开脱,这般的人,臣还是头一回见。”   “你!”喜盛当然知道张潜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是元贞,更不想听到有人说元贞。   如今这话竟从张潜嘴里说出,且还这般理直气壮,喜盛气得眼眶有些红,可又想不出来反驳张潜的话,伸着一只小手,玉色的指尖指着张潜:“你你...”   她都有些想打他了,但侧目看着塌上翻了个身的阿奴,喜盛默了默,趿拉着一双绣鞋去将木门打开:“你给本宫出来!”   “嗯。”瞧着她立在门口,张潜点了点头,伸手带过喜盛,将那门一并带上。   喜盛本意也是出去吵,但被张潜这般带出来,她伸手推了把张潜,双脚着地立在了张潜跟前,蹙着眉:“你莫要动手动脚!”   张潜顿了下,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却有些僭越,便点了点头。   不过她垂首看着喜盛那张因为着急而粉扑扑的小脸,打心底里竟是有些不想听她的。   他并不是个会被儿女情长所打动的人,可是到了她这儿,这一切似乎都不同。   不止于对她娇柔可爱的动容,更有那夜夜缠绕在他脑海中的那抹淡粉身影。   喜盛倒不知道张潜此时想的什么,抬眸看着她阴翳的神色:“大姐姐的事情,你就装作不知道吧。”   喜盛这般为了遮掩元贞的罪行,倒像个傻的一般,张潜有些无奈,垂目看着她:“圣上总会知晓,那以后长公主是要被治罪的。”   “你不与父皇说便是了!”喜盛觉着张潜有些冥顽不灵,当下更着急了些。   “不行。”张潜直接拒绝了喜盛。   他原本就是奉圣上之命护她周全的,如今她有事,那作案的人还是她最近的人,若是知而不报,实在有愧于圣上。   “那什么行?”   “你就是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傀儡吗?”喜盛胸腔里堵着一口气,看着张潜那双杏眼含泪,当下也没怎么想,便脱口而出。   张潜却是一怔,看着喜盛的模样,眸底的无奈缓缓消逝,化作一片冷漠。   傀儡...   他原就是裴昀手底下的傀儡,面儿上说的好听,可私底下,不就是个人人笑之的傀儡吗?   不过张潜总觉着,至少在喜盛心底不是这般,如今听着喜盛这样说出来,张潜好似被倒灌了一桶冷水:“公主觉得臣是傀儡,臣便是傀儡。”   “...”   张潜的话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喜盛怔楞了下,看着面上丝毫没有情绪波动的男人。   倒衬的她像个无理取闹的人。   “走。”   喜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指了指远处的垂花门。   瞧着喜盛气鼓鼓的模样,张潜没动,只将一双鹰眼微微眯起:“倘若你今日真的葬身火海,臣该如何,公主可有想过?”   张潜并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反倒上前一步,将她悬在半空中的手拽了下来。   喜盛当然知道,如若是她真的出了事情,即便张潜远在上京,也会被治个保护不周的死罪。   可大姐姐终究是大姐姐,她们是亲姐妹。   因着大姐夫那桩旧事,害的大姐姐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就算做出什么不义之举,也并不过分。   骨肉亲情,这一点大抵是张潜感受不到的。   可对上张潜那双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的眼,喜盛后退了步:“我并没有事。”   “如若公主今日没有出来呢,是要臣的命么?”张潜并不理会她,上前一步,叫她推进逼仄的角落,微微躬身,将她圈在了目下所至之处。   喜盛被那眼神看的有些发虚,想说没有,可意识到按照律法,她如果没了,张潜的确要以死谢罪,且那时候,没人能为他开脱,喜盛哑口无言,抬眸看着张潜,娇俏的鼻头微微耸动了下。   然后,便这样哭了出来。   她捂着干涩的唇,又不敢太大声,呜呜咽咽的,闹得人心头烦躁。   可偏偏张潜就被拿捏住了,松开拽着她腕子的手,立在一边看着她:“我应你,但她既然敢做这事,便要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张潜...”喜盛见他应了,并没有太过高兴,反倒是更委屈了些。   半晌,喜盛忽的拔动了脚步,朝张潜靠近了步:“我怕的,我也以为走不出来了,可她是我的姐姐。”   说着,她的声音越发哽咽不轻,到最后,说的话也有些不明了。   当年那桩旧事,原就是父皇与嬢嬢对不住大姐姐,可她既然要堂堂正正的在禁庭立住脚步,便一定要来一次云渡山,为韩家平息一些事情。   她不知等她的是什么,即便是重活了一世,在圣旨立下那一刻,一切都发生了变动,她也只有闷着头一直走。   当时的大火,她心底也是怕的,可知道了这事与元贞有关以后,喜盛忽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元贞恨父皇与嬢嬢,也连带着不喜她,她也不想遭那冷脸,可到底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毕竟那事,嬢嬢当初是与父皇站在同一处,辜负了大姐姐的。   张潜瞧着她那模样,好像所有委屈都在这刻决堤,那两道剑眉,也跟着蹙起。   他其实不喜欢她总垂泪,因为她每次一哭,他心头便跟着发闷。   如今她决堤是的将所有委屈都吐了出来,张潜心里也跟着难受,大掌落在喜盛额顶,学着庆帝旧时哄喜盛的模样,轻轻抚了抚。   “淮山哥哥...他...   他们都不管我了,我以为我跟梦里一样,你也不管我了。”原本是立在张潜面前的,可经张潜的手掌落到了头上,喜盛忽然就觉得瞧见了自家父皇,撇着嘴便上前环住了张潜的腰身。   那泪眼朦胧的女儿家身上带着一股温软的香气,张潜浑身一震,垂目见她将头埋在他胸膛。   到底还是个没及笄的丫头,说哭便真的委屈极了 ,胸口那片衣料被她哭的濡湿,张潜也不知怎么哄,深吸了口气,缓缓拥住了她,掌心落在她的蝴蝶骨上,轻轻将她的气往下顺。   知道张潜这是在安福她,喜盛将泪水往他胸口蹭了蹭,抬起一双红肿的眼儿:“张潜,淮山哥哥是不是不喜欢盛儿。”   不然怎会舍得丢下她?   连张潜一个旁不相干的人都拼了命救她,可宋淮山却...   想到这儿,喜盛便更委屈了些。   宋淮山与喜盛如何,张潜并不全数知晓,不过男人看男人最是清楚,宋淮山既然对喜盛报着那种心思,便是喜欢的,不过这份喜欢,恐是她承受不起的。   “莫想这些了,困不困?”张潜没有回答她,反倒是将她的头摁回了胸口,轻声哄着。   这般亲昵,在另个角度,倒像极了谁家郎君在哄着自家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宋淮山立在垂花门处,一身白袍被火撩的破破烂烂,他视线落在喜盛落在张潜腰侧的那只素手,眸色转暗,透出几分不悦。 第63章 心思   可惜宋淮山一个人的落寞。   喜盛埋头在张潜怀里哭的厉害,夜色下那抹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遮住,若不是那只环绕过来的玉手,谁也瞧不着张潜弓着身子,怀里哄着个人。   “我睡不着。”哭了好一会儿,喜盛抬起一双朦胧的杏眼。   她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大火。   “臣守着公主。”张潜也知道她怕什么,小心翼翼的揉了揉她后脑勺。   “嗯...”喜盛虽是不想睡,可见张潜都如此了只好点头,松开了怀着张潜的那双手。   张潜瞧着她走,正要跟上,便见一侧的垂花门那里,恍惚立着个影子。   喜盛不比张潜反应灵敏,此时那身板哭的一抽一抽的,并未注意到垂花门处的宋淮山。   宋淮山原就远远地看了许久,起初猜测是喜盛还并未那么生气,如今看着张潜怀里钻出来的人果真是喜盛,气血上涌,大步上前,拦住了喜盛的去路。   面前的男人白衣不在光洁,破破烂烂的,连着发髻也蓬松凌乱,活像地府走了一遭。   喜盛被宋淮山那黑脸吓得身子震颤,忙就退到了张潜身边。   是认定了他会护着她才有的举动。   “盛儿。”宋淮山看着她的动作,清俊的眉眼有些扭曲。   “淮..淮山哥哥...”宋淮山一身狼狈,喜盛是没认出来的,不过听着这声音,她才试探的唤了一声。   “盛儿为何会同这个竖子在一起?”宋淮山有些不习惯喜盛与张潜的距离,伸手便拽上了喜盛的那纤细的腕子,要将人拽过来。   她手腕上的伤刚包扎好了不久,现在倒是不太疼了,不过经宋淮山这么一拽,那伤口被重重挤压着。   “啊..”   喜盛痛呼了一声,那张小脸也跟着拧了起来。   因着被拽,她那衣袖从腕上滑落,白纱缠满了那半截手臂,看着好似肿了些。   “怎么弄的?”宋淮山手上力度送了些,抬眸看着喜盛。   “夜深了,宋小郎君同个夜叉一般,这是要吓谁?”不等喜盛做答,张潜便执剑柄敲上了宋淮山的关节,疼的宋淮山只能松开手。   “张潜你放肆!”宋淮山被张潜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有些微怒。   “淮山哥哥...”喜盛见两人箭弩拔张的势头,连忙上前挡住了宋淮山:“这是做什么?”   她说着,那眼里的泪珠却断了串的珠子似的。   宋淮山原就是惹得她伤心的人,好死不死这会儿还出现来碍人眼,张潜有些不忿,但瞧见跟前挡着的那具小身子骨,张潜勾了勾唇,目光不屑的落在了那少年身上,带着几分挑衅。   喜盛后脑勺没有眼睛,自然没有看到张潜的神色,不过面对着张潜的宋淮山却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有孑然怒火,可看着喜盛竟然袒护张潜,宋淮山蹙了蹙眉,换了只手,将喜盛拉至跟前,狠狠教育道:“你瞧瞧你还有没有个公主的模样?”   “深夜与这竖子在一处便罢了,还抱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不要你管。”喜盛心里委屈,可见宋淮山折腾成了这般模样,她已经没了脾气,但还是有些小脾气在,狠狠甩开了宋淮山。   “怎么就不要我管,这儿天高皇帝远,你这般与他厮混在一起,还是夜晚,你觉得这般对吗?”宋淮山见她赌气,也顾不得自己有多狼狈,上前拽过喜盛的手。   “你便对吗?”   “张潜才不会与你一样,你走吧!”喜盛闹得累了,不容宋淮山再碰上她分毫,便撒腿跑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阿奴还睡得正熟,喜盛放低了哭声,侧目看着张潜没有跟进来,有些疑惑,正要转回去,便见月光照在门前,映下一道刀影。   喜盛默了默,外头也传来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喜盛钻进了屋子里,宋淮山原还要跟,可还没迈进寝室,张潜便一把长刀横在了他跟前:“宋小郎君还是快些回去吧,公主累了。”   “你算什么东西?”瞧着面前趾高气扬的那男人,宋淮山平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也有些收不住了。   “我就算是件东西,恐怕现如今在公主面前,也比宋小郎君重些。”宋淮山较与他,其实是年少的,年少也好,与喜盛正好相配,是大虞皇室公认的一对。   若是从前张潜远远瞧着,不会有什么。   可如今喜盛就在他身边,他见不得宋淮山待她不好。   宋淮山与喜盛是自幼的情谊,因此宋淮山觉着张潜这话甚为可笑:“你这话,就不怕盛儿听到么?”   “怕,可我是这样的人,便要叫她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她怕我也好,拒我也罢,我总不会披着翩翩公子的皮囊去肆意接近她。”   “你..”宋淮山好像被人生生的戳到了什么痛处,看着张潜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盛儿?”半晌,宋淮山渐渐平息下自己的怒气,定眸看着张潜。   喜欢..   若说一点没有,那是骗自己的。   张潜素来不是自己欺人的人,不过对着宋淮山,他却沉声笑了笑:“宋小郎君还有功夫操心这些么?”   “没有,不过张潜,收了你那不该有的心思,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   宋淮山这话里含着几分讽刺,喜盛在门后静静听着,忽的觉得有些别扭,便也不在多仓,出现在了门前:“张潜!”   她叫的是张潜,可却是对着宋淮山说的。   张潜被那含着些骄矜的语气惊的身子一怔,似乎是怕方才的话被听了去,沉沉的应了一声。   “我要睡了!”喜盛见他应答,便伸手,在宋淮山的目光之下,将张潜拉进了寝室,随后将门重重的一掩。   “盛儿...”宋淮山还欲说什么,但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挨了一记门板。   没了外头那人聒噪,寝室里静的出奇,唯有阿奴那平缓的呼吸声。   喜盛背着木门,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方才抬眼看向了张潜。   张潜那些话她都听着了,不过宋淮山问的那句...   其实她有点想知道。   正要问,便见张潜低垂着眉眼,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好似只做错了事情的大狗。   喜盛一怔,伸手戳了下张潜的手臂:“大人。”   “臣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宋小郎君,公主..”   “我知道的,张潜...”   喜盛见他要解释,想告知他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可迎上张潜那双鹰眼,喜盛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那道目光里,似乎有几分欣喜,不过对于喜盛来说,更多的是灼热。   她有些惧怕,与张潜的目光在空中打了个交道,便别开了头:“大人今日暂歇在短榻上吧。”   -   翌日,喜盛一早便醒了。   因着塌上多了个男孩儿,所以喜盛睡的并不舒坦,还穿着厚厚的亵衣亵裤,束手束脚的,颇有些不适应。   彼时睁着眼看榻里面那个男孩,眼圈还红着,喜盛伸手抚了抚阿奴柔软的脸颊,心里有些泛酸。   也不知今日外头怎么样了。   正想着,外头的门便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喜盛闻声侧目,便见诗音端着些小食,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诗音应当是被宋淮山带回来的。   “诗音。”喜盛从塌上坐起来,小声唤了句。   “公主起了?”诗音听着声音,放下手里的小点,将床帐挽上去一些,吧喜盛扶了下来。   “张潜呢?”喜盛下了榻,便见对面那张罗汉床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叠的齐整的毛毯。   “大人一早就上山去接奴婢了。”诗音说着,语气里竟透出几分惋惜。   “大姐姐找到没有?”想着张潜上过山,喜盛也追问起元贞的下落。   “长公主她...”   “被贼人掳走了,大人已经下令搜捕了。”想着张潜待他回来时说的话,诗音连眼都没眨,就回了喜盛。   “哦。”那群人原是冲着她来的,不过没达成目的,便不会轻易罢休。   这样一想,元贞被带走也不奇怪,喜盛点了点头,在诗音的搀扶下出了房门。   外头的日光有些灼人,喜盛立在门外,仰头闭目迎上那日光。   “我去做些热水,伺候公主洗漱吧。”诗音见喜盛那副模样,进屋搬出来个绣墩,叫喜盛在门口先晒着太阳。   喜盛看着诗音离开,自顾自的往门框上一倚,素手支着腮边,看着绣鞋上的那刺绣小白猫。   当时的火那么大,胖团也在里头,这会儿应该找不着了吧...   从她记事起,那些朝日宫无聊的日子,除了保宁与宋淮山能常来寻她,一直陪着她的,便只有胖团了。   如今胖团没了,宋淮山他也...   想起那个人喜盛脑子便有些乱,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想将这个人从脑子里抛出去。   “做什么呢?”张潜进来时,正好看到喜盛一个人坐在门口摇头,有些好笑。   “啊..”   “没。”喜盛下意识的停住,看着忽然立在门前的张潜。   现在时候还早,张潜却已经穿戴整齐,连着诗音都接回来了,想必起的比她还早。   不知道累似的。   喜盛嘀咕了句,张潜这边却微微俯下身,那白团儿也察觉到了什么,从张潜领口探出头来,观望着四周,见到喜盛,立马贱气的喵呜了一声。   喜盛听着那熟悉的叫唤,杏眼一亮,看向了张潜放出来的胖团,立马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接住了从张潜那边直奔她的胖团。   胖团也被烧了,尾巴上的绒毛秃了一块,趴在喜盛怀里委屈的喵喵叫。   喜盛也有些心疼胖团那保养的极好的皮毛,不过见那块似乎被人修剪过,里头没伤着什么,便松了口气。   没烧着尾巴就成。   “是大人救的胖团吗?”安抚完胖团,喜盛忽的想到了什么,看向了身边的张潜。 第64章 玩乐   内室里罗汉床上那张毯子还如旧放着,喜盛静坐在一旁,胖团乖顺的趴在她怀里,正仰着头,去看窗外的阳光。   “京中如何了?”喜盛请张潜坐下,方才开口问道。   先前张潜已将聂隐送到太医院去照顾嬢嬢,可她与嬢嬢隔的老远,终究是不放心的,而她眼下,也只能与张潜探听上京那边的消息。   “公主放心,上京一切都好。”张潜又怎会看不出喜盛的忧虑,笑着安抚了喜盛一句。   “我这边已经不好了,嬢嬢那边当然要好一些。”听着张潜作答,喜盛心里松泛了些,垂目看着怀里扭动身子的胖团。   这是又想出去玩儿了。   喜盛也没拦着,伸手将胖团往地上一丢:“那刺客的来历大人查到了吗?”   她这话点到了点上,张潜也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掏出了一个木盒。   他今日臂上未带护甲,袖子宽大些,正巧放那木盒。   “这是?”喜盛愣了下,拿起张潜搁置在桌上的木盒打开,便见里头躺着一只断掉的羽箭。   箭身倒与平常羽箭无异,可那箭头却是泛着浅浅的红色。   喜盛一愣,视线微垂,落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那处曾经被同样的羽箭刺穿过。   “公主想到什么了?”张潜看着喜盛的神色,忽的抬手将那木盒叩上,一双鹰眼微眯,打量着她的神色。   在无数个辗转的梦境里,她便是被这羽箭夺了性命,他知道她。   “我想知道这是谁的箭。”那记忆太过深刻,叫喜盛红了眼眶。   不过这回她没哭,那双杏眼眼底装着的,是掩不住的惧。   她那模样有些可怜,像极了今早他救的胖团,委屈巴巴,眼里又满是惧怕。   张潜忽的想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瓜儿,可是又顾忌着什么,那藏在桌案下的手不由得微微握紧:“臣会彻查。”   她又不是胖团,他这般,于她并不好。   “哟。”   “可敦?”   喜盛知道张潜办事素来稳妥,正要点头,便见门外又跟进来个少年。   少年天生面皮黝黑,眉宇间也透出几分粗莽的本性。   喜盛一眼就瞧出了是郁久闾那支:“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某人,马不停蹄,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到了一座着火的山上,跟过来看看罢了。”郁久闾那支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的一队人,撩开袍子便挤到了喜盛身边。   “你挤本宫做甚。”喜盛坐的原就靠里,谁知郁久闾那支一张屁股占了三分之二的地方,还死乞白赖往里面挤。   “谁挤你了,我才占了多大位置?”郁久闾那支丝毫不慌,反倒嫌弃的看了一眼喜盛,好似是她站了多大位置一样。   喜盛还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瞪了一眼郁久闾那支,便要起身。   “小可敦你干嘛去,不会要给我找新可汗吧?”郁久闾那支见她要走,忙不迭拽住了她亵衣上的带子。   亵衣受着拉扯,领口微微敞开,若隐若现的是那绯红色的小衣。   喜盛本就白,再加上亵衣也是白色的,那一抹色彩半露,便更加显眼。   郁久闾那支也瞥见了,正要细瞧,便见喜盛那领子被一只大掌一拽,随后整个人就从墙角被卷到了另一处。   “你们…”郁久闾那支看着这一幕,瞬间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   好家伙,他还在这儿呢,这两个人就这样。   他不在的时候,还指不定亲密成什么模样。   喜盛被张潜抱惯了,熟络的很,此时被张潜放到另一边宽敞的坐下,侧眼打量了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张潜,粉唇勾了下:“小可汗快坐呀?”   “难不成是屁股太大,坐不下了吗?”   “陈喜盛你真不要脸。”郁久闾那支俨然斗不过眼前这个臭丫头,只好沉着气坐下,怒目看着喜盛:“你要跟这个人厮混我不管,但你最好别叫大可汗知晓。”   “不会,我是你可敦。”喜盛闻声,忽的笑了下。   厮混不厮混的,原本就没有的事,更何况张潜原本就把她当小孩儿,她嫁到柔然,该做的事自然会安安分分的去做。   再说了,婚姻嫁娶,原就是女子本该有的宿命,她嫁给谁也无所谓。   “你说的好听,真当我看不出来?”郁久闾那支也不是一张白纸,有些事到底能看出来,所以并不信喜盛的话。   “本宫说不会就是不会,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跟你保证就是了!”   喜盛看郁久闾那支啰哩啰嗦的,原就不喜欢郁久闾那支,这会儿有些急眼,拍了两下桌子。   “哟呵,气性真不小啊。”郁久闾那支也被唬的身子颤了下,看着小母老虎似的喜盛,刚想再说什么,张潜便有些不耐的挡了过来:“小可汗舟车劳顿,一定累坏了,不如属下为小可汗安排个去处?”   “我不去。”这眼前与他作对的是两个人,郁久闾那支自知斗不过,左右扫视了一眼:“小可敦,你那丫头呢?”   “你干嘛?”喜盛听着郁久闾那支的话,忽的有些警惕。   这个郁久闾那支吊儿郎当的很,且不说诗音是她手底下的人,就算不是,她也不会把好好的姑娘给郁久闾那支糟蹋。   她对柔然这个地方,原本就抱着一种厌恶的情绪。   “不干嘛,问问还不成?”郁久闾那支见喜盛如此防备的模样,轻嗤一声。   “不成。”喜盛懒得与郁久闾那支废话,扔着小腿下了罗汉床,看了看在另一侧的两只绣鞋。   “大人。”喜盛求助似的看了看张潜。   张潜闻声,便上前把被遗落在郁久闾那支脚旁边的两只绣鞋提了过来,伺候喜盛穿上。   “咱们走!”喜盛原想自己穿,不过见张潜愿意帮忙,便没说什么,待穿好鞋,便站了起来,自顾自走了出去。   “还说没什么。”郁久闾那支被落在屋子里头,瞧着那一前一后出去的人,像个丫头身后跟着只大狗,忽的笑了下。   他那父亲,风烛残年,娶大虞这娇滴滴的公主却是暴殄天物,这点他自己认。   “大人,这附近有兵器坊吗?”喜盛离开了寝室,便想去净房把诗音拦回去,不过走到一半,喜盛忽的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仍在身后的张潜。   “这不是上京,没有人敢开兵器坊,不过倒是有铸铁的师傅,公主想做什么?”张潜沉声道。   “噢。”非朝廷官印,的确不能擅自开兵器坊,不过输运大批的角弓羽箭,也是难事,各大城门关卡的守军也都不是饭桶。   想到这儿,喜盛忽的抬眼看了看张潜:“大人待会有事吗?”   “没有。”张潜看着她杏眼瞪的溜圆,抿了抿唇:“公主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我想出去玩。”喜盛没指望张潜有空,不过难得见张潜没事,喜盛弯了弯眸,有些开心。   “…”   玩…   张潜听着喜盛的话,神色微滞了下。   他只负责保护喜盛的安危,要说玩儿,他平日除了公事便是公事,哪有空玩?   “大人?”既然没事,那必定会应允,不过见张潜这般神色,喜盛蹙了蹙眉:“顺便去找找那为铸铁的师傅。”   难不成是不想去?   “嗯。”身边的女儿家歪了歪头,好像不答应就会不高兴,张潜只好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找诗音。”见张潜应下,喜盛那张素白的脸上重新有了笑意,转身钻进了净房。   诗音正在净房等热水,瞧着喜盛一溜烟钻进来,忙就迎了过去:“公主你跑什么?”   “没什么,郁久闾那支来了。”喜盛摇了摇头,拉着诗音进来,方才着眼打量着诗音。   “公主这手冷的。”诗音并未注意到喜盛的目光,将人带进来便继续去忙活。   她是带着月事的,偏生昨日险些被火烧,熬了个大夜不说,还浇了冷水,今儿个起来月事带上有些干净,她自己没注意,可诗音却是重视了起来:“指挥使不是请了神医吗,公主回头看看腿吧。”   “总这样吃药,也不是事。”   “知道了,回宫就看。”喜盛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前生就是因为体寒,最后犯了恶疾,常年被药养着,如今总不能在将就下去。   郁久闾那支自己呆着没劲,喜盛前脚刚走便离开了,阿奴有殷夫人暂未照顾,喜盛在净房收拾齐整,便与张潜离开了府衙。   昨日云渡山上那火已然灭了,但尽管如此,那处上香的香客却少了些,只是这火,只在她的居处烧起来了,火舌也未烧到前庭,应当不至于叫这些香客离开。   喜盛在车窗前瞧着,不禁有些好奇,便撩开 车帘,看着外头的张潜:“大人,这些香客我瞧着面熟,怎么都下山了?”   “刺客误伤了人,想必这些香客是害怕。”张潜默了默,并未将元贞之事告知喜盛。   长公主死了,大佛寺定然要封锁起来,为长公主默哀,这些香客下山也不奇怪。   “也不知大姐姐什么时候能找回来。”昨日她的确见到了刺客,且还知道张潜被伤着了。   那留在他手臂里的羽箭…   好像是今日才取出来的…   想到这儿,喜盛忽的仰头看向了张潜那宽袖,有些惊诧:“大人你那箭是今日?”   “想什么,今日取出来早就长在里头了。”大抵是知道了喜盛的猜测,张潜无奈的笑了笑,将喜盛昨日丢的那匕首掏了出来。   “这些伤原就是小事,臣能自己处理。”说着将那匕首收回去,俨然是不打算再给喜盛了。   “这个匕首…”   喜盛就是用这个匕首划伤自己的,眼瞧着张潜收回去,忙就拽住了他衣袖:“我不是故意丢在火里面的。” 第65章 遇险   “这么险的东西,公主还是不必带着了。”张潜没理会她,收起了那个匕首,便继续赶车。   “我真不是故意的。”喜盛却觉得张潜是生气了,看着他收起那匕首,知道这匕首张潜大抵是再不会给她了,有些失落。   当时那个情境,她是真的没想起来带着匕首。   方才对着郁久闾那□□般骄纵,这会儿去唯唯诺诺的像个小猫儿,张潜不由得笑了笑:“臣没有与公主计较,只是有臣在,公主无须随身带着这些。”   这番话说的甚是得体,可喜盛却微微红了脸,巴巴望了眼赶车的张潜,默声将车帘落下,坐了回去。   四月末,已然接近端阳节,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纸鸢、朱砂酒、荷包香囊,已经在小摊上堆砌了起来。   不过喜盛暂时没注意这些,马车绕过喧闹的集市,停到了一间静谧的小院前。   那小院外围了篱笆墙,瞧着极是温馨,喜盛被张潜从马车上抱下来,正巧看到门前踏出个妇人。   妇人手中牵着个男孩儿,见到自家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个金雕玉琢的女儿家,侧眸与男孩儿互相看了一眼,方才上前:“这位娘子可是寻我家夫君?”   “正是。”喜盛迎上那中年妇人,挽唇一笑,摆出一副并无恶意的模样。   “哦,我家夫君前几日接了活,这两日不在家里头,小娘子来的不巧了。”妇人瞧着喜盛的模样也及时喜欢,朝她笑了笑。   “是前两日走的吗?”喜盛闻声,垂目看了看张潜手中握着的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那只红头羽箭。   箭头的材质是泛红的铜铁,所以他们才想到此处。   如今得知那打铁的匠人不在家中,可不正巧与刺杀他们那些人对上了吗?   那些人无法运输角弓羽箭,若是抓几个匠人过去,连夜赶制,倒也不难准备出刺杀她的武器。   “那便劳烦娘子了。”思及此,喜盛微微朝妇人福了下身。   妇人瞧着喜盛没有别的事,便伸手护着孩子离开,仿佛是去集市买什么去了。   “大人,我们回去吧。”瞧着那对丝毫不知危险来临的母子,喜盛蹙了蹙眉,正要看向了张潜,便注意到了妇人揽住男孩儿肩膀那双手上,厚重的茧子。   喜盛脚步一顿,忽的便拽过了张潜的右手,将张潜的手掌翻了过来,看着张潜手中的茧。   张潜怔楞了下,还以为喜盛要做什么,但瞧间喜盛那目光,张潜意会,扶着喜盛上了马车。   “张潜?”喜盛原想让张潜去追那妇人,可见自己被他硬抱上了马车,有些疑惑。   那人就这么跑了,张潜也不知在想什么。   “急什么?”张潜心知喜盛的意思,大马金刀的坐在喜盛身边,侧目从缝隙里窥视着那对“母子”。   “臣会叫人先跟着他们,这家人怕是除了那个男孩儿,都被灭了口。”   “方一逃走了,这次万不能在失手了。”喜盛见张潜的话,伸手拽住了张潜的衣襟,一双杏眼中泛着些微红。   她这恐惧来的奇妙,不过细想,一个十四岁的丫头,每日活的兢兢业业,还要防着有人要刺杀自己,张潜也不觉得奇怪了。   他伸手,轻轻摁了下女儿家的手背:“放心便是。”   “...”手背上那只大掌有些热,喜盛好似被烫了下,连忙抽走了手,胡乱看向了一边。   张潜见她无所遁逃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便钻出了马车,继续赶路。   喜盛好热闹,不过常州人多眼杂,张潜也没任她多玩,买了些小玩意儿便送她回了县衙。   喜盛别了张潜,回去的时候,阿奴已经醒了,与一个女子在庭远里面玩。   喜盛只觉得那女子有些面熟,走进瞧方看出正是韩家三娘。   “六公主。”韩一诺注意到喜盛,侧眼看着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喜盛,眼底有些惊诧。   不过想到喜盛原就是个腿脚不好的,韩一诺便收起了自己的惊诧。   “三娘子怎么来了?”她与韩一诺初见时,韩一诺端的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如今瞧见眼前这人,眼底乌青一片,神色憔悴而苍白,喜盛心里也是有些惊讶的。   难不成跟着张潜一块彻夜赶路?   张潜来是紧张她呢,韩一诺难不成也..   “你出行时我便跟着了。”韩一诺打量着喜盛的神色,沉了半晌方才回答。   她与韩一诺的对话虽然正常,可喜盛能隐隐瞧出来,韩一诺眼中的光没有那么盛了。   “三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吗?”喜盛试探道。   “你还不知道么?”韩一诺见到喜盛,还觉着她是知道元贞之事,不过见喜盛的神色,韩一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对,指挥使那般紧张六公主,这种事大抵不会告知六公主。”   “是什么事,还劳烦三娘子告知。”听着韩一诺的话,喜盛两道黛眉蹙了下,有些不解。   张潜没什么可瞒着她的呀。   “六公主自己看吧。”见喜盛那副无辜的模样,韩一诺将一封书信递到喜盛跟前。   那封书信上赫然写着三字,不过不同于被她带来时的模样,字迹上染了血,放置了一天一夜,有些风干发黑。   喜盛怔楞了下,伸手接过那放妻书。   那封信并未被封口,喜盛缓缓抽出那信纸打开,便见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下多了处落款。   留的并非是元贞姓名与指印,而是四个娟秀灵气的四个小楷:生死相依。   “...”   喜盛瞧着那信,目光有些许滞涩。   她固然知晓大姐姐与大姐夫情深,只是这信原本该元贞亲手给她,如今经了韩一诺之手,喜盛忽的有些后怕:“大姐姐呢?”   “昨夜你在山上,是为了大姐姐是不是,那她的人呢?”喜盛看着韩一诺眼底下的乌青,声音有些颤抖。   “死了。”韩一诺见她眼中氤氲,忽的笑了笑:“六公主不该来云渡山,嫂嫂她是为你而死的。”   “你骗我!”喜盛却是不敢信韩一诺的话,想着张潜说元贞是被抓走了,喜盛揉了揉眼里的水渍:“大姐姐不会死。”   “怎么不会,山上的所有人都在掩护张潜带着你逃出大佛寺,谁管过嫂嫂?”   “但凡张潜肯留下一兵一卒,嫂嫂她都不会死。”韩一诺看这喜盛那模样,忽的有些气急,便朝着她吼了出来。   喜盛有些受不了别人朝她这般,彼时看着韩一诺,原本那伤心也少了些:“山上的多是我的秦卫军,你是韩家的娘子,自然可以指控韩家之人,他们万不会不听你的话,我并不想大姐姐出事,你同我吼什么!”   “那些人是奉了阿爷命令护你的,怎会听我的?!”韩一诺双目有些猩红,瞧着喜盛顶了回来,一时情急,大步冲向了喜盛。   “那你去找张潜,部署之事全归张潜,你不去找他,反倒来寻我?”习武之人,素来性急 ,喜盛瞧着韩一诺那架势,多少预料了些,不过她没有怕,反倒还纵身往前送了些。   “你敢打我,便试试!”   “姨母...”阿奴在一边看着,彼时看着韩一诺要动手去打自己的六姐姐,迈着一双小腿走到了喜盛跟前,还知道伸手护着。   “姨母,不能怪六姐姐的。”阿奴虽然年少,但大姐姐想做什么,他心里门儿清,只是不愿说,彼时瞧着韩一诺要动手打喜盛,自然也是护着。   “陈喜盛,你就是只金笼子里的雀儿。”韩一诺瞧见阿奴,知道自己也不好在个孩子面前如何,沉了半晌,狠狠瞪了一眼喜盛。   其实这事情原就怪不到喜盛,可是想到若是张潜肯帮她,那元贞也不会陷入那般危机,也不会自刎,韩一诺心里就有些难受。   忍了忍眼底的泪,离开了庭院。   “六姐姐...”看着韩一诺离开,阿奴撇了撇嘴,回头瞧着不知怎么坐到了轮椅上的喜盛,也委屈起来:“六姐姐你也受伤了对不对?”   “没有。”喜盛抿了抿唇,看着面前忍着委屈,却不哭的阿奴,心里有些酸涩:“姐姐的腿本就这样。”   “我不哭。”阿奴奶音混杂着些哭腔,自我安慰了句,便上前抓着喜盛的手:“是大姐姐不对,六姐姐不要怪她好不好?”   “我不怪的,傻小九。”瞧着这般懂事的男孩儿,喜盛伸手抚了抚他额头。   “是大姐姐想放火烧六姐姐的,我知道,但是没有和六姐姐说,大姐姐对我好,六姐姐对我也好,我不知道该帮谁了。”   “可是大姐姐没有了,我想大姐姐...”还告诉着自己不哭,可是经着喜盛一抹,阿奴便有些绷不住,埋进了喜盛怀里。   喜盛瞧着阿奴一下子涕泪纵横,愣了下,便轻拍着阿奴的背部。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黄,怀里的男孩儿呼吸均匀,大抵是哭的累了,喜盛轻手轻脚的翻过阿奴身子瞧了眼:“诗画,将阿奴送回我寝室吧。”   “那公主在这儿吗?”诗音也小心的接过来阿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喜盛。   “我等着张潜。”喜盛默了默,看着不远处的垂花门,点头。   诗音见此,知道自家公主定会与指挥使好好的问上一问,便没说话,抱着阿奴往回走。   傍晚的风有些燥热,可喜盛却觉出冷,坐在庭院里看着房檐上那只胖团,不觉打了个冷颤。   胖团立在房檐上,也望着庭远里的喜盛,不过猫儿视线远,似乎看到了什么,那双宝石蓝的眸子中透出丝警惕,飞快的沿着房梁跑走了。   “噗。”喜盛也以为胖团看到了什么,有些无奈的轻笑了声,便转过了头。   迎上她的是一只大掌,迅速将她从轮椅上带起,消失在了傍晚的夜色里。 第66章 委蛇   日上枝头,隔着窗能瞧见外头树枝上的乌雀成双。   喜盛素手支着双腮,眼看着那乌雀的鸟喙接在一起,仿佛在接吻似的。   “公主,用饭了。”侍女丁香推开门,手中端着托盘,一身简装胡服,看着八仙桌前坐着的女儿家。   到底是宫里头教养出来的,往那儿静静一坐,便美的如同画儿一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丁香瞧见也觉得欢喜,对着喜盛的态度不由得便软和了些。   “哦。”虽说丁香是笑脸相迎,可喜盛确实没什么好心情。   前儿个夜里她被一掌打中了后颈,晕死了过去,再醒来就在这儿了。   外面重兵把守,她知道自己不敌,便一直安安生生的在这屋里带着。   索性这些人虽然看着她,可也没有少了她吃食,一日三餐俱备上了。   “公主别不高兴了,呆在这儿也不受罪不是?”丁香瞧着她闷闷不乐,坐到了她身边,将那一盅银耳莲子羹打开,替喜盛盛了一小碗。   “多谢。”喜盛没理会她,照样绷着一张脸,接过了那银耳莲子羹。   张潜说了,即便有什么事情,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所以喜盛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心情并不怎么好。   大抵是信了张潜那话,时隔了一日,还不见有人来救她,喜盛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这些人,彼时瞧着好吃好喝的供着他,日后等她没用了,她定要受罪的。   也不知张潜何时能来。   “公主是在等着人来救吗?”丁香瞧着喜盛那眸色,忽的想到了什么,朝她笑了笑:“指挥使原就是我们的人,我们能如此顺利抓到公主您呢,也是指挥使纳的大功。”   “所以公主不必想指挥使能来了。”   单凭丁香这般说,喜盛却是不信的。   张潜那般护着她,又怎么会害她?   深深瞧了一眼丁香,便继续低下头,捻起了一块紫薯糕。   丁香见她不理会,知道喜盛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有些脾气也正常。   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坐在喜盛身边,看着她吃东西。   好半晌,窗框外忽的有什么扑棱这翅膀,丁香才抬起头,瞧着映照在窗子上的影子,暗道这黑鹰有些傻,分明有开着的窗户不钻,非要去撞那没开的。   嘴里嘀嘀咕咕的,可丁香还是上前,将那黑鹰放了进来,容它停留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喜盛是飞禽的,彼时瞧见那黑鹰,吓得手里的勺子都砸进了碗中,但瞧着那黑鹰一双金瞳孔,喜盛怔然。   那日乾清宫门前的画面犹在脑海,虽然未见过张潜在她面前与这黑鹰打交道,可喜盛知道,这鹰就是张潜的。   她有些惊诧,口中含着的那口紫薯糕也有些咽不下去。   原本还有的一丝希望被浇灭了,喜盛有些委屈,心里却升起一股奇怪的感受,好似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将她掰开揉碎一般疼。   丁香接着黑鹰,正想取下那黑鹰脚上的信,便听身后一阵器皿扫落的声音。   满桌的糕饼被扫落在地,喜盛红着眼眶,瞧着侧过头来的丁香:“你叫张潜来见本宫!”   “公主怎生这么大的脾气呢?”丁香却并不急,让臂上的黑鹰自己立在了一边,随后走进喜盛,将那地上还算完整的点心捡起,放到了桌上。   “让张潜来见本宫!”喜盛也说不上来心里那股子火气从何而来,她只想见着张潜,看看他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公主现在是什么境地,还是别闹了。”丁香瞧着喜盛那满是怒气的脸蛋儿,轻声嗤笑了声,觉得有些可笑。   刚才好言好语的,倒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公主,耍起横来,竟然也面目可憎。   “本宫就算是下地种菜了,也比你这个贱婢高贵,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宫!”喜盛哪顾得丁香的话,怒气上涌,捏着那点心便砸到了丁香脸侧。   “谁是贱婢?”丁香也没见过如此刁蛮的公主,此时被那糕点丢了一下,也有些生气,上前摁下了喜盛,抓着从地上捡起的那糕点,便要往喜盛嘴里塞。   喜盛自己能吃东西,又不需要人喂,可拧不过丁香这个习武之人,一张小嫩脸即刻便被丁香捏的红彤彤的。   可那张嘴却是撬不开,杏眼中的泪珠子也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是委屈死了。   正巧映入了窗外立着的那男人的眼睛。   男人一身墨色衣袍,瞧着那情况,有些看不过去,上前几步踢开了门,正目看着被摁在椅子上的喜盛。   喜盛瞧见了那男人,原本满是委屈的眸底有几分惊讶,丁香也注意到了喜盛的顿停,回眸瞧见了立在门口的男人,立马便从喜盛身上起开。   门前那人,喜盛可是认得明白,正是娴妃那个儿子,名叫陈庭恪。   她有两个哥哥,平日都围着她转,所以喜盛并没有机会与陈庭恪多接触。   陈庭恪生的并不与自己的两个哥哥一般,英朗俊秀,反倒随了那端庄的娴妃,一双眼睛狭长,半点不似父皇,更像娴妃一些。   在喜盛印象中,陈庭恪对她似乎也没有很厌恶,所以喜盛并没有很怕陈庭恪,见到陈庭恪,反倒有些惊讶。   不过惊讶过后,她便想明白了,立刻从那椅子上站立起来,方才还好好的腿脚,这会儿忽然就瘸了一只,站都有些站不住:“四哥哥!”   陈庭恪也注意到了喜盛那双腿,一双狭长的眼眸里透出几分愧疚,随后转向了喜盛身边的丁香。   “小公主不听话,奴婢在...”   丁香被那长眸一扫,正要解释,陈庭恪便阴沉了脸:“你算什么东西?”   “四哥哥,我腿好疼。”这陈庭恪多半是主谋,但喜盛瞧见陈庭恪对她有所袒护,立马便更委屈了起来,一双手胡乱擦着那张被丁香捻的通红的脸。   “别再哭了!”呵斥完丁香,再瞧这边哭哭啼啼的喜盛,陈庭恪心里有些烦躁,摁着喜盛肩膀咕噔坐回了椅子上。   “唔..”喜盛屁股磕的生疼,擦了擦泪水看着陈庭恪:“我没哭。”   陈庭恪看了眼她那满是泪水的双眸:“安生呆着,你不会有事。”   说着没哭,其实委屈的很。   幼时的时候便是如此,十次见她,七次都在哭,陈庭恪也没什么办法,由着她,自己俯下身撩开了喜盛的裙摆。   “你干什么!”喜盛可没被谁撩过裙子,姑娘家的竟觉,一下子便抱住了膝盖,看着陈庭恪,试探的叫了“四哥哥”。   陈庭恪还没沦落到要对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下手,知道喜盛想歪了,也没怎么说话,垂首落在她那双膝盖上,大手轻轻附上,轻轻揉捏了起来。   喜盛坐在上首,看着陈庭恪半跪在跟前,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他膝盖上,好像懂得推拿之术一般。   偏生这么一捏,她的膝盖好像没那么酸疼了。   真奇怪,陈庭恪一个皇子,怎么会这些功夫?   喜盛正疑惑着,这边陈庭恪却抬眼看向了喜盛:“还疼吗?”   “四哥哥不讨厌我?”喜盛没说话,伸手拽开了陈庭恪停在她膝盖上的手。   不疼是不疼,可是她总觉得这样有些奇怪。   陈容珠那般讨厌她,讨厌的要命,大概是娴妃对容珠说了什么,若真是这样,陈庭恪也应该对她不好才是。   可如今这样,喜盛有些不明白。   “我讨厌你什么?”陈庭恪没觉出喜盛的意思,可还是挽唇笑了下,伸手想去掐喜盛的脸颊,像陈庭远与陈庭玉一般。   可是注意到喜盛已然红肿的嘴边,他顿了下,侧目看向了一旁的丁香。   “公子。”丁香注意到陈庭恪的目光,微微一滞。   “滚。”陈庭恪看着那始作俑者,不禁有些生气。   丁香见此,也只好退出了屋子,只留喜盛与陈庭恪两人。   虽说丁香刚才那般对她,可是丁香出去了,面对着眼前这位四哥哥,喜盛还是有些怕的。   她并没怎么与陈庭恪相处过,故此陈庭恪会做出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全然不知。   “容珠不喜欢我,四哥哥也该一样不喜欢我。”喜盛壮着胆子,将自己裙摆落下。   “她是小孩子,喜不喜欢全凭别人一张嘴,与我何干?”听着喜盛发出的问题,陈庭恪笑了下,碰不得她脸颊,只好伸手捏了下她耳垂上的软肉。   喜盛并不习惯这样的接触,颈后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可以说是有些厌恶陈庭恪这样的接触,不过她还是硬撑着:“四哥哥是来救盛儿的吗?”   原是抱着几分幻想,可喜盛刚刚说完,便瞧见陈庭恪那忽然沉下来的脸色,登时往后撤了撤。   陈庭恪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站起身子,冷眼看着喜盛:“安生呆着,不要想着张潜。”   “可是四哥哥,我害怕...”听着这话,喜盛大抵也清楚了陈庭恪并非来救她的,鼓了鼓嘴,拽住了陈庭恪的衣袖。   那双小手,仿佛上好的玉臂般,十指纤纤,指尖泛着微微的浅粉。   陈庭恪微微顿了下,殊不知这是喜盛惯用的手段。   “四哥哥,我们回家之前,可不可以换一个人陪着盛儿行不行,我不喜欢那个人。”喜盛说着,那双杏眼便又氤氲了些。   傻乎乎的,一副以为陈庭恪是来救自己的,可心里却想着那个丁香实在不好糊弄,若是整日这样待下去,恐怕这辈子她都跑不出去。   想着喜盛平日相处的都是那些只会伺候主子的侍女,这般换一个武人陪着她的确不妥,陈庭恪沉了沉,看着外面一排排围着的侍卫,应了她:“稍后给你送个来,四哥也不愿叫那么多人看着你,只是现在外面太乱了,盛儿伤着了,四哥不好与父皇交差。”   “盛儿知道的,四哥哥能不能给我买外面的粽子糖吃?”喜盛重重的点了点头,眼里装的满是对陈庭恪的信任。 第67章 离间   星夜点点,府邸中人声寂寥,侍从们小心翼翼的,连个重音都不敢出。   窗外的风吹拂进静默的抱厦,小岸上的书本被风掀起书皮,刷啦啦的被风翻动而起。   木窗上立着一只黑鹰,一双金色瞳孔映照着烛火,在夜色里熠熠生光。   书案边坐着个中年男人,发束一只骨簪,衣着浅蓝,却不修边幅,并不与大虞的广袖圆领袍一样,色泽质地偏灰,好像蒙着一层雾灰,有些邋遢。   “将军,公子去过了那处。”丁香从关押喜盛处归来,看着书案前摁住书本的男人,轻声唤道。   “张潜是否可靠?”男人闻声,看向丁香,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透出几分阴险。   “将军放心便是,到底是咱北地的人,怎会不念着北地呢?到时候大虞倾覆,咱们挥兵南下,还愁要屈尊于那迂腐的国主之下吗?”丁香笑嗔一句,缓缓跪在了男人身边,一双手落到了她的肩膀上,为他揉捏着。   丁香也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只不过男人今夜似乎并无性质,伸手推开了丁香:“那小丫头可老实?”   “小丫头不过是大虞皇帝娇生惯养的个草包,将军担心这个作甚?”丁香默了下,想到今日女儿家被自己摁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身子骨,忙道。   “你这样想?”男人却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侧目瞪了眼丁香。   “眼皮子浅的东西。”   说罢,男人便起身,离开了书室。   丁香有些恼怒,看着那男人甩袖离开,暗暗咬紧了槽牙。   --   自从陈庭恪离开了这处,喜盛已经又无聊的干坐了一天,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在屋里坐着,傍晚时候,有人带了晚饭过来,端着晚饭的是个有些憨态的侍女,还牵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儿。   那男孩儿委屈极了,喜盛却觉得有些眼熟,细细一想,方才想到那日拜访铸铁的那匠人家里,妇人手中牵着的正是这男孩儿。   “哪儿来的孩子,怎还哭着?”喜盛看着那侍女牵来的男孩儿,眼里透出几分厌恶来。   “啊...”侍女名叫云香,是陈庭恪新找的,这男孩儿也是陈庭恪叫她牵过来的,原以为牵过来就可以了,可见着喜盛的神色。   云香细想了下,记得陈庭恪吩咐要伺候好这位娘子,抿了抿唇:“这是我家公子带来的,娘子要是不喜欢,奴婢禀了公子,送回去。”   喜盛只是想撇清些事,若这男孩儿真送出去了,想必也没了用,活不成。   “不必了,只是个孩子,本宫还不至于容不下他。”说着,瞪了一眼云香,看着她手中的食盒:“为我摆饭,我饿了!”   “哦哦!”云香见喜盛吩咐,连忙点了点头,将饭摆好。   摆好后,云香忽的想到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一包点心:“这是是公子吩咐我买给娘子的,说是娘子喜欢吃这个。”   喜盛没说话,看着那一个纸包,认出了她常买的粽子糖,点了点头,接了过来:伸手就捏了好几颗。   那粽子糖固然好吃,可也备不住喜盛塞了一把,齁甜齁甜的,算不上好吃,不过喜盛还是勾着唇畔,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公主也喜欢粽子糖吗?”云香看着喜盛的模样,忽的面上一喜,凑近了喜盛。   “对呀!”喜盛点了点头,将那粽子糖递给了云香一颗。   “谢谢娘子!”云香笑着接过了那颗粽子糖。   “不客气,我给你钱,你明日再给我去买一些粽子糖好不好,我爱吃甜,一日不吃就难受。”喜盛笑着看云香,又瞧了瞧一边哭哭啼啼的男孩儿,将粽子糖分给了他。   “好!”那粽子糖分量买的的确不多,分一分就没什么了,云香也没多想,只以为喜盛是爱吃糖,就点了点头。   “还有烤红薯,叉烧包...你都买一些,我给你银子。”喜盛想了想,又说了许多常州街上有的小吃,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云香。   这些东西都买一遍,云香的银子定然不够,眼下见喜盛掏出了一个浅绿色绸布的荷包,上面用的上好的锦线,绣着一个活泼的小白猫,瞧着甚是可爱。   云香是北地来的,自然没见过这么新奇光鲜的色泽,结果喜盛递来的荷包:“娘子这个荷包真好看。”   “那当然了,这个可是我亲自绣的。”喜盛眯了眯那双杏眼,撑着双腮看着云香。   这丫头又的确比丁香好糊弄,没什么心眼。   她在府衙丢失这事,就算张潜叛变,那别人也一定会管,再说了,那明府那么想立功,如若真的有人找她,能认出云香不是大虞人,能认出那荷包,那她便还有希望。   当然...   如果是张潜,就好了...   可那个黑鹰,都是张潜与这些绑她的人通讯的东西,他应当是知道她在这的,只是不愿救她罢了。   想到这儿,喜盛那埋压在心底的委屈便又翻了上来,她喉头哽住一口气,可看着面前的云香,她难得没有哭出来,而是忍了忍鼻间的酸涩,垂头往嘴里塞了一口白饭。   “开门!”   门外的男人脚步顿停,看着屋子里仍然亮堂的烛火,看了看守着门的士兵。   士兵见男人是主子,便点了点头,将木门打开。   里头坐着的女儿家坐在偏侧,与男孩儿和另一个女子坐在一处,虽然衣着不似从前那般锦绣,但着眼一看,便叫人觉得气质不凡。   确实大虞帝王娇生惯养的丫头。   男人细细端详着喜盛,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嘴里一动一动的,可那双眼儿却有些微红。   喜盛这边也注意到了门被打开,门前那道威压的视线,微微蹙目,对上了男人严肃的脸,露出几分防备的神色。   陈庭恪虽然也是绑她的人,可到底是一同在禁庭长大的四个,喜盛没有那般害怕,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却不同。   与自己父皇年级似乎相仿,一双眉眼里有看淡世间的淡漠,不过阴险更盛。   喜盛默了默,对着那男人有些不确定,不过她到底是个公主,纵然那考量的目光落在身上,她也没有动,也未有多大惧怕。   看了半晌,不见那男人动弹,喜盛便回过了头,看着桌上的菜,正要下筷,那男人终于开口:“你就是陈喜盛?”   “我是陈喜盛。”喜盛沉声应了下,筷子夹了一个虾饺,自顾自吃了起来。   瞧着那般不落尘俗的气度,中年男人忽的轻声笑了笑,目光打量了一眼喜盛周边伴着的,侍女云香。   云香也知道大将军是主子,点了点头,拉着男孩儿起来:“将军坐。”   男人微微颔首,坐到了喜盛对面,打量着仍在吃东西的喜盛,忽的命人取来酒杯:“叫公主屈尊再次,是我于亚不对,先敬公主一杯。”   那中年男人自称于亚,说着,自斟自饮一杯。   喜盛听着那名讳,暂时相处是和人物,不过看着于亚喝完酒,她抿了抿唇,牵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我不会喝酒,将军瞧着与我父皇年龄相仿,应当也是心胸宽阔,肚量海涵之人,不会计较吧?”   于亚进屋时就对上喜盛一张冷冰冰的小脸儿,这会儿见她如此嘴甜,便酣畅笑了笑:“怎会?”   “公主今年该有十五了吧?”   “没有,十四。”这点是大虞人知道的,喜盛没必要隐瞒,便如实答了。   “明年正及笄,与我儿好相配。”于亚闻声,脸上的笑意消了些,似乎是有些对这点有些不满。   不过这不满倒也不是对她,而是对着他口中的那儿子。   “将军儿子又是哪个呀?”喜盛听得有些糊涂,杏眼眯了眯,好似含着笑。   “庭恪。”提到这点,于亚却有些不满,抬眼看了看喜盛。   他一直都觉着恪字不好,可是后来听了陈庭恪的话,知道陈庭恪是为了什么,方才没有计较,如今瞧着眼前这位长相精致的准儿媳已经在这儿了,于亚也重新思量起来这事。   早该挑个时候,把名字改一改了。   “四哥哥?”原以为陈庭恪只是有外人勾结,如今听着于亚的话,喜盛宛若晴天霹雳,怔楞的看着于亚,久久回不过神。   于亚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小公主好像并不知此时,两道黑浓的眉毛蹙了蹙:“不管我儿是谁,你都是要嫁给他的,别想些没用的。”   “...”   “我知道的,我也喜欢四哥哥的...”   “只是我小时候四哥哥不喜欢和我玩,我也不敢接近四哥哥,将军你可不可以叫四哥哥多陪陪我呀?”被那男人凶了一句,喜盛也回了神,再细细打量着于亚,忽的亲昵的凑到了于亚跟前,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于亚也没想到喜盛会如此,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怔怔看着喜盛那张细嫩的小脸,没忍住,粗粝的指尖捏了下她那软乎乎的脸颊。   “我知道了,是不是四哥哥喜欢的不是我,是别的女人,不然四哥哥怎么会不陪我呢?”于亚的指头薅的她有些脸疼,不过喜盛并没表现出厌恶,反倒垂下眼帘,有些自责。   于亚听着喜盛的话,那双眉眼忽的一滞,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喜盛这话瞧着简单,却让于亚暗暗想起了很多事情。   陈庭恪是借口有了喜欢的姑娘,他们才久久滞留在常州一代,可眼下人都接回来许久了,陈庭恪却还迟迟不肯离开这里回宫,去刺杀大虞帝王,这叫于亚有些疑惑。   虽是自己的儿子,可到底多年不在自己身边,有些事,于亚无法感知到,被喜盛这话一点,疑心起来,瞥了一眼赖在身边撒娇的喜盛,忽的起身离开了此处。   喜盛那四两拨千斤的话原也是试探。   陈庭恪毕竟实在禁庭长了那么多年,父皇对他也不差,如今突然多出来一位父亲,怎么可能不多心。   见于亚神色仓皇,喜盛知道自己应了,深吸了一口气,便坐回了原处。   “姑娘原来是我们家公子喜欢的人呀?”云香送走了于亚,看向喜盛的目光顿时满是崇拜。   作者有话要说:   滚子强调一下,男主没身份,也没有利用女主,一切都是女主爹作的,纯属失策。   小夫妻感情还是好的 第68章 刺绣   因着有了于亚那番话,云香这个丫头似乎对她更百依百顺了些,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想吃什么,云香便顺着她给她买什么,只不过喜盛并吃不了多少,几日下来的糕点糖果,都给了和她呆在一块的那个男孩儿。   这男孩名叫小五,正是那打铁匠的儿子。   可那些人原本是要刺杀她的,如今却好好的将她养在这处,喜盛实在有些不明白。   不过对着这个与小九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儿,喜盛还是很温和的。   但随着时间推至,喜盛也越发没底。   隔着木窗,窗外的细柳被偶而吹过的风扬起,将那日光分成几缕,照进了内室。   喜盛虽被光着,可吃喝不愁,陈庭恪还每日过来帮她捏腿,过得倒是不比宫里差,可那张小脸,还是日渐消瘦了下来,都有些皮包骨了。   这会儿困倦的不行,正撑着腮帮子昏昏欲睡。   小五也不去打扰她,自己在那里玩积木。   云香今日买了糕点,打起珠帘,便瞧见这一幕,看着喜盛那纤细的快成了树枝的胳膊,颇有些心疼。   明明是公子的准娘子了,还要受这委屈,真以为给人吃好喝好就行了么?   要她说,这婚事还不如不成呢。   这位娘子生的这般好看,的确与公子相配,可谁挨得住,天天同个雀儿一般,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终日不见天地呢?   而且这位娘子身子也娇弱,这才几天,原本就不胖的身子更显得单薄了些,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娘子,要不上床睡?”云香也不敢太过惊扰喜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喜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还以为是谁。   但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原本睁圆了的杏眼顿时暗淡了下来:“不必了,我就是小憩一下。”   说着,她从案上坐直了身子,仰头望了望窗外的风景,途生了几分伤感。   “娘子想出去吗?”云香小心翼翼的放下糕点,坐到了喜盛一边。   听别人说,娘子是位公主,出身大虞朝,是娇生的。   可云香却很喜欢喜盛这般的人儿,虽然出声皇家,可与她在一处,云香一点也觉不出皇家的压迫感,所以才敢这般坐下,与喜盛闲谈。   “倒也不是很想。”觉出云香有些试探的话语,喜盛抬眼看了看云香,一口否决。   “娘子不用瞒着,你就和公子养的小鸟儿一样,眼睛里对外头的向往都快冒出来了,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给公子养过鸟。”云香看着喜盛故作掩盖,笑了笑。   “其实娘子想出去也简单呀,晚间公子来的时候,公主撒撒娇不就好了?”   “而且娘子这荷包,我瞧着可是快空了。”云香说着,边掏出了喜盛那荷包,已经瘪了,瞧着也就还有一块碎银。   喜盛随身带钱,可这么花下来,总有花完的时候。   可她哪缺过钱啊,这会儿看着云香拿着那荷包与她说事,脸上难免有几分窘迫。   “你能不能把你家公子叫来?”喜盛沉了沉,终于把自己那窘态褪去,抬眼看向云香。   “娘子想见公子呀?”云香听着喜盛的话,眸中也一亮。   云香能瞧出来喜盛对自家公子不太重视,如今听着喜盛的话,云香也打心底里为陈庭恪高兴。   娘子长得这般好看,如若是磨一磨公子,公子一定会带娘子出去玩的。   “我想找他说说,给我些银子...”喜盛故作娇羞的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云香见喜盛模样,立马从小桌前站了起来,推开门就躲了出去。   “姐姐...”一边的小五看着喜盛指派云香出去,抬眼看了看喜盛,有些不明白:“他们是坏人,姐姐为何要与他们...”   “你不想逃出去吗?”喜盛并未回答小五的话,抬眼看着外面那些侍卫映在门窗上的影,低声对着小五道。   小五一愣,看着喜盛的眸子有些疑惑。   那些人杀害了他的爹娘,他对那些人恨之入骨,可是小五仍是不明白喜盛为何对着他们如此温和讨好。   “傻孩子,我们只有叫他们放松戒备,才能出去。”喜盛瞧着小五憨憨的神态,伸手掐了下她的脸,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小五还年少,只念着那些人杀了父亲母亲,实属正常,可她不能那般单纯了。   上辈子已然死了一回,如今好容易揪出了那红头羽箭的主人,喜盛不但要逃出去,还要讲这些人,将陈庭恪勾结北地之事,扯出去。   至于娴妃...   喜盛看着年少的小五,那双杏眼从小五身上移开,落到了窗外的柳树上。   “...”   其实姐姐也还是个小孩子呢。   小五这般想着,但却没说话;他很相信喜盛,也相信喜盛能带他离开。   “盛儿寻我?”   正说着,门上投出一道影,是陈庭恪推门进来,看着喜盛的眉眼含笑。   “四哥哥!”喜盛瞧见陈庭恪,立马一改方才的神色,眼里装的都是精喜。   她从木案上站前来,身子有些微微摇晃,脚底下也有些不稳,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陈庭恪原以为她要奔过来,不过瞧着喜盛笨拙的像个软脚虾,便想起了她那一对膝盖,只好自己上前,将喜盛扶着坐下了。   云香瞧着这形势,朝着一边小五招了招手,将他带了出来。   “盛儿寻我?”陈庭恪瞧着坐在一边的喜盛,见她满眼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这个六妹妹,大抵是因为保护的太好,素来都是笨笨的,也不爱争抢。   “嗯。”喜盛点了点头,忽的看向桌上方才被云香放下来的那个瘪了的荷包。   “没银子花了?”陈庭恪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见那桌上躺着一只荷包,上面的刺绣精致可爱,伸手拿过过来,捏了捏里头。   摸出只是一颗碎银,陈庭恪才放心,看向了喜盛:“花的倒是快。”   “嬢嬢给的钱多。”喜盛听着陈庭恪的话,翻了个白眼。   她原就是嫡出,份例比容珠自然是多的,再加上自己平日在父皇与嬢嬢那里捞油水,这钱上面可是从来不愁的。   “都买什么了?”陈庭恪自也知道这些,将自己钱袋递给了喜盛。   “点心,糖。”喜盛默了默,接过了陈庭恪手中的钱袋,那荷包简单极了,一点都没有她自己的好看,喜盛嫌弃的很,将自己荷包装满,就把陈庭恪那个纯色的荷包丢了回去。   陈庭恪抬眼瞧了桌上那些点心茶果,倒也没说什么,喜盛却是喜欢吃这些东西,没什么不对的。   遂回过头来,见喜盛倒腾银子,目光也落在了她手中那锦绣荷包上:“你这荷包倒是好看。”   喜盛闻声一顿,瞧着自己的手里的荷包,生怕陈庭恪要过去。   不过越是遮掩,陈庭恪越容易疑心,所以喜盛并没有遮掩,反倒大喇喇亮出了自己的荷包,存心显摆一般:“好看吗,我自己绣的,比小七的女工好吧。”   陈庭恪存了几分试探,不过见女儿见如此坦然,他眉宇舒展开,接过喜盛的荷包细细观摩了会儿:“却是比容珠的好。”   说罢,将荷包递给了喜盛:“帮四哥也绣一个吧?”   “...”   喜盛也未想到陈庭恪会如此说,一双杏眼微滞了下。   “不愿意?”陈庭恪瞧着她,忽的伸着指头勾起喜盛的下巴,叫她与他正视。   “这里没有针线...”喜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挂着笑,连忙扯下了陈庭恪的手:“我叫云香去买些针线,回来给四哥哥绣一个竹柏,好不好呀?”   陈庭恪原以为她是不愿意的,不过眼下听着喜盛解释,是因为针线而发愁,他也笑着点了点头:“你看着安排便是,钱不够了叫云香来找我。”   “好。”   哄走了陈庭恪,喜盛揣着沉甸甸的银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本云香只能每日出去一次,如今多一次机会,说不定那些搜查她的人就能发觉呢?   喜盛没有办法,也只能寄希望于此,将荷包给了云香,便叫她出去买针线了。   云香出去的时候已是日暮,这会儿常州街上应当会清静些,云香穿着大虞人的服饰,在常州街上走,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喜盛立在窗前,看着云香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待云香走远,她便落下了窗子,无力的坐在了窗下,目下空空,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   日暮,湖水有小舟轻泛江上,湖边杨柳依依,行人穿梭在纤细的柳条之中。   柳树下停着辆马车,华盖呈素色,四面垂下浅黄流苏,车夫百无聊赖的倚在车厢上吃着李子,他面皮黝黑,那双眼睛时不时朝街道扫一眼。   许是那身着素服的高个儿女子在街道太过惹眼,车夫微微侧目,掀起车帘,看着里头静坐着的人:“指挥使。”   说话的正是鲁达,公主府的车夫,是个眼神好使的。   张潜静坐在马车中,听到鲁达的话,侧目从车帘缝隙窥了一眼,见果真是那整日都去一家地方买糕点的女子,鹰眼眯了眯:“你看对了,是这人?”   “指挥使信我,我这眼光还是没错的。”鲁达见张潜神色,连忙拍了拍胸脯,一副作保的模样。 第69章 亲情   “娘子,这是你挑的针线。”   斜阳浅浅,布庄老板娘脸上挂着笑意,把包好的针线递给了柜台前立着的一个女子。   云香含糊的应了一声,一只手去接那针线,而眼睛却四周环伺,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   云香来自北地,北地那里与大虞不同,自是没有见过这么多光鲜亮丽的料子,这才一时失态。   老板娘瞧着云香的模样,递给云香绣线的手慢了些,想着这个功夫,云香能再看上几匹布料,手上是存了几分心机。   云香也没注意这边,正想着那布匹配她家公子准夫人好看,身侧便猛地被一个硬邦邦的什么撞了下,脚下踉跄,将手中的淡绿荷包摔了出去。   荷包应声落地,里头的碎银撒了一地,那只小白猫沾了些灰尘,可怜巴巴的躺在地上。   张潜垂眸去看,那双鹰眼中闪过一份惊喜。   这是喜盛的针线,他曾不止一回瞧见女儿家的荷包,如今这荷包在这里,也便证明喜盛还在这附近。   “你这人,没长眼睛吗!”云香被撞了,有些生气的捡起了那银子,装回了荷包里。   正抬眸打量是哪个不长眼的,便被那沉稳内敛的男人震慑住了。   张潜模样生的好,不过是黑了一些,可北地就兴这款,云香打量着男人的胸膛,瞧着比自己将军还是坚毅,心中春波荡漾,脸上也泛起几分红晕。   因着这缘故,云香没再与张潜计较,付了银子就带着自己买的东西,害羞的走了。   张潜没说话,看清了那荷包以后,便离开了布庄,可惜了那老板娘,原以为来了个主顾,结果见人看了眼姑娘,就走了,不由得叹息起来。   -   夜出,喜盛沐浴后,便坐在木案前,梳理着今日云香买回来的丝线。   其实这样也好,她整日被关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有这些东西,正好打发下时间。   云香捡了一筐桃子,坐在喜盛身边,瞧着喜盛静静的坐在木案前,也不说话,边上的小五一脸好奇的看着喜盛理丝线,不由得想起今日买绣线那一幕,脸上泛起痴笑。   “傻乐什么?”喜盛注意到了云香的模样,觉得云香这模样有些憨。   “娘子,我今日帮你去买绣线,瞧见一个特别英俊的公子,就是脸有些冷,撞上我,也不知道歉。”   “不过我觉着他应该是给自己自己家买针线来的,瞧着那模样二十多了,不然我一定问问他是哪一家的公子。”   “想嫁给人家不成?”喜盛听着云香的话,觉出这是少女思春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那怎么了,我们北地没那么多规矩,喜欢说就去跟谁。”云香见她笑自己,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那男人真的好看,只可惜娘子没亲眼瞧着,不然也会夸她眼光好的。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个娘子买针线,万一家里有妹妹呢?”小姑娘的春心萌动最是珍贵,瞧着云香的模样,她也不忍心叫云香失落,拍了拍云香手。   “娘子怎么就知道是家中的妹妹?”云香不信,但眼睛里还是有些光亮,看向了喜盛。   “我有一个手下,他快二十二了,还没成亲呢,怎么就不可能是家中妹妹了?”   “我们大虞,学有所成折,仕途坦荡者,晚婚是常事。”   “尤其是在上京,哪家府里宠爱娘子,可是要留到十七八岁才嫁人呢。”喜盛笑着朝云香解释道。   云香听着她的话,忽的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那改日娘子还让我出去买针线,我看看还能不能遇到那位公子,若是能遇到...”   “若是能遇到,本宫给你赐婚。”喜盛挽唇笑了下,瞧着云香那副花痴样儿,心里有些感慨。   其实她也是父皇嬢嬢最宠爱的女儿,如若没有柔然之事,她也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出宫呢。   喜盛在烛火下做了会儿针线,便有些累了,云香也怕她伤了眼,伺候喜盛睡下,便带着小五睡到了侧间。   正寝里的烛火熄灭,喜盛却忽的睁开了那双杏眼,隔着青纱帐,看着云香与小五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正寝里的气息很静,可喜盛确实闻到了一丝浅浅的血腥味,混杂这那股熟悉的书卷气儿。   很淡,可却没逃过喜盛这个自小鼻子就灵的。   她掀开被子,从塌上坐起,盯着那青纱帐,一双杏眼酸涩,其中倒映着一个漆黑的身影。   张潜没说话,隔着青纱帐,静默的看着喜盛,见她不住抽噎,那抹削肩微微颤抖,眉宇终于有了些许触动。   他撩开了床帐,见她坐在榻上,一双杏眼泛着水光,乌发遮住半张脸,掩住了泪水滑到她腮边的轨迹,心头跟着一梗,伸手将她揽了过来。   男人的怀抱是有血气味道的,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动了刀剑,是为了救她,可喜盛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放开。”喜盛仰起头,无声对张潜道。   张潜没说话,指腹轻轻捻过她脸上泪水的轨迹,能觉出她身子里暗含着极大的情绪。   他的确与陈庭恪混在一处,不过那一切全是圣上授命,恐不能与喜盛说明。   如今陈庭恪的身份有疑已经证实,他无需在将她留在陈庭恪这里,可是看着喜盛那张满是委屈的小脸儿,他现在忽然有些后悔。   “放开本宫,你这...”   “奴隶。”喜盛故意加重了这二字,似乎是想逼迫张潜现出原本的面目,可是她看着张潜,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拥她更紧了些。   喜盛不觉有些生气,伸手便抓住了张潜的脸,浅粉色的指尖扣进了张潜的脸颊的肉上。   “公主是小猫么?”瞧她急的说了话,张潜也不再噤声,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床帐中想起,带着一丝哑意。   喜盛并未想到张潜会说出这种话,她掐着张潜的手掌顿了下,看着张潜,忽然发觉这男人今夜有些不同。   嘴边好像有些冒出头来的青胡茬,邋遢了几分。   “小猫才掐人。”张潜抓住了喜盛愣神的功夫,将她手拽下来,也不顾及脸上刺刺的疼,将她揽进怀中,从他方才潜入的那扇窗子离去。   喜盛是想走的,眼下见张潜带着她出来,终于老实的坐在张潜怀中。   果不其然,出了寝室,外头的血腥气便更重了些,她也不知道张潜是如何不动声响解决了外面的侍卫,正想看那些东倒西歪死在门前头的侍卫,脸侧便被一只大掌正了过来。   是有意不叫她看那些的...   “你让人抓了本宫,现在又救本宫,有意思么?”喜盛回过头,借着月色,看清张潜那冷峻面容上的几道弯弯的血印,冷声道。   “陈喜盛,你便这么好骗是吗?”这里到处是守卫,张潜走的小心,原本并不打算与她在置气,如今听着喜盛那冷言冷语,又开始找事,张潜蹙了蹙眉,不由得有些头疼。   “你什么意思?”陈喜盛也学着张潜的模样,蹙起了眉,那冷气,丝毫不输他眼前这位指挥使。   “臣想抓,还需等到现在?”张潜垂眼看了看喜盛那双杏眼,她那杏眼里的神色,学的与他如出一辙。   不过张潜这么一瞧,喜盛还是愣了下。   张潜说的的确有道理,可喜盛还是想不通。   这功夫,张潜已然带着喜盛出了陈庭恪那座府邸,将她放到了马车上。   跟着来的人是鲁达,喜盛有印象,淡淡瞥了一眼,知道大抵是鲁达帮着张潜找到了自己,心中也暗暗记下了这个人。   不过鲁达并没让她忘记和张潜的事,喜盛在马车里坐稳,正要问张潜,便见人回身要出车厢,立马伸手拽住了张潜的袖子:“你不许走。”   “本宫不让你走!”   鲁达原本也要与张潜说话,不过看着指挥使半个身子探在外面,里面传出一声娇呵,鲁达浑身一震,忽的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指挥使这两日茶不思饭不想的,人也消瘦了些,原来是被六公主勾了魂儿去。   鲁达料到不错,张潜对着喜盛的确没有办法,看着她那泪蒙蒙的眼睛,坐回了马车里,耐心等着喜盛一通责骂。   喜盛瞧着张潜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舒坦。   她又不是老虎,还会吃了他不成?   没对上张潜的猜想,喜盛并没有发脾气,抽噎了下,问:“大姐姐死了。”   “长公主害了公主,当时凶险,长公主自知无颜面对六公主,又怕回朝圣上治罪,便追随韩家大郎君去了。”张潜如实道出,一双鹰眼却温柔了下来,静静观察喜盛的神色。   “张潜,尚书大人对你好不好?”喜盛听着张潜的解释,心里似乎好受了些,不过想到故去的元贞,她还是有些难受。   她与元贞,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原本就是亲姐妹,是大姐姐太过小心翼翼了。   “好。”张潜对裴昀素来敬重,彼时听着喜盛说教,像个大狗似的,乖乖点了点头。   “那你年少时调皮,尚书大人不会罚你吗?那时候你心里不会有怨言吗?”喜盛静静看着张潜,幽幽道。   元贞是她的姐姐,也是她的亲人,喜盛知道张潜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没有兄弟姐妹,但裴昀不一样。   张潜应当是将裴昀当做亲人看待的。   喜盛这话正说到了点上,张潜微楞了下,回想幼时的种种,僵硬的点了点头:“但义父终归是义父,再不好也是义父。”   “你能懂得...”张潜是聪明人,她这般一说张潜便明白,倒没有想象中那般无情,喜盛松了口气,看着张潜的杏眼蒙上一层无奈:“那你为何不能懂我呢,张潜?” 第70章 衷情   东方鱼肚白,晨起无风,柳叶条条垂下,将那亭台小筑遮掩一半,可却掩盖不了那血腥味儿飘了几里。   陈庭恪一早来寻喜盛,便闻见了这气味,撩起几条柳枝,看着那门前一片血河,已经有些微微干涸,不禁瞪大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这些人死状凄惨,皆是死于一刀毙命,不用想也知道是张潜干的。   夜半无声,却杀人无数,这的确是张潜的本事。   想到此,陈庭恪快步迈进了寝室,去寻伺候喜盛的云香。   侧间的云香犹在梦中,还不知昨晚之事。   陈庭恪推门见云香一个人躺在榻上,连着那个名叫小五的孩童都走了,心里气不打一出来,命人叫醒了云香。   云香还保持着抱着小五的姿势,此时被叫醒有些发懵,抬眼看着陈庭恪立在自己跟前:“公子?”   陈庭恪默了默,看着云香,虽然生气,但也不知道如何去说。   张潜那人厉害的很,对着那么多守卫都能把喜盛与那个男孩带出去,他怪罪一个手无寸铁的侍女也没必要。   想了想那女儿家近日的温柔小意,陈庭恪心中一惊,大步走出侧间,见小窗前的木几上摆放的针线,那双长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震撼。   谁知道,禁庭里头最好欺负的那个,竟然脑袋瓜最好使的那个?   陈庭恪有些懊悔,不过他仍有一事不明,昨晚那个时候,分明是铲除于亚的好时候,他不懂张潜为何会如此沉不住气。   且据他所知,上京下来的命令,是活捉于亚,其中并未提及喜盛,张潜此举,却有些令人不明白了。   --   喜盛是在驿馆醒来的,外头的日头正盛,隔着纱帐看那微光,应当是午时了。   这是她近几日来难得睡的那么踏实的一宿。   知道自己被张潜救回来了,喜盛在被窝里动了动,刚想叫诗音,纱帐便被挑开了一道缝隙。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潜。   “张潜…”她对上张潜那张瞧不出情绪的面孔,抿了抿唇,将被子捏紧了些。   虽说他救了她,可张潜总这般随意,喜盛是有些害怕的,当然,她自己也会胡思乱想。   不过张潜那般冷情的人,心里也有了喜欢的娘子,怎么会对她有那个意思?   喜盛想通了这点,便松开了锦被,往张潜身后看了看:“诗音不在吗,怎么让大人来了?”   “他们带着长公主的尸首,眼下应当已入上京。”   许是因为刚醒,她脸颊被枕头压的有些微红,瞧着像个瓷娃娃,张潜盯着她那张小脸,附身将榻前那双绣鞋摆好:“公主先醒醒神,我教人摆膳。”   说罢,将床帐挽到帐钩上,便要离开。   喜盛瞧张潜不声不响的,忽的想到了什么:“你等等。”   “怎么了?”不明喜盛忽然叫住他是做甚,张潜也有些疑惑。   “铁匠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吗?”   喜盛昨夜想了一宿,她是出来了,可那个孩子落在陈庭恪他们手里,被他们杀了,也怪可惜的。   但喜盛也不想因着这事再给张潜添麻烦,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张潜。   张潜却看透了喜盛那点小心思,知道她素来心善,便道:“你想救他?”   “我听你的。”喜盛摇了摇头,却又不敢直接说,她怕张潜又要说她多管闲事,只好提了这么一句。   他愿意救便救,不愿意就算了,保护好自己就好了。   “你若想,臣可以留意一下。”张潜看着她那扭捏模样,不由得一笑。   “真的吗?”喜盛并未想到张潜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小脸上立刻绽放了笑容,抬眸对上张潜那双同样含着笑的鹰眼。   喜盛心里颤了下,连忙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自己两双绣鞋,自顾自穿上。   张潜在驿馆命人备了膳食,因着是轻车简装,为了掩人耳目,喜盛连衣服都换成了普通人家的衣服,草草用了饭就跟着张潜离开了驿馆。   接下来的几日俱是如此,前几日倒还好,不过喜盛到底是女儿家,娇气。   身边没有诗音,张潜又要忙着赶路,一边又要顾着她,别被歹人又撸了去。   喜盛也知道这点,好多事都不好与张潜直说,可这日夜里,喜盛却又些挨不住,睡到半夜便蜷起了身子,抱着双膝。   那痛呼一声声从内间传出,像极了襁褓里的猫儿,听着奶乎乎的,可却一声比一声虚弱。   张潜是被那声音惊醒的,匆匆从罗汉床上坐起身子,跑进内寝,看着帐纱里拱起的一团棉被,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大步上前撩开了帘帐,肃容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喜盛。   喜盛从梦里疼醒,便抱着膝盖,疼的动弹不得。   她额上冷汗湿了一块被褥,瞧着跟眼泪似的,彼时察觉到身后帐纱被挽起来了,女儿家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是臣。”张潜也知道她怕什么,跪倒了榻边,微微附身将床榻里的喜盛捞了出来,搁到了腿上。   喜盛听见是张潜的声音,原本放松了些。   不过面对张潜下面一系列的动作,喜盛杏眸里有些震撼,看着将她放到腿上的张潜,他脸上还留着痂,几道弯弯月牙形的血痕,是她前几日掐的,瞧着有些滑稽,可喜盛却笑不出来,跟坐到针毡上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她印象中,除了儿时的父皇,还未有那个男子会与她这般亲近。   “你…”喜盛也意识到这般不妥,刚要说张潜,双膝便一阵酸痛,好像有一根针刺了进去,让她的身子都跟着紧缩了下。   张潜是知道喜盛这老毛病的,彼时抱着人,沾着她的身子,只觉得喜盛遍体冷的像个冰块一样,隔着衣料都觉不出温度。   可她身上却又有些汗潮,带着一股浅浅的梨香,初闻清新淡雅,可后调好似偷偷勾你近些来闻一闻那香甜。   张潜有些挨不住,拥着这浑身冰冷的小公主,喉结滚动了下,拨开她要去捏膝盖的手,随后将她把一双蜷着的腿打直。   “疼…”她膝盖抽筋,疼的要命,彼时被张潜强压着,却更疼了些,可喜盛知道只要这样才管用,不觉钻进了张潜衣领,巴巴望着摁在自己膝盖的的那只大掌。   她的膝盖虽然不大好,可能隔着寝衣料子,都能觉出张潜掌心的余热敷贴在了她的膝盖上。   喜盛心里似乎也被那大掌暖到了,偷偷摸摸的抬眼,想看看张潜神色,不料正对上张潜那双在夜色里蒙上一层阴翳的鹰眼。   喜盛有些怕,刚想撇过头,便听头顶那道低沉的男声:“本就没带药,你夜里睡的冷不知道说话,哑巴不成?”   “…”喜盛也想,可眼下正是盛夏,别人都怕热,偏偏她来个冷,麻烦不说,张潜定还会觉得她麻烦,所以喜盛没说,想着几日就到上京了,将就一下就好了,谁知今夜就不行了。   前几日她还觉得陈庭恪那几天免费按摩好,可没想到那按摩也只管几天。   眼下又被张潜这么凶巴巴的说,喜盛有些委屈,别回头不去看张潜,报仇似的把眼泪使劲往张潜胸前的衣服上蹭,蹭的她脸都疼了。   殊不知,张潜胸口也是火烧火燎,又拿怀里撒脾气的喜盛没办法,蹙了蹙眉,看着喜盛耍横,只好定住了她后脑勺:“闹什么?”   “你不是有刀吗,你把我的腿砍掉好了,这样就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喜盛听着那话,忽的将脸抬起来,一双含泪的杏眼瞪的溜圆,是真生气了。   张潜被那乌溜溜的瞳孔撞上,身子僵硬了下:“我没有嫌你麻烦。”   他若是真嫌她麻烦,留下人带她回去便好了,他大可回上京,挨庆帝一顿骂便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喜盛不舒服,脾气本就娇,这会儿和张潜对上,她反倒还占了上风。   不过喜盛自己没觉出来这点,只顾着怼张潜。   “你自己夜里冷,又不愿与我说,干挨着,非要等着腿疼。”张潜是真的没辙,垂眼看了看喜盛,眼底透出几分无奈,伸手将喜盛身上的被子拉过来,裹到了她身上。   “腿疼了也不唤我,换作是你,你生气么?”   “我不生我自己的气!”喜盛嘴硬,又胡搅蛮缠,伸手便要抓着张潜的脸,嫌他顶嘴。   张潜冷肃着脸,见她张牙舞爪的,知道她占了便宜才行,想着大不了来个对称的指甲印。   可喜盛看着张潜那副模样,手上动作顿了下,觉得这样未免太过骄横,便收回了手,继续蹙着眉头,看着自己被打直了的腿。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喜盛缓了口气,忽的问了一声。   这个疑问,已经困惑她许久,那日从郁久闾那支嘴里没听到答案,喜盛便一直想听。   “这是臣份内之事。”张潜听到她的话,鹰眼收缩了下,随后沉声道。   答的镇定自若,可喜盛却是越发急迫:“仅仅因为父皇之命吗?”   “…”   张潜原想斩钉截铁但我告诉喜盛,是这样的,他对她好仅仅是因为圣上之命,可垂首看着喜盛那双杏眼时,他有一瞬怔然。   因为梦中的她,也是如此,可是那会儿她的胸口上停着一只羽箭。   那羽箭穿破了她纤瘦的身子,将血液一滴一滴带下来,却掩盖不住那箭尖微红的烙铁。   张潜忽的明白了,也想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庭玉:看你俩这个磨蹭,让我来,张潜喜欢你,我的傻妹妹。   张潜:告白这种事我觉得我能自己来?   郁久闾那支:那照你这进度我应该能当上大虞女婿…   喜盛:hello,儿子你有事吗? 第71章 疑窦   入五月,元贞的尸骨被带回上京,随了夙愿,与韩家大郎君合葬,封为德顺长公主,大虞国丧七日。   常州之事,张潜怕已经尽数告知父皇,元贞陷害于她,如若追究起来,恐是入不了皇陵的,可眼下这般,便代表张潜述职,并没有将元贞害她之事告知父皇。   喜盛心里虽然有些感激,可记起那夜肃容抱了她一夜的男人,忽的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   他不喜欢她,却又要待她那样好,真真是有些奇怪,喜盛想着,脑袋也有些疼。   因着国丧,喜盛这几日都是素着的白服,发髻中簪着一只浅白色的梨花。   诗音推门进了公主寝殿,便觉着像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轻声笑了她一下:“公主,外面梨树都要被您看出梨来了,不如您去看看九殿下?”   喜盛堪堪回过神,看向一边打趣她的诗音,蹙了蹙眉。   她是跟着张潜回来的,至于小九,据说是因为在云渡山见过了元贞的尸首,一番哭闹,最后被川九打晕了带回了上京。   距今已是三日有余。   虽说是回来了,可小九却自己把自己关在了偌大的寝殿里,谁也不见,父皇知道小九这孩子远离自己身边多年,一时亲近不起来,便也由着去了。   好在有那个名叫小五的男孩儿,那个孩子聪明,张潜把她带出了陈庭恪的别院,那男孩儿便也伺机逃了出来,一路跟着他们。   后来喜盛发现了,便一同带回了上京,恰好与小九投缘,做个伴。   可是小九与小五再如何亲近,也不是亲人。   小九执着的不过是陪伴自己长大的阿姐罢了,而元贞的死,说是与她无关,但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喜盛清楚这点,故而摇了摇头,没有答应诗音。   小九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他想自己静静,她这个六姐姐也没必要上去叨扰。   再说了,小五那孩子,也会总来她这边,与她说一些小九的事,这样挺好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陈庭恪的事。   父皇知道了陈庭恪,在朝堂上气晕了过去,嬢嬢即将待产,偏要寸步不离的守着父皇。   父皇病着,暂时无法处置陈庭恪,但喜盛心里却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公主,皇后娘娘摔了一跤,要生了。”正想着,门外忽然买进来个老妇人,那妇人有些沧桑,风风火火的,可喜盛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诗画。   算着时候,嬢嬢的确是要临盆了,所以喜盛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看了眼诗画:“咱们去凤仪宫。”   “在,在乾清殿。”诗画瞧着喜盛要往凤仪宫跑,连忙揽住了她。   “怎么在乾清殿摔了?”嬢嬢今日都在乾清殿照顾父皇,喜盛知道这点,可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她这话问到了点上,诗画回话,声音上也带了哭腔:“今日皇上好容易能起身,结果娴妃来了一趟,送了些吃食便走了,后来皇上就与皇后娘娘争执了起来,皇上一个不妨碰了下皇后,皇后娘娘便倒了...”   “娴妃去干什么?”娴妃是戴罪之身,这时候不在自己宫殿好好待着,还敢去乾清殿,一定是她说了什么。   “这老奴也奇怪...”诗画急的不行,看着喜盛那蹙起的两道眉头,有些六神无主。   喜盛静静看了眼诗画,确实缓缓的沉了下来。   陈庭恪并非父皇所生,此乃是皇家丑事,喜盛谁都没告诉,对外的人也只知道陈庭恪造反。   但这事,就是因为他们都不敢说,娴妃才好把握主权。   她的两个兄长,娴妃是万万拿捏不住的,可她不一样...   “诗音,不是有支红镯子吗?”   “你去拿出来,咱们去趟七妹那处。”   “好。”诗音也不知喜盛沉思想了些什么,不过听着喜盛的话,立马点了点头,跑进寝殿将那红镯找了出来。   因为这红镯喜盛特别吩咐过,所以诗音几乎是走哪带到哪,所以这会儿喜盛要,她也能第一时间找出来。   “姑姑先回去,照看嬢嬢,不必急。”见诗音将那红镯寻来,喜盛抬眼看了看火急火燎的诗画,示意人先回去。   而她与诗音,便一同去了容珠的居处。   容珠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喜盛与诗音抵达的时候,容珠正在庭院里抄写女戒,身边陪着四喜。   “小七。”   其实容珠静下来也别有一番模样,此时看她那副岁月静好的姿态,喜盛抿了抿唇,启唇唤陈容珠。   容珠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抬眼错愕的看了眼好端端站在垂花门处的喜盛,眼里压抑着一丝仇恨。   喜盛对容珠眼里那恨意早已司空见惯,挽唇笑了笑:“我没死在大佛寺,七妹应当很是生气。”   “你都知道了对吧?”容珠看着喜盛的模样,也没有在假装不知道。   她的阿兄,已经绑过陈喜盛一次了,她在假装下去,也没有意思。   “嗯。”喜盛点了点头,心里虽然着急嬢嬢那边的情况,可脚下的步子却是慢悠悠的,坐到了容珠跟前:“我道陈庭恪为何抓我,又不杀我,原来那想杀我之人,是七妹妹,七妹妹没有得逞是不是很难过?”   “技不如人罢了。”容珠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瞧着喜盛坐在跟前,轻嗤了一声:“我不过是没有个好母妃,你不必如此奚落我。”   “那你愿意这样吗?”   “你是大虞的公主,容珠...”   喜盛此来,原就是要说明此事,不过端看着容珠脸上的神色,喜盛忽的明白了什么。   想来容珠刺杀她的事,被娴妃知道了,娴妃应当不会给容珠什么好脸色,在应上容珠眼下这副心如死灰的脸。   喜盛挽了挽唇,叫诗音将那红镯递到了容珠跟前。   “这么多年,你争强好胜,可父皇多也是宠着你的,就算此事能成,你到了北地,真的会快乐吗?”   眼前的那只红镯,正是娴妃那日赠给喜盛的,当初容珠喜欢红镯喜欢的要命,可如今再见,知晓了那红镯来历,容珠只有满心的厌恶。   瞧着容珠的模样,喜盛挽唇,继续道:“娴妃固然是娴妃,是你的母亲,可是容珠,四哥与你不是一个父亲啊。”   对于身世只是,容珠早已清楚,可是从喜盛嘴里说出来,她心中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容珠受不了喜盛样样都比她好,可容珠清楚,喜盛说的没有错。   听着喜盛一番近乎蛊惑人心的话,容珠撂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抬眼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眸:“你给我什么?”   “我会远嫁,到时候你的尊荣,便是大虞独一份的,大虞的男儿随你选,这样不好吗?”喜盛默了默,那双杏眼里装了几分笑意。   她拿捏的不错,句句说到了容珠的心坎里,容珠看着小桌上那木盒,抬手勾住了那木盒子的一角,将红镯拉了过来。   喜盛说的固然好,可是容珠并不在乎这些了,她只是有些恨那个将自己蒙蔽起来的母妃,她爱的,只有她的儿子。   “我应你,可你这镯子有什么用。”默了许久,容珠忽的将那红镯从木盒里捡起,带到了腕上。   “你就没想过,娴妃为何会将这镯子赠与我?”喜盛打量着容珠神色,料她并不全然知晓娴妃的事,伸手拽起容珠的手,一同出了别院。   容珠的确没想过,甚至不知道陈庭恪并非她亲兄长,可经喜盛那么一说,容珠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愣愣的跟着喜盛到了乾清殿。   因着江皇后生产,乾清宫里乱做一团,庆帝却没有往后厅去,有些不想见到江皇后。   他独自一人坐在殿中,看着殿外折射在龙袍上的日光,丝毫不觉得温暖,反倒是彻骨的冰冷。   “父皇!”   庆帝有些恍惚,猛然间,忽的见那门前立着两个身形矮小的女娃娃,她们都梳着双丫髻,只是一个略腼腆些,一个活泼可爱,杏眼里满满都是笑容。   那是他最宠爱的两个女儿,只是时光如梭。   渐渐的,两个小丫头都长成了大姑娘,静静立在殿门前,原本那个腼腆的女孩儿此时却是长的比姐姐都要高了。   而较为活泼的那个,因为自小受了伤,所以他一直都把她放在心间疼,此时却忽然有一个人告诉她,喜盛不是他的女儿,虽然破绽百出,但庆帝竟然有写相信,责问江皇后之际,误把江皇后碰倒了。   “父皇,你病好些了吗。”逆着日光,喜盛看着庆帝眼底的滞涩,丝毫没有畏惧,反倒拉着容珠,上前一步,一同跪在了庆帝跟前。   庆帝没说话,剑眉微微蹙了蹙,看向了身边的高内监:“公主府可搜过了?”   “父皇,您要找什么?”喜盛歪了歪头,看着庆帝对她不予理会,便跪着上前,也顾不得膝盖的疼:“您真的信奸人所说,觉着盛儿不是您的女儿吗?”   “四哥哥已经反了,您难道看不明白吗?”   庆帝瞧着她的模样,终是有些不忍,但听着喜盛那些话,庆帝觉得自己遭到了质疑,挥手将那木岸上的笔墨砚台扫落,看着喜盛:“你的嬢嬢,有一只红镯,现在何处?”   喜盛听着砚台落地的声音,还是没控制住轻颤了下,不过她并未退缩,反倒抬头,定定的看着庆帝:“圣上可知,喜盛在常州,失踪数日,是为谁所囚?” 第72章 得子   “为谁?”庆帝虽有怀疑,但喜盛好歹也是他自己惯出来的女儿,此时眉眼一动,定定的看着喜盛。   “是北地之人,那人亲口所称是四哥生身父亲,盛儿知道此乃皇家丑事,不可泄露于外人,可今日嬢嬢惨遭圣上迁怒,盛儿不能在坐视不管,圣上难道甘愿相信娴妃,也不愿相信嬢嬢对圣上的情分么?”   喜盛说着,那双心眼也不自觉的氤氲,倒不知是真的伤心还是如何。   但那一声声控诉落在上首的庆帝耳中,却叫向来多疑的帝王红了眼。   先前朝中混入北地之人,庆帝便多有留意,也曾暗中怀疑过娴妃母族,如今就到了收网一刻,他竟因为娴妃一面之词,便动怒伤了皇后,更让眼前这个小女儿连一声父皇都不敢再叫。   “你如何证明?”庆帝默了默,心中虽然已经被喜盛动摇,可还是问了出来。   “圣上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小七,娴妃做了什么。”望着庆帝神色,喜盛抿了抿唇,觉着差不多了,便从殿中站了起来,那双清澈的眸底有一丝失望:“盛儿去看望嬢嬢了。”   “盛儿...”庆帝端详着喜盛的神色,起身欲叫住她,便见喜盛已然转身离去,独留下那一抹纤瘦但挺直的背影。   虽说江皇后实在乾清宫摔得,可乾清宫是帝王议政之所,江皇后万不可再次生产,便由人叫了一顶轿子抬回了凤仪宫。   嬢嬢生产,这是喜盛进来最担心的事,出了乾清宫,喜盛便匆匆的往凤仪宫走。   宫道上的行人稀少,喜盛这会儿难得走的这样快,诗音在后头都有些跟不上,正要叫喜盛慢一些,喜盛便不知踩到了什么,吭哧一声便要往前栽。   喜盛是被自己的绣鞋绊倒了,眼瞧着就要栽到地上,乾清宫门前便晃过了两道人影。   一灰一黑。   喜盛先抬眼瞧着陈庭远,陈庭远也正巧赶上这幕,跨上前一步架住了喜盛的身子。   到底是兄妹,不约而同便知道了喜盛先到乾清殿都说了什么:“父皇怎么说?”   陈庭远看着她那双杏眼,有些担忧道。   “倒也没什么。”喜盛打量了一眼陈庭远,视线在陈庭远身边的张潜身上流转片刻,便又移开视线,看着陈庭远有些委屈:“先前有只红镯,是娴妃有意赠与我,我觉着不对便留下了,原来竟真是要害我,眼下容珠在里面,她应了帮我们。”   喜盛将事情如数与陈庭远说了,陈庭远点了点头,瞧了瞧喜盛那委屈巴巴的模样,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不必怕,阿兄在凤仪宫,乾清宫这边有我。”   喜盛长这么大,怕是第一回 经过这事儿,这原是朝中势力的明争暗斗,将喜盛与容珠这两个丫头牵扯进来委实不该,但事情既然出了,陈庭远也只好安慰喜盛。   “我知道的,我肯定不会拖后腿的。”喜盛也知道陈庭远的用心,点了点头,便从陈庭远怀中立直了身子:“我担心嬢嬢,先走了。”   陈庭远瞧着她的身影,微微颔首,对着身侧的张潜:“跟着盛儿去吧。”   张潜方才就在陈庭远身边垂头杵着,彼时听着陈庭远的话,稍稍一愣。   “不愿去?”陈庭远觉出了张潜的异样,眉宇微微颤了颤。   他早就发现了,自从张潜与喜盛回京以后,张潜这个人便一直魂不守舍的。   喜盛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倒是张潜,有问题。   “臣领命。”张潜没回话,只接了陈庭远上句命令,便回身循着喜盛的身影去了。   喜盛并没想过张潜会跟过来,被诗音扶着走,注意到了身后有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她侧目瞧了眼,见张潜在后面跟着,身子微微滞了下。   “本宫不用你跟着我去柔然,也禀明了圣上换一个护卫,指挥使还跟着本宫作甚?”   “殿下命臣跟着公主。”听着喜盛那略带呵斥的声音,张潜面上没什么情绪,沉声答道。   “哦。”喜盛早料到了张潜会这样做答,轻嗤了一声,便回过了头:“你在凤仪宫门外等着便是。”   说罢,便与诗音进了凤仪宫。   凤仪宫早乱做了一团,几个产婆在寝殿里合力帮江皇后接生,喜盛听着里头江皇后的一声声惨叫,眉宇微微蹙了下,沿着台阶便要进凤仪宫。   “公主,这地方还是别进了。”凝霜也在门外愁的要命,但瞧见喜盛要闯入,还是将人拦了下来。   她本就未出阁,见到这些的确不好,可想着上辈子因为这个孩子撒手人寰的嬢嬢,喜盛眸子有些微红:“嬢嬢!”   “公主,您别叫皇后分心。”凝霜听着喜盛有些哑了嗓子,连忙要将喜盛揽道一边。   可喜盛却不由凝霜碰,扒在门前,吃力瞧里面喊着:“我已同父皇说了,父皇他错怪了嬢嬢,悔恨不已,嬢嬢不许伤心了,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是她头回这么大声,嚷的嗓子也有些哑,里头的江皇后听着女儿这一声,那双眼里好像有了些泪光。   江皇后这胎生的极难,一屋子人折腾到了日暮之际,终于听到了内室里传出一声孩童的啼哭。   “生了生了,是个皇子!”   “是个皇子!”   接生的婆子兴高采烈的抱着捂得严实的那小娃娃,出了寝室,接过来的那人是聂隐,一身白衣上头染了些许血液,在外面结果那孩子,脸上也有些喜悦。   似乎是看着了她,聂隐脚步一顿:“生了,皇后娘娘也无事。”   聂隐声音有些虚弱,大抵也是在里面忙活的要命,一头墨发有些汗湿。   “多谢聂大夫。”喜盛默了默,看着聂隐怀里那个大红锦被裹着的什么,朝着聂隐便要行个大礼。   “医者仁心,这本是草民甘愿的,公主不必多礼。”聂隐瞧着喜盛行礼后,唇畔挽起一丝笑意,垂眼看着怀中的幼儿,便走了。   喜盛也没说话,望着那几道身影,紧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日暮西沉,廊下的日光熙熙攘攘落在喜盛身上,她额上有些许汗滴,眉宇间的倦怠早讲少女的朝气遮掩去了。   其实生什么对喜盛来说并无意义,但大虞阳盛阴衰,父皇一直心心念念的是个女儿,如今又是个皇子,也不知日后嬢嬢与父皇要如何收场。   “公主,咱们回去歇个晌吧,晚间再来看看小皇子。”诗音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把油纸伞,一眼看到她孤零零的坐在廊下,便撑着伞过来,遮在她的顶上。   “嬢嬢呢?”喜盛顿了顿。   “公主放心便是,皇后娘娘现在也要歇歇,咱们先回去。”江皇后性命保住了,现下是没什么事情的,但诗音瞧着喜盛这副模样,却有些担心。   也不知她是真的着急还是什么,分明实在阳光底下,可那张小脸确实惨白。   诗音拿着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便要扶着喜盛走。   看着嬢嬢生了,喜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正想抬脚,双膝那麻木感便遍及整条腿,喜盛撑着走廊,连忙附身摁了下自己双膝。   而她面前,正拂过一道明晃晃的衣裳,许是走的极快,风卷起那绣着金龙的衣袂飞扬,卷成了花儿。   喜盛一愣,看着已然迈进殿中的那身影,怔楞了下。   “陈喜盛。”正想着,陈容珠已经走到了喜盛跟前,微微抬着下巴,一双秋水眸睥睨着她:“如何?”   “噗...”喜盛看着容珠,瞧见她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忽的便轻笑了一声,觉着容珠有些好笑。   容珠没从她这里得到赞许的目光,起初是有些生气的,不过见着喜盛那般无力的笑着,一张脸惨白,有些丑,她也笑了出声:“你晒得像个鬼。”   喜盛也不爱听这话,不过见容珠笑的那样开心,念着她帮了自己与嬢嬢,喜盛没反驳,侧眼瞧了诗音:“走了。”   “好。”诗音瞧着两个公主的模样,忽的觉得这画面极好,正看的呆,喜盛便拽了人出了凤仪宫。   喜盛望了,门外还有个一同与她晒着太阳的人,想着回公主府一趟,门前的男人便罩住了她的视线,立在了她跟前:“生了?”   喜盛怔了下,仰头看着面皮有些泛红的张潜,点了点头:“嗯,生了...”   “是弟弟。”   “走吧。”生什么对张潜来说并不重要,可看着喜盛那副憔悴的模样,张潜蹙了蹙眉,在凤仪宫前,竟附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张...张潜...”喜盛对张潜这动作有些不解,脑海里想着的便是那夜,她问张潜的问题。   她记着张潜没答,后来进了上京,他忙他的时,她在她的公主府,便再没见过了。   如今又这样唐突她,喜盛心里有些不舒坦,伸着腿便要挣扎:“这是禁庭,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生产,人都忙前忙后的,没有人看你。”虽说喜盛挣扎的激烈,可对于张潜来说,抱住她不过是抱住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猫儿,毫不费力。   但瞧着她那张因为生气而泛红的脸,张潜轻嗤了一声:“禁庭中的人,都知道公主叫臣抱过了。”   “你!”喜盛被张潜那一番话语说的面红耳赤,又想到他那不作为的态度,不免更生气了些,垂首狠狠咬在了他的肩膀。 第73章 吻额   喜盛没有回公主府,还是被张潜带到了隐藏在宫中的兵部那间小院。   她上次来过一回,还在这里找到了自己丢的那个花篮,如今故地重游,喜盛却冷着一张小白脸,没什么好脾气的看着张潜:“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肩颈上被她啃得有些疼,张潜没说话,将喜盛放到了一边的八仙椅上:“公主不是想要臣的答案么?”   张潜默了默,抬眸对上喜盛那双水盈盈的杏眼。   那夜里喜盛问他的话,他是记在心上的,只不过当喜盛那般问他的时候,他心里是不确定的。   张潜不清楚她是因为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对他也有意,所以那夜他没应,只是闷声暖了她一夜。   可今日见了喜盛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张潜忽的便收不住情意了。   两世的喜欢,岂可说断就断,上一世他没能抓紧她,可今生不一样。   “迟了,现在不想知道了。”喜盛神色恹恹,瞧了一眼张潜,想到他这几日都不去公主府一躺,问问他的前主子,喜盛就有些生气。   罢了,不过是父皇身边的一个身份高一些的死士。   想着,喜盛就要别过头,只不过她还未动,椅子前立着的那人便忽的附身,固定住了她的后脑勺。   喜盛惊恐的抬眼去看张潜,那温热的触感便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那吻只似蜻蜓点水,仓促的一下便离开了她的额头,可喜盛身子却僵在了原地。   “张潜,我可是和亲公主,你也敢...”这话虽是震慑张潜的,可喜盛声音却有些虚渺,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张潜将她神色看在眼底,并未因为这话退缩,反倒更上前一步,将她圈在了椅子中央:“这两日不高兴?”   确实,喜盛因为张潜这两日的避而不见不高兴极了,可张潜这么问,她可说不出口自己因为他而不高兴,伸手推了把张潜,就要从人腋下钻出去。   张潜猜到了喜盛的下一步举动,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鹰眼中满是柔色:“六公主是非要换了臣吗?”   “如若真是这样,臣便去圣上面前请辞。”说着,张潜便松开了扶着椅背的手,要走。   “不许你去!”   护卫更换一事是她去庆帝那里说的,要换了张潜,其实喜盛并不想,可是气着张潜这几日都不理他,如今消了气,张潜反倒要自己请辞,喜盛有些生气,抄手拿了块砚台,就砸到了张潜背上。   那砚台分量不清,砸到人身上也是疼的,可对于张潜来说那感觉微乎其微,瞧着砚台落地,他侧目看着坐在八仙椅上生气的那女儿家,轻声笑了笑:“那就是要臣跟着了?”   喜盛看着张潜没皮没脸的在自己跟前笑,瞪了一眼张潜便别过了头:“困了。”   说着,可那粉唇却弯了弯,笑意藏不住。   “回公主府?”张潜也不在意喜盛没回答他的话,缓缓走到喜盛身边,单膝跪到了她跟前问着。   “你要在这吗?”喜盛摇了摇头,身子前倾,伸手圈住了张潜的脖颈:“你要在这儿的话,我想跟你一块儿,我就睡一会儿,晚上去嬢嬢那边。”   喜盛边说,便打量着张潜的神色,怕张潜不同意,末了又添了一句:“这里离嬢嬢的凤仪宫近。”   “好。”张潜来此处,是要找些东西抄录下来,那书本是能带出去的,不过见喜盛这般奶呼呼的不想动,张潜点了点头:“睡醒了就去凤仪宫。”   “嗯。”喜盛也是这么好的,点了点头,看向了窗前罗汉床:“我去那里躺着睡。”   张潜侧目瞧了眼,将喜盛打横抱起来放到了那罗汉床上安置了,才去寻自己要找的书。   陈庭恪在常州起兵,勾连北地之人,已经引起了朝中重视,庆帝在凤仪宫看过了江皇后,便马不停蹄回了乾清殿。   星沉月浮,乾清殿里仍是灯火通明,陈庭远静静的站在乾清殿外,已有些时候。   方才容珠在内,陈庭远被迁怒,便一直在殿外等着,彼时瞧着庆帝披星戴月而归,陈庭远垂了垂眼,朝着庆帝行礼:“父皇。”   庆帝去了凤仪宫一趟,那会儿江皇后还晕着,他看了看刚生下来的那小儿,便记起了陈庭远还在乾清宫。   瞧着那少年低眉顺眼的模样,庆帝默了半晌,叹了口气。   他们这几个孩子,都是在眼皮子低下长起来的,庭玉性子张扬,可心不坏,盛儿是女儿,性子娇柔也也实属正常。   唯有这个小儿子,打小性子怪异,十几岁的时候,就敢提着刀,说什么也要砍去容珠的双腿。   庆帝管不住陈庭远这个性子,只好将陈庭远发派了出去,一走就是几年。   一晃眼,陈庭远也这样大了。   少年的性子被磨平了不少,早已没了当年的锋芒。   庆帝立在陈庭远跟前,望了陈庭远一会儿:“进来吧。”   “是。”听着庆帝这话,陈庭远心里那块石头落定,点了点头,跟着庆帝进了乾清殿。   高内监跟在庆帝身边掌灯,送着庆帝坐到龙椅上,便关门出了乾清殿。   “常州起了叛军啊。”见高内监离开,庆帝抬眼看了看立在殿中央的陈庭远,幽幽道。   “父皇,儿臣愿领兵,攻打北地。”陈庭远原就是为此事而来,见庆帝先开口,敛襟屈膝,跪在了庆帝跟前。   庆帝怎会不理解陈庭远的意思,可看着陈庭远的脸庞,庆帝笑着摇了摇头,对陈庭远招了招手:“庭远啊,到父皇身边来。”   庆帝与陈庭远并不怎么亲近,因此陈庭远听到这话时有一瞬怔楞,但他还是走到了庆帝身边,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庆帝跟前:“父皇可是想放过那于亚一马?”   “非也非也。”庆帝笑看着陈庭远眼里的疑惑,摇了摇头,就陈庭远扶起。   随后取出一副舆图,摊开在书案上。   舆图之上,是天下之地,千回百转,曲折错落。   庆帝视线落在那舆图之上,看过大虞沃土,随后缓缓落在了北上之地,也就是虞人口中的北地。   “庭远觉得,是否是北地国主要窜取大虞?”庆帝指了指北地,看向了陈庭远。   “难道不是?”陈庭远顿了顿,看着庆帝的目光闪过疑窦。   于亚本就是北地将领,若非王命,又岂敢擅自进入大虞国境。   “于亚身在常州,劫走喜盛,盘踞常州这么多天,若是想侵占常州轻而易举,可却迟迟不敢引发战乱,若真是北地国主,他还会这般畏惧不前?”到底是少年将领,有些事情终归欠了考究,但庆帝也不急,耐心与陈庭远解释着。   陈庭远听罢,也隐隐明白了些:“那父皇是何意?”   “朕让你护送盛儿去柔然,册庭玉为太子,并差遣他,去趟北地。”庆帝沉声道。   “北地不在大虞掌控多年,阿兄孤身一人,难道。”陈庭远与陈庭玉是同母的兄弟,感情甚好,争权夺位的事情,他们犯不着去做,只是陈庭远有些担心。   长兄那性子吊儿郎当的,若是真出个事,大虞的太子之位恐怕有动荡。   虽说陈庭远在外多年,可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事,他确实不如陈庭玉脑子好使。   “你道我为何放心他?”庆帝见陈庭远忧心,伸手拍了拍陈庭远肩膀:“你阿兄啊,性子不着边际了点,可他有能驭人的本事。”   不然,韩家也不会选择依附与陈庭玉。   虽说韩家之事多由元贞促成,但元贞没了,韩家没心生不满,这里面要说没有陈庭玉的周旋,那是不可能的。   “庭远往后,要好好辅佐阿兄,可明白?”庆帝说罢,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陈庭远。   “儿子知道。”陈庭远本就没有做太子的心思,庆帝嘱咐,便也点头应了。   “你来的时候,可瞧见盛儿了?”与陈庭远谈了会儿,庆帝忽的想起了被他迁怒了的喜盛,方才只听去了一趟凤仪宫就走了,至于走去哪儿,好像没有听高内监提。   “儿子叫张潜跟着盛儿呢。”知道庆帝这是要安慰喜盛,陈庭远连忙扯出了张潜。   “高内监,六公主可回了公主府?”提着这茬,庆帝蹙了蹙眉,也觉出了不对,连忙唤高内监过来。   高内监听见帝王呼唤,连忙进了乾清殿:“六公主今儿个进了趟宫,还没回公主府,没在凤仪宫吗?”   庆帝是从凤仪宫看过孩子回来的,并没瞧见喜盛,此时听着高内监的话,不由的有些紧张。   张潜护送喜盛这事儿倒没什么,不过送过了,喜盛回了公主府,张潜便该回宫了,怎么两个都不见人影?   “派人找找吧,两个活人不可能在宫里丢了。”有喜盛被陈庭恪弄走那一出,陈庭远也担心起来,派人去找了。   那边的人找着,喜盛却在张潜这儿刚刚睡醒。   此时揉着惺忪的睡眼,正下意识抓着自己身上盖着的拿件玄色斗篷坐了起来,往窗外瞧。   因为这处没有多少人来,窗外的夜色漆漆,让喜盛觉得有些陌生。   张潜正好坐在喜盛对面抄写,望着罗汉床上那一团坐了起来,像个小猫似的往外观瞻,便撂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喜盛听到了响动,正回过头来看,张潜便已经坐到了罗汉床这边,手里捧着个茶碗:“睡饱了?”   “嗯..”   喜盛点了点头,凑到张潜身边抿了两口茶碗里的温水:“我要去凤仪宫了。” 第74章 难从   喜盛是被张潜送到凤仪宫的,行至宫门前,喜盛顿足瞧了瞧身后那抹高大的身影:“大人晚些时候,我还要回公主府。”   “我在宫里,何时走,派人寻我便是。”张潜看着她小猫儿似的一步三回头,忽的没绷住那张冷脸,挽唇朝她笑了笑。   人都知指挥使鲜少笑的,这样笑的次数有限,多是在喜盛面前。   诗音在旁都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诡异,不知在张潜那书室之中发生了什么,连忙拽着脚底在石子路上粘住的喜盛,进了凤仪宫。   张潜停在宫门前,看着喜盛那抹身影缓缓消失,唇畔的笑也随着喜盛的身影淡了下去。   “好你个张潜。”   两人做了别,陈庭远也从竹柏后献身,身后跟着三两侍卫,俨然不是来闲逛的。   “殿下。”张潜注意到陈庭远的身影,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朝陈庭远拱了拱手。   张潜不卑不亢,举措都镇静如常,可陈庭远却抿了抿唇,眸色晦暗,对张潜道:“指挥使连送盛儿的功夫都有,那本宫占用些指挥使的时间,应当也可吧?”   张潜略微沉吟,虽然不懂陈庭远为何会出现在此,不过心里知道多少与喜盛有关,便点了点头:“殿下请。”   绕过凤仪宫前的竹柏林,张潜跟着陈庭远到了御花园中的小亭子。   亭周静谧无人,正是谈话的好地方,陈庭远入座,命身边护卫看好四周,仰眸看着张潜。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面容冷峻,身份虽不及那些世家公子,可心性却不是那些人能比的。   这样的人,陈庭远都不得不赞许,但那只限于张潜这个单个的皇家内侍。   若是他真瞧上了喜盛,陈庭远心中却是不愿意的。   且不说喜盛是要和亲这事,便是喜盛与张潜的身份,那便是天差地别,难以逾越的鸿沟。   大虞的公主,可以得一个如宋淮山一样的玉面郎君,也可以寻个高大威猛的将军,可怎能喜欢上一个做过奴隶的下人?   纵使这个下人再强悍也不行。   “张潜,别再出现在喜盛的面前。”陈庭远不是个能憋得住事,还能与人闲话家常的人,见张潜客客气气的那一套,他有些不耐烦,直接点了出来。   “殿下您猜到了。”陈庭远到底年岁小了些,张潜光是看他那张脸,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紧不慢的坐到了陈庭远对面。   “喜盛年近十五,有些事不懂。”陈庭远微微颔首,看向对坐的男人:“但你应该懂了,张潜。”   “是,臣知道公主,公主她最讨厌别人将她当做小孩子,公主说过,臣不必如此。”   懂不懂的,张潜心里最清楚,且喜盛与他之间的那座高墙,也曾经让他将那情意深埋,可是这世间没人能顺遂她的心意,他为何不能一试?   张潜这话存了几分倨傲,若是放在以前,打死陈庭远,他都不会信张潜有日能说出这种话。   可眼前便是这情况,还是为了喜盛,陈庭远有些生气:“张潜,本宫在认真同你说话。”   “臣也在很负责的同殿下讲,除非公主与圣上亲口所言,否认,请恕臣难以从命。”   这样的情况,张潜料想过千百种,不过张潜已然坚定了要伴着喜盛,便也不会这般叫陈庭远吓住。   “喜盛她还小,就算现在心里有你,遇着好的,难保就把你忘记了,张潜你也这把年级了,寻个高门的娘子成亲不是难事吧?”张潜这人吃软不吃硬,陈庭远倒也了解,见张潜这般,陈庭远只好软下了语气,劝解张潜。   “好的,她还有机会遇着什么好的,据臣所知,那柔然的可汗已经年仅半百,六公主她空有身份名头,到了那儿,个个都是人精,难保不会被欺负。”   张潜默了默,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   如陈庭远所见,素来沉敛的张潜眼底有些怒火,这分火气叫陈庭远不由得一愣,开始重新思量起喜盛与张潜这段关系来。   不得不说,从柔然到上京之后,喜盛便一直与张潜在一处,前有那无数位娘子对张潜抛过橄榄枝了,可能叫张潜如此上心的,还真只喜盛一个。   陈庭远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总觉得自己家精心培育的花叫人搬走了。   “你有这份心,那你有没有想过盛儿,你们这样,她要如何自处?”陈庭远默了默。   “指挥使!”   正说着,小亭远出忽然冒出个一席侍女衣裳的女子,那女子陈庭远眼熟,正是喜盛身边的诗音。   诗音瞧见张潜与陈庭远坐在一处,过来先是向两人行了礼,随后对着张潜道:“公主在凤仪宫与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要回公主府了,恐怕要和四皇子讨人了。”   诗音虽说着向陈庭远讨人,可说完,便转过了身,要叫张潜走的模样。   陈庭远完全没想到诗音只是走个过场,正要拒绝,张潜便起身,朝他行礼:“殿下,恕臣先行一步。”   那态度,趾高气扬的叫人想一刀砍过去,可想到是喜盛要的人,陈庭要咬了咬牙,一口闷气咽了下去,只暗道喜盛这个没出息的臭丫头,怎么就叫一个侍卫弄的五迷三道的。   “殿下咱们?”送走了张潜,方才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也上前,问陈庭远的去处。   “方才的可听见了?”陈庭远侧目,看着小太监。   “奴才没...”那小太监深谙宫中生存之道,正要说没听见,陈庭远便站起了身:“想办法叫裴尚书知道。”   -   江皇后新生了位皇子,原该普天同庆,可介于娴妃之事,凤仪宫里气氛却非常低沉,喜盛与江皇后说了两句,便去偏殿,看幼弟去了。   幺弟还未取名,暂且叫他小十。   小十是难产,所以生出来后,便留了许多婆子看顾,怕风尘进了偏殿,所以偏殿挂了许多纱帐,侍女打起纱帐,请喜盛进去,便将纱帐掩住,退了出来。   因为江皇后临产期都是聂隐看顾,所以聂隐便一直在偏殿瞧着小十,怕有什么变故,所以还没叫小十见人,只知道是个男孩儿。   聂隐在内殿照顾着小十,听到动静,有些防备的侧目,正要呵斥,瞧见喜盛那抹身影,聂隐眉眼便温和了下来:“六公主回来了。”   “弟弟怎样了?”喜盛瞧着一身太医衣着的聂隐,淡淡点了点头,想凑近看看小十,却只能止步在远处。   方才听嬢嬢说,小十身体弱,暂且少见外人,免得招了人身上的风尘。   因此喜盛也有些好奇。   提起此时,聂隐的脸色并不算太好,怀中抱着那脆弱的男婴转身,对着喜盛将掩住男婴的锦被往下扯了扯。   喜盛循着那方向去看,便见那男婴闭着眼,一张小脸蜡黄,皱皱巴巴的丑陋极了。   喜盛险些被吓到,惊慌的看着那睡的安详的男婴:“这是怎么回事?”   “黄疸。”聂隐将锦被阖上,把男婴轻柔放回了塌上,随后缓缓走向喜盛:“你不要怕,这可以治,只是顾及到你们皇家...”   “是我擅自主张,不叫人看小皇子的。”   这孩子生下来就有黄疸,若是在普通人家还好,可是出在皇家,便是不祥之兆,朝中暗潮涌动,先前聂隐给江皇后诊脉又发现了江皇后的饮食有异常,但那时喜盛已经去了云渡山,聂隐只好请陈庭远做决断。   “聂大夫做得对。”喜盛并没斥责聂隐,反倒认可的点了点头。   嬢嬢遭父皇猜忌,这节骨眼,的确不好叫人知道小十有黄疸的事情。   “先前公主不在上京,有些事,草民便回禀了大殿下,如公主所料,皇后娘娘的身子的确有问题。”   聂隐退了身上那层外披,挑起帘子同喜盛出了偏殿。   “可是有人下毒?”喜盛顿了顿。   “本也不是什么毒,孕妇本就火力旺盛,可皇后娘娘身子虚弱,饮食又多为大补食物,明面儿瞧着没什么问题,但娘娘爱动气,身子是受不住的,长此以往,便会小产。”聂隐耐心道。   这虽然不是什么毒,可若真是有心留意,细心调理,太医不会发觉不了。   这事若要追究起来,不知管控嬢嬢饮食的姑姑,还有太医...   可若是惊动了这些人,恐怕这事会败落。   喜盛细心想了想,那两道黛眉轻蹙,看向了聂隐:“我知道了,多谢聂大夫,小十的病,就劳烦聂大夫了。”   “不过是些小事,公主严重了。”聂隐心甘情愿帮忙,见喜盛道谢,他无奈笑了笑,视线忽的落到了喜盛双膝上。   聂隐头一次见到喜盛,是在上京的街道上,她扮成了小郎君,帮着一个被医馆欺负的孩童。   后来她知道了自己是聂隐,便跟着,为自家嬢嬢的孕事来求他。   如今江皇后的事情终了,又来了为小皇子劳烦他,可是从头到尾,喜盛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两条伤腿。   聂隐其实从一开始便做好了为喜盛治疗腿的准备,可看着喜盛一日日的干耗,连治腿的意思都没有,聂隐不由得疑惑。   “聂大夫还有事要说吗?”喜盛无话,原本就要走了,但看了聂隐的神色,喜盛也开始疑惑起来。   “公主...”聂隐怔楞了下:“便不为自己打算下?”   喜盛起初未明白聂隐的意思,见聂隐视线落在她的腿上,喜盛忽的笑了声:“原本就这样了,看了多少名医都不成,无须在白白浪费功夫了,况且,有这时间,聂大夫早就出宫,能救更多人了吧?”   倒也不是她不想治,只是喝了许多药以后,喜盛也腻烦了。   “公主可是害怕吃药?”聂隐将她粲然的神色看在眼中,可眉宇却微不可查的蹙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 第75章 暗巷   江皇后的事,在喜盛心里算是一桩大事,如今看着江皇后顺利生产,生命无虞,她那颗心放了下来,可紧随而来的事情,却并没有叫喜盛放松分毫。   天边的月儿将圆,端阳节也近了,过了端阳中秋,一眨眼的时光便入了冬日,她要嫁到柔然,与这个生她养她的故乡久别。   这样暖的夜,喜盛却觉得游戏冷,立在凤仪宫门前,看着竹叶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她收紧了外披,收回了望着月光的那双杏眼。   月下的夜色浓重,张潜的影子纤长,早已在喜盛不知的情况下立在了不远处,看着聂隐将她送出来,眼底柔软,张潜有些不悦,上前走到了她跟前。   喜盛这会儿也看到了夜色里那高大的声音,她敛去了眼底愁色,看着张潜走过来:“大人。”   听着喜盛那句软软的大人,张潜勉为其难的勾了勾唇,走进了她:“看过皇后了是嘛?”   “嗯,嬢嬢没事。”喜盛点了点头,原想着与张潜说嬢嬢的情况,可想到那些都是女儿家的事情,喜盛便噤了声。   不太想叫张潜知道她话这么多。   “聂隐送公主出来的?”见她不言,张潜垂眼,伸手碰了下她鼻尖,问道。   “嗯。”喜盛并不建议张潜的触碰,反倒还将头往前凑了凑,一双杏眼弯弯:“你还有差事吗?”   “没有。”张潜默了默,瞧着她那副模样,方才因为聂隐而带来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今天有庙会,大人要不要去?”   听川九说,张潜平日都在奔波,就算休沐,也是憋在尚书府,或者兵部,喜盛是想逛庙会的,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指挥使愿不愿作陪。   “就不怕被陈庭恪拐了?”张潜却是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不过看着喜盛那眼里几分期待,他弯弯唇,算是应了。   “大人会让我被拐吗?”喜盛笑嗔了句,跟着张潜出了皇宫,那只小手便悄然攀上了张潜垂在身侧的手。   张潜也一愣,垂眼看着手背上握着的那只素白的玉手,一双锐利的鹰眼隐隐晦暗。   有陈庭恪那事儿再先,喜盛虽然有些怕,但想到这些都是父兄与张潜之间的事,她被陈庭恪掳走也纯属意外,所以喜盛并不怪张潜,不过眼下见张潜神色有异,她垂目,轻轻摇了摇张潜那只大手:“你怎么啦?”   “没事。”张潜并不曾想到喜盛会这般牵着自己,短暂的怔楞后,意识到这还是在宫道上,便将手从喜盛手心抽离:“公主不是想去庙会吗,要乘车吗?”   喜盛并没想过张潜会拒绝自己,手中那只大掌抽离,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高兴:“不要乘车。”   “你看谁逛庙会乘马车的?”   说着,娇气的望了眼张潜便要走。   离了乾清宫的这条宫道,再往外走就出宫了,喜盛自己先行一步,一瘸一拐的,背影上写满了情绪。   只是总的太猛,刚转过弯来,喜盛就撞到了道身影。   那被撞的人倒是没怎么,只是她腿脚不稳,一个踉跄便要往后倒。   张潜在喜盛身后,见着这势头,连忙就上前把人捞了过来。   喜盛被吓了一跳,堪堪站定了脚步,便见宫道转角立着个女人。   女人一身浅红衣裳,发髻间绾着珠钗轻晃,是妇人发髻。   喜盛望着那清冷的眉眼,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赵静柔。   赵静柔是赵侍郎之女,喜盛平日与她打不上交道,再加上去了云渡山一些日子,喜盛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彼时看着赵静柔的装束:“你嫁人了?”   赵静柔是跟了陈庭玉的,只不过她心有旧人,进了陈庭玉的府邸也过得不如意。   彼时眼底那清冷已经染上了杂尘,变得有几分灰败,瞧着一往如前的喜盛,赵静柔蹙了蹙眉,看出喜盛还不知内情,便道:“你不该行礼吗?陈喜盛?”   “我为什么要行礼?”   她并不知道赵静柔为何今日会如此理直气壮,侧目瞧了眼张潜,杏眼里装了几分疑问。   原以为是赵静柔自知斗不过才不来找麻烦的,可如今见到赵静柔如此,喜盛才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不必理她。”张潜对上喜盛那双杏眼,抿了抿唇,便要把她拽走。   喜盛却觉出不对,轻轻拨开张潜的手:“你嫁给了谁?”   方才她没注意,如今瞧着赵静柔这副打扮,喜盛便回过了味儿,这可是皇子妃的服制。   陈庭恪已经走了,眼下宫中尚未成亲的只有自己的两位兄长,陈庭远那边有自己的打算,眼下最该成婚的便是大哥了。   “当然是你的阿兄,依照礼数,六公主改称我一声嫂嫂。”赵静柔冷声嗤笑道,两道秋娘眉朝她挑了挑。   这是喜盛最不想知道的结果,可眼下赵静柔肯定了她的猜想,喜盛也有些无奈。   于情于理,她的确该叫赵静柔嫂嫂了,只是阿兄成亲,为何不与自己说呢?   喜盛撇了撇嘴,看向赵静柔的杏眼有些不情愿。   “夫人不过是大殿下一顶小轿抬进府邸的,未上皇家玉牒,也敢以正室之尊立于公主面前?”张潜并不想喜盛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忍这口气,眼瞧着她要垂头,连忙就捏了下她的手腕。   瞧着张潜袒护喜盛,赵静柔一双眼也落到了张潜身上,见他眼底的柔色,赵静柔抿了抿唇:“张潜,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我们皇家的事?”   张潜也被这话刺了下,鹰眼闪过一分阴霾:“臣身负皇命,本就是为皇家做事,夫人这话,是质疑圣上的决断么?”   这话一出,赵静柔瞋目裂眦,伸手便要直指张潜。   只不过她手刚一伸出,喜盛便挥手打落在了赵静柔的手背上,杏眼微微眯起:“阿兄喜欢你,我管不了,也愿意唤你一声嫂嫂,可是赵静柔。”   “你我的恩怨,你闹到阿兄跟前试试,看着他到底心向着谁?”   喜盛语气冷了不止一份,也不知是不是同张潜待久了,两人生气的模样有些相似。   她并不知道阿兄与赵静柔之间到底有什么,不过她敢认定,如若赵静柔与她生了龃龉,阿兄就算舍不得罚赵静柔,也定会站在她这边。   所以她并不惧怕赵静柔。   赵静柔也是个纸扎的老虎,见喜盛如此说,便没了话,杵在一旁,只剩眼底那无助的恨意。   喜盛觉得赵静柔这莫名其妙的恨意有些可笑,毕竟打一开始就是赵静柔先招惹上来的。   且不说她欺负张潜,就说她在街上与她的马车抢路,便足矣追究她的罪责,只不过她懒得。   眼下赵静柔已经跟了阿兄,她便更没必要与赵静柔较量什么了。   想着这些,喜盛瞥了眼赵静柔,便出了宫门。   方才的好心情被赵静柔这一折腾一扫而空,彼时瞧着那夜色,喜盛叹了口气,便听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   “吃糖吗?”张潜将声音压得很低,只叫喜盛听到了。   “你有吗?”喜盛默了默,打量了眼张潜,出了他身上那把长刀,什么都没找出来。   “没有。”张潜顿了下。   “...”喜盛被张潜的回答惊住了,想要说他两句,又不知说什么好。   眉眼暗淡下来,甩了甩衣袖中的小手:“回去了。”   “去玄武街买糖成吗?”张潜没有糖,不过看着喜盛把她遍体打量的眼神,他轻笑了声。   看来往后是要随身带些糖了。   “不去...”喜盛现在没这个心情,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百无聊赖的揪着自己袖口上的珍珠:“我要回府里。”   “怎么了?”张潜可记得喜盛方才是怎么想去庙会的,此时见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张潜上前,扯下了她扣着珍珠的小手,在人视线瞧不见的地方,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   “谁让你牵我了。”瞧着拽着她手的那只大掌,喜盛鼓了鼓嘴,想到张潜甩开她的模样,伸手便要甩开他。   不过张潜拿住了她,喜盛甩不开,只好抬眼瞪着张潜。   方才让他牵他不牵,还甩开她,现在巴巴的上来,她才不稀罕呢。   “大殿下是为了护着你才要了赵家娘子,你莫气她。”知道喜盛是个素来不受欺负的,张潜握住她的手,低声哄着。   “大哥哥抬了赵静柔,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喜盛默了下,垂眼看着张潜的大掌:“你都知道,但就是不告诉我,张潜,我不喜欢这样…”   先前陈庭恪的事,张潜为了救她急成那样,还受了箭伤,喜盛心疼,又知道是父皇的命令,所以那回就算了。   可是赵静柔一事,却是张潜故意不告诉她的,虽然知道张潜的用意,可喜盛还是有些难过:“你不要不告诉我行吗?”   喜盛越说越委屈,拽着张潜的手摇了下。   “嗯。”对着面前这么个磨人猫儿似的女儿家,张潜喉结微微滚动了下,摁住了她:“别摇了。”   “…”喜盛被张潜忽然变了的脸色止住,看着那凶巴巴的男人,忽的就委屈了起来。   她眼里氤氲,片刻便有了水渍,张潜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伸手拽过了喜盛的手,躲进了暗巷里。 第76章 承诺   夜色浓重,月儿映照进那漆黑的小巷里,隐约能听到街上的叫卖声。   耳边是外头的喧闹鼎沸,面前却对着一个面色沉重的男人。   喜盛抬眼看着张潜微微躬身,察觉到张潜呼吸有些急促,她勾了勾唇,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忽的落在了张潜额头:“你怎么有点热呀张潜...”   张潜也没预料到喜盛会如此,目光捕捉到她唇畔的笑意,张潜也回过味儿来,知道喜盛是存心这般,一双长臂忽的勾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往自己身上贴了贴,附耳道:“你说呢?”   喜盛因而敢这般撩拨,全因为上回在小巷里,张潜从宋淮山手上救下了她,那会儿张潜并未对她做什么,所以喜盛便觉得张潜虽然脸冷,但却是个正人君子。   可此时觉出腰间贴着的那股子热,喜盛暗道失策,伸手推了下张潜胸膛:“你不许这样...”   “嗯。”张潜颔首,看着喜盛脸上异样的酡红,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松。   就如梦境里,她纵身入怀,抵死勾缠,叫人暗道销魂。   彼时终于抱到了这抹温软,张潜知道自己不能对喜盛如梦里那般,便想着多抱会儿。   可鹰眼里那贪妄,却是遮掩不住,顺着喜盛娇翘的琼鼻而下,最后落到了她唇上。   喜盛那只手抵着张潜胸膛,黛眉微微蹙着,倏的迎上张潜那神魂落魄的目光,她怔楞了下,觉着自己像极了人盘子里的肥肉,默声将视线挪到了一边:“还去不去买糖啦...”   “躲什么。”张潜没理会,伸手抬起喜盛的下巴,迫她与他视线相对。   “你是不是想亲我...”喜盛躲不过,只好抬眼,怯怯的对上他的视线,小声问了句。   不过问完这话,喜盛便有些后悔,尤其是看到张潜唇畔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后,喜盛便觉得更没脸了,垂首便将头埋进了张潜的胸膛。   张潜看这羞恼的缩成一团的喜盛,唇畔的笑意更甚,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下回。”   说罢,那双鹰眼微微抬起,恰好与那不远处檐上伏着的男人相对。   -   既是跟了陈庭玉,赵静柔这个皇家妇也总要巴结着江皇后,知道江皇后生了,进宫探望了一趟,便回了皇子府。   上京的人都知道陈庭玉是个纨绔,平日不参早政,便闷在皇子府歌舞升平,起初赵静柔也是不看好陈庭玉的,可她既然来了,纵使有千百般不愿,也总不能与陈庭玉为敌。   赵静柔跟着菡萏,刚进垂花门处便听见正厅一阵丝竹之声,菡萏没少听这声音,脚步一顿,侧目看了看身后的赵静柔,正要征求赵静柔的意见,赵静柔便先菡萏一步而行,迈进了歌舞喧嚣的正厅。   正厅之中,靡音环绕,软塌上跪坐着个蓝衣女人,衣衫半解,此时正窝在陈庭玉怀中,往人嘴里喂着葡萄。   一边的小太监躬身在陈庭玉身边,附耳说了许久,陈庭玉便蹙起了眉,看着短榻上的女人:“你先出去。”   蓝衣女子也跟了陈庭玉许久,了解陈庭玉的脾性,听到这话便不再纠缠,端着一盘葡萄,带着几个姐妹下去了。   赵静柔对这画面早以司空见惯,杵在殿中央看着那群莺莺燕燕离开,终于上前一步,坐到了一旁的位置。   陈庭玉也瞧着了赵静柔,她平日避他如蛇蝎,今日却巴巴的凑上来,陈庭玉有些惊喜,不过那抹喜色并未外露,对着赵静柔,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随后便看向了一旁的小太监:“亲没亲上?”   “这倒是没有...”   “不过奴瞧见了指挥使他抱着公主的腰,眼睛都急红了...”那小太监听着这问题,胆子都跟了颤了颤。   别说没亲上,就是亲上了,他也不敢说呀...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他那个都得罪不起。   “这个张潜,倒是个有本事的。”陈庭玉听得有些生气,不过抱都抱上了,更何况喜盛是自己情愿,他这个阿兄便是在生气,也得认下。   只是瞧着一边坐着的赵静柔,陈庭玉语气有些拈酸:“一个两个都被这个北地来的狼弄得五迷三道的,可人家呢,临了挑了个最好的。”   这话摆明了是说给赵静柔说的,赵静柔抬眼看了看陈庭玉,也跟被踩着尾巴的老鼠一般,挥手就把酒樽扫了一地,发脾气似的。   “呵。”陈庭玉是有意激赵静柔,见她真的生了气,嗤笑一声,便继续对着小太监道:“庭远那边怎么说?”   “这...小殿下是不认这事儿的。”小太监本就是两兄弟之间的传话筒,见陈庭玉这会儿提起,立马便回了句。   “嗯,告诉庭远,这事先不必出手...”陈庭玉顿了顿,看着被赵静柔衣裳扫落的那个金樽,抿了抿唇。   “是。”那小太监知会了陈庭玉的意思,又见殿中只剩下赵静柔,忙就退出了大殿。   “进宫看过母后了?”瞧着小太监离开,陈庭玉也从短榻前站起了身子,缓缓走了下来,捡起那只金樽,放回了原位。   金樽复位,又被重新蓄满了美酒,瞧着仍是美轮美奂,诱人品尝。   金便是如此,不会像珠玉一般易碎,纵然有日从高台跌落,惊动了匠人,匠人怜惜,披荆斩棘也要叫那块金子重归原位,熠熠生辉。   赵静柔看着陈庭玉近前,蹙眉起身,陈庭玉的大掌便落到了赵静柔的双肩:“你纵然不情愿,本宫也是予了你第二条命的人,给我老实些。”   他知道赵静柔不愿,所以在庆云楼那回,也只是绑着她坐了一晚上。   赵静柔不愿,陈庭玉也不会强求,只是既然入了皇子府,赵静柔总是这般,未免招人耳目。   届时父皇惩戒北地的探子,若是追究到赵静柔与那姓李的,赵静柔恐怕就没了。   “你没必要救我。”赵静柔默了默,硬着头皮坐在了陈庭玉面前。   “瞧瞧你,养不熟的狼似的。”陈庭玉侧目看着赵静柔不忿不忿的模样,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伸臂将人的肩膀揽了过来:“不救你,叫你临死前抢我的妹婿,还是给我们盛儿添堵?”   今日在宫里的事情,探子早就知会了陈庭玉,赵静柔的心思,陈庭玉心知肚明。   说是为了那姓李的报仇,可总对着那么个好男儿,谁能保证一点心思不动呢?   “你倒舍得把你那宝贝妹妹给他。”赵静柔看了眼陈庭玉停在她肩上的手,眼里闪过一份憎恶。   “怎么舍不得,他既然要了盛儿,那本宫当然要给他机会,至于娶得到娶不到,还得看他张潜的本事。”陈庭玉说罢,看着赵静柔的眼色也软了软:“本宫愿意给张潜机会,也愿意给你机会,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呆在本宫身边,日后做个贵妃还是不难的,你自己考虑着。”   张潜与喜盛之事,陈庭远极力反对,可陈庭玉却并不苟同。   喜盛早晚是要嫁人的,可嫁到柔然,还是嫁在父兄眼皮子底下还是有区别的。   虽然那张潜出身不好,但喜盛自己心甘情愿,他若是真有本事能把喜盛留在大虞,叫裴尚书为他提提身份,也未尝不可。   所以这事并不难做,难的是他身边这个。   陈庭玉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赵静柔,便放开了手,离开了厅中。   赵静柔也确实将陈庭玉那番话听进去了,瞧着那抹身影拂尘而去,赵静柔顿了下,看着桌上那金樽出神。   喜盛回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府里灯火通明,喜盛两手提着东西,被张潜抱下了马车,便停在了公主府门前,巴巴的看着张潜。   她还记得前些日子,张潜是会跟她一起入府的,可如今她是待嫁的娘子,只能在这儿跟张潜作别了。   想着就有些委屈,喜盛撇了撇嘴,拎着手里的糖纸包扔了下张潜。   “又怎么了?”张潜怕她将纸包甩开,伸手接过了那纸包,垂目看着眼前这个矫情了一路的小公主。   “腿疼了。”喜盛鼓了鼓嘴,看着被张潜接过去的纸包,小声道。   她今天走了一晚上,虽说都是被张潜扶着,自己几乎没怎么用力,可现在看着张潜,她还是觉得膝盖有些疼。   “嗤...”   喜盛那脸上就差明晃晃的写着要抱着三个字了,张潜将她那神色看进眼底,无奈笑了声,附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迈进了公主府。   不同于以往的拘谨,喜盛下意识的就勾住了张潜的脖颈,一双杏眼弯了弯。   “皇后娘娘刚诞下小皇子,臣要与大皇子去一趟北地,这几日朝中怕不会太平,公主好好的在府里,臣叫川九留下,若有什么事...”   怀里的喜盛一脸甜笑,眼底的都快装下星星了,张潜话语一顿,瞧着她眼里掩不住的喜欢,心底却是无限惶恐。   “我知道的。”父皇的命令,她尚且不知,可她对上那双鹰眼,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娴妃的事涉及北地,务必会在朝中掀起风波,而张潜也来自北地,若是追究起来,未必能独善其身。   喜盛知道张潜的难处,她对他,只要喜欢便够了,可张潜却要筹划许多,才能将她护在身后。   喜盛有些心酸,望着张潜冷峻的面容,忽的凑上前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还有下回呢,你可要记得我在等你呐。” 第77章 还债   和亲之事定在初冬,此时的天气已经悠悠转凉,抱厦里的炭火烧的噼啪生响,寒风从窗口吹过,窗棱上窝在的猫儿雪白的皮毛被吹起一层层波浪,应着外空细碎的小雪,有些扎眼。   喜盛抱着本书,百无聊赖的躺进铺着厚厚羊绒毯的摇椅里,眼皮沉重的很。   有和亲之事拘着,喜盛除了偶尔进宫一趟,便一直在府里拘着,平日除了摆弄摆弄自己那些香料,便是逗逗胖团了。   可是闲暇之际,喜盛也难免会想到张潜。   娴妃勾连北地之事坐实,大哥被父皇差遣道北地,张潜也跟着去了。   她不清楚张潜与北地到底有何联系,虽说张潜与她已经道明了心意,可喜盛仍是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鸿沟。   如今婚期越来越近,北地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让喜盛很担心。   其实她清楚自己的宿命,就算最后与张潜没有结局,她也想在离开这片故土时,看到张潜,只是张潜这一走,便好似消失了一般...   她知道张潜这人粗心,起初拉下脸给张潜去了几封书信,信上写的无非是些关心的话,原以为张潜知道她挂念,好歹会回信,可喜盛没想到,这信去了,便再无踪迹了。   她堂堂公主,自降身份关心张潜,张潜还不领情,若说不生气,是假的。   诗音诗画也知道喜盛这段时间的心情不好,在抱厦里架起了火盆,火盆里靠着几颗红薯,此时传出一股浓郁的焦香,勾的人食指大动。   诗音从庭前转进抱厦,循着气味进来,便见喜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公主,大殿下归了。”虽然知道喜盛身子本就不好,腿又怕冷,一入冬便这副模样已是常态,但还是有些担心的上前,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   “回来了?”喜盛听到这话,登时如回了魂一般,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是,已经入乾清宫了。”   “那张潜呢?”   诗音颔首,正要与喜盛继续说,便被她声音打断,眸色暗了暗。   张潜是跟着大哥一同去的,回来也该一同回来才是,可这话问完,喜盛便看出了诗音面色不对,缓缓从摇椅上站直了身子:“张潜怎么了?”   “于亚与四皇子虽然暂时撤出了大虞,可却在大殿下回大虞的路上埋伏,指挥使为了保护大皇子,心口中了一箭....”   “舟车劳顿赶回来,现在人昏迷不醒,送回尚书府了。”   虽说有江皇后的制约,可诗音跟着喜盛许久,自然也清楚张潜在喜盛心里是什么地位,说这话时不免有些胆怯。   “去尚书府。”喜盛听罢,两道黛眉微微蹙起,透出忧虑之色。   张潜是护卫,保护阿兄的确没错,可若是为此搭上了命,那便没必要了。   更何况张潜现在对于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可是宫中...”诗音看着喜盛焦急的身影,略一沉吟。   大典下凯旋,按理说喜盛是该先进宫一趟的,若是先去了尚书府,那岂不是明面上认了两人的关系吗?   上京原本就流言四起,若是喜盛这般去了尚书府,恐怕这留言会更甚。   “叫诗画姑姑入宫告知嬢嬢便是,就说我在尚书府。”   诗音能想到的,她当然也能想得到,可是喜盛并不想顾那么许多。   心口中箭,是何等感受,喜盛清楚地狠,若是伤了心脉,张潜恐怕要如上辈子的她一样。   想到这儿,喜盛声音有些微微哽咽,拎起裙摆便迈出了抱厦。   “公主您慢些啊...”外面雪地路滑,诗音看着喜盛那急匆匆的背影,只顾着拿起一件厚重的狐狸皮大氅追了上去。   -   知道张潜受了伤,六公主要去尚书府,川九便驾着马车带人来了。   尚书府川九熟,喜盛到此,那些护卫也不敢拦着,遂放了喜盛与川九入了尚书府。   陈庭玉凯旋,宫中此时定会召开宴会,裴昀在受邀行列,穿着整齐,正要匆匆入宫,恰好与喜盛正面相迎。   “六公主。”裴昀停在喜盛跟前,恭敬的行了个礼,便着眼打量着喜盛的神色。   裴昀到底是为官多年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瞧出喜盛的担忧,裴昀蹙了蹙眉:“今日大殿下凯旋,六公主不入宫,怎能跑到下官这里?”   “裴尚书,本宫要见张潜。”裴昀是个公正严明的人,说起这话像极了父皇平日训斥她的模样,可是喜盛却并不怕裴昀。   “犬子有伤,需要休息,恐怕不便接见公主。”喜盛的声音里携了几分微怒,叫裴昀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公主来。   “我来见他便是,不劳裴尚书,川九带路!”裴昀是个迂腐的,她若是在这儿跟裴昀干耗,恐怕最后还是自己败下阵来,便不再与裴昀对峙,直接叫川九带路。   裴昀也没料到喜盛会如此,怔楞在原地看着喜盛的背影,一双老态的脸上渐渐升起一丝疑色。   “大人,可要拦着...”裴昀身后的小厮见了,上前询问裴昀的意思。   “不必了。”裴昀默了默,终是朝着那小厮摇了摇头,随后一同出了尚书府。   张潜心口中了一箭,被抬回尚书府的时候人还昏迷不醒,亏得太医来得及时,开了些药,叫张潜喝了,才醒了过来。   大抵是常常有这样的伤痛,除了面上苍白些,张潜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痛苦之色,肃容一如往昔。   喜盛立在门前,两道黛眉蹙了下,却是有些心疼的,刚要迈进寝室,便见那端着热汤的侍女上前,对上他含着冷剑一般的鹰眼,手都不禁抖了抖:“指挥使,尚书大人走时叫奴伺候您用些...”   张潜着眼看了看那端秀的侍女,眼里更添烦躁,摆手道:“用不下,不必麻烦。”   “可尚书大人...”侍女毕竟是奉了裴昀的命令,硬着头皮舀了一口热汤,便要往张潜嘴里送。   “说了用不下,你聋了么!?”瞧着那侍女死乞白赖的,喜盛也站不住了,撩起裙摆进了寝室,伸手把那侍女往一旁推了推。   喜盛畏寒,平日诗音巴不得用棉被把她裹起来,今日披着一件素白色的狐皮大氅,将她整个人都压得更纤细了些,侍女抬眼瞧着那雪白兜帽下一张蒙上些阴影的脸,吓得立刻就跪了下去。   诗音瞧着这幕,将侍女手里的热汤接了过来放到了一边,便带着那颤颤巍巍的侍女退下了。   没了旁人,寝室里仅剩下喜盛与张潜,张潜起初是有些诧异,不过看着面前立着的的确是喜盛,方才那浮躁的心气似乎也被一双手抚平,定眸看着喜盛那红彤彤的鼻尖:“冷不冷?”   “不冷,你这屋里暖和。”喜盛望了眼张潜,兜帽下的头摇了摇,目光也顺着他脖颈向下,落到了白色亵衣微微敞着的那处。   透过那缝隙,喜盛便瞧见了张潜麦色的胸膛,上面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可最严重的那处却在心窝,缠着厚厚的纱布。   “看什么呢?”张潜也注意到了喜盛的目光,伸着胳膊挑了挑喜盛下巴,叫她那目光移了上来,语气里存了几分轻佻。   “谁稀罕看你了?”知道张潜这是笑话她呢,喜盛脸上有些微红,没好气的瞪了眼张潜,剥开了他的手,端着那碗侍女给张潜的热汤,当着张潜面抿了口。   张潜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喜盛微微湿润的唇上,伸手扯了扯喜盛的狐狸皮大氅:“坐过来。”   “噢。”喜盛侧目看了看张潜,见他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便端着热汤坐了过去,垂眼将里面的面疙瘩往上捞了捞:“你身上带着伤,好歹吃两口,肚子里有东西,伤就不会那么疼了。”   张潜视线跟在她身上,瞧着喜盛手关节泛起的红,脊背也微微拱起,一手揽着她肩膀,将她圈进了怀里:“知道了。”   “我要喘不过来气了噢。”喜盛知道张潜是想抱着她,可是她手里端着碗,张潜这样卷着她,她不大方便,正想拍拍他的手,张潜便垂头贴了过来。   “...”   喜盛在外面吹得冷,张潜一贴过来,她存上便立刻觉出了温热的触感,手里的汤碗晃了晃,正要略微洒在了那狐狸皮的大氅上。   张潜也觉出了喜盛摇摇欲坠,攀着她的手臂将那碗接了过来,放到了一边,那双大手便抱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   这次与先一次打的蜻蜓点水不同,跟前的男人似乎将思念化成了火,烧的喜盛有些挨不住,身子回过了暖,羞怯也攀上了头,喜盛被张潜圈着,已然有些喘不上气,想推张潜,又恐碰着张潜的伤,只好软着腰往后撤。   张潜也觉出了喜盛的闪躲,长臂将她腰身一卷,翻身过来便追着那红润的唇迎了过去,哪儿像身上有伤的。   喜盛被张潜拥着腰,力气也不如张潜,可为了保住自己有些麻的唇,哽住脖子往后仰,却又不敢和张潜躺一张床上,被张潜挤的靠后,后脑“咚”的一声就磕到了身后的墙上。   “哼...”喜盛吃痛,身子微微一颤,连忙就捂住了自己可怜巴巴的后脑勺。   张潜也怔了下,瞧见她立刻便湿润了的眸,连忙就上前要把她抱起来。   “别亲了别亲了...”可喜盛却是有些怕了,瞧着张潜记得翻身跪坐了起来,伸手推住了张潜的侧脸。   早知道张潜是属狗的,张潜走的时候她一定不说那些话了,弄得她现在像个肉骨头似的,被人追着啃。   张潜也不知怎么,方才一时情急便想把她压下去,结果忘了后头有墙,看着喜盛那一脸防备的模样,仍是伸手,将她固定在怀中,附耳道:“我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陈庭远:在线口吐芬芳   陈庭玉:算到了算到了 第78章 哄他   此时正是晨起,窗外稀稀落落飘着雪,说大不大,正是今年的初雪。   快要远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喜盛生怕见不着张潜,如今看着人回来了,她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张潜身上这伤,恐怕不便跟她去柔然。   想到这儿,喜盛贴在张潜肩膀上的脸侧了侧,一双杏眼定定的看着张潜,她似乎能看透他眼底的隐晦,微微张了张唇:“我也做了一个梦,梦里中箭的人是我...”   “张潜,我们做了同一个梦,对不对?”   “...”   喜盛其实也不敢确定张潜坐的是不是这个梦,可腰间那缓缓收紧的力度却又像在肯定她的猜想。   “盛儿...”听着喜盛的话,张潜有片刻放空。   那个梦,便是喜盛在回龙寺中箭那一幕,破旧的朱漆门将他们二人阴阳两隔,他立在朱漆门前,疯了一样的拍那扇门,用脚踹,用刀砍,后来那扇门开了,门后面的女儿家像只受惊的小猫,身后追着一只黑鹰,奔向了素来与她要好的表姐怀中。   “我在呢,张潜...”喜盛静静被张潜扣在怀中,虽然没等到张潜,可是她却挽唇笑了出来,一双小手落在男人的后背,像是安抚一直可怜巴巴的大狗:“我一直都在的呀...”   刺杀张潜的人还未抓到,可喜盛却能隐隐觉出这冥冥之中的关联,上一世,是她中箭身亡,这一世换了张潜,他是为了她挡的,因为喜欢她。   喜盛有些高兴,可又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张潜将头压在喜盛的肩膀上,感受着鼻间若有若无的那股浅浅的梨花香,半晌他拉过了喜盛的手:“北地愿意归顺大虞,娴妃,陈庭恪,都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这是好事。”喜盛笑着点了点头,侧目看了看一边的撒了些许的热汤,像是哄着他似的:“指挥使先把这个吃了好不好?”   北地归顺大虞,大虞便有可以攻打柔然的底气,届时收复了柔然,喜盛也不用再去柔然和亲了,他有些问题想找她确认,可对上喜盛那双笑眼时,张潜一滞,看着她手里的碗,点了点头。   再折腾面就凉了。   张潜身子不适,有些吃不下,不过又不舍得拒了喜盛,强撑着吃了个荷包蛋,脸色便有些难看。   喜盛也看出了张潜这是摆脸色呢,没好气的瞪了眼张潜,侧过身替他吃了。   偏张潜又不愿意看她吃,将头凑过来,贴在她脸侧看着她,腻歪的喜盛发烦,伸手推了下张潜:“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没有。”张潜也不撒谎,黏在喜盛身上清淡回了句。   “哦。”喜盛听着这话,颇有些不悦,沉沉应了声,终于将最后一口汤喝下去,把碗放回了原位。   “不看信就想你,每天都想,看见了就挨不住了。”张潜也知道这话喜盛听了必然不高兴,于是说完就补了句,这话是没撒谎的。   喜盛闹了个红脸,看了看张潜那苍白的面容,嗔怪道:“看你一点都不像中箭的,再折腾本宫就走了。”   “是真的想。”张潜没看到喜盛脸上的红霞,以为是她不信,便凑上去又说了句。   两人坐的本就极近,张潜又同个狗屁膏药似的,半个胸膛贴着她后背,一只手搂在她腰间,还将下巴压在她肩上,虽然没使力气,可耳根子后头吹的那道气还是叫喜盛浑身发热。   她贵为公主,张潜这般亲密她,她完全可以推拒,可今日他就想由着他,所以也没挣脱,听着张潜说那些个胡话,喜盛忽然觉着张潜有些楞。   什么都往外说,她记得刚见张潜时,张潜可是冷着脸,把她唬的一愣一愣的,这会儿倒没有先前那威风了。   喜盛心中想着,后头那人声音越来越沉,后来没了声音,喜盛才侧过头,看着自己肩头倚着的男人,伸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   试着是不热了,喜盛也松了口气,伸手将张潜放回塌上。   张潜尚有些意识,眯眼看着喜盛,舍不得她费力,自己乖乖躺了回去,难得卸下那一脸冷肃。   喜盛将锦被压在了张潜身上,便坐在了榻前的绣墩上看着张潜,良久,见他呼吸匀称,喜盛弯了弯唇,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块粽子糖,叫那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融化。   “公主...”诗音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进来,瞧见这幕,哑声拍了拍喜盛的肩膀。   喜盛也没出声,回头看了看诗音,觉出她身上那冷气,便从绣墩上起身,与诗音出了张潜的寝室。   “怎么了?”披好了身上的大氅,喜盛才迈出来,正要问诗音话,便瞧见廊下立在一个灰衣男人,一张脸黑的仿佛火盆里烧的炭火。   喜盛看着陈庭远的面容,顿了下道:“阿兄怎么来了,可见到大哥了?”   陈庭远目光先落在了喜盛有些红肿的唇上,瞠目欲裂,伸手拽过她走出了长廊:“你这嘴怎么弄的?”   “上火。”喜盛眼睛看了看别处。   “你当我傻?”:喜盛眼瞧着眼前这臭丫头扯闲话,陈庭远伸手戳了下她额头。   后脑勺刚才磕了下,前额又被陈庭远重重的戳了下,喜盛抱着头,欲哭无泪:“我亲张潜了,怎么了?”   陈庭远是万万不相信喜盛会这么主动的,彼时听着她的话,又见喜盛护着头,只觉得是张潜欺负了喜盛,拉着喜盛便要进张潜寝室。   喜盛见势,连忙拽住陈庭远的手:“阿兄,我喜欢张潜。”   “...”陈庭远被这话惊的一愣,侧目看着喜盛眼里的水渍。   喜盛一着急就容易哭,这点陈庭远知道,也万不能怪张潜。   “你可想好了,往后你们怎么办?”陈庭远愣了许久,方才问道。   “我不知道...”喜盛没想过,她自己重生一世,便是为了与柔然和亲,除此以外,便没有其他的愿望,可人总是贪婪地,她喜欢上了张潜,却没打算过以后。   因为不知道,也不确定,如果喜欢张潜,会再次引起大虞与柔然的交恶,她会割舍了,可现在没有。   “阿兄放心,此事我有考量,若是行不通,我会断了情分。”喜盛默了默,暗自收起了眼底的异色。   虽然喜盛及时收起了那异色,可陈庭远还是瞧见了,沉了半晌,方才幽幽道:“盛儿,张潜得了北地国主的赏识。”   北地国主喜盛虽未见过,可却听过北地齐家的名号,当年的齐侯,可称为乱世里的枭雄,可子阿爷没了以后,齐侯便一直镇守在北地。   张潜本就是人中龙凤,又是裴尚书在北地捡的,齐侯赏识张潜也在意料之中,可张潜是北地之人...   若是齐侯有意收拢张潜,那大虞未必留得住人。   “我知道了...”听着陈庭远的话,喜盛心里也泛起些许犹疑:“阿兄回宫吧。”   “你长大了,但有些事要考虑好,别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陈庭远看着她神色,默了默。   喜盛喜欢张潜他不能阻止,可怕的是张潜负了喜盛,因此陈庭远才有此番举动。   不过喜盛倒没什么担忧的,张潜人就在里面,有没有的事,她进去一问便知。   陈庭远来一趟尚书府似乎就为了看看她是不是与张潜在一处,确定以后与喜盛说了两句便走了。   喜盛送了陈庭远回来,便坐在张潜榻边愣神。   诗音将榻边那个空了的汤碗收走,垂眼看着喜盛,知道她晨起没吃什么东西,低声道:“尚书府有小厨房,方才川九过来问过,问公主饿不饿?”   早上那碗热汤是张潜的,她虽吃了两口,不过喝的都是些汤水,彼时诗音来问,喜盛默了默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点了点头:“叫川九去安排,咱们去趟八方馆。”   “是...”   提到八方馆,诗音身子略微怔了下,便下去吩咐了。   八方馆是上京容纳外来使者的居处,郁久闾那支等人自从到了大虞,便一直在那里。   眼下离着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柔然使者也整日闷在八方馆,收整着东西。   喜盛与诗音乘着马车而来,一入八方馆便瞧见几个柔然人匆匆忙忙的。   马上将迎大虞公主回到故国交差,柔然使者该是尤为高兴才是,可这些人非但没有悠闲,反倒更烦了些。   喜盛注意到这些,想八方馆的侍卫说明了来意,便上了二楼,去了郁久闾那支所住的地方。   穿过静谧长廊,近深三间之处,喜盛刚要叩响门,郁久闾那支正巧就将门打开,抬眼看了看立在门前的喜盛。   “小可汗,许久不见呐?”瞧出郁久闾那支脸上的愁色,喜盛挽了挽唇。   “张潜呢?”郁久闾那支看着喜盛那张小脸上丝毫不见愁色,探头往喜盛身后看了看,见她身后只有诗音,便伸手将人拽进了屋子。   “六公主与张潜,到底是什么关系?”郁久闾那支挑眉看着喜盛,似乎将她的意图看透。   “什么关系,张潜是我的侍卫,一个公主的侍卫罢了。”喜盛看着郁久闾那支的神色,轻笑了一声。   她与张潜,几位阿兄知晓倒没什么,可是在郁久闾那支这儿,是万不能松口的,除非她能拿住郁久闾那支的弱点。   不过眼下看着郁久闾那支这愁色,喜盛忽然觉得自己来的很是时候。   “本公主马上就是小可汗的可敦了,小可汗为何这般不高兴呢?”喜盛并没被郁久闾那支唬住,反倒气定神闲的抛了个问题回去,将郁久闾那支问的一楞。 第79章 约定   柔然提议和亲之事,原本是猜中了父皇不会把她下嫁,以此来引动兵戈,可那老奸巨猾的可汗大抵没想到,她愿意嫁到柔然。   这战乱起不来,郁久闾那支自然要被为难。   喜盛在八方馆停留了片刻,便回了尚书府。   此时正是午后,晨起的雪有渐停之事,喜盛下了马车,便见尚书府门前候着个青衣女官。   这女官她可熟悉极了,正是嬢嬢身边的凝霜。   大哥凯旋,嬢嬢应当很是高兴,凝霜此时不在嬢嬢身边伺候,而是来尚书府寻她,为的是什么,喜盛闭着眼都能猜得到。   嬢嬢大抵是不希望她喜欢张潜的。   喜盛在马车旁止步思量的功夫,凝霜却也上前来,朝着喜盛福了福身:“公主回来的真巧,婚期已经定下了,娘娘特命奴婢接公主去凤仪宫小住几日,怕是公主去了柔然,便见不到了。”   婚期定下了日期,喜盛心中有些沉重,略一沉吟:“定在什么时候?”   “这月初九。”凝霜回答了喜盛的问题,便上前接了诗音的活儿,要将喜盛接到宫里里的仪仗上。   喜盛看着凝霜的动作,黛眉微微蹙了下,将手从凝霜手中抽出:“凝霜姑姑在这儿稍等下吧,本宫还有要事。”   今日大皇子回宫,六公主缺席本就引了江皇后不快,如今凝霜到此,也是奉了江皇后的意思,见喜盛如此,自是有所阻拦:“公主,您是待嫁的和亲公主,再与外男亲近,有些不合规矩了。”   “这些我心中的有数,凝霜姑姑还是在这儿等着吧,嬢嬢面前本宫自会言说。”喜盛也明白凝霜的意思,淡淡瞧了眼凝霜,便叫诗音跟上,进了尚书府。   张潜只浅眠,知道喜盛走了不会儿便醒了,川九在跟前伺候着,原想传话吧喜盛叫回来,不过张潜说不必麻烦,川九便没动。   因此再看到喜盛折回尚书府时,川九愣了下:“公主怎的又回来了...”   “找张潜的。”有凝霜在外等着,喜盛也不好拖功夫,看了看川九手上端着的药瓶,便绕进了内室。   张潜原以为喜盛看过他便走了,所以张潜换了药,便没有再穿亵衣。   赤着上身,只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倚在榻上,指尖上立着只黑鹰,昂首挺胸的,与张潜四目相对。   再加上张潜肤色较偏麦色,乍一看倒颇有种外族汉子的味道。   不过喜盛一入内室,先瞧着的是那黑鹰,从小怕惯了鸟儿,喜盛险些就掉头跑了。   “公主。”张潜也注意到门口一抹雪白的身影,见她脚步后撤,撑着身子坐起来,唤了一声她。   “嗯...”喜盛顿了顿,一双素手从大氅里探出,扶着一边的花架子,半转过了头:“你怎么...不穿衣裳?”   “以为公主走了。”听着喜盛有些发颤的声音,张潜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没穿。   他其实怕热,屋子里又点着炭火,不出门也觉不出来冷。   被喜盛这么一说,张潜迅速套上了亵衣,而他指尖的黑鹰也有灵气一般,两只黝黑的眼睛看了看喜盛,便识趣的从窗口飞走了。   见到张潜穿戴整齐,喜盛这才缓步上前:“如何,伤还疼不疼?”   这话早上的时候喜盛已经问过一回了,这会儿又问了一回,那张小脸也藏不住事情一般,张潜眯了眯眸,看出了喜盛的异常:“公主想问什么?”   “...”   喜盛原没想直接问张潜什么,但张潜这般丝毫不遮掩,喜盛咬了咬唇,忽的不知如何开口了。   “想什么呢?”张潜其实也不确定喜盛到底是不是有事,不过看喜盛咬着唇,张潜知道自己猜对了,一只大掌忽的伸到了喜盛的跟前,示意她过来。   喜盛垂眼,看着张潜掌心斑驳的茧,缓缓将自己的手交了上去,就势落座在了张潜身旁:“阿兄说你在北地得了齐侯的赏识,是不是?”   “是。”那抹淡淡的梨香再次闯入了床帐中,张潜忍着伸手再将她抱过来的冲动,只握着她微凉的手,点了点头。   “那你...”想没想过回北地...   喜盛一双杏眼端详着张潜的神色,正要将自己的话问出来,手心便被张潜重重的掐了下。   有些疼,她正想掐回去,张潜便摁住了她的手,声音微弱的出奇:“盛儿,我想做驸马。”   张潜这话说得有些没底气,可落在她耳中却尤为清晰。   喜盛听出了张潜虚弱声音中的乞求,一双杏眼微微湿润。   “明年你及笄,我想那时,你嫁的人是我。”张潜也看出了那双眼底的水渍,伸手捏了下她脸颊,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盛儿去过八方馆了对不对?”   “嗯,我刚才去见过郁久闾那支了,他虽没说,但我嫁到柔然,柔然也未必会就此罢休。”得了张潜那些话,喜盛心中隐隐安定下来,将去了八方馆的事尽数与张潜说了遍。   “齐侯愿意派兵援助,公主什么都不需管,稳住你的父兄,你的嬢嬢,其余的事交给臣。”张潜听罢,淡淡点了点头,一双大掌落在喜盛脊背上,轻轻抚了抚。   北地愿意援助大虞,喜盛便可以不嫁柔然,可是那时,他怕江皇后与庆帝不肯让她嫁,倒是他还是做不成她的驸马。   “我知道的,嬢嬢叫凝霜来接我了。”喜盛明白张潜的意思,无奈叹了口气。   “那你先进宫,莫要叫你的嬢嬢担心,也莫要因为此事和你嬢嬢赌气。”瞧着身侧女儿家叹息的模样,张潜沉声笑了笑。   “嗯..”猜到嬢嬢会反对此事,喜盛是有些低沉的,可听着张潜的话,喜盛点点头,坐在榻前愣了会儿,便将手抽出来,理了理衣衫便走了。   帝后不合,凤仪宫中的气氛似乎也不似以前那样欢快。   父皇因娴妃之事迁怒嬢嬢,虽然证实了此事乃子虚乌有,但以嬢嬢的脾气,未必会那么容易就不生父皇气了。   正想着,面前的凝霜已经打起帘子,迎面扑来一股热流。   喜盛顿了下,帘子后燃烧着的火盆,自己迈进了殿中。   江皇后额间一条浅黄云纹抹额,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侍女侯在一边烧着温水,似乎是要给江皇后喝的。   江皇后原本不跑冷,只不过产后身子虚,才不得不如此。   喜盛入了殿中未觉得冷,将大氅摘了递给凝霜,面上便带了笑意,往江皇后身边去了:“嬢嬢。”   江皇后也听到了喜盛的声音,抬眸看她那张白腻的小脸上挂着笑,眉头忽的就蹙了起来。   “嬢嬢你身子好了吗?”喜盛迎上江皇后的目光,便上前坐到了江皇后身边,挽住了江皇后的胳膊:“聂大夫说阿弟在暖室里养些日子就能见人了。”   “我知道。”江皇后听着喜盛这话,淡淡点了点头。   “嬢嬢知道吗?”听聂隐说这事是瞒着嬢嬢的,不过见嬢嬢似乎明白什么似的,喜盛顿了顿。   “我瞧见了。”江皇后笑了笑:“你阿弟是我生的,我怎么可能没见到。”   当时稳婆伺候她休息,把孩子抱出去,那功夫她就瞧见。   黄疸自古就有说法,虽不是什么大病,可娴妃那里闹成那样,江皇后也不想再添这个堵,便没声张,彼时对着自己的女儿,江皇后也不再遮掩,拉过喜盛的手:“娴妃一世务必会株连母族,你父皇这些日子都在为这事儿烦,你纵然是有什么事,也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去说,知道吗?”   “我知道,我这些日子就在宫里陪着嬢嬢,等日子到了,我去柔然便是。”喜盛隐隐明白了江皇后的意思,巴巴点了点头,暂且没去说张潜的事。   “明白就好,庭玉去北地,将事情都与嬢嬢说了,齐侯手下的于亚要反大虞,齐侯愿意出兵平乱,届时柔然之事说不定也会有变动。”江皇后说着,边打量着见喜盛乖顺的神色。   张潜之事,江皇后略有耳闻,也大概能清楚喜盛心中所想,眼下见她如此,江皇后终于松了口气。   “娴妃与四哥做了不好的事,但容珠什么都不知情,眼下容珠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级,儿臣想着不如快些寻个好人家,将容珠婚事定了,免得日后受牵连。”   娴妃之事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候容珠就算不受牵连,恐怕在宫中也难以立足,还不如早些嫁出去,寻个合适的夫婿。   因着娴妃的缘由,江皇后对陈容珠算不得喜欢,可再不喜欢,陈容珠到底是个孩子,她没必要与一个孩子计较,于是便点了点头:“你同她好,叫她自己去寻,有了人选告知我。”   “好。”   虽说容珠与她有过矛盾,不过容珠既然帮了嬢嬢,将那红镯认下,破了娴妃的奸计,从前那些,喜盛便不计较了,如今瞧着嬢嬢答应此事,喜盛弯了弯唇:“我现在就去将这个事情告诉容珠。”   “你跑慢些。”江皇后瞧见喜盛那积极样,无奈的笑了笑,也由着她去了。   喜盛便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江皇后也拿她没有办法,左右现在有庭玉庭远护着,只是不知道到了柔然那边。   想到这儿,江皇后眼里多了些许忧色。 第80章 夜游   月色照落在云央宫中,院落中的雪被渡上清辉,总是夜晚,也显得格外刺眼,容珠在罗汉床上落座,桌案绣棚上的女工做到一半,已经在案上放的落了层灰。   喜盛入了内室,便坐到了容珠对面,伸手在容珠眼前晃了晃。   “...”容珠也被那只白皙的手唤回了神,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坐下的喜盛,目光顿了顿。   “你怎么了来了?”知道喜盛从不爱出门,尤其是冬季,不在屋里头窝着,来她这儿,倒是奇怪了。   “不许我来吗?”喜盛似也是习惯了容珠的态度,反倒挽唇一笑,捡起桌上那绣棚。   绣棚上的绣图算不成惊艳,不过却工整,看着模子应该是一副百蝶图,可惜绣到一半就没了,有些可惜。   “怎么不绣完?”喜盛看着这图,问了出声。   “不想绣了。”容珠看了眼,将喜盛手里的绣棚夺过来,直接扔进了炭盆里。   炭盆里的火被绣棚压了下,有熄灭之势,不过片刻,那火便烧破了绣棚上的丝帕,重燃了起来。   喜盛停在空中的手一顿:“你婚事的事情,我已经同母后说过了,你喜欢那个,告知我便是,最好捉拿四哥,娴妃受审之前。”   喜盛原本就是要将这个好消息带给容珠的,只是担心容珠心里有恙,方才想着闲扯几句,不过见容珠这般不想说话,喜盛说完这句,便想离开。   “公主,青芍在外头...”   恰好四喜闯进了内室,看着刚刚起身的喜盛,语气微微一顿,也不知该不该说后面的话。   青芍是掖庭的人,那回她在御花园惩治了两个娴妃身边的心腹,江皇后就把娴妃宫中的人换了。   不过嬢嬢并非那种喜欢耍心机的人,所以青芍也算老实,如今娴妃被禁足,青芍此时前来,怕是有所求。   “你说便是。”容珠看了眼四喜,并不忌讳喜盛在一边。   四喜也知道容珠与喜盛的关系好了一些,点了点头就把青芍说的话回给了容珠。   末了,便等着容珠发话。   听青芍的意思,是娴妃希望容珠去父皇面前求求情,可如今这个时候,叫容珠过去,分明是火上浇油。   喜盛清楚这一点,可看罗汉床上坐着愣神的容珠,喜盛抿了抿唇,这事她并不好插手,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拔腿便要走。   “陈喜盛...”容珠看着喜盛身形一动,连忙叫住了她,声音却有些虚弱。   容珠清楚自己的立场,可对着自己的母妃,她终究还是心软的不知道如何选择。   从她记事起,娴妃便对自己管教严格,女工刺绣抓得紧,可容珠并不喜欢这些,从娴妃被禁足以后,这些她便再没动过了。   以前不管娴妃如何,但到底有个母妃的名头,容珠也总会觉着娴妃是为她好。   在容珠知道了娴妃所做下的事情,方才觉出从头到尾自己不过是一个娴妃立足在禁庭里的筹码。   可即使如此,娴妃命人来寻她求情,容珠的心还是动摇了。   “...”   喜盛脚步停在不远处,看着容珠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那般手上的神情,黛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你的母妃机关算尽,甚至不惜陷害我的母后,容珠,我不便在你的面前说娴妃不好,可平心而论,娴妃她是聪明人,帝王之怒,蓄势待发,只是欠着一个契机罢了,若是你此时上前,不就是成了那个靶子?”   “不过娴妃到底是你的母妃,舐犊情深,你若是想救她,我也没有办法阻拦你,同样,我也不会为了你求情,因为我的母后,为此险些死于难产。”   “我知道的,可是我不明白...”容珠听罢,眼帘微垂,一双长睫随着情绪轻颤两下,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她是我的母妃...”   “诗音。”喜盛听着容珠隐隐发颤的声音,侧目看了眼诗音,命诗音与四喜出去,缓缓走到了容珠面前。   容珠立在罗汉床边,看到喜盛的衣角,方才抬眸打量着喜盛那张无暇的脸,浅浅的抽泣了下。   “从我记事起,便记得她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也是有父皇的,父皇是一国之君,她不爱父皇吗?”   殿中没了旁人,容珠也终于撑不住,看着火盆里已经化成灰烬的绣棚,失魂落魄的坐回了罗汉床上。   喜盛或许无法体会容珠的心情,可她记得容珠那双明眸里有光,彼时光芒熄灭,剩下的只是凄清。   容珠一向争强好胜,娴妃的事对她打击颇深,喜盛也说不出自己是何种心情,可她清楚这一切容都与容珠无关。   “她不爱父皇,为何还要剩下我呢?”   容珠看着面前的喜盛,想着不叫自己眼泪掉下,可有些事是控制不住的,所以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有飘然落下的小雪,低声抽泣了下。   喜盛顿了下,看着容珠倔强扭过去的头,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附身为容珠逝去了眼泪,随后塞到了容珠的手中:“容珠,还能活着的,总要活的更好不是?”   说罢,喜盛便站直了身子,望着窗外纷纷落雪,叹了口气。   容珠这般,到底不如从前与她作对的那会儿了,可该走下去的路,总是要走的。   嬢嬢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日后她去了柔然,容珠也不会在宫中受了欺负,她现在,惟愿容珠能找个靠得住的夫婿。   想着这些,诗音也撑了伞迎上来。   才刚刚腊月,便日夜不停地下雪,喜盛平日最怕冷,诗音也没多想,牵着喜盛便要回朝日宫。   从容珠居处回朝日宫是要途径御花园的,此时红鲤池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喜盛与诗音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雪。   冬日雪迎着天光,即使没有烛火,倒也能让人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雪中偶有风,垂着诗音的手中的伞,喜盛也怕诗音丢了伞,忙不迭的搭上了诗音的手,正瞧见鲤鱼池边立着一个人影。   雪地一片白,那人影似乎拔地而起,一身素白,若不是手中提着个药箱,倒真叫人觉得是雪地里的精灵。   喜盛认出了那人是聂隐,与诗音相视一眼,有些疑惑聂隐为何不在凤仪宫照顾小皇子,而会深夜来此。   “六公主。”聂隐好似专门在等她似的,看到了人,便提着药箱上前,挽唇看着喜盛。   喜盛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聂隐提着的药箱上:“这样冷的天,聂大夫怎么不在凤仪宫,阿弟还好吗?”   “叫奶娘服了药喂下,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小殿下,难免要娇贵些。”聂隐是闻名于世的神医,对付这些小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好奇的是别人的疑难杂症。   就比如说喜盛这双久治不愈的腿。   “那便好,只是如今朝中混乱,本宫不好向父皇开口,不过聂大夫放心,等这事过去,聂大夫的赏金,并不会少。”喜盛听着刚生下的小阿弟无事,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要赏金。”聂隐瞧着喜盛的神色,忽的蹙了蹙眉,那双眼眸里竟隐隐透出几分急色。   喜盛确实以为聂隐是来讨赏的,不过瞧见聂隐眼里的急色,喜盛顿了顿:“人治病行医,却也是要吃饭的,聂大夫不要赏金,是有所求了?”   “...”   人家大夫,也没有追着人要给人看病的,聂隐被喜盛问的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深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宫就先回去了,聂大夫也回去吧。”喜盛在旁立着,腿隐隐有些痛,见聂隐久久不做声,她也乏了,正要走,聂隐便匆匆追上,握住了她的手腕。   喜盛一愣,倏的抬眸看向聂隐那张微红的脸。   天色已碗,寒气浓重,她穿那么厚都觉得冷了,更不用说聂隐。   这么冷的天,聂隐不寻个暖和地方呆着,偏算准了她会来似的,在这鲤鱼池边等着。   喜盛就算是再愚钝也能想通,彼时看着聂隐握在她夹绒小袄的袖口上,厉声道:“聂大夫这是要作甚,这可是宫里,本宫唤一声,无数的安佑卫便可将你现场缉拿。”   “不..不是的。”聂隐见着喜盛的模样,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忙不迭松开了握着喜盛的手,垂目看向她的裙摆:“我只是不明白,公主请我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聂大夫,本宫请你,便是叫你护着嬢嬢与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嬢嬢已经生了,聂大夫的使命也完成了,只需等着领赏便是。”喜盛并没看懂聂隐的意思,瞧着他眼里的失落,喜盛觉得有些别扭,说完这话,便与诗音急匆匆的走了。   “公主,聂大夫瞧着有心事呢。”诗音也知道喜盛这是怕冷,回了朝日宫便为喜盛解了大氅,搬了一张小凳叫她坐到了火盆便。   “是有心事,不过不是正事。”喜盛瞧了眼诗音,浅浅点了点头。   “公主,聂大夫不会是想留在咱们太医院吧?”刚才的情景诗音也见到了,看着喜盛深思,自己也不由得猜想起来。   “想什么呢,聂大夫原本就是云游四海的名师,怎么会想着在太医院呢?”喜盛被诗音打断,看着诗音那双诚挚的眼睛,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公主笑什么,奴就觉得留在太医院挺好的,每月都有俸禄拿,还能见到这么美丽的公主。”诗音被她嘲笑,有些不乐意,开始细数在宫中的好处。   “好了,快去备水。”喜盛坐在火盆旁,弯眸看着诗音说了一通,方才开口。   “哦...”诗音一愣,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没做,怕一会被喜盛教训,连忙就跑出了内殿。   喜盛瞧着诗音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刚欲伸手在那火盆上烤,身旁便忽然钻出一只大手,将她的手反握住了。   喜盛怔楞了下,侧眸看着不知何时蹲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粉唇微微张了张,有些吃惊。 第81章 玉澜   张潜身上原也有些冷,不过被她屋里这炭火烤的,现在都有些发汗。   不过女子与男子到底不同,再加上喜盛体寒,张潜一点也不嫌热,在这室里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人,张潜轻声笑了笑,伸手将她下巴摁回原位:“外面冷,日后无事就别出门了。”   “...”喜盛没说话,定眸看着张潜的侧脸。   擅闯公主内宫这举动,要是旁人,早就拖出去杖毙了,可偏偏是张潜闯了她的寝殿。   她的寝殿,除了嬢嬢与一些近身伺候的人,可是鲜少有什么男子进入,这般轻易就让张潜进了,喜盛心里有些不舒服,撇了下嘴便转过了头,看着握住自己那只苍白的大手,忽的想起了什么:“你伤好了是吗?”   “没有。”张潜一顿,不知怎的,忽的被喜盛问的有些心虚。   那羽箭险些贯穿了张潜心脉,按理说该好好修养才是,张潜大抵是从前粗心大意惯了,这伤他不在意,可喜盛确实有些担心,垂眼看着张潜胸膛处:“还疼不疼了?”   “不疼。”张潜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摇了摇头。   他受的伤多了,不过是这回较为严重些,烧退了,还不至于下不来床。   担心她被江皇后责罚才深夜入宫,此时见她没事,张潜心里也松了口气,只想在这儿多待会儿。   “是真不疼?”那箭都把张潜胸膛刺穿了,不疼喜盛是不信的,不过见张潜那云淡风轻的神色,喜盛将头往前凑了凑。   张潜垂眸,正好瞧见喜盛凑过来的小脸,无奈揉了揉她的发顶:“别问了,骗你不成?”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疼,我替你疼。”额前碎发被张潜揉的有些凌乱,喜盛鼓了鼓嘴,似乎有些不满,不过她并没拍开张潜,反倒是担忧的瞧着他。   喜盛这话里含着几分嗔怪,可张潜心里却是软了一片,有这么个娇娇挂心,张潜唇边的笑意更甚,伸手揽过喜盛:“聂隐找你了?”   “嗯,刚才去看了小七,怕她钻牛角尖儿,回来的时候看到聂大夫了。”喜盛温顺点了点头,料想是刚才张潜听到了诗音与她的对话,也没隐瞒:“聂隐提着药箱,在雪里等什么人似的,我恰好看到他,他就提着药箱过来,客套了两句。”   “哦。”张潜静静听着,方才的唇边的笑意却是一沉。   喜盛一抬眸就看到了,她从张潜怀里动了动,伸手戳了下男人冷峻的面容,带着几分玩味:“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审犯人,审秦良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喜盛说着,被张潜圈在怀里的身子也调转了过来。   她屁股底下的小凳原本就算不得高,坐在上面刚好与蹲着身子的张潜齐平,这会转过身子来,与张潜相对,从后头看,倒好像两人在做什么似的。   不过喜盛没在意这个,双指撵着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指挥使脸颊,脸上的笑意有些坏。   张潜被她戳的有些无奈,两道剑眉蹙着,将喜盛两只手桎梏在胸前:“老实些。”   “噢。”   张潜这个人不禁逗,喜盛也不再招他,点了下头便坐回了原位,省的再被张潜训。   “你去七公主那里,她可还说什么了?”   聂隐盛名在外,生的又是喜盛一贯喜欢的翩翩君子相,若说一点吃味儿都没有,张潜自己都不信。   不过喜盛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喜欢光鲜亮丽的东西是天性。   看着她微微鼓起的双腮,张潜也觉出来她这是有了脾气,连抱着都不让了,不想触她眉头,便直接将自己的话问了出来:“七公主可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她哭了许久,是真伤心了。”   喜盛知道张潜在担心什么,不过想着容珠烧那绣棚时的神色,喜盛摇了摇头:“可是有什么事?”   虽说那些陈年旧事已经间隔了许久,喜盛已经把容珠当成姐妹,可张潜答应了她要坦白。   默不作声看了喜盛许久,瞧着她双肩颤颤,张潜伸手,将小凳上的她捞进了怀中,双膝微曲,抱着她坐到了火盆前:“知道你这腿怎么坏的吗?”   “...”喜盛下意识勾住张潜的脖颈,对他摇了摇头:“不过我好像猜到了。”   说罢,喜盛便定定的看着张潜那双鹰眼,似乎在等他说,又好像在等着他肯定自己的答案。   喜盛性子软,可素来聪明,见着她的目光,张潜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她:“是七公主。”   “当年查出此事时,北地之人便已经深入大虞的朝堂。包括长公主生母之死,你坠马之事,圣上都知晓,一再纵容娴妃,也只不过是为了揪出幕后之人。   而我跟着陈庭恪,也只是为了寻出这人罢了,只是圣上与义父皆是没想到这幕后之人,是一直居于宫中的四皇子。”   “噢。”   喜盛知道张潜这是在向她陈情,借着她坠马之事引出陈庭恪说他是反贼之事。   张潜原本不是爱表达之人,就连她被他救出来时,她想他解释,他都一字不吐,如今看着她与容珠亲近,张潜便忍不住了,大抵是真的担心她,所以喜盛只静静的窝在张潜怀里听着。   “圣上乃一国之君,有许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江皇后无端被迁怒,原也非圣上本意,他不想叫人知道于亚于娴妃之事,所以只能借着江皇后小产,叫陈家来制衡娴妃母族。”   张潜说罢,方才看向怀里睁着一双杏眼的女儿家,正想问她明不明白,喜盛便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张潜的杏眼里含着几分温怒。   原本还以为张潜事来嘱咐她小心容珠的,后面越听越不对,这才反应过来张潜是来为父皇说好话的。   “张潜你胳膊肘往外拐。”喜盛蹙眉,伸着食指点了点张潜额头,颇有些生气。   “没有。”庆帝的确有所授意,张潜原也是为庆帝做事,想着江皇后那边说不了,只好在喜盛这边说说,见喜盛反应这么大,张潜连忙摇了摇头。   “你给父皇做事,向着父皇也是应该的,但我不想理你了。”说都说了,喜盛也不想再理会张潜,挣脱着要从他腿上下来。   “你嬢嬢本就不同意,我若不谄媚着你父皇,往后怎么办?”张潜见她在怀中挣扎,不想自己被她撩拨的难受,只好松开了她。   父皇迁怒嬢嬢,虽说是些权衡之术,可喜盛心里到底是生气的,张潜来劝,无疑是火上浇油,不过此时听见张潜如此说,喜盛从张潜怀中起来,脚步顿了顿,已经不生气了。   不过喜盛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没想与张潜道歉,瞥了眼张潜:“谁要跟你往后了?”   她声音极小,听着像是从鼻翼哼出来的,不过张潜听到了,分明叫喜盛甩了脸色,心里竟有几分舒坦,连着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诗音平日是喜盛身边近身伺候的,推门就进了殿中,原以为小凳上坐的是喜盛,正要叫,便对上了张潜唇畔的笑意:“指...指挥使。”   张潜也注意到了诗音的闯入,唇畔的笑意僵了僵,缓缓从小凳上站起身:“公主困了,先进去休息了。”   说罢,便推开了扇窗,长腿一迈,便离开了朝日供。   诗音看的目瞪口呆,连忙就奔进了寝殿,见喜盛静坐在铜镜前,忙上前:“指挥使怎么就这么进了公主寝殿,实在有些没规矩。”   “嗯嗯。”喜盛也懂诗音的意思,不过并没说什么,敷衍了两句,便伸手去解头上的发髻。   诗音原是有些担心,不过见喜盛衣裳齐整,便上前为她去解发髻了。   只是刚上前,诗音就想到了方才在路上的两个侍女,连忙道:“公主,奴听说,北地那边的齐侯要来人了。”   “齐侯?”先前阿兄往北地去了一趟,说是北地愿意出兵平息于亚,这样一来,北地那边会来人也不稀奇,只是来个将军足够,齐侯亲自到此,却是有些奇怪了。   “是呢,听说已经动身了,只是半路上齐侯的义女追了过来,才耽误了些时候,奴听说齐侯那义女端庄大方,应该与公主很相处的来呢。”   “齐侯的义女?”   喜盛久居深宫,只知道北地国主齐侯,其余的一概不知,听诗音说齐侯有位小女儿,讪讪的看了眼诗音:“叫什么?”   “好像叫玉澜,是玉氏圣女玉宁所出,说来还与咱们大虞有些联系呢。”诗音最爱说这些八卦,听喜盛问起,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玉氏是北地的一个氏族,代代供奉圣女,有自己的民俗民风,当年玉宁可是齐侯心仪的人,可惜跟了个大虞的商贩,后来死于难产,齐侯知晓此事,便对玉氏的遗孀颇为照顾,还收了义女,听着经历倒是与张潜有些像。   一个尚书义子一个诸侯义女,都是北地的人。   不同的是,玉澜过得却极好,年纪轻轻便富可敌国吃穿不愁,比公主都不差,而张潜...   喜盛也不知怎么回事,想着想着就把两人想到了一处,不过联想到张潜的肃容,喜盛连忙摇了摇头。   张潜要是知道她把他和玉氏想到一块去,一定又会凶巴巴的训她,虽然张潜对着她不是特别凶巴巴,可喜盛不想总挨训,甩去了自己的想法,便叫诗音继续为她更衣。 第82章 决断   宫中守卫森严,尤其是禁庭,更是连个苍蝇都进不去,可这些又哪能拦得住张潜。   张潜早些时候就被庆帝召入宫了,与庆帝交代了些事,便被那帝王拉到了茶室,说他是喜盛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叫张潜帮着在喜盛面前说好话。   到底是掌管了大虞多年的帝王,饶是张潜这个冰块都被庆帝说的极为受用,便答应了庆帝。   谁知弄巧成拙反惹了喜盛。   张潜有些懊恼,乘着夜色出了宫,正准备回尚书府,远处便飞来一只□□,直冲他门面。   那□□迅如疾风,张潜连忙抽出腰间佩刀,将那□□从中斩断,那双锐利的鹰眼升起警戒,在夜色中透着寒芒。   “指挥使好身手,可惜了。”见那□□被斩断,郁久闾那支自觉无味,知道躲不过张潜那双眼睛,便骑着马从暗处现身,大抵是因为没射中张潜,声音里带着几分遗憾。   “皇宫之外,小可汗这般公然行刺圣上亲卫,是为何意?”张潜也没想到会是郁久闾那支,不过也并不惊讶,看着少年近前,张潜抿了抿唇,将手中长刀收起。   “何意?”   “我倒想问问指挥使是何意。”郁久闾那支轻笑了下,看着张潜那张肃容,微微抬起手,将手中的弩对准了张潜眉心。   “染指和亲公主,指挥使是真没把我们柔然当回事啊?”   “染指?”张潜大概能摸清郁久闾那支的来意,不过听着他用还有些不熟练的大虞词汇说出染指二字时,张潜挽唇,觉得有些好笑:“小可汗,我们大虞以礼服人,公主金尊玉贵,莫说染指,便是名声有一点不好都不行,可要嘴下留情。”   喜盛娇蛮可爱,他的确是喜欢的,不过若说染指,那还算不上。   “名声,她还在意名声?”郁久闾那支虽然是柔然人,可前些时侯那些传言他是知道的,喜盛名声都成那样了,张潜还在着画饼给他看呢,配合倒是默契。   不过郁久闾那支近日来,并不是为喜盛的名声与张潜争论的,而是真真为了正事。   想到这,郁久闾那支放下了手中的□□,笑着看向了张潜:“指挥使,可否庆云楼一聚。”   “走吧。”张潜点了点头。   其实他出宫以后便有此意,郁久闾不来寻他,他也是务必要去八方馆一趟的,此时郁久闾那支来了,倒省了不少功夫。   大虞柔然和亲在即,柔然敢猖狂多年,便是因为大虞与北地的制约,如今北地的齐侯要到访大虞,无疑是给柔然施加了压力。   郁久闾那支受命前来,并不是单纯为了迎娶喜盛而来,而是为了引发动乱,从而攻占大虞,如今多了个于亚,叫北地与大虞重新有了关联,郁久闾那支办不成时,柔然的大可汗应当也会着急。   只是张潜不明白,郁久闾那支为何会如此急迫。   庆云楼来的多是权贵,小二见了张潜与郁久闾那□□一身行头,便知道二人身份不凡,连忙就请人去了雅间。   张潜倒没什么顾虑,这庆云楼是上京的产业,身子后头总的有个权贵撑着,郁久闾那支就算相对他如何,张潜也不担心。   倒是郁久闾那支,看着张潜气定神闲的坐下,两道原本就浓墨一般的眉头蹙了蹙:“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   “小可汗请我来,难道不是有话说?”张潜顿了顿,看着郁久闾那支的模样,有些疑惑。   柔然那边内外施压,郁久闾那支本就自顾不暇,喜盛先前已经向着那支抛出过橄榄枝,郁久闾那支便觉着这两人是商量好了的,可见着张潜这态度,郁久闾那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喜欢陈喜盛?”   “我说过了,小可汗要嘴下留情。”张潜没做声,心里却是暗暗有了思量。   女儿家说话软,郁久闾那支定是动摇了的。   可张潜不能,他身上还背着整个大虞,若是先低了头,为了一个女儿家,连着家国都不要。   若说张潜真不喜欢喜盛,郁久闾那支是不信的,可看着张潜不动如山,郁久闾那支忽的有点没底。   陈喜盛那细皮嫩肉的样儿,放在他们柔然一看就是没找过男人的,骗倒是好骗,不过张潜看着也不像有功夫骗女人的主儿,郁久闾那支略一沉吟,忽道:“我父汗年纪大了,她嫁过去也是受欺负,等我父汗死了,她说不定又是我那个嫂嫂,也说不定能跟了我。”   “嗯,彼时柔然大乱,恰也是我朝迎回六公主的好时机。”张潜听着郁久闾那支的话,肃容上升起一抹笑意。   柔然可汗死,柔然那么多个小可汗,务必会大乱,到时候大虞就算没有北地支援,攻打柔然也轻而易举,那时候,别说一个公主,城池都是人家的了,拿什么争?   郁久闾那支顿了顿,渐渐领会了张潜的意思,瞠目结舌道:“张潜,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近日入冬,斥候那边传来消息,说老可汗的旧病犯了,柔然的几位可汗,有些坐不住。”张潜笑着摇了摇头,一双鹰眼微抬,将郁久闾那支的神色尽收眼底。   “什么时候?!”郁久闾那支一愣,看着张潜目光有些严肃。   “半月前。”张潜沉默了下,垂眼看着桌下的衣袖。   冬日里袖口宽大,张潜的袖子里躺着只青玉色的荷包,荷包被他粗粝的指甲微微捻动,里面的粽子糖发出一阵磕碰的声响。   张潜眼底一片柔色,拆开那荷包拿了一块饴糖含在嘴里,方才抬眸去看郁久闾那支。   大可汗之位,谁人不想争夺,上京拦了郁久闾那支的消息,叫郁久闾那支现在才知晓此时。   他不信那支还能沉得住气,圣上有些扶持一个柔然可汗,眼下那支就在眼前,有了可汗之位,那支何必还在乎公主和亲?   只不过,就看那支想不想回归故国,做那个柔然大可汗了。   “半月前?”郁久闾那支看着张潜云淡风轻的含了颗糖,并没有闲情在打趣刁难张潜,一张脸逐渐黑了下来。   那支虽然奉命来大虞,可与柔然的消息并没有被截断,信使传送的消息也不会超过五天,如今那消息却是半月前,也就是如,如今的柔然已经乱起来了。   那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潜,带回过神来,便是无边的愤怒:“张潜,你们敢幽禁我!”   “这不是幽禁,更何况,八方馆礼数周全,我们六公主也时常拜访小可汗。   小可汗快看这庆云楼的珍羞佳肴,我大理寺协案过几回,从没见过如您这般的囚犯。”   庆云楼鱼蟹最为出名,张潜不喜夜食,看着那些佳肴也是兴致缺缺,不过见到那盘中水蒸鱼,张潜鼻尖轻铺了声,伸臂将那盘子端起,放到了郁久闾那支面前:“小可汗可会吃鱼?鱼肚子这块肉质最为鲜美。”   说罢,便取了象牙筷,将那摆放整齐的鱼翻了个个,随后挑开鱼腹,将整个鱼平面似的摊开。   张潜本就不是什么细致人物,此时更是有意捉弄,瞧着好好一盘鱼卖相全无,张潜满意的放下了筷子,起身整理衣裳:“齐侯不日便要抵达大虞,小可汗好自为之。”   -   张潜回到尚书府是已是戌时,府里灯影幢幢,门房的小厮打着烛火瞧了眼,见是张潜,连忙笑着恭候:“郎君今儿个回来的早。”   “嗯。”张潜早已习惯这小厮的热络,淡淡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小厮,迈进了尚书府。   正屋里的烛火还未灭,张潜遥遥望了眼,知道裴昀还未休息,在正屋前踌躇片刻,还是扣响了木门。   “进来吧。”   门的那头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张潜一顿,旋即推门而入。   裴昀静坐在内室,案上摆放着奏折书卷,乌压压的积存了一堆。   张潜跟随陈庭玉到访北地,离开大虞才几月之余,再见裴昀,一眼便敲出了裴昀面上悄然而至的疲态。   裴昀年级大了,身上原就有些不可避免的恶疾,又总这样深夜不眠,身子早晚是要被拖垮的。   不过裴昀素来不是个听劝的人,张潜也没有多言,默声坐到了裴昀身旁:“齐侯已有归顺之意,此乃大殿下之功,此事之后,圣上应会册立储君。”   “储君早该立了。”裴昀抬眸看了看张潜,跟着点头。   圣上几个孩子,其实最看好的还是江皇后所出的一脉,陈庭远虽有军功,可性子冒进,不堪为君上。   只有陈庭玉,这些年虽然爱玩些,可顶着那样的名声,还能在瞬息万变的内廷中安然无恙,靠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嫡出的名分。   然先前陈庭玉身无负累,陈庭恪又身在内廷,圣上不得直接册立,如今陈庭恪等北地势力已被逐一肃清,大虞的储君之位,也该定下来了。   “泽旻,为父这一生,辅佐几代明主,为大虞江山安定费尽心血。如今的大殿下,有当年圣上之风,你选的路没有错,只是你可曾想好,日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为臣子,又当如何立于朝廷之中?”   裴昀的话,恰好是张潜日后要面对的抉择,若是以前,张潜当机立断便能答出,可如今。   张潜张了张唇,哑口无声的看着裴昀,只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全然暴露于阳光下,无所遁形。 第83章 未果   北地齐侯拜访上京,于今早被庆帝迎入宫中。   腊月的冬雪连绵不绝,宫里的女官正领着几个衣着厚重的侍女打扫宫道。   禁庭里各处都装点着朱红,映着庭园里一片片银白,欢喜而又凄清。   诗音带着消息迈进寝殿时,喜盛正被摁在铜镜前梳妆,她没睡醒,眉眼有些倦怠,略过窗子看着外面忙进忙出的侍女。   因是大虞第一位要和亲的公主,喜盛的嫁妆置办的空前的丰厚,就连身上那件红色寝衣上的绣纹,都是挑着上好的金缕线,繁琐而厚重。   听到诗音的脚步,喜盛微微侧目,两道翠眉轻蹙,一双杏眼如蒙秋水,打量着诗音棉靴上被雪浸湿了一片:“跑的靴子上都是雪,怎么了?”   喜盛原就肤白,上了脂粉,仿若个玉容无暇的瓷娃娃一般,朱唇微启,勾人采撷,可那双杏眼里的神色却是纯澈不见一分杂质,诗音看的有些楞,缓了许久才回过神,看着喜盛:“齐侯入京了。”   “嗯...”喜盛闻声,目色微垂,拨弄着素指上的玉戒,点了点头。   齐侯入上京,是早晚的事,喜盛一点也不吃惊。   她想着的是她和亲之事。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嫁到柔然,且不说那老可汗如何,就凭柔然那个苦寒之地的名声,以及那几个柔然侍者那样糙的皮肤,她都不想过去。   只是有了上一世的教训,喜盛不敢那样任性,眼下她手握着兵权,完全是有与和郁久闾那支谈判的条件的。   郁久闾那支先前不信,她便借着齐侯的事威胁了郁久闾那支,只是她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如今齐侯已经进了上京,郁久闾那支也没有递来消息,喜盛打心底里清楚,这柔然她是非去不成了。   诗音原还想问问喜盛要不要叫张潜,不过此时看着她的神色,诗音忽的有些不忍开口。   伺候喜盛梳妆的嫁娘手法极快,不一会就将喜盛一头墨发束起,发髻中挽入了几只搭配发冠的金钗。   嫁娘瞧着喜盛的模样,大抵是猜出了她的不适,拿过一旁侍女手里托盘中放着的团扇,交到了喜盛手里:“公主,咱们去乾清宫请安受封以后,头上就重了,不过圣上特许您的仪仗可以入乾清宫。”   她腿脚不好,眼下衣着繁琐,走着定是不舒服的,父皇素来心疼她,喜盛也清楚,默声接过嫁娘手中的扇子,将那团扇平举在面前,遮挡住弥散的雪光,轻吐了一口气。   外头是有些冷,连着轻轻的呼吸都化成了白烟,喜盛在众人抬着的仪仗上刚坐稳,便打了个哆嗦,诗音见势,提着一个手炉压在了喜盛群衫下,低声道:“公主,今日齐侯也在,事情撞一块儿了,待会儿到了殿上可不兴抖了。”   堂堂大虞公主,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带回殿上出了大虞的文武百官,还有北地,柔然之人,喜盛意会诗音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张潜今日也入宫吗?”   原想着不问张潜,可到底还是没忍住,侧目看着诗音,等她作答。   “没有,圣上赢了您不叫指挥使跟着,今日派指挥使在京中布防。”   眼下大虞柔然人混杂,齐侯忽然到访,的确要加紧布放,喜盛听罢,便没有再问,瞧着领路的嫁娘,一直将她的仪仗带到了乾清宫。   柔然事急,她及笄宴与婚事办在了一起,往来的人群不在少数,不过见着她的仪仗,都让开一条道路。   旁人可能都悲悯她的命运,连同几个不认识的管家娘子,那眼里都含着同情,喜盛只觉得这些人的悲悯有些可笑,粗略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众目睽睽下被诗音搀扶了下来。   那双朱红绣鞋小巧而精致,才刚一踏上雪地,周围的人皆福身行礼,喜盛平日受多了这样的礼数,知道这些娘子表面恭恭敬敬,实际都是来看她笑话的,所以她并没让这些人起身,垂眼望了望诗音:“咱们走吧。”   诗音也认识其中几个娘子,知道平日嘲笑公主有她们,也没提醒喜盛叫他们起身,捞起手炉跟着喜盛进了乾清殿。   乾清殿上满席文武,正坐上首的是江皇后与庆帝。   庆帝满面笑意,与侧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攀谈,那中年男人一身玄衣,眉目疏朗,浑身脱俗之气,此时因着高内监的通传声微微侧目,看向了殿中央那抹朱红倩影。   早听闻禁庭有两位公主,一个比一个骄纵,而喜盛之名,不止在大虞,更在西北传遍。   人都道她是庆帝的掌上明珠,齐侯先前也只是听说,彼时见着那纤柔的不禁风一吹的影子,齐侯鼻间轻哼了声,目光也缓缓落在了偏侧的女儿家身上。   那女儿家一身水蓝色衣裳,脖颈一圈棕色狐狸毛的领子,面若芙蓉,温润无暇,如出水芙蓉。   注意到身侧齐侯的目光,便也抬起头,瞥见殿中那位公主的绮丽荣光,不由得一愣。   那熟悉的侧面映入霍澜眼中,霍澜略一沉吟,脑海里也再次浮现出喜盛那伶牙俐齿的模样。   那样娇生惯养,有人撑腰的公主,她是万万敌不过的。   因着面前的团扇遮挡,喜盛并未注意到席间霍澜的目光,只瞧见了庆帝头上的金冠,方才脚步顿停。   今日这及笄礼原本是应该为喜盛在禁庭办的,可因为与和亲只是混在了一起,才不得不搬到乾清宫来办。   此时喜盛站定,江皇后也从凤位上起身,无奈的看了眼坐下的百官,最后在有司的指导下,为喜盛加了新钗冠。   那冠名翠凤衔珠,是嬢嬢亲手为她画的图,叫内廷打的。   凤冠熠熠生辉,可落在她头上时,却让喜盛觉得千斤重。   江皇后也注意到了喜盛身形一颤,眸子透过喜盛面前挡着的那团扇,看着她闪着泪光的一双杏眼:“嬢嬢替不了你,往后的路,可要你自己走了。”   “盛儿知道...”   江皇后到底是不愿意她嫁到柔然的,不过时至今日,郁久闾那支并没有向她递来书信,喜盛也清楚,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了。   受完及笄礼,喜盛对着上首的庆帝与江皇后行过大礼,便由嫁娘带出了乾清宫。   “父王,这便是大虞圣上的公主么?”   望着那杯簇拥着离去的公主,霍澜轻抿了扣金盏礼的酒水,仰眸看向了身侧的齐侯,一脸懵懂。   “当然,陛下这位公主看上去与我家玉儿年龄相仿。”齐侯难得听到霍澜开口,目光与庆帝相迎,笑着朝庆帝敬了一杯酒。   “说起来,玉儿今年已经十六了,也到了适婚年龄,可要快些嫁出去了。”   霍澜目色一颤,待明白了齐侯的意思,立刻回了句:“父王这是嫌我累赘了啊。”   庆帝听着父女俩的对话,一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定在了霍澜那扬着笑意的脸上。   到底是当久了皇帝,齐侯这话的意思,庆帝一听便明了。   齐侯既有归顺之意,大虞便不能唐突了齐侯,如今齐侯有意将义女婚事摆出来了,庆帝也正有此意,举杯与齐侯堪堪对饮:“齐侯爱女如朕一般,定是不忍将玉澜嫁与寻常人家的郎君。”   “圣上这话可说对了,我记得前些日子,阳城的苏家来提亲,原本都说好了,却被我父王拒了,说就是不放心,现在又嫌我累赘。”霍澜原是商贾之女,这些官场上的客套不在话下,眼下瞧着庆帝和蔼可亲,她便也奉承庆帝,说了几句。   齐侯在旁静静看着,心里将霍澜的意思揣摩了个清楚,也只是挽唇笑笑。   当年虞帝心性多疑,对着齐家多有猜忌,才将齐家安置边塞。距今许多年,若不是陈庭玉与张潜入北地游说,大虞与北地的关系应当会一直入往常一般,甚至会恶化下去。   虽说这一切的因果皆为先帝所造,但齐侯一直没有反意,因此对于大虞的来者,齐侯并不欢迎。   而在他见识过那两个少年儿郎的风骨气概,以及大虞给出的诚意时,心里却有所动摇。   但这并不足以叫他生了归顺大虞的心思,因而拜访大虞,也只是为了身边这个巧笑颜欢的义女。   “天底下哪有这么当父王的,我在家嫌我累赘,我想嫁,又看不上这,瞧不上那个的,陛下您说是不是?”霍澜并未注意齐侯的目光,只是满脸笑意的对着庆帝。   倒平生出几分和谐。   “瞧玉澜这孩子,你父王不也是怕你所托非人。”庆帝被霍澜这般开朗的性子逗得一笑,侧目看着齐侯:“我大虞却有无数好儿郎,既然你的父王这般不放心,如今玉澜即来到我大虞,今日朕就特许玉澜一个恩典,我大虞的男儿,任你挑选,如何?”   这话一出,玉澜一双眉眼弯弯,知道庆帝这话定然作数,忙举起酒杯:“既然陛下这般说了,那玉澜便随便挑了,想来圣上的恩典,父王总该放心了吧?”   “大虞好男儿无数,父王自是放心的。”齐侯顿了下,也笑着点头,正要饮酒,殿里便忽的想起一道尖细的声音。   齐侯手中酒杯一晃,砸到了面前的木案上。   “何事大惊小怪!”庆帝也看到了齐侯没有握住的酒杯,连忙看向了殿站着的小太监,有些微怒。   那小太监无限惶恐,看着上面坐着的贵人们,咚的一下便跪在了殿中:“启禀圣上,云州六城已失...”   云州六城,乃是大虞与北地边界的城池,一举连失六城,北地的齐侯却端坐大殿之上,那小太监也不明情况,吓得身板都有些哆嗦。 第84章 矛盾   这消息在大殿里传开,叫这场宫宴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庆帝静坐在上位,却似乎这消息已经在预料之中,胡须下的唇角微微嗡动了下。   “我父王在此,就算起兵也要我父王说了算,哪里来的连失六城?”霍澜也注意到了庆帝陡然生变的目光,拍案便要立起否认,却被齐侯伸手拽了回来。   “陛下,臣愿派兵平叛,献那叛军头颅与陛下。”齐侯从席间起身,看着上首的帝王,深吸了一口气,敛襟跪在了庆帝面前。   庆帝没做声,定目看着齐侯臣服在目下,良久,他从哪龙椅上起身,一步并作两步,连忙服起了齐侯:“爱卿有如此诚意,朕心甚慰。”   “庭远,朕命你为先锋,即刻随齐侯北上,将那作乱之人伏法!”庆帝扶起齐侯,垂目在席间寻出了陈庭远的身影,幽幽开口。   “儿臣领命。”陈庭远起身,微微颔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才退出了乾清宫。   -   庆云楼堂中宾客满席,临上的雅间里却是静谧一片,微微开阖的窗口朝向玄武街。   今日落雪,雅间里不见阳光,有些昏暗,可没掩住那窗后男人一双鹰眼中锐利的锋芒。   上京之中,斥候策马而出,手中扬起一状军令,引得一众百姓退让。   马蹄声急促飞扬,传入雅间之中,张潜也松了口气,垂眼拨弄着茶盏里冒出的氤氲,沉声道:“小可汗,齐侯已俯首大虞,还要犹豫吗。”   郁久闾那支起身推开窗子,看着街上策马的斥候,那双眸里闪过些许遗憾:“早听大虞人心思玲珑,没想到身出北地的指挥使,竟也被熏陶至此;倒是柔然输了。”   “小可汗,我受大虞之人庇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且当今圣上实乃明主,你总该放心了。”   庆帝有意扶持一位柔然可汗,张潜如此与郁久闾那支干耗,也是为此,如今见那支终于退让,张潜也不想在此地逗留,得了郁久闾那支一席话,便立起了身,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剑眉微蹙。   往年初冬的时候并不下雪,倒是今年,才刚腊月,便日日连绵飞雪,喜盛腿脚不好,朝日宫每回都烧得像个熔炉一般。   她自己也是能不出去便不出去,怕着了凉,夜间的时候腿疼。   可现在却是不得不饱受冬寒之苦。   大虞往柔然的路程有小半月,今日宫中要为她举办典礼,喜盛才不得不一番盛装,这是哪嫁衣虽美,却也单薄,叫那寒风只往脖领里钻。   诗音心疼她,悄无声的揣了两个手炉,塞在了她裙子下,但手炉再暖,也经不住赶了一天的路,到底是冷了。   仪仗里无人,喜盛也有些坐不住,将手中团扇放到一旁,举起双手在嘴边呼了一口气,将双手缩进了宽袖里贴着自己的肌肤。   “公主,前面大雪封路,后面可能得咱们下来走着了...”诗音钻进仪仗里,看着喜盛那张通红的脸,不由得心疼起来。   “噢...”喜盛从没在外头带过这么久,腿脚冻得发僵,听诗音说要下来走,怔了半晌。   她有些不想下去,可下去走一走,兴许能暖和些,便点了点头,被诗音扶着下了仪仗。   喜盛脸上上了脂粉,因着天冷,那白皙的粉质都没能盖住她脸上的通红,诗音实在看不下去,将喜盛身上的吉服脱了,命人取了大氅给喜盛披好,才扶着喜盛往哪驿站的方向走。   天黑路滑,喜盛身边的侍从都小心翼翼的围在她这位公主身边,生怕她一个不妨跌入雪里。   她从小就在许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年少时有腿疾,嬢嬢命侍女们谨慎些也是应该。   但后来有了张潜,喜盛身边便没有那么些个人了。   如今被这些人左右簇拥着,喜盛颇有些不适,诗音也注意到了喜盛的异样,侧目看了看秦良:“秦郎君还是叫他们都退开些吧。”   “诗音姑娘,这里乌漆墨黑的,公主若是摔着了...”秦良一路护送喜盛,怕的就是喜盛出个三长两短,这会儿被诗音支开,秦良无奈的挠了挠头。   分配的这个苦差事,还不如让指挥使亲自来呢,公主分明更亲近指挥使一些。   秦良也想知道圣上为什么不派指挥使来,不过眼下见喜盛立在原地不走,只好叫人都往后退了些,别跟的那么紧,免得惹了喜盛不快。   诗音见此,回头扯了扯喜盛的大氅,正欲说什么,喜盛便将手从诗音手中抽出,提着裙摆上前两步,杏眼定定的望着远方的暮雪天光。   冬日大雪,街巷的商铺都大门紧闭,入目只是一片银白,将漆黑的夜照亮。   而那不远处,一匹骏马在夜中如同墨色,马蹄卷起的风雪如尘雾,马蹄声愈来愈近,喜盛眼眶微湿。   秦良等人却是一惊,正欲挥手命身后士兵警戒,喜盛提着裙摆踉跄的上前几步,相迎一般。   风声簌簌响在耳边,喜盛也似乎听到身后诗音满怀疑惑的轻唤,可此时她的眼里却只有马上那人的身影。   不管旁人是否能认出,但她是记得那个身影的。   在她无数个噩梦辗转的夜,身中羽箭的将死之际。   从前那些皆是对她的掣肘,她要有所顾忌,可如今远处奔来的并非柔然侍者,也没有身居帝位的父皇和一向对她小心呵护的嬢嬢,她只想不顾一切的奔向他。   “公主您...”诗音起初有些疑惑,在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那身影以后,诗音也怔住了脚步。   雪夜里,隐约能看到马上男人身披银霜的轮廓,喜盛踉踉跄跄的朝着那方向,见到那马蹄愈快,喜盛弯了弯眸,立在了原地,等着马儿近前。   张潜也看到了那满天银白之中的一点朱红,夹紧了马腹行至喜盛身边,垂眼看她,粗粝的大掌轻轻落在她的湿冷的额发上,没有说话。   “张潜...”喜盛对上张潜冷肃的面容,脸上的笑容一滞。   张潜见到她该高兴才是,可是眼下男人的薄唇紧抿,好似恢复了从前一般...   冷漠而疏离。   喜盛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颤颤巍巍的伸着那双手,想去拽他衣角,只是那双手还未触及,腰间便缠上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她带到了马上。   “指挥使!”秦良看着张潜将喜盛抱上了马,回头扫了眼身后的大红仪仗,忽的有些紧张。   秦良不知道喜盛与张潜之前有什么,不过看方才的情景,他也能猜到了。   喜盛贵为公主,是没什么,可张潜若是劫走了喜盛,那柔然追究起来...   “我的马可以入街巷,先带公主去驿站,你们安顿好公主的车马嫁妆,随后跟来便是。”张潜也知道秦良的顾虑,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丢给了秦良,随后将身上的大氅往喜盛身上一盖。   喜盛知道张潜是想暖她,一双手穿进张潜那玄色大氅,在那没人看到见的漆黑下环住了张潜的腰身,一双杏眼却是纯澈无暇,看着秦良:“秦郎君,我的仪仗入城定会招人耳目,听指挥使吧。”   “这...”秦良也有些为难,可风雪越来越大,叫喜盛与他们这些人行路的确不便只好应下来,看着那匹马消失在视线中。   喜盛看着秦良等人消失,头一歪,倒在了张潜的胸膛,一双杏眼却是上下打量着张潜的神色。   雪地里的风好像刀子一般,刮得人脸生疼,可张潜的衣衫单薄,却是能叫她隐隐觉出衣衫里透出的暖意,以及那清淡的书卷气。   像极了小猫钻被窝似的,喜盛钻进了张潜的大氅下,将头往张潜胸膛拱了拱。   她只是冷的想与那温热贴近一些,带着冠子的小脑袋在张潜大氅里动来动去的,发顶的额冠擦的人下巴生疼。   张潜微不可查的粗了蹙眉,正欲摁住她的头,胸口便被那金簪刮了下。   疼倒是不疼,可却让他身子一僵,微微拱起脊背。   喜盛也感觉出来不对,抬眸看着张潜肃容,伸手便要探进大氅里一探究竟。   “喜盛。”张潜望着那只白花花的小手,压在毛领下的喉结滚动了下,连忙拽住了喜盛:“这是做什么?”   “...”   喜盛并没觉得有什么,彼时看着张潜异样的神色,她摇了摇头:“没有..你衣服上好像沾了东西,我簪子碰到了。”   她说这话时,那双杏眼里的神色仍旧干净的如同清清池潭。   若是往常,张潜定然不会计较,可今日她串通庆帝支开他,将他蒙在鼓里,独自出城。   张潜却隐隐觉得,他瞧上的这个女儿家并没有那么听话。   “陈喜盛。”张潜低低的应了一声,一双长臂揽住她腰肢,将她贴近自己。   除了容珠,还没有哪个敢这样直呼她大名,喜盛有些疑惑,将手从张潜手中脱出,便对上了张潜那阴沉的脸色。   他眼底有几分光亮,试图将她看个透彻。   喜盛一天没有进食,又冷又饿,被张潜长臂揽着,勒的小腹有些难受。   她错开张潜越发阴沉的脸,不适的在马上动了动身子,正要说什么,张潜便先一步下马,连带着将她人一起扛在了肩膀上。   喜盛觉察出了张潜的情绪,眼下只想寻个借口与张潜分开,如今被张潜这般扛着,毫无公主的尊严,她有些不忿,拳脚并用在张潜身上:“谁让你抱我,你放开!”   肩上那不老实的女儿家拳打脚踢的,闹得人发烦,偏生张潜又不得将她如何,与驿站的小厮亮了玉牌,方才抱着活泥鳅一般的喜盛上楼,进了上房,将喜盛放到了榻上。   “那支已经向圣上投诚,明日整装回上京,不必嫁了。” 第85章 委屈   听着张潜将京中之事交代清,喜盛呆愣了下,在榻上坐正了身子,一双小脚将绣鞋蹬掉,缩到了裙摆下,忽的开口:“还有呢?”   她本就不想嫁,如今遂了心愿,当然是好的。   张潜是说过要当她驸马的,虽说方才她闹他,他也由着,可喜盛却是觉出来拿纵容背后的若即若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两人隔着一道鸿沟的日子,她不愿这样。   所以有时候,他介于身份不肯说的事情,她不介意问一问。   张潜也没想到喜盛就这般问了出来,不过想到她便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抿唇道:“公主今日之举,视为何意?”   喜盛看着张潜严肃的申请,杏眼闪避了下,知道他说的是今日父皇将他派出去的事。   这事的确是她想父皇提的,因为她也不知晓柔然到底如何,倘若他真的要去柔然,她不愿意耽误了张潜。   不过眼下这情况,明摆着是她弄巧成拙了。   但喜盛也并没觉得这事件多大的事,瞧着张潜越发严肃的神情,她也不知该如何说,垂头扣着衣袖上的珍珠。   张潜见她沉默,想先出口,要她一句知道错了,可女儿家额上那顶凤冠华美无双,晃得人眼睛有些疼,张潜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顿,退出了寝室。   喜盛觉出了张潜有话没说完,正听着,烛火投在地上的身影一闪,消失无踪。   她咬了咬唇,看着木门上映着的黑影缓缓离去,喜盛从榻上迈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在张潜还没拐出房间时,即使拽上了他的衣摆。   “你不要生气了。”喜盛没怎么哄过人,不过她能觉出张潜心里难受,且他不会对她说难受,只会忍让着她罢了。   这般想着,喜盛也不再顾忌,揪着张潜的衣角,一点点将张潜拽了过来。   她力气并不大,若非张潜想回来,那也是拽不过来的。   所以当张潜退回屋子里时,喜盛暗暗抿了抿唇,那双攥着张潜衣角的玉手一松,随即握住了张潜那只垂在身侧的大手,仰眸道:“张潜,娴妃何时正法?”   张潜心里是怪喜盛的,怪她擅作主张,想要离他而去。   可不论如何,他终究是对她拿不起脾气。   烛火在木窗下扑朔摇摆,将她白面红唇映成暖黄,她不娇纵,反倒生了一副柔婉可爱的模样。   大抵是他生来就吃她这一套,不忍心不理她,故而道:“圣上已经拟旨,但此事事关皇家尊严,娴妃怕是只能进个冷宫。”   “不过你若是恨她…”   “我…”   帝王势必要权衡,不能万般皆由着喜盛,张潜想替她出气,可那话刚说出一半,喜盛便蹙起了眉头,伸手捂住了张潜的嘴。   “不要。”喜盛虽没听到,可也清楚张潜要说什么,向他摇了摇头:“我不想管他们,他们做了孽,自有他们的罪要赎,我只想管你…”   “…”张潜被喜盛此番言语说的一愣,垂眼看着手背上覆着的那只冰冷的小手,掀掌将她握在了手心。   瞧着张潜那只粗粝的大手上泛起干皮,喜盛挽了挽唇:“张潜,你该知我这一世,原本就是为了和亲而活,我不敢奢求太多,因为我似乎只有这一条路,我怕我走错了,上天不会再给我第三次机会。”   “所以我不得不上路,将你支开,是因为我害怕自己后悔,走不了。”   喜盛一点一点的倾诉,后头的声音却有些微微发颤,张潜抬眼去看,见她杏眼里含着泪,倔强的不肯落下,那双鹰眼中的冷色终于逐渐褪去。   “陈喜盛…”张潜略微沉吟,缓缓叫出喜盛的名字,随后微微俯首到她耳侧:“那你就不怕我后悔?”   “…”   喜盛原本是没想哭的,还能忍,但被张潜这么一说,她便觉得委屈起来,将头一垂,扎进了张潜的胸膛。   怀中的女儿家嘤嘤低泣,张潜也有些恍惚,愣了半晌,那双打仗还是落到了她后背,轻轻的为她顺着气。   张潜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他好的,可若是他今日迟了一点,喜盛先到了柔然,且不说局势如何变化,光是喜盛的安危,他怕是都无法保全。   索性,郁久闾那支愿意臣服,这一切都还不算晚。   而张潜要做的,便是哄好怀里这个因为糟了冷眼儿难受的女孩儿。   喜盛第二日是顶着一双肿得跟桃似的眼睛起来的。   诗音伺候着她梳妆,看着她仍有些猩红的眸,便又想起昨夜她被人带到喜盛下榻的房间时,一推门正瞧见她家的公主被指挥使抱在腿上,掩在床帐下,帐里的男人将她身影牢牢遮住,只能听到到喜盛嘤嘤泣诉,也听不出在说什么,小猫儿似的,挠的人心都痒痒。   没了柔然的和亲之约,指挥使和公主情好本不是坏事,可想到自家公主还未及笄,指挥使便登堂入室的,未免有些不妥。   所以诗音一早上便心事重重,连着手里的木梳都没拿住。   木梳挂到了喜盛的发丝上,拽的她头皮一阵疼,侧目看着诗音那副模样,也不禁皱起眉来:“满天的大雪将诗音脑子冻住了吗?”   “没有没有!”诗音被那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唤回,连忙摇头:“奴婢只是有些事,不明白...”   “什么事不明白呀?”诗音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心里不藏什么事,眼下看着她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喜盛便也认真了起来。   “就是...”   “公主,过了今年,指挥使就二十二了,按说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当然,奴也知道公主喜欢指挥使,可是...”   “指挥使毕竟是男子,年纪大了,万一哪天...”   这些话,原不该诗音说,不过诗音总被诗画啰嗦,渐渐也被传染了,这才说出来。   喜盛也在听,见着诗画小心翼翼说完,她也点了点头。   诗音说的对,是张潜一直待她过于好,亲她便是亲她,其余的不会有,头一回便是这样...   可昨个儿夜里,若不是诗音推了门,她还不知要被张潜摁着后脑勺欺负多久,虽然她张潜没对她做出格的事情,可她到底要避着些。   且不说嬢嬢还不知道这事,万一嬢嬢知道了,非得扒了张潜的皮不可。   “我知道了。”喜盛也想的有些羞,瞥了眼诗音,正转身,门板上边传来一阵轻扣的声音。   喜盛循声瞧,便见到张潜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手中拎着个油纸包。   他今日没有带管帽,乌发高高挽起,身着鸦青色圆领袍,腰间配了条玄色宫绦,两侧的赤色云纹环形玉,末端流苏垂泄而下。   张潜总是爱穿玄色,今日难得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她见着也高兴,朝张潜挽唇招手:“大人。”   “嗯。”瞧着喜盛招来招去的手,张潜抿唇,抬脚迈进了女儿家的寝室,将喜盛那只手握了下来,半跪在了喜盛身边。   “你去街上了吗?”喜盛看着张潜另只手上拎着的纸包,垂目附上他有些冰冷的手,温声道。   “今早城门口的小笼包,瞧着你似乎爱吃这些。”张潜点了点头,将那纸包往喜盛妆台上一放,随后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书信。   “噢...”她的确爱吃,只是平日在宫里并不怎么吃得到,自顾自打开那纸包拿出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笼包,正要吃,便瞧见张潜手中的信封:“这是什么?”   “眼下京中乱,圣上有意叫公主在京外小住几日,这是郡主派人送来的书信。”张潜说着,边将书信递到了她面前。   那书信携着一股冷意,似乎是张潜身上带的,喜盛听到是保宁的信,立马便放下了手里的小笼包,将那书信接了过来。   保宁与她素来要好,不过自从阿兄归来,保宁便常常去和阿兄骑马射箭,保宁表姐素来喜欢那些,她腿脚不好,碰不得那些,所以保宁不来,她也不自讨没趣,况且有张潜跟着她,她也不至于太无聊。   如今看着这忽然而至的书信,喜盛也有些高兴,拆开那信封,满心期待的看着上面保宁的字迹。   原以为保宁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讲,可一封书信看下来,喜盛的眉头却微微蹙气。   “怎么了?”张潜也觉得喜盛该高兴才是,可注意到了她忽然别扭起来的小脸,有些疑惑。   “宁表姐要随三哥哥出征。”喜盛对上张潜那双鹰眼,将书信揉皱成一团,塞回了张潜袖口里。   宁表姐自小便有巾帼之梦,能出征是好事,只是战场那种地方,刀剑无眼的,万一出什么岔子...   喜盛与保宁交好,张潜心知这点,接住被喜盛团成纸团的书信收好,抬眸看向喜盛:“想回京?”   “宁表姐明日出征,随齐侯赴北平叛,我想送送她。”到底是有情分的,喜盛心中有些难受,巴巴点了点头。   眼下落脚之地名为江城,送亲的队伍庞大,再加上积雪封路,行了一日才抵达,可若是快马加鞭,半日足矣。   张潜略一沉吟,忽的起身望了望天色:“今夜早些休息,凌晨启程,我带你回上京,可与平宁郡主城外相会,不过送完平宁郡主,你便要回来。”   京中有柔然之流,齐侯军队,圣上不想叫她回去,便是叫他好好在城外护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懒13更新了呜呜呜呜,谢谢大家等我 第86章 馄饨   夜里浓重的雾气冥冥,睁眼几乎不见五指的天气,喜盛便被诗音从床榻上唤了起来。   张潜说要带她回上京,见保宁一面。   保宁与她是最好的姐妹,喜盛是不论如何也要见到保宁的。   在诗音一番忙活下,喜盛终于拖着步子出了卧房,她与张潜事夜间启程,抵达上京的时候天色还尚早。   方圆百里雪纷纷,上京亦如是。   扑面的冷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见着了上京城门,强忍了一路的喜盛忽然动了动唇:“张潜你冷吗?”   怀里的小身子哆哆嗦嗦了一路,张潜固然心疼,可在外头,到底是没办法,只好尽可能的将喜盛报的紧一些。   可天寒地冻,喜盛能感觉到的暖微乎其微,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杏眼,张潜伸手捂了捂喜盛脸颊:“想不想喝馄饨?”   行了这一路,喜盛的确有些饿了,所在狐裘下的手动了动,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点头:“我想吃羊肉馅的。”   张潜默声,瞧着她冻得干巴巴的唇点了点头。   馄饨店上京有不少,不过最出名的还是上京城外的那家,馄饨店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慈祥可亲,张潜也是经常到此,大概是因为生的冷肃威风,馄饨店老板一眼就认出了张潜,上前客气的招呼:“大人许久没来了,可是还要一碗...”   喜盛倒没注意馄饨店老板,一心觉着冷,往张潜身边凑了凑。   馄饨店老板也注意到了张潜身边的女儿家,刚出口的话语一滞,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大人这回该要两碗了吧?”   “嗯。”张潜对上馄饨店老板那双眸,唇边隐隐勾起一抹笑意,付了银子,伸手指了指老板身后的茅草屋:“里面有炭火,你先进去坐着。”   喜盛循着张潜的手指的方向看,巴巴点了点头。   那方向的是一座茅草屋,店面不大,设施也有些简陋,里面有不少行人在此用饭。   喜盛自小生养在公里,原本就一身矜贵气儿,身上的衣着也价值不菲,忽的进了店中,恰如冬日暖阳,整间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她模样好,一看就是贵人,不过这里都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各自看了几眼便各自垂下了头。   喜盛头上蒙着厚重的兜帽,也没注意那些人的目光,寻了个暖和的角落便坐下了。   角落靠近屋子里烧得炭火,左手边靠窗,窗前坐着个孩童。   小孩子喜欢东张西望,轻易便注意到了对边坐下的喜盛,伸手拽了拽身边一身兰衣的女儿家:“阿姐...”   男孩儿的阿姐这是前几日还在宫宴上出现的霍澜,此时被霍菁拽着衣摆,霍澜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垂眸看了看霍菁:“怎么了?”   “阿姐你看。”霍菁是在喜盛手下吃过亏的,自从那回以后,霍菁对喜盛这个人就一直有些阴影,如今瞧见她那抹身影,更是一眼辨认了出来,拉着霍澜的裙子要走。   霍澜看着胆怯的幼弟,两道眉蹙了蹙。   自从上次霍菁被喜盛教训过以后,便怕着喜盛,可霍澜却并不怕,淡淡往喜盛的方向看了一眼,将霍菁拽在自己衣裙上的小手反握住,低声道:“君父在,你怕什么?”   大佛寺的时候,齐侯的手伸不进来,霍澜只能忍气吞声,不过现在不同了。   大虞既然有意与北地盟好,就算她陈喜盛是大虞帝王最宠爱的公主,如今也不能拿他们如何。   不过陈喜盛几日前早就启程奔赴柔然,如今出现在这儿,霍澜却有些疑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霍澜目光一颤,侧头往窗外看去,果然瞧见门外张潜高大纤长的身影。   霍澜怔然,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北地初见张潜,她被一只黑鹰抓伤了手臂,张潜射箭将黑鹰惊走,于马上淡淡的望了她一眼。   张潜这人很冷,冷的让人止步于几里外,可霍澜却是记下了那一眼。   且张潜本就是北地之人,她若是嫁给张潜,张潜能重回故土,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想着,霍澜忽的起身,看向对坐的仆从:“看好菁儿,我出去一趟。”   -   上京的冬日不同于北地,天干气躁的,对于霍澜来说可能会不太适应,不过对于生长在大虞的张潜来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冬日,这是一双锐利的鹰眼难得变得仓皇,时不时的往那间供客人用饭的茅屋里看去。   馄饨店老板与张潜算相熟,知道平日张潜来都是孑然一身,随意找一个座位不动如山,如今左顾右盼的,紧张着什么,倒叫人不禁好奇起来:“方才那位可是大人的夫人?”   张潜被馄饨店老板叫回了思绪,蓦的对上馄饨店老板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并未答话,只是浅浅的点了点头,似乎说是,又似乎有所顾忌。   “瞧着郎君望穿秋水的,看来是好事将近了。”馄饨店老板是个经过事的,张潜来的次数多,他也清楚张潜身份,从前只觉得眼前这位是个冷厉清廉的,如今也这般患得患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般,馄饨店老板不觉有些好笑。   “想必那位小夫人也是个有本事的,轻易便将咱们上京最冷血无情的大人治的服服帖帖的。”   道是几句调侃的话,张潜也没反驳,挽唇笑了声,看着老板在碗里装好馄饨,正要伸手去接,肩上便落下只素手。   张潜只觉是喜盛等的急了,温声道:“腿不疼了?还走出来?”   霍澜起初只是猜测,如今听着张潜这般温柔的语气,眸底神色一滞,颇有些不相信,微微启唇:“我腿本身就不疼。”   霍澜身形与喜盛相似,张潜觉得出身后的人大抵多高,便没回头,听到霍澜那道声音,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侧目看了看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边的霍澜,剑眉微蹙:“殿下在这儿作甚?”   听着张潜那句客客气气的殿下,以及忽的冷下来的语气,霍澜强撑着嘴边笑意:“我?这话应当我问你吧?”   “忠君之事。”张潜能猜出霍澜的心意,可是他对霍澜无意,接了两碗馄饨就要回那茅屋。   “是忠君之事,还是你自己有私心?”霍澜见张潜要走,连忙上前,素手搭在了他手腕上,张潜若一挣扎,那碗里的馄饨便注定要洒了。   “殿下似乎要插手大虞禁庭之事?”张潜并不想洒了馄饨,鹰眼落在霍澜那只手上,目光如刀。   “你是大虞的朝臣,上头的主是大虞之君,又与禁庭何干。”霍澜并不知喜盛与张潜的关系,见张潜这般说,便觉得是张潜有意避她。   “是。”张潜默了默,沉着看了霍澜半晌,嘴边方才勾起一抹冷笑:“如今公主亦是臣的君,殿下这话有些多余了。”   霍澜起初是不确定张潜是不是喜欢喜盛,但见到张潜如此说了,霍澜心中有了考量,幽幽道:“你是觉得大虞皇帝会把她的女儿嫁给一个兽奴出身的北地人?”   身份,的确是喜盛与张潜之间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   从前喜盛身负柔然和亲之责,其余的张潜无从考虑,可如今她身上没了婚约,待回京之时,公主依旧是禁庭的公主,圣上的爱女,又与他何干...   霍澜的话好像戳到了张潜的心总,叫他高大的身影在雪中一停,定住了似的。   喜盛早在茅草屋门前,一双杏眼微微眯起,与张潜的目光轨迹一致,落在了霍澜那只手上。   “你知道狗熊吗?”喜盛默了默,随后垂目看着手中牵着的男孩发顶。   霍菁听到喜盛的声音,怯怯的抬头看着喜盛摇了摇头。   霍菁年少,又跟随霍澜,多是在北地,不知晓也正常。   喜盛见他摇头,抿唇笑了笑,牵着霍菁的手迈出茅草屋:“这是我们大虞的民间谚语,狗熊掰棒子——掰一根丢一根,顾上这个,忘了这个。”   喜盛的声音由远及近,霍澜也察觉到她的到来,侧目见喜盛手中牵着的霍菁,眼底有几分怒意:“陈喜盛?”   “霍澜。”对上霍澜满眼怒色,喜盛脸上却是带着笑,杏眼略过她还附在张潜腕上的手:“这天怪冷的,本宫本不愿意多动,可瞧着你阿弟冻得这样可怜,于心不忍,才带他出来找姐姐。”   “小家伙看到姐姐跟别的人说话,委屈的要哭了,是不是?”说着,喜盛微微俯身,双指落到了霍菁肉乎乎的脸上,伸手掐起了霍菁的脸蛋。   宫中的女子都养着些指甲,霍澜目光落在喜盛修剪的圆润的浅粉蔻丹指甲上,见那指甲微微陷进霍澜脸上,连忙俯身将霍澜抱了过来。   冬天冷,霍菁脸懂的有些麻木,虽然喜盛那一掐不重,但还是在霍菁脸上留了红印子。   霍澜心疼不已,对着喜盛也没什么好话:“原来公主这般恶毒,只可着我家阿菁一个孩子欺负吗?”   “...”   喜盛听着霍澜那话,颇有些不认可的蹙了蹙眉。   她何须欺负一个孩子,分明是霍菁先欺负了小九,不过霍澜既然有意如此说,喜盛倒也不反驳,重重的点了点头:“本宫就是这样的,你既然知道了,就避着些,别总惹本宫,也莫要碰本宫的人。”   “公主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当真不顾大虞与北地的关系吗?”霍澜看着喜盛趾高气扬的模样,只好拿出齐侯来压。 第87章 出征   喜盛刚才问过霍菁,霍澜是知道她在的,所以才出来见张潜。   霍澜仗着什么,喜盛多少能猜出来,眼下霍澜能说出这样的话,喜盛也并不意外,只是她看着霍澜那副盛怒的模样,忽觉得有些可笑:“国土尚在,我大虞何惧?”   “倒是你,你是商家女,头脑应该最是灵便,怎么到了官场上就变傻了?齐侯护你不假,但大虞给抛出的利益何其诱人,齐侯会因为你一个小小的故人之女,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她这番话语气轻缓,落在霍澜心间却是无比有力。   霍澜被噎的够呛,目光直勾勾顶着陈喜盛,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张潜也未想过喜盛会这般出来袒护,虽少见她这样张牙舞爪的模样,唇畔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弧度:“喜盛...”   “哎,我们家盛儿果真是本事见长啊。”   张潜刚要说,身侧便忽然行来一道银灰色身影,笑意满面,径直略过了他,立在了喜盛身边,还顺带夺走了碗馄饨。   那人影正是保宁,老远见到张潜那个扎眼的高个子,便知道喜盛会在此。   此时端着馄饨,在那冰天雪地里饮了一口,随后看向了喜盛,一双美眸里满是笑意。   喜盛与保宁许久未见,看到保宁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原本绷着的脸上立马多了笑意,小粘人精一般的抱上了保宁胳膊:“宁表姐!”   她是真的开心,若不是因为腿不行,此时便要真的高兴的蹦高了。   保宁也能觉出喜盛有多想见自己,伸手捏了把她有些冰冷的脸颊:“咱们进屋。”   说罢,便回头看着张潜手中另一碗馄饨,伸手夺了过来。   那馄饨原是张潜与喜盛的,不过见喜盛欢喜保宁,张潜也只好认命给了保宁。   与保宁一同来的正是陈庭远,与张潜一同看着两个女儿家先后进了茅草屋,略一眼还愣在原地的霍澜,陈庭远轻笑了一声:“原来是玉郡主,玉郡主不在上京乱跑什么?”   陈庭远与喜盛到底不同,一个禁庭的公主,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子,哪个不能得罪,霍澜还是清楚的,眼下看着陈庭远在此,霍澜莞尔,极为歉意的朝着陈庭远道:“与公主有些女儿家的龃龉罢了,不劳烦殿下。”   说罢,便牵着霍菁离开。   陈庭远与张潜约好,让两个丫头在这儿见一面,无意让霍澜扰了她们团聚,便没有阻拦,回眸看着杵在一边的张潜,眉头微蹙,似乎有几分不悦。   “张潜,聊聊?”   “殿下请。”对于陈庭远的话,张潜未有迟疑,反倒轻轻点了点头,好似早就料到了般。   -   喜盛跟着保宁回了屋子里,暖暖和和的缩成一小团,手里捂着馄饨碗,目不转睛的看着保宁。   保宁与她一同长大,虽然从小保宁就扮演着那个保护她的角色,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可喜盛却能看得出,保宁也是有弱点的。   那弱点,便是一直远在关外的阿兄。   保宁人坐在喜盛跟前,可却并未注意到喜盛那道灼灼目光,侧目回望着,似乎在疑惑外头的两人为何没有跟来。   “宁表姐。”喜盛将保宁的模样看在眼里,伸手戳了戳保宁的胳膊。   “怎么啦?”被跟前的喜盛一叫,保宁终于回过了头,认真打量起喜盛来。   其实她与喜盛并没有分别多久,但如今相对而坐,两人却皆有种隔世的感觉。   喜盛眉眼长开了些,可眼底那灵气却越发婉转柔和,保宁静默看着她,忽的便明白了什么,唇上扬起几分笑意:“看来我们盛儿是有了心上人呀。”   “..”喜盛也没想到保宁第一句便是打趣自己的话,原本就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越发羞怯:“我是来给宁表姐送行的,不是让你取笑的!”   保宁看着她羞恼,噗嗤笑了下,坐到她身边:“怎么会取消盛儿呢,来年我可等着喝盛儿的喜酒。”   “谁要喝喜酒了。”   柔然和亲一事被取消,父皇出兵柔然,想来明天她及笄之时,婚事也该定下了。   只不过她是禁庭的公主,父皇嬢嬢从小娇气的养着,在禁庭里多留些时候也没什么。   况且...   喜盛也没想着这么快让某人得手。   “那盛儿总要给我留一杯喜酒的吧。”保宁见她脸红的不行,便收了声,垂首看着自己碗里的馄饨:“虽说只是平息一场小小的战乱,可上京城中风云变幻,也不知明年能不能...”   没有谁想打仗,可若是那些人逼得不行,大虞也不能一退再退,喜盛深谙这样的道理,看着保宁愁容满面,她凑近了保宁:“明年不能那就后年,阿兄会护着宁表姐,我可在上京等着宁表姐。”   保宁与喜盛自小在一块,她的话自然能听进去,许是被她宽慰了心绪,保宁面上放轻松了些,重重点了点头,便继续去吃馄饨了。   馄饨店人多眼杂,城外尚有等候的军队,保宁也不敢太耽搁时间,与喜盛吃了馄饨,便跟着陈庭远回去了。   喜盛与保宁作别,马上摇摇晃晃,越行越远的两道身影,幽幽道叹了一口气。   “该回去了。”张潜垂目看着跟前的喜盛,目色微沉,将她颈后的兜帽重新带到了她的头上。   “噢..”喜盛闻声,巴巴的点了点头,伸手抱上了张潜的手臂,一双杏眼呼哧呼哧的看着张潜。   虽说亲也亲过了,可喜盛还是头一回这般亲昵的抱张潜手臂,张潜愣了下,翻腕握住了喜盛有些冰冷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呀~”喜盛见张潜愣了下,挽唇笑了笑。   方才张潜与阿兄并未进屋子里,应当是有些事情要说,上京现在盘踞着三股势力,喜盛虽然不在上京,可也有些担心,略微沉吟了下,方才问道:“方才阿兄给你说了什么?”   “柔然也要开战。”张潜默了默,看着喜盛挂在唇边那抹笑意,忽的有些不舍。   圣山有意扶持郁久闾那支,可若真这么做,柔然那边便必要开战,这一战,可与平叛北地之流不同,当年柔然连取大虞十城,为此牺牲了多少百姓,多少忠臣良将?如今终于等到了可以一雪前耻的时候,虽叫人热血翻涌。   可对于如今看着怀中这个一脸傻笑的女儿家,张潜心头却攀上一层愁绪。   “我知道的,父皇既然要扶持那支,就必须歼灭柔然的大可汗...”喜盛唇边笑意僵持了下,轻轻点了点头,却也不想方才一样开心了。   张潜感觉得到喜盛的情绪拨动,想到有些事情终归是要与她说明的,便缓缓将喜盛的身子转了过来:“我会随你的阿兄出征。”   “噢...”似乎是料到了这般结果,喜盛僵硬的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反对,但那双杏眼还是泛起了层水晕。   不过她强忍着,并未再让那眼泪掉下来,反倒伸手推了推张潜,自己先走到了前头:“我有些冷,咱们快回去吧。” 第88章 第 88 章   喜盛爱哭,虽然没说出口,但那杏眼眼底的水晕便先藏不住事儿了,张潜还是看了出来。   哪受得了她这样,大步追上喜盛磕磕绊绊的身影,一弯腰就把她抱到了手臂上,也不管她让不让。   “干嘛!”虽说冰天雪地的没什么人,可被张潜直接端在了胳膊上,像个小孩子一般,喜盛还真有些窘迫,没好气的看了看张潜。   “臣怕公主夜里腿疼睡不着。”接着她投来的白眼,张潜也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反倒抱得更紧了些,声音沉稳而有力:“公主许臣一件事可否?”   “什么…”喜盛也不知张潜要说什么,巴巴的看着张潜,两条胳膊环住了张潜脖颈,丝毫不觉得张潜会将她如何:“又要本宫答应你什么啊?”   “好好治腿,等臣回来。”张潜一直以来担心的便是喜盛的腿,因为记得上辈子她身子是如何亏败,所以才想着劝她好好养腿。   聂隐在上京,就算没办法将喜盛完全治好,也一定能把她这爱冷虚弱的身子治好。   “知道了知道了。”张潜眼底的柔色简直要腻歪死人了,想到之前廊前看着她哭得那个死冰块,喜盛简直没眼看了。   会上京时赶着见到保宁一面,但回去就没这么着急了。   张潜与喜盛是晚上回来的,因着喜盛不便回京,所以张潜便命人收拾了宅院,诗画与秦良一干人都去了宅院那边。   张潜是事先知道的,所以直接带着喜盛回了宅院。   下了马,喜盛看着院子里出来个小厮把马牵走,睁着一双杏眼看向张潜:“这是你的宅子啊?”   “嗯。”张潜虽在朝做事,可也不少外出,外头有几座宅子也正常,只是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他这宅子虽然小了些,不过总比客栈安全,也安静,没有那么多朝来暮往的客商。   “哦...”喜盛并不知道张潜会有外宅,不过仔细想想,裴公不缺钱,有没有儿子,想来所有家当也只有给张潜了。   这样说来,张潜有外宅也不稀奇,只是想了想,喜盛忽的警惕了起来:“你就这一座外宅吗?”   “...”   张潜也没想到喜盛会如此问,身形一颤,看着喜盛那双乌溜溜的杏眼,轻笑了声:“先回屋子里,屋子里暖和。”   夜里阴寒,此时又飘起了纷纷落雪,喜盛认可了张潜的话,提着厚重的裙摆便先行一步了。   寝室里生了炭火,暖烘烘的,胖团被诗画喂了个饱足,此时正靠在火盆边,不知道热一般,闭目睡着。   但喜盛一进寝室,胖团就睁开了一双猫眼,看了喜盛嗷嗷叫了两声。   喜盛也知道胖团这是要做什么,小跑几步抱到了胖团,然后往火盆前的小凳上一座。   张潜是随后进来的,看着喜盛抱着胖团坐在火盆盘,忽的生了一种恍惚感。   那人立在门前,半晌没动,喜盛也被引起了注意,抬眼看着张潜干站着,垂眼捏着胖团的小肉垫指了指张潜:“胖团你看,爹爹现在就对阿娘藏着掖着,阿娘一定不能嫁了。”   听着那道含了几分抱怨的声音,张潜无奈笑了下,将腰间佩刀取下放到了一旁,他并未先走向喜盛,反倒转身绕进了内室,翻箱倒柜的不知在找什么。   这间屋子是张潜原本就住的,喜盛要来,才收拾了一番。   不过喜盛并不知道,坐在小凳上看着张潜略过自己,进了内室,有些不高兴,伸手胖团毛茸茸的头顶耗头发一撮毛。   胖团也意识到自己面临着秃顶危机,伸着爪拍了下喜盛的手,极为不满的咕噜了声。   “你还有脾气了嗯?”喜盛也没想到胖团会拍它,伸手轻轻拽着胖团两只耳朵,然后用额头抓了下胖团的头。   张潜是抱着个木匣子回来的,瞧着喜盛收拾怀里的胖团,张潜抿了抿唇,似乎是笑着将木匣放在了喜盛脚边,然后在她面前跪坐下,看着微微比他高出一头的喜盛:“公主提前认认外宅吗?”   喜盛闻声,也瞧了眼那木匣子,知道那里头装的应当是房屋地契,她眼里有几分惊喜,不过对上张潜那双含笑的眼睛,喜盛略微沉吟,然后伸着脚,踹翻了那木匣:“我才不认呢。”   “看看你不讲理的阿娘。”瞧着喜盛踢翻了那木匣,张潜挑了挑眉,将手伸向了喜盛怀里的胖团,然后在胖团毛茸茸的头上胡乱揉了一把,把小猫被疏离的整洁的绒毛揉了个乱七八糟。   “你干嘛!”看着自家胖团好好的头被张潜揉的乱七八糟,喜盛挥手拍开张潜,然后给可怜巴巴的胖团顺毛。   胖团被收拾但我烦了,小猫眼看了看喜盛与张潜,便从喜盛腿上跳了下去。   “唉…”喜盛看着胖团跑走,起初有些怪张潜,不过在她抬眸对上张潜那双灼热的目光时,喜盛错开了头,看了看火盆里烧起来的炭火。   张潜身形也随着她的目光微动,抬眼看着喜盛冻的通红的耳朵,忽然想把人揣怀里捂一捂,但想到上回被诗音瞧见两人不和规矩,喜盛就对他爱搭不理的,张潜便压下心中的想法:“小厨房里有红薯,臣叫诗音拿两个过来?”   “好。”冬天吃烤红薯最香了,听着张潜的话,喜盛嘴里咕哝了下,点点头,又想到张潜今日水米未尽:“拿三个,让小厨房做饭,我饿了。”   喜盛是个小鸟胃,回来路上张潜怀里揣了糕点,顺手塞了喜盛几块,她就睡了,如今又嚷着饿,倒有几分不真实。   不过这点儿也该吃饭了,所以张潜没揭穿,笑着点了点头,便命人去备饭了。   张潜的宅院不大,小厨房也不远,只是张潜一出去,便去了好久,喜盛在屋子里做的手脚都暖和了,也没见张潜回来,便出了屋子去找人了。   小厨房这边云烟缭绕,老远就一股烹调食材的油烟味,门外杵着两个小厮,瞧见喜盛的身影,也不敢抬眼,连忙就朝她行礼。   这些都是张潜家臣,喜盛倒不在乎,微微点了点头,便迈进了厨房。   小厨房里飘着一股糯米香,喜盛一闻就闻了出来,抬脚进了后厨,便见张潜在蒸笼前立的笔直,他额上有些汗,一手掀开了蒸笼,另一只手上的长竹筷便朝蒸笼里放。   “你吃什么呢!”喜盛看着张潜手里的竹筷,不等张潜捧上蒸笼里的糯米饭,便喊了出来。   她便是如此,平时好端端的,像个乖巧的小猫,一生气,骨子里的骄矜就外放了出来。   张潜察觉到了喜盛的到来,侧目看着她气呼呼的站在门外,小气包子似的,伸手朝她挥了挥。   喜盛生气归生气,不过她好奇蒸笼里是什么,就上前看了看,只看到一层白白的糯米饭,没什么稀奇的。   “吃不吃?”瞧着喜盛平淡的神色,张潜就下了筷子,稳准的挖了一块糯米饭下面的排骨。   下面排骨是酱油色的,上面粘连着糯米饭,糯米饭的隔层一被破开,排骨浓郁的香味就散发了出来。   喜盛鼻子动了动,看着张潜筷子上那块排骨,张了张嘴:“先给我吃。”   张潜本就是此意,此时看着喜盛争食,微微附身将那块排骨递到了她嘴边。   许是习惯了与张潜接触,喜盛并未觉得有什么,也不顾厨房里打下手的伙夫仆从,巴巴的就咬上了那块排骨。   可是排骨刚出炉,喜盛一咬就烫到了舌头,脑袋瓜定了下,就松开了筷子夹着的那块排骨,含着那烫口的糯米饭,一张小脸皱成了团。   张潜垂眼看了看那排骨肉上一排整齐深邃的牙印,知道喜盛硬是被烫的不清,侧身拿了一只白瓷碗装了排骨,随后挽住了喜盛的手,将人拉出了厨房。 第89章 89   别院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且这居所原本就是张潜的,她来了张潜就腾出了主卧,虽说是必须如此,不过喜盛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所以这顿晚膳喜盛是留了张潜一起用的。   饭后用了晚膳,仆从们便将东西撤了下去,诗音备好了水,准备唤喜盛,推门见饭饱的喜盛摊在罗汉床上,手放在肚皮上,昏昏欲睡,身形一滞。   张潜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听见诗音脚步声,抬眸便见对面罗汉床上的喜盛已经合了眼,浅粉色的唇微微嘟起,刚用了膳,这会儿不知又在梦里吃上什么了。   “先候着。”张潜落下手中的墨笔,瞥了眼诗音,便从柜子里抽出了张毯子。   诗音也知道两人关系,虽然有些担忧喜盛的清白,但想着张潜是裴公与圣上看着长大的,才放心出去。   喜盛睡得不沉,小手落在小腹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忽觉身上多了张厚重的绒毯,喜盛睁开眼睛,看着不知何时俯身立在自己跟前的张潜,伸手在人脸上抹了一把,将张潜的脸推到一侧。   恰好划过张潜脸上有些扎手的皮肤,喜盛蹙了下眉,也不知是什么,便抽回手,将手夹在了腋下,像个抱臂取暖的小猫儿。   “醒醒盹,诗音唤你沐浴。”瞧着喜盛眉眼里那嫌弃的神色,张潜无奈笑了下,指腹轻轻捏了捏喜盛脸颊。   “不去。”喜盛本就没睡痛快,抬眸看着张潜,脑海里忽的浮现起一张熟悉的脸,娇气的呵斥了声,揪着绒毯背过身,就要继续睡。   “听话。.”张潜也不知喜盛哪里来的歪脾气,只能坐到一边,隔着绒毯握上了她的脚踝。   “不去不去就不去!”喜盛觉出了脚踝上的大手,一蹬腿就脱开了绒毯,往张潜腿上踹了两脚,凶的很。   虽用了力道,可张潜却是没决出几分疼,看着喜盛因为吃力微微泛红的脸,张潜蹙了蹙眉,伸手拽着她两只胳膊将人提着坐到了腿上。   喜盛两个手腕被张潜拽的有些疼,杏眼含泪看着张潜,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不过喜盛力气并不如张潜,张潜这般抱着她,她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坐着:“你不许抱我。”   “为什么?”张潜早觉出她今天一天都情绪不对,伸手抚了抚女儿家的下唇,缓缓将头垂下,在她发顶降下一阵压力。   听着耳边那有些强势的质问,喜盛抬头狠狠撞在了张潜下巴:“你和霍澜怎么回事。”   张潜正巧咬到了舌头,不动声色的舔了舔槽牙,一只手掌落在了喜盛后脑,那双鹰眼里的神色暧昧难明。   可喜盛却没觉出这层,只觉得张潜这眼神有些眼熟,在大理寺对着朝廷重犯,在对着那些不听话喜盛是见过张潜这副模样的,在大理寺对着,在对着那些不听话的士兵前。   张潜只要一这样,那必然是生了气的,不过她并不能让张潜先拿捏了,眸色一转,先委屈了起来,一双杏眼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小珠子。   知道她素来爱哭,只是张潜从未想过有一日喜盛的眼泪也成了拿捏自己的手段,眸底的神色无奈又宠溺,伸手捻去喜盛脸颊上挂着的泪珠,温声道:“起初我与你阿兄尚在路上,摸不准齐侯心思,恰好遇到霍澜,我们的确有意要利用霍澜,不过后面齐侯表示愿意到大虞一趟,我便没有听你阿兄的话了。”   原以为那主意是张潜的,眼下听张潜这话,喜盛吸了吸鼻子,忽的想到了陈庭玉那副嘴脸。   他是会使这种手段的人。   喜盛愤恨的咬了咬下唇,一眼看向张潜:“阿兄的馊主意你也敢听,再有下次...”   “嗯?”临走前夕,张潜也不想走之前喜盛还生着气,故而喜盛说什么,他都默声听着。   可喜盛却卡了壳,看着张潜那洗耳恭听的模样,伸手拽了拽男人附在她后腰上的手,下了罗汉床,瞪了眼张潜:“不许有下次了。”   说罢,那道纤细的身影轻移,步子还有些一瘸一拐的,往门边去。   外头有诗音候着,张潜便没有动,一双鹰眼落在喜盛的背影,目光越发深邃:“盛儿。”   “木匣里是我所有身家,义父也知晓。府中有厨子,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他们,聂隐明日回来,你腿上的毛病也不许耽误。”   “府中的桃花四月开,你也是四月的生辰,到时候我若是没有回来,便要多看看桃花,也要念起我...”   话说到一般,张潜语气一顿,有些恍惚。   张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只是对着喜盛那背影,他有些不确定,毕竟上一世,他从未得到过她,便看着她那样与他阴阳两隔。   如今暂时相拥过,其实他已经满足。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了,就不想再放下,所以他想娶她,也必须走一趟柔然,不但是平她两生夙愿,也要让天下都知道,他张潜并非只是圣上手上一把锋利的刀,只效忠皇家的犬牙,还是能堂堂正正配得上她的夫君,驸马。   张潜的话柔的也像四月枝头的桃花,叫人闻之沉沦。   喜盛杏眼看着门外纷纷如柳絮的白尘,忽的脚边一顿,脑中空白。   “公主,天冷了,咱们还是快些去沐浴吧。”诗音看着喜盛出来,连忙上前挽住她。   “嗯。”这天气,若是再晚些冻坏了身子也不好,喜盛自知自己的身体状况,点了点头,便跟着诗音走了。   喜盛回来时,张潜便已经回居出了,第二日天未明,人就已经回了上京。   深冬的天气实在酷冷,诗音端着早上刚沏好的红枣桂圆茶进屋,瞧见火盆里的炭火有些灰灭之势,连忙天上了新的炭。   炭火要灭,喜盛是觉出来的,不过她懒得动,缩在被窝里,怀中揣着熟睡的胖团,在床帐后看着诗音忙活。   诗音添了炭火,绕过床帐想看看喜盛醒没醒,正巧对上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公主醒了呀。”   “嗯。”喜盛巴巴点了点头,将被子往脸上蹭了蹭。   诗音也知道自家公主这是冷了,回身捡了个手炉,压到喜盛被子下:“厨房在做菜了,公主饿了正好传膳。”   喜盛的确有些饿,点了点头问道:“指挥使呢。”   “指挥使天没亮就走了,这会儿改在行军路上了。”诗音看了眼喜盛,声音也有些小。   喜盛闻声,淡淡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张潜是注定要走的,可想到张潜走之前也不叫他,喜盛鼓了鼓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不过这不高兴在她用完饭,抱着胖团在罗汉床上看书时,便烟消云散了。 第90章 90   窗外的雪光弥散,那许久未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一身碧青衣袍,手里提着一袋纸包好的点心,在仆从的带领下往这边来。   喜盛一眼就认出了宋淮山,将手中的书放下。   诗音循着她的目光往外看,看到宋淮山的身影时,连忙将喜盛扶住,出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虽然许久未与宋淮山有联系,不过到底是自小的情分,因此喜盛瞧见宋淮山还是高兴的。   看着宋淮山身上的落雪,她伸手拍了拍,将人叫到屋里。   “圣上不放心盛儿回京,我却也不放心盛儿在外头,这不来瞧瞧你?”   宋淮山与喜盛分别不过几个月,彼时看着神采奕奕的女儿家,忽的觉着人眉眼长开了些,更多了几分恣意灵动,瞧着便让人心生喜欢。   “保宁表姐也走了,原以为只剩我一个人,倒没想到淮山哥哥还念着我。”喜盛对着宋淮山有旧情,可迎上宋淮山那过分温柔的目光时,她避了下,出口便提到了保宁。   宋淮山听着她那带了几分逗趣的话,微愣了下,僵硬的将手中那饴糖放到喜盛跟前:“忘了谁也不能忘了盛儿呀…”   “淮山哥哥有心了。”喜盛无意叫宋淮山尴尬,连忙拿了块饴糖含着。   有了喜盛这话,宋淮山才稍稍放松些,挽唇道:“本是我托了聂大夫来给你看看腿,谁知容珠也非要跟来,还染了风寒,恐怕要慢些了。”   她自己这腿确实该治,只不过听到聂隐名讳时,喜盛先想起的事张潜昨夜的嘱咐,巴巴点了点头,杏眼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了宋淮山:“淮山哥哥与聂大夫关系交好?”   宋淮山并未料到喜盛会问这个,神色木然,点了点头:“也不算交情,便是一面之缘,再加上圣上有意。”   “原来是这样啊。”喜盛无意揭穿宋淮山,便点了点头。   略过那话题,宋淮山看着喜盛脸上的笑意,颇有些不敢相信:“盛儿似乎不欢喜我来。”   “这有什么不欢喜的…”   容珠与她的确不和,不过容珠既然已经知错,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再说了,那娴妃已经在冷宫了,她若再去为难容珠,与娴妃之前的行为又有什么两样?   但这也并不代表喜盛会高兴,所以她多说什么,只是垂眼揉了下胖团。   宋淮山知道她素来温和,看着女儿家发顶随意束好的发髻,发髻间插着梨花小簪,也不知怎的,就伸手落在了她发顶:“那盛儿因何不高兴?”   许是宋淮山这个娇气的世家公子在外面呆的太久,他的手很冷,冷的丝毫不亚于外面的气候。   喜盛觉出额上那压力,微微抬头,将宋淮山的手从自己额顶拉下,那双杏眼里平白生出几分疏远:“淮山哥哥。”   她微微抿唇,直视着宋淮山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语调在哥哥二字上咬的格外清晰。   从进屋到现在,喜盛脸上就一直有笑意,可宋淮山却觉不出喜盛是真的开心,彼时看着被拽下手尴尬搭在身侧,宋淮山宽阔的胸膛略微震颤:“盛儿怎么了?”   “没有,只是淮山哥哥手太冷了。”喜盛看出了宋淮山的伤神,连忙摇了摇头。   她知道宋淮山对她并不算喜欢,可宋淮山偏偏在弄堂拦过她,此时又嘘寒问暖至此,喜盛有些摸不准宋淮山到底是怎样的人心意,不过想到那从来到不爱笑,唯在她跟前温柔些许的张潜,喜盛便知道她自己要如何做了。   喜盛看着窗外的雪不见停,寒风凛冽吹进来,对于她这个在屋子里暖了一天的人来说可能无妨,但宋淮山的手很冷,所以她把窗子放下来,声音轻柔:“淮山哥哥觉得这宅子如何?”   “清幽雅致,甚好。”园子冬日难免光秃秃得,不过喜盛眼光素来好,想必是喜欢这园子,所以宋淮山便跟着附和。   早料到宋淮山会如此,喜盛轻声一笑,这笑不似儿时那边无理取闹,反而带着一分轻嘲。   宋淮山有些受不了喜盛这样的态度,刚要发问,喜盛便偏了头,杏眼毫不避讳的看着宋淮山:“是张潜将我安顿在家宅的,他说他不懂园艺,布置园艺的眼光也俗气,这园子里只有桃花。   不过他还说,来年随我种什么都好,我喜欢就好。”   “盛儿怎能住在张潜家宅...”宋淮山愣了下,环视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摆设,方才觉出有些不妥来:“我看还是另买一处宅院吧,这般实在不妥。”   喜盛说这话,原以为宋淮山能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见宋淮山的神情,喜盛两道黛眉蹙了蹙:“淮山哥哥,这宅子张潜给我了。”   宋淮山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太接受这个事实,看着喜盛这般单刀直入,宋淮山也蹙了下眉:“盛儿,你是公主,与张潜门不当户不对的,皇后娘娘又岂会同意?”   “盛儿知道,但是盛儿喜欢他呀。”提起嬢嬢,喜盛也知道这事会有些困难,不过她与张潜心意相通,就算在困难也无妨。   宋淮山听着这话,目色一滞,是他从未想到过喜盛一个女儿家,会如此坦然的将喜欢二字说出口。   只是怔楞之时,宋淮山似乎也记起,喜盛曾问过自己,柔然如果没有入宫,他会不会娶她...   他那时是没有答她的,所以如今,便也不能换回她了吗?   宋淮山有些不信邪,上前握住喜盛搭在木桌上的手:“盛儿,我今日回京,便求圣上赐婚,你嫁我好不好?”   “...”   手背上附上的压力叫喜盛心神一滞,可她心里到底有了别人,抽出了被宋淮山握住的手,缓缓摇头:“不好。”   这二字,喜盛说的决绝,也算是将那年少情分画了个句号。   “盛儿且在想想吧..”宋淮山默了默,瞧着喜盛那坚决的神色,知道不好劝,便起身先离开了寝居。   喜盛无需想什么,她与宋淮山两生皆是无缘,从前她也问过宋淮山愿不愿娶她。   当时宋淮山都未答,现在没了柔然,宋淮山却巴巴跑来说愿意娶她,那张潜又被他当做什么了?   喜盛静静看着宋淮山那抹背影,忽觉有些好笑,伸手将纸包里的饴糖抓了一把,塞满了嘴里。   她动作里带了几分发泄的意思,诗音怕她吃了那么多糖坏了牙口,正想阻拦,喜盛便一挥手,将那桌上的饴糖尽数扫落。   那纸包里的饴糖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稀稀拉拉的滚了一地,诗音难得见她这般发脾气,正要哄着,便见喜盛脸上并无什么伤怀之色,反倒还有几分释然,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了。 第91章 91   上京大雪,禁庭里的道路也被盖上了一层棉被,凤仪宫中的地龙烧得暖暖的,一进门便是铺面的热气。   容珠摘了斗篷,牵着手里的男孩儿进了内殿,便瞧见江皇后正抱着个小团子,衣裳半敞,似乎是在喂奶。   江皇后也瞧见了容珠与小九,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裳,将手中的团子给了奶娘。   江皇后与娴妃怨念已深,但如今娴妃入了冷宫,说不定何时就去了,陈庭恪又反了朝廷,只留了容珠一个女儿家...   便是有再大的怨气,江皇后看着容珠也心有不忍,连忙招了招手:“大冷天的,怎么还带着小九往这儿来一趟,快找地方坐下。”   “宫里太无聊了,想着明年开春我也养只小猫。”容珠虽然来了,但对着江皇后还是有些局促。   小九倒是不怕生,只是与江皇后不熟悉,但听教习妈妈说母后是很好的人,他也一副好奇的模样,打量着江皇后。   “你倒是被盛儿传上了,还没瞧见那小白猫叫她养的,跑起来身上的肉都跟着颤。”一提起小猫,江皇后便想起了胖团,那会儿除了保宁没人愿意跟喜盛玩,她才寻了只猫来。   只是没想过,多年以后,喜盛该嫁了,容珠却成了最孤零零的一个人。   到底是年纪大了有些伤怀,江皇后看着面前两个孩子,轻叹了口气:“容珠今年也十三了,往后若是有心仪的郎君,可要记得告知我。”   容珠倒还没有意中人,听着江皇后提起郎君,先想到的便是喜盛身边那个日日寸步不离的冰坨子,挽唇打趣道:“我知道的,只是眼下,母后还是先顾着六姐姐吧。”   “从前有柔然的事,你六姐姐也不能在朝中寻夫婿,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我瞧着那宋家小郎君人就不错。”容珠这一说,江皇后便想到了还跟自家父皇堵着气的喜盛,无奈摇了摇头:“你们两个这脾气,一个比一个淘,也不知什么样的郎君禁得住你们俩个。”   “我倒觉得宋家郎君哄不住六姐姐。”容珠还以为江皇后知道张潜之事,眼下见江皇后出口便认定了宋淮山那人,容珠抿了抿唇,有些小声道。   “嫁了人,自然就不能像在家里了,总让人哄着她,岂不叫人笑话了。”江皇后倒没思虑那么多,只觉得宋淮山与喜盛青梅竹马,便想着把喜盛嫁了。   “嗯,不过这事到底还是要问问六姐姐。”喜盛那边没说,容珠也万不会多这个嘴,一副赞同的模样。   “也是,你六姐姐在常州应当也无聊着呢,你要是有空,不妨去找她玩儿。”江皇后点了点头,忽的垂眼看了看容珠身边的小九。   小九对江皇后满是好奇,彼时见到好看的母后朝他看,腼腆的笑了笑。   “小九过来。”德妃当年与江皇后也算有些交情,见到小九那与德妃几分相似的眉眼,江皇后招了下手。   容珠注意到了江皇后的目光,垂眸看着拽着自己衣摆的小九,伸手推了他一把,将小九推到了江皇后跟前:“小九这些日子不怎么吃东西。”   小九刚刚回来,对宫中多有不熟悉,也不愿意见人,先前依赖喜盛,现在喜盛走了,容珠便常常去看。   江皇后也心疼小九,伸手把小九抱到罗汉床上,拿着块点心递给小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东西也不行,容珠你既然要去喜盛那边,小九便在本宫这儿吧。”   容珠一个孩子,自己还照顾不好,还要顾着小九,江皇后也有些不忍,所以才提了这个要求。   不过这倒顺了容珠的意思,瞧着江皇后愿意收留小九,容珠也笑着点了点头。   在凤仪宫逗留了片刻,将那孤苦伶仃的小男孩交给了江皇后,容珠便拿了宫牌回宫,只是路过宫道时,宁意浓正瞧见那一身湖蓝色的北地郡主。   那北地郡主分明只是个商贾出身,却总端着一副架子,跟陈喜盛似的,不过陈喜盛在端着,都是公主的姿容,而霍澜,容珠便不怎么喜欢了。   所以瞧着那迎面而来的北地郡主,容珠并没什么好脸色,横着便要迎上去,只是在这儿之前,有一道雪青色身影,却先迎上了霍澜。   容珠也是一愣,看着那雪青色身影慢慢转身,目光定男人那清朗俊俏的面容上,一眼便认出了是宋淮山。   “公主,咱们快走吧。”容珠身边的侍女也怕撞到了什么事,只觉得在此地逗留不好,连忙劝着容珠。   容珠不然,回眸瞪了眼身后的侍女,随后便躲到了假山后。   霍澜与宋淮山素不相识,眼下瞧着那如玉一般皎洁的公子,蹙了蹙眉,便要绕过宋淮山。   “郡主留步。”宋淮山摆明了是冲着霍澜来的,连忙挡住霍澜去路。   “你是哪家郎君,拦我作甚?”霍澜并不是很喜欢大虞兴盛的这种翩翩公子,故而对着宋淮山也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意识到宋淮山眼底那几分算计以后。   “淮山并非有意叨扰郡主,只是今日入宫,恰好见到郡主,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宋淮山能瞧的出霍澜对自己的不耐烦,虽然也对这个出身商贾的小姐不耐烦,但他还是柔下了语气。   “我是北地国主的义女,吃穿不愁,何来同病相怜。”知道这些文人最爱客套,霍澜被弄得有些烦,对宋淮山躬了躬身,便欲绕开。   “郡主,我愿是长好公主要议亲的夫婿。”看着霍澜要绕开,宋淮山也摸清了霍澜这人大抵不喜欢绕弯子,便上前道。   如宋淮山所料,霍澜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侧目看向宋淮山的眸子中有几分闪烁。   这两人似乎不谋而合,一同出了宫门,假山后的容珠听了半晌,终于直起了腰,抬眸望着天边不知何时有飘起来的飞雪。   这寒冬天,穿十八层都让人觉得冷,陈喜盛又是个瘸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她那腿,到底还是因为她。   “公主,咱们快回宫去吧。”容珠身边的侍女身上落了雪,怕容珠也冷着,连忙带着人往回走。   “哦。”被侍女这么一说,容珠缩脖打了个颤,跟着人回宫了。   容珠从江皇后那禀报了出宫,领了宫牌,原准备择日出宫,可恰好临近新岁,江皇后便让容珠多呆了些时候,因此容珠走的时候,是新岁前夕。   眼瞧着快过年,诗音也采买了些年货,整日供的喜盛极为舒坦,几个月下来脸都圆润了不少。   窗外的阳光斜洒进寝殿,喜盛正坐在罗汉床便,手里捧着绣棚,研究什么呢。   张妈妈捧着药过来,瞧见喜盛愁眉不展的模样,放下手中的药碗过来:“公主这是在做绣活?” 第92章 92   张妈妈是这别院的管事,喜盛来时候正好告了假,所以才没见着。   不过张妈妈算是在张潜身边说的上话的人物,所以喜盛对张妈妈印象倒也不错。   且她身边虽有诗音,但两个人都还是女儿家,多个妈妈看顾,江皇后那边知道了,也放心,没在把诗画姑姑送过来。   眼下看着张妈妈缓缓走过来,喜盛抿了抿唇,将手中绣了一半的图给张妈妈看了看:“妈妈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平日朝日宫闷的久了,所以喜盛的女功极好,被绣棚圈起来的绣图还是半成品,可却隐隐能看出上面仙鹤的栩栩如生之相。   公主的刺绣,张妈妈自是直夸好,只是看着喜盛那满面笑意,张妈妈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喜盛又怎么会看不出张妈妈有话要说,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绣棚:“妈妈若是有话,直接同我讲便是了。”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老奴听说,北地那位郡主离开上京了。”张妈妈略微沉吟。   “霍澜啊。”听着张妈妈说完,喜盛点了点头,道是自己知道了,然后自顾自捧起桌上晾温了的汤药:“聂隐这药是越熬越苦了。”   “公主,这入冬了,您给小殿下都绣了东西,何不也顺手给郎君那边送些东西...”张妈妈看着喜盛并未走心的模样,连忙又补了一句。   张妈妈是聪明人,眼下喜盛与张潜的婚事虽还未敲定,但她一个堂堂公主,愿意住在张潜别院,是什么意思,傻子也能猜出来。   两个人过日子,总要互相挂念些,郎君在外头打仗,公主高高兴兴的在家里是好事,可是见喜盛半点想不起郎君,张妈妈才有心敲打几句。   喜盛并未想那么多,听到张妈妈说,这才一愣,看着窗外总是下不完一般的小雪,方才意识到这已经是过年了,自从张潜离开上京,便一直有书信往回送,不过她小心眼,记着上回张潜不给她回信,所以张潜寄回来的书信,她也不予理会。   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想她的...   喜盛想着想着,脸颊不觉泛起些许红晕,看着手里的药碗,闷头吞了几口,然后抬眸看向了张妈妈:“我知道了。”   “公主,容珠殿下来了。”喜盛身边有张妈妈伺候,诗音便被准许睡了懒觉,刚往喜盛这边来,便迎上容珠,连忙就来禀报了。   早听上京的人禀报过容珠会来,所以喜盛并不惊奇,点了点头,朝张妈妈伸了伸手。   张妈妈也明白喜盛的意思,上前要扶起喜盛,容珠便已经到了内寝。   容珠依旧是那身热烈的红,只是不同以往那一副厌恶的神色,她脸上带着笑,瞧见喜盛艰难的从罗汉床上被人搀扶起来,噗嗤就笑了出来,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陈喜盛,你人都要爬不起来了?”   “...”喜盛知道自己胖了,可也没到爬不起来的地步,只是入冬人懒,再加上聂隐给她治腿,叫她少走动,喜盛这才不动。   只是眼下被容珠嘲笑,喜盛脸上有些挂不住,那张素白的脸上红晕未褪,就又蒙上一层羞愤。   容珠也瞧出喜盛这是生气了,闷不做声打量这喜盛身边的张妈妈,多少看出些苗头,便上前挤走了张妈妈,握住喜盛手臂,摁着人一同坐下:“本宫还说呢,这张潜也是胆子大,敢直接将禁庭的公主养在这小破别院里,真当自己是谁呢。”   喜盛知道容珠性子如何,但也没想到她这一出口便这般捅人心肺,瞧着张妈妈脸色不对,喜盛默了默:“张妈妈先下去吧,诗音在这儿伺候便是。”   “是。”两位公主到底是禁庭的任务,张妈妈虽然不满容珠的话,但也说不出什么,只好退下了。   “你这嘴啊,小心往后吃亏。”瞧着张妈妈出去,喜盛无奈看了看容珠。   “我也没说错嘛..”容珠被喜盛嗔了句,无所谓的捏了块桌上摆着的糕点,才刚咬下第一口,便想到什么:“霍澜出上京了,你知不知道。”   “大概是在上京待不下去,回北地了吧。”张妈妈方才说过这事,喜盛也没挂心,如今见容珠再次提前,才疑惑起来:“怎么了?”   “谁告诉你她回北地了,她去找张潜了。”容珠看着喜盛一脸无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边关那地方,刀剑不长眼,本就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好端端的上京霍澜不待着,偏要去边关。   加上那日容珠瞧见的那些,所以才把霍澜与张潜联系到一起。   容珠原觉得喜盛会想些计策,可看着她脸上神色如常,那双杏眼还微眨了两下,好似困了的模样,容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你不怕霍澜把张潜拐走了?”   喜盛到底是活过了两世,看着容珠杞人忧天的模样,侧目看向了窗外的寒雪天,莞尔道:“我是公主,公主他都不娶,那边说明他这人忒不识好歹,不值得我嫁。”   容珠听了,竟也觉得有些道理,但想到宋淮山与霍澜的交谈,容珠犹疑了片刻,虽说有些拆鸳鸯的嫌疑,但容珠还是凑到了喜盛跟前:“宋淮山前些日子应该来找过你,也就是那时候,我看到他与霍澜有交集,霍澜这次去边关,应该是有准备的。”   “宋淮山?”若是霍澜临时起意,喜盛倒没什么可畏惧的,可牵涉道宋淮山,喜盛蹙了下眉,心绪有些不定了。   宋淮山与她自小的情谊,若说宋淮山会害她,喜盛不信,可若是宋淮山想害张潜...   那倒有可能了。   虽说张潜不至于被宋淮山一个书生胁迫,可喜盛仍是有些担心,两道黛眉微微蹙了蹙:“宋家郎君没在父皇面前说什么吧?”   “这倒是没有,不过我总觉得宋淮山还想娶你,你还是小心些吧。”对于宋淮山和喜盛的事情,容珠是了解的,两人差点就定了亲,不过柔然凑巧来了,至于喜盛后边怎么看上张潜的,容珠不知晓,可却也能明白,宋淮山是没有机会了。   宋淮山的确还想娶她,这点她怎会不知?   眼下她不在上京,宋淮山若是真的与父皇请旨,嬢嬢一口答应的,那这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思及此,喜盛不觉有些心慌:“容珠,可否托你帮我件事?”   平日喜盛哪有需要容珠帮忙的时候,容珠难得受用一回,自是点头答应:“你说便是,你帮了我,我当然也要帮着你。”   “帮我写一封书信,送到裴公府邸。”   “裴公?”容珠多少能猜到喜盛的想法,不过裴公想来公正严明,容珠不是很想和一板一眼的裴公打交道。 第93章 93   容珠惧怕裴公,可因着喜盛的缘由,到底是答应了,在宅院这边陪着喜盛过了春三月,便回了上京,将那书信交到了裴公手上。   诚如喜盛所想,宋淮山果真在年节之后向圣上提了求娶之事,只不过碍于两地都在打仗,所以庆帝并未同意。   喜盛知道此事之后也是郁郁寡欢,虽说这亲事还没定,可喜盛已到适婚年龄,京中有意求娶的可不止宋淮山一人。   这日春风和煦,聂隐带着药箱过来,便见喜盛仍是垮着小脸,年节好容易养出来的奶膘都清减了下去。   女儿家的心事无非是那些,聂隐也能看出来喜盛的愁绪,将药箱往她面前一放,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喜盛跟前,一双温朗的眸中含笑:“公主可是在想千里之外的人?”   喜盛被聂隐拉回思绪,抬眸看着聂隐带来的那个药箱,不禁有些反感。   她这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聂隐说还需要针灸三日,三日虽然不长,可足够喜盛对这个药箱蒙上一层阴影了。   “在想上京的人。”对于张潜,喜盛倒是格外放心,她唯一的担心的事便是上京。   前些日子听说保宁表姐他们已经班师回朝了,齐侯为了一表衷心,真的要在大虞为霍澜择婿。   提起霍澜,张潜前些日子还与她写信汇报过,说有她阿兄帮着,霍澜连他面都见不到。   那么一个冷冰冰的人,在信中字里行间都透出几分邀功的架势,所以喜盛并不害怕。   反倒是霍澜,霍澜的心思她清楚的很,若是齐侯为霍澜请旨,父皇一个高兴答应了,那她与张潜就悬了。   喜盛是个一着急就吃不下东西的性子,聂隐看着也有些不忍,并没着急给喜盛施针,反倒从袖中掏出了个瓷娃娃,递到了喜盛:“公主倒是想什么来什么,指挥使亲斩柔然王首级,眼下也折返上京,今日可要到常州了。”   那瓷娃娃穿着红襦裙,圆圆胖胖的身子,扎着双髻,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活有些像她。   喜盛伸手接过,打量了一眼,虽然面上平静,可眼底那喜欢遮掩不住。   瞧着喜盛那副故作矜持的模样,聂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指挥使倒是了解公主,知道公主会沉不住气,就让人捎了娃娃回来,让我先把公主哄住。”   “谁沉不住气了。”喜盛没想到张潜还有这一手,将那瓷娃娃往身边石桌上一摆,嗔了眼聂隐。   聂隐与喜盛倒也熟了,无声笑了声,便去给喜盛的膝盖施针了。   喜盛并不喜欢扎针,不过想着这是最后一日,心态便平和了些,因此聂隐从喜盛膝盖上取针的时候,喜盛已经睡在了那舒适宽大的木质躺椅中。   聂隐望着她那眉目,收拾手中医具的手微微一顿。   聂隐最爱云游四方,可此时立在这四四方方的强院之中,看着天边不知何时漂浮起的云霞天日,竟也有几分留恋。   不过聂隐很快便平息了自己异常的情绪,看着诗音贴心又拿来一张毯子,与他微微颔首,聂隐便执起了药箱,离开了别院。   张潜快马加鞭,是午后抵达的常州,冲着自己那座别院便去了,谁知入门便迎上聂隐手中提着行囊,两道剑眉不由得一蹙:“聂大夫。”   “指挥使。”聂隐也瞧见了张潜,见他一身重甲,风尘仆仆。   张潜那张想来严肃的脸是改不掉的,身上虽然早已没有当日初见到的冷冽,可聂隐却隐隐有些敌意,挽唇对着张潜笑了笑:“公主的腿疾已经好了,只不过还要用些药,往后就劳烦指挥使了。”   喜盛的腿被聂隐治好,张潜自是想谢过,可听着聂隐那语气,张潜有些不适:“这个不劳聂大夫操心,只是聂大夫如今,是要离开上京了吗?”   “指挥使应当也知道我爱云游,此番在上京停留许久,有些腻了。”聂隐微微颔首,倒是一口认下了这个事实。   “上京烦扰之所,似乎并不适合聂大夫这般潇洒的人物蛰居,既然要走,那么在下也不阻拦,圣上送的赏赐,届时我会命人送到聂大夫手里。”张潜是觉出了聂隐有些不对劲,心里惦记着喜盛,冷声客套了几句,便将手里的马儿递给了仆从。   -   喜盛在小院里睡得憨甜,远处桃树上的桃花含苞待放,木枝上的小黑雀悄悄的立在枝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对面女儿家怀里的大胖猫,歪歪了小鸟头。   胖团蜷在喜盛怀里取暖,彼时看到那小黑雀挑衅它,立马便昂起了头,金黄色的猫眼定定的看着小黑雀,准备直接从喜盛怀里跳出去。   只是胖团还没起跳,便被拽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从喜盛暖呼呼的怀里提了起来,被放到了一边的地上。   胖团有些不满,抬着爪子落在了男人皂靴上,嗅到了熟悉的一股墨香,胖团小爪子顿了下,极为懂事的跑开了。   喜盛也觉出了怀中温暖的团子被抽走,睁眸看了看天,恍惚看到个黑影,并没决出是张潜,以为自己睡迷糊了,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身上便陡然一轻。   失重的无力感叫她睁开了眸,下意识便抱上了张潜的脖颈,闻出人生上一股尘土夹杂着汗水的异味,喜盛蹙了蹙眉,梗着脖子挪远了些。   瞧着喜盛脖颈上因为吃力更显明显的锁骨与脖筋,张潜便知道她这是嫌弃,但手上的力度并没松弛,反而更往喜盛脸边凑了凑,蹭着她脸上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喜盛还晕乎乎的,觉出脸上被男人胡茬刮得有些疼,杏眼里清明了些许,看着抱着自己的人是张潜,忽然就顶着额头,重重往张潜脸侧撞了下。   自己的头撞疼了,喜盛方才知道不是梦,手臂往张潜脖颈一勾,声音染了哭腔:“宋淮山与父皇求亲了,我写信给了裴公,裴公在朝堂上谏言,这才阻止了宋家。”   一去小半年,女儿家身上多了些肉,身子软的胖团那只小猫一般,张潜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喜盛,便听着她低泣,料到她心绪乱,抱着人便回了寝居。   诗音从在寝居里洒扫,一眼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抱着自家公主进屋,先是愣了下,随后便退出了寝居。 第94章 94   大虞公主出嫁的礼数繁琐非常,喜盛虽然有经验,但这么折腾了一日下来,丝毫没觉得比上次去柔然轻松。   在荣禧堂跪拜了天地,喜盛便被诗音与喜娘带回了洞房。   婚仪原本要设在公主府,不过喜盛想着裴公一个人孤独,便想着为裴公热络热络门庭。   庆帝也是答应了的,所以这婚事便设在了裴公的府邸。   彼时走完了一天的婚仪流程,喜盛便坐到了榻钱前,透过面前团扇看着打量着这间寝居。   洞房里虽然粉饰了大红喜绸,可仍是显得空旷冰冷,与她住的那处别院一样。   不过别院她住的久了,就有了人味儿,倒是这里,张潜长大的地方,却显得这样荒凉。   也不知怎的,看着这间寝居,喜盛不觉就联想到了上一世。   张潜上一世,应当是有喜欢的人的吧...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与心上人失之交臂,然后孤独过这么一辈子,像裴公一样。   但那个心上人到底是谁,喜盛不知道,张潜也从未说过。   想到这儿,喜盛那张上了妆的娇靥忽的一皱。   诗音离着喜盛近,正瞧见喜盛的神色,微微躬身:“公主可是饿了?”   “嗯...”今日从早到晚忙了一天,水米未进,喜盛的确是饿的,抬眼看了看一边默声立着的喜娘,然后迅速朝着诗音点了点头。   诗音看着自家公主可怜巴巴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身上,发觉自己也没带什么东西,暗暗摇了摇头。   喜盛也没想到诗音这次这么不靠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认命的坐在床上等着。   洞房静悄悄的,远不如庭前热闹,喜盛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微微犯困。   张潜从庭前回来,便见到这副模样,本不打算扰她。   倒是喜娘见到新郎官进屋,连忙高喊了一声。   这一喊,喜盛也回过神,轻轻摇了摇沉重的头,透过扇面看着门前许久未见的人。   她是禁庭的公主,江皇后宝贝的很,因此婚期定了以后喜盛便被禁足了似的,再没见过张潜了,唯一见到与张潜沾边的东西,就是前些日子宁表姐送来的那几包点心。   不过话说回来,宁表姐今日似乎不再宴席上...   喜娘叫醒了喜盛,张潜倒也说不出什么,目光在喜娘身上略微顿了下,方才走进喜盛,将她手中握了许久的团扇抽走。   昔年也知道眼前这位是庆帝属意的女婿,又是朝中权贵,被那锐利的目光一扫,立马便紧张了些,连忙端着合卺酒上前:“请公主驸马饮合卺酒。”   张潜便是这般,似乎对谁都没好脸,喜盛看出了那喜娘的局促,藏在裙下的脚往张潜那方踹了下,笑着看向那喜娘:“劳烦妈妈。”   那喜娘虽然有些怕这新驸马,但见喜盛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便连忙说了几句讨喜的话。   合卺酒饮下,方是礼成,喜娘领了赏金便下去,看着门板被诗音轻轻阖上,喜盛才觉放松了些。   喜盛在看门外,张潜却侧目,一把环住了喜盛腰肢,那双鹰眼化开了冰寒,说不近的温柔思念,好像随时要扑上来似的。   “干嘛…”喜盛肚子饿的不行,给张潜这么一勒便更难受了些。   虽然说喜盛尚且年少,但江皇后把她圈在宫里可是没少让教习的妈妈磋磨。   她知道后头会有什么,可看着面前桌上的糕饼点心,喜盛无奈踢了踢脚上绣鞋:“我饿了…”   “嗯。”张潜也并非想做什么,只是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女儿家矜贵娇气的脸,有些情不自禁,想亲一口,可头微微凑上去,张潜却愣了一下。   在那深深埋藏的旧忆之中,似乎是有过这样一幕的,张潜心觉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真实。   喜盛也觉出了脸侧灼热的呼吸,侧目看着张潜定在自己身侧,微微动了动身子:“张潜。”   “我在。”张潜被那道柔软温和的女声唤回,沉声应道。   “你在想什么?”被人凑的这般近,喜盛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些许红晕,只是想到些事,她还是一本正经的问了出来。   声音软软的,却半点不正经。   “心里有事?”听喜盛这话,张潜却是觉出了什么,手臂一吃力,将喜盛腾到了腿上,一只手掌垫在了她后脑勺,叫那沉重的凤冠对她施加的压力小了些。   “你记得上一世。”对于后脑贴着的那只大掌,喜盛极为受益,只管在张潜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记得。”张潜鹰眼灼灼的落在喜盛脸上,点了点头。   她似乎比之前胖了些。   想必是在禁庭过的舒心,不过想想也是,她娇养惯了的,先前身上有腿疾,总是爱冷,那腿疾折腾了她两世,如今终于治好了。   女儿家在朝日宫待嫁,日子舒心,人水灵,抱着软软的,让人舍不得放手。   “那你上一世有没有心仪的娘子…”这问题被她一个女儿家问有些没脸,但喜盛控制不住自己的求知欲,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张潜,正怕错过了张潜脸上的神色。   张潜原以为喜盛有什么心事,此时听着喜盛问出这么个问题来,俯首便在喜盛鼻尖上亲了下。   “你藏着!”喜盛连忙捂住鼻尖,蹙眉看着张潜。   张潜瞧着喜盛被捉弄的有些生气,喉头滚动了下,然后贴到了喜盛耳边:“是公主。”   “臣图谋公主许久,有幸为公主驸马,还望公主不弃。”   喜盛知道张潜上一世可能有喜欢的人,也做好了心理预设,但当那道低沉且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喜盛仍是微微颤了下。   她竟不知张潜图了她两世,有些可笑。   张潜感觉出了喜盛的轻颤,眉宇微微一挑,在她后脑扶着的大掌也覆上了那冰冷的金簪,一边帮她取簪子,边将那些旧事娓娓道来:“公主还记得前生去柔然的路上,救过只黑鹰吗?”   “公主最怕黑鹰,但是那只受了伤的黑鹰公主还是救了,公主还因此受了伤。”   “那是臣奉圣上之命暗中护送公主,公主救黑鹰时,臣便在暗处。   或许在公主眼里只是微末小事,但臣当时一见,便记住了,记住了公主是个娇纵又善良的小丫头,但是臣配不上公主。”   张潜在说,喜盛也在静静听着,尾音落下时,喜盛头上那只凤冠也被取了下来,放置到了一边。   “臭张潜。”   喜盛难得听张潜这么多话,此头上一轻,便勾着着张潜脖颈,朱唇在张潜唇上轻轻吻了下,然后抵着张潜鼻尖,声音有几分幽怨:“臭张潜。”   “嗯…”张潜由着她骂,定目看着喜盛那抹朱唇,眸色一深,便反吻了回去。   这吻热烈而温柔,不觉便将喜盛卷进了榻中。   喜盛是懂一些事情的,但看着那床帐被张潜无情扯下时,娇小的身子微微震颤了下,连忙捂住了张潜横在她耻骨上那只有力的手臂上。   那只小手仍是凉凉的,却引得张潜微微抬眸,目光扫过被她拽着才将将遮住春光的赤色牡丹小衣,落在喜盛酡红的脸颊上:“害怕?”   男人目光如火,看的人心里发慌,喜盛摇摇头,垂眼不敢去看张潜:“不怕,但是诗画姑姑说会疼…”   张潜倒没听说过这些事,只是张妈妈嘱咐过,喜盛是金枝玉叶,行那事时要温柔些。   眼下看着喜盛哆哆嗦嗦的身子,张潜也忽然冷静了些,伸手抽走了喜盛手中紧紧拽着的小衣,爱怜的亲了亲她额头:“疼了便告诉我。”   听见张潜这般说,喜盛终于点了点头,不过惊于张潜动作,一只玉臂遮在身前。   洞房中龙凤烛烧的火热,烛泪顺着圆柱体下滑,最后在尾随冷凝,又成了蜡烛的一部分。   喜帐里鸳鸯交颈,晋江不被允许的声音荡满了一室。 第95章 保宁【番外】   喜盛婚嫁那日并未见到保宁,原想着闲下来去寻保宁,可还未等她去江府,方一带来的书信便将喜盛从初嫁的好心情中拉了回来。   信上是保宁亲笔,字字都在问她好,却也字字珠玑。   保宁孤身离开了江府,也离开了大虞,至于缘由,喜盛不得而知,却也因此生了愁绪。   张潜成了驸马,身上的事情也少了些,只是庆帝不放心他人,因此有的要事,还是会宣张潜入宫。   这日张潜从宫中回来,刚迈进正房,便觉出一片静悄悄,眼看着家里大猫小猫蔫巴巴的坐在一起,蔫头巴脑的,张潜游戏疑惑,不过见到喜盛桌上搁着的那封书信时,张潜便知道了喜盛因何不高兴。   张潜默声走进了喜盛,将她面前小桌上的书信收走:“母后说朝日宫收拾出来了,问你要不要回宫住几日。”   进九月了,宫中秋菊开了一片,喜盛是个懒的,回门那日在宫中住了两日,回了裴府便少出门了。   裴府门槛高,裴公又爱清静,除了容珠敢来叨扰,倒也没几个娘子来寻喜盛   张潜知道喜盛不爱跟别人玩,除了自家亲姐妹。   眼下保宁就这么走了,她心里难过,这么一直闷下去,别再闷坏了。   宫里菊宴认识些朋友倒也好。   “不想去。”喜盛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张潜,知道他是早就知晓保宁离开的事,想怪他,转念一想应当是保宁表姐不让说的,便撇了撇嘴,将头别到了一旁。   女儿家说着不想去,声音却也染了哭腔,诗音见这情况,便退出了寝居。   “你父皇委我走一趟江南,带上盛儿行不行?”张潜瞧着喜盛撇嘴要哭,俯身捏了她肉乎乎的脸。   入秋凉,整日这么在园子圈在,胖团被收拾的瘦了不少,她倒是越发滋润了。   喜盛拉下了张潜的手,摇了头:“不行。”   江南太远,路上颠簸,她上辈子不但去过,还在那里生活过,所以这辈子再也不想去了。   喜盛心情好都哪里不去,心情不好应当更不会去了,因此张潜也不强求,坐到喜盛身旁,温声道:“圣上,江伯,都已派人各处搜寻,我的属下也在找了,如果有消息,便会先告知你。”   “那阿兄呢?”喜盛顿了顿,忽的就想到了陈庭远。   宁表姐喜欢的是她阿兄陈庭远,如今宁表姐丢了,最该着急的人应当是陈庭远,怎么这其中有江叔叔,有父皇,偏偏没有陈庭远呢?   喜盛有些不解,看着张潜神色微顿,翻身就压到了张潜大腿上,环住张潜脖颈:“张泽旻。”   “...”张潜确实有些心虚,不过听着喜盛那一声唤,听话的想小狗一样,对上了喜盛那双杏眼。   成婚几个月,虽然喜盛还是摸不透张潜性情,可张潜并不擅长在她面前撒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着欺骗一个女儿家羞耻,张潜每次在她面前遮掩,都会明显的呆愣一下。   喜盛拿捏住了这点,可也并不告诉张潜,一双素手缓缓停在张潜脸侧,然后捏住了张潜的耳垂,指腹暗暗用劲。   喜盛性子柔,这种耗人耳朵的毛病从前可是没有的,张潜也有些惊诧,瞧着喜盛咬紧槽牙使劲的模样,忽的从塌上起身,将坐在他腿上的喜盛一并带起来。   喜盛没预料,为了不从张潜身上掉下来,连忙就松手勒住了张潜后劲,蹙着眉头看着张潜。   见喜盛松了手,张潜也才施力拖住喜盛的腰身,将人往上一提,沉声问她:“陈容珠教你的?”   她在裴府,也就陈容珠敢来找她,不过喜盛当然不会乖乖承认:“小七没成亲,不懂这些。”   “小七没成亲,但街上的乞儿都知小七蛮。”张潜闭着眼都知道是陈容珠干的好事,拥着喜盛便绕进了内寝。   喜盛到底是跟容珠学了些胡搅蛮缠的功夫,虽后面乖乖的求着张潜别弄,但却在张潜耳朵上留了排牙印,一双杏眼趾高气扬的望着张潜。   张潜瞧着喜盛,自知学坏快,知道这是板不过来她了,眼底有几分几乎无奈的宠溺,伸手在喜盛后脑揉了一把:“下次可要咬轻些,被人瞧了要笑话我,如何立威?”   张潜面对的都是些男人,若是不冷肃些恐怕难服众,喜盛也知晓这个,点了点头,不过也并不苟同:“下次不咬见人的地方便是了。”   “嗯...”喜盛这一幅吃定他的模样,张潜倒也臣服,只是掩在锦被下的大掌,却拽住了喜盛的手,缓缓落在了身上那道最长的疤上。   之间凹陷的触觉有些熟悉,喜盛在被子里挣了下,连忙甩开张潜,幽幽道:“我去菊宴。”   谁愿意咬他了,要是他乖乖交代,她堂堂公主,还会欺负他不成?   菊宴上多是达官显贵家的娘子郎君,张潜倒有心跟着喜盛,不过那天他恰巧有事,便道:“我叫方一送你。”   -   张潜虽说无官职,可却深得父皇重用,喜盛也知道这其中轻重,便也没缠着人来。   菊宴那日宫中热闹,来的多是女眷,喜盛有远远瞧见宋淮山七月娶的那位阮娘子。   那娘子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她成婚后,宋大人便匆匆择定了门亲事,那阮家第不低了,与宋淮山门当户对,只不过他二人成亲的那日,公主府只去了礼。   她并不想见宋淮山,纵然曾经情分深重,可宋淮山在她表明心意后仍然上父皇求娶之时,他们两人便注定要撕破脸皮了。   还有家中那个...   面上瞧着不显,可心却是黑的,但凡她提起宋淮山一星半点,那醋味暗着就飘百里,阴沉着个脸,还需叫人哄。   她才没空哄他呢。   想着,喜盛下巴也微微扬扬,一副高傲的模样,真与胖团那只猫有些相像。   宫道路宽,喜盛慢慢悠悠的走着,偶有路过的娘子见她,虽然不敢亲近,可都知道喜盛是个得罪不起的,见了礼,便退下了。   只是迎面几个有礼,便总有不知礼数的撞过来。   喜盛起初要责怪,不过见对面是个大腹便便的妇人,便先退开了一步,着眼打量着这人。   那娘子小腹隆起,瞧着月份不小,步子都有些沉重,衣着素净,可面料都是上好的。   虽是如此,可喜盛这位娘子面露怯弱,半点没有当家主母的气质,不禁有些疑惑。   不过她见过的人少,所以对眼前这女子陌生也不奇怪,出于礼貌问道:“你是哪家娘子,怎么一个人?”   “...”   这话问完,这女子已经吓得不敢说话,摇摇头,一双手护住小腹便要往回走。   一回神,便恰好撞上个妈妈,那妈妈有些凶悍,看着面前的女子便要训斥,迎上喜盛时,终于怯了下来,规规矩矩的行李:“老奴拜见公主。”   “...”   喜盛顿了顿,打量那妈妈片刻,认出了这是宫中的老妈妈了,眉头微蹙:“娘子身怀六甲,不论身份高低,妈妈都要小心些。”   “老奴也是没寻到娘子,一时着急,还请公主赎罪。”妈妈听着喜盛怪罪,连连称是,方才扶着那位娘子离开。   “这娘子真瘦弱。”诗音在一边看了半晌,见人走了,方才为喜盛理了理衣摆。   喜盛却没理会,越发觉得那老妈妈眼熟,沉了半晌,忽的侧目看了看诗音:“咱们跟上去。”   “皇后娘娘与七公主在庭前等您呢...”诗音刚欲叫住,哪知喜盛一抬脚就走了。   公主到底是不一样了,治好了腿,又被驸马爷养的滋润,人胖乎了不说,腿脚也麻利了。   诗音无奈的摇了摇头,连忙跟上那抹轻盈的淡蓝身影。   如喜盛所料,那妈妈带着娘子并没有回前庭,扶着的动作也在拐了宫道之后,便成了拖拽。   这宫中没什么地方是她不知道的,跟着那妈妈七拐八拐的,停到一座宫殿前,喜盛的步子也定了下来。   那殿名为清远殿,陈庭远旧居,殿前立着的人仍旧是一身灰衣,负手而立,眉目见阴霾几重,正是宁表姐最喜欢的那个人。   喜盛也惊于眼前这幕,顿在宫门前的身影微微震颤了下,视线毫不遮掩的落在陈庭远身上。   陈庭远看那女子的目光有些怒意,不过再见到宫门前那道浅蓝色身影时,顷刻便布满了惊慌。   “盛儿...”陈庭远顿了顿,瞧着喜盛浅浅蹙起的眉头,侧目对着身边侍从使了个颜色,方才迎了过去。   “阿兄!”喜盛看着陈庭远近前,眼中的惊慌不比陈庭远少几分。   她看着那娘子在自家阿兄面前颤抖不停的身躯,脑海里忽的就浮现起了宁表姐的面容。   她记得成婚前,保宁带着张潜做的糕点了,说了好些话。   保宁说,忽然觉得阿兄并没有那么好...   喜盛鼻间有些酸涩,目光定在女人小腹上,沉了许久,方才看向了陈庭远:“那是阿兄的孩子吗?”   这一切都藏的很好,陈庭远并不觉喜盛会发现,可事已至此,陈庭远却也不得不认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宁表姐呢?”   “阿兄不喜欢宁表姐?”喜盛看着陈庭远应声,步子后撤一步,看着陈庭远身后的女人轻嘲了一声。   “盛儿,阿兄与保宁无缘。”陈庭远静静的立在原处,看着喜盛越发不敢置信的眸,微微垂下了眼,看着鞋尖的云纹刺绣。   “无缘!?”   “阿兄既然知晓无缘,为何要对保宁表姐那般好?”   “阿兄你从来都清楚宁表姐的心意,你为何要这样做?”   喜盛的声音很大,连同嗓子都有些微微沙哑。   她不知自家阿兄这样做的目的在哪儿,可如今瞧见了陈庭远身后那女人,她便知道宁表姐为何会不告而别。   被从小便钟情的人伤透了心是什么感觉,喜盛心里是清楚的,可是她还有张潜喜欢她,保宁表姐却未能遇上个钟情钟意的人啊...   “盛儿,这是我与保宁的事。”   “那也烦请阿兄,怜惜眼前人吧。”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宁表姐也无影无踪,喜盛知道自己在这里吵闹无用,只是看着陈庭远的那双杏眼里,终是有几分失望的。   喜盛离开了清远殿,正好与一身风尘的张潜撞上。   张潜也未想过喜盛能闯到清远殿去,远远瞧见喜盛那双微红的眼眶,张潜抿了抿唇,大步上前将喜盛捞进了怀里。   喜盛已经很少哭了,所以一直都在强忍着泪水,可在张潜拥过来那一刹那,喜盛那眼泪还是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不过都被蹭到了张潜衣衫上,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张潜,不要找了...”   良久,喜盛终于从那濒临崩溃的情绪中回来,抬眼看着张潜,幽幽道:“通知父皇,命所有人都不许找了。”   “好。”张潜点头,垂眼看着她那双泪眼,心里泛起几分不忍,俯首在她额上亲了亲:“盛儿...”   “这样已经很好了...”   “长宁郡主这般,已经很好了...”   “我们也要好好的。”   保宁上一世沙场赴死,虽说悲壮,但到底不是个好下场,如今虽然杳无音讯,可喜盛清楚,保宁是个下定决心便不会后悔的人,这般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喜盛心知自己已经幸运太多,哽咽了几声,方才道:“张潜,我想回家...”   张潜颔首,俯身将喜盛环抱起,将她那单薄的身躯腾在手臂上,大步迈出了宫闱,一如当年那个秋风肆虐,她哭得最是伤心的那个夜。   在那以后,她哭得再伤心,也只有他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