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捉住你啦 作者:酥芙蕾 文案:   匿名土豪悬赏求问:以一本香艳小说爆火的新人作家MIYU,是哪个大神的马甲?   欠了前男友一笔巨债的颜谧心动了。   不久有传言,何大神被前女友死缠烂打,还扒了他的马甲。   何语的经纪人找上颜谧,正要教教她做前女友的本份,突然浴室门开——   何语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水珠顺着匀称的肌肉往下流淌,没入腰间的浴巾里,画面活色生香。   把目瞪口呆的经纪人关在门外,他倾身将颜谧抵在门上,薄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敏感的耳际,吐息炙热:   “悬赏人来送奖金了,签收吧,颜警官?”   ***   后来婚礼上,何语深情款款:“如果余生都是你,晚几年也没关系。”   满座宾客感动落泪。颜谧懒得拆穿他——   是谁夜夜缠着她,一遍遍要她“把这几年欠我的加倍补起来”?   *一根筋的正经警花x套路深的不正经推理作家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甜,HE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主角:颜谧,何语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颜谧举着托盘,目光越过金碧辉煌的大厅,锁定她今晚的目标。   以两国文化艺术交流为主题的外交晚宴即将开始,A国驻华大使携夫人刚刚到场,正和人握手寒暄,接受媒体拍照。   她抬脚就要过去,没走出两步,被一个穿领班制服的人叫住,“哎,那个你——”   仔细打量过她的脸,又看过胸牌,“新来的吧,叫……牛金花?”领班指着一旁,“眼色有没有?瞧见那边的空香槟杯子没?瞧见了就赶紧收走。还有——这可是外交场合,别想着凭漂亮脸蛋儿钓凯子,丢人也别给我丢到国外去。懂?”   见颜谧乖乖点头称懂,领班才离开。   颜谧又远远望了眼大使,转身去各处收拾起用过的酒具,送回后厨。   她今夜能混进来,多亏好友黎思萱这个官N代帮忙,动用关系让她替代了临时抽调来的服务员牛金花。既然顶着别人的身份,起码得把工作做好,不能让牛金花丢人丢到国外去。   轻快的管弦乐声流淌,宾客陆续到场,颜谧端着托盘在衣香鬓影间穿梭。各处角落里,担任安保的特勤人员站得笔直,鹰隼般的目光巡视着全场,她不动声色,隐蔽地一点点朝大使所在的位置靠近。   终于,几步开外,大使刚结束一段交谈,回首抬了抬手。   颜谧立刻上前,递出托盘,方便他搁置手中的空酒杯,同时低声开口,“先生——”   这时门口忽然掀起一阵骚动。   如此大的动静,大使不由循声转头,旋即面上浮起惊喜之色,紧接着大步朝门口走去,急切的脚步颇显出几分激动。   颜谧立在原地,也看见了刚刚到场的男人。   ——终于明白,她找黎思萱帮忙混进这场活动时,黎思萱为什么是那样一副表情,又为什么格外热心地张罗。   来的是一个相貌极为出挑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穿一身刺绣丝绒西装。丝滑光泽的深色丝绒上,金线绣纹华丽繁复,普通人穿上八成像暴发户,而他唇角噙着一抹散漫的笑,迈开长腿信步走进来,只令人想到旧时欧洲的宫廷贵族,雍容奢靡,玩世不恭。   正逢乐队一曲奏罢切换曲目,伴着他这番全场瞩目的入场,倒像是专门为他奏起的BGM似的。   颜谧别开了眼神。花孔雀一样,一点没变。   “那就是大作家何语吗?好帅啊!你们看过他的作品没?听说A国大使也是他的超级书迷呢!”   服务员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怎么没有?我每本都买了!啊~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要个签名?要是能求合影就好了……”   “那是他女朋友吧?真漂亮,皮肤好白,气质也好,才子配佳人啊……”   伴在何语身边的,是一个红裙美人。抹胸礼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她的笑容大方得体,与官员名流们态度熟络,显然对这样的场合习以为常。   颜谧垂下长睫,静静退到墙角的阴影里。   被这一下打断,她暂时没有了接近大使的机会。仿佛就等着何大作家的压轴出场,晚宴终于开始了正式环节。我方官员和A国大使轮流讲话,高度评价两国文化艺术交流的积极意义,着重赞扬了一些跨文化创作者,尤其是现象级华人青年作家——何语。   台上还在细数他的作品被翻译成十几种语言在全球畅销又有改编合拍电影正在启动,颜谧抬腕扫了眼时间,焦躁感浮上心头。   好在人有三急,即便是A国大使,也要响应自然的召唤。   大使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拐角,颜谧跟领班打了声招呼,随后步履自然地走向洗手间。   她没注意到,自己背后黏着一道目光,仿佛那些大夸特夸的溢美之词不与他相干,直至她转过拐角,失去踪迹,那人才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继续听表彰。   A国大使刚出洗手间,被迎面拦住了去路。这里警卫森严,不必太担心安全,拦路者青春姣好的面容让他多了几分耐性,“你好?”   “大使先生,不好意思,占用您一点时间。”颜谧开门见山,“三天前,一名叫石雪枝的D大女生参加了令公子举办的派对,后彻夜未归。她的室友联系不上她,学校隔日报警。警方追踪到她手机的最后一次定位,是在贵府邸。”   大使扬起花白的眉毛,“这件事我有所耳闻,也询问过詹姆士,不过他与这个女孩并不相熟,也不清楚派对结束后她的去向。你是她的……亲朋吗?我非常遗憾,希望她平安。”   这个答案,与颜谧的警队同事询问时得到的一样。   警队接案后就展开了调查,然而进展不大。倘若能还原石雪枝失联前的情况,或许能找到关键线索,但是大使和家属享有外交豁免权,司法机关无权向他们问讯。即便大使含糊打官腔,警方也不能跟他来硬的。   时钟滴答,逝去的每一分每一秒,石雪枝遭遇危险的可能性都在增加……   “大使先生,”颜谧忽然话题一转,“不久前,我有幸拜读了您的自传。”   大使微讶,倒是起了兴趣,“哦?说起来,我还没有听过华国年轻人对这本书的看法。”   这位是在A国政坛活跃数十载的风云人物,传闻此番卸任后,极有可能竞选下一任总统。这本自传一经推出,便迅速登上了各大畅销书榜。   颜谧直视他,“是本好书。为您代笔的阿密特·图什文笔上佳,行文极富感染力和煽动性,令人读来内心激荡,恨不得立刻为您投上一票。”   大使平易近人的笑容消失不见。   政客出书使用“影子写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大家都那么忙,谁有时间坐下来写书?但是一个华国服务员,能一口道出他的“影子”的名字,这不得不让他警惕。他眼角的皱纹都透着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颜谧在他压迫感十足的逼视下,依然镇定如常,“您的团队在雇佣图什之前,想必对他的背景做过调查。不过我打赌,图什没有在简历上列出来,他也曾为恩瓦济当过枪手,代笔写过不少煽动仇恨、给青少年洗脑的文章。”   恩瓦济是当今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邪教头子,他的教众在全世界,包括A国境内,制造过多起恐怖袭击,造成平民死伤无数,罪行骇人听闻。   大使断然道,“不可能!”   “您了解刑侦语言学吗?我们每个人,由于出身性格家庭教育背景的差别,导致无论用词选择还是标点符号,或是句子结构、文章布局,每个人潜意识的表达中,对语言的使用,都带着鲜明的个人特色。这就是独一无二的‘语言指纹’。”   颜谧竖起手指,“就像真正的指纹一样,用科学的算法分析,您的自传与恩瓦济的洗脑包,‘语言指纹’吻合,系出自同一人之手。”   “无稽之谈。”大使冷笑,“想威胁我?小姑娘,别太天真了。”不欲与她再多纠缠,他转身就走。   颜谧跟随上去,语速飞快,“您说的威胁是指,把权威证据泄露给您的竞选对手们,让他们抓住把柄,大肆渲染您和恐怖头子的关系,抹黑您在选民心中的形象,影响您的总统大选吗?”   仿佛没看到大使陡然阴沉的脸色,她无辜道,“这种事情我可想都没想过!我只是个热心的服务员,希望您行个方便,让令公子配合警方提供线索,尽快找到失联的女孩,如此而已。”   大使停步,目光如刀片,似是要牢牢记住这张年轻俏丽的脸:“服务员?呵,华国,真是卧虎藏龙。”   ……   刚刚威胁了一国大使,还很可能是未来总统,颜谧像没事人一样,回去继续端盘子。同时暗暗留意着大使的举动,眼见他同幕僚耳语了几句,她才微松一口气。   老辣谨慎的政客,派亲信小弟去查证,恰恰说明他上了心。   身为刑侦语言学首屈一指的专家,颜谧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信心,只要大使去查,自然会证实那个可能给他的政治生涯引来崩盘危机的污点。她只怕他查得不够快,不能早一点接受她的“威胁”。   不知不觉间,晚宴已临近尾声,A国大使偕同夫人,提早离开。   大使临走前投来的那一眼,在颜谧脑海里挥之不去。心里装着事,她转身时一没留意,手肘被后侧的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托盘翻倾,惯性的作用下,托盘上的高脚杯呼啦向撞她那人身上倒去——   糟糕!   颜谧慌忙伸手,险险捞住了杯脚,却拦不住溅洒出去的红酒,结结实实泼在了那身刺绣华丽精美的丝绒西装上。   醇馥幽郁的酒香弥散,混杂着男人身上清冽的须后水的味道,肆意地充满了她的呼吸。她下意识抬眸,正撞进一双半垂的黑眸里。   深幽似潭的眼神难辨情绪,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她胸前,停留得略久了一些,她莫名有种衣服都被穿透的感觉。差点要抬手遮挡,旋即意识到自己胸牌上的名字……   “噗!这么烂俗的招数,还真有人用啊?”   一声嗤笑,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颜谧蓦然回神,退后两步,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   何语的女伴,那个红裙美人高抬着下巴,鄙夷的眼神扫过她一身土气的服务员制服,不屑地撇撇嘴。转头面对何语时,温柔关切,“没事吧?”   然后瞪向颜谧,“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拿毛巾来啊!”   “哦好的。”颜谧刚抬脚,不想何语开了口,“不用了。”   乐手奏着舒缓缠绵的爵士乐,宾客们忙着寒暄道别。颜谧不想引人注意,摆出最诚恳的表情:“这位先生,实在抱歉,衣服干洗的费用我会承担。”   “洗?”何语垂眸扫过身上洇湿的暗色酒渍,语气薄凉,“这身衣服,已经毁了。你打算怎么赔偿,这位……”   视线又瞟向她胸口,“……牛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谧谧:碰瓷!碰瓷!这是碰瓷!!   语哥:肉偿!肉偿!必须肉偿!!   埋个新文,将小天使们炸出来~   大冬天当然要来点甜甜的,一切为了开车……不是,一切为了谈恋爱!谈甜甜甜甜的恋爱!(///▽///)   请用多多的收藏和评论关爱我,冲鸭!!   ———————————   下个坑开《恋一世的爱》,求预收,还有我的作者专栏也收藏一下哦!(*  ̄3)(ε ̄ *)   【切开来都是黑的技术宅x家里有矿又美又凶的花花公主】   从穷小子到白手起家的科技新贵,世人眼中的萧行言隽秀温和,斯文儒雅,当得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然而某天,有人目睹他闯进一场联姻相亲宴,拦腰扛起宁大小姐,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更刺激的是,之后三天三夜,两人关在酒店套房里,没出过门。   ***   “要是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多么好,我一定要把你欺负得哭不出来。” 第2章   颜谧严重怀疑,这根本就是碰瓷。她一直关注着大使的动向,完全没留意何语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   然而此情此境,她要是嚷嚷何大作家碰瓷她一个小小的服务员,只会徒惹笑话罢了。别人不说,至少这位鼻孔朝天,虎视眈眈护在何语身边的红裙美人,肯定会不吝于嘲讽全开。   难免有其他宾客留意到这边的情况,投来各种目光,领班想必马上就会过来。颜谧暗叹一口气,“是我的过失,我赔。”   只听红裙美人又是一声嗤笑,“赔得起么你?”   颜谧一脸朴实,“大姐,您可放心吧!砸锅卖铁我也赔。这辈子赔不完,就让我儿子接着赔,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匮,总有一天能偿清的。”   领班刚赶过来,本来要发作,一下子差点没绷住。愚公移山吗这是!   “你叫我什么?!”红裙美人的关注点不一样,怒眼圆瞪着颜谧。   颜谧抱紧托盘,被她吓住的样子,“大……大兄弟?”   何语手插着裤兜,表情玩味,仿佛没看到女伴噎得俏脸涨红。领班不停道歉,他悠悠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处罚就不必了。既然她愿意赔偿,那就慢慢赔吧。”   红裙美人一听急了,“阿语,这女人不过是想制造机会勾搭你……”   “她想什么我可不知道,也不关心,”何语一脸无所谓,“回头让人把账单寄过来,赔钱了事吧。”   领班心道果然越是有钱人越是计较钱,文人也不能免俗,正烦心这账单该怎么跟经理交待,便听颜谧道,“何先生,我只是临时工,要不还是私了吧?”   她这回是被讹上了,但说什么也不能连累到真正的牛金花。她从口袋里抽出记事本,刷刷几笔之后撕下那页,折了两折,递出去,“我的微信,该赔多少,我转账给你。”   “喂,你要点脸!”果然是处心积虑塞号码!红裙美人扬手就想打开她的手,然而有人比她手更快,迅速接过了那张纸条。仿佛默契一般,颜谧几乎同步缩回了手。   红裙美人一巴掌挥在了空气上,尴尬与羞恼化为眼刀,唰唰扎向颜谧。乡下来的打工妹!没脸没皮!   而何语接过纸条后看也没看,随意塞进裤兜,轻飘飘撂下句,“等着吧。”便迈开长腿悠然而去。   红裙美人愣了下,赶忙跟上,还不忘再回头甩给颜谧一记警告的白眼,“等等阿语,你可别上她的套……”   颜谧只当没注意到领班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微妙,心里清楚,他八成也当自己目击了“服务员成功借泼红酒勾搭上何大作家”的现场。   夜幕渐深,宾客陆续散尽。泼红酒一事免不了在服务员中间传开,颜谧对各种指指点点浑不在意,打完出勤卡,她总算善始善终,完成了牛金花今晚的工作。   晚间起了寒雾,白茫茫一片,朦胧了夜色灯火。走出国宾馆大厅,沁凉的空气骤然吸入胸腔,颜谧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末班地铁。她紧了紧领口,正要加快步伐,却不防瞥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何语?他怎么还没走?   红裙女还伴在身侧,他面前是一个中年男人,正眉飞色扬,滔滔不绝。何语偶尔回应一句,看样子聊的还挺投机。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朝这边投来一眼。隔着浓雾,那张轮廓近乎完美的俊脸有些模糊,这一眼也如同缥缈雾气,若有似无。   原来是跟人谈话谈到这个点啊。颜谧暗自一哂,想想也是,不然难道还是在等她下班不成?   又不是当年,守在门口等她下课,回宿舍几步路也要手勾着手,舍不得放。   台阶旁停着一辆黑色豪华商务车,红裙女大概实在冻得受不了,打开车门先钻了进去。转头看见颜谧,她登时竖起了柳眉,而见颜谧朝这边走来,更是瞪大了眼睛。   颜谧也是无奈。谁让地铁站是这个方向?   “……那个‘盒中少女案’,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我给我女儿安排了保镖司机,D城这个治安太差,警察拿着纳税人的钱吃白饭……”   走到近旁,中年男人的话飘入耳中,颜谧忍不住侧目。小说虚构的连环杀人案,为什么要把锅扣在D城警察头上?   这时何语忽然开口,“只是我虚构的故事而已,宁总不必当真,不过……”他叫住颜谧,“宁总倒是提醒了我——治安这么差,要是牛小姐出点什么意外,欠我的赔款,我该跟谁要去?”   颜谧深吸气。真该把他铐回局里,关在审讯室里好好了解一下,碰瓷人民警察是什么后果。   “何先生哪儿的话,D城很安全,”她感觉红裙女不善的目光穿透车窗,快把她扎出洞来了,“刚不都说好了,我死了该我儿子接着赔,不会赖账的。”   “美女都有儿子了?”那位宁总上下打量她,惊讶道,“这么年轻,看不出来啊!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心都玩野了,一提结婚生子的话题她就恼,唉……”   可怜天下父母心,颜谧想起失踪的石雪枝,她的父母该有多么煎熬?只是想要询问大使的儿子,最快也得等到早上了……   说话间,一阵引擎的轰响声划破浓雾,银色跑车疾驰而近,骤然一个甩尾,急刹停住。   车门如蝶翼上扬展开,长着桃花眼的年轻男人冲颜谧笑得灿烂,“Sorry哈尼~我是不是来晚了?”见她旁边有人,抬手挥了挥,“Hi~”   没人hi回来。宁总略微点了点头致意,而何语……   颜谧刻意没去看何语。   虽然不知道黎思睿这唱的是哪出,但刚才一耽搁,地铁怕是赶不上了,这附近又很难打车,有车蹭总比没有强。   “不晚,刚好。”她坐进副驾,扯过安全带系上,“走吧。”   举手之间很是熟门熟路。   跑车绝尘而去,红色的尾灯很快没入雾中。宁总摇头感慨,“这才像样嘛,下班晚是该老公来接——阿嚏!”   他陡然打了个寒颤,揉揉鼻子,总觉得周身气温好像骤降了几十度,“嘶,今年这天气也忒不正常,寒流来的这么早……”   车里暖气宜人,跟外面是两重天。   黎思睿把音乐调低,长呼一口气,“还好赶上了,不然萱萱不得削了我?”   不用他说,颜谧也猜到这十有八|九是黎思萱的安排。   雾气浓重,能见度极低。街道建筑尽数消失在雾中,点点灯火透出黯淡的光晕,仿佛噬人怪物的眼睛。   “哇靠,寂静岭啊!”黎思睿半途拐了个弯,“那什么,刚想起有份资料落在工作室了……我上去拿,你在车里稍等一下?”   黄金地段寸土寸金,黎思睿的建筑设计工作室所在的这栋写字楼,租金与楼层一样高得吓人。深夜中,依然有不少窗户亮着灯。   他去得有点久,车里憋闷,颜谧索性下了车,倚在车门上浏览警队微信群里的新消息。   暗夜中,手机屏幕闪着幽幽的光,给她精致的小脸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冷色。浓雾模糊了她的身形轮廓,这张白得惨然的美人脸,仿佛漂浮在雾中……   “啊!!”刚从写字楼里出来的中年女人乍然望见这幕,惊声尖叫。   颜谧惊得抬头,下一瞬,看清女人喃喃的口型,她脸色骤变,“等一下——”   那女人穿着高跟鞋,见她追来,拔腿却跑得飞快。颜谧边追边喊,“请等一下,这位女士!我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女人充耳不闻。她对这栋写字楼一定十分熟悉,颜谧眼见她闪身进了一扇侧门,然而追进去之后,却不见了人影。   “——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个陌生的女人看到她,惊恐得像是看见了鬼一样,口中喃喃了这样一句。   头顶的白炽灯管闪了闪,空旷的走廊里,擂鼓般怦怦的心跳声仿若有回音。颜谧紧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全身不自觉颤抖着。   不是早就死了吗……   早就死了吗……   死了吗……   回到停车的地方,黎思睿正急得团团转,看见她才大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坏人拐走,差点要报警了!”   颜谧勉强笑笑,“我自己不就是警察。”   黎思睿斜瞟她一眼,没说什么。   用黎思萱的话来说,颜谧这就叫“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当警察”——长得漂亮对她的职业非但没有帮助,反而拖后腿。多数人一看脸,便只当她是个花瓶,谁会想到她年纪轻轻,是以刑侦语言学专家的身份,受到省厅特聘呢?   颜谧才刚调回D城不久,在旧城区租了间单居室的老公房,虽然环境一般,但胜在交通便利。更重要的是,租金不超过房租补贴。   刚在黑乎乎的巷子口停下车,一辆路虎紧跟着驶了进来,停在他们后面。短发齐耳的黎思萱跳下车,手里拿着两个装宵夜的袋子,直奔跑车副驾。   把颜谧拉下车,一个袋子丢到副驾上,她俯身冲黎思睿挥挥手,“辛苦了Siri,古耐~”   然后急吼吼挽起颜谧就朝楼道走,眼里闪着八卦的光,“怎么样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已气死,有事烧Siri。   求收藏,求评论,求爱,各种求(* ̄? ̄*)   第三更是晚7点~ 第3章   楼道的灯坏了大半,颜谧打开手机照亮楼梯,“什么怎么样?对了,牛金花那边……”   “哎呀我办事你放心!她下月就要回老家结婚了,不会穿帮,我还让我舅舅跟她老家的大企业打了个招呼,亏不了她的。”黎思萱看似大大咧咧,可论起人情通达,她可是门儿清,要办的事情绝不会掉链子。   进了门,她放下宵夜袋子,熟练地往沙发上一歪,继续逼问,“说说呗!碰到那谁了吧?我哥最后的出场是不是安排得特妙?那谁有没有大受刺激,嫉妒得两眼发红?”   颜谧想起那句话——戏台还未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   对于黎思萱来说,脑波能达到的地方,都是她的戏台:“我特意交代我哥别下车,怕他挨揍来着。我可没忘记,当年有人在你宿舍楼下弹吉他告白,然后没过几天,就在网球比赛里用脸接了个球。哇靠,杀人网球啊!鼻梁都断了,那叫一个惨烈!”   那件事当时闹得不小。   也正是那件事,终于捅破了她和何语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颜谧还记得那个告白的男生,好像是法语系的系草?吉他弹得不错,声线也清越动听,法语香颂浪漫,一大群人聚在下面起哄,“答!应!他!答!应!他!”鼓噪连天,声势迫人。   她后来忍不住开了窗,差点被口哨声怪叫声淹没。   “这位同学,‘peintre’的清音p,你发成了浊音b,”她朗声一一纠正,“-in的鼻化元音也太轻。另外还有……”   底下一片寂静,系草的脸越来越绿。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何语耳中。他没什么反应,转头却去报名参加了校际网球联赛。颜谧一开始还惊讶,一向不屑于参加这种活动的他,怎么突然转了性,直到后来看到了赛期表。   晋级赛的对手,正是系草。   比赛那天,颜宁也去了,带了一大堆零食,有颜谧喜欢的果汁软糖,也有黎思萱大爱的番茄味薯片。宁宁总是这样,贴心周到,细致入微地照顾到每一个人。   那天阳光正好,她和颜宁穿了同款衫裙,照镜子一样的一对双生姐妹花,总免不了引人注目,不过网球场上的两大帅哥对决,却更令万众瞩目。   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洗刷,有些褪了色,渐渐淡去,而还有一些,往往是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却像被溪流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在清浅的水面下闪着光。   譬如那天场边的女啦啦队员们,整齐地高喊“何学长加油”,当何语挥拍时,衣摆撩起一角,露出一抹劲窄的腰线,引得无数女生尖叫。   譬如颜宁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果汁软糖,是草莓味的,甜里带着些微的酸。   又譬如何语忽然回头,目光准确地在看台上找到她,阳光的金芒映在他的眼眸里,比最漂亮的宝石还要耀眼。   而那一球震惊全场,颜宁吓得掰断了一包pocky棒,嘎嘣一声清脆。   比赛中受伤并不是罕事,可用脸接球就很稀奇了。比赛被迫中断,看台上议论纷纷,不少人忍不住嘀咕,何语根本就是故意照着系草的脸招呼的吧?这是什么情况,一山不容二帅?   那段时间,学校里颇有些何语心胸狭窄的非议。系草的父母去闹过几回,只是终究没有证据能证明何语的主观恶意,最终以何家赔钱了结——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何语毫无歉意。   何语的母亲,也是颜谧的导师严教授非常生气。外人或许拿不准,可母亲了解儿子,哪能不清楚他就是故意的?   就连颜谧当时也觉得他做得有些过了。她以为他参加比赛,只是为了打败对方,却没想到是那种打法。   人对自己亲近的人,大概总免不了求全责备。她在何语面前习惯有什么说什么,于是直接指出,他这样未免有失磊落。   她从来不知道,可以同时在何语脸上看到那么多情绪——愕然,失望,荒谬,厌恶,怒火……又或许是妒火?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回想时,她才解读出来的。   那时的她,只顾着恼于他那阴阳怪气的一连串——“磊落,凭他也配?你这是看他受伤心疼了?后悔没答应他?我可没拦着你去慰问献爱心!”   简直不可理喻!   赌气丢下一句“去就去”,她转头就走。   手刚摸到门把手,背后便若有一阵风卷来,下一秒,她被何语从后面紧抱住。   耳朵被狠狠咬了一口,只听他磨着牙,“颜谧谧,你敢!”   十九岁的她,有什么不敢的?她捂着耳朵愤然回头,“不是说不拦着吗?放手啊!”她还挣了挣,可是就像传说中的缚仙索,越用力挣扎,何语的手臂箍得越紧。   “这是你逼我的,”他的嗓音比平常低沉许多,“我本想等你生日那天,布置得浪漫一点,怎么样也得比那个家伙浪漫一百倍——”   他的脸太近,近得她能数清他的睫毛。男生也会有这么长而浓密的睫毛啊,真犯规……她出着神,几乎没有听懂他的话。   她也不需要听懂。   原来人的嘴唇是那样的柔软,温热的、轻柔的覆在她的唇上,仿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试探着加重力道,轻轻缓缓地摩挲。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颜宁的书架上摸到一本小说,随手翻了几页。那本粉红色封面的书里,描述的接吻,可不仅止是这样。   她照书里写的那样,双唇微分,探出舌尖舔了他一下。   那一下不知道开启了什么机关,何语像是被电到一样,全身猛地一颤。下一瞬,她就体会到了,像书中男主角恨不得吃掉女主角那般火热投入的吻。   她被何语抵在门上,以唇舌肆意品尝着,甚至有些弄疼她了;她也不甘示弱,回咬了他一口。他似乎是闷笑了一声,继而吻得更加缠绵……   “咚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颜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谧谧,你在吗?”   一门之隔,她喘得像刚跑了五千米一样,从几乎要烧起来的热意判断,她的脸一定红透了。而何语依然紧抵着她,一手禁锢着她的腰,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她小声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她不在。”   颜宁一定没料到会是男人应声,明显吓了一跳,“你、你是……呃,是何语?”   她瞪着何语,看他舔了舔唇,笑得春风得意,“是啊,宁宁姐。我是你的妹夫何语。”   ……   “……颜小谧?喂喂?”   飘远的思绪被黎思萱的声音拉回现实,颜谧挪开她在自己眼前乱晃的手,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没有两眼发红。”又拿了串盖满通红辣椒粉的烤串,咬了一大口,“他女伴的裙子倒挺红的。”   “——哈?!”   黎思萱屁股底下有弹簧似的,腾的一弹三尺高,“什么鬼?女伴?!”   “你小点声,大半夜不要扰民。”颜谧辣得直吸气,端起水杯咕咚猛灌几口,然后接着吃。   老公房墙板薄,隔音极差,邻居家的电视声隐约可闻。   “他有新欢了?他……握艹!”黎思萱把地板踏得咚咚响,在不大的空间里转了好几圈,仍无法平复。转头却瞧见颜谧居然把烧烤全灭,正在从砂锅里舀粥,她冲过去夺下勺子,“你还吃得下?!”   颜谧抱着碗,眼巴巴,“我饿。”   她眼尾泛着红,嘴唇更是红艳欲滴,对上那双湿漉漉闪着点点泪光的眸子,黎思萱恍了一下神。   这他妈也太惹人怜爱了……   回过神来,她没好气地把勺子丢回去,恨铁不成钢:“吃这么多也不见你长肉,浪费粮食!”   颜谧安慰她:“说不定再吃一碗就长了,不要放弃。”   “……”   分手五年再遇前男友,对方带着新欢,这家伙风平浪静,还喝粥喝得这么香。黎思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还记得那时候,热恋中的颜谧跟何语如胶似漆,经常旁若无人的放闪,她偶尔会拿他们打趣,而颜宁总是抿唇笑着,目光柔和。   那些快乐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又好像隔了一辈子。   黎思萱心里堵,索性也舀了半勺粥,小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戳。   她和颜宁是大学室友。大一开学结识,熟悉起来之后,那个腼腆羞涩的姑娘,不无骄傲地告诉她,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聪明绝顶,一路跳级,现在已经在读研了。   黎思萱听了很同情她。   “别人家的孩子”已经够讨人嫌了,更何况是自己家的,而且还是双胞胎?明明都是同一个受精卵分裂出来的,一个资质平平,另一个却天生聪颖;一个才站上大学的起点,而另一个早就跨过终点,进入下一段了……怎么想都意难平吧!   可是颜宁整天谧谧长谧谧短,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给颜谧送去一份,对妹妹的关爱,不输给她的二十四孝老哥。   这样的颜宁,为什么会自杀,又为什么会在遗书里,写满对颜谧的嫉妒呢?   黎思萱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快就甜起来了,我真是酥甜甜本甜了(撩头发   明早8点,不见不散~ 第4章   在行动之前,颜谧研究过A国大使的言行,分析他的性格。这个政客精明谨慎,但并不优柔寡断,他善于权衡利害关系,行事果断,执行力强。   伴着第一缕晨曦,笼罩D城的大雾渐渐消散,天光放晴。石雪枝失联案的专组会议中途,周副队突然接到上级电话,很快脸色一肃,大步出了会议室。   颜谧只来得及从他的口型读到“使馆”一词,心头一动。   “就他妈没办过这么憋屈的案子!”负责排查监控的王继坤眼底青黑,忍不住拍桌爆粗,“草他大爷的外交豁免权!”   石雪枝的聊天记录和社交媒体账号经过颜谧的梳理,基本可以排除离家出走、陷入传销这些可能性。而与A国大使的交涉只能走外交途径,且不提目前并没有证据表明石雪枝仍在大使住所,即便有证据,他们也无权搜查——因为外交豁免权。   线索不足,寻人如同大海捞针,会议室一时间陷入低沉。颜谧开口道,“我想,大使迫于压力,会同意配合我们调查。”   王继坤以为她指的是舆论压力,嗤声讥嘲,“颜专家真是天真!A国流氓惯了,指望他们?呵。”   警队面临的压力着实不小。通报发布后,“女大学生失联”的新闻经过媒体报道,舆情迅速发酵,偏偏石雪枝失踪的地点又如此棘手……   “哎,你们看到网上那些喷子了没?”鉴识科的孙晓雨一脸愤懑,“就会骂咱们!什么A国舔狗……键盘侠那么行,怎么不扛着键盘去要人啊!”   石雪枝的手机最后的定位地点敏感,在上面交涉出结果之前,按理说不应该对外公布。只是石雪枝的家人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写在了寻人信息里,已经在朋友圈里、微博上转发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可惜的是,没能征集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反而引来了不少网络喷子。   “怂比警察一看是A国爸爸就跪了,洋大人惹不起,散了吧~”   颜谧随手点开一条相关报道,最顶上的高赞评论就是这样的。   也不乏各种阴谋论:“一个女大学生为什么会跟A国外交官扯上关系?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更有一见“女大学生”就阴阳怪气的:“谁让她自己不检点?送上门去挨X,活该!”   颜谧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哇!何大神开微博了?”孙晓雨凑过来,伸手飞快,点开了热门转发中的一条——   【@何语V:关注进展,相信警方。】   才刚开通不久的加V账号,这是第一条微博。底下已经有了不少评论,除了大批激动表白的书粉,还有一部分在认真讨论分析石雪枝可能的去向。   “不愧是何大神,三观就是正!所以才能写出那么绅士又富有正义感还很温柔的侦探Y先生啊……”孙晓雨反手就是一个点赞+关注,才想起这是颜谧的账号,“哎呀……”   一不做二不休,她大力安利:“你们看过侦探Y系列吗?我吐血推荐!案子推理爆裂精彩,感情线也棒,Y先生和他前女友是什么凄美的神仙爱情——咦?”   她眼睛一亮,“对了!何大神是D大校友,颜谧你不也是吗?该不会认识他吧?”   颜谧含糊:“D大那么多人。”   “也对哦,”孙晓雨叹息,“唉,这么有才华的人,眼光一定很高的吧……”   红色抹胸礼服下的凹凸有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颜谧的面色冷了下来,“或许吧。”   她正要取消点赞和关注,手机嗡嗡振动,弹出一条新的微信好友验证——名字是“债主”,头像是一只夹着笔的手。   非常漂亮的男人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这只手,她再熟悉不过。   熟悉手掌心的温度,白皙的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指节间那层薄薄的笔茧……也熟悉那种略微的粗糙,摩挲过肌肤时,阵阵让人脚趾蜷缩的酥麻电流。   颜谧摇摇头,晃散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杂念。手指悬在“拒绝”上方,犹豫了一下,正好这时,周副队接完电话回来了,她忙收起了手机。   周副队毫不废话,“A国大使的管家‘回忆起来’当晚的一些情况,继坤跟我去跟他谈谈,其他人继续沿着手上的线索走访排查。另外颜谧,你去趟D大校务处,务必安抚住石雪枝的家属,制止舆情危机的进一步扩散。散会!”   众人陆续出了会议室,孙晓雨拍拍颜谧的肩膀,不无同情,“周队真是,怎么让你去安抚家属啊?谁不知道崩溃的家属最难搞了……唉,加油吧。”   崩溃的家属是什么样的,颜谧比谁都清楚。   她也曾是其中一个。   至于她为什么被支去安抚家属,颜谧心里也大致有数。   之前汇安区分局支队好容易有了个空缺,好几个人打报告想平调过来,结果都没能如愿,让空降的她给截了胡。系统内关系盘根错节,人家在这边的老朋友老熟人,哪能不对她有意见?   有形无形的排挤,她并不在意。一定要调来汇安区,是因为D大校园正处于这个区的管辖范围。   而五年前的那个深秋,颜宁正是从废弃的第三教学楼的楼顶,坠落殒命。   昨夜,黎思萱占了一半床,睡得无知无觉,颜谧望着天花板,几乎彻夜无眠。   无论是晚宴上猝不及防与何语再遇,还是那个跑回写字楼里消失不见的女人,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拨动了那片凝滞已久的齿轮。舞台旋转,往事如同走马灯,喧嚣纷杂,一幕幕闪现,最后定格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血红。   五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颜宁躺在血泊里,空洞没有焦距的双眼大睁着,她的心仍像被撕裂开一角,血淋淋的痛。   颜谧伸手招了辆车,坐进后座,告诉司机去D大。   她不相信颜宁是自杀的。那封遗书,虽然是颜宁的字迹,行文语言却不是颜宁的风格。过去五年里,她调查过所有与颜宁有过交集的人,想要查清坠楼的真相。   出租车起步汇入车流,她打开手机相册,屏幕上的截图里,是她用画像软件拼出来的,前晚那个女人的脸。   这个人,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   年约四十至五十岁的女性,名牌手袋、钻石首饰、红底鞋,搭配考究而价值不菲,妆容发型一丝不苟,推测是个严于待人更严于律己的商界精英。   这样一个人,究竟与颜宁有过什么样的交集,以至于乍然撞见与颜宁相貌一样的她,会那样惊恐失态?   “叮——!”   手机响了一声,颜谧点开,是黎思睿:   【这不是启明国际的裴玉珠吗?还原度真高啊。怎么,她犯什么事儿了?】   颜谧一愣,忙回:   【你认识她?】   她拼好画像后,先发给了黎思睿。同在一栋写字楼里,他出入时很可能见过她。   黎思睿在开车,不方便打字,直接电话打了过来,“你竟然不知道裴玉珠?女强人,狠角色啊!她老公宋启明之前开修车铺,兼倒卖二手车。跟她结婚后,这女人硬是拿下了几个汽车品牌的进口总代理,筹措资金开了车行。她运气不错,正赶上国内私家车市场急速膨胀的好时候,现在的启明国际,可掌控着汽车市场的半壁江山……”   原来如此。   可是,颜宁连驾照都没有,又能跟车行女大佬有过什么交集呢?   通话中手机一震,颜谧怕是案子相关的信息,说了句“稍等”,低头查看。   【债主:账单.pdf】   虽然之前犹豫过一下,她还是通过了这位“债主”的验证——不然万一他真的把账单寄给国宾馆呢?   何债主二话没说,直接甩来了收据的扫描图。颜谧看清最底下的数字,杏眼一下子睁得滚圆。   放大文档,重新数了一遍数字,又确认没有看漏小数点。   深吸一口气,她把手机贴回耳边,“Hey Siri,什么样的男士西装,能价值七位数?”   黎思睿被问得一愣:“呃,镶金的?”   颜谧回忆起那一身精致华丽闪瞎眼的金线刺绣,磨了磨牙。   ——还真的镶了金!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不光镶金,还镶了钻,不信你看(解裤带   谧谧:你被逮捕了(掏手铐   晚上7点还有一更~ 第5章   青砖白柱的校门,在秋日暖阳下恢弘依旧。道旁的银杏满树金黄,叶片飞舞飘落,三三两两的学子穿行,小情侣手牵着手,空气中满是阳光的味道。   又到了一年的这个时节。   颜谧松开攥紧的手指,绕过为百年校庆而精心妆点的巨大花坛,走进行政楼。   校务处留给她的记忆并不愉快。那是在颜宁出事后,记忆中,是两眼血红的父亲,嚎啕痛哭的母亲,努力安抚的校领导……还有喋喋追问,试图挖掘背后的故事的记者。   或许历史的本质和人类一样都是复读机,此刻的这里,与那个时候惊人的相像,就连严教授母子的在场也是一样。   推开门的瞬间,颜谧甚至有种时空穿越的错乱感。   “谧谧!”严教授看见她,激动得站起身,“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瞥了一眼倚在书桌上,垂眸把玩着一方石雕镇纸的何语。怪不得,这臭小子也回来了……居然都没听他提过!   严教授身兼教委会成员,知道今天警方会来人,只是没想到来的是颜谧。她一抚掌,对沙发上的中年男女介绍,“颜警官是我的得意门生,是个细心又负责的好孩子。我相信有她在,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雪枝。”   中年男女冲上前来,“有我女儿的消息了吗?”石母一把抓住颜谧的手腕,“雪枝在哪儿?”   情绪激动之下的这一抓,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颜谧忍住没有流露出痛意,“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尽快找到她。”   旁边一个敦实的矮个男人啧了一声,“警察真的在找人吗?到现在才派了这么一个,”小眼睛上下打量颜谧,“小美女来?”   一句话让石父石母变了脸色,严教授皱起眉,“蔡记者……”   “蔡记者是吧?”颜谧接过话头,“感谢贵报对石同学的关心。我们第一时间成立了专组,在你敲键盘痛批警察不作为之前,请记得你没看到我的同事们,正是因为他们在为石同学的下落奔忙。”   蔡记者皮笑肉不笑,“还挺牙尖嘴利的。石同学的下落,不是很明显吗?你们警察不敢跟A国正面刚,跟这儿耍什么威风?糊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咣!”   骤然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石母也下意识松开了抓着颜谧的手,看向响动的源头。颜谧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袖子,盖住手腕上被掐破皮的红痕。   何语弯腰捡起镇纸,放回桌子上,抬眸迎上众人的视线,“抱歉,手滑。”   严教授横他一眼,却正好逮到他的目光掠过颜谧的手腕,英挺的剑眉微蹙,旋即松开。   “颜警官既然被派过来,想必是调查有了一些进展?”何语语气淡淡的,“你没有向石先生和石太太提起,说明依然有不确定性——我猜猜,人确实不在大使那里,但是警方得到了搜查方向,正在排查?”   颜谧的目光不小心与他交汇,那双幽沉的黑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却又仿佛看穿了一切。她心头陡然悸动,下意识避开,转向石父石母。   “虽然由于法律的限制,我们不能如一些网友想象的那样‘正面刚’,但是请相信,我们不会放弃。”   石母掩面抽泣,石父轻拍着她的背,哑着嗓子,“辛苦警察同志了。我们……我们等消息。”   严教授忙道,“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发动学生、动员社会力量,尽管告诉我,我马上安排。”   颜谧点点头,又问了石父石母几个问题,直到警队一个电话把她叫走。   一直被无视的蔡记者干晾在一旁,恼怒得又想煽风点火,还没开口,撞上何语冷冷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竟脖子一凉,点火的心思都熄了。   该送走的送走,该安置的安置,都安排妥当后,严教授靠在椅子上舒了口气,眼神睨向站在窗边的儿子。   青年的背影高大挺拔,肩膀宽阔如苍鹰展翼,腰身劲窄,双腿修长,单单这样插兜立着,也别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睥睨天下,也是孤家寡人。   “人早走没影了,不过天文系有高倍望远镜,我去给你借一个?”   何语转过头,懒洋洋瞥她一眼,“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严教授叫住他,“走什么走,给我坐下,妈妈有话要问你。”   颜宁出事之后不久,颜谧转去了首都的公安大学,算起来,她也有四五年没见过她了,刚才又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此刻她抓心挠肺的想知道——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妈你读过欧里庇得斯吗?”何语不答反问。   严教授一愣:“什么屁什么?”   “……”何语磨牙,“欧里庇得斯,古希腊三大悲剧大师之一。他的《美狄亚》里有一句话:‘?τανηαγ?πηε?ναιυπερβολικ?, δενφ?ρνειστον ?ντραμ?τετιμ? μ?τεαξιοσ?νη.’——‘爱得太深,就会失去所有的尊严和价值’。”   何教授先鼓掌,“哇,希腊语,儿子好棒!”   她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就是‘舔狗舔到最后会一无所有’嘛。”   “……您懂的还真多。”   何语不再绕圈子,“我和颜谧之间,从来都是我追着她,她却可以轻易放弃我——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想复合,只有一种可能:我要她死缠烂打把我追回来……妈你怎么了?”   眼见严教授捂着胸口,皱着脸仿佛呼吸困难,何语担心地上前,却听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我儿子会孤老终生,妈妈的心好痛啊……”   何语:“……”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他抱臂居高临下,“事实上,我刚开通微博,她就第一时间关注我了。”   严教授挑眉:“真的假的?谧谧网名叫什么?我去看看,你别认错人了。”   何语没好气:“‘就不告诉你’。”   严教授把眼一瞪,“反了你了!凭什么不告诉我?”   何语:“……是‘就不告诉你’。”   “你的你不就是我吗?还不告——噢!”严教授恍悟,“是‘就不告诉你’啊……”   脑子转过弯来,她乐了,“谧谧……秘密……就不告诉你?哈哈,这丫头!”   抬手放儿子离开,严教授起身走到窗前,看着他出了楼,高大的身影隐没入金灿灿的银杏树下。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颜谧,大课教室里乌泱泱坐满了人,凹进去的那个点就是她。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下课后还追着她问了一堆问题。   超前的学生一直都有,她也不是第一次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特别喜欢这个小姑娘。   那时的颜谧,有点天才少女的小高傲,喜怒全写在脸上,鲜活得像盈着朝露的玫瑰花骨朵一样。比起她家那个满世界浪荡的臭小子,省心了不止一点半点。   后来阿语终于肯回国,在她的办公室里遇到颜谧。她就静静地看着他把她当成小学妹逗弄,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宣布,别看谧谧比你小两岁,人家还你高一级,论资排辈,该叫学姐。   臭小子那个晴天霹雳的表情,她真是现在想到,都还要笑出声。   她看着他围着颜谧打转,各种卖弄表现,像只开屏的公孔雀。只可惜开屏的对象太不解风情,她依稀记得,颜谧还帮追求阿语的女孩子递过情书?   严教授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颜宁自杀,留下了那样一封诛心的遗书。各种谣言铺天盖地,什么两姐妹争男,姐姐被始乱终弃,传得有鼻子有眼。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颜家父母悲痛欲绝,激动的颜父差点打了阿语……   一场悲剧,改变了太多的人和事。刚才她看到的颜谧,如同蒙着一层冰霜,冷淡疏离,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   根据大使的管家的说法,派对上石雪枝喝了不少酒,后来被两个“使二代”带走。那两人承认哄着烂醉的女孩上了车,但她中途醒来,发酒疯一样尖叫挣扎,他们被闹烦了,便将她丢在了路边。   丢下石雪枝的地点距离使馆跨越了几个城区,若不是有这条线索,一时还真查不到那边去。   那是一条偏僻的街道,夜里两三点基本没有人烟,但好在路口有监控,拍到一辆车经过走路七歪八扭的石雪枝,过了一会儿,她上了车。   ……   “所以‘好心人’说送她回家,结果却载着她出了城,差点把她卖了?”黎思萱在电话里惊呼,“卧槽!那人贩子呢?抓了吗?”   昨夜收队时已经快凌晨四点了,颜谧在局里将就了一晚,休息室的床又窄又硬,睡得人腰酸背疼。她揉着脖子,“嗯,一网打尽。”   事实上,他们找到的不光是石雪枝。追踪了两百多公里锁定的那间破旧农舍里,还关着另外两个被拐的妇女。   而之后人犯的供述,更让人后怕——他们已经谈妥了买主,原计划清早就将人转移。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晚到一步,说不定石雪枝她们就被卖去了深山里,沦为泄.欲生育的机器,再难重见天日。   周副队也忍不住感叹,“多亏A国大使那边的线索来得还算及时啊。”   “他们怎么突然转性了?之前那傲慢流氓的德行,动不动就搬出维也纳公约,豁他妈的免权。”王继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反常了。”   他眯起眼睛,看向颜谧,“说起来,颜专家好像很笃定大使会配合?”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她关注我了!还点赞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也在考虑我们的五个孩子该上哪所大学好!!   有人说我是酥虐虐,这个我必须否认!人家就是酥甜甜!!不信走着瞧哼 ̄ω ̄= 第6章   “说起来,颜专家好像很笃定大使会配合?”   王继坤身形魁梧,浑身上下透着一个“凶”字,尤其是眉骨上方斜贯太阳穴的那道狰狞伤疤——那是在一次抓捕行动中留下的。从外表看来,他不怎么像刑警,反倒更像个悍匪,再配上乌沉沉的脸色,往那儿一站都能吓哭小朋友,审讯犯人时更是震慑力十足。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颜谧眨眨眼,“直觉?”   王继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直到他转过身去,颜谧才悄悄舒了一口气。像王继坤这样一线经验丰富的刑警,直觉敏锐得可怕,大意不得。   她顶着别人的身份,混进外交晚宴,威胁一国大使,这操作哪里都不合规。一旦暴露,她大概只能把警徽交回去,离开刑警队了。   ……   石雪枝平安归来,家人喜极而泣,还特意对颜谧感谢了一番。D大校领导也都松了一口气。百年校庆的正日子近在眼前,在这种节骨眼上,学生可不能出事。   唯一对这结果不爽的,莫过于蔡记者。人血馒头是吃不成了,想到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女警对他的漠视,更是心气不顺。   他打开电脑,激愤令人文思如尿崩。噼里啪啦敲下一篇长文,洋洋洒洒地列举警方在此次事件中的无能,春秋笔法使得熟练。   敲完通读一遍,自觉字字见血,任谁读来都得痛骂一句制度真黑,泥国药丸,才满意地发布了出去。挑拨煽动对立情绪,短时间赚取大量流量,这一招他玩得炉火纯青。   “颜谧,颜谧……”蔡记者念叨着小女警的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在哪里呢?   ……   失联案暂告一段落,颜谧交完报告,打算去一趟启明国际。   那晚裴玉珠惊恐之下的那句“不是早就死了吗”,让她非常在意。任何与颜宁有关的新线索,她都不愿忽略。   豪华写字楼的大厅里,白领精英们步伐匆匆。颜谧乘电梯到达启明国际的楼层,视线落在前台接待身上的西装上,她骤然一凛。   糟了!   这几天忙着失联案的收尾,以及牵扯出来的拐卖妇女案,她完全把那张七位数的账单忘到了脑后。而何债主也很沉得住气,除了甩给她账单之外,一个字也没有再发过。   债主静悄悄,就怕要作妖。   逃避不是颜谧的风格,她打开微信,编辑了一条发过去。   【关于金额,我有一些疑议。】   对方没有反应。颜谧忽然有点后悔——或许,他已经忘了这事呢?她这么一来,岂不是主动提醒了他?   后悔也晚了,已经过了撤回的时限。   “您好?”这时前台接待完前面那人,礼貌的微笑看向颜谧。   颜谧上前,“你好,我想见裴玉珠女士。”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前台隐蔽地打量颜谧,掂量她的分量。颜值就打个9分吧,扣一分怕她骄傲;身材纤秾合度,腰身不盈一握,但衣服的质感实在普通,肩上背着一个旧的帆布购物袋,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名牌logo。   结论:不予放行。   “不好意思,裴总行程繁忙,没有预约的话……”公式化的微笑中透着为难。   颜谧想想也是,“那请帮我预个约,谢谢。”   “跟裴总预约,需要通过她的秘书。”   “那我找裴总的秘书。”   “不好意思,朱秘书陪同裴总外出了。”   “……”   颜谧终于明白过来了。   谢过前台,她走到角落的休息区,在沙发上坐下。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她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但万一裴玉珠真的不在呢?   凝眉思考间,“债主”的回复来了。是一个网址。   点开是一篇时尚杂志的文章,介绍一套男士高定西装。   文章很长,剔除掉那些堆砌的惊叹溢美之词,概括来讲,就是这套衣服是一个名字很长的鬼才设计师的遗作,面料十分珍贵,用白金线手工缝制,刺绣更是花费大量人力,连纽扣都是钻石。全世界仅此一件,与其说是衣服,更是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看得颜谧都快要觉得,只被索赔七位数,自己是占了大便宜了。   把艺术品穿在身上,也是很有想法。他怎么不干脆把蒙娜丽莎披身上呢?   身后“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一阵哒哒的高跟鞋声响起。颜谧从侧旁的镜子里看清来人,忍不住一愣。   这位小姐显然偏爱红色,那晚一身红裙,今天也是一袭红色的伞裙,搭配米色毛衣,项链上双C的logo煜煜耀眼。高抬着下巴,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前台。   比起刚才,前台的笑容中明显多了热情,“韩小姐……”   颜谧站起身,走进电梯。思来想去,想见裴玉珠,最简单的方法还是求助万能的Siri。   黎思睿不愧是黎思萱的亲哥,八卦的表情都如出一辙:“裴玉珠真犯事儿啦?能透露下不?你亮警徽啊,‘我哋系ICAC,想请你返去饮杯咖啡。’”   颜谧:……你走错频道了。   得知只是为私事,戏精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打了个电话。   挂上电话,他抓起车钥匙,“裴玉珠在国金展厅那边,走,我带你去。”   启明国际在国金中心的展厅相当有名。光可鉴人的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散布着十几台稀世豪车,造型各异,色彩纷呈,唯一的共同点是——死贵。   颜谧扫过最“便宜”的那辆的标签,顿时膨胀了。相比之下,七位数什么的,根本是毛毛雨嘛!   “卧槽!”黎思睿进门直奔最中间那辆,“卧槽卧槽!帕加尼Huayra BC?这是Huayra BC?活的?!”   他激动地围着车直打转,早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更压根儿不记得还有颜谧这个人了。   “黎公子。”裴玉珠走过来打招呼,见黎思睿一双眼睛都快贴那车上了,不无骄傲地介绍,“全球限量20台,每台都是专为客人定制的,这是国内唯一一辆。车身大部分是红色碳纤维包裹,搭载6.0升双涡轮增压V12发动机,搭配7速AMT,最大输出功率可达789马力——不止靓,动起来可是十足的野兽哟!”   黎思睿已经快要晕倒了。   这辆车外型就是一个大写的骚包,连价钱都没标,颜谧起了好奇心,“这个要多少钱?”   裴玉珠笑了,“这个光用钱可买不到。实不相瞒,我们启明想买也不够分量。这是客户的车,我只负责将它安全运回国内,办理好手续。”   颜谧默默地往后退了退。这要是不小心磕到,卖了她也赔不起,还是离远点好。   裴玉珠依然是一身干练考究的套装,头发在脑后整齐地盘成髻,妆容一丝不苟。体型保持得很好,眉心唇角的纹路透着几分严厉,精明锐利的眼神,在看向车时,浸染着丝缕柔和的光。   颜谧审视裴玉珠的同时,裴玉珠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颜谧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问,“裴总认识我吗?”   裴玉珠挑起眉毛,“认识倒谈不上……前几天,写字楼外,是你吧?”   她主动提起,颜谧也不绕弯子,“是的,事实上,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当时你看着我,说了一句话。”   她直视着裴玉珠的眼睛,缓缓说出,“——不是早就死了吗?”   裴玉珠愣了一下,旋即讶然,“那夜雾大天暗,手机将你的脸映得,”她比划了一下,“像恐怖电影里一样,我的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只顾着快点走,哪有讲话啊?”   她在撒谎。   颜谧受过专门的唇语训练,绝对不可能看错。裴玉珠承认见过她,却否认说过那句话,反而更加可疑。   “刚才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颜谧,”她紧盯着裴玉珠,“我有个双胞胎姐姐,叫颜宁。”   “颜小姐,幸会。”裴玉珠顿了顿,抬手抚摩胸前的项链吊坠,不解地皱起眉头,“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颜谧正要再施压,一抹红色闯入余光。不一会儿,高跟鞋轻快地哒哒到了近前。   “裴姐!”   裴玉珠熟络地招呼,“韩小姐。”   “我刚在启明办事,他们说你在这边,正好我也要过来。”韩妙彤塞给她一个粉蓝相间的精致纸盒,“这家的马卡龙还不错。”   颜谧察觉到裴玉珠的表情,在她提到“启明”时,有瞬间细微的变化,与之前裴玉珠自己说到启明时,几乎一致。那是厌恶……还有愤恨?   可是裴玉珠对车的热爱,是发自真心的……   韩妙彤瞥见颜谧,眯着眼睛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恍然惊叫,“啊——是你!”   注意到不远处的黎思睿,她认出他是那晚的跑车男,拖长调“哦”了一声,眼神微妙中透着鄙夷,“挺行的嘛。”   这里的车随便哪辆都价值高昂,这村姑服务员能哄着金主买给她,看来确实很有手腕。   想到这有手腕又豁得出去的女人还盯上了何语,韩妙彤心中警铃大作。   “妙彤认识颜小姐?”精明如裴玉珠,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什么颜小姐?”韩妙彤张大眼睛,“她不是……”   “韩小姐,借一步说话!”颜谧当机立断,打断韩妙彤,拽起她就走,一直出了展厅的大门。   “喂,你搞什么鬼!”韩妙彤跳着脚挣扎,“你有病啊!我要报警了!”   “我就是警察,”颜谧放开她,亮出证件,“鄙姓颜,那晚我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事涉敏感,希望韩小姐能守口如瓶,不要把见过我的事情外传。”   韩妙彤狐疑,“真的假的?什么任务?”   颜谧正色:“我的警官身份不难验证,至于任务本身,无可奉告。”   她这副官方的态度,倒是让韩妙彤信了几分。影视剧里不也经常演这种,警察改名换姓执行卧底任务的么?   颜谧察言观色,微松了一口气。想起韩妙彤在何语身边严防死守像只斗鸡一样,她决定再加个码。   “感谢韩小姐的配合。至于那晚那个小小的插曲,那只是意外,我以警徽的名义保证,我对何先生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话音刚落,男人低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是吗?”   熟悉的嗓音,宛如大提琴般优雅醇厚,磁性的音色中,透着几分危险的寒气。   仿佛吹毛断发的刀刃擦过脖颈,颜谧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阿语!”韩妙彤迎上前,娇嗲软糯的声线与刚才判若两人,“等你好半天了,你怎么才来嘛!”   加速奔腾的血液突然冷静了下来。颜谧转过头,看向何语,眼眸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老婆当然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她想怎么盘我都是分内的权利,哪有“非分”之想【强行解读   上一章那句希腊语在wap和网页上显示正常,app上会出现乱码……是JJ的锅。 第7章   黎思睿终于从狂热中稍微清醒一点,才发现颜谧不见了。   翘首在展厅里搜寻一圈,没有;展厅外……哦有了!旁边还有个不认识的女人,和一个眼熟的高个子大帅比——啧!   颜谧和何语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从黎思萱口中听说过一些,犹豫一瞬,他还是抬脚奔了过去。   ——对方二对一呢,要是让颜谧吃了亏,回头萱萱还不得劈了他啊?   “我刚看见你的车了,超帅的!好多人围着拍照,赶都赶不走……”韩妙彤兴致高昂,抬手去挽何语的手臂,想起了什么,又赶紧缩回手。   差点忘了,阿语讨厌别人碰他。   何语没有看她,也吝啬分给刚奔出来的黎思睿一个眼神。他定定地盯着颜谧,半晌,倏然勾唇笑了,“生气了?”   她向来如此,着恼的时候像个小炮仗,吵起架来伶牙俐齿,怎么气人怎么来,让人恨不得亲肿那张嫣红的小嘴。   但若是触了她的逆鳞,她越是生气,反而会表现得越平静。就像喷发前的活火山,单从冷清寂静的外表看来,根本想象不出底下奔涌欲出的岩浆是多么炙热。   黎思睿想建议这位何先生去看眼科了——看颜谧的样子,佛得不得了,哪里有一咪咪生气的迹象?   “何先生该去看眼科了。”   黎思睿下意识捂住嘴巴,然后反应过来不是自己脱口而出,是颜谧说的,又讪讪地放下手。   “不必,我的眼光一向很好。”何语悠然自信。   “视力和眼光是两码事。”颜谧面无表情。   “我是用心看的。”   “也有人眼盲心瞎。”   “还有人心口不一。”   “……”   两人你来我往,韩妙彤心中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这是他们的世界,别人根本插不进去。   “阿语……”她一急,又想去拉何语。   “韩小姐怎么知道我要过来?”何语避开她的手,淡淡道,“我猜猜——哦,对了,韩小姐作为我的经纪人,可以看到我的日程安排。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日程里,公事和私人事项的条目是分开的?”   韩妙彤咽了咽,“我……”她不禁懊恼,真是一时忘形,忘记何语最厌烦公私不分了!   她身为何语的经纪人,原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绝佳优势,不知道让多少女人羡慕出血。可是现实是,除了处理公事之外,何语从来不让她打理任何他的私人事务。   被他如此不留情地当着外人的面斥责,韩妙彤又是委屈又是没面子,忍不住红了眼圈。恼羞成怒之下调转枪头,狠狠地瞪向颜谧。在旁边看戏是吧,还不识趣点滚蛋——   “如果你不能胜任经纪人的工作,”何语语气转冷,“或许我应该跟大伯打个招呼,另换个更称职的来?”   韩妙彤这下顾不上颜谧了,“我当然可以胜任!我……”   “那你可以走了。”何语打断她。   “……呃?”韩妙彤还想再说什么,但眼下的境况实在难堪,她咬唇含糊地“哦”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高跟鞋急促地哒哒远去,看戏入迷的黎思睿才察觉到有人不停在扯他的袖子,如梦方醒,“怎么了谧谧?”   话问出口,收到颜谧一个无力的白眼,同时仿佛有股森寒之气笼罩过来,格外集中在他那条被拉扯的胳膊上,让他有种下一秒胳膊就要跟身体分家的错觉。   “何先生。”   正好这时,裴玉珠出来了,“不好意思,刚才被另一个客户拖住了。您的车已经妥当,是要现在提吗?”   颜谧再次想拉黎思睿走,又没拉动。   “等等,”黎思睿钉在原地,“车……不会是那台帕加尼吧?!”   何语手插着兜,矜持地点头。   “卧槽!我就说嘛,D城玩儿车的我基本都认识,没听说谁入手了,不然不得在圈子里往死里炫耀啊!”黎思睿立马热情了起来,“哎兄dei,我们超跑俱乐部过几天有聚会,来吗?不瞒你说,看了你那台Huayra,我回去就想把我的599拆了卖废铁算了……”   何语当然记得黎思睿那台银色的法拉利599,就是那晚接颜谧时开的。人比人得死,车比车得扔,看来黎思睿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有生之年能目睹黎会长亲自邀人入会,我可得感谢何先生了。”裴玉珠不愧是生意人,一句话捧了两个人。   何语仿佛这才察觉,俊脸是恰到好处的恍然:“你是黎思萱的哥哥,黎思睿?”   “是我是我,”黎思睿乐呵呵道,“你不认识我,我倒是从萱萱那儿听了不少你的事迹,还有谧——嗷!”   腰侧陡然挨了记肘击,他猛地住口,吸着冷气捂住痛处。   ……看颜谧小小的一只,手肘怼人怎么这么痛?这就是社会主义铁拳的力量吗?   何语像是起了谈兴,“哦?都说了些什么?”   “没……没什么,”黎思睿讪笑,这时候还意识不到问题,那他就是真傻了,“你还要提车是吧?那不打搅你了,我们先走了。”   又转头征询地看向颜谧,“……可以走了吗?”   裴玉珠揶揄,“原来黎会长这么体贴啊,二位感情可真好。”她垂在身侧的手蜷起,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黎思睿冷汗都要出来了,“裴总快别开玩笑了,谧谧就跟我亲妹妹没两样,呵呵……”   对裴玉珠的各种疑惑在颜谧心中酝酿发酵,然而通过刚才的观察,她显然是个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人精,要撬开她的嘴,恐怕没那么容易。   如果说过去五年教会了颜谧什么,那就是耐心。跟着她的恩师,有“神探”美誉的刑侦专家郭永昌侦办案件时,他老人家也总是教导她,抽丝剥茧,水落石出,通往真相的道路没有捷径,唯有耐心与坚持。   “叨扰裴总了。”颜谧看着裴玉珠,正要告辞,何语突然出言唤她,“颜警官——”   颜谧的视线在裴玉珠身上盘桓须臾,才转向何语,精致瓷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果然还在生气……   何语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最近有桩困扰我的债务纠纷,又似乎还没到报警的地步,我想,或许颜警官可以……嗯,为我参详一二?”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颜谧咬着牙,“当然。”   ……   十几分钟后,咖啡厅幽静的雅座里,颜谧垂眸看着透明茶壶里的茶叶浮浮沉沉。   “裴玉珠有什么问题吗?”何语支着下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盖。   颜谧指尖微动,避而不答,“你不是要谈‘债务纠纷’?”   何语懒懒睨她一眼,没说话。   夕阳细碎的金光透进玻璃窗,暖洋洋的洒落在身上,给他线条完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粉。光线的映衬下,他清亮的黑眸呈现出琥珀般通透的质感,仿佛世间一切落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这是这些年来,颜谧第一次单独面对何语。流光浮影,恍然间仿佛时空重叠,依稀有种回到了大学图书馆里的错觉。   她和他隔桌相对而坐,她埋首看书,而他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她。冷不防倾身过来,飞快地在她唇角偷个吻,然后坐回去,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如此循环往复,直骚扰到她没好气地赶他回去,别在这儿影响她学习。   “那一起回去,”他碰碰她的脚尖,蛊惑她,“回去不也一样可以学习,嗯?”   ……回去能学习才怪了。在图书馆里他好歹还有所收敛,要是回去了……不把她折腾到筋疲力尽,他是不会罢休的。   她怔忪出着神,桌下的脚尖倏然被碰了一下,颜谧猛地一颤,缩回了脚,动作太大让桌子都晃了晃。   这副避如蛇蝎的态度让何语眼眸微眯,“你刚才一直在观察裴玉珠。你去找她,不是为了公务,否则不需要通过黎思睿。而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今年是D大的百年校庆,庆典铺张浩大,开支来源于校友捐赠和企业赞助。其中,启明国际是最大的赞助商之一。除了惯来支持教育公益,另外,裴玉珠还是D大校友。”   他直视颜谧,“五年前,裴玉珠在D大商学院,读EMBA。”   颜谧避开他的视线,“五年前在D大读书的人很多。”比如她,还有他。   “是啊,”何语赞同,“所以,是什么原因,让你单单盯上了她?”   他太聪明,也太敏锐,且对于认定的事情,不接受否认。颜谧看着一片茶叶坠落到壶底,“这不关你的事。”   “颜警官有什么资格决定什么关我的事?”   是了,还很傲慢骄矜,拽得不可一世。   “或许我应该提醒一下颜警官,牛——金——”   “——停!”不光不可一世,还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颜谧抬眸,不情不愿:“只是因为一句话。”   顿了顿,她说,“还有刚才你叫我‘颜警官’时,她的反应。”   ……   颜谧讲述着那晚写字楼前的那幕,同一时间,裴玉珠正大步走进那栋写字楼。   回到办公室里,她关上门,先处理好几份紧要的文件,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猜猜今天谁来找我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篇旧报道,她戳了戳配图里捧着奖杯的女孩青涩稚气的脸,“不愧是天才少女,嗅觉果然很灵敏,还有这双眼睛,真让人不舒服……”   她收紧手指,指甲用力划过紧锢着指根的婚戒。“要我替你处理掉她吗?反正……”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人比人得死,车比车得扔,Siri你懂我意思吧?【递刀   晚上7点还有一更哟~ 第8章   向韩妙彤亮证件时,颜谧刻意用身体遮挡,从裴玉珠在展厅里的角度,她很确定是看不见她亮证件的动作的。然而之后何语唤她“颜警官”时,裴玉珠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是意外。   况且,正常人突然被警察找上门来问东问西,都不会毫无反应,更何况是一个经商多年的生意人?   裴玉珠在遮掩什么。只是遮掩过了头,反而显露出自相矛盾来。   这些都不必颜谧多费口舌来分析,她只提了句裴玉珠表示不认识她,何语便立刻将前后串联了起来。   “我明白了。”他俊脸一肃,“生意场上水很浑,裴玉珠能有今天的地位,她的社会关系并不简单,什么三教九流名流高官,她都有交情。”   颜谧:“所以呢?”   “所以,无论你打算做什么——跟踪她,调查她,用计诈她,施压逼迫她露出更多破绽——最好都悠着点,不要贸然行事。”   “你想多了,我们警察办案是有规矩的。”   看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好像假冒服务员混进外交晚宴,不知道对A国大使做了什么的人不是她一样。   何语剑眉高挑,“哦?需要我再提醒一下 ?牛——金——”   “你有完没完?!”颜谧火大地咣当撂下茶杯。   平静的表象终于被打破,恼怒的小火苗在她清亮眼眸中跳跃,烧得白皙脸颊也泛起了一层嫣色。寒霜褪去,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何语唇角微勾,摇着头感叹,“怪不得都说这年头,欠债的才是大爷。”   ……我可去你大爷的!   “身为执法人员,我也想提醒一下何先生,”颜谧瞪着他,“《刑法》第274条——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敲诈勒索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嗯?那我显然是‘特、别、巨、大’了。”何语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他自觉伸出双手,“颜警官要抓我吗?我不得不再次提醒——”   颜谧起身就走。   放下几张钱,何语不紧不慢地随后出了门。他人高腿长,明明如闲庭信步般悠然,却没几步就在拐角赶上了招手打车的颜谧。   正值高峰期,车不好打,颜谧烦躁起来格外恶声恶气,“衣服我会赔给你,又不会赖账,债主没必要盯这么紧吧?”   何语双手插着裤兜,闲闲立在离她一步开外,“颜警官想什么呢?我在等司机来接我。”   行吧,马路也不是她家开的。   颜谧当他不存在,低头盯着打车软件,地图上这附近倒是有几辆车,但没有司机接单。这时又听何语开口:“我不是要提醒颜警官,纯粹是好奇——‘牛金花’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颜警官编的假名?”   “关你什么事。”颜谧眼也不抬。地图上的小车车们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跑,就是没一辆往这边来的,真气人。   “也没什么,只是想到‘牛金花’是一种植物,可以入药。它还有个别名,挺适合颜警官的。”   ……这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话。   何语曾经休了一年学,背着包满世界游历,是个名副其实的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的人。从前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总爱挑起一个话头,勾起她的好奇心,诱着她追问下去。直逗到她面红耳赤,快要翻脸,他才肯坏笑着揭开谜底——通常都不是什么正经答案。   颜谧偏不如他的意:“你猜?”   何语笑而不语。他就不信她忍得住。   反应过来自己点开了浏览器,开始在搜索框输入“牛金花”的瞬间,颜谧闭上眼睛,对自己绝望了。   突然觉得有点荒唐——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再遇到何语,会是什么样的。   或许到那时,他已经有了新女友,说不定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生活幸福美满。她和他的那一段,早已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回忆,只余结局的惨痛不堪。   他可能根本不愿再回想起来吧——毕竟谁会怀念一个让自己名誉扫地,还无情甩了他的前女友呢?   然而现实是,她欠了一屁股债,还被捏住了把柄。   虽然她本来就欠他的。他大概只是耿耿于怀,想为难她一下,多少找补回来。   欠了他的,她还有机会还。可是,她还欠了宁宁的……   心脏仿佛被紧攥住,颜谧蓦地摁灭手机,抬脚向马路对面走去。从这里再往前一个街区有公交车站,可以坐车去地铁站,就是要绕个大圈子。   这个路口没有红绿灯,她脚步仓促,一面偏头留意着车辆,眼看就要踏上对面的人行道,兀然间,一道尖利的机车轰鸣声响起——   “谧谧小心——”   颜谧猛地转头,视网膜中,一辆摩托车逆行着朝她疾速冲过来,不过呼吸的瞬间,便离她只余寸步距离。震耳欲聋的引擎轰响中似乎夹杂着何语的声音,和行人的惊呼声……   虽然事出突然,但她在警队的训练也不是白做的,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判断清楚形势——跑是来不及了,此时她应该前跃扑倒,就地翻滚躲开。   只是还不待她行动,背后猛然有一道大力撞来,腰身被紧紧箍住,她不由自主地被带着向人行道倒去——   青褐色的地砖在眼中放大,这一瞬间,她简直想学黎家兄妹骂一句“卧槽”!这是要当肉垫的节奏啊!   就在这一刹那,横在她腰间的铁臂骤然发力,她几乎被整个提了起来,一个大力的旋转,随后便只能随地心引力向下坠去。   疾驰的机车几乎擦身而过,近得她能感觉到风刃擦过衣摆;没有如预料中撞上冷硬地面的疼痛,身下取而代之的,是人体的温热柔韧。她听到一声忍耐的闷哼,却先顾不上查看,转而扯起他,闪到旁边广告牌的后面。   ——她直觉这摩托车是故意的,谁知道会不会丧心病狂,掉头再来?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却险之又险,那辆肇事未遂的摩托车没有减速,疾驶着在车流间穿梭,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尘烟。   “你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   两个人同时开口。   颜谧这才意识到自己紧抓着何语的手,而他还揽着她,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将她护在胸前。他身上很暖,熟悉的清冽气息充满她的呼吸,她能听到他胸腔中一下下有力脉动着的心跳,格外的急促杂乱……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何语又问了一遍,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吓失了魂,慌忙捧起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谧谧?是我,没事了,看着我——有没有撞到?是不是哪里疼?”   刚才目睹了险情的行人在一旁七嘴八舌——   “太危险了!那摩托是什么毛病,逆行还窜那么快,差点都开到人行道上了!赶着去投胎啊!!”   “就是,神经病吧!”   “过马路还是要小心……”   一个老人家走上前关切道,“闺女,不要紧吧?跟男朋友赌气也别瞎跑呀,看把小伙子急的,唉,多危险呐!”   颜谧耳根有些发热,连忙放开何语的手,向后退开,“不要紧的,我没事。”   话出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她清了清嗓子,“你……受伤了吗?”他当了肉垫接住她,那一下子可不轻,“抱歉,我……我送你去医院吧。”   怀里倏然一空,她又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何语全身的骨头都泛疼,胸腔里闷着股气,闷痛酸涩,他怀疑自己可能还有内伤。   什么失了魂?颜警官可冷静着呢!   “颜警官不先追查一下肇事者吗?”他冷冷道。   “你记住车牌号了吗?”颜谧问。   何语:“……没顾上。”看见那辆机车冲过来的那刹那,他的心脏都快停跳了,哪里顾得上什么车牌号?   “我记住了。”颜谧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我已经告知了交警队的同事,他们会通知沿途执勤民警拦下他。”   何语的外套上沾了不少灰尘,露在外面的皮肤没看到伤痕,但见他一手捂着腹部,剑眉深深蹙成一团,让她不由焦心。该不会是肋骨断了吧?   情急之下,她直接上手去掀他的衣摆。何语静静看着她掀开一层毛衣,熟练地把衬衫下摆扯出来,然后……   然后蓦地僵住了。纤纤玉指攥着衬衫衣角,整个人似乎陷入了踌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颜警官这样……不太好吧?”何语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心软了下来,“虽然我们以前的确交情很深……”   颜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很深”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别有深意似的。   她忙不迭松开手,脸颊无端有点热,“我不是医生,看也看不出什么。还是等交警来了送你去医院检查吧。”   又交待他,“你不要乱动,我去问问之前有没有人注意到那个骑手。”   交警来得很快。这点颜谧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她其实在系统内相当出名,私底下的八卦里,她是公认的“刑队一枝花”,尤其是年轻单身的男警员,几乎没有哪个不知道她。来的这个交警很年轻,性别男。   现场没有太多可供勘察的痕迹,骑手戴着黑色头盔,看不到长相,之前也没人留意到他。最大的线索还是颜谧提供的车牌号。   然而不久总台传来联络,那辆摩托车逃窜后很快驶进了没有监控的路段,待到离得最近的警员赶过去,只发现摩托车停在巷子里,骑手早已不见踪影。   坐在警车后座里,何语再一次逮到开车的小交警偷瞟后视镜。刚才跟颜谧说话的时候,这人磕磕巴巴,眼神游移,一双招风耳红得跟熟了一样。   颜谧的心思全在那个消失的骑手身上。她很难说服自己这不是针对她的,可是——是谁呢?   她今天刚见了裴玉珠,何语也提醒她裴玉珠并不简单。可是裴玉珠给她的感觉,以及从她经商的履历也可以看出,她非常有决断力,但并不冲动。仅仅因为一次被找上门,她就动了杀心,且这么快就付诸行动?这个可能性不高。   她之前办过的案子里,抓获过穷凶恶极的罪犯,也不免得罪过人。如果有人想报复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等,还有一个人……   “医院到了,颜……咳,颜谧,”小交警停下车,清了清嗓子,“这边要是查到什么,我马上通知你。要不,那个微信,扫……”   “嘶——”何语猝然痛吟出声,捂着腹侧神情痛苦。   “你怎么了何语?”颜谧急声问,见他咬着牙推开车门,她忙下车绕到另一边,略微踌躇了一瞬,伸手搀扶他,“你慢点……”   “哎,还是我来吧!”小交警也下了车。   何语下巴微抬,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小交警,“不必了,张警官还是再去查查那辆摩托车的车主,说不定就是肇事者。”   说完转头走向急诊大门。颜谧悬心他的伤,匆匆冲小交警点了点头,一步不错地跟着。   小交警被留在了身后,“那个,我姓刘……微信……”   ……   在颜谧的要求下,医生给何语做了个全身检查。   幸运的是没有发现骨折内出血之类的迹象,常年坚持锻炼的年轻男人体格健壮,只是腹部和后背有几处淤青和擦伤。   颜谧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何语说自己头晕,还有些反胃恶心。   医生看了又看,略带犹豫,“可能……是摔倒的冲击,导致轻微脑震荡……?”   ——脑震荡!这可不得了! 第9章   何语是什么人?   作家。大作家。超人气大作家!   作家,是高强度脑力输出的职业。一个作家得了脑震荡,就好比芭蕾舞演员失去了腿,紫菱失去了爱情,以色侍君的宠妃毁了容……人生都失去了希望!   颜谧想说轻微脑震荡带着“轻微”二字,其实真的不严重,一般都不需要特殊处理,多休息就能恢复。然而看何语薄唇紧抿,隽逸眉眼间满是忧郁晦暗,她又不好意思这样轻描淡写。   不管怎么说,她能毫发无损,身上连一丁点擦伤都没有,得多亏他的垫底,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她问医生。   用医生的眼光来看,这例“轻微脑震荡”根本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见这漂亮姑娘分明难掩忧色,却又刻意拉开距离,而这帅小伙好像巴不得自己伤得不久人世似的——医生忽然福灵心至。   “大脑这个器官呢,是非常精密又非常脆弱的。”他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不要因为轻微就忽略它,再微小的几率,摊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100%,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接着交待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从生活起居到饮食禁忌,就差没让卧床卧上个三五年了。   颜谧:“……有这么严重吗?”   医生:“神经科前段就有一个,十八岁小伙儿打篮球摔了一跤,当时什么事儿没有,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昏迷了送过来,差点没抢救过来。”   ……那是头着地了吧!   颜谧理智上认为医生太过危言耸听,可是情感却往往不听理智的调度。   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何语,他不说话,薄薄的眼皮耷拉着,修长的手指不停揉着太阳穴,仿佛头晕难忍。她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我还是通知严教授吧。或者,”颜谧咬着唇,“叫韩小姐过来?”   何语手指一顿,猛地睁开眼睛。   “有人几年不去看她导师,让老人家时不时念叨也就罢了,为这点事情,还想让她担心?”   严教授为人亲切随和,在D大的时候,颜谧得到她许多的关照,跟亲人长辈没有什么分别。后来颜宁出了事,颜谧的父母怨憎何语,还骂过严教授教子无方,严教授也丝毫没有怪责,在颜谧执意转去首都的公安大学时,还为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推荐信。   种种原因,让颜谧对导师充满了愧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被何语这样不咸不淡的一问,更是脸红,“我……”   “至于韩妙彤——”   何语掀起眼皮,懒懒瞥她一眼,“你想见韩妙彤就直说,少拿我当幌子。”   颜谧:“……呃?”   “你不是跟她一见如故,再见交心吗?”   ……有吗?   “还山盟海誓过了。”   ……真的假的?   不对——她是拿警徽起誓了没错,可那不是担心斗鸡……不是,担心韩小姐冲动之下去检举那天晚宴的事情么!   “现在还想拿我当幌子,想再见她一面?呵。”   ……呵你个头啊!   几年不见,何作家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功夫又进益了不少,几近炉火纯青,臻于化境。   这样的人才没去当律师,真是讼棍界的一大损失。   颜谧不再跟他掰扯:“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咳咳!”医生忽然大力清嗓子。   他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简直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现在的年轻人,这男男女女关系也太乱了吧!   可是不能任由着小情侣在这儿争风吃醋,他还得看下一个病人呢,必须强行介入——   “我刚刚交待了什么?病人需要静养,静养懂的吧?”   见颜谧乖乖点头,他把脸一沉,“那你们看这里是静养的地方吗?”   被医生扫地出门的颜谧和何语站在医院门口。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橘色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何语心头微动,往旁边挪了一步,两道影子便叠在了一起,你中有我,缠绵得难舍难分。   “你的司机还要多久?”颜谧抬腕看表,“你头还晕吗?司机来了你先回去静养,我还要去局里,今晚我值班。”   何语插在衣兜里的手握紧,“你是不是忘了有人想害你?”   “首先,目前还不能100%确定那是蓄意;其次,假设有人蓄意谋杀我,在一击不中的情况下,通常不会这么快发动第二次攻击,所以现在反而是安全的,正该抓紧时间调查,揪出那个肇事者。退一万步讲——还有哪里比局里更安全?”   她冷静理智,振振有词,何语有些气闷,但又知道她是对的。况且,他也还有件事情,需要独自去解决。   “随你。”   ……   到了办公室,颜谧刚放下包,就被喊去审讯室,在旁边做笔录。   这是一起系列盗窃案,离过年虽然还有两三个月,各种小偷小摸的案子已经多了起来。嫌疑人歪在椅子上坐没坐相,贼眉鼠眼不停朝颜谧身上瞟。   “看哪儿呢!”负责审讯的同事一拍桌,“还不老实点交待赃物的去向!”   偶尔在审讯中,胆大的嫌疑人还会试图出言调戏她,单单是猥琐下流的眼神,对颜谧没有丝毫影响。   嫌疑人各种耍花腔抵赖,颜谧安静记录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周小娟,19岁,嘟嘟奶茶店服务生。”   嫌疑人脸色变了变,旋即换上不在乎的表情,“这谁,不认识。”   “不认识吗?”颜谧挑眉,“那就更好了。我本来以为,她微博上炫耀的那条玫瑰金项链是你送的。如果不认识的话,那可能是购买的赃物——知道什么叫收购赃物罪吗?哦对,也有可能是她偷的。”   “你别瞎说啊!”嫌疑人紧张了起来。   “是不是瞎说,把周小娟抓来问问不就知道了,”颜谧说着就要起身,“正好,这个点儿她正在奶茶店上班,被警察当场抓走,足够整条街道八卦好久了。”   “你这娘们儿……操!”嫌疑人情绪激动,“你没有证据抓什么人!警察贪赃枉法——”   “周小娟十分钟前发的自拍,”颜谧把电脑屏幕转过去,“看清楚了没?证据不就在她脖子上戴着么。这个牌子的项链每条都有编码,独一无二,赖不掉的。”   把电脑啪嗒合上,她嫣然一笑,“不过反正你也不认识她,你着什么急啊?”   ……   审讯完毕,夜已深,颜谧去茶水间泡了杯茶。见同事进来,拿起茶叶罐,给他也泡了一杯。   “那小子油滑得很,好几件赃物没搜到,我还以为得多审几回才降得服。”同事靠着墙喝了口热茶,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很在乎那个周小娟?”   “肢体语言。”颜谧解释,“他用眼神调戏我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摸手上的尾戒。很多情侣喜欢佩戴尾戒,他的潜意识认为调戏别的女人有愧于对象,不是毫无心理负担,说明起码对对方负有责任感。我查了他的聊天记录,找到他女朋友的微博,运气不错,小姑娘喜欢自拍,喜欢秀恩爱。”   说起来,裴玉珠也总时不时摸婚戒……   再多花点时间摸底,也能查到这个周小娟,不过这么快就抓住软肋,一举撬开了嫌疑人的嘴,倒是省了不少心力。同事感佩道,“专家果然不一样!”   颜谧谦虚了一番,然后问起另一件盗窃案,“城西有辆摩托车被盗,中午报的警,下午在城南找到了。但是我翻了案卷记录,好像盗窃犯没留下什么线索?”   同事点点头,“失主停车的地方没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好端端停着的摩托车就不翼而飞了。不过好在车很快找到了,失主就表示不想追究了。”   颜谧的心沉了沉。   同事这才想起来,“对了!听说就是那辆车今天差点撞到你了?擦!八成就是偷车贼,丫是不是根本不会骑摩托车,瞎几把骑啊?别让老子抓到,按他个危害公共安全罪!”   闲聊结束,颜谧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盯着屏幕凝眉思索。   偷车,撞人,逃逸,弃车。恰到好处的避开了监控和目击。简直……简直就像是专业的一样。   裴玉珠不简单的社会关系里,也包括能随意支使这样的人吗?   还有她怀疑的另外一个人。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以他的权势,倒是可能做到……   不知道何语在家里静养的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兀地闯入脑海,她的思绪便像不受控制一样,心里如同有杂草疯狂蔓延生长,分析案情的冷静理智全被挤到了角落。   他有没有好一点?头还晕不晕?有没有按医生交待的吃清淡易消化的食物,避免辛辣刺激的东西?   ……不会真的第二天突然昏迷,要送去抢救吧?   ***   何语没有静养也没有忌口,此时此刻,他正在A国大使的会客厅里,品尝大使收藏的苏格兰威士忌。   灯光下,金棕色的酒液如琥珀般晶莹通透,散发着威士忌独特的烟熏芳香。啜饮一口,醇厚绵柔的口感占据整个口腔,余味无穷。   见何语面露欣赏之色,大使朗声大笑,“如何?这是我多年老友的私酿,只此一家。”   酒确实是好酒,何语评价了几句,一时间宾主尽欢。   “不过你今天过来,应该不是来品酒的吧?”大使又给自己斟满,晃着酒杯看向何语。   他固然欣赏何语的作品,但单凭一个作家的身份,还不足以与他推杯换盏。他所看重的,自然是何语背后的家族。   总统竞选,说穿了就是财力和人力的比拼。他需要华人财团投钱,需要拉拢华裔选民为数不少的选票。而何语的祖父是华人富商何兆渊,财力雄厚,何家又与各华商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在他的智囊团制定的策略中,必须拉拢。   “我想给大使先生讲一个故事。”何语说。   “哦?难道是下一部小说的构思?”大使很感兴趣。   何语微微一笑,“这个故事,可不适合写进小说里。”   “从前,有一名雄心勃勃的政客,正准备冲击政治生涯的最高峰。有一天,一个小姑娘拦住他,希望他能尽举手之劳,做一件对他没有什么好处的好事,否则就……”   他顿了顿,仿佛没有看到大使沉下去的脸色,接着讲下去:“政客照办了,但政客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不喜欢有人掌握着自己的把柄。于是小姑娘成了政客的心头刺,政客命人把她拔掉。”   “然而政客大概不知道——”   语气骤然转沉,何语迎视向大使的目光如刀出鞘,“他想拔掉的心头刺,却是有个人的心头宠、掌心宝。政客对华国文化有所了解,应该知道关于龙的一个传说——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一字字掷地有声,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锐利眼神中的寒意如有实质。   大使先是一怔,旋即大怒——竟然差点被一个毛头小子的气势唬住了!   “那么那个人就该听我一句建议——不要太高看自己的能耐!”   何语矜持笑笑,“怎么会是高看呢?诚然,个人的力量无法左右一场大选。但是,让某个候选人的竞选之路布满荆棘,哪怕只是让胜利的天平向他的对手多倾斜那么一点点……却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我可以保证,如果小姑娘有分毫的损伤,那个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政客的前路变成一场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老婆威胁过的人,我也要威胁一下!这叫妻唱夫随!   #超气人大作家·何巨巨今天在被暗杀的边缘试探# 第10章   何语前脚刚走,会客厅里传来咣当一声闷响。   酒杯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弹了弹,骨碌碌滚到桌角。大使气得手直哆嗦——他向来控制情绪的能力极佳,被激怒到这个程度,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   然而怒归怒,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何语的威胁并不是空穴来风。   竞选本来就是过独木桥,下面不知道有多少双手伸长着,想要把他拖下去。这种时候给自己多竖一个敌人,甚至何语还可能说动何家乃至其他财团,倒戈向他的对手……   大使挫败地搓了把脸,做出了决定。成大事者,当然要能屈能伸。   ……谁他妈能想到,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女警背后还有人!   ***   前几天都天气晴好,这天一早,天就灰蒙蒙的,很快淅沥沥飘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早上同事间打招呼的时候,多以“今儿天真冷”开场,以“回头得多加件衣服”结尾。   颜谧坐在桌前啃油条,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这样的天气,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最能抚慰夜班后疲累的身心。   不知道何语好点了没有……   这念头简直像个魔咒,顽固地在她脑海里一圈圈盘桓。她好不容易把它按下去,又跟打地鼠一样,立刻换个位置再次冒出头来。   她不知道点开了微信对话框多少次,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克制住问一声的冲动。   应该没事的吧……   “颜谧!”   后背突然被人一拍,颜谧吓了一跳,差点被油条噎到。赶紧灌了口豆浆咽下去,她回头,“怎么了,晓雨?”   孙晓雨吐了吐舌头,“哎呀抱歉!但是——”她圆眼一瞪,“你竟然抱到何大神了!”   颜谧放下豆浆杯的手僵住,“……啊?”   “哈!居然还想装傻?我鉴识科的我告诉你,我有证据——”   孙晓雨把手机怼她眼前,“有图有真相!”   【@喵定谔的靴:麻鸭!刚才差点目击一场车祸,关键时刻有人英雄救美,还是个巨帅巨帅的小哥哥!!!而且好温油!!!好想当那个被救的小姐姐被他抱住嘤嘤嘤我可以】   发微博的应该是昨天的某个围观路人,下面的四张配图都是同个角度拍的。除了有何语把她护在怀里的照片外,要命的是,还有一张是她在掀他的衣服。   香喷喷的油条瞬间失去了味道,颜谧瞪着那惊人的转发评论数,“……怎么这么多?”   “因为有好看的小哥哥啊!被某个大v转发了一下,然后有人认出来这是何大神,再然后更多的大v跟风转发……就这样咯。”孙晓雨理所当然道。   帅哥的身份这么快被扒出来,竟然还是个文采横溢的大才子,怎么能不让人芳心大动?   【呀啊啊啊啊啊捧脸杀!!!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嗷嗷嗷我死了(安详.jpg)】   【何神好棒!允文允武!千秋万代!一统江湖!PS,侦探Y系列下一本什么时候出?】   【小姐姐也太主动了叭!!放着我来!!!扒衣见君我是专业哒!!!】   【@何语V 十年老粉,从你出第一本诗集就开始关注。时常在夜半难寐时,捧一杯青茗,读你的书,让心灵沉浸于你的文字之中,灵魂随之颤动。我曾无数次想,如果哪天能与你面对面,我应该说些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千言万语,我只想轻轻地问一句——大神你缺男朋友吗?我,可以。】   ……   颜谧翻看到豆浆都凉透了,才终于舒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从拍照者的角度,没有拍到她的正脸。网友们忙着讨论何语,对她这个连脸都看不清的路人兴趣不大,她的身份始终没有曝光。也只有孙晓雨这样的火眼金睛,才会一眼认出她来。   这样就好。   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名字和何语连在一起,然后再被人翻出当年的事情。   她不想再有人添油加醋的转述宁宁的遗书内容。到了后来,遗书流传出无数的版本,所有人都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样。   她也不想再看见所谓的爆料,无论是平庸的姐姐嫉妒优秀的妹妹,还是傲慢的妹妹欺负老实的姐姐,又或是风流浪子周旋在双生姐妹之间,姐妹争风反目,可悲可叹。   当年经历过的事情,她不想再来一遍。她不会再让这些流言蜚语,再次破坏宁宁的安宁。   “哎,何大神什么手感啊?”孙晓雨八卦兮兮。   “我不记得了。”颜谧摇头,“我那会儿吓坏了。”   孙晓雨想想也是,“真的太危险了,那肇事的王八蛋,迟早抓到他!”   肇事未遂的偷车贼仿佛人间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颜谧虽然有怀疑的对象,但没有证据,她也无法指控——不,即便她有证据,对方还有一道坚固的保护伞。   是的,她的头号怀疑对象,不是裴玉珠,而是受外交豁免权保护的A国大使。   地位尊崇的政客,离总统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这样的人知道有把柄在她手里,恐怕睡觉都不安心吧?   颜谧不禁有点后悔。   倒不是后悔威胁了A国大使——迟到的线索在紧要关头及时救下了石雪枝,还有另外两个被拐的妇女,三个女性的人生免于被毁,在颜谧看来,她承受的这点风险完全值得。   她后悔的是,当时只顾着强调寻求线索,少跟大使说了一句话。   ——有没有听说过那种定时邮件,上传好资料证据,万一主人出了“意外”,无法及时更改时间,就会按时发送给各大媒体?   思索间,手机“叮”的一声响,颜谧顺手划开,随即小脸皱了起来。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火眼金睛的人——   【[转发微博]姐妹,解释一下?】   颜谧回复黎思萱: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黎思萱秒回:   【我不听我不听!】   颜谧于是回了个“OK”的表情。   出乎她的意料,这家伙竟然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一整天都没再有动静。   直到傍晚时分,才又接到她的电话:“你下班了没?我在你们大门外面。”   颜谧正在收拾包,“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秋雨缠绵了一整天,天黑得格外早。车灯明亮的光柱里,细密的银色雨丝犹如织女的丝线,随着寒风飘扬。   颜谧收起伞,坐进副驾,包起湿伞放在脚边。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冷热交替的刺激下,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你没事吧?”黎思萱关切地端详她,“瞧你这小脸白的……走走走,姐请你吃大餐,你需要好好补一补。”   颜谧欲言又止。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何语……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话直说!”黎思萱眉毛挑得老高,“或者等待会儿吃饭,我再好好盘问你?”   那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时,硬生生转换,“如果我想给A国大使递一句话,通过什么途径比较合适?”   黎思萱“哈”了一声,斜眼睨她,“何语啊。”   颜谧下意识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何语跟A国大使有私交,通过他最合适。”黎思萱狐疑地眯起眼。这反应,过敏了吧?   颜谧:“……”   雨点滴滴答答,扑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扫开。黎思萱踩下油门,一边开车,眼梢的余光一边瞟着颜谧。   垂眸不语的时候,她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瓷偶。忽明忽暗的光线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犹如蝴蝶在暗影中扑扇着翅膀,精致而脆弱。   以前的颜谧不是这样的。   当年的颜谧,颇有些盛气张扬,一双杏眼黑亮灵动,总透着股天之骄女的矜傲无畏。与羞涩腼腆的颜宁站在一起,就像怒放的红玫瑰与淡雅的白玉兰。   她还记得那天,颜宁回到宿舍后就坐立不安。在她的追问下,她才小小声告诉她,自己刚才敲颜谧的门,应声的却是何语,还管她叫“宁宁姐”,自称是她“妹夫”。   ……呸!没脸没皮的家伙!   不过何语能忍到那时才出手,她还蛮意外的。之前她早就看出了苗头,系草的惨状更是让她确信无疑。她拍拍颜宁的肩膀,安慰她,妹大不由姐,看开点吧。   第二天,颜谧出现时大大方方地拖着何语的手,面对她的打趣也直白承认——   “对啊,我就喜欢他,我们在一起了。”   那天阳光特别好,照得满世界都成了金色。颜谧明明还是那个颜谧,但总觉得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漂亮得整个人都在发光。而何语垂眸看着她,那个眼神……该怎么形容呢?   如蜜缱绻,柔软似水,又炽热如火。那份珍之重之的感觉,仿佛全世界都浓缩在了他眼中的这个人身上。   当时颜宁也在,被比她大的何语当面叫“宁宁姐”的时候,咬牙隐忍的表情,让她不禁怀疑如果颜宁是颜谧的脾气,何语早被打得满头包了。   当年何语是公认的D大男神,明恋暗恋他的女生不知道有多少。眼看男神被别的女人拐跑,有的女生暗搓搓在背后说酸话,也有自信大胆的,完全不顾人家已有女友,依旧献殷勤刷存在感。   所以颜宁一直对何语不放心。   “何语太招蜂引蝶了,”颜宁偷偷向她表达担忧,“要是他哪天对不起谧谧怎么办,谧谧那么喜欢他……”   说来也怪,颜宁明明就比颜谧大了二十来分钟,却像大了二十好几岁似的,操起心来,十足像个老妈子。   据说这是颜家父母从小耳提面命的成果。   妹妹聪明,妹妹有出息,要照顾妹妹,要护着妹妹……   她不止一次的好奇,颜宁怎么就没点逆反心理呢?   换作是她,她肯定烦死这个神仙妹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萱萱!萱萱……?”   黎思萱蓦然从往事中回神,“啊?”旋即反应过来,“卧槽,开过头了!”   她打开转向灯,正打算掉头,颜谧说了一句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去看谁?”   车里光线昏暗,颜谧手里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上面显示着一条微博——   【@何语V: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很好。】   配图是一只正在打点滴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我很好,真的,不用来看我,顶多也就是天人永隔,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用良心不安,忘了我是为救你才受的伤吧,I'm fine…… 第11章   黎思萱索性在路边停下了车。   “颜小谧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她恨不得揪着颜谧的耳朵,“他那个红衣女鬼不会照顾他啊!要你巴巴贴上去!”   围绕着颜宁自杀的那场风波,黎思萱全程经历过,也曾担心过这两个人会不会挺不过去。   后来她的担心成了现实,他们终究还是分开了。   具体的过程,到底是谁先放弃的,黎思萱不清楚。她得知的时候,何语已经出国了,而颜谧大病了一场,康复之后就转学去了首都。   这些年来颜谧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她也没有问过,但是颜谧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   颜谧一点也不快乐。   所以那天听说何语带了女伴,她才会那么愤怒——这不是很明显了么,当年先放手的肯定是何语!   她早该想到的!   那时候颜谧那么伤心,那家伙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才过了几年,已经能欢欢喜喜另结新欢,还大摇大摆在她面前炫耀……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果然颜宁的担心是对的,何语根本就是个负心寡义的混蛋!!   黎思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真情实感的愤怒。   或许是因为当年见证过那样一份美好的爱情,甚至深深羡慕过颜谧,能得到一个大帅比那样全心全意的呵护。而现在那份美好的泡泡被戳破,她比当事人的颜谧更加无法释然——   “就算他要死了,也有红衣女鬼给他收尸!当年他能狠心放弃你,现在就该有多远滚多远!”   颜谧被她吼得愣住了。   迟了半秒,才反应过来“红衣女鬼”是指韩妙彤。   只是现在一想到韩妙彤,首先闯入她脑海的是——   一见如故,再见交心。山盟海誓。   ……呸呸呸,这都什么鬼!真是要被何语的瞎编乱扯洗脑了!   “这是两码事,”她试图解释,“我想去看看他,只是因为他会受伤,完全是受了我的连累。就算不是他,换作是个陌生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一下吧?”   黎思萱挑着眼梢睨她,“这话你自己信?”   颜谧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有一瞬的心虚,她很快挺直脊背,“就是这么回事。”   黎思萱眯眼盯着她,盯了一会儿,放开刹车,“行,去就去,我陪你。”   昨天司机来接人的时候提过,何语住在星月湾。那是D城有名的高档小区,东面临江,背靠岱山,号称“城市中的山水桃源”,据说每一套房子都能静听鸟语花香,观赏无敌江景。   半途停下买了个探病必备的果篮,黎思萱驱车杀往星月湾。她倒要看看何语伤得有多重,运气好还能在他坟头蹦个迪!   颜谧被她的气势镇住,直到快要到了,才想起来刚才忽略了什么——   “萱萱,你刚才为什么说,当年是他狠心放弃我?”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吧?   “我有眼睛自己会看!”   黎思萱恶狠狠答完,才反应过来,“……难道不是?”   颜谧默了默。   “不是的。”她垂下眼睫,白皙的手指绞成一团,却没有再具体解释的意思。   黎思萱倒是想追问,可是星月湾已经到了。刚才颜谧在微信上问了何语具体地址,只得到一个冷冰冰的“17A”。   17A并不难找。到了门口,黎思萱抬手就按门铃。   叮咚叮咚,急促又不耐烦。   颜谧捧着果篮,一时分不清这是来探病,还是来踢馆。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了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   不是何语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个女性。   ……难道是韩妙彤?   颜谧捏紧了果篮的手柄,那股闷闷的情绪还没涌上来,门就开了——   “……谧谧!”开门人一脸惊喜,豁地把门完全敞开,“快进来快进来!”   视线落在黎思萱身上,凝眉思考了片刻,然后一拍手,“1X级的黎同学,对吧?”   黎思萱应变反应极快,瞬间换下那张为何语准备的凶脸,挂上一抹乖巧的笑容,“严教授!好久不见,您记性可真好!”   颜谧对这女人变脸的功夫心服口服。   严教授热情地把两个女孩子迎进门。   这是一套极其宽敞的大平层,装潢简约而不失优雅。几乎占了整面墙的落地窗上,细密的雨珠流淌,模糊了窗外江水映照着的霓虹灯火,别有一番朦胧的意境。   落地窗前的沙发里,何语两道英挺的剑眉紧锁着,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那碗黑乎乎的汤汁。   “快喝!一会儿凉了就没效果了。”严教授呵斥道。   转头面对两个女孩子时,笑容慈和,“你们吃饭了没?我刚煮了粥,马上就好,干脆一起吃点儿吧。看你俩都瘦的!”   伸手捏了捏颜谧的脸,“谧谧的小脸儿都瘦没了,等着,我去看看焖的排骨好了没!”   说完就风风火火去了厨房。   两秒后又像报时鸟一样探出头来,“阿语赶快把药喝了!”然后缩了回去,紧接着是锅碗瓢盆叮当响。   黎思萱扫了眼那碗乌漆墨黑,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药,咽了口口水。   说不定用不着她动手,何语今夜就要死在自己老母手里。   颜谧的视线落在何语手背上的白色胶布上,秀眉蹙了起来,“是头还晕吗?看医生了吗?怎么就严重到需要挂水了?”   何语懒洋洋的窝在沙发里,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清隽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一身深蓝色的家居服,头顶黑发略微凌乱,整个人仿佛多了股柔软的感觉。   “没什么,就是难受。”嗓音也有些没精打采。   他长腿一伸,勾过垃圾桶,反手利落地把那碗药倒了进去。垃圾桶盖子啪嗒合上,那股让人喉咙发痒的味道被闷在了里面。   接着他抽了一张餐巾纸,在碗底轻沾了下,揉皱丢到空碗边。   ——竟然还伪造出了喝完擦嘴的现场!!   黎思萱看得一愣一愣的。慢半拍才想起要揭穿他的卑鄙行径,却被颜谧扯了下。她想了想,闭上嘴巴。   算了算了。   既然当年不是何语先放手的,那他姑且算罪不至死,先判个死缓吧。   何语这会儿满心不高兴。   发微博钓鱼,结果先上钩的是自家老妈。无法形容门铃响起,他做好了准备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拎着大包小包的严教授时,是什么心情。   好容易想钓的小鱼上钩了,还附带一只电灯泡。   这条小鱼的心肠也是石头般的冷硬。明明医生都说得那么严重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竟然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仿佛他的生死安危,根本不在她的心上。   那个时候也是。   无论他怎么挽留,甚至抛弃了尊严哀求她,最终只得到她冷冰冰的一句,“结束了,何语,我不再喜欢你了。”   那股痛彻心扉、仿佛灵魂被一刀刀凌迟的感觉,如同跗骨之俎,常常在午夜梦回时,让他骤然惊醒,然后清醒着感受那经久不消的余痛。   黎思萱总觉得这现场的气氛,跟她想象的不一样,跟黎思睿形容的也不一样。   一个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阴郁,一个像入定了般沉默不语,身体力行地演示着她的名字“谧”的涵义。   从前的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相隔过这么远——整整有半个会客厅的距离?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何语看见颜谧,必定会第一时间大步过去,要么牵着她的手,要么摸摸她的头发,或是在她的肩背纤腰流连。   而颜谧喜欢抱着男友的手臂,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据她自己说,何语的手臂肌肉坚实,抱起来手感特别好,特别有安全感,特别舒服。   颜宁一副管不了看开了的佛系表情,她则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颜谧胸前起伏分明的饱满上勾勒一圈——这么个抱法,软软的压在手臂上,更舒服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往事有多缠绵,现实就有多冰冷。冰冷得黎思萱都难过了起来。   她受不了地跳起来,“我去看看严教授需不需要帮忙!”   颜谧正要起身跟上,正好严教授端着砂锅出来,“排骨焖好了!来来,坐下趁热吃!”   浓浓的肉香味从砂锅里逸散出来,黎思萱赶紧接过,颜谧去帮忙端菜,何语也沉着一张俊脸,默默摆置碗筷。   饭桌上有些沉闷,只有严教授不停地给各人夹菜,招呼多吃一些。   颜谧偷偷抬眸看了眼何语。昨天医生说,部分脑震荡患者还可能出现遗忘、抑郁、冷漠和焦虑的症状。   她看他起码符合两条——抑郁,冷漠。   “对了!”严教授放下汤勺,像是突然想起来,“我明天要去B市参加学术研讨会,得去好几天。阿语这个样子,唉!我实在放心不下。”   黎思萱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单听严教授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何语不能自理了呢!   颜谧不知道黎思萱莫名其妙在乐什么,何语的状态还是很让她忧心,“那让护工来照看两天吧?”   严教授嘴一撇,“他难搞得很,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   颜谧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严教授就饱含期待的看着她,“谧谧你能稍微看顾下他吗?就三五不时来看一眼,别让他晕倒在家里没人理就行。”   颜谧:“……”   黎思萱在桌子底下不停踢她的脚,颜谧瞪她一眼,对严教授为难道:“可是警队很忙,我要随叫随到……”   “这样啊……”严教授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紧接着又一亮,“那你可以在这边暂住几天啊!也免得跑来跑去,只要早晚确认下他还在喘气就行。”   颜谧惊愣。原本想回敬黎思萱的一脚失了准头,踢在了何语腿上。   “……”她默默收回脚。   “妈,别为难人家。”何语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的,“颜警官又不欠我什么。”   颜谧后悔了。   刚才踢何债主的那一下,真是太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她在桌下勾搭我,是想酱酱酿酿呢,还是想酿酿酱酱?还是都来一遍吧【搓手手 第12章   “虽然很忙,但下班后过来看看还是可以的。”颜谧改口。   “咳——”黎思萱被粥呛到,咳得泪花直冒。   来之前刚听颜谧澄清当年不是何语甩的她,那看来应该是她甩了何语——可她到底干了什么啊,能亏欠成这个样子?!   严教授还是想推销选项B:“那你来来回回多辛苦啊!这房子这么大,又不是住不下……”   “妈,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昨天的状况?”何语忽然插嘴。   “有没有讲过你自己不记得吗?”严教授被打岔,先是没好气,然后反应过来,惊呼,“不会吧儿子,你这是记忆混乱了吗?医生怎么说的,这要持续多久啊?”   上道。   何语决定原谅老妈那碗从颜色到气味都散发着不详、读作“补”写作“毒”的,药。   他眉梢微挑,“所以是讲过还是没讲过?”   讲个屁。开门看见是她,失望得整个人都瘪了,话都懒得说,问十句答一句就不错了!   严教授一边腹诽,一边配合:“我还想问来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黎思萱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母子俩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颜谧之前对事故的过程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她也满肚子的好奇。   于是两双眼睛盯紧了何语。   何语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在文坛声名鹊起的大作家,一桩肇事未遂的事故,被他醇厚磁性的嗓音讲得一波三折,险状环生,高潮迭起。   连低头扒饭的颜谧都听得手心直冒冷汗。   仿佛到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与死神擦身而过,那种让人后颈发凉的惊险。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后怕——   如果,如果何语冲上来的时候,有哪怕千分之一秒的闪失……   她不敢想。   严教授原本以为就是场意外,没想到听儿子这么一讲,竟然还很可能是故意的。她的老心脏受不了了:“光天化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人呢,是不是还没抓到?那谧谧你一个人上下班岂不是很危险?不成不成,光想想我都害怕!”   黎思萱也很担心:“颜谧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你住的那片老公房不是很安全,鱼龙混杂的,巷子楼道还老是黑乎乎没有灯,门窗看着也不结实……”   这下严教授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怎么能行!女孩子独居本来就不安全,现在还有人在暗处心存歹意!不行不行!”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谧谧,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父母不在身边,在我心里,你跟我亲闺女也没什么分别。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师,还认我这个长辈,就听我的话——暂时先住到这边来,这个小区安保很严,上下班就让阿语接送。总之,得等抓到了坏人,你安全了才行!”   颜谧张了张嘴,她想说虽然她偶尔会得罪人,但最近得罪过、又能狠辣到出手就要人命的,嫌疑范围还真的很小,只要让何语带去那句话,让他心存忌惮,想必不会再对她出手。   可这样一来,就得坦白她威胁A国大使的举动。更何况……   目光掠过严教授花白的头发,触到她眼神中满盈的担忧与心焦,她实在无法说出那个“不”字。   最终她点点头,“我都听您的。”   “这才对嘛!”严教授摸摸她的头,“我相信你的能力,把坏人绳之以法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在那之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明白吗?”   见颜谧乖乖点头,她转头吩咐何语,“待会儿我把客房收拾出来,你陪谧谧回去拿她的日用品,听到没?”   何语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答应得很有些不情不愿,可有可无:“行吧,随便。”   然后小腿就被猛地踹了一脚。   桌上三个女人都神色如常,严教授在絮絮叨叨交待颜谧,颜谧很乖的一句一点头,黎思萱捏着筷子,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当他看不出是谁动的脚?   颜谧感觉脚尖被人轻轻碰了下,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离。不待她反应,又是一下,轻轻的,带着点嬉戏的味道,又有股调情的暗示意味。   这小动作太过熟悉,颜谧怔了怔,慢半拍才接着对严教授点头,“……嗯,我会的。”   不动声色又是一脚踹过去——   踢的就是你,有种还来啊!   ***   鉴于何语这个脑震荡患者不适合开车,饭后,黎思萱主动提出带颜谧回去取东西。   不想严教授说:“让阿语跟着,他人高马大,对坏人比你们两个女孩子有震慑力。”   ……行吧。   黎思萱瞥一眼副驾上低头看手机的颜谧,又瞄向后视镜里,大爷一样独霸后座的何语,憋着一肚子的闺蜜私房话没法说。   一路沉默,到了地方,何爷悠悠然下了车,手插着裤兜,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个女孩子后面。   雨已经停了,窄巷黑漆漆的,只能借着手机的灯光,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大大小小的雨水坑。出了巷子,进入老旧的公寓楼,隐隐约约的电视机声,熊孩子的尖叫声,男女争吵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何语两道好看的剑眉越蹙越深。   “呀,颜小姐回来了?”   颜谧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对面的门突然吱呀打开,一个满头爆炸卷的老阿姨拎着垃圾袋,精利的眼睛打量着另外两个男女,最后集中在何语身上。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从帅气的脸打量到肩宽腿长的身材,X光一样的眼神,仿佛要把衣服下每一块漂亮的肌肉都照清楚,“……颜小姐你朋友哇?”   颜谧招呼道,“吴阿姨好。”   吴阿姨的八卦欲没得到满足,哪能罢休,正要追问,何语已经自顾自迈开长腿,越过颜谧进门去了。   黎思萱跟上,接着颜谧也进了屋,关门之前,她对吴阿姨礼貌的笑笑,“阿姨晚安。”   深棕色的门合上,吴阿姨收起笑,啐了一声。   深更半夜,两女一男,谁知道搞什么勾当!这个颜小姐人长得漂亮,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彻夜不归,从事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嘁!   逼仄的单居室里多了个长手长脚的何语,空间显得格外不够用,仿佛就连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颜谧钻进浴室,先收拾洗漱用品。   黎思萱抱着手臂,斜眼睨着插兜立在茶几旁边,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何语,突然开口道,“喂。”   她声音压得很低,“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我警告你,要是你再敢伤害颜小谧,我——”   话说一半卡了壳,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威胁何语的,吭哧半晌,“——我要你好看!”   说完就想撞墙。这威胁也太他妈的逊了!   她以为何语不会理会她,不想他抬起了眼,黑眸直视向她。她在那双暗夜般乌沉的眼眸中,竟然读出了几分郑重与认真。   接着便听他“嗯”了一声。回应完毕。   黎思萱:“……”就算你何大神一字千金,也不用这么惜字如金吧!   这时颜谧从浴室出来,说了句“稍等一下,我拿几件衣服”,然后开始翻箱倒柜。   女孩子出个门真的很麻烦,哪怕只是暂住两天,七七八八的东西也少不了,一个中号旅行袋塞得满满当当。   何语无比自然地把包从她手里接过来,眉梢挑了挑,“就这些?”   ……怎么,嫌轻了啊?   她觉得沉甸甸的大包,拎在他手里,轻飘飘像没有重量一样。薄软的羊绒衫勾勒出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匀称流畅,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他的胳膊抱起来手感特别好……   意识到自己的念头飘到哪里去了,颜谧慌忙移开眼,胡乱点点头,“嗯。”   夜已深,黎思萱把两人送回星月湾,便掉头回家了。   从破旧老公房换到星月湾的大平层,贫民窟女孩还没来得及担忧以后由奢入俭难,就被严教授拉着去看她的房间。   房间比她的整个公寓都大,布置得简单温馨,大床看起来松软舒服,也不知道严教授从哪儿弄来这套浅粉色少女心的床品——总不可能是何语的吧?   “随便收拾了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不喜欢你随便改,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颜谧想说自己反正就待两天,等何语好一点,帮她把话转达给A国大使,事情一解决,她就回去。   但见严教授忙里忙外,她不好意思煞风景,“我很喜欢,谢谢严教授。”   “——妈,我头晕,先去睡了。”   身后乍然传来何语的声音,颜谧下意识转头,只看见高挑的男人施施然转身,去了隔壁。   “……”颜谧呆了呆,“隔壁……?”   严教授理所当然:“隔壁是主卧啊!”   颜谧:“那您……?”   “哦,这里平时就阿语一个人住,”严教授一说就感慨,“这么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连点人气儿都没有。哎,臭小子什么时候才能让人不操心!”   说完扫了眼床头的时钟,“哎呀,都这个点儿了!那我先走了,明天一早要赶飞机,我东西还没收拾呢!”   严教授说走就走了。   颜谧坐在床沿上,看看隔开这个房间与主卧的那堵墙,再看看墙角还没拆封的旅行包。   ……不知道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来到何家春节联欢晚会的彩排现场,刚才大家看到的是由何巨巨和严教授母子档带来的语言类节目:《双簧:拐个媳妇好过年》。顺便透露一下,多才多艺的何巨巨还将再次登场,为我们表演近景魔术:《消失的墙》。   看大家在评论里哈哈哈,谁能想到我最初是想写个严肃紧张吓shi人的悬疑正剧呢?   事到如今酥哈哈只有一个请求——如果哈,不如哈他个140下,这样看起来更有节日的喜庆,积分也多一些【重点 第13章   颜谧把心一横,呲啦一声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   不就住两天吗?谁怕谁啊。   去浴室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换上印满小熊的睡衣,沉沉地往柔软的床上一倒。习惯性地翻了个身,面向左侧躺。   不对,这堵墙的另一面,就是何语的主卧。她赶紧又翻了个身,拿背对着那面墙。   不知道是姿势的问题,还是床的问题,还是水星逆行的问题,她躺到右胳膊都压麻了,依然了无睡意。   四周万籁俱静,墙的另一面丝毫的动静都没有,想来是早就睡着了。真幸福啊。   心理越不平衡,就越是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问黎思萱:   【睡了没?】   对方秒回:【没,在看恐怖片。】   ……这女人的爱好一向独特。   颜谧想了想,提问:【你知道什么路子来钱快吗?七位数的那种。】   黎思萱:【你干刑警的,什么来钱快你还不清楚?】   颜谧:【单位发的银手镯可不是给我自用的。】   黎思萱回给她六个句号。   没一会儿,又是一个灵光乍现的感叹号。紧接着丢过来一个链接。   颜谧点进去,见是一个国内有名的八卦论坛的闲聊板块,置顶红色加粗的帖子标题十分醒目——   「百万悬赏:以《痴秘》一本爆红的新人作者MIYU,是哪个巨巨的马甲?」   这书名,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正经书。   再点进帖子一看,果然——   “这本书描写香艳,文笔老道,文字功底很深,这水平绝无可能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那么问题来了——是哪个巨巨披马甲写的?悬赏百万,已经过版主验证,真实有效。   为防止穷举瞎猜,加一个要求:必须提供正主亲口承认的证据,录音、视频、签字画押,都可以。”   百万赏金动人心,这帖子已经翻了上千页了。   这时黎思萱的对话框又弹了出来——   【扒马】   【不正是你的专长吗】   【我记得上回我表叔收到恐吓信,你不就是通过比对用语习惯,揪出来是他手下一个高管】   【加油】   【百万赏金等着你】   【正好七位数】   颜谧:“……”   这话倒是没错,作为刑侦语言学家,“扒马”的确是她的专长。可是这本“描写香艳”的书……   【哦对了】   对话框继续往出蹦——   【这书我有】   【可以借你】   【但是要还】   【买不到了】   颜谧:“……”   八成是让扫黄打非的同事给扫了吧。   百万赏金,要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尤其是有了这笔钱,她就能堵上何债主的嘴,不必再天天被他用镶金的“债务纠纷”拿捏。   心动不如行动。   她也回黎思萱四个字:【借我看看】   ……   清早被手机闹铃吵醒,睁眼是陌生的房间,颜谧有一刹那的茫然。   很快清醒过来,她跳下床,拉开房门,正要推过道对面的浴室门——   门自己开了。   何语腰间只围了条浴巾,抬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似乎没有意料到她在门外,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俊脸上闪过一瞬的怔愣,旋即挑起眉梢。   他身后的浴室里,白色的水蒸气弥漫,热气迎面扑向颜谧,一股热意从脖子上涌到脸颊,就连耳朵也发烫起来。   “……”她回过神,往旁边让了让。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腹部。结实的腹肌块垒分明,水珠顺着匀称的肌肉往下流淌,没入腰间的浴巾里。腹侧却有一大块淤青,在雪白浴巾的衬托下,格外触目惊心。   那是昨天她重重跌在他身上,被她撞出来的。医生检查的时候,还只是微微透着青紫,经过一夜,皮下的淤血扩散开,看起来严重得有些骇人。   他背后还有几块擦伤……   “还疼吗?”她脱口而出。   何语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扫了一眼,瘦长的手指在淤青的位置按了按,“还行。”   “哎!”颜谧看他的动作都头皮发麻,想也没想就伸手抓住他的手指,“你别乱按啊!”   何语垂眸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柔软的指腹按在他的手上,轻得像是怕弄疼了他。   “——你心疼?”   尾调上挑,仿佛是心不在焉的调笑,却又莫名透着股想要得到答案的认真。   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应,身上水珠的冰冷渐渐沁入皮肤,那股冷意又犹如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何语薄唇紧抿成一线,将手从她指间抽出来,侧身避让开她,抬步就要回房。   “……知道你还不小心点!”   小小声语速飞快。何语愕然回头,只看见小熊睡衣的一角,随即浴室门啪的一声合上。   唇角缓缓勾起,他捻了捻手指,指间仿佛还残留着她独有的滑腻温软。   她肯定还没照镜子,那傻乎乎的样子,真可爱。   ……   浴室里,颜谧猛往脸上拍冷水。   没听见没听见,何语刚才一定耳聋了没听见!   脑震荡患者不是一般都有耳鸣吗?对,肯定耳鸣超大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给自己洗完脑,颜谧才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像鸡窝一样,刚睡醒的眼皮还有些浮肿,小熊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颗扣子,正好让肚脐出来透透风……   如果是以前,何语绝对会毫不客气的笑话她。   一边笑,一边帮她整理头发和衣服,动作轻柔。   算了,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刑警了,会自己理头发,会……呃,扣子不会钉,这睡衣下回还是不穿了吧。   洗漱穿戴完毕,颜谧算算时间,还够路上买个早餐吃。   走到客厅,却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餐厅的方向飘过来——   餐桌上摆着早餐,烤得焦黄的吐司香气四溢,旁边是小太阳一样金灿灿的煎蛋,另一个盘子里,香喷喷的培根泛着油亮的光泽。   颜谧的肚子先咕噜响了一声,同时咽了口口水。   何语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牛奶,看见她,抬了抬下巴,“吃吧。”   颜谧是个耐不住饿的人。如果没闻到食物的香气,她还能坚持到去买早餐,但现在么……   她毫不犹豫地在餐桌前坐下,动手开吃。   新鲜的早餐色香味俱佳,饥肠辘辘的空虚感被填补,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牛奶,舒服得喟叹出声。   晨曦从落地窗透进来,雨后满涨的江水波涛滚滚,另一侧的露台上,鸟儿叽叽喳喳,婉转啼鸣。这样轻松惬意的清晨,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何语把煎蛋盘子往她手边推了推,“还有一个。”她太瘦了。   “你不吃吗?”见何语摇头,颜谧就收下了。   蛋煎得恰到好处,是她最喜欢的半溏心。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们总去梅园的食堂,那里的厨师阿姨做的就是恰到好处的半溏心。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颜谧记得他和她一样,都只会吃不会做。   何语手一顿。   他只学会了她喜欢吃的几样东西。多做几次,直到做出来跟她一起吃的那个味道,也就会了。   他没回答,低垂着浓黑的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颜谧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一个答案倏然在脑海里闪过——   不会做饭的男人学会了做饭,显然是哪个女人教的,又或是为了取悦哪个女人啊。   牛奶一下子变质了。酸的。   又咬了一口煎蛋。也是酸的。   颜谧推开椅子,起身抬腕看表,“我得去上班了,谢谢你的早餐,下次我来吧。”   语气陡然客气得诡异。   何语蹙眉,也站起身,“司机在外面等着,随时可以走。”   想到严教授的吩咐,颜谧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那我自己坐车吧,不用麻烦你跟着。”   何语眉头皱得更深,“我出去透气,顺便而已。”   颜谧:“……”行吧。   一路上她都紧紧盯着手机看,把警队几个工作群的信息全看了个遍,仿佛里面有人命关天的重大线索,一错眼就会错过。   车在公安局门外停下,她推门就要下车,袖口突然被扯住。   何语眯眼看着她,“你不问问我今早头还晕吗?”   颜谧:“……”   “那您今早头还晕吗?”她客客气气,还用上了敬称。   何语直视着她,薄唇吐出一个字,“晕。”   “……那,您回去休息,我去为人民服务了?”   颜谧发誓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话说出口,怎么听都有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奇了怪了,她干嘛要阴阳怪气的?   这个问题直到进了办公室,她还没想通。不过也没有时间想了。一整天,大大小小的案件不断,虽然都不算什么骇人听闻的大案要案,但累积起来,也是不小的工作量。   待到能稍微喘口气,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颜谧,外面有个姓蔡的记者找你。”一个同事过来敲了敲她办公桌的隔板。   颜谧接收到周队的目光,放下茶杯,站起身。   蔡记者上回在石雪枝被找到后,又写了篇文章,抨击警方反应太慢,寻人不利,即便侥幸结果还好,也无功有过。   然后她被周队叫过去批评了一顿。   她那天的任务是安抚家属,遏制舆论危机,结果前一条还行,后一条没完全做好。不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蔡记者这篇文章的评论区里反弹严重,基本上都在骂他杠精键盘侠。   他找上门来,估计没什么好事。   接待处,蔡记者背着手,正仰头看着墙上的普法宣传。余光瞥见颜谧出来,他转过身,笑眯眯招呼,“颜警官。”   “蔡先生。”   颜谧等了一会儿,见蔡记者只是盯着她的脸,三角眼中带着股异样的兴味,她不耐道:“蔡先生有事?”   “哦,有的。”蔡记者点点头,“上回是我眼拙,没有认出来。是这样的,我在写一篇关于女大学生自杀案件的纪实报告,不知颜警官能否从家属和警察的双重角度,接受一个简短的采访?”   颜谧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说起来人这种生物真是健忘,”蔡记者状似感慨,“昨天何先生英雄救美那么热门,竟然没有人认出颜警官?”   作者有话要说:  谧谧:这睡衣下回还是不穿了吧   语哥:把“这”去掉?【鼻血   昨天突然莫名其妙涨了好多收藏,然后我就被举报刷分了,还有碧水挂墙头联动。这种套路就像黄泥掉进□□里,不是【】也是【】了,哪怕你问心无愧,也免不了要被恶心到,真的恶心。   然而我的评论区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透着股沙雕的节日喜庆,很宠溺了(/ω\) 第14章   蔡记者察觉到颜谧被他三言两语挑起的情绪变化,心中得意非凡。   那天在D大校务室里,这对前任情侣几乎没有过眼神接触,行为举止疏离得仿佛是陌生人,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一段亲密的过往。也无怪他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五年前的D大女学生跳楼事件。   这几天他四处查找当时的报道和讨论,越查越兴奋——这个故事何止是精彩!   一对双生姐妹花,智商却天差地别。妹妹从小就是县城闻名的小神童,姐姐却平庸无奇,完全掩盖在妹妹的光环之下。就连她们的父母,也格外偏心能给自己挣脸面的妹妹。   姐姐拼死拼活,才低空掠过考进了名校D大,而妹妹已经是深受导师器重的硕士生,后来更是与众多女生梦寐以求的高富帅男神交往,风光无两,前途无限。   同样的起点,同样的相貌,截然不同的人生。姐姐能甘心吗?那必须不能啊!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当时不少的爆料贴都还在,网络神探们的分析论证也有鼻子有眼——   有知情人士爆料称,妹妹是出了名的骄横傲慢,经常把老实懦弱的姐姐当佣人使唤,姐姐敢怒不敢言,周围人都看不下去了。   有人说男神其实一开始看上的是温柔如水的姐姐,却被霸道的妹妹横刀夺爱,而姐姐根本不敢与这个受尽父母偏爱的妹妹争,只能黯然退出。   还有人称,明明是风流男神想坐享齐人之福——享用一对漂亮的双生姐妹花,犹如汉宫的飞燕合德,难道不是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吗?只是这对姐妹不如赵氏姐妹贤良,争风吃醋起来,结果姐姐一时想不开……   也有人用逆向思维来分析,各种说法虽然出入很大,但有一点基本是一边倒,那就是妹妹欺凌姐姐。可为什么没有人想过,或许姐姐是个惯会装可怜的白莲婊呢?   当然也还有一些其他的说法,譬如姐妹俩长得实在太像,可能男神是认错了人,跟姐姐发生了点儿什么,妹妹接受不了,姐姐横遭羞辱以死明志,如此等等。   零星也有人称这些都是造谣胡扯,两姐妹关系其实很好,但谁信啊——姐妹关系好,能硬生生逼死了一个?   虽然传言众说纷纭,就连姐姐留下的遗书里的内容,也有很多不同的说法,但——有争议,正是这件事的精彩之处啊!   更何况他还发现,当年悲剧发生后,妹妹——现在已经是颜警官了——坚称姐姐不是自杀,但拿不出实证,而根据现场的调查以及遗书的笔迹鉴定结果,警方最终做出了自杀的判断。   有争议,就意味着能撕起来,撕得越响,流量越高。虽然是时隔五年的冷饭,但若是翻炒得当,再掀波澜不是问题!   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何语现在成了知名作家,昨日的热度又将他的人气炒高了一层……   蔡记者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兴奋,眼里精光闪烁,看向颜谧的眼神透着贪婪,仿佛看着一座待发掘的金山。   “滚。”金山说话了。   金山转身走了。   蔡记者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反应过来之后,他怒极反笑——行!他妈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给过她爆料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了,既然给脸不要,那就别怪他手中的笔杆子不讲情面了!   ……   晚间接到颜谧的时候,何语立刻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   其实早上就不对劲了,直到吃早餐的时候,都还好好儿的,后来莫名其妙就闹起了脾气。也不是,她要是能闹起来反倒好了……   从前的她坦率直白,爱与憎都是热烈的,鲜活得仿佛一团跃动着的火。现在的那团火,藏在厚厚的冰层下面,如同雾里看花,让人捉摸不清。   但他时不时又能捕捉到从冰层下探出头来的一簇小火苗。譬如昨天在桌子底下踹他的时候,又譬如早上……   而她此刻的情绪又与早上不同。   早上的不快是针对他的,这点他还不至于看不出。而眼前的她,浑身仿佛沉浸在一团沉沉的黑雾中,灰暗、压抑、凝滞,将她与外界隔绝封闭了起来。   只能是一个原因。颜宁。   颜宁的忌日,就快要到了。   “——下车。”   纷杂晦暗的思绪里,蓦然闯入何语的声音,如同一只手,猛地把颜谧从不断下坠的深渊里拉了上来。她眨眨眼睛,茫然地望向车窗外,“……还没到吧?”   星月湾号称“城市中的世外桃源”,整个小区占地十分广阔。从小区门口到何语住的17A,开车也还要几分钟,而这会儿才刚进了小区大门。   “散步。”何语淡淡的。   颜谧认命地下车。   医生说过,患者要适当去户外走走,散散步,放松心情,有助于恢复。反正高档小区安保严格,在这里面散步,应该也不会再遭遇飞来横祸。   雨后潮湿的空气格外寒凉,沁入肺腑,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还没抬步,又被唤住,“等等。”   ……她等。   何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条围巾,在她脖子上随意绕了两圈,然后转身,“走吧。”   修身的大衣勾勒出男人颀长挺拔的背影,秋风萧瑟吹过,大衣下摆在身后荡起了一道潇洒的弧度。   柔软的围巾犹如温暖的壁垒,为她抵挡住寒风的侵袭。颜谧抬手抚了抚,举步跟上。   道旁高大的梧桐树上叶子所剩无几,一轮明月悬在光秃秃的枝头上,清冷的银辉倾泻下来,与灌木丛里造型别致的路灯一道,将青石路照得很亮。   空气里弥漫着清幽的花香,光洁的路面上,两个人的影子时而很短,时而很长,时而融为一道,很快又再度分开。   对了,说到飞来横祸——   “何语,”颜谧小脸埋在围巾里,有些瓮声瓮气,“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忙?”   “不是您了?”   “……那拜托‘您’帮个忙?”   “哼。”   顿了片刻,两道轻笑声同时响起。   空气仿佛倏然轻快了起来,早上那点小别扭不翼而飞。颜谧想想也觉得自己真是无聊,捕风捉影吃什么飞醋——   呸呸呸,谁吃醋了!   她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个谬论晃跑,未遂,索性强行切换频道,“就是A国大使的事情——”   何语静静地听她讲述那晚的来龙去脉。   感叹她的机敏果决的同时,有股想把她按在膝头打一顿屁股的冲动。   这丫头还跟以前一样,什么人都敢惹,花样永远别出心裁!   若不是他早早觉察到,第一时间采取了措施,他几乎不敢想象,就在这两天的时间,她可能已经遭遇了无数和前天一样凶险万分的状况。   “……就是调查记者常用的保险手段,只要他不想证据被自动发送给各大媒体,应该就不会再打我主意,反而该祈祷我好好活着才对。”   何语没好气地瞥她一眼,“颜警官真是考虑周到。”还能想到这一招。   “我那天太着急,忘记警告他了……”颜谧懊恼,旋即抬眸期待地看着何语,“方便的话,帮我跟他说一声?”   何语定定地盯着她。   盯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捏住了她的脸。   颜谧被捏懵了。   她茫然地睁着眼,看着那张俊脸凑近,渐渐放大——   “颜警官的脸皮,比我印象中厚了不少啊。”   何语停在与她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懒懒的语调带着明显的调笑。   颜谧愣愣地望进他近在咫尺的黑眸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蒸腾的热意直涌上脸颊,这条围巾好像太热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一下子涨成了红通通的河豚。正要爆发,又听他问,“颜警官知道,带一句这样的话,是多大的人情吗?”   河豚瞬间漏气。   也是……   “这个人情,颜警官打算拿什么还?”   河豚更瘪了。   “如果我没记错,颜警官的债还分文未偿吧?怎么,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吗?”   河豚终于想起来要挣扎,从债主的魔爪里抢回自己的脸。   “算了算了!当我没提过!”她退后两步,揉着发烫的脸,“你不要去说了。”   何语拖长调“哦”了一声,“那颜警官是打算以不安全为由,一直一直在我这儿住下去吗?”   “怎么可能!”颜谧忙不迭否认。   白嫩的小脸被又捏又揉,又是情急羞恼,俨然红成了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映着路灯柔和的暖光,更显得水灵灵粉嫩嫩的,让人食指大动。   何语眸色转沉,喉结滚了一滚。须臾,他似笑非笑,丢给她三个字:“严教授。”   颜谧:“……”   对啊!这件事不解决,严教授是不可能放心她搬回去的……   素来聪慧过人、机智多谋的颜专家,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怎样的世纪大难题。   ——她的人生,怎么会陷入如此艰难的境地?!   ……   一场晚间散步结束,何债主轻松愉快,容光焕发,颜谧乌云罩顶,垂头丧气。   一个人的快乐,果然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或许,这就是宇宙保持平衡的奥秘。   头顶一团愁云惨雾,身欠巨债的前途无光,颜谧的神思被分去大半,就连被蔡记者勾起的沉郁都被冲淡了不少。   她不是没想过,或许她不该拒绝得那么生硬。蔡记者显然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又有操纵舆论的能力,得罪这样的小人,恐怕免不了招来他的报复。   舆论这把刀,杀人于无形,比有形的攻击还要更凶险几分。   可她忍不住。   她无法忍受他那样轻飘飘的语气,那样□□.裸的功利眼神,摩拳擦掌着准备挖掘所谓“背后的故事”——那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可以肆意断章取义、渲染扭曲,以达到他的目的的,“故事”。   宁宁不是谁的故事。   况且,她又有什么资格向别人讲述宁宁呢?   宁宁一直都是个好姐姐,可她却不是个好妹妹。若不是宁宁的猝然离世,她试图寻求原因,恐怕她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对姐姐的生活、她的思想、她的感受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   她一边享受着父母的偏爱,一边被宁宁照顾着,可她却没有回报给宁宁足够的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妈你看!她赖在我家不走了!如果这不叫死缠烂打,什么是死缠烂打?!   #何巨巨今天喜提银手镯了吗#   谢谢宝贝们安慰,给你们甜甜的啾咪~(づ ̄3 ̄)づ╭   今晚就是除夕夜啦,新年快乐!明年也要开开心心哒~ 第15章   颜谧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那还是小学的时候。为了迁就她,颜宁也提前了一年入学。颜宁的成绩其实不差,至少是中等偏上,可是爸妈总是会摇着头,嫌这样的成绩拿不出手。   有时颜宁会拿着习题来问她。她很乐意为姐姐讲解,只是很多时候,有的题目对她来说太一目了然,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讲解才能让颜宁理解——那是一种艰难的交流,她不懂颜宁为什么就是不懂,正如颜宁不懂她是怎么懂的。   最后挨骂的还是颜宁。爸妈骂她浪费她的时间。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替颜宁说过话了,可能有吧?但她没有为颜宁做过什么。   再后来,颜宁就很少再跟她谈起功课了。再再之后,她一路跳级,她离开家来了D城,开始了住校的大学生活……   那些人说得没错,她就是骄横傲慢,自私透顶。   为恶,而不自知。   ……   入夜,启明国际的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裴玉珠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起早摸黑,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   秘书告诉她韩小姐来找时,她还愣了一下,特意扫了眼墙上的挂钟。   “妙彤,怎么这么晚……?”   韩妙彤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俏脸上透着疲惫,散发着一股风尘仆仆、甚至灰头土脸的狼狈。   “我刚从A省回来——”她在沙发上坐下,接过秘书递来的茶,开始倒苦水,“去给那边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送公益图书,那破地方连高铁都不通,还要转汽车,网也没有,真是要死了!”   视线一不小心落在墙边满满当当的大书架上,她痛苦地捂住眼,“天哪裴姐,你怎么这么多书!我现在看见书就头大!”   裴玉珠其实和韩妙彤也没有太深的交情,起初只是客户,但架不住对方视她为事业榜样与倾诉对象——当然,并不是说韩小姐也想卖车,而是指做到行业顶尖,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终于有了信号能上网,才看见微博上传的阿语那些图。那贱女人!我才离开了两天!”   嘴里嚷嚷着要做独立女强人,实际上还不是围着男人打转。   裴玉珠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心里讽刺地一哂。别人评判她的时候,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吧。想她定然是爱惨了宋启明,就连公司名“启明国际”,都用的是他的名字。   “什么图?”她不是很常玩社交媒体这些年轻人的东西,所以还真不知道韩妙彤在说什么。   韩妙彤给她看了那几张照片。   尤其是掀衣服的那张,韩妙彤简直目眦欲裂:“这女人要不要脸!当着大街上就……这是有多缺男人多饥渴啊!”   裴玉珠戴上眼镜,眯眼仔细端详那几张图。   须臾她摘下眼镜,挑眉看向韩妙彤,“这个……是颜警官?”   “不是她是谁!这不就是她前天穿的衣服吗?以为挡着脸我就认不出来了吗!”韩妙彤咬牙切齿,“亏我还信了她的鬼话,她说她对阿语没企图!”   裴玉珠心中一动。   虽然那人不让她动颜谧,但是给她找点小麻烦,让她至少近日没工夫来烦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裴玉珠作欲言又止状。   “怎么?”韩妙彤戒备心高涨,“裴姐你知道些什么?”   裴玉珠等到她追问得急眼了,才为难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一桩旧闻,得有四五年,还是五六年了吧?具体我还真记不太清了,这么一来倒是说得通了,怪不得前天颜小姐来展厅,我就老觉得她有点眼熟……”   裴玉珠称自己记不清细节,只含糊讲了讲,可那桩旧闻的只言片语,也足够让韩妙彤五雷轰顶。   “前……女友?”她机械地喃喃。   每天发生的大新闻小事件那么多,五年前的旧事早已化为信息的尘埃。除非刻意去搜,否则还真的很难接触到。何况正式的媒体报道按惯例会隐去当事人的真名,如果不是知道个一鳞半爪,连搜都不是那么好搜。   现在韩妙彤知道了。   裴玉珠觑着她青了白白了青的脸色,安慰她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况且还发生过那种事,想复合也没那么容易……吧?”   “她做梦呢!”韩妙彤被完美地踩中雷点,差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几年前就连累了阿语,现在还想贴上来?阿语不要形象的吗?我身为经纪人,怎么可能允许那种丑闻再把他拖下水!”   裴玉珠暗自摇了摇头。   好歹是一条人命呢,到了她嘴里,就成了丑闻。   把男人看得比什么都重,真是太年轻了。   ……   韩妙彤回去就抱着电脑,四处挖坟贴。   越挖越痛骂,姓颜的贱女人真不是个好东西,跟小说里无恶不作的恶毒继妹没两样!亲生的双胞胎姐姐被她欺凌得跳楼了,她怎么还好意思活着啊?   不仅活着,还有脸打跟阿语复合的主意!   当年阿语一定是认清了这女人的真面目,及时摆脱了她,而阿语自己经历了这些波折,肯定也受伤不轻。   韩妙彤那时还没遇见何语,可是她记得听她妈妈提过,何语几年前曾有段时间很颓废消沉,消沉到了何伯伯都忧心的地步——何伯伯那个工作狂,儿子的年纪他都未必记得,连他都惊动了,可见情况多么严重凶险!   这么一来一切都清楚明白了——那天的晚宴,她果然就是冲着何语去的,什么执行秘密任务,听她鬼扯!   她的“任务”恐怕是死缠烂打,求得阿语回心转意吧!毕竟对她那样的女人来说,套牢一个像阿语这样的男人,后半生就无忧了呗。   呸,做她的春秋大梦!   警察队伍里混进了这种道德败坏厚颜无耻的女人,领导知道吗?   ……   愁云惨雾再如何浓重,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更何况巨债的乌云缝里终于透出了一线曙光——黎思萱给颜谧送《痴秘》来了。   “喏,小心收好了啊,记得要还的!”黎思萱从包里掏出书来,惯来大方的她,难得很计较的多叮嘱了几句,“这书现在很难买到了,据说不会再版,我这本还是让朋友从国外人肉给我带回来的。”   这书从书名到封面设计到推荐语无一不羞耻,颜谧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也不知道这宝贝书该如何安置。手足无措半晌,才勾过帆布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进去。   在公安局门口进行这种交易,绝对属于顶风作案。颜警官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黎思萱挑着眼梢,斜斜睨着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扫了个遍。   颜谧把帆布袋挡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她:“你这是什么眼神?”   “鉴定一下,某人有没有恢复性生活。”黎思萱失望地“啧”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看来是没有。”   颜谧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番茄:“你瞎说什么呢!”   “哦?难道有?”黎思萱又不怀好意地朝她脸上身上瞟,撇撇嘴,“算了吧,你有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喂!”番茄熟得冒烟了。   黎思萱发现,最近的颜谧,逗起来手感特别好。   啧啧,羊入虎口,就看某人还能忍多久了。   在警察局门口调戏人民警察还是有风险的,黎思萱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昨天去看心理医生,遇见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小学妹了——叫石雪枝对吧?”   颜谧知道黎思萱定期看心理医生,而她的“看心理医生”,真的就是去“看”心理医生——看的是某个英俊儒雅的大帅比医生。   那医生颜谧也认识,正职是D大的临床心理学副教授,也是D大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的督导。石雪枝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有他帮助进行心理疏导,颜谧颇觉欣慰。   “小学妹看起来状态还不错,不过肯定也迷上许教授了,”黎思萱哀叹,“情敌又多了一个呀!”   颜谧忍俊不禁:“你要是真对许教授有意思,还是别去光顾他了,否则职业道德可不允许他跟你有点什么。”   结果黎思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我才不想要一个时刻分析我心理的男票。我看看就好。”   ……叶公好龙!   晚间何语照例来接人。   颜谧包里揣了本热辣辣的书,撞上他深幽的视线,总有股他好像知道了什么的心虚感,心里如同揣了一只……不是,一群兔子,还是野的。   都怪黎思萱乱说话!   何债主的脑震荡症状顽固,一路上都支着额头闭目养神。颜谧松了口气,又不免担心。   他晚上到底有没有好好睡觉啊,怎么看起来这么累的样子……   进了门,颜谧捂着包就想往房间溜,猝然一串突兀的铃声在包里响起。她以为是警队的电话,赶紧摸出手机,按下接听前才看清来电显示。   手指一顿,按了“拒绝”。   安静了没两秒,铃声再响,“妈妈”两个字重新出现在屏幕上。   叮铃铃的铃声十分固执,正如电话另一端的人。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颜谧低头说了一句,拿着不断响铃的手机,拉开推拉门,走到露台上。   “——喂?”   那端噪音很大,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吵闹声,“谧谧,怎么这么久都不打电话?”   外面风大,颜谧紧了紧领口,含糊道,“警队这段时间很忙。”   “早说不要你去了!一个女孩子当什么警察,放着好好的前途……”颜母开始絮絮叨叨,又是抱怨又是数落。   这番话颜谧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指尖划过栏杆上的露珠,看着颗颗水珠连成一线,向下滚落。   她没注意到何语走到了门边,修长的身影倚在门框上,抱臂看着她的背影。江风阵阵,将颜母的絮叨吹到他耳边——   “……孙佳明你还记得吧,去年过年你表姨介绍的?软件工程师?”   “人家又升职了,还跟你表姨打听你……就是你职业太不好,年纪也不小了……”   颜谧没忍住:“你上回不是说人家找了个幼师?”   “分手啦!”颜母的声音透着喜气,“说是房子的事情没谈拢……”   “房子我也没有。”   “可是难得人家这么久还惦记着你……”   颜谧正想说话,手机忽然被人夺走。长指轻轻一摁,颜母的数落戛然而止。   下一秒,臂弯里的帆布袋也被抽出来,随手扔在了地上。男人的大掌钳着她的肩,将她步步逼退,直到后腰撞上栏杆。   栏杆上的露水洇湿了衣服,江风带着水气扑打在背上,刺骨的寒意让她禁不住轻轻颤抖。身前男人的躯体却是温暖的,她抵抗着向热源靠近的本能,“你……”   半眯的黑眸幽沉得不见底,蛰埋着暗潮汹涌,仿佛困兽即将冲破樊笼——   他终于开口,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颜谧,你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给宝贝们拜年啦,新年大吉大利!!   三个字,明天V,你们看着办吧【烟   ……   ……   一定要订阅啊!拜托啦!还有我的作者专栏也收藏一下鸭!(*  ̄3)(ε ̄ *)   下个坑开《恋一世的爱》,求预收^^   【切开来都是黑的技术宅x家里有矿又美又凶的花花公主】   从穷小子到白手起家的科技新贵,世人眼中的萧行言隽秀温和,斯文儒雅,当得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然而某天,有人目睹他闯进一场联姻相亲宴,拦腰扛起宁大小姐,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更刺激的是,之后三天三夜,两人关在酒店套房里,没出过门。   ***   “要是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多么好,我一定要把你欺负得哭不出来。”   --------------------------   噢还有今天的小剧场:   语哥:喂110吗?我要报警,我丢东西了   谧谧:丢什么了?   语哥:X、生、活   #文坛大手何巨巨因报假警,喜提银手镯一副# 第16章   露台的栏杆下面, 滔滔江水拍打着岸边,发出阵阵哗响。   颜谧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攥住栏杆上雕花的栅格,嗓子发干,“我……”   危险。直觉在向她示警。   不是身后澎湃的江水,不是眼前逼近的男人,真正更危险的,是在她心里一下下重重地撞击着,仿佛要冲破胸口飞出来,不顾一切投向他的冲动。   “你到底在想什么?”何语又问了一遍。   颜谧的嘴唇颤了颤。   “我想宁宁了。”   短短五个字被江风吹得破碎, 低得几不可闻。可何语还是听见了,攥着她的肩头的手掌收紧。   “我想宁宁了。”喉间仿佛梗着一个巨大的硬块, 颜谧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用力挤出来的, “为什么是宁宁呢?为什么宁宁不在了呢?”   “小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五年前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而现在,五年过去了,连爸爸妈妈都不再提起她……”   泪水在她的眼眶中聚集, 闪烁打转, 终于盛不下这么多悲痛, 沿着白皙的脸颊淌落下来。   何语手上微微用力,将她带向自己。   颜谧没有抗拒,当他的手臂环住她收紧,他的气息将她包围时, 仿佛连身后的寒风都停了,她终于可以躲在这座牢固安全而温暖的壁垒里,放声大哭,哭出她所有的悔恨、无力、不甘……   何语轻轻拍着她的背,下巴安抚地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她的眼泪可真多,不一会就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服,仿佛能透过筋骨渗进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又胀又痛。   “那不怪你,”他柔声哄着她,“不是你的错……”   颜谧摇着头,所有一切无法言语的情绪,都化为了泪水,她像发泄般不管不顾,沉声痛哭。   何语并不阻止她,只是不断地抚着她的后背,用身体为她遮风御寒。他知道她需要这场发泄——她的状态就像是一根绷得紧紧的弦,濒临极限,却依然苦苦支撑着,孤立无助地支撑着。   “没事了,宝贝你还有我……”   颜谧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可能把这辈子的泪水都哭干了,才打着哭嗝,渐渐收住。   哭肿的眼睛又酸又涩,露台上壁灯昏暗,却不妨碍她看清何语胸前被她用眼泪画出的地图。   “……”完了,这衣服看起来好像也很贵。   头顶传来何语的声音,还是惯常懒懒的腔调,好像没有刚刚目击她的世纪大崩溃一样。   “哭好了?”   “……”颜谧想装死,可是没憋住一个哭嗝。   “又毁了我一件衣服。”   “……”   “萨维尔街的老牌裁缝定制的。”   “……”   “给我看一眼你的花脸,就不要你赔了。”   “……”颜谧一不做二不休,又埋脸在他身上使劲擦了擦,觉得擦干净了,才恶狠狠抬头,“谁脸花了!”   鼻音浓重嗓音涩哑,但听起来挺精神的,何语微微放下心来。   “小花猫,爱哭包。捡金豆,吃核桃。欠了债,赖不掉,张牙舞爪喵喵叫。”   他语调慵懒,黑眸似笑非笑,颜谧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何作家,何债主,这是拿她临场现做了一首打油童谣!?   “你——!”颜谧怒目瞪向他,想到那句“吃核桃”显然是在调侃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这时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倚在他怀里,顿时一阵心慌。   总而言之先保持安全距离——   失败。   后面是栏杆,越过栏杆是江流,退无可退。她只好开口请求,“那个,能先放开我吗?”   “可以是可以,”何语不紧不慢,“但是有件事要先说清楚。”   颜谧飞快地瞥了眼他胸前的地图,心中警铃大作。   “刚才,是你自己主动扑到我怀里来的。”   颜谧提起的心放了回去。不添新债,一切都好说——等等不对!   “明明是你——”她分明记得自己是被他拉了一下!   “你确定吗?这件萨维尔街的老牌裁缝定制的外套,我还挺喜欢的……”   威胁!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虽然这回这里只有你我,没有目击证人,但是这上面的□□验DNA的话……”   “是我主动的。”颜谧认输。   憋了憋,忍不住小声道,“那是眼泪。”   什么□□,怪怪的。   何语眉梢轻挑,“眼泪难道不是□□的一种吗?”   ……是!债主说得都对!   好容易终于重获自由,颜谧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失去了男人身上火炉般的温暖,夜间寒气侵袭入体,她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快进去吧。”何语催促她,一边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帆布袋。   “哎还是我来——”   颜谧想起来包里的那本书,慌忙抢着去捡,抓住一根包带就要拎起来。而这时何语捏住了包身侧面,也同时往上一提——   哗啦。   袋口倾斜,杂七杂八的东西掉了出来,钱包、雨伞、护手霜、小镜子、手铐……   还有书。   那本书静静躺在木地板上,刚好封面朝上。封面上是一对手被铐在一起,姿势暧昧的男女。隔着重重轻纱幔帐,朦朦胧胧,半褪的衣衫欲遮还羞,气氛旖旎,艳而不俗。   颜谧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黑了黑。   接着她以猛虎扑食之势,扑过去捡起那本书,用力掷了出去。   手被拷在一起的男女携手飞跃过栏杆,书页迎风哗啦啦展开,犹如一只展翅的飞鸟,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坠落在江水中,发出扑通一声轻响。   然后她蹲在地上,若无其事地把七零八碎的东西一一捡起,最后拎起手铐。   银环相扣,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我先进去了。”她大声宣布,然后昂首大踏步进了门,脚步越迈越急,最后几乎是一溜烟小跑,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房间,咣当一声把门拍上。   何语扯了扯胸口已经被风吹得半干的衣服,忍不住低头一阵闷笑。   不愧是警官,湮灭起证据来,身手也是专业的。   他该庆幸她没把他衣服扒了往江里一丢,毁尸灭迹吗?   ……   兴许是大哭了一场,将胸中累结的郁气散去了不少,颜谧感到心中少有的轻松,不知不觉就眼皮沉重,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也是深秋,是校庆那一天。   那年是校庆九十五周年,逢五逢十,学校总是要隆重庆祝一番。   那段时间她似乎很少见到颜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少见到颜宁,更没有好奇过颜宁都在忙什么。她知道她自己在忙什么——她每天都和何语黏在一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不分开。   颜宁也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来找她。颜宁还剪短了头发,不再和她一样留长发,而是剪到了齐肩的长度。   她俩从小到大,都留着长度差不多的长发,第一次看见留齐肩发的颜宁,那感觉还挺奇异的。有点像那种换发型换衣服的游戏,跟自己一样的脸换了个不同的发型,那是一种只有双胞胎才能体会到的奇妙体验。   颜宁化着淡淡的妆,有些局促地摸着发梢,小声问她好看吗。   好看,她说,拜托,你跟我长得一样,能不好看吗?   颜宁笑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那笑容的感觉不太一样,仿佛……有点浮于表面?   然后何语就来了。何语一坐下,熟门熟路地将她搂进怀里,旁若无人地向她索吻。   她在他唇上轻啄一记,被他追过来又亲了两下。嬉闹间,她眼梢的余光似乎捉到了颜宁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那道视线里,蕴含着她看不懂的东西。是什么呢……   梦境浮光掠影,切换毫无逻辑,接下来又回到了校庆那天。   不……不要那一天……   她试图挣扎,却依然被拖进了那一天。   湖边的凉亭里,何语单膝跪在她面前。   谧谧。他仰着脸,阳光的金芒映在他的眼眸里,像洒满碎金的湖面一样闪闪发亮。   不……去找宁宁……   谧谧,等下个月你满二十岁,我们就结婚吧?   快去找宁宁啊……   她点头了。何语兴奋地一跃而起,抱起她转了好几圈,开心得手足无措,然后把她放在石桌上,俯首亲了下来。   宁宁……   ——不好了!不好了颜谧!   不……   ——颜宁她!颜宁……   不要!!!   “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打碎梦魇的束缚,颜谧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心口砰砰如擂鼓,剧烈得好像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喉咙干得厉害,起身摸索着,摸到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   原来才九点钟,她只睡了半个小时。   “喂?”她接起电话。   “怎么接电话这么慢?差点就要挂了重打了。”来电的是警队同事,声音透着焦急,“是这样的,今晚的值班你能过来顶一下吗?我小孩突然发烧了,我爱人不在,家里老人实在搞不定……”   “当然可以,我马上就到。”   颜谧挂了电话,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去浴室洗脸。   偏厅里,何语看见颜谧出来,敲键盘的手顿住。视线掠过她还略显红肿的眼睛,仔细端详她的脸色。   苍白的小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杏眼乌黑清亮,眸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消的惊悸。   ……做噩梦了吗?   刚才本想叫她吃饭,但见她合眼睡得正熟,他没忍心吵醒她。   结果听她道了声要值班,就径直要出门,他不高兴地叫住她,“怎么又值班?前几天不是才值过?”   “帮同事顶一下。”颜谧解释。   何语更不高兴了。   可是不高兴也不可能拦住她。他站起身,“冰箱里有三明治,你拿着先垫垫肚子,我叫司机准备。”   颜谧的肚子马上咕噜叫了一声。   何语眉梢扬起:“原来颜警官的肚子是智能声控,关键词触发的?除了‘三明治’,还有别的词吗?”   颜谧:“……闭嘴。”   三明治是超市买的,味道不算惊艳,但足够填饱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填饱了肚子,值夜班便感觉也没那么难捱。   今夜是个平静的夜晚,突发状况不多,颜谧甚至找到空档在休息室打了个盹。   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被人推了一下。   “颜谧,醒醒!有案子,凶案!”   颜谧猛地一个激灵,蓦然清醒过来,“……什么情况?”   “莫里斯酒店,行政套房,死者叫裴玉珠。”   颜谧浑身骤然僵住,一股凉气从后背窜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其实比起童谣,我更擅长写【哔——】【哔——】【哔——】   #何巨巨涉嫌【哔——】,喜提玫瑰金手镯一副# 第17章   莫里斯酒店位于江畔, 今年年初才建成开业,定位是高端艺术酒店。   天幕浓黑如墨,只有稀稀拉拉几颗黯淡的星子,凌晨的这个时段,正是万物沉睡,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   颜谧一行赶到酒店时,大厅的座钟正指向四点十三分。   凶杀案非同小可,值班经理凝重的脸色中透着股撞了大运的晦气。   “房间是2801,”经理按下电梯按钮,一面解释, “我们酒店一共33层,其中27到31层是行政楼层。呃, 行政楼层打个比方, 就相当于飞机上的头等舱,有专门的礼宾台负责接待……”   服务行业为了强调社会阶层的三六九等, 向来煞费苦心。电梯里属于行政楼层的那五个按钮被特别地框了起来,打上低调奢华的VIP标识。   28层的电梯口驻守着保安,走廊灯光明亮, 一眼望去, 最顶端的那间敞着房门, 门口同样站着保安的,就是裴玉珠所在的2801号房间。   “礼宾台接到隔壁房间客人的电话,抱怨2801持续的噪音,我们的两名安保人员于是上来查看。他们敲了2801的房门, 但是半天都没有人应。”   经理在房门口停步,让颜谧他们先行,“按照规定,对于异常情况,我们必须与客人本人沟通确认。于是他们开门进去,就发现……”   那天之后,颜谧还想找个机会再和裴玉珠谈谈,没想到是,再次见面,对方却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两名保安被吓得不轻,赶紧通知了经理,经理查看后发现已经没有呼叫急救的必要,接着便报了警。   行政房十分宽敞,装修配色精致高雅,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普通人看不懂但是肯定很贵的那种。   沙发上放着一个爱马仕手袋,袋口敞开着,一条丝巾从袋沿垂落,看印花图案,与手袋是同一品牌。   正中的大床上,裴玉珠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仰躺着,圆睁的双眼往外凸出,痛苦的表情凝固在灰败僵硬的脸上,仿佛化为了一尊可怖的石膏雕像。   她身上的浴袍凌乱,从敞开的领口,可以看见明显的青紫淤痕,脖子上有不明显的掐痕,手腕上也有一圈淤青。浴袍下伸出的两腿一曲一伸,皮肤已经开始呈现出灰青之色。   窒息。颜谧看向散落在裴玉珠脑袋旁边,皱褶凌乱的抱枕。   脖子上的掐痕太轻,更可能是被人用抱枕捂住口鼻,死前经历过一番挣扎。   在颜谧查看尸体的时候,同事将现场封闭了起来,很快周队和鉴识科的技术人员也赶过来了。   鉴识人员开始在现场拍照取证,颜谧简短地向周队汇报自己的发现,“……贵重物品没有遗失,基本可以排除为财行凶。死者生前经历过相当激烈的xing行为,应该从男女关系入手调查。我已经让经理去调取监控了。”   周队点点头,问:“听说是隔壁客人抱怨动静太大?”   “是的,经理说他请求对方暂时留在房间里。那人现在应该就在隔壁,我正要过去询问。”   周队喊过王继坤,“继坤,你跟颜谧一道。”   王继坤自顾自走在前面,犹如一堵铜墙铁壁,颜谧跟在他身后进了隔壁的房门,直到从他身后绕出来,视线落在那位“隔壁的客人”身上,她猛然张大了双眼。   ——怎么是他?!   他怎么在这儿?他在这儿干嘛??   一千零一个问题在脑中盘旋,颜谧完全失去了语言,只能杏眼圆睁,瞪着那个长身插兜而立的人。   王继坤不满地扫了她一眼。看见个长得帅的男人就这反应,颜专家费尽心机挤掉了别人,就是这么当警察的?   他皱着眉,带动额际横贯眉梢的那块伤疤,更显凶气十足,冷冷问话:“就是你先发现隔壁的异样?”   “隔壁的客人”一点头,“是。”   眼睛却看着颜谧。   王继坤继续:“说说具体的情况。”   “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隔壁开始有……嗯,动静。具体过程不可描述,但是以这里的墙壁的隔音程度,我这边能够听到动静,警官可以自行想象一下。”   “但是你直到三点四十七分才打电话给礼宾台。”   “警官先生,‘能听见动静’和‘雷鸣般的掌声’之间,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前者姑且在能忍耐的范围内——感谢酒店的墙。”   “那后来为什么又不能忍了?”   “警官先生可以试试忍一个小时。”   “隔壁的客人”态度淡淡的,答话间眼神不断往旁边默不作声的颜谧身上瞟。回答也不能说不尽不实,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股让王继坤火大的感觉。   对,有点像挤牙膏,挤出来的还大都是空气。   王继坤的恼火转向颜谧:“颜警官就没什么想问的?”领工资打酱油看戏吗?   颜谧从善如流地接过问话任务。   “这一个多小时的动静,是持续不断的吗?中间有没有什么异常?”   “警官果然敏锐。”这位“隔壁的客人”态度中似乎多了一丝热度,“两点之后一个多小时,声响几乎没有间断。在我忍耐告罄,正要打给礼宾台时,动静停下来了。”   “既然停了,我也就没必要再打电话。接着几分钟后,我听见隔壁门响,应该是有人离开了。”   “后来又过了十来分钟吧——我有点迷迷糊糊睡着了——又隐约有,唔,比较激烈的动静。”   这回根本无需追问,“隔壁的客人”解释得主动又详细——   “我再次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隔着墙声音略有些闷——哦,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之前的一个多小时里,她也这么叫过几次。”   颜谧撇开了目光。就是女人高chao时的叫声,难为他说得这么委婉曲折。   “我以为这是中场休息结束,又开始下半场了。虽然很不好意思打扰人家的兴致,但我恐怕得叫停比赛了。在我给礼宾台打电话的时候,我又听见隔壁门开。”   “你出门查看了吗?”颜谧的心提了起来。此时离开的,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那倒没有,我挂了电话,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英挺的剑眉蹙了起来,“只看到一个男人推开消防楼梯离开。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黑色连帽衫,戴着帽子,没有看见脸。”   接下来就是安保人员上来查看,进门发现凶案现场了。   实情到底如何,待会儿看了监控自然可以验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镜头拍到了凶手的脸。   王继坤点点头,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隔壁的客人”深幽的目光又瞟向颜谧。   “何语。”   颜谧的腮帮子动了动。这叫咬牙切齿。   “年龄,职业,住所?”   何语的视线从颜谧身上移开,落在王继坤身上,黑眸微眯了眯。   迎着这位悍匪般的壮汉,他语调散漫随意,“我也有嫌疑吗,警官?”   “那将由我们来判断。”   “哦,”语调依然漫不经心,“看警官的架势和态度,我还以为我这个目击……唔,耳击证人,已经是被锁定的嫌犯了呢。”   颜谧察觉到这位大作家对王继坤很不感冒,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她也身负问话任务,只能接过话头。   “这是是常规的程序,我们需要记录证人的信息,以备万一之后还需要何先生提供协助。”   何作家一个写推理小说的大神级人物,怎么可能不了解这些程序。   颜谧瞥了何语一眼,视线落在王继坤阴沉不耐的脸色上,心中忽然浮起一个猜测——   总不会是察觉到王继坤对她的针对,故意挑刺的吧?   “如果警官问询证人的态度都像这位女士一样细致耐心,想必证人都会很乐意配合,问话也会顺利很多。反之的话嘛……”   ……是不是因为王继坤针对她不好说,但何作家挑刺是挑得明晃晃了。   何作家挑完刺,还是配合地告知了自己的信息。   这就让王继坤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既然是D城本地人,家住星月湾,为什么还要住酒店,而且是离家并不远的酒店?”   这问题颜谧也想知道。   除了这个之外,她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譬如,他刚好住到了裴玉珠的隔壁,真的是这么“刚好”吗?他怎么知道裴玉珠今晚住在这里?他所说的,真的就是他听到看到的所有了吗?   对于这个“为什么”的问题,何作家高抬着下巴,睥睨的眼神居高临下,给出了三个字的答案——   “我有钱。”   有那么一瞬间,颜谧觉得王继坤可能想打他。   但王警官忍住了。   忍是忍住了,但是王警官的疑问并没有打消:“隔壁发生了命案,我看何先生好像很淡定,也并不好奇?”   这问题是个陷阱。刚才查看房间的两个保安说,这位客人曾试图进入2801查看,只是被他们拦住了。   颜谧现在倒是十分庆幸那两个保安足够死守规章,没放何语进去,不然岂不是说不清了?   “如果我好奇,警官会向我透露案子的信息吗?”何语问。   ……这不是废话么。   废话得王继坤都不稀罕回答。   何语耸耸肩,“我当然特别好奇,只是我长得淡定,好奇得不太明显。”   颜谧感觉王继坤可能再也不想询问这个证人了。   再问折寿。   王继坤果然转身就走,边走边道,“麻烦何先生暂时留在房间里,我们调查完现场后,可能还会有一些问题,需要何先生的协助。”   颜谧憋着一肚子的问题,恶狠狠地剜了拧着眉神情难辨的男人一眼,快步跟上王继坤,正见他在吩咐一个年轻民警在门口守着,没有吩咐不能让里面的人离开。   “他没有什么问题吧?”她忍不住对王继坤道。   “暂时还不清楚,谨慎起见先把人留下来。”王继坤的目光带着审视,“颜专家认识他?”   颜谧的心猛跳了跳。她不得不再次感佩经验丰富的一线刑警,直觉的敏锐度果然高。   她承认:“是一个旧识。”   王继坤点点头,“那倒怪不得。希望颜专家保持客观,不要让感情干扰判断,否则我只好向周队建议,将颜专家调离这个案子了。”   颜谧暗暗握紧了手,“那是自然。”   现场法医已经做完了检查,裴玉珠的尸体被移到担架上,用白布覆盖住,准备送往大队,有待进一步的解剖。   死因初步判断为窒息,与颜谧的结论一样。她身上的淤痕形成时间在死前一至两个小时内,另外,在她身上以及房间内提取到不少男性的□□和毛发,将一并送回去化验。   孙晓雨摘下手套,悄悄和颜谧咬耳朵,“裴玉珠我之前在一个活动上见过,女企业家,看着挺严厉古板的,没想到私底下……玩得这么开啊。”   颜谧想到裴玉珠在重要客户面前的八面玲珑,不由感叹人的复杂性。   “通知她的家属了吗?”她问。   另一个同事摇摇头,“她丈夫宋启明的手机关机,打不通。我们还在试,实在不行,待会儿上门去。”   颜谧抬腕扫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钟了。有些人习惯睡觉时关机,或许宋启明就是其中一个。   她的脑海中豁然闪过裴玉珠抚摸婚戒的画面。   当时她曾疑惑过,在“启明”二字两次被提起,一次是裴玉珠自己提到,一次是韩妙彤,裴玉珠的脸上都有厌恶、憎恨的微表情一闪而过。   那天在调侃黎思睿体贴时,她也下意识地转过婚戒。   裴玉珠与她丈夫的关系,很可能不像世人所知的那么恩爱。   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何语到底在搞什么鬼?   发生了这种事情,又被限制不能离开房间,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干嘛?休息肯定是不能够了,他要是又头晕怎么办……   颜谧紧锁着眉头,侧身让过抬着担架的法医助手,沙发旁边,正在整理爱马仕手袋的孙晓雨疑惑地咕哝了句,“‘既生瑜,何生亮’?什么东西?”   宛如被一道闪雷击中,她浑身一僵,随即猛地转头,“……什么?”   孙晓雨抬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挥了挥指间的一张小纸条,“没什么,就是张碎纸条……呃?”   眼前一花,她的手还举着,那张小纸条已经被劈手夺走,她甚至没看清颜谧是怎么扑过来的。   颜谧死死地盯着纸条,身体不住地打颤。   小纸条边缘不齐整,明显是从哪里撕下来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重,重得她几乎捏不住。   这六个字,字迹小巧娟秀,“亮”字的末尾那划,上翘的尾部微微卷曲,好似一朵小小的浪花。   这是颜宁的字迹。   这句话,也在颜宁的遗书里出现过。   既生瑜,何生亮……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本地人怎么了,本地人就不能开房了吗?   王警官:开房可以,就是单身狗独自开房比较可疑   #何巨巨膝盖中箭,无法码字,侦探Y系列坑了# 第18章   “——颜谧?颜谧……?你没事吧?”   孙晓雨的声音仿佛隔着重重雾障, 远远近近的听不真切。须臾,颜谧猛地喘了一口气,犹如刚从深海的海底浮出水面,肺腑闷涨得阵阵钝痛。   她竭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把纸条递还给孙晓雨,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   孙晓雨担忧地看着她,“可是你的脸色很不好……”   “可能因为一宿没睡,有点累。”颜谧安抚地笑笑。   孙晓雨还是不太放心,“你别硬撑啊, 不舒服就跟周队说一声。”   颜谧摇摇头,“不要紧的, 我……我出去透口气。”   她走到门口, 回过头,看着孙晓雨扯过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将纸条装进去,用记号笔标上编码和说明。   2801这边出出进进的动静,免不了惊扰到同层的其他房客, 随着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开门探头出来, 问东问西,试图打听状况的人越来越多。   等到天亮,大概整个D城都会知道裴玉珠的死讯。先前不知道这是何许人物的,也会被科普她生前在商界的打拼经历, 以及被灌输各种八卦小道,并对车行女大佬在酒店的离奇死亡,进行自己的桃色想象,然后跟朋友、在网上兴致勃勃地讨论。   守在隔壁门口的年轻民警看见颜谧,对她微微颔首。   “我有话要问何先生。”颜谧说完才发觉刻意解释这么一句有些多余,掩饰地笑笑,然后抬手敲门。   门很快打开,露出何语修长挺拔的身形。微眯着的黑眸掠过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眉心深深地拧起。   “请进。”他侧过身,让颜谧进来。   厚重的房门合上,仿佛在这片凶险与混乱中,隔离出一方宁静的空间。   颜谧走到沙发前,像是终于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双腿一软,重重地坐倒下去。   何语的心倏然一紧,长腿两步便来到她身边,在她身前单膝蹲下,注视着她的黑眸中盈满担忧,“怎么了谧谧?”   “我……”颜谧刚开口便顿住,半晌,拍拍身边,“你坐。”   何语刚坐下,肩膀就是一沉。她柔嫩的小脸埋在他肩上,似乎察觉到他要说话,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软软小小的声音透着疲惫,写满了迷茫,何语放松肩膀,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一面安抚地轻轻摩挲她的后背。   “我不能向你透露案情。”颜谧说。   何语侧过脸,蜻蜓点水般,薄唇轻轻亲了亲她的发顶心。   “我知道。”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颜谧又说。   “那我应该在哪里?”   “在哪里都好。”只要不在这里。他应该远离这些是非。   何语的嗓音很轻,很温柔,“我不在这里,谁来给你靠呢?”   颜谧的鼻子酸酸的。   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在这世间独一无二。鼻息间充满独属于他的气息,她纷乱的心仿佛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抚过,那些无序失控的情绪渐渐平息,又重新获得了力量。   她又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起来。   “你应该很快就可以走了,不过稍后可能得来一趟局里,再做个笔录。”   “我不希望你跟这个案子牵扯太深,但我知道你不会听。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发现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当然。”何语忽然问,“监控是不是出了问题?”   颜谧眼神闪了闪,“无可奉告。”   监控确实有问题。刚才负责调取监控的同事汇报,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并没有拍到穿黑色连帽衫的可疑男人进出。   这显然与何语的证词有冲突。   然而有问题的时间段不仅是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这两个小时。   监控再往后,也没有拍到保安和经理上来查看的画面。这就诡异了。   据监控室值守的人员反映,他正是在那时发现了不对,迅速将异常的设备恢复,但当夜先前的问题视频,却没有办法恢复。   行政楼层的客人无需像普通客人一样在前台排队等待入住,有专属的礼宾台接待这些VIP,但礼宾台表示裴玉珠是独自办理的入住,身边没有旁人。   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酒店的管理是否有疏漏,还有待调查。但监控是指望不上了,何语的证词目前是关于凶案唯一的第一手线索,可是因为无法得到验证,可信度到底如何,大家的意见并不统一。   这一切,她什么都不能透露给他。   然而她缄口不言,何语却明了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桩案子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随着有人在网上爆料,莫里斯酒店发生了凶杀案,媒体很快闻风而动,清晨时分,便有嗅觉灵敏的记者赶到了酒店,与酒店员工和住客攀谈,打探消息。   此时一个中等身材,神色惊惶焦急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进了大厅,迅速有人认出了他。   “宋先生!”   有记者试图上前,然而宋启明根本没心情搭理,眼睛狂乱地四处张望,看见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便奔了过去,“警察同志,我太太……”   这时颜谧正好下来接他,察觉到周围窥探的眼神,上前伸出手,“宋先生是吧?我姓颜,刚才与你通电话的就是我。”   她算了算宋启明从终于接到电话,到赶到这里的时间,心头微微一动。   裴玉珠和宋启明的家在城西,这个距离即便交通无阻,一路超速,他也不可能到得这么快。她是提前下了楼,本来准备在人到之前先问前台几个问题,却正好接到了他。   宋启明不是从家里出发的。   “怎么会这样?玉珠她真的……?”宋启明眼底满是红血丝,脸色憔悴而茫然,踉踉跄跄地跟着颜谧,仿佛突遭重击失去了语言,只会喃喃地反复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原本的VIP休息室被腾了出来,充当临时的现场指挥处。颜谧领他进去,给他泡了杯茶。   宋启明接过茶,还不忘道了句谢谢,端着茶杯的手不住地颤抖,茶水荡漾着洒了几滴出来,溅在他手背上,他像是觉不出烫一样,“玉珠在哪儿?是不是弄错了……”   这个男人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俊。相对于裴玉珠的强势精明,他则温和怯懦,也无怪坊间传闻常有“软饭男”的调侃。   颜谧在电话里跟他说过,裴玉珠遗体已送往法医处,但他大概心神失守之下太过混乱,直接来了酒店。   来都来了,当然要先问询。   “请问昨天晚上,宋先生在哪里?”   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却让宋启明浑身剧烈一震,手中的茶杯哗啦一下,泼洒了大半。   颜谧的心中有个荒谬的猜测。该不会……   “我……”宋启明的嗓音发颤,干哑得像钢丝球摩擦过,“我……”   他的左手握成拳,大拇指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喏喏地“我”了几回,终于低下头,“我要先叫律师过来。”   这一句话的含义,可就丰富了。   抱臂杵在窗帘旁边的王继坤直截问:“昨晚和裴玉珠在一起的人是你?”   宋启明低着头不说话。   “你知道现场留下了多少DNA吗?”王继坤厉声喝道,“杀人偿命,你找再好的律师也没用!”   “不是我!”宋启明猛地抬起头,握成拳的手关节发白,“我走的时候玉珠还好好儿的!真的好好儿的!我发誓!”   王继坤紧逼:“那裴玉珠身上的伤怎么解释!”   “那是……”   宋启明的脸色像打翻了调色盘,青了白,白了红,红了又青,最终低声嗫嗫道,“玉珠她……她有时候,喜欢玩一些花样……”   什么花样,就不用具体再说了。   饶是刑警们大都见多识广,这信息量也有点大,有点尴尬。   孙晓雨凑近颜谧耳边,“我的妈呀,我真的,我的三观都毁了……”   只是这番说辞不仅不能减轻宋启明的嫌疑,反而他的嫌疑更大了。   毕竟“花样”不小心玩过了头,闹出人命来,他落荒而逃,是个看似非常合理的解释。   “真的不是我!”宋启明红着眼竭力辩解,“玉珠她……她要求很高,喜欢演足全套,我是偷偷溜进来的,走的时候我虽然没问她,但她起码肯定是活着的!真的,你们相信我!”   他自己也清楚事情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单凭几句苍白的辩解,不可能取信于警察。   他的肩膀颓然垮下,抬手捂住眼睛,两行浊泪潸然而下。   “玉珠……”   扣押了嫌疑无限大的宋启明,颜谧心中却丝毫没有结案的轻松感。   虽然宋启明顶着重重嫌疑,包括颜谧还未向别人提及的他的行踪问题,她还是觉得,宋启明可能真的是无辜的。   还有裴玉珠的手袋里,那张有颜宁字迹的小纸条……   “这案子还有疑点。”王继坤突然出声,“颜专家,跟我去再问问你那旧识。”   颜谧愣了下,迅速拿起桌上的一盘点心,对上王继坤的视线,她淡定解释,“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被分配了白脸角色的王继坤脸很黑:“他有钱,不会叫客房服务?”还能饿着不成。   颜谧依然抱紧了盘子:“只是摆个友好的态度。”   结果红脸白脸还没到门口,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   韩妙彤今天穿着红大衣,质感上好的羊绒,泛着水波纹般的色泽。她正揪着年轻的民警,柳眉倒竖,“你们警察怎么能随便扣人?跟阿语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放人!”   转头瞥见颜谧,新仇旧恨一起浮上来,她气势汹汹冲到面前,扬手一把打掉了盘子,反手巴掌就往她脸上呼——   “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鬼才知道我的耳朵昨夜都经历了什么…… 第19章   巴掌带着风扇过来,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尖利,指尖的施华洛世奇碎钻闪着七彩的光。   颜谧条件反射地闪身避过,顺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反剪到背后压住。   王继坤刚抬起的手默默放下。看样子颜专家训练的时候倒是没偷懒,这手擒拿术,力量虽然不足,反应敏捷度勉强还行。   “嗷!”韩妙彤疼得浑身发颤,下意识痛呼一声,然后咬着唇,强忍着疼, 转头怒目瞪着颜谧,“你敢打人!警察打人了!”   颜谧松手退开。目光扫过地板上滚得七零八落的点心, 眉心蹙成一团。   “韩小姐, 我可以不计较你袭警的行为,可是浪费食物也太可耻了吧?”   韩妙彤揉着手腕, 不屑地哼了一声,认定这女人是在故意打岔。   “你扣着阿语不放是什么意思?”她昂着头,目光咄咄逼人, “要不是网上都传遍了, 我还不知道他一直被困在这里!哦我明白了——”   她恍然大悟:“你们是不是关着他, 不许联系亲属,还不给吃不给喝?你现在来送点心,是来雪中送炭,展示你的温柔善良?”   ……其实韩小姐才应该去写小说吧?当个作家经纪人, 真是太屈才了。   “韩小姐你想多了。”颜谧关心的另有其事,“你说网上传遍了?传了什么?”   她预料到裴玉珠的死讯可能会成为爆炸性新闻,可是何语在这里的事情怎么会泄露出去?   “传了什么!?你还有脸问!”   韩妙彤的手指差点戳到颜谧鼻尖上,“你真是不要脸又自私!网上说阿语住在发生案子的房间隔壁,至今被警方扣留着!现在已经有不少小道消息流传阿语就是凶手,还说搞不好他就是为了写小说,亲自做起实验来了!还说天才跟疯子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间!”   推理作家为写书,杀个人实验一下……然后自己就住在隔壁?   颜谧突然很生气。造这种谣的人,信这种谣的人,未免也太侮辱何语的智商了吧!   韩妙彤却越说越激动,“你知道这给阿语的名誉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吗?!你根本不懂!哦对,就算你懂,你当然也不在乎——你巴不得制造机会多在他身边打转,求他回心转意跟你复合吧?你真无耻!”   再沿着这个话题扯下去,颜谧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韩小姐,你误会——”   “这位警察叔叔,”韩妙彤自顾自转向一旁的王继坤,“你知道颜警官还跑到外交晚宴上假扮服务员,用泼红酒那种三流言情小说都不稀罕用了的烂俗招数,妄图缠上我们大作家何语吗?被我看穿后,还有脸编瞎话骗我,说什么在执行秘密任务……哈!笑死人了!”   警察“叔叔”王继坤的脸更黑了。他还不到四十呢,这泼妇得有二十五六了吧?   颜谧庆幸自己之前坦诚了跟何语是旧识。不然这下岂不是尴尬了?   眼下依然很尴尬就是了——   “韩小姐,你不要胡搅蛮缠,干扰我们办案。”颜谧的脸色冷了下来,“我们正在调查的是一起命案,不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请何语协助调查也是在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内,并且得到了他本人的同意配合。请问韩小姐作为经纪人,有权越过他本人的同意,替他另做决定吗?”   韩妙彤昂着头,气势不减,“你少歪曲我的意思,乱扣帽子——”   这时警察“叔叔”王继坤突然开口,“这位小姐,警察也是人,想和旧情人复合并不违法。我们这里不受理争风吃醋的感情纠纷。”   “旧情人复合”几个字,让颜谧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慌忙摆手:“我不是……我是说我没有要,呃……复合。”   也没有争风吃醋,更不是什么感情纠纷。   “你这是敢做不敢当,还是想又当又立?”韩妙彤不依不饶。   “——怎么回事这是?”   听到周队标志性的重度烟嗓,颜谧僵着脖子回头。果然看见手里端着保温杯,站在拐角处的副队长。   韩妙彤也算有几分看人的眼色,须臾的打量便暗自判定,这位应该是领导。   见到领导就更好说话了!   她三两步奔上前,一改刚才近乎撒泼的做派,开始义正言辞地向领导反映情况。   颜谧知道这时即便想拦也拦不住了。   更何况韩小姐还有两幅面孔。   更更何况世人皆有八卦之心,对于这种前女友利用职权死缠烂打求复合的狗血戏码,即便是养生中年老领导,也抱着保温杯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看似在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实则耳朵竖得高高的警队同事和酒店工作人员。   颜谧木着一张脸,心里甚至有股破罐破摔的冲动。   “这位韩小姐,”养生中年老领导听取完群众的意见,态度和蔼,甚至带着股同小学生讲道理的耐性,“对于公安机关的调查工作,公民有义务进行协助。何先生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是没有任何强迫性质、自发的高尚行为。”   领导就是领导,开口先给配合调查的何作家扣上一顶高尚的帽子。   韩妙彤又要说话,周队接着道,“至于我手下队员的感情生活,只要不违法乱纪,都是个人自由。颜警官今天一直跟着团队行动,我可以保证她没有乱用职权的行为,韩小姐若是有疑议,可以举证,只要证据确凿,我绝不姑息。”   他的态度依然和蔼,眼神却透着股迫人的锐利,“我们警方办案讲究证据,空口无凭污蔑警官,也是要负责任的。”   韩妙彤算是看透了,警察也是相互袒护,一丘之貉!   反正今日已经把这女人不要脸的事情宣扬出去,看她的同事领导见识到她的厚颜无耻了,是她展现通情达理,专业认真的时候了——   “不好意思耽误领导的时间了,实在是因着谣言的关系,我们何先生名誉受损,我身为经纪人,难免情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何先生可以离开了吧?”   周队看向王继坤。   王继坤沉着脸:“我和颜谧本来就是要去问何先生几个问题,问完他自然可以离开。如果不是这位小姐半路挡道,”他瞟了韩妙彤一眼,“我们这会儿都已经问完了。”   周队仿佛没看见韩妙彤噎了噎又努力保持气势的微妙表情变化,点头吩咐,“那快去吧。鉴识组那边也差不多了,完了就收队回局里开案情会。”   折腾了这一场,点心也洒了,颜谧见到自愿协助调查的高尚公民何语时,面上不免带着些不快。   茶几上扣着本厚厚的书,被限制在房间里的期间,他应该是在看书打发时间。   真悠闲。不知道人家韩小姐在下面为他吵翻了天哦。   何语开门时瞥见了被拦在外面的韩妙彤,虽然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此刻对着颜谧的冷脸,他倒也不至于太摸不清头脑。   她抿着唇生闷气的样子也很可爱。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河豚一样。比起刚才那副失魂落魄令人担心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说起来,这是她第三回 为韩妙彤生气了……她什么时候肯承认?   颜谧眼看着何语一面回答王继坤的问题,一面还找到空档冲她勾唇慵懒一笑,她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笑什么笑,花孔雀开屏一样。笑得好看了不起啊。   省下来笑给韩小姐看去吧。   王继坤询问的重点,是何语目击到从消防楼梯离开的那个男人的体貌特征,尤其反复询问了身高。   何语则再次确认,那人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肩膀宽厚。   这个细节,颜谧在见到宋启明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不符。宋启明的个子不高,顶多有一米七五,身材偏细弱,略有点溜肩膀。   她和王继坤交换了个眼神。消防楼梯没有监控,单向锁可以随意出去,但进入楼层需要刷门卡,换言之,如果那人有行政房的门卡,那么他可能进入到任何一层楼,或者直接从后门离开。   他们的同事先前去排查过,但没有发现这样一个人的踪迹。   “感谢何先生的配合。”王继坤板着扑克脸,冲何语点点头,转身离开。出门时示意在门口尽忠职守的年轻警员,可以撤了。   颜谧也板着同款扑克脸,只是脸上少了条疤,长得也不够凶,还看着气鼓鼓的,不仅震慑力不足,还让人手痒痒,很想捏一把。   刚刚重获自由就手痒的高尚作家何语追上来,跟她走个并排,偏着头细细端详她。   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拂过她的额头,扫过眉眼,沿着脸颊鼻尖向下,所过之处,留下酥酥麻麻的痒意,最后在她抿着的唇上久久停留。   颜谧被他看毛了,加快步伐走向韩妙彤,硬声道,“人还给你了,全须全尾。韩小姐,今天的事情我希望是最后一次,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你没事吧阿语?”韩妙彤理都不理她,关切的目光殷殷望着何语,“我一早在网上看到裴姐的事情,可吓坏了!然后看到他们竟然说你也在,还被警察扣着不放……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不许你跟外界联系?”   “韩妙彤你脖子上顶着的那个东西,是装饰用的吗?”何语面容冷淡。   “呃?”韩妙彤脸色倏然涨红,“你……”   这件事涉及到他的名誉,这显然是公事而并非私事,她自问这次并没有越界,“阿语你这样说话,未免太让人寒心!我一看到消息就过来确认你的安危,接下来我们还得赶紧澄清谣言,消除负面影响,这是我作为经纪人的职责!”   颜谧不想再听了。   人家是“我们”呢,她就不打扰了。   她转向王继坤,“走吧坤哥,周队还在等我们回去讨论案情。”   “等一下——”   何语开口叫住她,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瞥了眼还满脸不平的韩妙彤,垂下睫毛思索了一瞬,接着抬眸道,“没什么。”   颜谧扭头就走,紧绷着的小脸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寒霜。   这在韩妙彤眼里,是标准的落荒而逃。她高抬着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她灰溜溜离开——阿语只不过是毒舌了点,最终还不是站在她这边?哼!   “韩妙彤。”   听见何语唤她,韩妙彤立刻转头,视线撞进那双冰冷不带温度的黑眸中,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她怎么有种好像自己是块猪肉,正在被称斤论两,衡量用途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请大家不用担心,这个搓板跪起来感觉还行,榴莲也备好了…… 第20章   “韩妙彤, ”何语漫不经心的语气一如平常,落在韩妙彤耳中,却仿佛是一锤定音的宣判——   “你父亲的一颗肾脏,你以为究竟价值几何?”   ***   回局里的一路,颜谧努力把思绪集中到裴玉珠案子上。   裴玉珠极有可能和颜宁有过交集,说不定在她身上,有关于颜宁的线索。   可是现在裴玉珠突然横死在酒店房间里。而在她的手袋里,有一张撕下来的小纸条,上面是颜宁的笔迹,写着她的遗书里也有的一句话——既生瑜, 何生亮。   「我也想问上苍,既生瑜, 何生亮?可是我知道, 我和她是云泥之别,问出这句话, 也不过贻笑大方。她为亮,我却非瑜,顶多是瑕。是上帝在创造出完美的作品之前, 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这么些年过去了, 那封“遗书”里面的每一个字, 都像是用刻刀深深刻在她脑海里一样,甚至有时闭上眼睛,她的眼前满是那张摊开的纸,上面的字迹仿佛渐渐活了过来, 向外慢慢渗出丝丝暗色的血来……   颜谧猛地张开眼睛。   人的手写不像机器打印那样齐整雷同,即便是同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相互之间总会有细微的差别。那句话确实是颜宁的字迹,但与“遗书”上的那六个字,却并不完全一样。   那封“遗书”,她还完好无缺地保存着。颜宁所有的笔记和日记,她都仔细翻阅过,也全部好好保存着。不论是笔记还是日记里,都没有出现过这句话。   那么那张小纸条,是从哪里撕下来的?它被撕下来的那张纸上,完整的内容是什么?裴玉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不,还有一个问题——小纸条真的是裴玉珠自己放在包里的吗?还是说……是凶手放进去的?   如果是凶手放进去的,他或者她,想要告诉她什么?   颜谧伸出手,看着自己微微颤动的指尖。她和真相之间,如同隔着重重迷雾,而随着裴玉珠的死,雾障仿佛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扑朔迷离了。   她倏然收紧手指,紧握成拳。   无论是怎样的谜团层层,她也要一层一层抽丝剥茧,不找到真相,誓不罢休。   这是她唯一能为宁宁做的。   ……   刑队历来坚持“命案必破”的原则,裴玉珠的案子一出,周队迅速组建了专案组,由他亲自领头,核心队员除了王继坤外,还点了颜谧、孙晓雨、以及另一个叫刘成的老干警。   刘成和周队一样是个老烟枪,指头在长期的烟雾熏染下,泛着焦黄。他伸指戳了戳桌面,“我说,这嫌疑人不是已经抓获了吗?这不是很明显么,肯定是她老公干的,没跑儿了。根据我的经验,女的被杀,多半都是枕边人干的。”   老干警是经验之谈,但其实确实有数据支撑——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数据,全世界被杀害的女性中,有近40%是死于亲密的另一半之手。丈夫,男友,情人,现任或者前任。   颜谧清楚统计数据,也清楚于宋启明不利的各项证据。   “现场采集到的毛发和体.液,初步的检测比对结果,与宋启明的DNA一致。”孙晓雨又抛出一项证据。   颜谧清了清嗓子,“我查了裴玉珠的财务状况,发现启明国际今年受经济形势的影响,业绩下滑相当严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出现现金流断裂的问题。事实上,今年年中,他们已经关闭了一家业绩不佳的店面,近日也有考虑关闭租金昂贵、运营成本太高的国金展厅的传言。”   “另外,裴玉珠投有各种保险二十几份,总额度有五千多万,受益人都是丈夫宋启明。”   刘成夹在指间把玩的烟掉了,咋舌道,“五千多万!肯定是宋启明,可以结案了。”   他往后一靠,摇头感叹,“要是每个案子都能这么一目了然,那就美喽!”   颜谧等了等,果然听到王继坤开口,“疑点还是有的。”   她微舒了口气。如果王继坤不提,就只有由她来提出了,只是那个证人是何语,因着韩妙彤闹的那一出,由她来提,总有股别扭的感觉。   “宋启明坚称自己离开时,裴玉珠还活着。而根据隔壁房客的说法,在宋启明之后还有第二个人出入过2801号房间,且他在宋启明离开后,还听到过裴玉珠的动静,接着第二个人离开,体貌特征与宋启明并不相符。”   周队点点头,环视一周,“大家有什么想法?”   刘成嗤了一声,“想法?这个‘隔壁房客’也太可疑了吧,宋启明的瞌睡来了,他就给送枕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孙晓雨立即抗议,“隔壁房客可是推理大神级作家何语,他才不会瞎说!”   说着瞥了颜谧一眼。   孙晓雨今早先行带着物证回来化验,因而错过了韩妙彤的大戏,只在后来才听到同事的转述,整个人都震惊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的颜谧,竟然和何大神有过一腿!那天微博疯传何大神英雄救美事件时,她竟然还不承认!   想着又瞥了颜谧一眼。   颜谧假装没看见。   “切,什么推理作家!”不想刘成更加嗤之以鼻,“不就是天天写警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破案全得靠侦探么?说不定就是故意来干扰视线的。哼,这种自命不凡的家伙,就是想寻求关注罢了!”   “何大神一向很低调的!而且他的书推理严谨,里面的警察也都是有血有肉、各有所长的角色,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孙晓雨竭力维护偶像。   然后又瞥了颜谧一眼——   女人你就没点表示吗?   颜谧终于有所表示:“隔壁房客提供的时间点,与宋启明的说辞里他离开的时间能够对上。这两人我们是分开问的,应该可以排除串供的可能性。”   刘成反驳:“不是没有监控吗?怎么知道他和宋启明不是提前串好了词?”   颜谧下意识道:“他和宋启明并不相识。”   刘成:“你怎么知道?”   颜谧:“……”   “咳!”周队清了清嗓子,“目前来说,这第二个人的存在,依据只有何先生的证词。然而不放过任何疑点,正是我们坚持的原则之一。宋启明依然为本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同时我们还要弄清楚这第二个人的疑点。”   刘成虽然不以为然,但周队都发话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不仅是他,参与过调查的警员绝大多数都觉得凶手肯定就是宋启明,顶多也就是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差别罢了。   而正如颜谧所料,裴玉珠的死讯,引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   不少商界人士纷纷表示突闻噩耗的震惊,哀悼和缅怀这位以勤奋和严格著称的商界女强人。许多公众号在发布这一新闻的同时,也历数了一番裴玉珠白手起家,缔造起如今的汽车帝国的传奇经历,让许多原本不知道裴玉珠这个名字的人,也终于对她了解一二。   其中D大校友会也转发了新闻,对这位原定在百年校庆上讲话致辞的杰出校友的逝去表示悼念。   而在这些官方的辞面之外,各种小道新闻更是满天飞,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内容一个赛一个劲爆。   『她身家亿万,死时却孤单一人,浑身赤.裸』   『你所不知道的裴玉珠:历数女企业家背后的七个男人』   『都是偷情惹的祸?女强人的爱与欲』   ……   八卦人士们也不可避免地将目光投向了裴玉珠的丈夫,名字被镶嵌在公司名字“启明国际”中,曾经作为裴玉珠挚爱丈夫的证明,而被人津津乐道的宋启明。   由于案发地点在酒店,人多眼杂,总免不了有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流传出来,经过各种想象加工,然后被信誓旦旦地讲述,变成好像亲眼目睹过的一样。   流言不断发酵,渐渐的,流传最广的说法,已经成了是裴玉珠在酒店偷情,被丈夫宋启明抓包,宋启明愤而杀妻,现已被公安机关逮捕。   再加上有人爆料作家何语就住在隔壁房间,且被警方限制了人身自由,有些人产生了奇妙的联想——   该不会裴玉珠的偷情对象,就是何大神吧?!   所以堂堂何大神,当了四十多岁已婚女强人的小狼狗?!   颜谧看到这些炸锅般热烈的讨论时,一口茶差点没喷到屏幕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比起这个,韩妙彤说的什么推理作家杀人实验都弱爆了好吗……   静下心来再想一想,她总觉得这个爆料来得蹊跷,而且迅速能和“偷情”一说契合上,引发指数级的爆炸效果,就好像……有人刻意在把风向往这个方向煽动,坐等收割流量似的。   心中有了猜测,颜谧找到最先爆料、被转发最多的账号,以及一篇阅读量爆表,看似分析得头头是道,实则全篇春秋笔法的文章,导入到她参与设计开发的刑侦语言学分析软件中——   看到分析比对结果时,她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还是老熟人,蔡记者的马甲。   那天在她这里碰了壁,他转而打起何语的主意来了吗?还是说,他是看准了这次机会,还打算有什么后招?   颜谧担忧地咬着指甲,设想了种种情况,然后脸色一沉,将软件和网页窗口统统关掉。   这些都有他的经纪人韩小姐操心,关她什么事。   “叮!”   手机响了一声,颜谧顺手划开,是债主。   【门口】   她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按说有大案要案的时候,一般都要加班加点连夜奋战,这个时间必然还灯火通明。可这次宋启明落网得太容易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通宵加班,她竟然有点遗憾。   她这会儿宁愿加班,也不想跟何语同乘一车,然后还共处于同一屋檐下。   她摁灭手机,假装自己非常忙碌。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是“叮”的一声。还是债主。   【酒店】   明明只有两个字,颜谧却瞬时懂了他的意思——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莫里斯酒店里吗?出来啊。”   她再次摁灭手机,假装自己非常非常忙碌。   忙碌了整整两秒钟,她咬牙把东西胡乱往包里一塞,然后拎起包,大踏步朝外走。   低调的黑色轿车低调地停在路边,颜谧拉开车门,气鼓鼓地坐进去。   她刚坐好,旁边伸来一只手,熟稔地捏住她的脸。   “……”颜谧怒目而视。   何语轻轻动了动手指,感受指尖上柔嫩滑腻的触感。软绵绵的,他上午那会儿就很想捏了。   “还在生气?”   “啪——!”   回答他的是一声脆响,呼在他手背上,“放手!”   何语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已经彻底炸毛了,不能再捏了。   “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将手肘闲闲搭在座椅靠背上,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一点也不生气。”颜谧否认到底,“比起这个,何先生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你昨夜送完我来值班,不是回家了吗?为什么又会在莫里斯酒店里?”   “如果你承认生气,我会很高兴,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告诉你为什么了。”   “……”   颜谧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   车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忽明忽灭,乍然绽放的笑靥犹如午夜的昙花,何语太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灿烂的笑脸,以至于慢了大半拍,后颈才开始有股发凉的感觉。   不太妙……   “我生气呀,我特别生气,你知道为什么吗?”颜谧笑眯眯的,唇角漾起两颗甜甜的梨涡,“因为我的脸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拦在了你们家韩小姐的手的运动轨迹前面,让人家的纤纤玉手差点撞到——要是把那么娇贵的手给撞疼了,那是多么大的罪过啊!我真是太生我自己的气了!”   “哦对了!”一阵叮当的金属脆响声,她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副手铐,拎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刚发的新款,以前的银手镯太单调,现在改成玫瑰金了哦!很漂亮吧?是不是挺适合你们家韩小姐?要是下回我的脸再这么没有眼色,又碍着你的韩小姐了,我就送给她这副玫瑰金手镯赔罪,然后再包吃包住,悉心招待她十五天,你觉得怎么样?”   袭警属于妨碍公务,视情节可以拘留十五天。   玫瑰金圆环坚固结实,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何语连同她拎着链条的手一起握住,深幽的眼神一寸寸细细端详着她的脸,“韩妙彤还跟你动手了?”   他后来听人转述了今天的闹剧,但没有提到还动过手。   何语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故意气她的。   颜谧用力想抽出手,却被他的大掌锢得紧紧的,下一秒,她手里一空,玫瑰金手铐被夺去,接着咔嚓两声脆响——   她瞪着自己被铐住的右手腕。链条闪着冰冷的光,连着的另一端,牢牢地铐在男人的右手腕上。   车内暖气很足,他的袖子微微卷起,露出一小截坚实的小臂,筋肉线条流畅,精瘦却不失力量,有股说不出的性感。   颜谧无端想起那本《痴秘》的封面上,手铐在一起,姿态暧昧撩人的男女。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门前停下,车里却仿佛一下子变得更热了。   “韩妙彤不是我的,以后她不会再有机会去烦你了。”   颜谧忙着低头翻找钥匙,何语低沉的嗓音在离耳朵很近的地方响起,让她的动作更慌乱,“——总归都是我的错,我向颜警官自首,听凭颜警官处置。”   ……找到了!   颜谧翻过手腕,就把钥匙往锁眼里插。   “——我远看着就像是你俩的车,我刚回……哇!”   车门突然被从外面拉开,严教授腿边放着拉杆箱,正弯腰看进来。视线落在俩人铐在一起的手上,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打扰了!”   碰。   叮。   一声是车门被麻利地碰上,另一声是钥匙掉在脚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她送我情侣手镯了!美滋滋   #恭喜何巨巨喜提玫瑰金手镯# 第21章   严教授拖着行李箱, 走得脚步生风。   她就是不放心两个年轻人,刚回到D城,家都没顾上回,先赶来看看他们两个。哪知会撞见那么刺激的一幕!   从前的谧谧就是个直率大胆的孩子,隔了几年不见,她看起来冷淡内敛了许多,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可没想到,小姑娘骨子里还是那样热烈奔放,居然在车里就直接把阿语给铐上了!   “……她想复合,只有一种可能:我要她死缠烂打把我追回来!”   那天听儿子信誓旦旦说这话的时候, 严教授只觉得眼前一黑。那句怕儿子要孤老终生虽然是调侃的戏言,但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实的担忧。   当然不是她怀疑儿子的魅力——阿语长得好又聪慧, 从小到大, 死缠烂打追他的女孩子就没断过,可也没见他对谁特别有过兴趣。   软绵绵香喷喷的女孩子, 被他用一个字来概括:“烦。”   她就不服气了,女孩子哪里烦了?譬如她新收的小爱徒颜谧,聪明伶俐又勤奋, 让她作为导师省心的不得了, 而且长得也漂亮, 白皮肤大眼睛长睫毛,她真实羡慕小姑娘的父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来——而且听说家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   那个春天的午后,她推开办公室的门, 撞进眼帘的那个画面,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阳光从窗口透进来,金黄色的光柱里,星星点点的尘埃浮动跳舞,梦幻而朦胧。   朦胧光柱的后面,她的儿子斜倚在书桌上,伸展着一双长腿,正和坐在书桌前的女孩儿比划着什么,说得眉飞色舞。   彼时他刚从非洲西南游历回来,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女孩儿微微仰着脸,从她的角度虽然只能看见她脑后粗黑的马尾辫,但她知道,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表情一定很认真。   颜谧从来都是个认真的孩子。   然后她看见颜谧偏了偏头,大概是说了句什么,阿语幽黑的眼眸中亮起的光,比阳光下波光粼粼,细碎金光跃动的湖面还要耀眼。   “……你们在聊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地出声。   何语闻声扬起头,“妈!这个小妹妹好聪明,IPA掌握得太熟练了吧?连纳米比亚人的宏语都能完美发音,她是附近高中的吗?”   她瞥见颜谧撇过脸,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忍俊不禁:“人家谧谧只比你小两岁而已。”   “那也是小妹妹。”何语把脸凑近颜谧,像逗小朋友一样,“小妹妹,你高几了?你父母也是D大的教职工吧?你是不是在我妈办公室里见过我的照片,所以刚才一眼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她看见颜谧双手伸向何语的脸,何语微微一怔,却没有躲开,仍然笑吟吟地看着她,眸中兴味盎然。   颜谧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覆住何语的额头,另一只手遮住他的下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黑眸。   “你的眼睛,和严教授的一样。”   她也有些怔愣。她的办公室里,只有阿语襁褓时期的照片,还是个白白胖胖的瓷娃娃,很难一下子和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青年联系起来。   原来是只凭着一双眼睛,认出了她的儿子?   何语眨了眨眼睛,捉住横在自己脸前的两只小手,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捉住你啦!快回答我的问题——哪个高中的?准备考D大吗?”   她禁不住笑出了声。   谧谧,研一了呢。   ……   车里,颜谧被严教授毫无预兆的出现惊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八成是误会了什么,急得就要下车去追,“教授——”   然而她的右手还和何语的右手拷在一起,链条被扯得哗啦作响,她连车门都够不着,又赶忙想弯腰去找刚才失手掉了的钥匙。   却比何语慢了一步。   他侧身弯腰,左手在底下摸索,被铐住的右手无比自然地搭在她腿上。座位下面就那么点空间,他摸来摸去,指尖仿佛是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脚腕。   他的手温热,却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颜谧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上薄薄的笔茧那略微粗糙的触感。脚腕上酥酥麻麻的,仿佛有电流沿着小腿一路向上,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腿,“找到没?”   “没,”何语摇摇头,俊脸上满是不解,“不是掉在这底下了吗?我明明听见落地的声音了。”   颜谧急了:“你起来,我来找!”   这会儿功夫,严教授都已经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她简直不敢想她都误会了什么……   何语从善如流,直起身来。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被她狠瞪了一眼,又抿紧了嘴巴。   颜谧试着俯下身,才意识到这姿势有多别扭——   因为被拷在一起的都是右手,他的右臂不可避免地横档在她前面,她一弯腰,胸口就要压在他的手臂上;可是如果不使劲弯腰,她的左手根本够不着下面……   “没有备用的钥匙吗?”何语像是没意识到眼前她的窘境,还在积极想办法。   “……没有。”   玫瑰金手铐是今天刚发下来的新款装备,配备的两把钥匙,串在同一个小圆环上,她还没来得及把它们分开挂上钥匙扣,妥善保存。   然后就两把一起掉了。   何语幽幽叹了口气,“都怪我自首心切,想争取宽大处理……”   颜谧这会儿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个。   她晃了晃右手,“麻烦你能把胳膊挪一下吗?挡着我了。”   何语垂眸想了想,抬起胳膊,带着她的右手从头顶绕到背后,“这样OK吗?”   颜谧觉得也不是很OK。   胸前的阻碍虽然没了,可这样就成了他的右臂在背后环着她,她半倚在他怀里似的。   可是在右手不能分家的前提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努力忽略抵着她后背的坚实温热,俯身睁大了眼睛,仔细搜寻每一个角落。   这家伙的腿怎么这么长啊……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趴在那里拱来拱去,那张因呼吸不畅而泛着嫣红的小脸离他有多近,两人此刻的姿势又是多么暧昧。   何语真庆幸,后座跟司机之间的挡板一直是升起来的。如果这会儿外面有人经过,朝车窗里投来一眼,想必会以为撞见了什么活色生香的画面吧……   他的呼吸难以抑制地粗重了起来。须臾,他不动声色地支起一条腿,调整了下坐姿,掩饰住身体的异样。   颜谧在乌漆抹黑里摸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怎么不把顶灯打开?”   何语摁亮车顶灯。   柔和的光线洒落下来,她乌亮的发顶泛起一圈光晕,几缕散下来的碎发垂在腮边,他伸指拨了一下,为她别到耳后。   指尖顿了顿,没忍住捏住玉白小巧的耳垂揉了揉。   “嗯……”颜谧全身倏然一颤,软得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差点没撑住把脸栽进他腿间。她捂着耳朵,像只受惊的兔子,“你干什么!”   她的耳朵最敏感了,每次对着轻轻吹口气,含住她小巧玲珑的耳珠,她就会化成一摊春水,任他摆置……   何语松了松领口,身体深处的燥热却找不到出口。他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哑声道,“先起来歇口气,脸都憋红了。”   “可是怎么会找不到了呢?”颜谧是真的着急,“车里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能掉到哪里去啊?”   她一时间甚至生起了自己的气——韩妙彤关她什么事啊!她至于恼得拎出玫瑰金来显摆吗!不拿出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想更生何语的气,忍不住捏起拳头捶在他肩膀上,“你神经病啊!脑子坏掉了吧!手铐是可以随便玩的吗!”   捶了一下还不解气,索性又给了他几下子。   何语被捶得心满意足。   “是我的错,”他认错态度良好,又晃了晃玫瑰金,“那这个……警局应该还有钥匙吧?要不去借一下你同事的?”   “——不行!”   颜谧断然拒绝。   不论是这个样子回警局,还是这个样子去找同事,她都丢不起这个脸啊!   她还是不死心,掏出小手电,又趴下仔仔细细地毯式搜索了一遍。何语也凑过来帮忙,只是在狭小的空间里,以他俩这别扭的姿势,他根本是越帮越忙,不是手臂缠在了一起,就是长腿勾住了她的脚,恼得她扬手又是一通暴打。   司机稳坐前方,听着后面悉悉索索声响不断,看着时钟上数字一点点往上跳,心里由衷的佩服。   何先生,真是持久啊。   钥匙仿佛是人参果,落地就消失了。颜谧累得直喘气,半晌,她咬着唇:“有铁丝吗?”   何语刮目相看:“颜警官还会这个?真是多才多艺。”   颜谧含糊地唔了一声。   她没有实际操作过,但是看人用铁丝开过锁,想来……应该不会很难吧?   何语建议道:“天太黑了,钥匙等明天白天再找吧。铁丝家里可能有,不如先回去?”   司机终于等到雇主和他女朋友下了车。两人你侬我侬的紧紧牵着手,只是牵手的姿势怪别扭的,右手牵右手?   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两人紧挨着的手腕上有金属色闪过,中间连接的那是……链条?   ……!!!   不仅持久,玩得还很刺激啊……   颜谧几经尝试,只能由何语从身后半搂着她,铐在一起的手紧挨着,这样走路才能正常点。   她生怕被人撞见,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才刚转过花坛,迎面有人牵着狗走来,笑着冲何语点头打招呼。   那只黑色的大狗似乎是认识何语,摇着尾巴使劲往这边挣,把主人也带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颜谧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条件反射地转了个身,双臂将何语的右臂紧抱在怀里,利用身体和半敞的外套,把两人不能见人的右手遮得严严实实。   她的外套下面是柔软的羊毛衫,玲珑起伏的曲线直接压在男人坚实的手臂上,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掩藏腕间那副已经被体温暖热的玫瑰金上,如临大敌。   何语不动声色,还有心情去摸狗头,“小点点,又出来散步呢?”   直立起来快要有一人高的“小点点”:“汪,汪汪!”接着又朝颜谧身上扑。   主人见颜谧抱着何语的胳膊不撒手,以为她害怕狗,连忙使劲扯住绳子,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这小色狗就喜欢美女,看见漂亮姑娘就往上扑……”   何语收回手,冷冷瞥了大狗一眼,“站好!”   也不叫人家“小点点”了。   提心吊胆好容易进了家门,颜谧忙不迭松开了何语的胳膊。   “铁丝呢?”   手臂上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离开,何语有点失落。他走到沙发前坐下,颜谧也只能被动地跟着,在他旁边坐下。   “铁丝呢?”她又问一遍。   何语手肘支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揉着额角,剑眉蹙了起来,“你让我想想……”   颜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都差点忘了,这还是个脑震荡患者!   何语拧眉苦思中,颜谧垂眸看着手腕上坚固的玫瑰金色圆环。   想当初,向黎思萱打听来钱快的路子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单位发的银手镯可不是给我自用的。   银手镯不是自用的,换了玫瑰金的,她倒是第一个用上了。   脑海中倏然又闪过那本《痴秘》的封面。   铐在一起的男女,衣衫半褪,肢体交缠……   等等!   颜谧的脸色猝然一变,刚刚蒸腾上脸颊的热意霎时尽褪——   那本书!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官宣,锁了。   #超强续航何巨巨#   #《消失的墙》预热环节:《消失的钥匙》# 第22章   颜谧还记得, 在颜宁那本粉红色封面的小说里,故事的中间男女主角分了手,紧接着便是好几年后,他们再次重逢。作者用了好几页描写女主角的心理活动,充满了唏嘘感慨,黯然神伤,痛惜纠结。   不知道现实里别人重遇前男友是怎样的,想来和书里描写的应该差不多,辗转纠结,肝肠寸断?   那为什么到了她这里, 她就动不动想捶爆何债主的头呢?   ……不行不行,头是不能捶的, 再捶就真的扯不清了。   可是要不是他, 她怎么会一时情急,把黎思萱借她的那本《痴秘》给丢到江里去了?   关系着百万赏金的书, 她连看都还没来得及看,更不要说黎思萱那么宝贝那书……现在可好了,她要怎么跟萱萱交待啊!   而要不是他那件镶了金的七位数西装, 她又怎么会需要跟黎思萱借书?   更别提要不是他, 她此刻怎么会跟他拷在一起, 寸步不能离,万一要是想去趟洗手间,都难以启齿?!   颜谧看向何语,眼神变得危险。不如索性……   “——有了。”   何语忽然睁开眼睛, “我房间床底下好像有个工具箱,里面应该有铁丝之类的东西。”说着便起身往主卧走,好像很迫不及待想摆脱这对玫瑰金手镯一样。   颜谧现在跟他处于绑定状态,也只能亦步亦趋,跟随着他。   卧室是一个人最私人的空间,装饰摆设,皆是性格内心的写照。踏入那扇门时,颜谧有种紧张的感觉,心砰砰直跳。那感觉类似近乡情怯,她有些怕,怕这里与她印象中何语卧室的风格,已是完全陌生。   开关啪嗒一声,顶灯洒下柔和的光,照亮这个无比宽敞的房间。以灰色调为主的配色,硬朗的线条,利落的搭配,整个空间平静而不失文雅。浴室门敞着,露出白色大理石浴缸的一角。   颜谧有一瞬间的恍神。他的喜好,还跟以前一样。   落地窗前,是一张铺着灰蓝条纹床单的大床。何语在床尾下面摆弄了一阵,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个工具箱来。   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工具箱,从里面拿出各式各样的东西来,摆在地毯上——起子,小锤,钉子,瑞士军刀,粗细铁丝……   “有能用上的吗?”他侧过头问。   蹲在他旁边的颜谧心里完全没有底。   面上却一派镇定,拿了根铁丝,按照记忆里别人做过的那样扭了几下,从容地插进手铐的锁眼里。   七掏八捣,变换角度。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   “咳,”何语清了清嗓子,“会不会,是铁丝太细了?”   ……好像有道理。   颜谧换了根粗一点的,接着捅进去。   影视剧里经常有用曲别针,甚至用牙签轻松一挑就打开了手铐的情节,颜谧之前看别人做的时候,似乎也很容易。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挺翘的鼻尖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梢的余光瞥见何语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盘腿而坐,手肘支在膝盖上,支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视线猝不及防地交汇,她的手一抖,铁丝掉了。   “别着急,”何语悠悠地安慰她,“慢慢来,总能打开的。”   态度多好啊,理解又包容,颜谧差那么一点就几乎要忘了,这一开始就是被他铐上的!   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还可以报警求助,可她自己身为警察,竟然救不了自己……   “咕嘟——”   明明是在挫败地生着气,胃倒是先抗议了。颜谧下意识捂住肚子,脸有些热。   “饿了吧?不然……我们先吃饭,吃完再想办法?”   何语说着就要起身,颜谧被连带着也只能起来。一动才发现蹲了太久腿都麻了,她下意识抓住何语的袖口,试图稳住身形,然而这时却听他低低闷哼了一声,抬手覆着额角,看样子是起身太急,眼前发黑。   可问题是,他抬的是右手。   颜谧自己也腿麻没站稳,被手铐连着的右手又被他抬手的动作扯了这么一下,她失去平衡,不自觉向前栽去。   正好这时何语放下了手,刚睁开眼睛,就被她当胸推了一把。他向后跌落在松软的床垫上,眨眨眼睛,看着紧随着被手铐扯得跌倒,趴在自己身上的颜谧,俊脸上的表情迷茫极了,“……唔?”   颜谧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把何语推倒在床上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推那一下没有很重吧?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其实她只是在做梦对不对?   “……又是梦吧。”   耳畔何语咕哝了一句,似乎是这几个字,但颜谧不确定。她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赶紧爬起来,然而也不知道是手铐太碍事,还是怎么回事,她才刚支起身子,又跌了回去。   男人的身躯坚硬火热,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霸道地侵袭,充斥着她的鼻息间,如壁垒般包围着她。这样久违的亲密,那么熟悉,勾起了无数在午夜梦回间,令她更加难以入眠的回忆……   还有他为什么说“又是梦”呢……   四目相对,颜谧看着他深幽黑眸中的迷茫褪去,被一种暗沉得她看不透,但直觉危险的东西取代,就像是寒冰下跃动着的火,又仿佛火山口里涌动的红色岩浆。   那火热的岩浆喷薄欲出,点燃了周身的温度,颜谧被炙烤得唇舌发干,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便见何语眯起黑眸,眸色愈发深暗,喉结上下滚了滚。   这样的他性感,慵懒,仿佛一只刚从沉睡中醒来的黑豹,盯紧了送上门来的猎物。颜谧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与他目光紧锁,看着他慢慢抬起脸,形状优美的薄唇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叮铃铃——”   手机铃声尖利而突兀,划破了一触即燃的空气。颜谧倒吸一口气,猛地仰起头,拉开几乎要唇瓣碰上的距离,慌乱地去翻在外套口袋里不断又响又震的手机。   “……喂?”   她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旋即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何语身上,慌忙翻身下去。然而手铐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不能离他半步,她目光游移着,不敢再看他。   电话里传来一道男声,听起来有些陌生,语气却很熟稔,“喂,谧谧吗?好久不见,我是孙佳明。”   “哦,”颜谧想起来了,“……你好?”   “不好意思这么久都没有联系,今年一直忙着升迁的事情,近百人的大部门接管过来,各方面的管理挺花心力的,”孙佳明的声音透着股意气风发,“不过该拉的拉,该打的打,很快都理顺了。马上就是周末了,我想着美女应该有空,出来看个电影吃个饭?”   方才热得要烧起来的温度仿佛是错觉,不过短短眨眼间,房间里便由夏入了冬。   颜谧扯了扯袖口,下意识就要拒绝,指尖触到腕间冰凉的玫瑰金手环上,眼睛像不受控制一般,差点要看向何语,而大脑慢了半拍终于意识到,强逼着视线急转掉头。   对方显然信心十足,直接把这片刻的沉默当作默认,“那就这么说好了,周六吧,到时候我去接你?”又用开玩笑的语气,“打扮漂亮一点哦!我很喜欢你那天穿的裙子,白色的,很清纯。”   颜谧能感觉到何语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接着手铐哗啦作响,何语悠悠然起身,迈着长腿径自朝门口走去。   颜谧像只被拴着绳的小鸡仔,又像是被拖车拖走的违停车辆,只能小跑着快步跟上,一边婉言拒绝,“我周末加班,没有时间。”   “这么忙的吗?”孙佳明听起来很不以为然,“女孩子还是要以家庭为主,而且当警察又危险,你表姨不是说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颜谧硬声打断他,“不好意思孙先生,我们并不合适,没有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祝你早日找到合心意的伴侣。”   说完,她挂了电话。   她已经被拖到了厨房,何语面无表情,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样,自顾自从冰箱取出食材,拖着她在冰箱和料理台间转来转去。   颜谧感觉自己像个腕间挂件,人型的。她想了想,从通讯录里找到黎思睿的名字。   黎思睿几乎是秒接,“怎么了谧谧?”   “我记得你有个液压钳,便携的,还在吗?”颜谧开门见山。   “呃,应该还在?你要用吗?”   “嗯,我……”颜谧垂眸看着手腕上的圆环,“我不大方便去取。”   “没事儿,正好我这会儿挺闲,我给你送过去吧。”   “……”   颜谧终于意识到,这好像也不是个太好的主意。   “送过来吧。”这时何语开口了,利落地报了这里的地址。   对面黎思睿干笑了两声,“何语?你……好,呵呵……行,稍等会儿啊。”   电话挂断,空气陷入沉默。   不到半分钟前,颜谧还觉得用液压钳剪断手铐,简单粗暴,是个绝佳的主意。但她竟然忘了,自己住在何语家里。   不是忘了,是压根儿没有思考。她在他这里,是不是住的太习惯了……   “是什么样的白裙子?”何语啪地合上烤箱,突然开口问。   颜谧愣了一下,小脸上闪过一抹黯然,没有立刻回答。   何语手里的隔热手套被攥成了一团皱。拒绝了那个姓孙的,就遗憾成这样?   “……是宁宁的。”   她的声音太轻,他几乎没有听清。须臾,他丢下手套,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抱歉。”   颜谧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是宁宁的裙子,跟我的衣物混在了一起,我穿了半天才发现,腰带上有她做的记号。”   双胞胎穿同样的衣服,似乎是默认成规的事情。从前她和宁宁也乐此不彼,经常穿得从头到脚一模一样,对她们不熟悉的人,很难一眼将她们区分开来。她俩的衣服也常常混在一起,反正都是一样的,谁穿哪件都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宁宁开始和她买不同的衣服,偶尔买了同样的,宁宁会给自己那件做个标记,通常是个字母Y。   她顺理成章地认为Y代表她们的姓,颜。还随口吐槽,我俩都姓颜,还不是一样?   宁宁只是笑:“不一样的。”   她不服:“哪里不一样了?”   那时候,宁宁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她说,“我有Y,你的没有,不就不一样了吗?”   那条白裙子上的Y,是绣在腰带上的,用红线。宁宁喜欢十字绣,闲暇的时候,总会安安静静地垂着头,飞针走线。   “宁宁要是在古代,一定是个精通琴棋书画,又会贤惠持家的淑女,男人做梦都想娶回家,提亲的队伍排成行。”黎思萱还这样打趣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时宁宁好像怔了一下,才抿着唇啐黎思萱瞎说。   也可能是她记错了吧……   “你不是想知道,我昨夜为什么会在莫里斯酒店吗?”   何语的嗓音将颜谧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立刻吸引了她的全副注意力,“到底怎么回事?”   何语勾过吧台前的高脚凳,示意她坐下,自己斜倚在吧台上,伸展着一双令人嫉妒的大长腿。被玫瑰金铐着的右手撑在吧台上,手臂绷出坚实漂亮的肌肉线条,正好展露在她视线前方。   “其实我比你更早注意到裴玉珠。”   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弄手铐上的链条,金属清脆的响声中,他的嗓音低沉而磁性,“五年前,裴玉珠在D大商学院读EMBA时,给本科生做过一个讲座。”   颜谧蓦地抬起脸,“宁宁……?”   何语摇摇头,“去听讲座的学生有好几百人,但不包括颜宁。我是不久前才偶然从学校一个退休的老清洁工那里得知,讲座结束后,颜宁路过走廊时捡到了一个钱包。钱包里有裴玉珠的证件,他给颜宁指了裴玉珠离开的方向,颜宁追了上去。”   颜谧搭在桌面上的指尖动了动,被他捏住,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这只是件小事,颜宁出事时,老清洁工就已经退休了。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线索,但之前裴玉珠从来没有进入过我的视线范围,所以……”   所以他盯上了裴玉珠,委托启明国际运送那台珍稀的帕加尼跑车,那天发现她在观察裴玉珠后,穷追猛打地逼问……   他说得轻巧,可是颜谧心里清楚,他打听到五年前就退休了的老清洁工那里,又怎么能用一个“偶然”来概括?   她攥住他的手指,声音很轻,“所以你知道裴玉珠入住了2801,正好我临时值班不在家,你就住进了她隔壁的房间。”   何语没说话。   其实本来也没抱什么会有重大发现的希望,只是她不在,家里变得太大太空,空得让人难以忍受。他想着,索性住一晚酒店也无妨。   颜谧忽然生气了:“那天你提醒我不要贸然行事,然后你就是这样谨慎行事的?裴玉珠在你隔壁被杀了!你还目击了凶手的背影——”   “可惜我没有追出去,浪费了抓住凶手的大好机会。”何语抿起唇,“是我误判了,我以为只是偷情。”   要不是半夜被那种噪音折磨得满腹怨气,他大概连从猫眼里瞥一眼都懒得。   “那是个杀人犯!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杀人犯!”颜谧彻底爆发,“你追什么追?谁让你追了?你该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也出了什么事,你要我怎么——”   她戛然止住。   她早就和他分手了,无视他的哀求挽留,决绝而冷血地推开了他。现在更不该这样质问他,好像他还应该把她的感受放在首位似的。   何语的目光掠过她胸前剧烈起伏着的饱满,缓缓上移,扫过她泛红的眼眶和眼梢,直直地望进她水光盈盈,格外明亮的澄澈眼眸中。   然后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那天提到,‘牛金花’这味草药,有个别称很适合颜警官。博学多才的颜警官,知道是什么了吗?”   颜谧微微怔了一下。   她当然没忍住好奇,还是查过了。“牛金花”有许多别名,地黄连,观音草,血当归,白屈菜,八步紧,山西瓜,希古得日格纳……   但她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些。她很清楚他指的是哪一个。   ——断肠草。   让人肝肠寸断。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你有本事推倒我!你有本事【哔——】【哔——】【哔——】啊!!   #何巨巨今天又花孔雀开屏了吗#   感觉v后评论少了一截……对手指……【疯狂暗示 第23章   颜谧想起那个雨夜。   也是像今天这样的秋夜, 但比今天冷多了。雨丝连绵不绝,时而倾盆,时而淅淅沥沥,浸在潮湿空气里的那种冷,一丝丝渗入毛孔,仿佛能直接钻进骨髓里。   她从窗口能看见何语的身影,他立在楼下,早就被雨水浇得浑身湿透,却固执得像块石雕,半步也不肯离开。   从她爸妈拦下他, 告诉他她不愿见他,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坚持非要见到她, 当面听她说。   她哭着求爸妈,让她下去见见他, 她会赶他走,这样淋下去他会生病的。   “还嫌不够丢人吗?唱什么大戏给人看?”爸爸脸色铁青,“随他去!淋够了自己就会走了!”   妈妈把她关在房间里, “邻居们都等着看笑话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的!回头又要说闲话了……”   她被困住, 竟然毫无办法。她又不能像别人那样,拿自己来威胁父母——他们才刚失去宁宁,爸妈再受不得那种刺激,那只会适得其反。   外面的风雨更大了, 听着雨点一下下砸在窗户上,她心如刀割,却只能咬牙等着,等左邻右舍的灯光熄灭,等爸妈终于入睡。   他们反锁了门窗,但厨房的背侧还有扇小窗,以她的体型,勉强能钻出去。   湿透的刘海紧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发丝向下淌,模糊了视线。她小心翼翼地抓着窗沿,在黑暗中勉强分辨出楼下的空调外机的位置,试探着踩上去。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她顺利地攀下一层,到了二楼。接下来只要够到防盗窗,移动到另一侧——   可是她低估了栏杆的湿滑。   下坠的过程明明只是刹那间,却漫长得好像慢镜头一样,她的脑海里甚至还有念头一闪而过——宁宁坠楼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恐慌害怕?   后脑撞上硬物,剧烈的钝痛袭来,她最终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   颜谧久久无言,何语也没有步步逼迫。   他就像只是忽然想到,顺口一提,接着又把话题拉回了莫里斯酒店,“在你前两次来我房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独自去他房间的时候,那么失魂落魄,脆弱得好像随时会碎掉。导致她这种状态,现场必然发生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与颜宁有关。   颜谧迟疑了一下。   按理说,她不应该跟他讨论正在调查中的案子的情况。   可是裴玉珠死了。他们才刚发现她与颜宁有交集,她就突然死了。   而何语就在隔壁,已经以证人的身份被卷了进来。专案组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查到何语委托裴玉珠运跑车回国,两人因而是相识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巧合吗?不,他们不会轻易相信这是巧合,怀疑一切,才是刑警查案的原则。   “是一张纸条。”拿定了主意,颜谧不再保留,向何语详细描述了在裴玉珠的爱马仕手袋里发现的那张被撕下来的小纸条。   何语垂眸凝神思索,颜谧看着他,静静地用目光描摹他深邃的轮廓。   从微微蹙起的浓黑剑眉,到高挺的鼻梁,到紧抿着的薄唇,下颌骨到脖颈连成一道极其漂亮的线条,掠过突出的喉结,到充满力量的宽阔肩骨……   他真好看。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那是个春日的午后,她独自在严教授的办公室里整理书籍资料。春光和煦静谧,她沉浸在书堆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突然有人大力推开门,“我回来——咦?”   嗓音的磁性悦耳,也无法弥补她被猝然打扰的不悦。这哪里来的冒失鬼,走错门了吧——   她抬起头,却愣住了。   阳光透过敞开的门,一片灿烂而朦胧的金芒中,立着一个好看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大男生。颀长挺拔的身形逆着光,他的轮廓仿佛泛着淡淡的光晕,恍若刚从彩虹桥降临人间的神祗。   “你是何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那张清朗隽秀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你认识我?”   “不认识。”她说。   他的腿真长,三两步便跨过大半个办公室,不客气地朝桌沿上一倚。明明是个懒散随便,毫无形象的动作,由他做来,却自有一股张扬恣意,潇洒不羁的风华。   那张漂亮的脸凑了过来,她突然好紧张。就是那种,连论文答辩,当众演讲时都没有过的紧张。   是一种很新奇很陌生的感觉,但,并不讨厌。   “——你觉得宋启明是凶手吗?”   何语的发问,让颜谧蓦然回神。   眼前斜倚在吧台上,姿态闲适随意的男人,恍然与记忆中初见的他重合,却又不尽然相同。   那时的他,还透着股少年意气,有种傲视一切的狂傲张扬。而眼前的他,则多了些成熟深沉的气质,仿佛岁月沉淀下来,将张扬的锋芒稍微包裹起了一些,但那种耀眼的风华却是天生的,依然侵略感十足。   她的心不在焉,自然没有逃过何语的眼睛。   “我好看吗,颜警官?”他语调散漫,唇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目前的证据对他很不利。”颜谧假装没听见,尽量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努力收束心神,“几乎所有的物证都指向他。”   何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情况对他再糟糕不过。”   颜谧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认为宋启明就是真凶。   可是单凭他一个人的证词,跟各种物证比起来,实在太过单薄。想以此为宋启明脱罪,几乎是不可能的。   烤箱里不断逸散出越来越诱人的香气,终于发出了“滴滴滴”的提示声。颜谧作为何语的绑定腕部挂件,跟着他走到烤箱旁,抬手配合他戴上隔热手套,看着他打开门,抽出烤盘。   披萨的浓郁香味扑面而来,颜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披萨。”何语突然道。   颜谧:“……?”   “颜警官的肚子不是智能声控,关键词触发的么?上回对‘三明治’有反应,咕噜叫得挺大声,我试试‘披萨’行不行。”何语一本正经。   颜谧:“……”   她直接伸手撕下一片披萨,恶狠狠咬了一口。   香浓软滑的起司拉出长长的丝,她被烫得口齿不清,“所以……除非找到那个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我下午整理了裴玉珠的社会关系,正如你所说的,相当复杂,各种利益牵扯很多,这些年她在商界也不是没有树敌。不过在排查这些之前,最好先从家庭关系入手——宋启明,和她儿子宋清晏。”   假设那张小纸条是裴玉珠的,现在裴玉珠死了,她的家人或许还有什么线索。而如果小纸条是凶手留下,塞到裴玉珠的手袋里的……   “我听说,宋清晏不是裴玉珠亲生的?”何语也拿起一块披萨,咬掉一角。   颜谧点点头,“宋清晏是宋启明的前妻生的,前妻车祸去世时,他还不到一岁。一年后,宋启明再婚,娶了比他小十岁的裴玉珠。裴玉珠没有生孩子。”   “车祸?”何语眉梢微挑。   颜谧回忆着下午翻过的档案,“是机械故障,车失控撞上了树,报废了。唯一的幸运是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何语若有所思,“裴玉珠很懂车。”   颜谧明白他在怀疑什么,提醒他:“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何语悠悠道,“我又不是警察,我是群众。群众有权发散思维,随意联想。”   颜谧没好气:“别的群众也可以发散思维,随意联想你。”   何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显然何大神不是不知道沸沸扬扬的“小狼狗”流言。   “哼。”不可一世的何大神,对人民群众丰富的联想力,只能置之以不屑的一哼。   颜谧被他哼得扑哧笑出了声,“猪才哼。”   笑完就是一僵。   她以前也这么嘲笑过他。他黑眸眯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看到她以为他生气了,才勾起唇角,然后把俊脸埋在她的颈间,无赖地拱来拱去,嘴里哼哼唧唧说着骚话,“……过不了多久,颜谧谧同学就要管猪叫老公。”   可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道扬镳,成为陌路。   颜谧把啃剩的披萨硬边丢在一边,轻咳一声,“那个……”   “——叮咚!叮咚叮咚!”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急促不耐烦的节奏按出了踢馆的架势。   颜谧登时有股大难临头的感觉——   完了,Siri买一送一,把萱萱也带来了!   门外,黎思睿还在试图劝阻虐待门铃的妹妹,门咔哒一声开了,露出相依相偎的一对男女来。   黎思萱惊呆。这他妈是什么神展开?   黎思睿亮了亮手里拎着的黄色工具箱,“液压钳。”   颜谧木着脸,将这对兄妹让进来。何语单手插兜,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立在她身后。   黎思萱瞪着眼睛,眉毛快要挑到天上。至于这么如胶似漆么,开个门还得搂着?   又想了想,面色恍然——这俩人以前就是这么腻歪,只是这画面太久违了,她竟然觉得有点陌生。   颜谧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拿出背在身后的右手,露出将她和何语牢牢拷在一起的玫瑰金。   黎思萱刚恢复正常的眼睛又瞪了起来,这回有脱窗的危险:“……卧槽!”   黎思睿的嘴巴已经圆成了“卧”的口型,被妹妹抢了先,舌头拐了个弯,“……牛逼!”   可算知道大晚上的要液压钳干嘛了。   何语像事不关己一样,闲闲站着没出声,颜谧只好担负起解释的任务:“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黎思萱:“呵呵。”   黎思睿一脸的“你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懂”,眼神意味深长。   颜谧垂死挣扎:“真的只是个意外,这是警用装备,”指向何语,气不打一处来,“都怪他手贱!”   何语点头,“都怪我。”   认得这么爽快,语气还很温柔,无端透着股无条件宠溺的包容。   黎思萱:“我信。”——了你的邪。   黎思睿:“我也信。”——才怪了。   当他俩傻呢?警用的手铐不都是银色的吗?这风骚的玫瑰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肯定是情.趣用品。   黎思萱还比黎思睿更多想了一层。   那本《痴秘》的封面,是怎样一副香艳旖旎,令人遐思无限的画面,她可比谁都了然于心。   颜小谧前脚借了书,后脚就成了这样。   啧啧啧。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都怪我,谧谧的任何要求,我都拒绝不了【微笑   萱萱: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昨天的疯狂暗示很有成效,我决定每天都疯狂暗示一下,那个,评论……【疯狂暗示 第24章   颜谧一直以为, “百口莫辩”这个词,是给那些在审讯中被她摆事实讲法律,步步逼至墙角,只能痛快招认的嫌犯准备的。   从没想到自己也有百口莫辩的一天。   又想起之前走得飞快的严教授。   她伸出手,心如死灰,有气无力,“液压钳拿来吧。”   黎思萱又在心里啧啧啧。这玩得是有多激烈啊,把钥匙都能玩丢了?   客厅侧面的落地窗占了整面墙,越过露台便是宽阔的江面,江水倒映着对岸的霓虹灯光, 被秋风吹皱,泛起鱼鳞般的波光, 映照出露台外沿栏杆的轮廓。   她头脑里的小灯泡啪地亮了。   《痴秘》里面有一段情节就是这样的——受了刺激而醋意大发的女主角, 把男主角铐在了栏杆上,极尽挑逗之能事, 撩得男主角欲.火焚身,却偏偏让他看得见摸不着,甜蜜与痛苦混染, 爱与欲交织。   可男主角也不是吃素的。男色撩人, 旖旎香艳, 女主角在他的诱惑下也陷入意乱情迷,他便趁机摸走了她身上的钥匙,打开了拷在栏杆上的锁。   接着反手就将那端铐在了女主角的手腕上。   然后把钥匙扔进了江里。   再接下来么……   黎思萱觉得自己需要雇个人,来专门替她啧啧啧。她有点啧不过来了。   “不知道这个钳头合不合适, ”黎思睿组装好液压钳,一手举着钳子,另一只手就要去捉颜谧的手腕,“先给我比划下看看……?”   捉了个空。   “……哦,”何语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突然一抬手,把颜谧的手连带着也抬跑了,“不好意思,没注意。”   手上动作倒是没停,继续从烤盘边拿起半片吃过的披萨,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说是半片,其实差不多只剩下硬边。他咀嚼的时候,漂亮的下颌线一下下动着,斯文中透着干脆利落的气质。虽然不是狼吞虎咽,但就是给人一种他这会儿很饿,很需要吃东西补充能量的感觉。由此可推导,他刚才大概体力消耗不小。   所以干了什么能消耗不小呢……   黎氏兄妹深深地互视一眼。确认过眼神,都get到了这背后的意味深长。   只有颜谧没有get到,还下意识提醒何语:“哎你拿错了,那是我刚吃过的……”   黎思萱觉得自己需要雇两个人,一个来专门替她啧啧啧,另一个送给她哥。   何语已经把最后一口塞进了嘴里,随意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习惯了,顺手。”   颜谧吃披萨向来不喜欢边缘的硬壳,嫌咬着费劲。而颜宁恰恰喜欢酥酥脆脆的硬边,两姐妹在这一点上正好互补,每次吃披萨都分工和谐。   后来跟何语在一起后,吃她啃剩下的硬边,成了他的专属特权。   有回颜宁还难得摆出了一副哀怨的表情,故作遗憾地感慨,妹妹被抢走了,酥酥脆脆的披萨壳也分不到了。   “以后会有姐夫啊!”那时她抱着何语的胳膊,下巴搁在他肩头上,冲颜宁眨眼,“找个喜欢吃中间的姐夫,你先把一圈硬硬的边都啃了,嘎嘣嘎嘣的,剩下中间都留给姐夫吃。”   颜宁红了脸,拿纸巾丢她,“讨厌鬼!”   她朝颜宁做鬼脸,“我才不讨厌!”转头问何语,“我讨厌吗?”   何语偏头望着她,好像在思考斟酌,“唔……”   她柳眉竖起:“这还要考虑——”   剩下的话被他的唇堵住。他轻啄着她,黑眸中盈满笑意,“怎么会讨厌?我喜欢得……恨不得吃了你。”   她被哄得心花怒放,还要噘着嘴巴嗔他,“你也太坏了吧!我肉少,不好吃的。”   何语勾着唇,笑得很有深意。   当然她是后来才知道,他想吃了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吃法。   那时候她只顾着和何语卿卿我我,眼梢的余光似乎瞥见颜宁正望着食堂的另一端,表情怔怔的出着神。   食堂的另一端,有什么呢?   要是她没有满心满眼全是何语,循着宁宁的目光看一眼,就好了……   ……   颜谧垂着眼睫,就这么突然发起了呆。直到何语把右手腕伸到黎思睿面前,“用我的试吧。”   “哥你可悠着点儿,何大神这手你知道有多值钱吗?”黎思萱抱着胳膊,看戏不嫌事大,“可别给人家剪坏了,敲不了键盘写不了书,会有万千书迷排着队要取你狗命。”   黎思睿被她说得手一抖,差点没剪到何语的手指。   “哎!”颜谧先急了,“小心点啊!”   黎思睿冷汗直冒,“Sorry,这玩意儿我也不常用,操作不怎么熟练……”   黎思萱玩笑归玩笑,安全问题还是拎得清的,闭嘴不再打搅她哥。   液压钳显然不是专门为了剪手铐设计的,粗笨的钳头硬塞进空隙有些吃力。经过半天翻来覆去的折腾,何语手腕上的铁环终于被剪断摘了下来,他白皙精瘦的手腕上,也不可避免地磨出了好几处红印。   颜谧看着那几块红印,唇瓣抿得紧紧的,迟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终于自由了。   然后更心疼了。   这一副手铐,起码要四五百块呢,公物无故毁损,这钱还得从她工资里扣……   这表情落在黎思萱眼里,她忍不住翻着白眼咕哝,“天辣,何大神伤得好严重,要是再晚两分钟……印子都消得看不见了哦!”   何语的手腕解脱了,颜谧那端还牢牢铐着。黎思睿正打算如法炮制,被何语拦住。   他以为何语想自己来,就要把液压钳递给他,却见他摇了摇头,说:“我先试试能不能撬开吧,刚才谧谧试了,我还没有。”   说着,他抬手从颜谧头上摘下一枚黑色的小发卡。一手托起颜谧的右手腕,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发卡,对准锁孔,插了进去,随意地左右转了转。   咔哒。   黎思睿:“……”   黎思萱:“……”   空气突然安静。   颜谧瞪着从自己手腕上脱落的玫瑰金圆环:“……你会开锁?”   何语丢下手铐,轻柔地把发卡重新别回她的发间,气定神闲,“我不会。”   黎氏兄妹一脸的“你骗鬼呢”,想建议他摸着良心说话。用开锁的那只手。   “真不会,”何语很无辜,“第一回 尝试,大概就是英文里的那个说法,叫beginner’s luck,新手的好运气吧。”   颜谧不服:“我刚才也是第一回 尝试啊!”   “可能是三分靠运气,七分看天赋吧。”   “……”   还成玄学了呢!   何语想了想,“要不,重新给你铐上,我再试试?这回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颜谧赶紧把手藏到背后。谁傻谁试。   她无话可说。憋了半晌,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何语面前,“给我五百块。”   何语挑眉,“嗯?”   “赔我手铐!五百块!”颜谧炸毛了。   何语:“……”   憋着笑,“回头转给你。”   黎思萱觉得今晚真不枉跟着她哥跑这一趟。这戏太他妈精彩了,看得她都不想走了。   不过天色已晚,颜谧的眼底也透着疲惫,她拉起黎思睿,正要辞别,这时黎思睿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今天在网上看到裴玉珠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啊?谧谧你前不久还找上她……”   又用古怪的眼神瞟向何语。而且还牵扯到了这位。   还被传成裴玉珠的偷情对象小狼狗……噗。   “你找裴玉珠做什么?”黎思萱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就是寻常的凶案,还在调查中。”颜谧搪塞道。然后拉起黎思萱,“萱萱陪我去趟洗手间?”   两个女孩子手挽手去了洗手间,黎思睿想起那台性感无匹的Huayra BC,心里痒痒,“哎哥们儿,你车好像还在国金的展厅里?裴玉珠的事情不会影响吧?”   何语闲闲往吧台上一靠,顺手拿过一个空高脚杯,长指夹着细细的杯脚,漫不经心地把玩,“不会。”   黎思睿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股错觉,仿佛被捏在指间的不是杯脚,而是他的脖子。   下一秒,他听见何语发问,“谧谧有事,都会找你帮忙?”   ……   洗手间里,黎思萱抱着手臂靠在洗脸台上,用眼梢斜睨着颜谧,意味深长的眼神上下瞟她,“坦白从宽。”   颜谧心里就是一咯噔。难道她已经知道那本书遭遇不幸了?   “呃,就是你借我那本书的事情。”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起那本《痴秘》飞舞在半空,展开的书页扑棱棱犹如翅膀,试探道,“如果我说那本书变成蝴蝶飞走了,然后不小心掉进江里淹死了……”   “哦……”黎思萱理解地点点头,“那也是难免的,蝴蝶飞不过沧海嘛!”   然后把脸一沉,“——你特么在逗我!快从实招来,你把我书怎么样了?!”   颜谧:“……”说不出口。   黎思萱脑中有个念头闪过,脸上浮起了古怪的表情,还带着股嫌弃,“你俩该不会是……一边看书,一边……咳,那个,实践,在我的书上,沾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哈?”颜谧没懂。   黎思萱越想越嫌弃,“算了算了,书我不要了!”   颜谧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脸刷地红成了番茄,“不是的!你想什么呢……你你你!书只是被我不小心扔江里了!”   黎思萱不信:“你没事扔书做什么?”   “是何语!就,被何语看见了……”颜谧急眼辩解,只是底气不太足。   只因为被他看了一眼,就把无辜的书沉江了,她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   黎思萱自动补全剧情:“被他看见了,于是拉着你一边看一边实践,然后不小心把书掉进江里了?行吧,”她很大度,“只要你俩没掉下去就行。”   颜谧:“……”   还是同归于尽吧,跟这个世界一起。   ……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颜谧终于躺在床上时,只觉得心力交瘁。   她翻了个身,伸手摊开五指,掌心轻轻贴在墙上。她终于知道了主卧的格局,原来,这堵墙的背面,就紧挨着何语的床。   可恶的何语,骗子大混蛋……   她蜷起手,估摸着他脑袋的位置,挥了挥拳头,又伸出食指,画了个圈圈。   画个圈圈诅咒你!   就咒你……咒你……嗯,咒你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她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放任意识渐渐沉入黑甜的梦乡。   反正……反正她和他已经不可能了,就让她自私一点,咒他娶不了别人吧。   就算不可能在一起,她也想做唯一被他求过婚的人。那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幸福、最接近天堂的时刻了。   只是那时不曾想到,转瞬就是地狱……   一墙之隔,何语曲着长腿倚在床头上,膝头摆着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速,屏幕上一行行的字不断延伸。   须臾,敲打键盘的响声顿住。光标焦急地闪烁,却不能阻止电脑被主人合上。   何语下了床,拉开门,走到隔壁门前,静静地伫立着。   那个雨夜,他也像这样,静静站在她家楼下。   雨很大,他浑身湿透,早已冷得没有了知觉。他知道,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后面,躲藏着许多窥探的目光,等着看引得颜家姐妹争风吃醋,害姐姐跳楼自杀的男人,妹妹还会不会再跟他好。说不定还会假惺惺地为姐姐哀叹,摊上这样的白眼狼妹妹,她死得多么不值。   他知道自己这样逼迫颜谧很无耻。   曾经他看不起那个法语说得稀烂的“系草”,摆出那么大阵仗告白,无非是想借势逼人,卑鄙极了。   现在的他也一样。   他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他完全见不到颜谧,颜家父母说她恨透了他,这辈子也不愿再见到他,可是他不信。   无论如何,他今晚也要见到她。他知道颜宁的死对她是多大的打击,他很担心她,他必须亲眼确认她还安好。   雨势越来越大,低温带来的麻木从肢体渐渐侵蚀入意识。灯光一扇扇熄灭,没有戏看,看客终于散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咬牙勉力支撑住。   他知道何家的人就在不远处,是老头子派来的,撑着伞不敢靠近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为什么谧谧还不来,她肯定知道他在这里……   头昏昏沉沉,雨声太吵,仿佛千军万马挤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嘈杂的声响中,他似乎听见楼的背侧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响声。但那一声仿佛敲在他心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突然很慌,像是有人催着他过去看看,必须马上过去。   麻木的腿不听使唤,原来迈步也是如此的艰难,四周好像在旋转,他看到了黑漆漆的天空,雨水下落的方向是不是不对,为什么会直直地落进他的眼里……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好像赌输了。她比他想象的狠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饿,想吃……   酥甜甜也饿,酥甜甜想吃评论,不然饿急了可能变身酥刀刀【疯狂威胁   谢谢薄荷猫的潜水□□,破费啦,么么o( ̄ε ̄*) 第25章   清晨, 又一次在浴室门口撞见刚刚出浴,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的何语时,颜谧终于想起来,她昨晚在他的卧室里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转瞬即逝,到底是什么——   “你的卧室里,不是就有浴室吗?”她瞪着湿漉漉的男人。   主卧的浴室里还有个超级大的大理石浴缸!虽然她只从敞开的浴室门口看见了瓷白浴缸的一角,但是一看就是很大很高级的那种!   自己房间有豪华浴室不用,非要跟她抢这一个,还在里面留了一堆他的东西——牙杯牙刷、须后水、剃须刀、男士洗面奶……   男人的物品, 跟她的日用品混在一起,摆在洗漱架上, 透着股难言的亲密与暧昧。   昨晚萱萱瞟过这些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东西, 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她别说百口了, 千口万口,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辩解不清了!   更可恶的是,在被萱萱揶揄之前, 她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何语抬手将湿濡的额发随意向后一捋,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或许是刚刚沐浴过的关系,那张好看的脸更显得精致隽美,唇红齿白,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可口。   “颜警官是不是忘了?”他居高临下, 似笑非笑,“这里是我家。我想用哪个浴室,就用哪一个。”   颜谧:“……”   可口什么可口,可恶还差不多!   一滴晶莹的小水珠挂在他的发梢,渐渐积聚膨大,终于坠不住滚落。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那滴水,擦着漂亮的锁骨滑落,沿着肌理结实的胸膛,淌过块块分明的腹肌。   他腹侧的那块淤青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些许淡淡的痕迹。想来他的“轻度脑震荡”,也应该好了。   “正好,”颜谧清了清嗓子,“我正想找你说,既然严教授回来了,你也好差不多了,我住在这里也很不方便,不如我今天就搬回去吧。”   “不方便?”   何语挑起眉梢看着她,突然嗤了一声,唇角嘲讽的笑意很冷,“是不方便颜警官跟男人相亲看电影吃饭?还是不方便找黎思睿求助?”   颜谧张了张口,还不待她说出话来,他便倏然转了身。   “——随便你。”   颜谧捏紧了手指,贝齿将唇瓣咬得发白。   她以为自己招了何语的不快,估计早饭没得吃,也不会有车坐,于是洗漱穿衣飞快,怕来不及赶公交。   没想到经过客厅时,早餐已经摆在了偏厅的餐桌上。何语坐在桌旁,拿着本书,没有抬眼,也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   晨起干瘪的肚子败给了食物的香气,她坐下来随便吃了点。起身的时候,何语也把书一合,悠然跟在她后面出门。   外面鸟语花香,清新的空气带着深秋的寒意。司机和车照例在老地方候着,颜谧略微迟疑了一下,何语已经自顾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你搬回去之前,如果出了事,严教授会算在我头上。”   搬出了严教授这尊大佛,颜谧立刻被镇得服服帖帖。   何语神色淡漠,垂眸继续翻着书。颜谧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搭在腿上的右手腕,上面的红痕经过一夜,不仅没如黎思萱奚落的那样很快消掉,反而有些肿了。   颜谧的指尖动了动,旋即紧紧蜷起,强忍住触碰他的冲动。   这样不行。与他的牵绊越深,只会让她怀念那些回不去的过往,重新贪恋起他的温暖。也会让周围的人误会。   沉默的一路并不长,很快到了警局门外。车刚停稳,颜谧便推开车门下了车,正要关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弯下腰,看进车里,“对了……”   蓦然直直撞上何语的视线,她愣了一下,才又开口,“那个蔡记者,可能要翻以前的事情,你在莫里斯酒店的消息,就是被他爆出来的。你……小心点提防。”   黑眸中亮起的期待,在她刚开口便重新黯淡了下去,眸光转冷,“以前的事情?以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人翻出来会丢了颜警官的脸,给颜警官蒙羞吗?”   颜谧呐呐,“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何语撇过脸,不再看她,“颜警官既然觉得丢脸,那便否认到底,跟我划清界限就行了。噢,差点忘了,划清界限之前,先得把账结清了——最近央行的基准利率是多少来着,五个点?”   ……瞧瞧这债主的嘴脸!黄世仁一样!还要计算利息!   颜谧瞪着他,脱口而出:“你也还欠我五百块!”   她在何债主的唇角捕捉到一抹嘲笑。   紧接着便见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摁了几下,同时她兜里响起一声微信提示音。   “颜警官记得查收。”散漫的语调也透着嘲讽。   颜警官要面子的。恼羞成怒的颜警官用一记大力的拍门来回答他。   何语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大楼里,垂眸盯着右手腕上显眼的红痕,俊脸上满是阴霾。须臾,他蓦地抄起手边的书,大力朝隔板上掷去——   书把隔板砸得砰地一声响,又弹回来,书脊磕在座椅边缘上,最终滑落到脚垫上,书页发出哗啦的轻响。   “……何先生?”司机问得小心翼翼。   “没什么。”何语深吸一口气,“去启明车行。”   当年背包游历世界的时候,他有回住在青年旅社,同住一个单间的临时室友喝醉了酒。   将近两米的俄国汉子,记不清叫什么斯基了,醉后哭得稀里哗啦,哭自己刚刚失去的爱情。   “别看女人多愁善感,柔柔弱弱的样子。”他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翻来覆去地告诫,“那些……都是迷惑男人的假象!其实女人狠起来,根本没男人什么事儿!”   “不要试图挽回她,”俄罗斯基吸了吸鼻子,举起伏特加,瓶口冲着他晃晃悠悠,“女人,呵,一旦转过身,就真的不会回头了。”   何语捡起书,长指一张张抚平摔皱的书页。也一点一点地,抚平心头纷乱如潮涌的波澜。   不能急躁。   曾经他与颜谧亲密如一体,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颦一笑,她情绪的晴雨表,他都了如指掌。   如果她是一本诗集,那么他了解她的每一页,乃至每一个标点符号——因为那是他与她,携手共同写下的。   诗集的中间被撕下了五年的时光。再度翻开时,字里行间的意义,文字的走向,却已不再全由他掌握。   他难免会对那缺失的五年耿耿于怀,他怕那五年里留下了别人的痕迹,抹消不掉;更担心这本诗集不再为他打开,拒绝由他来续写。   就像五年前,她所做的那样。   那时她静静地坐在窗前,逆光的小脸模糊不清,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结束了,”她说,“何语,我不再喜欢你了。”   彼时他因为那夜的淋雨失温,染上了风寒,很快转为肺炎。才初初好转,听闻她终于肯见他,他撑着还虚弱的身体,即刻赶了过去。   她的气色还好,甚至还化了个淡淡的妆,嫣红的唇瓣娇艳欲滴,说出的话却比那夜的冷雨更冰寒刺骨。   “我真后悔遇见你,何语。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如果不是你,宁宁怎么会死呢?”   他不敢相信这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别人不清楚事实,凭着臆想乱传流言,她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和颜宁根本没有任何暧昧,他甚至感觉颜宁不怎么满意他这个妹夫——   “不想分手?也行呀。”   他的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她甚至还笑了,唇角两颗轻浅的梨涡仿佛盛满了蜜糖,他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席卷,下一瞬,她便笑着将他从云端挥落。   “——除非你把宁宁还给我。”她说。   他觉得自己被医生骗了。其实他的肺炎,根本没有好转吧?否则为什么每一次呼吸,都那么痛呢?   接下来的日子他过得很模糊。   不是不怨她,有时候甚至会恨她,其他的时候,他还会自欺欺人地做一些假设。   比如那天的她,其实是个披着颜谧外皮的假人,或者是一尊有着颜谧声音的雕塑——否则她为什么始终背着光坐在那里,纹丝也不动?   可他怎么可能被个假人糊弄。那就是他爱的女人,正如那位斯基当年涕泪交加的感叹,女人狠起来,根本没男人什么事儿。   “——何先生,到了。”   前方传来司机的提醒,何语松开紧握着的手,下车时,神情已然恢复了惯常的矜傲淡漠。   裴玉珠和她手袋里的小纸条,仿佛为这座困顿了他五年的囚室,打开了一线窗口。   而重逢后颜谧一些不经意间的表现,那天在他怀里崩溃的大哭,靠在他肩头寻求安慰……也让当年最后一面时她的态度,更显得颇为蹊跷。   因着裴玉珠的猝然离世,启明车行笼罩在一种低迷又惶然的气氛中。不过重要客户的提车手续有专人负责,像何语这个级别的客户,之前是裴玉珠亲自接待,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则由她和宋启明的独子宋清晏顶上。   宋清晏今年二十五岁,和颜谧同龄,长得和父亲宋启明很像,清秀俊逸,气质文弱。家庭突遭重故,这位小少爷的神色难免憔悴,却仍然强打着精神,试图支撑起猝不及防间落在自己肩头上的担子。   “节哀顺变。”何语顿了顿,低沉的嗓音中多了股真挚,“不要太在意流言,世人多盲目,他们懂什么?”   宋清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顺风顺水的人生,在这一昼夜之间,天翻地覆。家庭顶梁柱的母亲死了,父亲作为嫌疑人被拘……外面传言沸沸扬扬,公司里人心惶惶,虽然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可他知道,他们肯定在背后议论纷纷,用各种恶心的想象来揣测他的父母。   这种时候,只有何语没有避讳什么,而是坦坦荡荡,直言劝慰他。   宋清晏有些哽咽,“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造谣……”他咬着牙关,“警察也都是些酒囊饭袋,调查不清楚就全推到我爸头上,也不让我探视……怎么可能是我爸!我爸妈那么恩爱!”   他没注意到何语眸中闪过的一丝不悦,倒是想起某个传言,眼睛倏然一亮,“何先生,前晚你真的住在隔壁吗?”   何语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何先生!”宋清晏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神情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有没有看到凶手?或者知道什么情况?拜托你回忆一下,我爸真的是无辜的!”   “我的确注意到了一些异常……”何语沉吟片刻,“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父母的事情?譬如他们怎么结识的,平日里关系如何?我虽然只是个推理小说家,不是真的侦探,但是如果能为查清真相尽一点绵薄之力,本人乐意倍至。”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于此时的宋清晏来说,何语无疑是海上风暴中唯一的救生浮木,绝境中的一线希望。   “我妈以前是我爸店里的员工——我不是我妈亲生的,这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爸妈没想过要瞒着我。”宋清晏嘲讽地笑笑,“总有些人见不得人好,当我不知道,拐弯抹角的跟我说后妈怎么怎么样,暗搓搓的想让我怀疑身世,好记恨我妈,给他们看狗血伦理大剧。傻逼!”   “我爸妈结婚的时候我还小,我是我妈一手养大的。当然我感谢我的亲妈,是她给了我生命,可惜她去得太早……我妈对我和自己亲生的没两样,她要忙公司,还要顾我,自己连孩子都没顾得上生。她对我的养育之恩,不下于我亲妈给我生命,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孝顺她……”   宋清晏抹了把泪,“外面老说我妈强硬严厉,是个母老虎,我爸吃软饭,他们知道个屁!我妈说当年她要扩张车行,风险很大,是爸拿钱支持她,从来没怀疑过她的决定。他们感情真的很好……”   裴玉珠和宋启明夫妇,在儿子宋清晏的眼中,显然是一对恩爱夫妻,模范父母。   “宋清晏,”何语冷不防问,“你认识颜宁吗?”   ***   颜谧气呼呼地踏进办公室,立刻被叫去参与对宋启明的审讯。她赶忙把何债主丢到脑后,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宋启明简直是个宝藏老男孩,越审嫌疑越大。审到后来,就连王继坤都深刻怀疑何语说的那个黑色连帽衫是否真的存在——   譬如裴玉珠的保险,都是宋启明出面购买的,据他说是因为裴玉珠工作太忙,这些琐事都由他来打理。   又譬如那夜的监控视频为什么有问题呢?是因为宋启明买通了莫里斯酒店监控室的一个技术员,对设备做了点手脚,在设定时段不录入新的视频,而是用旧视频替代。   据他说,因为裴玉珠玩花样也很认真,需得做足全套,包括入室的那一部分,可是如果被监控拍下来,万一泄露出去,很容易变成丑闻。所以谨慎起见,他们每回都会提前安排好监控掉包。   而这番说辞得到了那个技术员的确认。没错,这对夫妻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之前从来没出过问题。   “这也太他妈谨慎了吧?”王继坤的三观都刷新了。   “可是……可是玉珠常说,那些开房监控视频被泄露的明星,就是太蠢了……国内酒店从来不把客人的隐私放在心上的,分分钟卖了你……”宋启明辩解。   王继坤黑着脸:“你们又不是明星!”   宋启明弱弱的:“可是玉珠也是有社会形象要维护的啊……女人在生意场上本来就比男人更难……”   王继坤没话讲。   颜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裴玉珠的担忧。但凡在商界做到一定地位的女性,总免不了被各种恶意的揣测,稍有不慎,表现得不那么完美,便会招致口诛笔伐,道德批判。世人对女性的要求,可比对男性严格多了。   问题是这么一来,宋启明就要被办成铁案,没法翻身了。   从审讯室里出来,颜谧脸色凝重,王继坤沉着脸看不出想法,只有刘成喜气洋洋。他从始至终都认定宋启明就是凶手,这案子的告破速度可谓神了,跟坐了火箭似的,值得庆功。   至于什么黑色连帽衫,一米八的健壮男人……证人是个写小说的,本来就是以编故事为生,听他瞎编!   颜谧想说何语不至于瞎编,可是刘成明显不会听进去,她只得先闭上嘴巴。   去茶水间泡了杯茶,她随手看了眼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新信息通知,才又想起何债主的嘲讽嘴脸。   五百块就不是钱了吗!   而且那是公物!她回头还得编个像样的理由,解释为什么刚发下来的手铐就毁损了!   颜谧恶狠狠地点开微信,猛戳“债主”发来的橙色框框。   大红色的红包界面弹了出来——   「债主   发了一个红包   仅限颜警官领取」   颜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何债主也够谨慎的,附言还写明了“仅限颜警官领取”——好像别人能冒领一样。   她点了“拆红包”。   跳出来的金额却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520.00元。   颜谧盯着那个数字,心扑通通跳得厉害,仿佛胸口揣的那群野兔子同一时间全睡醒了,上蹿下跳拼命撒欢。   她捂住莫名其妙热了起来的耳朵,强行寻找合理的解释。   是何债主人老眼花手又抖,摁错数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谧谧说我可口。可,口。嗯,我懂。   #黄蚊大手何巨巨#   #一言不合就飙车#   ---------   码完发现本章数字也是5200!可把酥甜甜牛x坏了,叉会儿腰【神气 第26章   胸口揣的那群野兔子上蹿下跳撒完一阵欢, 紧接着就是不知所措。   让我们来客观地分析一下这个情况。领头的野兔子推了推眼镜,抬手敲敲黑板。   首先,何债主发来的这个金额,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他是无意的,也就是不小心输错了数字。那……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何债主他人老眼花手又抖。   第二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那么“故意的”又能分两种……三种可能。   第一种,何债主并不知道520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之所以加了个2,是因为……对, 是因为520重新排列一下,就是250。颜谧谧, 他在嘲讽你是二百五!   「那个……」底下有只兔子弱弱的举手, 「可是……可是以前何语送过颜谧谧520朵玫瑰啊。」   领头的野兔子推眼镜的手僵住,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黑板上的二百五擦掉, 又把“三”改成“二”。   重来。   “故意的”也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就是他的心意,跟送你那520朵玫瑰时, 依然是一样的。   颜谧谧同学你还记不记得, 比圆桌还大的一捧玫瑰火红耀眼, 那时候他非说自己数过,好像少了一朵。   说得一本正经的,还怂恿你也数一遍。   然后你就傻乎乎的数了。   一、二、三……八十七、八十八……一百五、一百五十一……三七三、三七四、三七五……四九九……五一八、五一九——五二零!   “何语你个笨蛋!”颜谧记得,她用最后那支玫瑰刮何语的脸, 笑得一脸胜利:“你数错了吧?哈!没少,就是五二零……唔……”   何语的唇压了过来,温柔地摩挲她的唇瓣,进而深深地吻她。交缠的呼吸渐渐炙热起来,他将她打横抱起,在唇齿间含糊轻喃,“我也爱你……”   ——咳咳!   眼镜兔子猛地清了清嗓子,咳得惊天动地。   请颜谧谧同学先克制一下可疑的脸红,别忘记你还在单位的茶水间里。另外考虑一下“故意的”的第二种可能——   或许,他就是故意误导你想歪呢?   不要忘了,当初他赶来见你,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有那双黑眸在看见你时,依然亮得惊人。可你是怎么对他的,想想你故意说的那些话……   何语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把一颗心捧给你,却被你无情地扔在地上,就算他恨你,也只是人之常情。   所以小小的戏弄你一下,戏弄许多下,就像重遇以来他所有的举动那样,猫戏老鼠般漫不经心,也不算什么吧……   野兔子们低下头,长耳朵都耷拉下来,一动也不再动,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躁动,只是幻觉。   颜谧默默地关掉红包页面。   打开转账,转给“债主”二十块,附言:多退。   ……   根据宋启明的说法,他们夫妻买通监控室,对监控视频动手脚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   这倒是符合常理——毕竟都谨慎到连监控视频都不愿意留下了,自然不可能自己反而到处声张。   问题是,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选择那晚在莫里斯酒店作案,是否就是清楚监控的问题,利用了这个漏洞呢?   颜谧倾向于是。   然而在审问过那个拿钱办事的技术员后,她只能初步将对方排除出嫌疑范围。   那个人身材矮胖,不符合黑色连帽衫男人的体型特征,而且在凶案发生的时间段,他正和朋友在网咖彻夜打游戏,有可信的不在场证明。   被问到是否曾将与宋启明的交易透露给别人时,技术员矢口否认。宋启明也赌咒发誓,这是自己和妻子之间的秘密情.趣,没有裴玉珠的首肯,他哪里敢告诉外人半分?   那……难不成是裴玉珠自己走漏的消息,结果却被人钻了空子?   颜谧又想起那天在国金展厅见到裴玉珠时,她几次抚摸婚戒的动作。   宋启明在接受审讯的时候,尤其在提到裴玉珠时,也总会颤抖着手指,反复摩挲转动无名指上的婚戒。   同样是抚摸婚戒,然而两人的微表情,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颜谧的心中浮起一个猜测。   “刘哥,”她唤住刘成,“你调查宋启明的人际关系时,有没有发现他跟谁……走得比较近?”   宋启明也在启明国际任职,主管人事。虽然私底下有不少人调侃,就算公司的名字他占了一半,也改变不了他是在老婆手里讨生活,吃软饭的事实,但宋启明性子温软,为人随和,在公司里人缘其实很不错。   “你是说出轨?”刘成听话听音,秒懂,但不以为然,“不能吧?就宋启明那个怂样,家里一只说一不二的母老虎,你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吧?”   颜谧看他一眼。你不还一口咬定他杀了裴玉珠吗?   刘成摇着头,“那不一样,老实人也可能激情杀人,或是在兴头上出了意外,跟出轨需要的勇气可不一样。”   “出轨需要什么勇气啊!”旁边的女同事直撇嘴,“男人出轨只要用下半身思考,跟勇气有半毛线关系?”   颜谧解释道:“我观察过宋启明的肢体语言,他经常无意识地摸手上的婚戒,尤其在说起裴玉珠的时候,他同时有类似心虚、愧疚的微表情出现,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有愧于裴玉珠的。”   “废话!他杀了他老婆,当然心里有愧。不光有愧,还有鬼呢!”刘成不以为然。   “婚戒所代表的意义是特殊的,”颜谧也不恼,继续细细解释,“婚戒这个物品,是婚姻契约关系的具象化,代表夫妻相互绑定,彼此忠诚的承诺与责任。抚摸婚戒的同时表现出愧疚,我更倾向于是代表在情感层面上,他破坏了婚姻的契约关系,而心中有愧。”   “——诶?”   这时另一个同事突然一拊掌,“对了颜谧我想起来,前不久我们一起值夜班的时候,审过那个连环盗窃案的嫌犯,他不就是老摸尾戒来着?当时你看出来他对他那小女友挺有责任感,唬得他把赃物去向乖乖交待了?”   颜谧点点头,“异曲同工,人潜意识的反应,是不受控制的。”   就像她在何语身边时,越来越难以控制住自己……   “行吧,那我再去查一查,看宋启明有没有出轨对象。”刘成接着又摇摇头,“艹,要是真出轨还杀妻骗保,这他妈该年度渣男预定了吧?人不可貌相啊。”   刘成行动力很强,说去查就去查了。   颜谧则和同事继续询问与裴玉珠有业务往来的人,有合作对象,也有竞争对手,一一排除嫌疑。   “真他妈是个狠人,”询问的间隙,同事翻着裴玉珠的行程表,咋舌感慨,“不要小看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锻炼,雷打不动的女人,她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颜谧看着行程表上密密麻麻的事项,也不由得佩服裴玉珠的勤勉。   她的脑中又浮现出那张妆容一丝不苟,嘴角的纹路透着严厉的脸。从眉心的皱褶,到瞳孔的收缩放大,到嘴角的上扬与下撇,那张脸上分毫细微的表情,再次重现。   那天“启明”二字被提起过两次,裴玉珠的脸上都有厌恶、憎恨的微表情一闪而过,一次是她自己提到,一次是韩妙彤提起。而在戏言黎思睿体贴,佯作羡慕她与黎思睿感情好时,她也无意识地转过婚戒。   宋启明和裴玉珠这对外人眼中的恩爱夫妻,在提到对方时,一个愧疚,一个愤恨。   以常理而论,合理的推测是……   “叮——!”   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是来自“债主”的新信息。   何债主完全无视了那退回去的二十块,自顾自发来几段话。   【启明车行的前身是宋启明和前妻的夫妻店修车铺,当时裴玉珠是前台小妹兼任收银出纳和会计。前妻死于车祸,判定为机械故障引起的意外,宋启明作为受益人,获得一笔保险赔偿金。后来和裴玉珠结婚后,这笔钱成为车行扩张的启动资金。】   【裴玉珠为人严厉,但对宋清晏疼爱有加,从不苛责。宋清晏高考成绩太差,去澳洲读了个野鸡大学,中途回国,当时裴玉珠为拓展人脉,进入D大商学院EMBA班,交际活动时偶尔会带着宋清晏。】   【宋清晏认识颜宁。】   这几段话包含的信息量巨大,然而颜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最后最短的那一句,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宋清晏……   宴……   难道颜宁的衣物上,作为标记的字母Y是……   颜谧颤抖着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何语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过两声后,被接了起来,听筒里响起何语懒洋洋的嗓音,“颜警官,这第一通电话,是你主动打给我的。”   颜谧一怔,本来要冲口而出的一箩筐问题卡在了嗓子里。   她恍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自从与何语在晚宴上重遇,他似乎格外在意她的主动,自己却仿佛只是出于无奈,顺势而为罢了。   譬如微信号是她主动塞给他的,当着晚宴上不少人的面。   譬如那晚是她主动去了他家,结果碍于严教授的担忧,被强塞了过去,一直住到现在。   又譬如那天哭过之后,他非要她承认,是她主动扑进他怀里的,甚至不惜用被她哭脏的衣服威胁。   再譬如……昨晚,姑且算她主动把他压倒在床上?   她会有何语的电话号码,还是那天在晚餐桌上,她答应暂住他家后,被严教授盯着和他交换了号码。他并不曾主动要过她的联系方式,即便在交换了号码之后,也一次都没有打过电话。   这的确是第一通电话,也的确是她主动打给他的。   是不是由她主动,对于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这个疑惑一闪而过,颜谧却来不及深思,此刻在她心头,对他刚才发来的那几条新情报,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的关注,终究占了压倒性的上风——   “宋清晏是怎么认识颜宁的?你找他谈了吗?是他自己承认的?他还说了什么?”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说来话长,”何语不紧不慢道,“还是我待会儿当面跟你说吧。我现在有点事情,先挂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颜谧盯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还是何语第一次挂她的电话。从前他总是等她先收了线,从来没让她听过电话“嘟”一声挂断后,那残余下来的静默。   有时候她睡前跟他打电话,开视频聊天,扯一些有的没的无聊话题,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会发现通话状态还保持着,一直没断。   “你打呼的声音真可爱,像小猪一样。”他说得煞有介事,“看来以后天天抱着你睡觉,我还得买副耳塞。”   她下意识反驳:“我才不打呼!”   随即反应过来他又说骚话,啐他,“谁要你抱着睡!”   “以后你成了我老婆,不让老公抱着睡,难道要赶老公去睡客房吗?”他装腔作势地摇头叹息,“看不出来,我们家颜谧谧的心好狠啊……”   骚话她是说不过他的,她转而噘起了嘴,“那你去找心不狠,又肯让你抱的去呀!我看昨天那个小学妹就挺好,她肯定乐意。”   她前一天去网球场找何语,正好撞见一个脸蛋红红的小学妹捧着瓶水,要递给他。他当然没接,而是拉过冷下脸的她,没头没脑地亲了一通。周围起哄的口哨声横飞,小学妹悄悄不见了踪影。   他把她亲得满面嫣红,还美其名曰,这是吃糖补充能量……   “颜谧谧,你想让我亲你就直说嘛!”何语埋首在她颈间东嗅西嗅,“唔,好酸……我昨天是怎么说的?你有权吃醋,只要你吃醋,我就亲你……”   她被他蹭得痒,笑着躲闪,却躲不掉。其实他的亲吻那么甜蜜,她又何曾真的想躲开呢?   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映照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不再是十九岁时,盛气张扬的骄傲模样。颜谧忽然有点好奇,昨天何语问她为什么生气,想让她承认是因为韩妙彤而不快,是不是……   应该不是吧。嬉闹间随口说出的一句调笑话而已,他怎么可能还记得。   况且她早就失去了吃醋的权利,也……也并不想念他的亲吻。   颜谧灌下一杯冷掉的浓茶,再看了几遍何语发来的那三段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茶碱的关系,她的心跳得厉害,躁动得几乎没办法安然坐在椅子上。   宁宁拾到过裴玉珠的钱包……裴玉珠在商学院交际时带着宋清晏……宋清晏认识宁宁……裴玉珠对她和宁宁一模一样的脸反应很大……裴玉珠了解她的警察身份……爱马仕手袋里宁宁笔迹的小纸条……   颜谧试着深呼吸,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然而收效甚微。   她腾地站起身。不行,她得去找宋清晏,好好跟他聊一聊!   急匆匆刚走到门口,神思不属的她差点迎面跟周队撞了个满怀。   颜谧慌忙向一旁躲闪,一不小心又绊到靠在门边的拖把,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这时从旁边伸出一条手臂,也不知道怎么带了她一下——   她仍是栽倒了,只是没有五体投地,而是栽倒在了手臂的主人怀里。   那只手臂揽着她的腰,从体温到结实肌肉的线条,都是那么熟悉。手臂的主人垂眸看着她,眸色意味深长,唇角似笑非笑,“颜警官,真巧……啊。”   周队没眼看。   手下的专家级警官对来做笔录的证人投怀送抱。   根据证人的经纪人闹的那一出,这俩人还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女方还在死缠烂打求复合中。   没眼看,真心没眼看。   “咳!”他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颜谧注意一下人民警察的形象,“颜谧你急急忙忙的上哪儿去?”   颜谧忙不迭从何语怀里退开,小心避免再跟他对上视线。   “我打算去走访一下裴玉珠的家人。”   “待会儿再去吧!裴玉珠的法医报告应该出来了,你先去拿一下,顺便把继坤叫过来。”   周队吩咐完,便领着何语和另一个警员去了会议室。   颜谧只好调转方向,先去鉴识科取报告。   一进鉴识科,孙晓雨像一阵风似的迎面卷过来,激动地抓住她的袖子,“颜谧!!”   颜谧怀疑她那张小圆脸上很快就要盛不下那么夸张的激动和兴奋,说不定下一秒就要像宝莱坞电影里那样,载歌载舞来抒发——   “颜谧啊!”她真的开始手舞足蹈,“我刚才看见何大神来了!我这边的窗口正对着大门口——我的妈妈呀!他开的那个跑车,太太太拉风了吧!那个门就是那种翅膀一样,往上打开的,然后他先伸出一条腿——天辣那么长的腿,是真实存在的吗!”   颜谧:“……你昨天在酒店不是见过他了。”   “我才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都没看清!”孙晓雨的眼睛亮得吓人,“我跟你说!刚才何大神下车的时候,那个画面简直跟电影镜头一样,完全是被围观的状态!这是什么极品大帅比嗷——”   颜谧唇角抽了抽。   花孔雀,又开屏了吧。   孙晓雨握住她的手,表情真挚,郑重得仿佛在传递革命的火种,“颜谧!我绝对、绝对、绝对支持你追回何大神!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老婆怀疑我说过的骚话不记得了?呵呵,信不信我分分钟都默写下来,整理成册。   #那些年,何巨巨说过的骚话# 第27章   颜谧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不到十分钟前,她才当着副队长和一干同事的面,直挺挺跌进了何语怀里。   都是经年的专业刑侦人员,从她被拖把绊倒的角度,不难推断出她自然的跌倒方向,根本不是朝向何语。   所以看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人家何作家好心拉了她一把,她就打蛇顺杆上,顺势扑到人家怀里去了。   刑侦重视证据,现场那么多双专业的眼睛,全都是人证, 她连辩解的心思都歇了。   冤假错案,大概就是这么形成的。   颜谧拿着法医报告走的时候, 孙晓雨还在身后挥着拳头为她应援加油。   她本想赶紧回办公桌看报告, 经过会议室时,蓦地顿住脚步。脚尖一转, 她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轻手轻脚,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默默在角落坐下。   会议室里充斥着何语低沉而磁性的嗓音, 在她进门时略略顿了下, 便继续讲述他在凶案那夜的见闻。   “……当时是凌晨三点二十一分,我重新躺下前看过手机,时间是确切的。接着就是……”   不愧是大神级作家的语言表达能力,他的叙述用语简洁, 细节精确,几乎不需要负责记录的警员补充问题。   要是所有的证人都这么配合又省心就好了。颜谧分明在同事的脸上看到这样的感慨。   她分出几分心思听何语的叙述,一面翻看裴玉珠的法医报告。   经过详细的解剖分析,她的死因没有疑议,确认为窒息,脖子上的掐痕并不是致死伤,从靠枕上检测到的皮脂痕迹可判定,死者系被靠枕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她指甲里提取到的皮肤组织,DNA验证属于宋启明,至于身上的淤青伤痕、现场的毛发、体.液……都指向宋启明。   颜谧没有在报告里找到太多有用的新信息,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扫过其中一段内容时,手猝然顿住。   死者罹患子宫内膜癌,从癌细胞的扩散程度,可确认为晚期。   癌症发展到了这个阶段,根据法医的评估,患者的剩余寿命可能只有三到六个月。   裴玉珠身患绝症,她本来就快要死了……   颜谧蓦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带倒了椅子,召来周队的一记不满的瞪视,和何语轻飘飘的一瞥。她匆匆冲周队点了点头,便推门出去了。   周队在心里犯嘀咕,这颜小专家平日里挺稳重的,今天怎么这么冒冒失失?果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无法保持冷静,表现反常吗?   颜谧等不及出去查访的刘成回来,直接去了关押宋启明的看守所,出示了证件,要求提审宋启明。   “你知道你妻子罹患子宫内膜癌晚期,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吗?”   宋启明屁股还没坐稳,就被这一声惊雷给震懵了,“……什、什么……?”   颜谧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不……不可能!”宋启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怎么可能?玉珠她……她很正常,她从来没有……我……这不可能……”   他语无伦次,在震惊和难以置信之间,几乎无法正常表达。   如果这反应是装出来的,那宋启明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些。   颜谧看着他,“我刚才给你妻子的医生打过电话,她是在上个月的体检时被诊断出异常,进而确诊。后来医生联系她,想要商议治疗方案时,她告诉医生,她已经联系了国外的医院,打算寻求最新的临床试验治疗方法。这合情合理,于是医生便没再打扰她。”   “可……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过……她、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启明红着眼睛,嘴唇嗫嚅着,完全陷入了失魂落魄。这时颜谧抛出的下一个问题,又让他骤然一震——   “你的出轨对象是谁,宋启明?”   “我……我没有……”   “是谁?”   “真、真的没……”   “到底是谁!”颜谧猛地一拍桌子,断喝,“老实交代!”   宋启明这时表现出了倔强的一面。他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颜谧倏然笑了,“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吗?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多在启明国际打听一下,总能知道你的情人是谁——噢,索性告诉你好了,我们刘哥已经去查访了,老板的绯闻八卦这种员工们喜闻乐见的事情,你以为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样,大家都是瞎子哑巴,什么都不知道?”   宋启明憋了半晌,才开口,“……跟她没有关系。”   “是吗?”颜谧语带嘲讽,“当年你在婚内和裴玉珠勾搭上,你前妻很方便的出了车祸,痛痛快快死掉腾出位置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对裴玉珠百般维护的吗?”   宋启明猛然抬起头,“我——”   只说出这一个字,对上颜谧澄澈明亮的眼眸,他突然有种感觉,这个漂亮得不似警察的年轻女警官,已经全然将他看透了。   “我没有杀人!”他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警察同志你相信我!我……我对不起玉珠,但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   ……   宋启明的前妻在二十五年前的车祸是否有蹊跷,随着那辆报废汽车早被销毁,已经很难再考证。   之后宋启明与裴玉珠结婚,并将前妻的保险赔偿金交给了新任妻子,成为实现她的商业野心的启动资金,才有了后来的启明国际。   “出轨这种事情,真他妈是有一就有二,狗改不了吃屎。”跟刘成一起去查访的同事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我们去打听宋启明的小情人,结果顺藤摸瓜,摸到个二十几年前启明车铺的老员工,听了一耳朵当年宋启明和裴玉珠在他前妻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的事迹。”   刘成这会儿只想把宋启明开除人籍:“出轨杀妻骗保,还他妈再一再二!这老小子是不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以为我们就查不到?没啥好说的了,死刑吧!让这种人渣活着多喘口气,都他妈污染空气!”   颜谧已经从宋启明嘴里得知了他情人的身份,是启明国际下面一个分车行的销售,叫樊倩倩,跟宋启明的儿子宋清晏一样大,也才二十五岁。   “樊倩倩呢,你们没把她带回来?”   刘成摇头,“她今天没去上班。我们去了她的出租屋,扑了个空,她人不在,手机也关机了。我正要去跟周队汇报。”   颜谧报出一个公寓地址,“宋启明招认的。公寓是用樊倩倩一个远房表姐的名义租的,他和樊倩倩不定时在那里幽会,她有可能在那里。”   “艹,真他妈够谨慎的!”刘成直撇嘴,“租约都不在他俩名下,还是远方亲戚,要是没头绪,咱们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查到,到处排查得浪费多少力气?怪不得宋启明之前提都不提,还真做了保密工作了。不过也难怪,有个那么厉害的老婆,偷情确实得小心。”   吩咐完警员去这个地址查探,他难得赞赏地看了颜谧一眼,“颜专家效率挺高。”   刘成和王继坤一样都是队里的老人,平日里也不大看得上颜谧这个挤掉了别人,空降而来的专家。此刻终于得到他的一句认可,颜谧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   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樊倩倩,可能没那么容易现身。   半个小时后,专案组在会议室里碰面。   周队正要发话,被王继坤打断。   “这位——”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桌旁某个长腿伸展坐姿闲适,但应该不属于这里的人,逐客之意尽在不言中,“……?”   “哦,是这样的,”周队解释道,“何语先生正在创作一本以刑警为主角的作品,上面认为优秀的文学作品有助于宣传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批准他旁观取材。何先生已经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承诺只旁观,不妨碍我们查案。”   王继坤额际的疤跳了跳,“可他也是涉案人员!他和裴玉珠相识在先,又‘正巧’住在她隔壁的房间,成为唯一的人证……”   “王警官依然认为我有嫌疑吗?”这时何语闲闲开口,“我与裴玉珠非亲非故,只不过因为托运进口车而有过一次交集——车就停在外面,之前一直在启明车行的国金展厅里放着,许多人都看过、拍过照,我从来没有遮掩过。”   “至于我的证人身份……我的证言已经全都给了,没有任何需要补充的地方。接下来王警官可以当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信息采集处理机器,我只负责旁观,不负责查案破案,就算你询问我,我也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可是配合他那副事不关己漫不经心的神情,莫名就有种“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帮你破案”的欠揍感。   王继坤额际的疤有点扭曲。他腮帮子抽了抽,扭头剜了颜谧一眼。   颜谧被剜得莫名其妙。   ……怪她咯?   她刚才走进会议室,看见这位坐得闲适随意,仿佛此间主人一样的债主大爷,也满头雾水好吗!   而周队只说了句,“上头已经批准了。”   一锤定音。   刘成更不待见这个写推理小说的,可是人家理由给得头头是道,上头也同意了,他也没什么再好反对的,索性闭嘴。不过他在心里暗自决定,等回头揪到了把柄,再一举把这耍笔杆子的踢出去。   接下来何·没有感情的信息采集处理机器·语一言不发,静静听专案组讨论案情。   裴玉珠的病情,宋启明的出轨,为这桩原本几乎可以板上钉钉的凶案,打开了新的可能。   “裴玉珠身患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如果她死于疾病,那五千多万意外保险,就一分钱的赔付也得不到。”刘成首先从利益角度分析,“宋启明具备杀死妻子,伪装成意外的动机。”   “那他这伪装也太失败了吧!”孙晓雨插嘴,“他就差没在脑门上写‘是我干的’了,如果不是何大……何先生看到了第二个人的背影,他这就是铁案如山了。”   刘成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那第二个人存不存在,还两说呢!   “所以我怀疑,他原本是不是还有什么洗脱嫌疑的后招?有可能落在他的小情人樊倩倩身上,需要她的配合,只是出了事之后,樊倩倩怕事逃了。我刚才派去狗男女偷情窝点查探的人打了电话回来汇报,樊倩倩也不在那里。”   刘成看向颜谧,“颜专家之前提到过,那天宋启明从接到电话,到赶到酒店的时间太短,与他和裴玉珠的家与酒店之间的距离不符。但他如果是从樊倩倩的公寓出发的话,时间倒是差不多。”   陪妻子玩完花样后,又去跟情人幽会过夜……宋启明也够忙的。   “总之我认为我们没抓错人。只要把樊倩倩找到,带回来审一审,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   接着是王继坤发言,言简意赅——   “我认为是裴玉珠。身患绝症,丈夫出轨,一生的心血要便宜了狗男女,所以索性雇凶杀了自己,嫁祸给负心薄幸的丈夫。”   会议室鸦雀无声。这个狠。   可裴玉珠也的确是个狠人……   “我们忽略了一个人,”这时颜谧轻声开口,不大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仿佛隐隐有回声,“宋清晏。他是宋启明的前妻所生,宋启明在前妻生前就和裴玉珠有染,而前妻的死因车祸,似乎也有存疑。宋清晏认贼作母二十几年,他有理由恨裴玉珠,也有理由恨宋启明。另外,他是启明国际唯一的继承人。”   会议室再次鸦雀无声。这个……也狠。   宋启明不再是唯一的嫌疑人,意味着这桩案子更加棘手了。   “这件案子的社会关注度很高,上头严令必须尽快破案。”周队拍了拍手边盖着公章的搜查令,“继坤,你带队搜查裴玉珠的家和公司,还有宋启明和情人的爱巢。刘成,你负责寻找樊倩倩的下落。颜谧——”   他转向颜谧,“你来审宋清晏。记住,没有证据,他还不是嫌犯,所以这是配合调查的询问,不是审讯,明白吗?”   颜谧明白他的意思。不是审讯,意味着不能使用高压手段。   周队接着询问地看向这里唯一的闲人。   何闲人闲闲道:“我对审讯比较感兴趣,申请旁观审讯。”   周队:“……”都说了不是审讯了!   宣布散会后,王继坤不知道对周队说了句什么,周队拧着眉,须臾,唤住颜谧,“你先留步,其他人出去。”   颜谧看着何语最后一个出去,带上门之前朝她投来一瞥,眼神相当微妙,似乎带着抹……期待?   她来不及细想,转头面向周队,面带询问。   周队:“继坤你问。”   “之前石雪枝的案子,我曾疑惑过,为什么颜专家那么笃定A国大使会配合,结果回头没多久,他还真的派了管家来提供线索。”   王继坤一开口,颜谧心里就是一个大咯噔。要糟。   “昨天那位韩小姐,有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颜警官混进去的那个外交晚宴,A国大使也去了?然后第二天,大使就改主意了?”   周队板着脸:“颜谧,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尽快找到石雪枝,大家想破案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就算立功心切,身为警察,办案也不能不择手段,贸然私自行动。”   颜谧抿着唇,心头转过万千念头。从韩妙彤闹那一出时,她就知道,以王继坤的敏锐,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当然可以承认,但是以王继坤对她的不喜,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抓住这一点,把她踢出汇安区分局。毕竟是涉外的敏感问题,真的做起文章来……   或许王继坤不会,但她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来估量他。因为她有必须留在汇安区的理由,在裴玉珠的案子发生后,她更加必须留在这里。   她否认:“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王继坤冷哼一声,周队也有些不快。都是搞刑侦的,这么一句否认,糊弄谁呢?   “我……你们也把我想得太有能耐了吧。”颜谧屏住呼吸,硬是把自己脸颊上憋出两抹嫣红,咬着唇,低头作羞涩状,“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混进晚宴,当然……当然是为了见我的前男友啊。”   “不然我干嘛故意泼他一身红酒呢?招数虽然老……但是有用啊!否则韩小姐何至于气成那样……”   她说着,偷偷抬眼,却发现王继坤和周队的视线不在她身上,而是看往另一个方向,接着又转回她身上,眼神……很不对劲。   那个方向,是门的方向。   她机械地一格格扭转脖子。   原本关上的门,此刻半开着,何语高大挺拔的身形立在门口,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   他逆着光,轮廓泛着淡淡的光晕。迎着六道各有复杂的视线,他不紧不慢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会议桌上的一个笔记本,语调淡淡的,“笔记落下了。”   他的视线紧接着转向颜谧,深幽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俊脸上有股“果然如此”的恍然——   “颜警官真是……用心良苦。”   从他颀长的身形和门的缝隙里,颜谧隐约看见了几个同事的身影。不知道这些人,在外面待了多久……   这会儿不用再憋气,她的脸颊也是热的,肯定已经红透了。耳朵也热得发烫。   ……现在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什么叫铁案,这就叫铁案。对吧,颜警官? 第28章   颜谧在审问宋启明的时候, 还告诫他,老板的绯闻八卦是员工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然而同事的绯闻八卦,又何尝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   八卦犹如长了飞毛腿,又像蒲公英毛茸茸的种子,被风一吹,就散得到处都是。仿佛瞬间全局上下都传染了同款的意味深长的眼神,颜谧走到哪里,都要经受一番意味深长的洗礼。   处心积虑混进外交晚宴,使出老套烂俗的招数,只为再度缠上前男友……   比之前韩妙彤闹的更精彩。谁让这是她自己盖章承认的呢。   终于, 在被又一个同事意味深长过之后,颜谧这颗热气球达到了临界值, 啪地爆了。   办公区的警员们看着颜专家拖着何作家的胳膊, 气势汹汹地掠过一个个办公桌,转角进了走廊。   娇小的女人在前面闷头快步, 后面人高腿长的男人步伐悠然,却能轻松跟上她,俊脸上透着抹盎然的兴味。   紧接着, 何作家被颜专家推进了洗手间, 然后颜专家也进去了, 摔上了门。   啧啧啧……   颜谧知道外面的人都在想什么,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何语你故意的是不是?”她美眸喷火,几乎要用眼神吃了闲闲抱臂倚在墙上的男人,“你肯定是故意的!”   何语眉梢微挑, “颜警官在抓人的时候,罪名都不列举具体吗?”   颜谧满足他——   “你了解韩妙彤的性格,你肯定清楚,她只要有个合适的机会,绝对会把晚宴的事情闹到我领导这里——你根本就是乐见其成!否则你为什么早不处理她,晚不处理她,非要在她闹完事之后,才说什么她以后不会再有机会烦我了?是她的使命完成了吧!”   “你知道我不想被发现……那个,”到底担心隔墙有耳,她把大使一节含混了一下,“两害相权,你很清楚我会选择承认……咳,承认韩妙彤的话。”   她磨了磨牙,“你去而复返,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何语看着她,缓缓勾起唇,“原来……我在颜警官心里,这么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你又不需要算得多么精确!韩妙彤闹事,早一天晚一天,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周队和坤哥找我,你只需要猜测到可能会谈什么——去而复返又不费什么事,就算猜错,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颜谧越说越来气,“你这不就是钓鱼么!摆好钓竿,鱼饵投下,看到时机差不多,就随手提一提竿。能钓上最好,没钓上大不了再等等,哼!”   她都被串起来拎在手里了,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钓鱼的比喻太精准到位,何语很喜欢。面上却依然是那副仿佛听了个精彩的故事的饶有兴味,“所以我的罪名是……钓鱼罪?”   “你少装傻!”颜谧恨不得咬他两口,“你简直……”   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   她气极恼极了,那双澄澈的杏眸中闪烁着小火苗,盈盈眸光亮得灼人,水灵灵的,灵动而潋滟。   那簇小火苗仿佛烧进了何语的心里,心湖荡漾着,泛起欢喜的泡泡。   欢喜归欢喜,但何语拒不认罪:“那么颜警官希望我怎么做呢?虽然这个状况确然不是我造成的,我必须声明,但……看着我们以前交情很深的份儿上,我愿意尽量满足颜警官……的要求。”   又来了!   颜谧觉得这肯定不是她的错觉,他这“很深”两个字,还有那什么“满足”……就是咬得格外重,仿佛别有深意似的!   “实在不行,我出去跟大家澄清一下,就说这是个误会,其实颜警官并没有要死缠烂打,想跟我复合?”何语一副好心建议的样子。   ……那还有个屁用!再刻意澄清一下,之前没信的人也要信了!   何语又换个角度,试图安慰她:“颜警官不如往好处想,你不想被发现的……那个,”他学她含糊,“不就解决了么?”   那倒还真是。经此一事,她威胁大使的事情,至少在警队这边,就算是盖过去了。完美。   ……完美个屁!   合着她还要感谢他舍身解围不成!   颜谧瞪着眼前这张写满无辜的俊脸,倏然伸手扯住他的衣领,“耍我很好玩吗何语?让所有人都误会了,你就满意了吗?”   韩妙彤姑且不计,先是严教授,再有黎思萱和黎思睿,现在是警局的领导同事……   她现在更加确信,那个520块就是他故意的——他肯定是想让她也误会!就是要戏弄她!   他被她扯得低下头,微眯的黑眸盯着她,忽然捏住她的纤腰,将她一提——   洗手台太过狭窄,颜谧两腿悬空,臀只够险险地搭着台沿。身前何语紧抵着她,男人的身躯坚实火热,她的手还攥着他的衣领,这个高度她几乎可以平视他的眼睛,然而她的灵魂仿佛被摄进那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大脑里只余一片空白……   “满意?颜警官想知道,怎么能让我满意吗?”   他的吐息太近太热,她的脸颊好像要烧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两片开合的薄唇,更加口干舌燥,不小心咕咚咽了口口水——   “你……咳,你快放开我。”颜谧艰难地撇开视线,耳朵更热了。   如果是以前,她当然知道怎么让他满意。不管她怎么发脾气使性子,只要给他亲亲抱抱,他都不会跟她计较。   可是现在不是以前。她曾经那样伤害过他,她选择了放弃他……   因他的靠近而沸腾的血液渐渐冷了下来,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放开我吧。”   握在她腰间的大掌蓦然收紧。   这一瞬间,眼前男人俊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乌云遍布的乌沉天空,让她禁不住心悸。   “放开?”他倏然侧首,咬住她的耳垂,恨恨地磨了磨,仍不松口,“颜谧,你想得美!”   “我……”颜谧敏感的弱点落入他口中,瞬时连话都说不出,“你嗯……”   她发颤的声音像小猫一样,身体也软了,何语方才那一刹那的怒气仿佛被戳破的肥皂泡,一下子消失不见。   “别装傻了颜警官,”他坏心地冲着她的耳朵吹气,满意地看见白玉般的小巧耳垂迅速染上嫣红,红晕向耳际脖颈蔓延开,“你这么聪明,你真的不明白,怎么能让我满意吗?”   ……这个混蛋坏蛋!!   颜谧想挠他个满脸花,却只能调动全部心神,死死咬着唇,怕自己不小心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那实在太羞耻了……   “颜警官真是敏感……”混蛋还不肯放过她,“唔,还挺可爱的,我有点满意。不太多,就一点……”   颜谧终于给了他一爪子。   “起开!”她软绵绵地推他,声音也是软绵绵的,“……何语你混蛋!你……你这是袭警!”   在警察局里袭警,简直色胆包天!   何语嗓音带笑,“那颜警官要再把我铐起来吗?那可能得换只手,我手腕还肿着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颜谧气得又给了他一爪子,“十五天!”   “十五天太短了,”何语听起来有点嫌弃,“请问颜警官,袭警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得上有妻徒刑呢?”   “……你滚!!”   何语没滚。不过何语终于肯放她下来了。   不放不行了,再惹下去,他怕这张很招她喜欢的脸,就要保不住了。   颜谧得了自由,就迅速退开,只是腿软得还有些踉跄。扶着门略缓了会儿,她看也不再看何语,打开门就逃——   呸呸呸,人民警察怎么可能落荒而逃,这叫战略性撤退!   办公区的众警员表面上各忙各的,实则都竖着耳朵,像便衣盯梢时一样,密切关注着这间紧闭的洗手间。   然后就见门终于开了,战略性撤退的颜警官满面通红,飞快地跑下了楼,背影怎么看都透着股心虚慌张。   有人动了动。出于警察的职业本能,差点要起身追逃。   这时洗手间里出来了第二个人。   高大帅气的男人黑发略有些凌乱,领口的扣子开了,揉皱的衣领下面,精致好看的锁骨上方,隐约可见几道泛红的抓痕。   ……警察抓人啦。   真抓啊这是。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是正要带队出去搜家的王继坤:“何先生,这里是公安局,请你们注意一下影响。”   何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领,闻言扬起眉,“我们……做了什么影响不好的事情吗?”   王继坤瞪着眼:“你俩关在洗手间……”还有脸问?!   “哦!”何语一脸恍悟,“刚才洗手间的水龙头坏了,颜警官喊我过去看看。我们研究了一下,合力修好了。”   ……编,你接着编!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不过本来是件很单纯的事情,王警官未免有些……仁者见仁。”   ……是想说他淫者见淫吧!   王继坤被这不要脸的超气人作家活生生气走了。   待到被请来协助调查的宋清晏在审讯室坐下,喝了半杯水,颜谧推开门走进去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冷静的目光静静地打量闻声抬头的年轻男人。   宋清晏身材比宋启明结实,个子也高一些,估计有一米八略微出头。长相是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清秀俊朗,气质有些像宋启明,温吞吞的没有什么锋芒。   颜谧走到灯光下,白皙精致的小脸清晰地落在宋清晏眼中,他的瞳孔紧缩——   “你……”他倒吸一口气,“颜宁……不对,”他定了定神,“你是颜宁的,姐姐还是妹妹来着?”   颜谧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单向玻璃外面,何语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满是关切。   灯光太亮,映在颜谧的脸上,泛着股诡异的惨白。被与已经逝去的人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盯着,这个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宋清晏的后背全是冷汗,“那个……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怪渗人的……”   他抓起水杯又喝了一口,试图缓解下气氛,“呃,其实我们见过的,以前在D大,你还给我指过路?”   颜谧心头一动,“是吗?哦……我记得,是在丁香园那边吧?”   颜宁的宿舍就在丁香园旁边。   “你记错了吧!”宋清晏渐渐放松下来,“是在心理学院那边,对了,你还跟个短发女生在一块儿?”   短发女生……是黎思萱?   颜谧选修过心理系的课程,因而有时会在心理学院出没,但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给宋清晏指过路。但颜宁不是学心理的……   颜谧眨眨眼睛,偏着头作回忆状,“咦,我们那时候聊了什么来着?”   “没……也没聊,”宋清晏放松下来,才开始觉得有点尴尬,“其实,我还是后来问了人,才知道你的名字。”然后也知道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不管是颜谧还是单向玻璃后面的何语,都能推断出来。   一面之缘的女孩,如果不是有兴趣,何必后来还去打听她是谁?打听完之后就没下文了,显然是知道对方已经名花有主,追求无望。   想必他问的人一听心理学院,便说是颜谧。   何语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宋清晏之前没提过这一节。   颜谧“哦”了一声,仿佛没听出言外之意,满脸好奇地问,“那你后来遇到宁宁,没有把她认成我吗?”   “那倒没有,”宋清晏说,“那时候我妈直接指着她介绍,说这是颜宁,我不一下子就知道不是你了么?不过你俩真的像,我妈要是没说,我肯定认错……”   颜谧继续好奇:“你没跟宁宁提起指路的事情吗?”   “提过……吧?”宋清晏不太确定,“这我还真记不清了。其实我也没见过她两回,后来校庆那天……”   “校庆那天你也在?!”颜谧的手指倏然收紧。   “在啊,我们家公司还赞助了校庆呢。”宋清晏狐疑道,“可这和我妈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宋清晏是通过裴玉珠认识的颜宁,他可能和颜宁提过指路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宁宁没有指正他的误会。   为什么呢……   颜谧紧盯着宋清晏,“我们在裴女士的手袋里,发现了颜宁……遗书的一部分。”   “什么——?”宋清晏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我妈怎么会有……?”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你该不会是想说,我妈跟颜宁自杀有什么关系吧?就算你是警察,说话也要负责任的!她跟颜宁——”他蓦地顿住,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   颜谧紧逼:“她跟颜宁?”   “没什么。”宋清晏答得飞快。   “宋清晏,你知道现在有多少物证指向你父亲吗?我们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在调查所有的疑点,否则——实话告诉你吧,以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大可以直接结案,提交到检察院。你以为,你父亲不被定罪的概率,会是多少?想赌一下吗?”   她见宋清晏略有松动,接着问,“前晚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你在哪里?”   “我当然在家里睡觉!”宋清晏立刻道。   “有人可以证明吗?”   “……我一个人在家里睡觉,要怎么证明?”   “所以没有证明。”颜谧作势记录。   “喂!”宋清晏急了,“你该不会想说我也有嫌疑?那是我妈!”   颜谧挑眉,“是吗?这些年来,难道就没有人跟你提过,你亲生母亲的车祸……?”   “你给我闭嘴!”宋清晏猛然一锤桌子,腾地站了起来,“少他妈胡扯!”   颜谧丝毫不受他的态度影响,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我当然没有!”宋清晏大吼。   然而人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吼得越大声,表现得越是愤怒,反而越显得底气不足,色厉内荏。   宋清晏从她平静澄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己色厉内荏的模样。   他缓缓地坐回座椅上。   “是真的吗?”他双拳紧握,“她……我妈……?”   “没有证据。在被证明有罪之前,裴女士都是无罪的。”颜谧说。   “你——”宋清晏这才明白,对方是在诈他的反应,想看他对他妈有没有心结,有没有仇恨。   而他的反应,恰恰给了她答案。   “我就算怀疑,也不可能会杀了她!”他大声辩解,“她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不知道我亲妈是什么样的,可她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我……就算,就算她真的把我亲妈给……我也……我……”   裴玉珠到底是否有在宋启明前妻的车祸中扮演什么角色,现在已经很难再证明了。而如果她真的夺去了宋清晏生母的生命,却又悉心养育了他……   这中间的恩与仇,宋清晏该如何选择,恐怕他自己一时也纠结不清楚。   “裴女士当年跟颜宁之间,你都知道些什么?”颜谧起身给他的水杯里添满水,又接着问。   隔着单向玻璃,何语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身侧,紧紧攥着椅子沿的手上。她握得那么用力,细瘦的手背上经络隆起,指节泛着白,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却神色如常,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从前的她,明明是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盛气张扬得仿佛怒放的红玫瑰,爱与憎都是轰轰烈烈的。   什么时候,她竟然学会了这样的隐忍……   他又想起那一天,她逆光坐在窗前,静静地向他宣判。那个时候,她整个人都藏在阴影里,除了声音,他看不到她的任何身体反应。   那个时候,她是不是也像这样,用力地攥着手?   审讯室里,宋清晏喝了口水,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其实……应该也没什么,我妈跟颜宁年纪差那么多,说是忘年交都很勉强,肯定一点都不熟。我……我也只是有天无意中听见我妈打电话,说话的时候提到了颜宁。时间太久,具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宋清晏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我听见她问,颜宁去了没?我估计那边应该是说没有,因为我妈好像有点急,说到底行不行啊!然后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妈语气就放软了,说……好像说她也是谨慎起见,类似的话吧。然后又催那边快点,免得夜长梦多……对,”他点点头,”她说了夜长梦多这个词。”   “后面我就没有听了,”宋清晏舔了舔唇,“我以为是颜宁想去我们家公司实习什么的,我们公司不是一直有校招活动吗?所以我妈才说行不行的。难道……难道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满意是不可能满意的,不把所有的姿势翻来覆去试上无数遍,是不可能满意的。 第29章   推开审讯室的门, 何语就站在门口,颜谧差点没止住去势,险些又一头撞进他怀里。   她知道他一直在单向玻璃后面,全程旁观了她与宋清晏的对话。其实她很想扑进他怀里,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让他熟悉的清冽气息包围着她,静静地靠一会儿。   但她不能。   她对他的依恋,对他的依赖,仿佛是刻在灵魂里的。明明这些年都能独自支撑,不允许自己露出分毫的软弱, 不让自己想念他……可单单只是他出现在她面前,就几乎能瓦解她全部的克制。   何语垂眸看着她, 神情关切温柔, 完全看不出之前把她堵在洗手台上时,那个无赖的混蛋样子。   ……真会装!   颜谧没忍住横他一眼, “别挡道!”   脾气真不小,终于不再是刚才偷偷攥着手,表面却风平浪静的模样。何语略微放心了点, 懒洋洋侧过身, “颜警官先请。”   擦身而过时,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她的指头,露出手掌心一道明显的红痕。   是她刚才用力抓着椅子沿时,被边缘硌出来的痕迹。   柔嫩的手心被他以指腹来回摩挲, 轻柔得如同羽毛挠过,那种痒意透着难言的暧昧,酥痒深入心间,冲向奇怪的地方。   她直缩手,“你……有人!”走廊里还有同事们人来人往呢!   “哦?没人就可以了?”何语悠然问。   ——当然不可以!   颜谧大力抽回手,却瞥见他清瘦的右手腕上未消的红印。正要撇开视线,他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伸手揉了揉手腕,扁了扁嘴,“一点都不疼,真的,颜警官不用心疼,我很好。”   ……谁心疼了!还不都是他自找的!   她还心疼新手铐呢!   颜谧气呼呼抬脚就走。   宋清晏透露的信息虽然不够详细具体,但起码证实了一点,裴玉珠和颜宁的交集,可能比他们先前以为的更深。   假设宋清晏的话可信,那么,那个与裴玉珠通话的人是谁?   裴玉珠说为“谨慎起见”,以防“夜长梦多”……话语中的意思,似乎宁宁对她来说是某种隐患。那么,她是在委托对方,替她消除隐患吗?   那个人,会是酒店里那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吗?   可是宁宁的“遗书”又要怎么解释?那确实是宁宁的笔迹,是她亲手所写下的……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宋清晏对他生母的死因有怀疑?”何语与她并肩走着,状似闲聊。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颜谧睨他,“你微信上说当年那笔保险赔偿金,用来作了启明车行扩张的启动资金,是宋清晏告诉你的吧?这个信息我们也查到了,但是从宋清晏嘴里,说给一个外人听,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心有纠结,在潜意识里对这个细节耿耿于怀,又怎么会在跟外人聊天的时候,随口提起?   “那是因为我为人特别可亲可近,让人忍不住有强烈的倾诉欲。”何语抬着下巴。   颜谧在心里呵呵。   是有特别的套话技巧,趁宋清晏处于心神不宁,心理压力巨大的状态,诱使人家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跟他倾诉了吧!   “不过不如颜警官……可亲。”最后两个字带着热气钻入耳孔,几乎低不可闻。   颜谧捂着耳朵,差点跳了起来,“说话就说话,你凑这么近干嘛!”   “好凶,”何语又扁嘴,“颜警官对审讯对象,可比对我可亲多了。”   “……那不是审讯!周队都说了只是配合调查!”   要是审讯就好了!先关宋清晏一晚不许合眼,再用强光灯给他照上一照——连从始至终遇见的都是宁宁都认不出来,那双眼睛长着又有什么用!   颜谧并不确定颜宁的那个“Y”记号是不是代表宋清晏,但这不妨碍她厌烦他认错人的行径。   这让她想起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睁眼瞎王子认错了人,小美人鱼在绝望中化为泡沫。   她不知道宁宁喜不喜欢宋清晏,但她决定讨厌他。   更何况……   “宋清晏这个人,真的就是个六神无主的傻瓜富二代吗?”   何语仿佛会读心术似的,又一语道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颜谧没好气:“何先生话太多了,请不要忘记,你就是个旁观的。”   “上面准许我旁观,可没有禁止我独立思考吧?”何语悠然道,“我只是思考得……比较大声而已。颜警官不想听,可以把耳朵闭上。”   颜谧现在听见“耳朵”这个词都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偏头离他远一点,接着却发现他没有动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反应过敏。   “……”一口气梗在胸口。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男人这么讨人嫌,分分钟把人气得牙痒痒,让人恨不得咬他两口呢!!   何语继续大声思考——其实也不是特别大声,只刚刚好够她听见的程度——   “宋清晏提起颜宁,会不会太顺口了一点?裴玉珠提到颜宁的那个电话……他真的是直到刚刚才开始产生怀疑吗?”   这些也正是颜谧心中怀疑的。宋清晏的人生突遭如此变故,他表现得相当慌张错乱,惴惴不安,不难用“打击过大,情绪失常”来解释。   他对裴玉珠的感情十分复杂,他感激她的养育之恩,孺慕之情未必不是真诚的,然而同时,对生母死因的怀疑,必然如同一根鱼刺,时时扎在他心里。   怀疑邻居偷了自家的斧子,便会看他的一举一动都可疑,而当宋清晏怀疑起养育自己的后妈来……   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回忆起从小到大与裴玉珠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是什么时候想起了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几次的颜宁,察觉到那通电话的不对劲?   他真的只知道这么些吗?   ……   宋清晏离开汇安区分局前,再次要求探视宋启明,不出意外地又被拒绝了。   他本想去公司,半途想起警方在公司搜查,那边有朱秘书盯着,也用不着他。他脚尖一转,去了D大。   D大的银杏美景全国闻名,这个时节正是银杏叶子最灿烂的时候,一团团金色的云霞,沿着道路绵延向远方。   曾经那栋废弃的教学楼,在出了事之后,被提前拆除。原址上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栋现代而气派的多媒体实验楼。楼前原本的那块空地,修了一片花坛,各色花卉与绿植修剪拼接成巨大的立体百年校庆图案。   夕阳西沉,但今天阳光很好,跟那天一样。   那天比今天更热闹,是校庆九十五周年的正日子。   那时他在澳洲读书读得无聊,国外那大农村什么都没有,鸟语也难懂,考试一抹黑,于是几个礼拜前他索性溜回了国。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跟一群富二代的狐朋狗友闲晃。有时候他妈喊他来D大接受接受名校的熏陶,他也无可无不可,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全看心情。   他妈那是真牛逼。她是单亲家庭出身,她的妈,也就是他姥姥,也没读过多少书,听说之前是做家政的——那不就是佣人呗?他从晓事起,家里就有佣人,所以他很难想象,他妈的妈以前也是这么伺候人的。   所以他妈也没读过大学,还是工作了几年后,才又去自考,半工半读拿到了学历。这还不够,现在一把年纪了,还又回到学校,读什么EMBA。不过EMBA与其说是来读书的,不如说是一众企业老总社会名流拓展人脉的关系网,所以他妈有什么交际活动,还会捎带上他,让他跟着见识场面。   有个这么能干厉害又上进的老妈,说句实话,他跟他爸都是命好,躺赢。   就算他不是他妈亲生的又怎样?从小到大他就只有这一个妈,她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妈打下的江山,以后都是他的。要是听外面的人胡言乱语挑拨,那他才是蠢到家了呢!   他好歹是他的厉害老妈养大的,这点利害关系,他还是想得通的。   ……想远了。   九十五周年校庆那天,他也来了。阳光正好,校园里热热闹闹,来了不少名流校友,人群都往礼堂的方向聚集。他懒得去凑热闹,就在校园里游手乱晃。   他远远地瞧见了顾氏集团的顾总,正牵着夫人的手散步。这对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他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他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绕过几棵高大的老银杏树,人声仿佛突然一下子都消失了。   定睛一看,原来这是废弃待拆除的老教学楼的背面,连个人毛都没有。站在背阴地里,有股阴飕飕的感觉,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毛。   他想到那些校园怪谈,大白天把自己吓出一身白毛汗。正要晃到别处去,眼梢的余光突然瞥见废楼里似乎有道白影闪过。   ……What the 鬼几把?!!   仔细一看,又没有了。他拍着胸口安慰自己,不就是白影么,爱穿白衣服的人多了去了,他妈今天不就穿了身白色套装,还是香奈儿的新款……   自我安慰归安慰,此地显然不宜久留。他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只想去阳气旺点儿的地方,譬如乌泱泱满是人的大礼堂。   进礼堂先找妈,没找着。再找座位,都坐满了。晃了一圈又一圈,好容易才抢到个位子,屁股都还没坐热,外面一阵喧闹。   出事了!有人跳楼了。   哇靠,挑这么喜庆的日子跳楼,这人特么跟D大多大仇啊?   他也随大流,去看热闹。   看热闹的人太多,他怕看见脑浆迸裂鲜血横流的恐怖场面,没敢往前排挤,但是这个方向吧……是废弃教学楼?   他更不敢往前排去了,眼睛下意识四处梭巡——找妈。   这回终于找着了。他妈正和一个人边走边聊,那人他有点印象,是个轮胎企业的副总。   其实他的眼神险些就错过了,因为他妈换了身衣服,现在身上穿的是浅灰色西裤,搭巴宝莉的经典款卡其色风衣。   女人就是麻烦,出席个活动还中间换装。   他赶紧迎上去,待在老妈身边,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很快前方传来情报,跳楼者的身份确定了,是一个叫颜宁的大二女生。很不幸的是,当场死亡。   他下意识看向他妈。他妈也愣了一下,“颜宁?不会是……吧?”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各种消息满天飞,相互矛盾的也不少。直到后来,他们终于能确定,跳楼的是颜宁,就是……那一个。   虽然勉强算认识,但毕竟是个不熟的人,唏嘘一下也就过去了,他妈后来也没再提过这个人。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总会想起那套再也没见过的香奈儿套装。   那天阳光真的很好,废楼里那道白影一闪而过的时候,他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五彩纷呈的,十分亮眼。   他记得那套香奈儿套装,下装是条将将盖过膝盖的裙子,裙子的侧面,从腰侧到裙摆,订着一排水钻纽扣,行动间,流光溢彩。   他赶紧呼自己一巴掌。你丫可真特么能想!想点什么不好,居然怀疑起老妈来了……   人家警察都说是自杀!是自杀的!楼顶还留着遗书呢!   可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他听到过只言片语的那通电话。他妈说什么,夜长梦多……   他觉得自己不是人,竟然凭着这点捕风捉影,怀疑自己的老妈。可他又老想起那些人酸里酸气的说他妈是小三上位,讽他认贼作母,有奶就是娘……   他于是回澳洲继续读书去了。   距离产生美,离妈远了,想念终究会占上风,这些莫名其妙的的乌糟念头,也就淡了。   ……   宋清晏在长椅上坐到手脚发凉,直到被一声手机铃声惊醒,才回神察觉到,天已经黑了。   是一串很长的号码发来的短信,他下意识以为是垃圾短信,正要直接删除时,看清楚内容,手顿住了。   内容很简短,是一个地址,离这儿不算远。   ***   王继坤分了些人去搜宋启明的家,自己带队搜查裴玉珠的办公室。   晚间终于搜查得差不多了,正在归总物证,便见死缠烂打的颜专家,和被她死缠烂打的不要脸对象来了,后面还跟着圆脸的孙晓雨。   “颜专家来早了,不如明天再来?”他开口就是嘲讽。   裴玉珠的办公室,颜谧上回拜访未果,这回还是第一次进来。一进门,视线便被墙边巨大的书架吸引。   书架上藏书丰富,天文地理人文历史,什么都有。见她目露惊叹,一个同事撇撇嘴,“大都是充门面的,生意人嘛,喜欢显示自己有墨水。”   颜谧看得出有些华丽的精装本的确是用来充门面的,但翻看过有印痕的书也不少。以裴玉珠的忙碌程度,能读这么些书,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她随手翻了几本,有管理类的书籍,也有名人自传,还有一些心理学书籍,另外有不少古典名著。   “她家里没书房吗?怎么书都放办公室啊。”孙晓雨不解。   “裴玉珠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几乎以办公室为家。”同事解释。   “那她跟她老公……?”   “女主外男主内呗!所以这阴阳不调,牝鸡司晨,就是容易出事情。”   “我去,您是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啊……”   颜谧指尖划过一排排的书脊,忽然问王继坤,“坤哥,有找到裴玉珠的日记吗?”   王继坤摇头,“没有。估计没时间写。”   “那读书笔记一类的呢?”她又问。   王继坤凉凉瞥她一眼,打了个电话给宋启明家那边的人。挂了电话,他再摇头,“纸质的没有,那边也没发现。她电脑上还没看。”   “她的社交媒体账号呢?”颜谧再问。   王继坤很干脆:“没有。她这人比较老式,就一个微信,主要用来联络业务往来,维系商场关系,朋友圈都是些业界动态,偶尔转发点鸡汤,或者一家三口。”   颜谧点点头,接着便打开裴玉珠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在硬盘中翻找。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翻得很认真,差点连王继坤那句“收队”都没听到。   好在这时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便跟孙晓雨一起把硬盘封存,跟其他物证一起归总放好。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她咬着唇,眉心深深拧起。   裴玉珠一个这么爱读书的人,一点读书的感悟感想都没有留下来吗?书页被翻看过的痕迹或轻或重,但空白处没有任何批注,没有日记,没有读书笔记,电脑里也全都是工作文件。   仿佛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一样……   说到没有感情,她想起某个自称可以当他是台“没有感情的信息采集处理机器”的作家,然后才倏然意识到,自己的后背贴在一个人身上。   温暖的体温从紧贴的身躯传递过来,是熟悉的坚实触感。大概是她在思考间,不自觉靠上去的……   “叮——”   好在这时电梯到了一楼,门一打开,她不敢看其他同事们的脸,赶紧闷头冲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写字楼大厅依旧灯火辉煌,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冷清,前台只剩下值夜的保安,冲他们点点头致意。   来的时候是孙晓雨开的警车。何语那辆跑车虽然拉风,但开去搜查现场一来不合适,二来也坐不下三个人。   于是回转的时候,依然是孙晓雨开警车,颜谧坐进副驾座,何语一个人独霸后座。   孙晓雨开车载过同事,载过犯罪嫌疑人,就是没载过自己的偶像男神,心情还有点小紧张。   而男神就是男神,坐在警车后座里,也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嫌疑人,反而伸展着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坐得闲适随意,硬生生坐出了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偷眼看向旁边副驾里,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颜谧。   怪不得颜谧什么招都使上了,怎么着也想跟他复合……这种极品男人,错过一个就没有了好吗!   所以现在不理人,这是玩的欲擒故纵吗?   那天微博上疯传的照片,这女人掀人家何大神衣服的时候,动作可不要太熟练!还有下午听说她把人家扯进洗手间……   之前都那么主动了,现在才开始欲擒故纵,是不是有点晚了啊?   大半夜路上没什么车,孙晓雨一边开车,一边为颜谧的复合大业操碎了心。再次从后视镜偷瞟男神时,她发现他深幽专注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副驾的方向。   从他的角度,估计只能看见颜谧后脑勺的一缕发梢,可是他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柔和,仿佛对他来说,那一缕发梢都比剩余的全世界更好看,更重要。   怀着一咪咪的嫉妒,她斜眼看向颜谧。这个好命的女人……   好命的女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已然靠着车座睡着了。   孙晓雨想起颜谧近段时间值班挺多的,疲乏累积起来,肯定是透支了。她略微放缓了车速,尽量开得平稳些。   “能直接送我们回家吗?”   这时男神突然轻声开口了。声音太磁性太好听,孙晓雨一时没听明白内容,“……哈?”   “可以不回警局,直接送我们回家吗?”男神彬彬有礼,“回警局换车,我怕会吵醒她。麻烦孙警官了。”   接着报了个地址。   孙晓雨默默在路口掉了个头,“……好。”   握方向盘的手扣得死紧。不行,不能尖叫!   可是可是……   ——“我们”!   ——“回家”!!   ——“怕会吵醒她”!!!   天——啦——噜——!!!   星月湾不远,也处于汇安区的管辖范围,很快就到了。孙晓雨还是第一次开进这片有名的高档小区,可惜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   车停在一栋楼门口,她从后视镜看着男神下了车,大长腿三两步便绕到了副驾侧,轻轻拉开车门。   颜谧睡得很熟,连安全带被解开都没有反应。嫣红饱满的唇瓣微分着,浓密的长睫在瓷白脸颊上拖出两道长长的阴影。   何语一只手臂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穿过膝弯,正要将她抱起来,这时她的睫毛动了动,眼皮颤动着,仿佛很费力很费力一般,才将眼眸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   ……哦豁!醒了醒了!   孙晓雨在心里直打滚。   下一秒,她看见颜谧重新闭上了眼睛,安心地靠上男神坚实的胸膛,嘟着嘴含糊地咕哝了一句。   “……哥,要亲亲……”   作者有话要说:  扔一个甜甜,把不留评的小天使都炸出来!   语哥:别说要亲亲了,要【哔——】我也给!!!【解腰带 第30章   “……哥, 要亲亲……”   几个字软绵绵的,含含糊糊在唇齿间,像小奶猫蹭着人撒娇,透着股懵懂天真的诱惑。   何语想起从前,她有时太不解风情,他佯作生气的时候,她明白过来,便会这样嘟着小嘴,抱着他的胳膊摇晃,软声软气讨吻, “语哥哥,要亲亲, 给我亲亲嘛……”   孙晓雨在心里干着急。这种时候发什么呆啊男神!亲啊!亲她!!   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按头的冲动时, 她男神终于动了——   何语轻轻挑起颜谧的下巴,薄唇轻柔地覆了上去。   车里暖气开得太足, 她的唇被热风吹得有点干燥,却一如他记忆中的那样,那么柔软, 那么甜。   他想起第一次吻她的时候。   天知道他不过是去首都领了个奖, 回来却听说, 有人搞出了大阵仗告白,在女生宿舍楼下摆了心形的鲜花和蜡烛,纠结了一大帮哥们儿壮声势,自己弹着吉他唱法语情歌, 浪漫极了。   这样的事情在校园里并不鲜见,学生们正值青春年华,可能是一生中血最热最冲动的年纪,也是女生最容易被这种肤浅的“浪漫”打动的时候。   因而这种大阵仗告白的结果通常是好的,女孩子感动的接受,刚刚成为情侣的男女站在心形的鲜花蜡烛中间,在围观众人的鼓噪声中,相拥接吻——还有好事者会拍下视频,传到网上,如果男帅女靓画面养眼,甚至还会被疯狂转发,成为一时的热门。   这回也成了热门,男生是法语系的系草,符合“男帅”的条件,而女方……   他在视频里看到女生打开窗,探出小脸来的瞬间,差点摔了杯子。   他一个没看好,就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了!   还摆出这种声势夺人的架势,分明就是想以势迫人。这种傻X只要晾着,让他自讨没趣就行了,她还开了窗!还真给他脸了!   视频里鼓噪起哄声震天响,差点把女孩儿清亮甜美的嗓音盖过去。不过接着起哄声便渐渐熄了火,只剩下她脆生生的声音,“……清音和浊音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你有好几处都错了……”   她当然有资格纠正任何人的发音。   想当初第一次在母亲的办公室遇见她时,因为被她一口叫出了名字,她又否认认识他,让他尝到了在信息不对称中处于弱势的滋味。   他一时起了玩心,便对她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他在非洲南部游历时学会的宏语。   那是一种很冷门的语言,只在纳米比亚和博兹瓦纳有小部分人使用,总共也就两千多人。然而却是音素最多的语言之一,至少有58个辅音、31个元音以及4种声调,还包括20余个吸气音以及复杂的小舌音和喉音,而元音还有许多发声态。   他会的那几句,就集中了宏语中所有难发音的因素,他也是反复练了好久,才趋于完美。   他说完,得意地等她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结果她的确问了。   只是在问之前,她先把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重复得一个音节都不差,复读机般的完美。   春日的阳光灿烂如金,光线从窗户透进来,映在小姑娘澄澈的大眼睛里,瞳孔像琥珀般清亮通透。大眼睛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他有点怀疑,难道人类的本质真的是复读机?还能智能男声转换女声?嗓音还软糯清甜,那么可爱?   “你该不会,就是拼凑了一堆无意义的音节吧?”   他不过因为吃惊而须臾没说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便浮起了一抹怀疑,甚至还有点嫌弃的意味。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他我行我素惯了,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抹嫌弃却让他很受不了,“这是宏语!”   “哦,”她点点头,“我想也应该是一门成型的语言,声调停顿是有章法的,音素也没有超出IPA的范围。”   他更惊讶了,“你IPA念得很熟?你才多大?”   IPA就是万国音标,用来标注世界上各种语言的发音。语言学界有种说法,只要完全掌握了IPA,便能完美地发出任何一种人类语言的发音。而现实是,即便有的语言学家,也未必能完美地发出IPA中所有的音素。   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他心念一转,接着逗弄她,“这位不知名的小妹妹,回答何语哥哥的问题,哥哥就告诉你,刚才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她偏了偏头,“想知道,就一定得问你吗?”   他得意道:“那当然啦!会这种语言的人可少了,你不问我,还能问谁?”   “可是,我只要再复述一遍,录下来,还可以传到语言学的学术论坛上,请教专家啊。”   ……她根本不买账!   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小妹妹!   偏偏她肃着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就像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刚学会摇摇摆摆的走路,却走得特别严肃特别认真,让人……让人想把它按倒狠狠揉一把——不,揉很多把,要把毛揉成一团乱,揉到它委委屈屈,只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呜呜叫着讨饶!   可惜眼前的不是小动物,而是个小姑娘。就算再可爱,他也不能随便上手揉。   他总有种感觉,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这个小妹妹?可是他明明向来挺招女孩子喜欢的,而且他刚才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吧?   于是他想方设法逗着她多说话,想弄个清楚,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可是越说他越发现,这小妹妹太聪明了!懂得挺多,还跟他的思路特别合拍,一点就通。   完全不像那些一脸白痴的女孩子,只会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动不动就娇呼“好厉害哦”——其实根本就没认真听,听了也没听懂,还自以为笨笨的很可爱,简直浪费他的时间,神烦!   这时有人插嘴,“——你们在聊什么?”   他的教授老妈之前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暗搓搓站在门口看了多久。不过她不出声,他险些都要忘了,这里是她的办公室,她肯定知道这小妹妹是谁啊!直接问她不就得了嘛。   老妈笑容有古怪。   他方才都一直克制着,没有上手揉人家小姑娘。结果小姑娘伸手时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就朝他脸上摸——   她横起的手掌一只覆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贴着他的鼻尖,遮住他的下半边脸。   他的视野变窄,眼前的她愈发清晰了,清晰得他几乎能数清她浓密的长睫,她的侧脸迎着金色的阳光,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娇嫩肌肤上那细小的绒毛。   果然是毛茸茸的啊……   他其实不喜欢跟人身体接触,尤其厌恶陌生人的触碰,可是她的手好小好软,她的触碰很轻很轻,轻得仿佛羽毛浮在水面上,若有似无,柔软的手心温热,让他想到小动物爪爪上的小肉垫。   就好像抱小奶猫的时候,被小家伙粉嫩的肉垫抵在脸上,丝毫不会觉得厌恶,反而有种心都要化掉的欢喜。   “你的眼睛,和严教授的一样。”小奶猫直视着他,终于解释了她是怎么知道他是谁。   ……错了,不是小奶猫,是小妹妹。   既然是她先动的手,那他就不客气了!他顺势捉住她的手——   “捉住你啦!”   她的手真的好小好软,他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她的指腹,只一捏便决定了,她的手比小奶猫的肉垫捏起来更软,带着人体独有的温暖,捏着更舒服。   然而他坏心的老妈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得意洋洋地公布,这位小妹妹竟然已经在读研了,算起来他还得叫声学姐!   他自己本来也是个跳级王,只是因为几度休学,背包游历世界的关系,再加上他对学历文凭这种死东西不甚在意,所以至今暂时还没修满大学的学分。   此时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她了。   八成就是他那句“你才多大”惹的祸——   因为跳级的关系,同级的同学都不是同龄人,她肯定因为年纪小而吃过亏,也因为年纪小而容易受质疑。世人总爱以外表年龄这些因素来轻易评判人,她想必厌烦极了吧?   “原来是颜谧谧小妹妹啊,”他还是没忍住,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手感比他想象的还好,“以后何语哥哥罩你!”   他反正跟家里的老头子不对付,索性把学籍转来了他妈任教的D大。   一开始他确实是把她当小妹妹看的。   逗她真快乐,她的反应可爱得不行,就是不小心逗过头了,可能会炸毛。不过哄好也容易,只要用新奇的东西勾起她的好奇心,再逮住顺顺毛,很快又能言归于好。   她真的一点都不烦人。   唯一烦人的一点,就是她很少主动来烦他。有时候就好像如果他不去惹她,她就根本想不起来他这个人一样。   那些白痴兮兮的女孩子要是能做到这一点,自觉点别来烦他,他简直要烧高香。可是她能做到,他只觉得满心不爽。   那份不爽,随着总有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像苍蝇一样围着她打转而逐日扩大,终于在那个告白视频被疯传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那个法语系系草随着她脆生生的逐一纠正,真的成了系“草”,脸都是绿的。但他也并不觉得高兴。   系草不是喜欢大阵仗大场面,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风头吗?他成全他。   绿茵茵的网球场,正适合绿油油的系草。   比赛那日,她自觉地来观战了,和她的双胞胎姐姐颜宁一起。   她们姐妹俩又穿得一模一样,他听到人议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得无法理解——这些人瞎了吗?她俩明明那么不一样!他从球场远远望向看台,也能一眼便认出哪个是她,哪个是颜宁。   他并不觉得自己给系草的教训有多么过分。那家伙在告白失败,视频传播开后,自觉丢了面子,私底下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   他没让那些话传到颜谧耳中,免得脏了她的耳朵,影响她的心情。但单止那样是不够的,那家伙必须得到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可是她竟然来指责他不够磊落!   他教训那家伙的时候,整个网球场外围看台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青天白日之下,他每一个挥拍的动作,球飞起的轨迹,砸上那张自以为风流倜傥的丑恶脸孔的角度,都在阳光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哪里不够磊落?   一个当众告白不成,就造谣污蔑女生的人渣,也配谈磊落二字?!   而她好像生怕气不死他一样,他不过说了她两句,她还真敢扭头就走,嚷嚷着要去慰问那个猪头人渣……   她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回事?!   原本觉得她还小,还不解风情,他想再等一等,说不定她很快就开窍了。   不会再干出替别的女生送情书给他,把他气得几天没跟她说话,结果她像没事人一样,他不去找她,她也不来找他,还高高兴兴地跟颜宁和一帮同学,有男有女一起去看电影……那种挑战他的耐性的事情。   而是应该恼得跟他发脾气,怎么使性子都好,应该像此刻的他一样,整个人仿佛掉进了醋缸里,肺腔里呼吸都是呛人的酸水。   这么酸,让人难以忍耐,只能吃点甜的,中和一下。   最甜的,只有她了。   ……   孙晓雨虽然是母胎solo,但偶像剧她也看过不少,有些经典的吻戏片段,她还时不时会翻出来重温,不乏有被俊男靓女甜甜的激情之吻萌到在床上打滚的时候。   现在她知道了,电视剧里演的终究还是假。   真正的男人对女人珍而重之的吻,唇瓣相触时,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了。他的神情完全不一样了,就像卸下了所有的盔甲,露出了最柔软的部分,眉眼间惯常的矜傲锋芒全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虔诚。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轻轻的一个吻,也会让人看得心里又甜又酸,几乎想要落泪。   柔嫩的唇瓣依然甜美得不可思议,何语克制着深吻下去的冲动,本想轻啄她一下,便一触即离。可怀里的人睡得迷迷糊糊间,竟然追逐着他正要离开的唇,喉间还发出不满的轻哼。   贪心的小东西……   不过正好,她的同事假装看手机看得很专注,其实余光一直在偷瞟这边。应该也看见了是她缠着不许他放开。   醒着的时候,她总是那副恨不得离他八百里远,好像他身上带着致命的病菌,生怕传染给她一样。   没想到睡迷糊了,反而恢复了缠人的一面。   她到底还是太累了,又或是靠在他怀里让她特别放松,微张的唇瓣贴着他的唇,吐息温热均匀,很快便又陷入了沉睡。   可惜了,还想再听她叫声“哥哥”的。   孙晓雨看着男神打横抱起颜谧,仿佛抱着价值连城的易碎品一样,动作轻柔小心,行走的时候连步幅都格外平稳。   很快转过花坛的拐角,隔着灌木影影绰绰的枝叶,她隐约看见他似乎又俯首亲了亲怀中熟睡的人。   这是有多喜欢颜谧啊……   今夜她也是柠檬女孩。嘤。   ***   颜谧是被渴醒的。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黑沉,意识还有大半沉在梦乡中,停工的大脑里,只有少部分脑细胞服从身体的渴求而醒来,她在昏昏沉沉间甚至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方。   “嗯……”她伸手摸向床头,先摸到的却是热乎乎光滑紧实的肌理,继而感觉到自己腰间横着一条手臂,从身后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她的身体蜷在里面正好契合,是她再熟悉再习惯不过的体温和气息。   太习惯了,以至于她习惯性地踢了踢他,“哥,我渴……”   她在半梦半醒中等待,须臾,男人果然动了,一记蜻蜓点水般的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角,接着床垫一沉又一轻,是他坐起身,又下了床。   哗啦啦倒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又稍微从睡梦中清醒了一点。   直到男人回到床上,搂着肩把她扶坐起来,杯沿抵着她的唇,她下意识地张口喝水时,她终于有了足够的脑细胞开始工作,让她迟了许多拍,还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也不对。   这不是在五年前,不是宿舍的床上,也不是……   何语为什么会在她床上?!   等等——这真的是她的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宏语的信息参考Wikipedia,不是我编的。   再扔一个甜甜,把更多的小天使炸出来~   语哥:叫哥哥,哥给你表演魔术——消失的墙,是谁的床? 第31章   “咳……咳咳咳!”   颜谧震惊混乱之下被水呛到, 咳得惊天动地。又意识到自己还靠在何语怀里,慌忙要退开,然而黑暗中手忙脚乱,她不知道怎么就打翻了他手里的杯子——   温热的水溅洒在胸口的衣襟上,迅速浸透了衣料,湿哒哒贴在身上。他身上估计也没能幸免,腿弯下面的床单也湿了一片。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到一点轮廓,手脚并用地爬开,至少先跟他拉开距离, 不要用那么亲密暧昧的姿势和他依偎在一起。那太……太热了,人脑和电脑一样, 过热都会影响思维, 让她无法顺畅地思考。   “咔哒”一声开关的轻响,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是何语打开了床头灯。   橘色的暖光柔和,驱散了黑暗,将床前这片空间裹入一个淡淡的光球里。颜谧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这确实是她的床——不, 严格来讲这不是她的床, 这是何语家的客房, 是她最近天天睡的床,但并不属于她。   其实仔细想想,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床。   老城区那套单居室里的床,是出租房自带的家具。那张床垫已经有些老旧了, 有的地方凹凸不平的,睡着不是特别舒服,她本想有空了再去买个新床垫,不过迟迟没有抽出时间来。   在回到D城之前,她时常跟着刑侦专家的老师郭永昌辗转各地,处理疑难案件。住过酒店招待所,住过当地公安局的职工宿舍,在警局值班室的硬板床上凑合过,也睡过火车上的卧铺。   再再之前,在首都的公安大学里,住的自然是学生宿舍。   再往前,就是在D大五年的住宿生活。   D大在全国高校中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研究生宿舍是单人间,面积虽然不大,但条件很不错,清净幽雅。不过她多数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宿舍对她来说,差不多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宿舍那张单人床是标准尺寸,睡她一个人刚刚好。后来多了个何语,长手长脚的男人挤进来,空间就捉襟见肋了。   所以最合适最舒服的姿势便是他从身后抱着她,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蜷在他怀里,就像宝石镶嵌在量身打造的底托中,完美的契合。   “等你以后嫁给我,我们的家里,主卧的床一定得够大,”他有时会跟她咬耳朵,“这样滚来滚去才能施展得开……”   ……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跟他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谁要嫁给你了?”   他很干脆:“颜谧谧。”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上神情笃定,自信得不得了,简直不可一世。   不待她再反驳,他继续畅想,“家里要有个大大的落地窗,你不是喜欢江畔,觉得江水很开阔,让人心情舒畅吗?我们的窗户就要对着江,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江上日出的景色,每天晨起都有好心情……”   她被吸引住了,也不禁憧憬了起来,“那我还要个大大的书房,四面墙都是书架,带梯子的那种。”   想了想,又补充,“还要准备一间卧室,专门给宁宁。这样她无论什么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住。”   何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都记下了。老婆大人还有什么别的指定要求?”   那个称呼让她耳根发热,正要嗔他,又见他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老婆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她在被子底下掐他,“谁是你老婆!”   他捉住她的手,依然笃定得不可一世,“颜谧谧呀。”   她又踢他,结果腿轻易被他压住,打闹嬉笑了一阵,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什么忘记了啊?”   肚脐那里倏然一痒,她禁不住笑着躲闪他使坏的手,他在她的娇嗔中对她耳语,“忘记的可多了……以后这里有了小颜谧、小何语,不给他们预备好房间吗?还有游戏室、保姆房……唔,我看房子还得要大一点,万一我们生个十个八个的,一大家人多热闹?”   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十个八个!   “你是猪啊生那么多!”   “多了吗?”他倒是很好商量的样子,“那行吧,那就先来两个,最好先生个哥哥,再生个妹妹……”   还“先来两个”!以为是超市买大白菜,任君挑选啊?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如果有一个眉眼轮廓像何语又像她的宝宝,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应该都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吧?   她看过何语小时候的照片,漂亮的小男孩,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一样……   浸湿衣襟的水很快凉透了,沁入胸口的凉意提醒着颜谧,那些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命运转了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折,宁宁的轨迹戛然而止,而他们也分别走上了通往不同方向的轨道,无可回头。   可是眼下的问题是——   “你……怎么在这里?”她艰难地问。   之所以问得艰难,是因为她之前是睡迷糊了没错,可她这会儿完全清醒了,最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也回来了。   其实线索还挺多的——   譬如,她是在车上不小心睡着的,如果回了警局,她必然会醒,所以孙晓雨一定是直接把他们送回了这里。   孙晓雨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是何语这么要求的。   也只可能是何语,把她从车上转移回了房间。   ……她是猪吗,居然睡得这么死?   她以前睡觉确实很沉,睡眠质量特别好,尤其是有何语在身边的时候。   可是近几年她一直浅眠,很容易被光怪陆离的梦魇惊醒,然后睁着眼睛再也睡不着。   如果那不是孙晓雨开的警车,她简直要怀疑车里是不是放了迷药。她居然被挪腾了地方都没醒吗?   而眼前明晃晃赤果果的,还有另一个线索,或者也可以叫证据,呈现在视野中。   是真的赤果果——   何语赤着上身,柔和的橘色灯光勾勒出他一身精壮漂亮的肌肉线条,光滑的肌理在灯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难怪她刚才摸到的是热乎乎光滑紧实的触感。   反观她自己,衣服整齐完好,胸口虽然还湿着,但开衫和衬衣的扣子都扣得好好的。   这条证据指向的方向,颜谧不太敢想。   “颜警官自己觉得呢?”何语面无表情,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胸口濡湿衣料紧贴的曲线,又移回她脸上,看着那张小脸上闪过挣扎怀疑,心里有点好笑。   聪明人就是这点最好,见叶知秋,会自己联系线索寻找答案。   纵然总想着自欺欺人,但自恃智商的人,往往很难真正的给自己洗脑,推翻自己用理智思考推导出的结论。这就好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颜谧的矛和她的盾打得不可开交,简直矛盾得不行。   颜警官觉得呢……   颜警官觉得这题太难,当了这么多年的优等生,她第一次想交白卷。   何语任由着她又矛盾了一会儿,然后抓起散落在床边的衣服,一件件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先套上T恤,然后是衬衣,套头羊绒衫……   他的黑发睡得有些凌乱,修长的手指将衬衣扣子一颗颗扣到了领口,下巴微抬时,脖颈仰出一道漂亮的线条,精巧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   明明是在穿衣服,却别有一股撩人的香艳感,颜谧满脑子的矛盾被暂时挤了出去。   “好看吗?”何语突然问。   颜谧下意识点头。   然后想拿枕头闷死自己。   何语倏然笑了,“颜警官倒是诚实。那么想必也不至于否认,我好心好意想让你休息一下,就搭了把手把你搬回来,结果却被你缠着不放,还非要我脱衣服的事实?”   颜谧蓦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说!”   她矛盾了半天,想出来的最佳解释,是这家伙把她弄回来,自己脱了衣服。   但她对这个解释也不是底气十足,原因就是……就是她以前,真的会要求他把衣服脱了。   因为……咳,因为没有了衣料的阻隔,贴着他光.裸的肌肤汲取他的体温,感觉更加舒服。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惯了,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对他提起要求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当然他也很乐意配合就是了……   “‘哥,脱掉……’你是这么说的。”   何语平铺直叙,嗓音不带什么感情色彩,颜谧的脸颊却烧了起来。   “你……咳,”她清了清嗓子,“你可以不用理会的。”   何语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深幽的眼眸格外的黑,仿佛透不进光的深渊,黑得令人心悸。   “颜谧,”他唤了她的名字,声音很低,“你叫哥哥的时候,我几时拒绝过你的要求?”   他说完便下了床,重新倒了杯温水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到门边,他的脚步顿了顿,仿佛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高大萧索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还顺手替她带上了门。   颜谧坐在床头,目光移向那杯水。玻璃杯折射着台灯的光,在墙上映出一道七彩的光带,像彩虹桥一样。   杯中荡漾的水面很快平复,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摇摆不定。   ***   摇摆不定的结果,就是颜谧一整个早上都游移着视线,不敢跟何语对视。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因为他昨夜离开时的背影太萧瑟,那股欲言又止的余韵透着苍凉,她感觉自己宛若一个吃干抹净不给钱的负心人,心虚着不敢面对苦主控诉的目光。   前一天才提过要搬回去,还惹了他的不快,既然今天连看都不敢看他,自然没办法再旧话重提。   到了警局,颜谧找了个空档,拉着孙晓雨一起上洗手间。   她站在洗手台前,努力不去想昨天是怎么被何语困在这上面,戏弄地咬她的耳朵。   掩饰性地摸了摸耳垂,她问一脸混杂了意味深长、刮目相看、羡慕嫉妒等等复杂表情,小圆脸几乎要扭曲的孙晓雨,“那个,昨晚……?”   “颜谧,颜大佬!能不能传授我一下,让前男友回心转意的108种技巧?我以后可能用得着!”   孙晓雨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昨夜的所见,重点尖叫控诉:“你们居然同居了!同居!!”   颜谧却怔怔地抚着唇,“我……我真的……?”   孙晓雨嗲声嗲气的模仿,“‘哥,要亲亲~’——唉呀妈呀!大佬你真的太会撩了!这哪个男人受得了!说真的,你真不是装睡,故意的吗?”   不论昨夜还是今早,何语都没有提过这一段。   颜谧知道,何语是个骄傲的人,他陈述事实的时候,总是透着股自信矜傲,从来不屑于刻意去解释证明。   就像昨夜他说,是她说了那句“脱掉”的话,即便她还在挣扎怀疑,他也不屑于搬出孙晓雨,丝毫没有拿先前这一段来作为佐证,证明她的状态的确迷糊到了那种程度的想法。   这完全符合他的性格。   也就是说……他所说的,应该就是事实。   她真的不让他走,还说出了那句羞耻的“哥,脱掉……”   ——“你叫哥哥的时候,我几时拒绝过你的要求?”   何语低沉的嗓音又在她脑海里响起,颜谧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心跳声在耳膜中鼓噪,几乎震耳欲聋。   她蓦然间明白了他这句话中,隐藏着的意思——   从前他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只要叫声“何语哥哥”,跟他撒个娇,他对她百依百顺,这毋庸置疑。   他不仅是指从前。   他的意思是,他待她的心意,一如往昔。   ……   看着颜谧拉着孙警官去了洗手间,何语的唇角微微勾起。   写作中有种语言的技巧,叫作“春秋笔法”。含蓄曲折,委婉表达,在适当的地方省略一些细节,再在关键的地方适当添加一些细节,以气氛烘托、旁敲侧击的手段来暗中影响读者的好恶倾向。最后该留白的时候,一定要留白,交给读者自行脑补。   他想,颜警官脑补出的结论,想必会让他满意吧?   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   老公房的楼梯设计逼仄得不合理,大白天也光线昏暗。颜母的衣服差点被楼道旁堆积的杂物挂破,终于到达门口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   抬手按了半天门铃还没人应门,她的脸色更不好了。   这都几点了?就算是周末,也不能睡懒觉还没起吧!   “……你找谁啊?”对门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满头爆炸卷的老阿姨露出半张脸,精利的眼中带着几分警惕。   “你好,这户住的是个姓颜的姑娘吧?二十来岁?我是她妈妈。”颜母忙问。   “噢,原来是颜小姐的妈妈呀!”吴阿姨把门多打开了一点,“颜小姐应该不在的吧?她有好多天没回来了,那天晚上有个短头发的年轻姑娘,还有个个子高高特别帅的小伙子跟她一起回来,没一会儿就拿了个大包包,三个人就一起走掉啦!之后好像就没有再回来,我昨天还在跟老伴说,担心年轻姑娘家家的,这么些天夜不归宿,怕别出什么事呢!”   好多天没回来?!   颜母努力维持着脸色不要更难看,“我女儿是警察,工作很忙,可能是外出查案子了吧。”   吴阿姨稀疏的眉毛高高挑起,“查案子也不交待父母一声的哦?多让人担心啊!”   心中却暗自直撇嘴,真是死要面子!看那颜小姐的模样,哪里像个警察啊?哪个小姑娘长那么漂亮想不开去当警察哦?编瞎话也不编得走心一点!   颜母谢过吴阿姨,转身下楼,一边拨打颜谧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春秋笔法使得好,谧谧老婆床上抱~ 第32章   正如周队所说, 裴玉珠被杀一案的社会关注度极高,由于宋启明第一时间被警方控制,目前主流的传闻说法,还是宋启明杀妻骗保。   世上的确没有不透风的墙,只看有没有人深挖而已,再加上墙倒众人推,宋启明前妻的车祸果不其然,很快也被挖了出来。   毕竟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传媒也只能从各种打探中,挖掘出一些旧闻的边角料, 加以加工整理,写成一个个充满爆点的新闻故事——   「起底裴玉珠:从修车铺老板的情妇到汽车女王」   「一场车祸造就的亿万汽车帝国——是事故, 还是人祸?」   「女强人与软饭王, 一场狼狈为奸的故事」   ……   警察断案需要证据,键盘断案可不需要。现在“宋启明”这个名字可谓是臭名昭著, 成了板上钉钉的新一代超级渣男代名词,在网上已然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网上甚至还诞生了一句诅咒流行语——“宋启明当你老公”。这句话配合他的照片,被p成了各种表情包, 一时间流传甚广。   而名称里带有渣男名字的启明国际, 业务自然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车行门店里顾客门可罗雀, 还有不少之前下了订单的客户要求取消订单。   而裴玉珠作为白手起家女强人的声誉,也因为她曾经是小三上位,起家的资金还可能染着鲜血,而轰然倒塌。   启明国际的讣告微博下面, 新增的评论几乎全是痛骂渣男贱女——骂裴玉珠淫.荡无耻小三该死,死得好死得妙,呼吁宋启明早日枪毙下去追随。   各种谩骂不堪入目。   随着裴玉珠的死,和婚外情黑历史的暴露,启明国际上下更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只有她才是她一手缔造的这座汽车王国的灵魂核心。公司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立刻显现出大厦将倾的颓势,员工们人心惶惶,心思活泛点的都在忙着找下家。   “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啊。”黎思睿难得拽了个文,“都说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裴玉珠这一死,可不是什么都带走了么?”   他喜欢玩车,身为D城超跑俱乐部的会长,平日里与裴玉珠也算打过不少交道。这两天出入写字楼,目睹启明国际的员工们如同一盘散沙,人心涣散,难免心生感慨。   这感慨是他站在启明国际的办公室门口,被黄色的警戒隔离带隔在外面,冲着插兜站在一旁的何语发出的。   颜谧到底还是对裴玉珠的书架十分在意。昨夜搜查后,他们没有带走裴玉珠的藏书——那一大书架的书,实在太多了,搬运起来工程量浩大,而且王继坤也不认为这些书跟案情有什么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巨大的深色实木书架总时不时在她脑海中闪过。   郭老总说,刑警破案不能仰赖直觉,但也不可忽略直觉。   于是一大早,趁着搜查的封条还没撤,颜谧又带着人来了一趟,打算把有翻看过的痕迹的书都带走。   何语作为旁观取材的非内部人员,按规定不能进入搜查现场,以免有接触证据的嫌疑。   所以跟昨晚一样,他还是留在办公室外,视线越过警戒带,看着颜谧忙碌地一本本检查书籍,决定哪些带走。   黎思睿的感慨只得到一句淡淡的“嗯”作为回应,有点讪讪的。   上回带着液压钳过去——后来发现是剪手铐,啧啧啧——他总记得何语从颜谧头上摘下一根小巧的发卡,轻轻一转便打开了手铐的样子,愈发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还有后来他长指夹着高脚杯的细脚把玩,漫不经心地问他,是不是谧谧有事,都会找他帮忙?   他莫名觉得脖子凉凉的,下意识否认:“也没有,不经常……”   说完就想咬舌头。“不经常”,也就是偶尔,那不还是有么?   可是全盘否认,好像也没有意义——那把液压钳,还躺在客厅的茶几上呢,那不就是应颜谧的求助而送过来的么……   何语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游走在茫茫的非洲草原上,无意间踏进了一块看似无主的地盘,也没想干什么,然而某天,统治这片领地的狮王突然回来了。雄狮竖起光鲜的鬃毛,亮出锋利的獠牙,警告所有胆敢将爪子沾上这块地的不速之客,识相点赶紧滚,否则……   同为男人,谁还不清楚那点儿占有欲啊?   那天送完液压钳,黎思睿就按捺不住好奇,问黎思萱,这两人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分手了?   结果黎思萱摇摇头:“具体怎么分手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颜宁自杀的事情闹得不小,好多人说是因为她也喜欢何语,求而不得才走了绝路,还有更离谱的,说何语同时撩了两姐妹,甚至还有传他认错人睡了姐姐的……”   “颜谧的父母挺爱面子的,我听说来学校协商处理后事的时候,她妈妈直接拿茶水泼了严教授,她爸还差点动手打了何语……”   “那天之后颜谧就没再来过学校,连她宿舍里的东西,都是校务人员收拾好送回她家的。但我觉得她不至于会听信外面那些混账话,”黎思萱叹气,“我多希望,他们能挺过那一关啊!”   “之后我在颜宁的葬礼上见过颜谧,何语没去,我也不好问。哥我跟你说,有些人真他妈的贱!在葬礼上都不忘记窃窃私语传八卦,说男方肯定是心虚不敢来……艹他丫的,老娘当场就骂了那个大妈,嚼尼玛的舌根呢!”   黎思萱稍微平复了一下怒火,接着道,“葬礼之后颜谧就好像消失了一样,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她,再后来见到她时,我——”   “她看起来就像刚大病过一场,瘦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走。然后她说她要转去首都的公安大学了,我是她和宁宁唯一的共同朋友,她问我,还能不能继续跟我保持联系,她说她不想连我也失去了。”   “这话太他妈心酸了……”黎思萱回忆起来鼻子都还发酸,“我抱着她大哭了一场,我说我们永远是朋友,我和她一样,这辈子都会记得颜宁。”   “她始终没有提到何语,我当然也不会提——她都说‘不想连我也失去’了,那还能是什么意思?肯定是何语先扛不住压力,放弃了他们的感情呗!”   直到不久前颜谧亲口承认不是何语先放弃,她都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我知道颜谧的父母怪罪何语,可颜谧的性格,也不是那么唯父母的话是从的人啊……”黎思萱还是有点想不通,“颜宁才是听话的那一个,颜谧的话,我以前甚至想过,要是她父母执意阻挠,她会不会抛弃一切跟何语私奔?”   “唉,其实要是那时候私奔了就好了,说不定现在他俩的孩子都会喊我萱姨了……反正后来她爸妈又老年得子,宠得跟命根子似的,也不缺人养老送终。”   黎思睿听到这里,脑洞大开:“老年得子?几岁了?该不会……”   然后脑门就被妹妹弹了个栗爆——   “你怎么也跟那些碎嘴三八似的?用脑子想想好吗!颜谧爸妈那么厌恨何语,如果是他的孩子,他们二老会那么疼爱?颜谧那么喜欢何语,如果是他的孩子,她会丢给父母,不管不问?”   这分析好有道理,黎思睿无法反驳。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忍不住偷偷睃向何语。   却发现何语正垂眸盯着手机屏幕,握着手机的手关节泛着白,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压抑而危险。   半晌,他收起手机,抬起头,目光越过隔离线,寻找颜谧的身影。   颜谧正躲在洗手间里接电话。   洗手间真是个好地方,她最近跟洗手间好像特别有缘。   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她的眉心还是不自觉地蹙起一个结,“妈妈?有什么事吗,我在工作。”   “工作工作,张口闭口就是工作!”颜母尖利的声音透着□□味,“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人家孙佳明主动约你,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话?要不是你表姨告诉我,恼火的说你再这样得罪人,她有青年才俊也不敢再给你介绍了,我都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颜谧没问孙佳明都转述了什么,也不想问。她平静无波,“那就不要介绍了啊。”   “——颜谧!”   她的平静更加激怒了颜母,“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好好的前途你不要,家也不回,婚也不结……我每回遇到熟人,人家问你近况怎么样,我都开不了口!他们都在心里笑话我们家你知道吗!什么神童,什么天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哦。”颜谧答道。   “你再给我‘哦’一个!你——”颜母怒极失语,梗了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姓何的?颜谧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   颜谧低垂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指甲陷进掌心的皮肉里。   “那姓何的有什么好?我一个女儿被他害得跳楼还不够,第二个也不管不顾——大半夜的,那么冷的天,要不是我发现你不在房间里,你就那么晕倒在雨地里……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我生你就是来讨债的是不是!”   “你倒是心疼人家淋了雨会生病,可人家在哪儿?人家早就走了!”   “你以为要是那晚上你死在楼底下,别人会怎么说?颜家两个女儿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先后跳了楼——我和你爸半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你这是想让我们被戳着脊梁骨,下半辈子都当别人茶前饭后的消遣吗?!”   这番话颜谧听过无数遍,颜母时不时便会翻出来,提醒她一遍,她当年的举动是多么冲动,多么自私。   “我的保证,我当然记得。”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虚浮在真空中,“——阿宝呢,该去幼儿园接他了吧?”   然而平日里百试不爽的转移话题,也捅了马蜂窝——   “接什么接,今天是周末,你爸陪他上兴趣班去了!我看你对阿宝一点也不上心,回头他都要不认识你了!”   颜母抱怨完,紧接着问,“你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下班?”   颜谧含糊道,“有大案子,加班会很晚。”   “很晚?”颜母蓦地冷笑一声,“是连续加班了十天半个月,根本没回去过吧?”   颜谧的心猛然一跳,“怎么会,我……”   “你再敢给我撒谎试试!”颜母出离愤怒,“我告诉你,我就站在你楼下!你邻居刚才告诉我,你拎着包跟着一男一女走了,再没回来过!你行啊颜谧,越来越本事了啊,你还看不上人家孙佳明,人家要是知道你这么不检点……”   “妈你说什么呢!”颜谧的心虚被恼怒代替,“这跟检不检点有什么关系!”   “检点你会在宿舍里跟人同居?辅导员送回家里来的东西里,会夹带了那么多男人的衣物用品?还有……还有那种玩意?我简直不敢想,人家在你宿舍里收拾,翻到那东西的时候,是怎么在心里瞧不起你的!”   这也是颜母固定的翻旧账项目。   当年她留在宿舍里的东西被辅导员打包送回家里来,里面当然混杂着不少何语的东西,还有一盒开了封没用完的套。   父母当时就爆了。   可是她不明白,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和心爱的人发生亲密关系,做好了安全措施,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但这和父母是说不通的,她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她不接话,“您专门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颜母暴躁道:“我不来这一趟,还不知道你天天夜不归宿呢!颜谧你老实告诉我,那男的是谁?是不是……是不是那姓何的又回来了?”   “是黎思睿。”颜谧垂下眼睫,“我不知道邻居有没有描述那两个人的外貌,女的是黎思萱,跟她在一起,除了她哥哥黎思睿,还能有谁?”   她知道颜母一直觉得黎思睿条件不错,从前也没少在话里话外暗示明示她。如果是黎思睿的话……   “哦,是他啊……”颜母果然稍微平静下来一点,又觉得不妥,“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住到他家里去了啊!女孩子太随便会被看不起……”   “是黎思萱。我住在黎思萱那里。”   “哦……”   这个答案姑且可以接受,颜母又问,“你在单位吗?我过去看看。”   颜谧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不在,我在现场,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绝对不能让妈妈撞上何语!   颜母虽然不觉得自己是“闲杂人等”,但谁知道现场有没有死人?请她她都不想去!   “那你总要回来的吧?还有,你虽然跟黎思萱是好朋友,但你要跟她哥哥发展,以后就是姑嫂,老住在未来小姑子的家里,像什么话?”   颜谧头皮发麻:“您想多了,我没说我跟黎思睿……”   “——咚咚!”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仿佛是救星,她赶紧对颜母道,“妈,同事催我了,我得挂了。您要不今天就先回去?等我不忙了……”   “呵呵,你还有不忙的时候?”颜母却不买账,“我一早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过来,你就这么打发我走?我现在去你们单位,你在现场忙完,总要回去交差吧?我在那儿等你。”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母亲性格中固执的一面,颜谧早有体会。现在只觉得头疼——她到局里守株待兔,待会儿收队回去,岂不正好撞上跟在一起的何语?   洗手台的镜子里,映照出一张透着疲惫和焦躁的脸。颜谧扯起唇角,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失败了。   在公安大学的时候,她知道同学们私底下评论她高冷,好听点叫忧郁冰山美人,不喜欢她的人就说她装逼。   她也曾经是每天无忧无虑,嬉笑怒骂全凭心意,任性无忌的啊。   可是现在,放声大笑是一种什么感觉,她都已经快要记不起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比之前更用力。   颜谧拍拍脸,对着镜子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表情,然后转身去开门。   刚打开一条缝,外面的人就急着推门。她被推得禁不住后退,那人便堵着缝隙挤了进来,反手合上门,咔哒反锁。   “你……”看清楚进来的是谁,她不禁更恼,“你搞什么啊?不对——你怎么进来了?”   旁观取材的编外人员不能进入搜查现场,外面的同事怎么也不拦住他?   她伸手要去开门,手腕却被捉住,紧接着何语拎着她的腰——   又把她放在了洗手台上,精悍的身躯紧紧抵在她身前,动作一气呵成,非常娴熟。   颜谧如果尽力反抗,未必不能挣脱他的禁锢。然而外间还有同事,如果弄出什么大的响动,影响实在太不好了。   ……虽然现在影响也没有多好。   想起自己刚才还在感慨,最近跟洗手间格外有缘分,颜谧无力:“不要在这里……”   “哦?”何语挑起眉梢,眸色晦暗不明,“那颜警官想在哪里?”   “哪里都行。”就饶了洗手间吧。   颜谧咕哝完,觉得不对。这对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怪怪的?   很快她就无暇再思考哪里怪——   何语倏然俯首,用力地吻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卧室阳台楼梯洗手间厨房浴室沙发车上,我也都可以~   #随随便便何巨巨# 第33章   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颜谧死缠烂打求跟前男友复合,甚至豪放地把人家拖进洗手间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刑队上下,并向着整个系统内扩散。   偏偏身为推理作家的前男友还为了取材,取得批准旁观刑警工作。高大英俊的男人像道影子一样,总跟随着颜谧所在的专案组。   不少年轻男警员们看何语的眼光都带着羡慕嫉妒恨。这可是他们系统内颜值顶尖的警花,本来大家都有机会,然而谁知半路里杀出个前男友来!   这家伙是个大帅比也就罢了,开的那个跑车也太特么酷炫……真是人比人得死!   当然也不乏年轻的女警, 没话找话跟何语搭腔,跃跃欲试地试探——既然还没有复合, 那就是人人都有机会, 不是吗?   私底下群里甚至有人开盘打赌,赌颜专家是否能如愿与前男友复合, 如果能,需要花上多久。   孙晓雨看见这赌局,就在心里呵呵, 一种掌握了内情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人家都亲亲了, 都住在一起了, 还赌个毛线哦!   颜谧听她说了,却呵呵不起来。“死缠烂打”这口锅,她大概是甩不掉了……   何语吻得又重又急,挟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怒火, 仿佛要把呼吸都夺去。想着颜母这会儿正离警局越来越近,颜谧试图偏头躲闪,在他的唇齿间含混道:“你别……别闹了,我有个危机……唔……危机情况要处理——”   她蓦地僵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危机正在苏醒,炽热地抵着她,嚣张地昭示它的存在。   娇嫩的舌尖被他吮得生疼,每每感觉他就要狠狠咬她泄愤,却总在最后收敛住,唇舌转而怜惜地摩挲抚慰,好像终究还是舍不得弄疼她一样。   她知道自己昨夜在车上睡迷糊了,向他撒娇索吻,虽然全无记忆,但那个吻,一定不是这样激烈,像是想生吞了她一样。   他到底是怎么了?   后脑被男人的大掌紧紧攫在掌心里,修长的手指没入浓密的发丝间,让她无法回避。她清楚此刻抗拒只会更加激怒他,更何况她也不想反抗,她真的太想他——   颜谧放弃了躲闪,倏然抬臂勾住何语的脖子。   迎着他的唇,她热情地回应他,大胆地主动将香舌递向他……   就像从前一样。   她突然的转变,让何语欣喜若狂,狂喜之后便是困惑,还有难以置信。   他不敢寄希望于这么一个猝不及防的粗暴的吻,更不敢指望一个吻能解决一切。   但这不妨碍他享受她久违的热情。   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空气中满是意乱情迷的旖旎。   四唇终于分开时,两人都是呼吸粗重,炙热的呼吸与激烈的心跳交织着,久久无法平复。   颜谧手臂软软地搭在何语的脖颈间,与他鼻尖相抵,迷蒙的眸光蒙着水气,嫣红肿胀还泛着湿润光泽的唇瓣微张着,一时喘得说不出话来。   何语喜欢她这个样子。   让他想到她海藻般的长发铺陈满枕,细瓷般的雪肤晕满嫣红,半睁的迷蒙水眸望着他,满满都是依恋的模样……   “颜警官这是什么意思?”他轻啄她的唇。   颜谧喘息着,“你生气了……”   乍一听似乎是答非所问,何语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生气了,这是给他的安慰。   他不是不喜欢她的安慰,只是,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莫名冒出头。   揽着她后腰的大掌倏然收紧,“那别的男人生气呢,颜警官也是这么安慰的吗?”   这话太酸,而且酸得太莫名,颜谧傻眼:“……啊?”   何语想起刚才收到的那几张照片,酸水烧灼着五脏六腑。   “颜警官这几年过得很精彩啊?联谊会没少去吧?相亲又相到几个好男人?表白信、鲜花收到手软吧?还有个护花使者黎思睿随叫随到……”   他紧咬着发酸的牙根,“颜谧,你是不是当我死了?”   那个不详的字眼让颜谧心头猛地一跳,“你不许乱说!”   何语却以为她是在否认,怒火更盛。   她这几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根本不敢打探。   他知道她去了公安大学,专门为国家暴力机构输送人才的学校,出了名的阳盛阴衰。血气方刚荷尔蒙过剩的小子们群狼环伺,像颜谧这样漂亮的女孩,必然十分抢手。   他怕她有了新的感情,身边有了新的人。所以索性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不探不问。   那天晚宴之后她被黎思睿接走,走得头也不回,看也没看他一眼。他气得一夜没合眼,连夜把黎思睿调查了个底朝天,直到确认他和颜谧的交际并不频繁,应该只是朋友,才勉强按捺住,没有出手整治他。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胸襟。即便那点不频繁的交际,他依然如鲠在喉,耿耿于怀。   刚才看到黎思睿像嗅到腥味的猫一样找了过来,他就已经很不爽了。   没想到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发信人是韩妙彤,他本想直接删掉,然而标题是关于他大伯。   大伯接受韩妙彤父亲捐赠的肾脏移植,术后身体还是大不如从前,时好时坏。他关切之下还是点了进去——   里面是几张图片。   “颜警官喜欢讲证据,是吧?”何语磨着牙,将手机屏幕翻转过去,“……还要否认吗?”   他知道这样计较毫无意义,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过去无法更改。   他甚至没有资格计较。   更何况,他指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样的解释呢?   “……算了。”何语放下手,那股酸气滔天的怒意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他突然意识到,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时间会将一切变得面目全非,无可挽回……   手机却被颜谧一把夺走。   浏览过那几张图,她瞬时恼怒:“你调查我?!”   几张图片大小清晰度不一,有照片,也有截图。她怒极反笑,“何大神不满足于写侦探小说,开始自己当侦探了吗?真可惜你笔下明察秋毫的大侦探,要是知道他的创造者亲身下场,却顶多是个三流侦探——”   “你说谁三流?!”何语提高了声音。   “三流都是抬举你了!应该是不入流!”颜谧也抬高了声音,把手机丢还给他,眸中迷蒙的水光褪去,怒火闪烁,“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弄来的这些——既然你深信不疑,那你就尽管相信好了啊!”   她像个点燃的炮仗一样,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没错!一切就是何大侦探想的那样,我就是天天跟人在KTV包间里联谊,夜夜笙歌!我就是追求者成行,每天给我送花送礼物,我照单全收!我还隔三差五去相亲,相的全是青年才俊,我恨不得东食西宿,个个都嫁一遍!我就是这么水性杨花,换男人像换衣服——你满意了吗?”   “谧谧!”何语铁青着脸低吼,“我不是那个意思……”   颜谧才不管他什么意思,直接推了他一把,“满意了就给我让开!”   盛怒之下的这一推太大力,何语不防备之下被推得退了半步,她便像条灵活的小泥鳅一样从洗手台上溜了下来,眨眼间跑到门边,打开门冲了出去。   外间的同事们一开始还在互相挤眉弄眼,猜测这俩人又关在洗手间里干嘛,接着就听见模糊的吵架声——虽然隔着门听不清内容,但那语气绝对是吵架——然后便见颜谧满面寒霜地大踏步出来,眸中未消的怒意更证明,两人刚才是在争吵无疑。   如果这还不够,随后出来的何语的脸色也足够补充证据。   “咳,何先生,”一个同事拦住他,“恐怕还是得请你先出去……”   颜谧娇小的身形埋在一堆书的后面,埋首书堆中,丝毫没有要抬头的意思。何语进来本来就不合规,不方便再留,只得被警员盯着先出去。   方才的气怒,全数转为懊恼——是他失控了,他不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拿着来源存疑的所谓“证据”去跟她发火。   他自诩还算豁达,但在她的事情上,他的心眼比针尖还小。那段他不敢触碰的空白时光里,突然出现了别的男人的影子,就像一间充满瓦斯的密闭房间飞进去一点火星,他骤然爆发,毫无理智,也不讲道理。   她骂的没错,这么捕风捉影,盲目冲动,确实不入流。   还断送了原本正在好转的局面。她明明已经软化,已经开始回应他了。   这下好了,她肯定气狠了……   何语站在隔离线外面,难得地感到不知所措。   没一会儿,却见颜谧出来了。   他心中一喜,忙迎上前,“谧谧……”   然而颜谧冷着脸视而不见,径直走向电梯,边走边打电话,“喂Siri?抱歉又要麻烦你帮个忙……”   关闭中的电梯门被一条手臂挡住,接着何语跟了进来。她收了线,抱起胳膊,依然不看他。   颜母要去局里,很大概率会听见那些死缠烂打的传闻,颜谧本来已经放弃了。哪知天无绝人之路,刚才她又打电话过来,说坐错了公交车,现在迷路了。   她赶紧交待她,待在原地千万别动,她这去接她。   思来想去,想尽快打发走母亲,还是得靠黎思睿。   何语在身后亦步亦趋,颜谧只当他不存在,自顾自找到黎思睿的办公室,随手就要关上门,门缝里挤进一只劲瘦修长的手——   颜谧吓了一跳,以为夹到他了,赶紧拉开门,“你怎么样?”   何语捂着那只手,“谧谧……”   俊脸上是强忍疼痛不肯表现出来的表情,透着股可怜巴巴,但骗不过颜专家的眼睛。   门咣地一声被大力拍上。   黎思睿听了颜谧的请求,有点想跪下求放过。   颜谧见他为难,也意识到自己太强人所难,后悔开了这个口,“不好意思啊黎思睿……我知道我平日里,已经麻烦你和萱萱够多的了。没关系的,你别为难了,真的抱歉!”   “哎……”黎思睿见她转身要走,有些过意不去,“等等……”   萱萱说颜谧的父母极其厌恶何语,要是任由着老太太跟到单位去,万一真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看颜谧刚才以为夹到了何语的手,瞬间那个心疼的表情……   他一咬牙,“我帮你!不过……”他抬下巴示意门外,“是不是先跟他解释一下啊?”   不想颜谧脸一沉:“解释什么?人家何大神英明神武,乾纲独断!”   接着又摇头,“还是算了,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我自己也能应付得了我妈,没必要拖上你。”   黎思睿突然觉得有点刺激。   这感觉吧,就有点像赛车,急速开在弯道上,车身漂移离地,随时有翻倾的危险,却该死的刺激极了。   “没事儿!”他抓起车钥匙,“反正伯母也不常来不是?你不用过意不去,本来就是小事一桩,走吧!”   颜谧还想婉拒,结果被他推着走,开门的时候还没想明白,怎么他好像比她还积极还期待?   何语还在外面,看到的就是黎思睿手掌虚扶在颜谧后背上,像是护着她前行的画面。   他牙关紧咬,克制住黑脸的冲动。谧谧已经生气了,这时候再醋意大发,没有好处。   “你们去哪儿?”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以为颜谧要继续无视他,没想到她回答了——   “我们,”她像是格外强调这两个字,“去接我妈。”   何语愣了下,想起她刚才说的“有个危机情况要处理”。是她母亲来了?   被“我们”的黎思睿干笑两声,终究不敢作死过度,“那什么,我就是友情帮个忙而已……”   谁知他这一句解释,对何语便是足够的提示。短短刹那间,他便想明白了颜谧来找黎思睿的目的,以及前因后果。   “谧谧!”他的脸色登时变了,“不行,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那就不需要何大侦探操心了,”颜谧冷冷的,“毕竟若不是拜算无遗策的何大侦探所赐,怎么会全局上下盛传我死缠烂打呢?我又怎么会需要想方设法阻止我妈去局里呢?”   何语剑眉深蹙,略微思索一瞬,“伯母在哪里?我可以安排人说服她回转……”   “不必了,”颜谧断然拒绝,“不敢麻烦何大侦探,我自己的母亲,我当然要自己去接待。”   说完她扯了扯黎思睿的袖子,“走吧,不然她得等急了。”   ……   江畔一间咖啡馆里,韩妙彤涂得鲜红的指尖点了点桌上厚厚的信封,缓缓推向对面的人。   肥腻的手去抓信封的动作透着贪婪,她忽然按住信封,“蔡先生手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吧?”   迎着中年男人闪着精光的三角眼,她冷冷一笑,“就拿几张暧昧照片打发我?蔡先生未免太看不起我。”   蔡记者本来还真的挺看不起这女人。   花大价钱买几张情敌和别的男人似是而非的暧昧照片,这不是蠢么?就凭着这种程度的挑拨,抢不到男人的。   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韩小姐想要什么?”   他自以为神秘莫测的笑,看在韩妙彤眼里只觉得倒胃口。然而这个人很有用,她只能按捺住性子。   “我要跟五年前那件事有关的,最好是颜谧怎么勾引阿语,怎么欺负她姐姐颜宁,怎么一步步逼死了姐姐,自己却活得风风光光,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   “这也太具体了吧?”蔡记者笑了,“看来韩小姐想要的不是情报,而是……嗯,我们应该管这个叫,‘炮制热点’服务?那韩小姐找我,可算找对人了。”   ……   颜母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D城大都市不比她熟悉的家乡县城,交通错综复杂,一不小心乘错了车,在全然陌生的繁华街道下了车,她有些心慌。   本来方向感就不好,这下更不敢乱走了。   颜谧说要来接她,等得她腿都酸了还没到,她进了近旁的商场,张望着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脚。   一张望,倒是望见一个熟人——   “思萱?”她挥手打招呼。   黎思萱闻声转头,认出颜母,不由面露意外,“颜伯母?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看谧谧,不小心迷路了,等她来接我呢!”颜母好奇地看向黎思萱身旁的儒雅男人。   黎思萱将腮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抿唇介绍道,“这是D大的许教授,刚才碰巧遇到。许教授,这是我好朋友颜谧的妈妈。”   颜母打量许教授顶多三十出头,斯文温和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她有些吃惊,这么年轻就是教授了?   她也是过来人,能看出黎思萱的小心思,就想给她美言几句。于是冲许教授道了句幸会,接着对黎思萱表示歉意与感激:“我们家谧谧在D城,可一直多亏你关照了!她太不懂事了,老是麻烦你,也就是你脾气好,待人热情……”   黎思萱忙摆手,“哪有麻烦!我跟谧谧认识这么多年了,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关照嘛。”   “你这孩子!”颜母嗔怪地拍拍她的手,“可别太迁就她啊,我刚还说她了,别老赖在人家思萱那边,给人添麻烦!”   黎思萱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是我让她过来陪我住的,一点都不麻烦……”   许教授噙着一抹儒雅的笑容,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然后跟着夸了黎思萱一句,“思萱待人很真诚,一直如此。”   黎思萱又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遮掩住发热的耳根。   这时颜母的手机响了,她接起说了商场的名字,不一会儿,颜谧和黎思睿就过来了。   两下相遇,俱是一愣。   黎思萱看看她哥,又看向颜谧。   ……这是个什么组合?   颜谧看看许教授,又看向黎思萱。   ……说好的不想要会分析心理的男票,看看就好呢?   颜母的目光在黎思睿身上掠了一圈,嗯,高个子,一表人才,家庭出身也好,跟小姑子是朋友,以后应该不太用担心姑嫂关系。   这个女婿,她很满意。   难得对颜谧露出个赞许的眼神。这丫头总算做了件靠谱的事情。   这边眉眼官司忙碌,还是许教授先打破沉默,“颜谧,有段时间不见了啊。”   颜谧忙打招呼:“许教授!上回C县的案子,还要多谢你提供的专家意见,对我们锁定嫌疑人很有帮助。”   许教授谦虚道:“客气了,其实不用我指出来,你很快也会发现的。”他半开玩笑,“毕竟是咱们D大出来的才女,还选修过我的课,也算我的得意门生了。”   提起D大才女这些字眼,颜母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她轻咳一声,“谧谧,要不……我们别耽误思萱和许教授的时间了吧?”   颜谧从宋清晏口中得知他曾在心理学院里向颜宁问过路,还见过黎思萱后,还没来得及询问黎思萱是否有什么印象。只是此刻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只得先道了别。   上了车,颜母坐进后座。颜谧其实不太想坐副驾——她知道,母亲定然会想得更歪,然而她又不可能和颜母坐在后座,让黎思睿一个人坐前面,好像个司机一样。   最终还是得坐进副驾。   “思睿在哪个公司高就啊?”颜母一坐稳,就开启了盘问模式。   “我自由惯了,自己开了个建筑设计工作室。”黎思睿答。   “哦……创业啊。”颜母觉得有点不稳定,又问,“业务怎么样啊?”   “还行,上升期吧。”黎思睿含糊。   颜母追问,“都做什么规模的项目啊?”   “妈!”颜谧打断她,“黎思睿只是顺道捎我来接您一下,您问这么多做什么?”   不待颜母瞪眼,她接着道,“我们直接送您去车站吧,我还得回现场去,有桩命案正在调查,上面盯得很紧,今天真的没时间。”   一说有命案,颜母心里毛毛的。想起警局还有法医停尸间什么的……   她瞟了正专注开车的黎思睿一眼,抿了抿嘴,对颜谧道,“我上回跟你说的,阿宝户口的事情,你到底问了没?他过不了两年,就要上小学了。”   家乡那个小县城离D城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车距,可教育资源却是天差地别。颜谧的父母动了心思,想把阿宝的户口迁到她名下,可是……   “我说过了,户口投靠只能在直系亲属之间进行,姐弟关系属于旁系……”   “旁系什么旁系!”颜母根本不听,“你以后还不得靠阿宝给你撑腰吗!还有什么比你们姐弟更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  酥甜甜:语哥你丈母娘被人抢走了!!   语哥:丈母娘就给Siri吧,我要谧谧就好。   #豁达大度何巨巨# 第34章   颜谧转头直视颜母, 神情认真。   “那不如这样吧。反正我不打算结婚,也不会生孩子,不如把阿宝和我的户籍关系更改成母子,这样他的户口就可以迁来我这边,我会把他当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待——”   “不行!”颜母断喝一声拒绝,“你给我闭嘴!说的这是什么话!”   “县城里不是总有人在背后说,阿宝其实是我未婚先孕的私生子,只是为了遮丑,才当弟弟养吗?”颜谧依然平静,“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无论怎样还是会被当成我的儿子,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什么一不做二不休!”颜母脸涨得通红,快被她气得喘不上气来。   她瞥向前方紧握方向盘, 目不斜视专注路况, 仿佛正行驶在九曲十八弯的悬崖边上,一分心车就会坠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的黎思睿, 十分后悔当着他的面提起了这个话题。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当着人家黎思睿的面说这种话,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她是想着黎思睿早晚会知道家里还有个阿宝,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自己主动提起来, 反倒显得坦荡些, 有种问心无愧的感觉。哪知道谧谧这丫头这么气人!   “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就是闲的!”颜母心里着急,这话是专门说给黎思睿听的,“遮丑什么遮丑,我们家怎么可能闹出那种丑事?哪有为这种无聊的谣言赌气说自己不结婚的?我看你是脑子摔坏——”   她戛然顿住, 滞了半晌,再次开口时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我是为阿宝的前程着想,还不也是为了你嘛。你弟弟有个好前途,将来也能帮衬你不是……”   又来了。宁宁也是为了她,阿宝也是为了她。   颜谧没有再接话。   很快到了车站。黎思睿自告奋勇地去给颜母买票,颜母还在推辞,他却脚底生风走得飞快,积极得简直迫不及待。   颜母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没入售票窗口排起的长队中,转头狠狠地剜颜谧一眼。   “我看黎思睿脾气挺好的,你也别太作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心里没数吗?万一把他吓退了,你还想找到什么样的?县城里那些没眼光的听风就是雨,所以我让你表姨给你在这边留意,可是你又不咸不淡的端着,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才女仙女,人家非你不可吗?!”   “还有!跟邻里好好打交道,别老夜不归宿,当心人家传闲话,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   颜谧不知道该接什么,索性“哦”了一声。   颜母被她“哦”的又来了气:“你必须结婚!闭着眼睛也得给我结婚!你一个姑娘家不结婚像什么话?我不求你嫁个大富大贵之家,可你总不能当个老姑娘,让人指指戳戳吧?你就算不为我跟你爸考虑,也多为阿宝想想,再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   “我怎么没为阿宝着想了?D城的教育资源不是那边能比的,就算您不提,我也打算找机会跟您提议,不如把他送过来。但是户籍的问题,法律就是那么规定的,我没有办法。”颜谧语气平静。   “你没有办法?”颜母气笑了,“你在公.安上工作,管户籍的也是公.安,你跟我说你没有办法?”   车站里人来人往,人声广播声交织在一起,喧嚣震耳。颜母压得低低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进颜谧耳中——   “你少打那些歪主意,想拿阿宝的前程要挟我们?阿宝是我和你爸养大的,就是我们的儿子,你的弟弟,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允许他作为一个丢人现眼的孽种私生子,当你的拖油瓶!否则当初你再怎么求我们,再保证得天花乱坠,我们也不会同意冒险让你留下他!”   说完她又放柔了语气,“就算是个阿猫阿狗,养了几年也会有感情,我们待阿宝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吗?当初还是你自己说的,他跟着我和你爸,可以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也免得我们膝下寂寞。这些年你不闻不问,连个尿片都没给他换过,既然你连这个心都能狠得下,现在又何必跟我们拧巴?”   听到外面的人碎嘴时,颜母不是没后悔过,不该没顶住女儿的哀求,任她留下这个孽种。外人还不是浮想联翩,该传私生子的闲话还是会传?   可颜谧很少回家,“姐弟”间不亲近,仿佛不满父母老年得子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不少流言。闲话渐渐的越来越少了,让他们二老在颜面上好过了许多。   而且就像她说的,他们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个玉雪可爱,白纸般无暇的小婴儿,养着养着总能养出感情来,更何况阿宝那孩子很有几分谧谧小时候的聪明劲儿。别说不可能再塞回去了,就算现在要把他送人,她也舍不得了。   颜母不禁怀疑,谧谧当初,是不是就算准了他们两个老的会骑虎难下?   黎思睿买好票回来的时候,就察觉这对母女之间,主要是颜母的火.药味散了不少。他从颜谧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无端就是觉得,她好像很难过,很失落。   那种无能为力的难过,让他也忍不住跟着情绪低落。   黎思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每回给妹妹黎思萱顺毛一样,安抚道,“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你想伯母了就多回去看看呗!母女哪来的隔夜仇,吵吵感情才更好,萱萱跟我妈就这样……”   这安抚完全没在点子上,透着股黎思睿特有的不着调,偏偏又不着调得特别真诚。   颜谧不知道怎么,突然扑哧笑了出来。   “谢谢你,黎思睿。”她仰头看着黎思睿,认真的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她哪里会跟母亲硬顶,起码也会敷衍一下,毕竟……   毕竟当年那个雨夜,她没踩住湿滑的栏杆,失足跌了下去,后脑磕到台阶,晕倒在大雨里,是母亲半夜不放心她,起身查看房间,发现她不在,厨房的小窗呼呼地往里面灌风,才及时发现倒在楼下不省人事的她。   母女连心,至少在那一夜,是在冥冥之中有感应的吧?   那母子呢……   这念头一起,颜谧立刻警觉地打住,不允许思潮再沿着这个危险的方向奔涌下去。隐忍仿佛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本能。   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如果她忍不住回去看,再一再二的看,多看几回,只会更加无法割舍。   她了解自己的性格,本来就有些不顾一切的莽撞冲动——就像那夜她爬出窗台,心里是存着抛下一切,跟何语远走高飞的念头的;就像不到一个小时前,她不管不顾地回应了他的吻……   有人说,人生是由一个个选择构成的,此刻的每一个选择,都决定了人生下一步的走向。无数次的选择,最终造就了不同的人生。   她已经选过了,落子无悔。   ***   黎思萱跟许教授分别后,捂着发烫的脸颊,内心的小人儿旋转跳跃闭着眼,雀跃得停不下来。   虽然她信誓旦旦地说过,不想要一个时刻分析她心理的男票,但是……   妈的真香!   回家的路上,她停下来买了杯奶茶。这间奶茶店生意很好,总是大排长队,她等了好一会儿才领到自己那杯乌龙玛奇朵波霸三分甜,吸了一口,香香甜甜,快活似神仙。   路过拐角珠宝店的时候,她咬着吸管往橱窗里瞥了一眼——   咦,里面那人怎么有点眼熟?   黎思萱很快想起那人是谁。当年的法语系系草,叫袁……袁什么来着?   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颜谧。   【震惊!昔日系草,今成油腻猥琐男!】   系草身边,网红脸的姑娘正趴在柜台上挑珠宝,俯趴的姿势,正好将深深的事业线展露在系草直勾勾的视线下。不得不说,这姿势摆得很有讲究,状似无意间让男人的眼睛吃足了冰淇淋,而且完全看不出凹造型的痕迹。   黎思萱认真观摩学习,盘算着回头是不是在许教授面前凹一凹?看系草那油腻猥琐的眼神,男人估计就吃这套?   这时颜谧的电话打了过来。黎思萱一边惊讶一张系草的照片竟然值得她回个电话,一边接起来,“喂?”   “萱萱,你对宋清晏这个人有印象吗?”颜谧开门见山。   “宋……谁?”黎思萱想了想,“哦!启明国际的小开,宋启明跟前妻的儿子?在八卦新闻里有看到。”   “五年前,他曾经在D大心理学院向宁宁问过路。他说当时还有个短发女生,我猜可能是你。你有印象吗?宁宁那时候经常去心理学院吗?”   黎思萱被问得一怔。普通人的记忆水平,连上周同一天晚饭吃了什么都未必记得清,更遑论五年前的事情。   “应该没有经常去吧?”她努力回忆,“倒是我那学期因为选了许教授的课,经常去认知楼的大教室上课。你让我再想想……”   她绞尽脑汁,把吸管都快咬烂了,脑子里的小灯泡才突然闪了一下,“啊!我是有一回下课,在认知楼外面碰到宁宁,不过不清楚是不是宋清晏问路那回。我记得我还奇怪过,她上课不在那个方向,她说……哦对,她说陪同学过来送个东西,我就没再追问了。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她知道颜谧一直坚持颜宁不是自杀,虽然在心底认为她只是不愿接受事实,还有由于颜家父母将颜宁的自杀归咎于何语,导致二人分开的结果,但……唉,如果继续追查能让颜谧心里好过一点,她能配合的地方,还是会不吝配合的。   许教授说,人有的时候是需要一个念想,需要一点执念的。   她也和许教授探讨过颜宁的心理。在她看来,颜宁只是羞涩内敛,多愁善感了些,偶尔会情绪低落,但正常人的情绪本来就是起起伏伏的啊?她完全看不出颜宁有自杀的苗头,更没有察觉她如她的遗书上写的那样,对颜谧充满嫉妒。   许教授告诉她,一个人外在的表现,不一定能真正的反映她的内心。譬如许多抑郁症患者表面上看来一切正常,甚至能表现出开朗积极的性格,直到他们熬不下去选择自杀,他们身边的人才纷纷震惊——殊不知心理的疾病早已如癌细胞般蔓延扩散,在外人不知道的角落,他们不知道已经压抑了多久,痛苦了多久,才去寻求永远的解脱。   所以颜宁其实一直嫉妒着颜谧吗?   在每回将好吃的都给颜谧留一份,说起妹妹的聪慧时眼神晶亮,逛街买东西都下意识买两个……的时候,她都在默默的嫉妒着颜谧,嫉妒到会从那么高的楼上纵身跳下吗?   这个很难说,许教授说。有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一根导.火索,或者是压抑到极致的时候,压断那根弦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轻女孩子的话,他说,有很大的概率,是为情。   黎思萱想起颜宁的有些衣物上,有不显眼的标记,是字母Y。   Y,她首先想到的名字是——何语。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奶茶太浓,她的心口砰砰直跳。一时出神,差点跟挽着网红脸推门出来的系草撞上。   终于想起来了,系草名叫袁晟尧!两个Y呢!   黎思萱怀疑的眼神引起了系草的注意,也引起了网红脸的警惕,用贴了厚厚假睫毛、戴着大直径美瞳、折着超宽平行线双眼皮的卡姿兰大眼睛翻了她一个惊世大白眼。   黎思萱回给她两个鼻孔:“小姐,你的nubra露出来了。”   网红脸低头检查胸的时候,系草终于认出了黎思萱,但很快调整了表情,装作不认识。   黎思萱跟许教授学了点读表情的皮毛,当下拆穿他,“袁晟尧,装什么装呢?”   同时觉得有点奇怪。袁晟尧这个表情……怎么仿佛透着股心虚啊?   哦对,当年他追求颜谧不成,在背后不干不净说她坏话来着。所以后来何语让他众目睽睽之下用脸接了个球。   以袁晟尧自大的性格,吃了那么大的亏之后,不记恨就不错了,什么心虚都烟消云散了吧?   黎思萱想起跟颜谧闲聊的时候,颜谧曾教她在审讯中利用信息不对称,抓住嫌疑犯的弱点唬人的技巧。她学着颜谧的样子,淡淡地勾起唇角,“装不认识,就能当作没发生过了?”   这话一出,袁晟尧和网红脸俱是脸色大变。   网红脸是将警惕级别从橙色预警提高到红色战备,而袁晟尧……袁晟尧就有意思了。   “……黎思萱?”他强作镇定,“刚才没认出来,你也不至于吧,说这种惹人误会的话?”   啧啧,反应还挺快,装得真像。   “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黎思萱直视着袁晟尧,继续高深莫测,心里却没什么底。   ……有点想呼叫颜专家求助。   汇安区分局刑警大队里,今天的颜专家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虽然她平日里也是淡然安静的,但今天就是让人觉得格外的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种。   而与她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死缠烂打的对象何大神。   何大神一改先前那副慵懒矜傲的做派,就连唇角总噙着的那抹似笑非笑也消失了,转而变得正经而严肃,不错眼地关注着颜专家,时不时跟人家搭话,端茶送水。   偶尔得到一个“嗯”或者“哦”的回答,然后为那一个“嗯”或者“哦”,笑得满面春风,受宠若惊。   就好像两人的角色倒掉过来,风水轮流转,现在是何大神死缠烂打,颜专家爱理不理。   刑队众人啧啧称奇。倒是听早上去裴玉珠办公室运书的同事说过,这俩人吵架了。可是吵个架能吵得角色对调,也是蛮让人开眼的。   颜谧现在看见何语这张脸就来气。再好看也没用。   他应该没有调查过她,否则没理由会没发现阿宝的存在。她费尽心机,甚至可以说是巧舌如簧,才从父母手下保住了阿宝,在产床上还在担心他会不会长得太像何语,那样肯定会惹父母不喜,她就只能再另想办法。好在他长得更像她……   如她计划的那样,父母亲力亲为地照料阿宝,很快相处出了感情,不会再像对待子宫里未成形的胚胎一样,轻飘飘要求她舍弃。这是唯一的能够保住他的办法。   阿宝上的兴趣班是围棋,胖乎乎的小手夹着黑白棋子,肯定很可爱吧……   颜谧猛地掐住掌心,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那几张图片,必然是别人发给何语的。   十有八.九是他的爱慕者,听闻他被她这个前女友死缠烂打,想让他看清她的真面目吧。   何大神有颜值有才华,凭作品获奖无数也圈粉无数,这些年他的影响力逐步扩大,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他的爱慕者众多,就连这个警局里都有,谁知道是哪一个?   颜谧也不想知道。图片是别人搜集的,冲她发火的却是何语本人。冤有头债有主,她懒得跟别人计较,要生气,就生何语的气。   她再次无视巴巴凑过来的何语,继续整理裴玉珠的书。   在搜查中,没有在裴玉珠的家中或者办公室发现别的有颜宁字迹的物品,尤其是那张撕下来的小纸条的其余部分。那么纸条是凶手留下的可能性就增大了。   然而为什么呢?   她又想到宋清晏。审过宋清晏后,她更倾向于他不是凶手,虽然身高体型符合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但他对裴玉珠的怀疑依然只是怀疑,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坤哥,我们盯着宋清晏的人有什么发现吗?”颜谧问王继坤。   “那小子奇奇怪怪的,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在他老子的小三樊倩倩的公寓外面徘徊,贼头贼脑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刘成。樊倩倩至今不见踪影,刘成急得嘴唇上起了个火泡,说话都嘶嘶的疼,“那小子昨天晚上在外面兜圈子,今早进去了公寓楼,站在门口要敲门又不敲的,看着急死人。你说裴玉珠那种心狠手辣的女人,怎么养出这么个优柔寡断没主意的怂包?”   这问题没人回答得了。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更别说这个又不是亲生的。   没一会儿,盯梢的人传话回来了。   宋清晏又去了樊倩倩的公寓,这回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去了。然而过了几分钟,里面发出一声嚎叫,宋清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白着脸跑出老远才想起报警——   樊倩倩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吃醋一时爽,一直吃一直……算了我继续跪榴莲了QAQ 第35章   樊倩倩死了。   不仅死了, 还已经死了超过两天了。   “昨天我的人过来查探的时候,让房东开了门,进来巡视过一圈,家里没人。”刘成懊恼过了头,连嘴上火泡的疼都忽略了,“我安排了人在附近盯着,想着她很可能还会回转,到时候直接带走就行了。哪知道……妈的!”   哪知道,家里不是没人。   樊倩倩一直都在家里。   时值深秋,外面冷风肆虐, 窗户紧闭的公寓里却温暖如春,穿着厚外套进来, 待久了还会觉得有点热。   一个粉色的大号旅行箱被从衣帽间拖了出来, 鉴识科的技术员们拍过照,正小心翼翼地将樊倩倩从旅行箱中抬出来。年轻瘦削的女孩子体型娇小, 蜷缩的姿势已经僵硬定型,贴着粉红色的箱壁,仿佛胎儿蜷缩在子宫里, 只是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安详的熟睡, 只余惊恐狰狞的死气。   尽管见过不少比这更惨烈残忍的现场, 颜谧依然胃中一阵翻滚。她忍住转开视线的冲动,仔细观察起现场。   倏然间,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拳头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里。   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紧蜷的手指,让她渐渐放松。她冰凉的手很快染上一丝暖意, 那修长的手指顺势滑入她的指缝间,轻柔地抚摩她手掌心方才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迹。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女尸上,没有人注意到何语的小动作。   他的触碰不带任何轻佻调情的意味,全然是安抚和怜惜,颜谧原本想抽回的手迟疑了。   须臾,她的手动了动,攥住他的手指,从他的指尖汲取那令人安心的体温。   “……死因初步判断为窒息,屋里开着地暖,考虑高温的因素加快尸体腐坏,影响死亡时间的推定范围精确性,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在48小时到72小时之间。死前曾吸入麻醉性药物,指甲中有少量衣物的纤维,已提取待化验分析。没有遭遇性侵害的迹象,眼睛是在死者死亡后,尸体被放置在旅行箱中,之后才被挖下的,流出的少量血液都在箱子里。死者没有带走眼球,而是连同使用的水果刀一起丢弃在箱子里。”   法医指挥着鉴识人员给证物收纳拍照。颜谧松开何语的手,去厨房检查了一圈。   “刀具架上少了一把刀。水果刀应该是这个公寓的所有物,不是凶手带来的。”   这套公寓算不上豪华,却布置得很温馨。客厅卧室里都有些凌乱,鉴识人员拿着工具,在各处提取指纹。   如果这凌乱是樊倩倩跟凶手发生打斗挣扎造成的,那昨天警员进来找人时,难道都没有发现异常?   刘成也想到了这一处,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当然不是唯一的疑点。现场更诡异的地方是——   “盒中少女案。”一直以来都闲闲旁观,信守当个“没有感情的信息采集处理机器”承诺的何语开口了。   “我的系列小说里,有个盒中少女案。被害的少女被装进仅够容纳身体大小的盒子里,剜去双眼。不过不同的是,书中的凶手带走了眼球,作为纪念品保存。”   “你的意思,是模仿犯罪?”王继坤眯起眼睛。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何语道,“这间公寓里可以藏尸的空间很多——衣柜里,床底下,冰柜,阳台上的壁橱……偏偏凶手选了旅行箱。”   刘成看向何语的眼神也很微妙:“所以大作家是想说,凶手是你的粉丝?”   他差点想说自命不凡也该有个限度,这里是真实世界的凶案现场,不是过家家写小说,可以随便胡编乱造,敲敲键盘就自以为是上帝了。   自我意识过剩是病,得治!   何语却摇摇头,“恰恰相反,我倒感觉,凶手应该颇为看不上我。”   他面色不虞,似乎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颜谧只好代他解释,“旅行箱是樊倩倩的所有物,上面挂着的卡通行李牌上有她的联系信息。既然旅行箱并不是凶手带来的,那么很可能是他在杀完人之后,发现这个旅行箱,才临时起意将樊倩倩塞了进去,挖眼也是之后的行为。”   挖完更没有按照书中那样,将眼球作为战利品带走的意思,而是随手抛弃在旅行箱中。   如果这是模仿,那么这模仿也未免太过半吊子,透着股漫不经心,仿佛……仿佛是顺手为之的戏耍一样。   真正带着崇拜的模仿,应该会近乎虔诚地尽力还原每一个细节,力求与原作分毫不差才对。   无论是粉丝还是看不上,刘成都觉得何语这家伙什么都能联想到自己身上,绝对够自恋,反正自我意识肯定过剩。   他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宋清晏呢?”颜谧转而问。   作为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宋清晏自然被直接扣下协助调查了。   他几乎吓破了胆,抱着热水杯眼神发直,回答询问时声音发抖语无伦次,但好歹讲清楚了发现尸体的过程。   据他说,他昨天傍晚收到一个地址,就是这间公寓。他本来想忽略的,但按捺不住好奇心,就过来了。   来之后又怂了,加上天色已晚,他看着黑乎乎摇晃的树影都害怕,于是在底下徘徊了两圈,又回去了。   结果今早又收到一张照片,是他老爹宋启明揽着樊倩倩的腰,站在公寓门口,从亲密的姿态就能看出这俩人肯定有奸情。   这两天关于裴玉珠和宋启明的传闻太多了,真真假假,什么离谱的都有,还有想采访宋清晏的各路记者,几乎要把他的电话打爆。对此他采取鸵鸟政策,把头埋进沙子里,不听不看不信。   但这个是送上门的有图有真相了。他以为性格互补恩爱有加的父母,形象相继轰塌,于是他又坐不住了,这回是直接冲了过来,想找樊倩倩对峙。想质问她,是不是勾引他老爹出轨了,是不是因为她才拆散了他圆满幸福的家?   憋着的那股气到了门口就泄得差不多了。质问又有什么用呢?   他没有勇气面对真相。再加上敲门没人应,他踌躇半晌,又走了。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又收到短信了吗?”颜谧问。   宋清晏摇头,“没,是我在我爸的东西里翻到一串钥匙。不是家里的钥匙,我从来没见过。我猜可能里面有这个公寓的钥匙,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过来……反正这里面没人,如果能打开,我就想四处翻看一下,看有没有……呃。”   他呃地一下截住了话头,但颜谧懂了他的意思。   到底是父子连心,宋清晏确认父亲宋启明有小三,左思右想后,也担心起是不是他真的杀了裴玉珠。于是想趁机自己进来小三的公寓,无非是想搜一搜,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谋划杀妻的罪证。   至于找到罪证后,是要销毁掩盖,还是要大义灭亲……那就没人知道了。   “你进来的时候,公寓的状态是怎么样的?整洁还是凌乱?”颜谧问。   “乱……呃,不乱的,那……那是我翻的,本来收拾得还挺整洁。”宋清晏猛然反应过来,“不对等等!我到处翻看过,肯定留下不少指纹了,但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   颜谧:“……说说你怎么发现尸体的。”   一句话把宋清晏问得脸绿了白,白了绿,要呕不呕的样子,“我……在卧室里瞎翻,隐约闻到……闻到一股怪味儿,好像是衣橱里传来的。我找了找,发现里面有个旅行箱,我也没想太多,就拉开看了看……”   大概是又回忆起那颇有视觉冲击力,可能还有嗅觉冲击力的一幕,他脸上惊恐与恶心交织,看样子离晕厥就差那么一点点。   颜谧:“箱子里的遗体和物品,你动过吗?”   “——没有没有没有!”宋清晏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连摇头带摆手,惊恐得几乎要尖叫,“绝对没有!!”   ……行吧,她也只是按惯例问一句。   现场初步勘察完毕后,先收队转移回局里。   天色已经擦黑,接下来肯定又是场硬仗。颜谧先去茶水间,泡杯浓茶提神。   滚水注入杯中,茶叶上下翻滚,袅袅茶香随着白色的蒸汽升腾。   颜谧想起之前她和何语还怀疑过,作为启明国际唯一继承人的宋清晏,有没有扮猪吃虎,坐收渔翁之利的可能性。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想多了。   对了,何语——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巡梭,找到倚着门框抱臂而立的他,直直地撞上他凝视着她的目光。   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柔和的目光不掩欣赏。被他这样注视着,就好像她是什么稀世珍宝,令人惊叹惊艳,必须不错眼地盯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闪耀的瞬间似的。   见她转头看他,何语立刻冲她露出笑容。笑容如春花绽放,温柔中透着一抹讨好。   颜谧怔了一下,旋即恶狠狠瞪他。   笑什么笑!看见你就来气!   被瞪的何语笑得更加讨好,对比平日里那副不可一世的讨债模样,简直不忍直视。   ……哎呀坏了,债主!   被无辜沉江的那本《痴秘》浮现在颜谧眼前。铐在一起,衣衫半褪的男女……咳!   颜谧赶紧晃晃脑袋,把那张气氛香艳旖旎的封面晃成碎片。   她绝对没有想起前一天晚上,何语裸裎的胸膛被她打翻的水沾湿,坚实的肌理在床头灯暧昧的光线下泛着光泽的画面,绝对没有!   虽然黎思萱由于不可描述的胡乱联想,而不打算追究那本书了,可她知道黎思萱很喜欢那书,否则向来大方如她,也不会格外交待她要还。   当然无论黎思萱大方与否,借了人家的书却给弄丢了,她没办法就这么轻轻揭过。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弄丢了东西不赔偿啊,那怎么过意得去?   所以那之后她就在几个交易平台上发布了求购信息,求购《痴秘》,最好是全新的,价钱可以商量。   她的计划,是先买到书,揪出MIYU这个马甲下面的“新人”作者。反正悬赏人还要求正主亲口承认的证据,到时候她再求一下正主,让他或者她签个名,然后她再把签了名的书还给黎思萱。   完美。   完美的计划暂时只实行了第一步,这两天实在太忙,她都忘了去查看有没有人回复她的求购信息了。   颜谧有些忧心黎思萱说的这书很难买,不抱希望地查了查。   ——还真的有人回复她了!   有两个人回复,她先查看了时间更近的那一个,却失望地发现对方叫价高得吓人,且状态已经变成了「已售出」。   再看另一个,回复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她生怕又被别人抢先了,赶紧问:   【请问书还在吗?我要。】   对方显示不在线,颜谧正要收起手机,对方状态的灰色小点变绿了,很快一条消息跳出来。   【在,不卖,只换】   颜谧忙问:【请问换什么?】   对方秒回:【签名书】   这个平台专门交易书籍,上面初刻本绝版书之类的非常多,因而用户多是爱书人、收藏者。希望交换签名书倒也很正常。   这时对方输入完毕:【以下作家亲笔签名的书都可以:沈从文,史蒂芬·金,张震城,江户川乱步,何语,周舒童,詹姆士·斯图亚特,约瑟芬·铁伊】   颜谧瞪着这一串名字。   这些都是如雷贯耳的文坛巨巨。   有一多半已经驾鹤西去了。   她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看再求购其他人的签名书,等买到了签名书,再跟这个人换《痴秘》。但问题是,时间不等人啊……   万一等她找到并买到签名书,这本《痴秘》又被交换出去了呢?   她的求购信息挂了好几天了,只有这两个回复,所以黎思萱的话不假,这书确实难买。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她抬眸扫了眼依然倚靠在门框上的何语。他抱臂的一只手夹着手机,在修长的手指间翻转把玩,察觉到她的视线,询问地扬眉。   她瞪过去的一眼莫名有点心虚。   低头回复:【何语的签名书我有,请问怎么交换?我在D城。】   她撒谎了,她还没有。但她会有的。   对方很快道:【面交,时间?】   颜谧咬着唇,有些为难。樊倩倩的案子一出,破案的压力更大了,她可以预计接下来的几天,直到案子告破,她都不会有空去换书。   哦,换书之前,还得先找何语要个签名。   她想了想,如实道:【我近几天会很忙,但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这本书,而且我保证可以拿何语的签名书跟你交换。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保留一下吗?最多三天,我一定跟你约时间交换。】   这次她等了一会儿,对方才回:【可以】   进展太顺利,颜谧竟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顿了下,再次确认:【你确定吗?】   对方:【确定】   ……这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仿佛一个字都懒得多打,惜字如金的语言风格,怎么有点熟悉?   有点像……何某人?   颜谧再次抬眸,门口却不见了何语颀长的身影。没一会儿,对方发来了长长的一段:   【因为这几个作家里面,我最想要的签名书其实是何语的。他很年轻,未来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又极少办签售会,市面流传的签名书很少,也就意味着升值潜力和收藏价值巨大。如果是用何语的签名交换,我可以为你保留三天,不过最好不要太久了。】   这解释合情合理,而且这么详细诚恳,跟何某人那个不正经的样子天差地别。   果然想多了。   颜谧终于放心了,回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太感谢你了!】   对方秒回:【客气】   ……又是两个字。   端起茶杯走出茶水间,颜谧一边腹诽,真是买本书也遇到跟何某人一样的臭毛病。   ——“心里想着某个人的时候,看见什么都会想起那个人,是真的吗,谧谧?”   脑中突然响起颜宁的声音,虚浮而缥缈,她一时分不清,那语气是认真的提问,还是戏谑的调侃?   哦,她想起来了——   是黎思萱先打趣颜宁爱看言情小说,调笑说那些粉红泡泡都是假的,根本不现实,实在很没必要看得大半夜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宁宁反驳说,故事是假的,但感动是真的呀。   接着宁宁就问了她这个问题。   她只当这句话又是哪本粉红封面的小说里的,坦然地点点头,“当然啊!比如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何语——”   她指着面前的水杯,“又比如,看见这个杯子,我就想起昨晚我口渴,又不想起床,就踢了何语一下,还是他起来倒水喂我的。”   她那时坦率得不知道害羞为何物,信誓旦旦道,“因为我喜欢他,满脑子都是他,自然看见什么都会想到他啊!”   黎思萱搓着手臂,连呼肉麻得受不了。   宁宁呢……   颜谧出着神,可是越努力回想,那画面就越像落入水中,被水洇湿的墨迹一样,模糊成一片……   “谧谧……?”   脸颊被轻柔地捧在掌心,颜谧才回过神来,直直地对上何语蕴满担忧的黑眸,“宝贝,你没事吧?”   这称呼让她有一刹那,又有些分不清过去与现实。   刹那的恍惚转瞬即逝,颜谧意识到自己端着茶杯径直走过了办公桌,都快出走廊了,没好气,“不许乱喊!”   走廊上这会儿没人,何语索性抢了她的茶杯,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柔嫩的颈间蹭,“宝贝宝贝宝贝……”   颜谧想推开他,又怕打翻他手里的茶杯——刚泡的开水还很烫,万一烫到了不是好玩的。   心有忌惮无法行动,便被这无赖抱得更紧,“谧谧……是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颜谧的气哪那么容易消:“不好,你给我松手。”   “不松。”   “……松手!”   “就不。”   “……我要动手了啊!”   “你动吧,动脚也行。”   颜谧气得想咬他。谁要对你动手动脚啊,想得美!   她深吸一口气,“你这是袭警。”   “那你把我关十五天吧!”何语答得特别干脆,甚至还隐隐透着抹期待。   颜谧磨牙:“拘留所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座何大神。”   谁敢关他啊,还不得被他的粉丝爱慕者们吃了?   “那就关你心里。”何语理所当然。   “……”   颜谧冷笑:“我心里满着呢,有夜夜笙歌的联谊对象,公大成群的追求者,还有各种相亲对象……满员了,没空位。”   “我不管!”何语打定了主意要耍无赖,“你骗人!谧谧心里的位置都是我的,我包场独霸了,谁敢来?来一个我踢一个!”   颜谧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颈侧娇嫩敏感的皮肤被他高挺的鼻尖轻蹭着,热热的呼吸扑洒在脖颈肩窝,激起身体深处的阵阵酥麻。   心头有股难言的痒意,顺着经络蔓延全身,连指尖都酥麻了。   身体不自在地扭了扭,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有个人你可踢不走!”   “——谁?!”   何语猛然抬起头,仔细端详她的脸,却在她澄澈的眸中看到了一丝怔忪,那眼神带着点伤感,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似的。   他又酸了。   但他忍住了。理智上,他不认为颜谧身边出现过什么男人,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谧谧是个爱与憎都轰轰烈烈的小姑娘,爱一个人便会全身心投入,毫无保留。重遇以来,她所有的反应都在告诉他,即便现在被厚厚的坚冰包裹着,那冰层之下的火,从来没有熄灭过。   他何其有幸,曾得到过她毫无保留的爱。   他竭尽所有,也要把那份爱再赢回来。   “我不管!”何语重又把脸往她肩窝里一埋,深深呼吸着她身上的馨香,磨蹭着撒泼耍赖,“就要踢走!谧谧是我的!”   颜谧被他气乐了,简直不知道该反驳哪句是好。   “你几岁啊何先生!”眼梢的余光瞥见人影晃动,她忙推了推他,“行了你快起来!有人来了!”   肩窝一轻,那颗漂亮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颜谧一口气还松开,冷不防一只大掌覆上她的左胸。她身体一颤,差点要尖叫。   “这里,十五天。”深幽的黑眸凝视着她,低沉的嗓音醇厚磁性,语气郑重。   如果忽略心口那只咸猪手的话。   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透出的一线灯光扩大成片,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颜谧急忙抓着他的手腕扯下那只手,咬牙切齿,“何语你混蛋!”   混蛋眸中含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时周队在前,王继坤一行人跟在后面过来了,看见颜谧,他招招手,“正要去叫你,正好,来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   一群刑警犀利的视线,意味深长地扫过她抓着何语手腕的手。   颜谧心头警铃大作,慌忙要放手,却被何语反手攥住。   他把茶杯递过来交给她,还细心地将杯子的把手转到她手边,口中殷勤又温柔,“别着急,我只是怕烫着你,先帮你端着,不是要跟你抢……”   表情更是柔和中透着宠溺,仿佛春风拂过一池春水。   原来是急着要茶杯啊。几个刑警眼中闪过恍然。   不过不是死缠烂打吗,怎么抢起东西这么不客气?   何语还没完,“你乖,慢慢喝,喝完杯子给我,我再去给你添。”   ……所以到底是谁在追谁啊?   一行人带着疑惑,看着温柔似水的何作家护着面无表情的颜专家,转移去了会议室。   人到齐了,大家放下八卦猜测,整肃好表情,看向周队手边的白板。   白板上贴着两名死者,裴玉珠和樊倩倩的照片。以她们为中心,宋启明、宋清晏等人也都板上有名,以线条箭头标示出一个关系网络。   两名死者皆死于窒息,系用枕头类物品捂住口鼻。不同之处在于,樊倩倩死前曾吸入麻醉药物,是先被迷晕后,再用枕头按住窒息。   周队在宋清晏的名字旁打了个箭头,写下“短信”,画了个问号。   “根据技术科的反馈,给宋清晏的手机发的短信来自一个虚拟号码,经过层层代理,追溯起来会很花时间,且不一定能追溯到具体的个人。”   接着又在樊倩倩的照片旁画下一条线,“问题是樊倩倩的死亡时间,根据法医的鉴定,应该在前天上午六点至九点之间。”   宋启明到达莫里斯酒店的时间,是七点五分。从樊倩倩的公寓到莫里斯酒店,开车大约在半个小时至四十分钟。   所以……宋启明又没有不在场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踢走!踢走!统统踢走!( ̄Д ̄)?   阿宝:爹地……   快说,我还是不是你们的酥甜甜!是不是又肥(?)又甜!!【昂首叉腰 第36章   “所以宋启明那老小子凌晨在莫里斯酒店杀了她老婆, 回到跟小情人的公寓,一大早又杀了小情人,然后跑回酒店去猫哭耗子,被我们当场擒获?”   这下就连刘成都觉得匪夷所思。他问:“樊倩倩的死亡时间呢,范围不能推得更精确点吗?”   “她都死了超过两天了!”孙晓雨面露菜色,“那屋里又有地暖,旅行箱还直接放在地板上,一直热乎着……”   刘成也是一线经验丰富的老人了,自然知晓这些因素都影响法医对死亡时间范围的推断误差区间,不过是不抱希望地那么一问。   他皱着眉, “凶手这么做,是想故意干扰我们的视线?”   “我不这么认为, ”颜谧放下茶杯, “恰恰相反,我认为凶手是希望尸体早些被发现, 否则也不会发短信引宋清晏上门。恐怕正是因为昨天我们的人进了樊倩倩的公寓,却没有注意到被藏尸旅行箱中的她,凶手才转而用上了宋清晏。”   刘成脸上有些不好看。无论如何, 他的人进去找人时没有留意到异常, 也是疏忽大意了。   颜谧没有纠结这一点, 接着道,“事实上就算凶手不提示宋清晏,尸体腐坏的臭味也迟早会引来房东或者他人查看,根本不用担心不被发现。甚至我怀疑, 凶手杀完人之后刻意没有关掉地暖,也是为了加快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希望尸体被发现,却又将尸体藏在旅行箱里?”王继坤挑起眉头,“有意思。”   灯光下,挑眉牵动着他额角的伤疤,配上这冷飕飕的一句“有意思”,孙晓雨看得心咯噔一跳。不由腹诽,这简直就是标准的反派boss形象嘛。   她转向颜谧,“如果凶手希望尸体早点被发现,那说明他不指望借拖延而影响我们对死亡时间的推断,他不在乎这个范围的误差大小,是否能与宋启明的行踪重合?也就是说,他并不在乎能不能把樊倩倩的死按在宋启明头上?”   “喂,现在就排除宋启明的作案嫌疑,为时过早吧?”刘成抗议。   “可是有发给宋清晏的短信啊!宋启明咱们还拘着呢,看守所里哪来的条件发短信?”孙晓雨反驳。   有人提议:“会不会是提前设定好了时间,定时发送?”   孙晓雨道:“那也说不通啊!万一是我们的人先发现了樊倩倩的尸体呢?那宋启明又没办法撤销定时短信。再说刘哥你忘啦,宋启明一开始根本不愿意交待他跟樊倩倩的奸情,还是颜谧撬开他的嘴,得到了公寓的地址呢?而且啊,宋清晏那个样子,胆都快吓破了,宋启明好歹是他亲爹诶,怎么会指挥胆小的儿子去发现尸体?也太坑了吧!”   可不是嘛,坑儿子也没有这样的坑法吧,多大仇……   尽管根据樊倩倩的推断死亡时间,宋启明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众人也更倾向于认为,樊倩倩应该不是他杀的。   而且凶手似乎也并不在乎是否能嫁祸给他。   是的,不在乎。杀死樊倩倩的凶手,给颜谧最大的感觉,就是不在乎。   把尸体塞进箱子,挖去眼睛,半吊子的模仿“盒中少女”,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不在乎。   杀完人之后希望尸体早点被发现,宋启明会因此而增加或者减少嫌疑,他也不在乎。   仿佛樊倩倩死亡,这一事实因尸体被发现而终于被人知晓,对他来说,就是他要的结果。   除此之外他做的一切,譬如那似是而非的模仿,只不过是随手为之的消遣,给警方增添点迷惑的戏耍一般。   “他在挑衅我们。”   突然有人凑在耳边说悄悄话,热热的吐息钻进耳孔,颜谧半边身子瞬时一软。那语调像是撒娇,还带着股告状的委屈,她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肘击,压低声音,“坐好!”   何语把歪向颜谧的身体略微拉正,不多,目测修正幅度不超过五度。依然像紧紧被磁石吸引的铁器一样,明显地朝着她倾斜。   ……所以到底是谁在死缠烂打啊?   众人心中再次疑惑。   而颜谧还在想何语的话。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如果杀死裴玉珠和樊倩倩的是同一个人的话,她也觉得,这个人仿佛是在挑衅他们。   裴玉珠手袋里有颜宁字迹的小纸条,樊倩倩尸体的状况模仿何语书中情节。   就像是戏耍,也像是挑衅。   颜谧心中腾地冒气一股火来。如此漠视人命,甚至以此取乐……   手边倏然触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何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倒掉了她已经冷掉的茶水,换上了一杯热水,塞到她手里。   她近几年一直有手脚冰凉的毛病,入秋天冷之后更加严重,仿佛身体的热度传达不到肢体末端。手里捧着热水杯,掌心暖融融的,身体也随着暖了起来。   周队沙哑的烟嗓还在继续,“裴玉珠和樊倩倩都是被枕头闷住口鼻,窒息而死。然而单凭这一点,想判定是同一凶手作案,还有些太过单薄。所以接下来工作的重点之一,是排查公寓小区门外的监控,对樊倩倩的人际关系网展开走访,梳理可疑人员。”   “另外,”他环视一周,神情严肃,“近来网上有一些质疑的声音,质疑我们将宋启明作为重大嫌疑人拘留,却迟迟没有移交检察院申请正式批捕,是否存在与宋启明台面下的交易。虽然还只是零星的声音,但不能不引起重视。”   刘成靠在椅座上,睃了何语一眼。   那一眼意思很明显——如果不是这家伙的证言,信誓旦旦证明当夜还有第二个人,也就是黑色连帽衫去过现场杀了裴玉珠,宋启明早就被批捕等待公诉了,哪还会被怀疑有PY交易,搞出舆情危机的风险?   黑色连帽衫,呵呵,一听就像小说里虚构出来的凶手。他怎么不说是全身黑色紧身衣的小黑人呢?还真相只有一个呢!   何语被睃,也浑不在意。   比起案情,他更担心颜谧的身体。这不是他第一次留意到她的体温偏低,这些时日似乎每次触碰到她的手,都是冰块一样冰凉凉的。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的手,总是温热柔软的,就像初见的时候,暖暖的手心贴着他的额头鼻尖,像猫爪上的软垫一样软乎乎,勾得人心痒痒。   昨晚她熟睡的时候,他抱着她,她在睡梦中还会不由自主地拼命往他怀里钻,那是本能地想靠近热源,想离温暖更近一些。那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那些清冷漫长的夜晚,她会不会根本睡不好?   散会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大家都知道今夜多半无眠,既然选择了做刑警这个职业,也都对这样的加班加点习以为常。   众人络绎出了会议室,正见两个外卖小哥提着几个大盒子上来了。从盒子里散发出浓郁的食物香气,有肉香味,菜香,夹杂着米饭的清香,甚至还有二三十杯奶茶。   瞬时便有肚子的咕噜咕噜声,不止一个人,此起彼伏地响成了馋虫交响曲。   “雾草,这谁点的?”有人吸着口水,两眼放光。   外卖小哥放下几个沉甸甸的大盒子,笑容憨厚,“何先生是哪位?麻烦签收一下。”   何先生不在。何先生刚才接了个电话,就迈着长腿出去了,也不知道是赴哪个美女爱慕者的约,那么迫不及待。   颜谧打从心底里嗤了一声,径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用一肚子的无名邪火抵御食物香气的吸引力。   所幸这里是警察局,外卖小哥对警察叔叔还是相当信任的,乐呵呵留下了食物。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于是当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终于姗姗回转的何先生出现时,受到的待遇比之前热情了不少。   “小何也太客气了。”   “就是,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哇这个酥肉好吃!”   “这餐馆评价特高,上回我老婆还说想去吃来着,原来还送外卖啊?”   “屁的外卖,订座都不好定。”   “那……”果然还是有些人的面子比较大,说要外卖就送来了。   “雾草,那我得照下来发给我老婆看看,馋馋她,嘿嘿……”   “你这也太他妈直男行径了吧!心疼嫂子……我靠你真发啊?回去等着跪键盘吧哈哈哈!”   ……   无论什么情况下,热乎乎的吃食总是能给人带来幸福温馨的感觉。热情友好的氛围中,加班刑警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请客的金主何先生提着保温桶,径直去了颜谧的办公桌。   扯过一把椅子坐下,他打开保温桶,瞬时有鸡汤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新鲜食材特有的清香,在精心烹饪之下,发挥出最勾人食指大动的诱惑力。   开小灶。   正在吃外卖大锅饭的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三个字。   得到开小灶特殊待遇的颜谧冷着脸:“不吃,拿走。”   谁知道是何大神的哪个女粉丝送的。   “严教授亲手熬的。”何语不以为忤,拿出汤匙,在鸡汤里搅了搅,搅出一个红枣来。他唇角抽了抽,“明明交待过她,你不爱吃红枣,果然没听……”   汤水泛着金黄的诱人色泽,热乎乎蒸腾的白色水蒸气夹着香味,充斥鼻息。   颜谧控制不住自己不耐饿的身体,再加上他又搬出了严教授,她只好接过汤匙,先嗔他一眼,“干嘛麻烦严教授?”   “不麻烦。”何语答得干脆。   “又不是你出力,轮得到你来客气?”颜谧更没好气。   何语委屈:“可是是严教授自己说的,不麻烦啊……”   “你提的要求,她肯定不会嫌麻烦啊!这汤起码得文火熬上两三个小时,”颜谧简直想拿汤匙敲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蛋,“你自己试试看,看麻烦不麻烦!”   “好,”何语满口应承,“那下回我亲手熬给你喝。”   颜谧:“……”   她不是这个意思!   端着外卖大快朵颐的众刑警支着耳朵,感觉自己手里的餐盒仿佛变成了狗食盆——这评价特高又难预约的餐馆,做的菜怎么隐隐有股狗粮味?   还有,是谁说他们颜警官死缠烂打来着?   都看看,看何作家满眼宠溺地盯着她一勺勺喝汤,恨不得亲手投喂的样子!   那一大罐汤,颜警官就着饭喝了一半,何作家便毫不见外地接了过去,把剩下的吃了个干净。   一众刑警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茶饱饭毕,虽然已经是深夜,众人却抖擞起精神,分头行动了起来。   颜谧这场气生得不轻,远不是耍个赖就能赖过去的,更不是拿严教授熬的汤借花献佛,能贿赂得了的。何语也心知肚明。   所以她专注地看监控视频,完全当他不存在的时候,他乖乖陪在一边,不出声打扰她。不时将杯子里冷下来的水倒掉,重新换成温度适口的热水。   戴罪之身,必须格外殷勤体贴。   樊倩倩的公寓所在的小区,是个普通的商业小区,只在大门口装了个清晰度一般的摄像头,各栋公寓楼里并没有监控。   这个时节清晨六点天还黑着,监控上进出小区的只有零星两三个人影。随着天光破晓,人们从一夜的安睡中醒来,门口往来的人和车辆也多了起来。晨起锻炼的大爷大妈,跑步的青年,支起的早点摊,上班族……   宋启明的车出现在六点二十八分,从模糊的画面中依稀可以辨认,开车人的确是他。他从这里离开,于七点五分抵达莫里斯酒店,之后便一直处于人身自由被限制的状态。   颜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开着16倍速的视频画面飞快闪过,映在她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中,宛如夜空中星子闪动。   高速运转的大脑记忆分析着画面中每一个人的特征和行踪,看完一遍,她又倒转回去,再次播放。   凶手知晓宋启明和樊倩倩隐秘的爱巢地址,知道那晚他会住宿在那边,而不是在家……   他是早已预料到宋启明会在清早离开,还是躲在暗处,观察到他离开,才入室杀了樊倩倩?   现场透露出的凶手那股不在乎的态度,让颜谧有种感觉,他可能与樊倩倩根本不相识。   王继坤刚才提出,剜眼毁坏尸体这一行为,是否存在寻仇发泄的可能性。   但颜谧感觉不是的。凶手更像是……完成任务?他仿佛只是想让樊倩倩死,让世人知道她死了,仅此而已。他对樊倩倩没有感觉,没有感情。   可是如果不是樊倩倩的熟人,他是怎么让樊倩倩开门,成功进入室内完成杀人的?   方才的案情讨论会上,他们也探讨过,谁最具有杀害樊倩倩的动机。   “裴玉珠呗!”孙晓雨口快。   的确,作为宋启明的妻子,裴玉珠最有动机杀死丈夫的情人。   樊倩倩今年才二十五岁,跟裴玉珠结识宋启明时差不多的年纪。读完大专后,她在商场化妆品专柜当过销售,也做过文秘的工作,之后应聘到启明车行的分店里,成为了一名汽车销售。   她的经历并不复杂,社会关系也相对简单,是个挺普通的年轻工薪族。在初步的查访中,她的同事表示她为人不错,性格开朗大方,没听说跟什么三教九流来往过,也没什么不良恶习——当然,跟大老板的老公勾勾搭搭偷.情除外。   与她关系不好,乃至发生过口角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远不到生死仇敌的程度。   金钱方面,她做销售的底薪加提成虽然算不上高,但负担她一个人的生活足够,她的开销和大多数普通年轻女孩子差不多,护肤品化妆品衣服,网购居多,偶尔喝喝奶茶,叫叫外卖,日子过得并不奢侈。   基本可以排除金钱纠纷的可能性。   颜谧想起之前见到裴玉珠时,她在“启明”二字被提起时,虽然掩饰得很好,然而那一闪而逝的愤恨厌恶的微表情,表明她对丈夫出轨一事是知晓的,并且不是无动于衷。   然而裴玉珠的死亡时间,还在樊倩倩之前……   16倍速的监控画面中,来来往往的人如同忙碌搬家的蚂蚁一样。颜谧眉梢动了动,想抬手按暂停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何语牵了过去。纤细的手被包裹在男人温暖的掌心中,指尖的寒凉早已被驱散,染上了他的体温,温热而舒适。   何语帮她按了暂停,还体贴地将进度往后退了十数秒,定格在一个画面。   见她瞪他,他无辜地眨眨眼,“是这里吧?”   颜谧想故意唱反调,但他定格的地方实在太妙,她想要再仔细看的那个人,正好处于画面的正中央。   最终她只是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便见一抹慵懒而得意的浅笑在何语唇角漾开,霎时为那张美玉般俊逸的脸增添了无与伦比的光彩,看得她禁不住恍了一下神。   ……不就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嘛,至于得意到飞起么?   她恍神间,唇上倏然一热。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她唇上,深幽黑眸闪烁着笑意的光芒,不过咫尺距离,她能清晰地在他深邃如夜空般的瞳仁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仿佛他的全部视线都为她所占据。   何语略微退开,见她呆呆的样子,心里喜欢,没忍住再次吻了上去。   不像先前怒火中烧,带着欲.望的粗暴的吻,这个吻浅而轻柔,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仅以薄唇轻轻摩挲她的唇瓣。   颜谧从来不知道,一个浅浅的吻可以传达出这么多的讯息——是情不自禁的喜爱,也是求和的讨好,更有深深的思念,小心的试探。   她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时何语却突然退开了。   颜谧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又被他戏弄了,瞬时又羞又气地睁开眼睛,大力地想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抽出来,“……你放手!”   “——咳。”   门口有人一声轻咳,是几个经过的警员,相互挤眉弄眼——   瞅瞅,何作家死皮赖脸要牵小手,我们颜警官死活不给牵!   此时何语略微松了手,于是颜谧迅速收回手,便见他抿着唇,俊脸上满是哀怨失落。   门口的同事们继续相互打眉眼官司——   哈哈哈吃瘪了吧!咱们警花的小手哪是那么好牵的!   颜谧跟几个同事寒暄了几句,简短交流了一下进展,几人相携离去。她转头瞪向何语,心中惊疑不定。   这讨债的到底在搞什么?之前明明一副高高在上的大爷样,害得她被全队误会在对他死缠烂打,怎么今天又跟换了人设一样?   就因为她生气了?   她不是没生过气啊,只是远没有这回气得严重,严重得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对他好失望,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几年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察觉到了吧。   他那么敏锐,从前就是的,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他仿佛比她自己更了然。   “谧谧,我们和好吧?”何语戳了戳她的指尖,见她没有回缩,心中一喜,轻轻捏住晃了晃,“好不好?”   颜谧的心扑通扑通猛烈地跳了起来。   和好……   不知道他所指的,只是他今天胡乱发火惹怒她,还是……还是那种和好?   深秋的夜清冷寂静,外面不时响起的脚步声,同事模糊的对话声,仿佛隔了一层罩子,遥远而缥缈。   屏幕的光映照在何语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利落完美的轮廓。那双寒潭般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眼神中透着坚定执着。   “谧谧,那个时候,你说结束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同意过。”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外卖的高级狗粮,不要争不要抢啊,人人有份~   今天也是酥甜甜呢【这是求表扬的疯狂暗示 第37章   深夜的汇安区刑警大队灯火通明, 几个干警围着屏幕,观看一段清晰度感人的监控视频。   加班的老烟枪们身上的烟味浓重呛人,被包围的颜谧皱了皱鼻子。   没忍住瞟了眼被挤到一边去“旁观”的何语。   不愧是以舞文弄墨为职业的大作家,对用词精确的把控炉火纯青。   他说,他从来没有同意过结束。没有同意结束,就是不承认分手。既然没有分手,那也就没有复合一说。   所以他用的词是“和好”——   和好,就仿佛他们只是吵了一架,冷战了一会儿,转头便又能和好如初, 再像从前一样如胶似漆。   何大神的作品如此受追捧,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太擅长以文辞牵动情感, 仅仅一个用词的差别, 短短两个字,就让她感觉仿佛一切都那么容易, 只要她轻轻点个头……   “我们和好吧,谧谧……”他还继续蛊惑她,“我有预感, 我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了——我们几乎同时查到裴玉珠这条线索, 这难道不正是上天给我们的指引吗?让我回到你身边吧, 谧谧,不管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得已,我们一起面对, 好吗?”   那句“不得已”,让她心口一悸。   多少隐忍,多少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苦痛,她已经独自背负了太久。再牢固的堤坝,也承受不住水位越蓄越满的重压。   让他回到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   这个提议太有诱惑力,诱惑得她无法不动摇。   “如果,”她开口,嗓音干涩,“如果,我骗了你呢?”   她见过太多心存侥幸,却终究还是难逃法网的罪犯。她知道纸包不住火,他迟早会发现阿宝的存在,发现她……她等同于把阿宝拱手送人了。   虽然是送给了她的父母,虽然是出于“不得已”,虽然她那时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保住阿宝,但是……   何语定定地看着她,倏然笑了,抬手拂去她腮边的碎发,“傻瓜!这楼下墙上那么大四个字,你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吗?‘坦白从宽’——不管你什么时候愿意坦白,我对你,永远从宽。”   说完又开始不正经,指尖就势捏住她的耳垂,慵懒的语调威胁道,“再抗拒,我可要从严了。从严会有哪些惩罚,谧谧想知道,想试试吗?”   ……   颜谧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他在盯着她仍在发烫的耳朵,很有些意味深长似的。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她转头将屏幕上播放的监控视频速度调慢。   监控摄像头对着的小区门口人来人往,车和人进进出出,这几天气温很低,不少人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抵御清晨的寒气。   画面里有上班族,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被家长牵着的更小的学生,有送早餐的外卖员,送奶工,有结伴晨练的老人,也有提着菜的大爷大婶……   “我瞧着挺正常?”一个同事眉头紧锁,“小区里清早进进出出不就这些人么?也没见哪个贼头贼脑神色慌张的啊。”   确实不少时候观看监控,从肢体动作、眼神表情中就可以筛滤出犯罪嫌疑人——毕竟做贼心虚嘛,少不得会表现得比正常人更慌张警觉。   这段监控视频充满生活气息,即便有人行色匆匆,看起来也更像是要赶时间上班,或者赶时间送货——   “这个人。”颜谧指着屏幕左下角一个刚刚进入监控范围的人,“注意看他。”   那是一个高个男人,穿一套深色衣服,衣服上印有某快递的logo,腋下还夹着一个棕色的纸盒。显然这是一个快递员。   她轻点播放,画面再次动了起来。   快递员迈着匆匆的步伐,朝小区内走去,很快消失在屏幕右上角,出了监控范围。   颜谧将视频快进,到了四分二十几秒之后,这个快递员再次从右上角进入监控范围。   此时他腋下已经没有了那个棕色纸盒,他两手插兜,低头缩着脖子,衣领竖着以抵御寒风,再次步履匆忙地离开了监控范围。   几个刑警一时间都沉默着,没开口。   ……这他妈,有哪里不对吗?   还是刘成最先忍不住:“这人身高估计有一米八左右,肩膀宽厚,符合那个黑色连帽衫的特征——可是颜小专家,带着既设的目的去寻找线索证据,是刑侦的大忌,你不会不知道吧?”   颜谧当然知道,更清楚因为她和何语的关系,免不了会被这样质疑。   但是没有关系——   “我明白的刘哥,”她拖动进度条,“你们再看。”   回到快递员进入小区的时候,她定住画面,指着快递员的手,“注意这里,他戴着手套,深色的。”   这也很符合时节特征,寒凉的清晨,快递员一般都骑着载货的电动车,手比普通人更需要御寒。   不免有人不以为然。   颜专家果然还是看人家一米八左右,就硬要鸡蛋里头挑骨头,给人找点不对劲出来。   颜谧径自将进度条拖动到快递员出来的时候,把定格的画面放大,拉近快递员插在兜中的手,“再看这里。”   监控的渣画质在放大后更渣了,像素黑乎乎模糊成一团,有人小声咕哝了句,“这他妈说是坨屎我也信。”   几个人眯着眼凑近看,看了一会儿,又有人“啊”了一声。   “……娘的!”刘成啐骂。   然后用感佩的眼神转向颜谧,“颜专家眼神儿不错。”   颜谧心道,一般一般,跟她同时察觉的何作家眼神也不赖。   想着又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不出意外地,与何语凝在她身上的目光对上。   她的脸颊热了热,强迫自己专注案情。   模糊的画面中,那只手大部分隐没在兜里,只露出了靠近手腕的短短一截。就是这短短一截,暴露出了问题——   手套侧面的接缝处,凸出来窄窄一条。那是缝合的走线。   换言之,此时他的手套是里外翻转,反着戴的。   这个疑点虽然微乎其微,但周围都是一线经验丰富的刑警,嗅觉与直觉都不允许他们梗着脖子无视这其中的不寻常。   进去的时候,手套明明是正的。   出来的时候,缝合线却翻到了外面。   送个快递而已,有什么需要,要把手套内外翻转?   除非是沾到了东西,不能被人看见。   譬如,挖眼时沾上了血迹?   ……   当夜,这段监控视频被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遗憾的是,这位“快递员”戴着帽子,半张脸藏在竖立起的衣领后面,始终没有露出脸。   别说脸了,连耳朵都挡住了,无法识别出耳廓的形状。   “我们发现一名疑似嫌疑人,并且此人具有相当的反侦查意识。”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其实是句废话,但道出了彻夜查案的一众刑警的挫败感。   天亮后召集起的案情通报会上,模糊的监控视频截图被投射在大屏幕上,颜谧接着道,“宋启明离开小区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八分,疑似嫌疑人则是八点半进入小区,停留了不到五分钟。”   “我们已联系快递公司确认,他们负责这个片区的快递员,当天在早上这个时段在别的地方派件,派送到该小区时,已经是下午了。”   “嫌疑人不仅知晓宋启明和樊倩倩这处隐秘的婚外偷情地点,也知道宋启明已经离开,并且一时半会儿不会回转。但通过查看之前的监控视频,我们却没有发现他‘蹲点’徘徊。那么,他是如何知道樊倩倩当时是独自在家,适合下手呢?”   “这是其一,”颜谧继续,“其二,嫌疑人停留的时间不到五分钟,可以用干脆利落来形容。是什么样的动机,驱动着他,如此利落地收割了樊倩倩的生命?”   “裴玉珠借尸还魂,拖可恶的小三跟她一块儿下去?”孙晓雨脑洞大开,而且开得一点也不唯物主义。   虽然是玩笑之语,但在裴玉珠死后仅仅几个小时,她丈夫的情妇便也被杀了……   况且还有一点——   “鉴于此人与之前出现在裴玉珠被害现场的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体型相符,且造成裴玉珠和樊倩倩死亡的手法一致,我主张杀害两人的是同一凶手,监控中的这个人,有重大嫌疑。”   颜谧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起了嗡嗡的私语声。   两案合并,是同一凶手所为,则意味着宋启明是无辜的。   宋启明自案发后便被拘留,他的律师一直在上下活动,然而现场几乎所有物证都指向他,活动的空间十分有限。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当夜唯一的目击也是耳击证人何作家,除了配合警方取证外,并未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小喇叭广播出去。否则宋启明的律师不可能不抓住这一点,跟他们纠缠,甚至可能搞舆论攻击。   还挺懂行的。   懂行的何作家支着下巴,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颜谧,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热切。   ……没眼看。   周队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出现了新的线索,那么,以此为突破口,务必要尽快找到此人!”   “已将视频发给技术组,做步态识别。”王继坤言简意赅。   步态识别,简言之就是通过人的走路方式,来识别人的身份的技术。每个人走路的姿势都是独一无二的,面貌声音的特点都可以模仿,然而走路的姿势却不可能模仿得完全一致。   鲜少有人知道,在步态分析识别技术的研究上,华国处于世界领先,乃至第一的地位。   颜谧抿了抿唇,眸中闪过忧色。   步态识别技术的最佳应用,在于将一个人走路的姿势,与已录入的步态信息数据库做比对分析,通过吻合的步态信息,确认该人的身份。   目前公安的步态识别安防系统中,并没有录入所有公民的步态信息,留存了信息的多是有案底的犯人和嫌疑人。如果此人没有前科,就无法通过步态锁定他的身份。   另外一点是——她总有种感觉,以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反侦察能力,他可能刻意改变过走路的姿势。   我们走路的姿势无法被模仿,但可以有意识地改变。   不过无论如何,比对还是要做的。万一呢?   刘成带了人,去小区走访,看有没有人对这个“快递员”有印象。   今天是个阴天,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压抑晦暗的灰色。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雾霾中,仿佛阳光全被阻住,完全照不进来。   不知道县城那边,今天有没有雾霾……   空气状况不好的时候,幼儿园是不是该停课?   “——在想什么?”   何语走过去,和颜谧并肩而立,偏头端详她的神色。   她只歪在沙发上眯了两三个小时,睡得一点都不安稳,几次嘴唇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却都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在睡梦中,她也在坚持地忍着。   “在想宋清晏。”   这答案完全出乎何语的意料。宋清晏那个胆小如鼠的二傻子,有什么好想的?   何语挑起眉梢,更加仔细地研读她的脸色,“……具体说说?”   “我在想,宋清晏还不记事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死了。在他所有的记忆里,是裴玉珠陪伴他长大,养育他,教导他。对他来说,他其实只有裴玉珠一个母亲。所以即便怀疑裴玉珠可能与他生母的死有关,他也只是矛盾挣扎,而他的矛盾挣扎,恰恰说明在他心里,生母的地位远远比不上裴玉珠。”   颜谧转头看向他,眸中透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假设,我是说假设的话——如果他的生母没有死呢?如果她突然出现,说,‘我是出于不得已的苦衷,才没能在你身边’……宋清晏会愿意离开陪伴他成长的裴玉珠,重新跟他的生母一起生活吗?他会不会……会不会根本不想搭理他缺席太久的生母,甚至嫌她破坏他原有的幸福生活?”   这假设不得不说,来得莫名其妙。换作许多男人,大概会嗤之以鼻,以一句“你们女人就是想得太多”打发掉。   但何语不觉得颜谧只是莫名其妙钻起了牛角尖。   尤其是她用了“不得已”三个字。下意识的行为,却正好用的是他没多久前才告诉过她的话。   “谧谧,不管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得已,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他是这么说的。   他猜测她的态度,必然是受了她父母的威逼,包括当年当面与他了断时,将颜宁的死归咎于他,用那种伤人的语气,说她后悔遇见他。   这一点,在他颓废消沉过一段时间,被大伯断然喝醒后,他重新振作起来,很快便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却不是没有憋着一股气的——她依然是做了选择,她选择了听从父母,选择了放弃他。   情势很坏,但明明不是一个无解的局,他们可以不用分开,他们可以一起调查真相……他做好了坚持的准备,他表明了坚持的决心,她却先放弃了。   他迷恋的女孩,他打算疼她宠她一辈子的未婚妻,放弃了他。   他本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否则那时他们初见时,严教授也不会得意洋洋地用谧谧研一了,算起来他还该叫声学姐来打击他。   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再次低声下气地去求她,最后只得到她冷冰冰的再一次羞辱。   但他的尊严没能坚持太久。   他喜欢的作家毛姆说,在爱情的事上,如果你考虑起自尊心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   那么现在清楚明了了,他最爱的是颜谧。   他开始疯狂地想她,想有什么可以破局的办法,然而要解开横在他们之间的这一切,源头仍然是颜宁的死。   可是,从她刚才这个略显莫名的问题看来……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何语久久不语,颜谧也不知道自己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扯起唇角敷衍地笑了笑,“算了,毫无意义的假设,忘了吧。”   正要转身,手腕被拉住。何语略微使力,她便落入他怀中,被他紧紧圈住。   “你的每一句话,就连标点符号,对我来说都有意义。”他俯首蹭了蹭她的鼻尖,“我跟你说过,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约定共同抚养我,但是我父亲却招呼也不打,私自把我带回了国外。”   “父亲因为生意的关系,总是带着我满世界飞,严教授即便想看我,也没有条件追着我们满世界跑。这是她的不得已。后来父亲有个女伴,想要成为我的继母,她努力讨好我,偶尔也会说一些严教授不要我之类的话,试图让我对严教授产生不满,更亲近她这个天天在我面前晃悠的继母预备役。”   “但是呢——”   她听得入神,还很心疼他的样子太可爱,他忍不住轻啄她挺翘的鼻尖,“但是,母子天性,不是距离能够隔开的。严教授没有放弃我,她在跟我父亲漫长的争执协商后,终于争到了在寒暑假期看护我的权利。后来再见到她时,我可开心了——我不是不被母亲爱的孩子,她为了能把我接到身边,做了很多努力,谁不想拥有这么好的母亲呢?”   严教授和何语的关系确实很好,亦母亦友,从前颜谧还会暗暗羡慕他,有这么开明又开朗的母亲。   颜谧咬着唇,白皙小脸上透着挣扎和纠结。   何语不动声色,“所以,回答你的问题——如果宋清晏的生母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还是努力地回到了他身边,他即便跟养母感情深厚,也必然不会无动于衷,更不可能会嫌她。否则他就是个情感缺失,没有共情能力的冷血傻子。”   “……你才是傻子!”颜谧下意识反驳。   何语的脸瞬时黑了。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代入了阿宝,可没有为宋清晏——还是假设中的宋清晏辩解的意思。她憋了半晌,“……你不是傻子。”   何语差点气笑了。   他酸溜溜地嗤了一声,“宋清晏不光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呢!”   颜谧想起宋清晏认错颜宁的事情,也没了好脸色,重重地一点头,“是挺瞎的。”   何语很乐意跟她达成共识,“宝贝说得对。”   颜谧还在想何语和严教授的事情,这个称呼就这样溜过去了。她甚至全无察觉,她这样被他亲密地圈在怀里,外间走廊不时有人经过,不乏有人转头看进来,然后露出各有深意的笑容。   她对他的亲密和触碰一点也不抗拒,甚至是喜欢的。这认知,让何语心中生出无限欢喜。   他正要开口,一阵煞风景的手机铃声响起。   颜谧一看是黎思萱,接了起来,“萱萱?”眉心不由蹙起,黎思萱一向能发微信绝不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谧啊……”黎思萱的声音不似平日里那么有活力,“我昨晚想你想了一夜……呸什么鬼!我是说,我昨晚想有件事要不要跟你讲,想了一夜……”   何语的眉梢抬起又放下,丝毫没有偷听别人电话的自觉。   颜谧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走到一边去,“既然打来了,那就说吧。”   黎思萱嘁了一声,“也不热情点追问我两句!人家挣扎了那么久!”   “好萱萱,我好奇的不得了,拜托你快告诉我吧,我真的特别特别想知道。”颜谧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好了你可以说了?”   黎思萱:“……”   她投降:“说来话长,我离你不远了,出来见面说吧。”   十几分钟后,警局附近的一家小面馆里,黎思萱瞪着对面好友身边的男人,“……来就来吧,为什么要带个拖油瓶?”   因为颜母不时念叨的关系,颜谧本能地排斥“拖油瓶”这几个字,想也不想地反驳,“不是拖油瓶!”   黎思萱:“……”   好想把面糊到那张瞬时得意洋洋的帅脸上啊!   妈的,坐在这个脏兮兮的破落小面馆里,还能坐出一副贵公子的气派来,长得帅真他妈得天独厚啊!   拖油瓶与否,男人的存在严重影响闺蜜谈话。   于是在一番努力下,趁着还没点他的面,碍事的男人被赶走了。   何语走出面馆的门,回过头,颜谧正仰脸跟店员点单。她大概经常光顾这里,跟店员说话的态度透着熟络,头顶天井的光透进来,她莹白如玉的小脸精致得仿佛油画色彩勾勒出来的一样。   他随便挑了个方向,边走边打开手机。   不是想要调查她,而是,他有一个惊人的猜测。   ……太惊人了,他几乎不敢想。   面馆里,黎思萱咬着筷子,神色复杂得快不像她了。   颜谧吸了口热乎乎的面条,还是担心被赶走的何语没吃饭会不会饿,催她快点说,“到底怎么了啊?对了,我记得你昨天遇见袁晟尧——”   “卧槽你那什么记性?居然能一口说出他的名字?我还想了半天!”   黎思萱惊叹完,接着叹气,“就是袁晟尧惹的祸,唉……”   颜谧挑面条的筷子顿在半空。   昨天还在吐槽人家油腻,总不能接着就……就想得夜不能寐了?   好在黎思萱很快枪毙了她这个可怕的念头——   “我昨天看他表情不对,就学你以前讲过的那样,诈了他一诈!结果卧槽,那叫什么,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他那时候跟你表白不成,不是在背后不干不净说你坏话吗?”   颜谧的筷子再次顿住,“……有吗?”   黎思萱这才想起来:“哦对,何语交待别跟你说,跳梁小丑不值得影响你的心情。”   颜谧心头翻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原来……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袁晟尧这么恶劣,所以何语教训他之后,她还指责他不够磊落。   怪不得他那时候的反应中,会有失望……   “这还不算!后来他用脸接了球,更怀恨在心,他找人堵你!”   黎思萱一句话让颜谧瞬时白了脸色。她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   “没有人堵过我。”她喃喃道。   “因为那帮傻逼弄错人了!”黎思萱气得一拍桌子,“袁晟尧那傻逼说话也不尽不实,我马上找人问,结果问到一个当年参与堵人的混混,他们堵的八成是颜宁!”   黎思萱恨恨道,“傻逼们也不确定,但当年颜宁出事后,他们怕追究到他们头上,个个咬死了一句话都没透过,我们也没有想到过袁晟尧头上……”   颜谧攥着筷子的手指发白,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都有谁?叫什么名字?”   “昨天那个叫赵友昌,但是……”黎思萱咬着唇,“但是他说他们根本没做什么,就言语调戏了几句,很快有人来管闲事了,他们就走了。”   颜谧愕然:“是谁?”   黎思萱闭上眼睛,破釜沉舟般抛出一个名字:“许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38章   这就是黎思萱辗转半夜睡不着的原因——她怎么也想不到, 打听到后来,竟然牵扯到了她的许教授。   她说完马上辩解:“但许教授肯定不是Y!他大名叫许瑾舟,XJZ,里面根本没有Y啊!”   一方面,她是真的不认为许教授是颜宁的那个“Y”。   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当年,为什么这几年来,许教授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为什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曾出手帮助过颜宁?他明明是做了一件好事啊!   颜谧垂眸静静思考了片刻, 问她:“你跟许教授求证过吗?”   黎思萱难得地缩了,“没……”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缩什么。按说她和许教授顶多算暧昧, 既没有男女朋友之名, 也没有男女朋友之实,也就是比普通的“熟人”稍微更亲近那么一点……   “哎呀好烦啊!”黎思萱把一头短发揉得乱糟糟, “你说许教授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有时候感觉他对我好像挺特别的,我跟他说过的每一件事,哪怕是随口提到的小事,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昨天偶然碰到, 也是他主动提出一起走走——他对我是特别的吧?对吧?”   颜谧:“……对吧?”   黎思萱:“你就不能用肯定点的语气告诉我吗?”   颜谧:“对吧。”   黎思萱:“能再肯定一点, 把‘吧’去掉吗?”   颜谧:“对。”   黎思萱瞪着她,突然往桌上一趴,烦恼地哀嚎,“好烦啊……我本来是真的想着看看就好, 可是越看就越觉得他好,而且越看越感觉不是我一个人在单箭头,就看出想法来了……”   “如果是许教授撞见那几个傻逼欺负颜宁,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出手阻止啊!没有说出去是因为,这对他来说只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不值得特地去宣扬?”黎思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应该就是这样吧?”   颜谧搅着面条,沉默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应该是吧。”   黎思萱的眉毛一下子挑的老高,“你该不会怀疑许教授什么吧?”   涉及到自己在意的人时,大概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敏感得异乎寻常。   “怎么会?”颜谧回视她,“但是这件事,我必须得找许教授求证,不是因为怀疑他什么,而是我需要知道事情的详情经过。这件事,宁宁谁也没有告诉过,我从来不知道……”   她的声音低落下来。   当年袁晟尧被何语一网球砸得鼻梁骨断裂,怀恨在心找人报复,也应该是稍微恢复一些之后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她才和何语确定关系,才刚尝到情窦初开的滋味,每天都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甜蜜中……   她的心很小,被何语强势不容拒绝地攻占了下来,她便满心满眼都是他,却完全不知道宁宁可能代替她,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必须知道细节,”她告诉黎思萱,“那几个混混,还有袁晟尧,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黎思萱既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颜谧,就预料到她一定会追查到底。听她这么说,她了然地点点头。   “萱萱,谢谢你。”颜谧突然道。   黎思萱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闹得有些懵,“……啊?这有什么……”   “不,真的,谢谢你。”颜谧郑重其事,“谢谢你追问了下去,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人都是有私心的,牵涉到自己喜欢的暧昧对象,为了不让这段还没确定的关系横生枝节,隐瞒下来也很正常。   黎思萱明知道告诉她后,她一定会去求证,而许教授如果察觉挖出这件事并告知她的人是她,万一产生她“多事”之类的印象……可她依然选择了告诉她。   没有人的好是理所当然的。颜谧在办案中见过太多人性的恶,更加明白黎思萱这份好的难能可贵。   这样好的黎思萱,是宁宁带给她的。   有一种叫吸引力法则的理论,主张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来什么样的人。也只有宁宁那样好、那样真诚而温柔的人,才会得到黎思萱这样真挚的朋友吧……   “都说了这没什么啦!”黎思萱都说完了,也不纠结了,挑起已经有点糊掉的面条大快朵颐,“咦?这家馆子破归破,面做得不错嘛!怪不得生意还挺好……哦对了,要教训那几个傻逼,算我一个——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她夸张地搓了搓胳膊,“我发誓,那真的是口误,我绝对没有想你想了一夜!我想也是想我们许教授啊!”   颜谧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因为接连跳级的关系,她一直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一开始她还把何语当成能跟得上她的节奏,谈得来的朋友——当然结果表明,她拿他当朋友,他却……咳。   直到宁宁也来了D大,有事无事总是拉上她,她才从而结识了黎思萱。   在她失去了所有的时候,是黎思萱说,她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颜小谧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我我,”黎思萱作防备状,“我就要跑路了啊!不然谁知道下一个用脸接球的是不是我?我可不想对上何语那家伙……”   “又关他什么事。”颜谧低头吃面。   黎思萱翻白眼:“你就装鸵鸟吧!你俩看彼此的那个眼神,啧啧啧!”   颜谧好奇:“眼神怎么了?”   黎思萱露出迷之微笑:“也没怎么,就是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颜谧:“……?”   黎思萱盯着她,一字一顿,“干——柴——烈——火——!”   顺利观测到番茄熟透的过程。   ……   被赶走的何语不知道去了哪里。之前一直亦步亦趋,形影不离的人,突然不在身边了,颜谧每次无意识地往身旁看,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想发信问问他去哪儿了,最终忍住了。   既然他是来旁观取材的,说不定是取完材了,也说不定跟着警队别的同事取材去了。又不是一定得跟着她不可。   ……哼。   颜谧从通讯录里翻到许教授的联系信息。   她在D大的时候选修过许教授——当时还是许讲师的课。之前有桩连环杀人案,许教授作为心理学专家为警方提供了咨询。虽然平日里没有联络,但好在当时交换的联系信息还在。   删删改改许多遍,终于编辑好短信,大意是她听闻了一件在D大时期的往事,想询问许教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方便,希望能见面谈。   确认无误,她点下「发送」。   ……   一整天的查访下来,刘成嘴上的火泡肉眼可见地更大了。回到局里,颜谧先泡了杯菊花茶,给他递过去,“刘哥,清清火。”   刘成不客气地接过去,咕咚牛饮下去。   “这瘪犊子真他娘的邪门!”他把茶杯重重一放,满肚子的憋气。   在互联网发达的当今,网购深度渗透每个人的生活,每天都有无数快递员穿着灰扑扑不起眼的工作服,带着快递件走街串巷,出入小区居民楼。   他们太过随处可见,人们关注的往往是自己的包裹,迫不及待回屋拆包裹,而鲜少会去关注送包裹的快递员。   “那天早上小风呼呼的刮,冻得人性都快没了,谁还有心思去观察一个送快递的?”   刘成靠在椅座上叹气,“倒是有个送小孙子上学的大爷,有印象遇到过这个送快递的,他还借机教育了孙子,说你不好好儿学习,长大也得起早摸黑送快递,媳妇都没钱娶。但他也说不出什么那人的外貌特征来——忙着低头吓唬小孙子呢。”   的确,一个陌生人出入小区,可能会引起警觉,但如果是一个带着包裹,行色匆匆的快递员呢?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快递员是一群透明人。   凶手很聪明,选择扮成最不容易引人留意的快递员,同时,快递员的身份,也让习惯网购的樊倩倩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门。   “布告栏贴了,跟物业居委会也都交代了,欢迎群众提供线索。”刘成最后有气无力。   这时王继坤走了过来,带来另一个坏消息——   “步态识别未能匹配。”   嫌疑人要么步态信息不在现有的系统里,要么……他有可能刻意改变了走路的姿势,以至于系统无法识别匹配。   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对手,十分难缠。   “颜专家去哪儿?”王继坤叫住颜谧。   冷飕飕的眼神在她身边半径一米的范围内扫了一圈。   其他人这时终于也注意到了哪里不对——   颜警官的跟班儿……啊不,旁观取材的大作家何语呢,怎么不见人影?   从被死缠烂打的对象,到颜警官的跟班,不得不说,何作家于潜移默化间便完成了角色转换。这技巧,杠杠的。   颜谧只当没注意到众同事们眼神中的深意,答道:“我再去审一下宋启明。他不是听说樊倩倩死了,就情绪崩溃了吗?现在应该恢复一些了吧。”   王继坤站起身,“我也去。”   ***   宋启明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看守所的生活让这个本来就怯弱的男人变得更加畏畏缩缩,眼神闪躲。   如果当年二十出头的裴玉珠,遇到的是这样的宋启明,或者知道二十几年后的宋启明会是这个样子,她还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吗?   这个疑问在颜谧脑中一闪而过,她很快将它挥去。这种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毫无意义。   “宋启明,你离开公寓的时候,樊倩倩还活着吗?”颜谧开门见山,不给他任何缓冲。   这一句话,宋启明似乎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来处理,麻木的脸上浮现出惊恐,“当……当然!她是活着的!她还——”   颜谧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宋启明,你和你太太每次去酒店,结束后你都会去樊倩倩那边过夜吗?”   “是……是的,”宋启明完全是惶然不知所措,搭在桌沿上的手不住地颤抖,“我……倩倩她……”   颜谧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瑟缩软弱的男人,“宋启明,和妻子激情结束后,又去找情人温存,左拥右抱的生活很逍遥吧?死神也像你一样,先光顾了你的妻子,又去光顾你的情人——你好好想一想,还有谁知道你的这个习惯?”   凶手知道宋启明和裴玉珠去莫里斯酒店,知道利用被他们动了手脚的监控漏洞,知道宋启明离开酒店后总是会去宿在樊倩倩处,知道公寓的具体地址,甚至知道樊倩倩经常网购。   他对裴玉珠和宋启明的这些事情的了解,实在不是任何一个外人,就能随随便便做到的。他必然与裴玉珠或者宋启明熟识,甚至关系亲密。   然而他们花了大量精力排查,却没有在这对夫妻的亲友圈子里锁定这样一个人。   就连可能有动机的,宋启明前妻周淑芬的家人,也都在十几年前搬去了外地,不具备作案的条件。   简直太蹊跷了。   “我……我……”宋启明懵怔着,嘴唇翕动,“没有人知道啊……我、我怕玉珠知道,一直都很小心……”   “你做都做了,还怕老婆知道?”王继坤冷笑,“樊倩倩才二十五岁,论年纪可以当你女儿了!说起来,你宋启明对女人的品位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当年的裴玉珠也跟樊倩倩一样吧?年轻单纯,学历不高,职位低微……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点做男人的尊严啊?”   “我没有!我、我……”宋启明“我”了半天也“我”不出来什么。   王继坤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走吧,浪费时间。”   “你们知道什么!”宋启明突然激动了起来,情绪中透着股狂乱,“玉珠她!她哪里单纯!当年淑芬就是她……就是被她……”   “你有证据吗?”颜谧平静地问。   “没……有,”宋启明嗫嗫,“有……”   王继坤不耐:“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她亲口承认过。”宋启明咕咚咽了口口水,低垂着眼睛,“几年前,有回我们……争执的时候,她承认过。她说,她为了我……”   颜谧心口猛地一跳。   “是几年前?”她的手指蜷起,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宋启明皱着眉思索,“四……五年前了吧?是……是电话里,我忘记因为什么,跟她争了几句嘴,她就……她就突然发火了,说,说她做的一切,淑芬的车祸,还不都是为了我……”   颜谧追问:“打电话的时候,裴玉珠在哪里?是一个人吗?”   “那、那个时候她……是在学校里……吧?”宋启明使劲回想,“对,她说她刚演讲完!应该是一个人吧,否则她也不会……对了,后来有人喊她,她挂了电话。”   “是谁喊她?”颜谧问。   宋启明嗫嗫:“我不知道啊……”   “是男是女?声音年轻还是年长?喊的什么?”她接连追问,根本顾不上王继坤投来的眼神。   “喊的是……‘裴女士’吧?”宋启明有些犹豫,“应该是个年轻女孩子,在学校里,估计是学生……?”   走出审讯室,颜谧接连被王继坤瞥了好几眼。   她一直没说话,反倒是王继坤先忍不住,“颜专家不解释一下吗?”   颜谧抿起唇,“那些事情与本案无关。”   王继坤眯起眼睛审视她。   须臾,他冷哼一声,警告她,“颜专家注意把握好度,不要让私人因素影响判断。”   颜谧怔了下,认真道:“我明白。谢谢坤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王继坤出乎意料地对她放水了,没有继续追究下去。无论如何,这个情她是领的。   宋启明说,裴玉珠曾在跟他通话时发火,失口说出她做的一切,淑芬的车祸,还不都是为了他,这样的话。   然后有女生喊她裴女士,随后她挂了电话。   颜谧想起何语最开始找上裴玉珠的理由——他打听到一个退休的老清洁工那里,得知颜宁曾经捡到裴玉珠的钱包,问明裴玉珠离开的方向后,追上去归还。   这两件事……   会是同一件吗?   仅仅是因为听到了这一句话?这样一句乍然听来,完全不明所以的话?   ……可能吗?   心脏在胸腔中跳得又快又慌,夹杂着难言的茫然与愤懑。直到回到警局,颜谧的耳膜中仍然如同有鼓擂,心悸得仿佛会窒息一般。   “颜谧你手机在响!”   同事的提醒让她回过神来,她连忙翻出不停作响的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许教授。   赶紧接起来,“喂,许教授你好。”   “颜谧,”许教授的声音和授课时一样,优雅而舒缓,“不好意思,我今天在一个学术会议上,刚刚才看到你的短信。”   颜谧忙道,“没关系的,谢谢你给我回电话。”   “客气什么?”许教授笑了笑,“这样吧,正好我明天要去你们分局附近办事,我可以顺道停留一下,也免得你忙得脱不开身——这样如何?”   颜谧感激道:“那太麻烦许教授了。”   “不麻烦,顺路罢了。那我明天过去之前,发个短信给你?”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颜谧想,她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黎思萱会迷上许教授。从前他还是讲师的时候,学校里就有不少他的迷妹,现在估计只会更多。   文雅体贴的男士,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受女生欢迎吧。   不过要论人气,当年还是某个爱开屏的花孔雀更受欢迎。   天色已晚,窗外树影摇动。花孔雀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说不定挂在哪个爱慕者后院里的东南枝上了。   颜谧又看了眼手机。微信里,“债主”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宝日记》x年x月x日 阴   今天有个怪蜀黍挂在幼儿园后院的东南枝上看我。我告诉老师,老师把他赶走了。   但是怪蜀黍好帅哦。   跟我有点像呢。 第39章   仔细想想, 何语也没有义务向她交待行踪。就算他拐弯抹角地跟她表示,他的心意一如往昔,他不承认分手,可那又如何呢?   事实是,他们就是分开了。   从裴玉珠办公室搬回来的上百本书,还高高地堆在办公桌旁。紧接着就发现了樊倩倩的尸体,颜谧还没能腾出时间来,好好翻检分析这些书。   这个阅读量对于裴玉珠忙碌的行程而言,已经算不小了。她在搜集时已经按翻阅痕迹的多少,归拢成了几类。   想了解一个人, 先看他读什么书,在某种意义上, 可以说一个人是他读过的书的总合。阅读是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如果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不同的哈姆雷特, 就是每个人各不相同的内心与性格的投射。   裴玉珠已经死了,想要了解她,除了从认识她的人口中探听外, 另一个途径, 就是透过她读过的这几百本书。   要是有她的读书笔记, 就更好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呢?连只字片语的感悟都没有,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裴玉珠在生意场上,作风果决大胆, 敢拼敢闯,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启明国际。而同时她又是个谨慎的人,爱惜名声,就连与丈夫之间特别的情.趣,也力求不留下能被外人窥探攻讦的证据。   宋启明说,裴玉珠曾在争吵中亲口承认自己与周淑芬的车祸有关。颜谧不认为在那之前宋启明就真的心中没数,但那回极有可能,是裴玉珠唯一一次失口承认了真相。   真的会只是因为宁宁听到了那句话,裴玉珠就要杀人灭口吗?   先前询问宋清晏的时候,他说曾听见裴玉珠与什么人通话,催那人“快点”,说是谨慎起见,免得夜长梦多……   那个与裴玉珠通话的人是谁?是她的帮凶吗?   那么Y呢……Y又是谁?   裴玉珠被杀,紧随其后就是樊倩倩。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两个与宋启明关系亲密的女人?   裴玉珠身患子宫癌晚期,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   线索千丝万缕,犹如蛛网结成的迷宫,纷杂交错。颜谧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却又仿佛忽略了重要的节点,于乱麻般的万千蛛丝中,始终抽不到能够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那一根。   深深的疲乏感渗透躯体,严重影响着大脑的运转,颜谧看了眼时间,决定先回去洗漱换衣,让身体和头脑都清醒一下。   还没走下楼梯,何语的电话就打来了。   颜谧等到铃声响了五六声,才接起来,“喂?”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用简单一个字,传达出不悦、不耐、不满、委屈……这么多情绪。一时间惊得差点踏空了台阶。   何语嗓音中的笑意表明他也听出来了:“生气了?抱歉,我去……办了点事,马上就回来了。”   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交待也不交待一句,就轻飘飘一句“办了点事”……   是去看哪个金屋藏娇的小情人去了,看得舍不得回来吧!   颜谧没好气:“爱回不回,跟我说干嘛?关我什么事!”   “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何语低沉的嗓音隔着电波,别有一股磁性的质感,“乖,回去随便你出气,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哄小孩子吗!   颜谧摸了摸发热的耳垂,语气硬邦邦,“不好,我回家去了,何先生自便。”   说完挂了电话,出门打车。   顺利回到旧城区,一路上没出现什么险情,看来A国大使见她这段时间以来都守口如瓶,可能已经改变了主意,不再把她视为需要拔除掉的威胁了。   单居室有些天没有人住,四面墙围起的空间显得格外冷清,头顶白炽灯明亮的灯光,也无法驱散那种清冷寂寥的孤单感。   颜谧打开空调,翻找衣服,打算先洗个澡。   找齐了衣服,却发现一个问题——空调开是开了,但房间里完全没有变暖。   摆弄了半天遥控器,这台老旧得外壳有些部分已经发黄的空调,依然只是假装在工作,拒绝吐出一丝热风。   她只得放弃。   祸不单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满被搁置,热水器也格外吝啬,等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水才勉强冒出一点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热烟。   颜谧哆哆嗦嗦地冲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已经冻得麻木了。   又翻出件厚睡袍罩上,她刚把头发吹了个半干,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她走到门边,先从猫眼里朝外望了一眼——   透过狭小的空洞,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只浑浊的眼睛。   那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被广角镜片映得扭曲变形。颜谧的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间,心脏瞬间怦怦跳得剧烈,胸腔仿佛都要炸裂开。   “……谁?”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对门的吴阿姨。是颜小姐吧?”   “是吴阿姨啊……”颜谧呼出一口气来,按着仍跳得厉害的胸口,又看了眼猫眼,这回能看清了,是一头爆炸卷发的吴阿姨站在门外。   她打开门,“吴阿姨,有什么事情吗?”   吴阿姨精利的目光扫过她半湿的发丝,身上的浴袍,又不停朝她身后瞟,嘴里热络,“我听见响动,想着应该是你回来了,又怕别是进了贼吧?就敲门看看。是你就好,颜小姐好些天没回来了,上哪儿去了呀?”   单居室空间不大,除了浴室基本一目了然,没找见第二个人,吴阿姨有点失望。   “吴阿姨真是太热心了,”颜谧似笑非笑,“要是所有的邻里邻居都像吴阿姨这样警觉就好了,这样我们走访查案的时候,就不愁找不到目击证人了。”   吴阿姨一愣,“……查案?”   “对啊……噢!”颜谧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我是不是忘记跟吴阿姨提了?”   她伸手从门后挂的包中抽出警官证件,冲她亮了亮,“我是刑警。”   吴阿姨的脸僵了僵,“哦,是刑警啊……”马上又起了别的八卦想法,“那这些天没回来,是查案去了哦?什么案子啊?是不是有连环杀手?还是抓逃犯?哦哟这个世道不太平的呀……”   颜谧收起证件,为难地笑笑,“不好意思吴阿姨,案情相关我不能透露,不过你放心,我们辛苦守好一线,就是为了群众能安全安心地生活。”   见吴阿姨还要说话,她掩口打了个哈欠,“我刚才正打算休息会儿,队里随时可能叫我过去……”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吴阿姨只好先放下打探的兴致。   “哦对了吴阿姨,”关上门之前,颜谧像是刚想起来,“猫眼是单向成像,从外往里看,是看不见什么的。”   吴阿姨打开自家房门的手僵住,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房门合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半晌,她朝地上啐了一口——   警察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拿那几个死工资,又累又危险的……拽什么拽!   还守好一线呢,看她那个狐媚样子,肯定就是坐办公室,抱好领导大腿,糟蹋纳税人的血汗钱吧!   吴阿姨有什么想法,颜谧懒得关心。她有点饿,但懒得再折腾吃的了,随便又吹了两下头发,正要钻进被窝,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还有完没完了!   她大步走到门口,凑近猫眼前还做了下心理建设,生怕又对上一只眼睛——   还好,不是眼睛。   是债主。   开司米大衣挺括流畅,勾勒出男人颀长挺拔的身材,即使透过猫眼的镜片有些扭曲变形,那张脸还是好看的。许是没听见应门声,他又抬手再敲,同时薄唇动了动,似乎要开口叫她。   颜谧在他出声前,火速打开了门,面色不善,“——有事?”   一开口火.药味就这么重,何语原本复杂纠结的心思都有点纠结不起来了。亮了亮手里的袋子,“我带吃的来了。”   边说边自顾自进了门,态度自然得跟回自己家一样。   颜谧阻拦不及,只好愤愤地关上门。正要斥他,却被他打开的袋子中传出的香气吸引住——   是海鲜炒饭,来自D大东校门口那家她以前很喜欢的店。她已经几年没有去光顾过了,原来还开着啊……   何语仿佛没注意到她的怔忪,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坐在沙发上。拿勺子舀了一勺饭,递到她嘴边,“啊——”   ……啊个头啊!   颜谧夺下勺子,“我自己会吃!”   何语一脸惋惜,好像不能喂她吃饭是天大的损失一样。   接着又蹙眉,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稍,“天这么凉,怎么还湿着头发?空调……”他起身在风口下试了试,“坏了?”   颜谧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替不争气的空调感到丢脸。   想到宽敞优雅又有无敌江景的大平层,也有点替多了个长手长脚的男人便显得更加狭小的单居室丢脸。   因为莫名其妙的丢脸,她不想说话,努力扒饭。   何语拿起梳妆台上的吹风机,将线扯过来,轻柔地撩起一缕发丝,开始细心地给她吹头发。   白皙瘦长的手指穿过乌黑柔软的发丝,缓缓地拨动着,动作温柔中透着股难言的亲密。   颜谧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由着他了。   顺滑的发丝微凉,像上好的绸缎般,若有似无地拂过指尖,一根一根仿佛像丝缠住了他。何语纷杂的思绪一点点沉静下来,心头只余一片柔软。   颜谧放下勺子的时候,他也正好关上电吹风,顺手扔到一边。   下一瞬,她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公寓实在太小,从沙发到床,不过何语的长腿一步之遥。颜谧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身下旧床垫嘎吱作响,压着她的男人躯体坚实沉重,俊脸近在咫尺,俯望着她的黑眸暗沉得不见底。   颜谧一阵心慌气短,“你……你干什么?”   吼得半点气势也没有,小猫亮爪子似的,没有威胁,只觉可爱。何语勾起唇,“袭警啊。”   ……要不要这么理直气壮!   颜谧气结:“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吗?”何语偏头眨眨眼睛,“我还有更过分的——哇!好险!”   他按住颜谧的腿,露出后怕的表情,“宝贝小心一点,别踢错地方了,那可是你下半生的幸……”   “你闭嘴!”颜谧被压得动弹不得,气呼呼的,“快起来!你重死了!”   男人连根头发丝都不动,“不起,我有话要跟你说。”说着还坏心地对着她的耳朵吹气。   颜谧竭力克制住颤抖,“……有话起来说!”   她轻微挣扎了下,床便嘎吱嘎吱响。颜谧想起墙板的单薄,隔音效果之差,再想想八卦的邻居吴阿姨……   “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就快说。”她投降。   结果压着她的男人得寸进尺——   “仔细想想,不是我有话要说,是有话想听你说,”何语的薄唇擦过她红红的耳垂,嗓音低沉,“还记得我说过,坦白从宽,在我这里,只要宝贝愿意坦白,任何时候我都从宽。至于抗拒么……”   修长的手指描摹着起伏的线条,明明隔着几毫米的距离,却比直接触碰她更让她头皮酥麻。行至腰间,他倏然轻轻一挑,她睡袍的系带便散开了。   “抗拒从严,但我的宝贝我是舍不得罚的,那就这样好了——抗拒一次,脱一件。”   对上颜谧倏然张大的眼睛,他体贴地补充,“天有点冷,不过不必担心,我会帮宝贝暖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先喂饱,再严刑♂逼供,然后就轮到我吃饱了。计划通√ 第40章   颜谧被这无赖男人不要脸的程度惊呆了。   同时心底有股恐慌, 像水中的气泡般杂乱地上涌——   他突然逼着她坦白……坦白什么?   她对他最大的欺瞒,莫过于隐瞒了阿宝的存在。可是……怎么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比谁都清楚,可是他之前明明没有表现出任何知晓的迹象,甚至连往那个方向猜测的迹象都没有……   何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着她的小脸上闪过惊疑、不确定、困惑……然而事实证明,刑讯经验丰富的颜警官,没有那么容易被诈供。   还很擅长先声夺人——   “坦白什么?何大侦探又从哪里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又来找我对质了?”   颜谧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对他冷笑, “又有更多的照片了?可以啊,我全都告诉你, 在公大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生很多, 杨翊伦、周乾澜、盛瀚文、陈润龙、张通……”   一个个名字从那张嫣红的小嘴里蹦出来,化为一把把浸了浓酸的小刀子, 直往何语心窝里戳。他咬着牙,“谧谧!”   “不是这个吗?”颜谧挑眉,旋即恍然点头, “哦, 是要坦白相亲对象吗?行, 孙佳明是去年过年在我表姨家里遇到的。你手里那张朋友圈的截图,说相亲相到个警花,不知道这样的是不是早被领导下过手了的,那个叫程小朋, 中学老师,送我妈去同学会的时候遇到的,是她中学班主任的表外孙。还有个叫洪建超的金融分析师,不知道何大侦探查到没有……”   “谧谧!”何语知道她就是在故意气他,他也知道,自己这是活该。   他昨天确实过分了,尤其当他亲眼证实了那个惊人的猜测,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他根本不敢想……他终于明白了,她眸中的失望由何而来。   他何止过分。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还不满意吗?”颜谧高抬着下巴,已经浑然忘了自己还被压着无法动弹,只想将心中积压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   “是嫌这些都不够新鲜了?你知道吗,我妈对黎思睿特别满意,所以我昨天才故意拉上他,给她造成我们有可能深入发展的暗示——不然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打道回府了?”   “……还有吗?”何语深吸一口气。她需要发泄,他也清楚。   “那得看何大侦探啊!”颜谧清亮的眸子里跃动着怒火,灼灼闪耀,“我坦白的这些,够不够定我的罪?定个什么罪名好呢,是轻浮放荡?还是不自爱?不检点……唔!”   唇猝然被何语压下来的唇堵住,她盛怒之下张口就咬,他却丝毫不躲闪。   她的齿间很快尝到了铁锈味,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深幽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任她像只凶狠的小兽般,撕咬泄愤。   何语感到唇上的刺痛,可与她独自承受的那些比起来,这微不足道的疼根本算不上什么。   “不许这么说自己!”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秒钟也没有过。对不起宝贝,我是个混蛋,都怪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出气都好,但是,我不允许任何人用那种字眼说你,你自己也不行。”   如果事情是如他猜测的那样,那么是谁用这些字眼羞辱过她,不言而喻。   他不仅没在她身边保护她,还在无意中又勾起了她的伤痛……   颜谧将脸偏向一旁,不想看他。须臾,她肩头一重,是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还习惯般地,在她颈侧蹭了蹭。   她以为他又要撒娇耍无赖,伸手就要推他。然而颈侧有湿湿热热的感觉传来,灼热的液体很快转凉,划过她脖颈的肌肤,落入披散的发丝间。   她的手顿住。那是……眼泪?   她从来没见何语哭过,只有最后那回,她看到他红了眼睛,紧接着她父亲就将他赶走了。   本想推开他的手,不知不觉间轻轻落在了他的后肩上。他的肩膀宽厚结实,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力量,总能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然而此刻,颜谧能感觉到他的脆弱,就像是猛兽收起了爪牙,将最没有保护的柔软肚皮袒露给她,毫无保留。   “我见到他了。”何语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许鼻音,“他真漂亮,幼儿园里那么多小不点,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听他说了出来,就像是楼上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颜谧心中反倒没有了之前那股恐慌。   相反,那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类似解脱,又像是孤独的囚室中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从隔壁透出声音来,让她终于不再在静寂中独自一人。   几乎要压垮她的重负,有了另一个人分担,变得不再那么不堪承受。   去他的。她想,她受够了,她受不了了。他发现了,不论他怎么发现的,或许,这就是天意。   她缓缓抬起手臂,环住何语的肩背,将他抱紧,听他在她肩窝里瓮声瓮气地喃喃——   “他真可爱,无与伦比,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完美更可爱的孩子了。他的眉眼尤其像你,一看就机灵又聪明。我总觉得,他好像看了我一眼,但那应该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吧。”   “我好想直接把他带走,但只能忍住。他还不认识我,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我没有接近他,我连话都没敢跟他说……我写过那么多角色,那么多的对白,却想不出在我自己的儿子面前,我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   “谧谧,宝贝,谢谢你……对不起……”   颜谧好一会儿才开口,嗓音干涩,“你……不怪我吗?不怪我把阿宝变成了……弟弟?不怪我把他交给了我父母?”   “怪你?”何语苦笑,“我想到你一个人承担了怀孕生产的痛苦,还要顶着伯父伯母的责难……我心疼自责都来不及,我有什么脸怪你?”   “是我自己的选择。”颜谧轻声说,“是我自己想要阿宝的。我知道,突然冒出来一个快五岁的儿子,不是那么能让人轻易接受的事情,更何况……更何况还有身份上的问题。如果你不想要……”   “谧谧!”何语蓦地抬起脸来,眼眶还泛着红,“你在开玩笑吗?!我们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不想要?”   “可是……”颜谧咬着唇迟疑,“可是,你都为难得哭了……”   “……”何语梗住。   颜谧神情坚强中透着一丝难过,“真的没关系,我都能理解……”   “那不是为难!”何语的心揪成一团,急得解释,“哪有为难?我只是……只是……”   饶是他身为精于辞藻,文采飞扬的大作家,也一时阐述不清自己落泪的背后那些复杂沉重,混杂着心酸与内疚,心痛和感激的激昂情感。   颜谧的眸光黯淡下来,“其实不用那么为难的,你可以当做没有发现这件事……”   “颜谧谧!”何语终于反应过来,“你故意的是吧!”   颜谧继续:“也不用觉得困扰,我以后慢慢挑,再给阿宝找个好爹就是了……”   “——颜谧谧!”   看到何语气得快冒烟了,颜谧心里才终于平衡了一点。   她撅着嘴咕哝,“谁让你就会欺负我。”还想严刑逼供!   气鼓鼓的小模样,让何语的心瞬时软成了棉花糖,“宝贝我错了……以后让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我还身负巨债没还呢,利息都不知道滚了多少了,”颜谧撇撇嘴,“谁敢欺负债主啊?我要是有个女儿,怕不还得被抓去抵债?”   “……我是黄世仁吗!”何语好气又好笑,想起自己先前怀着满腔被抛弃的不甘心,而做出来的那些幼稚举动,不由理亏,“还什么还啊,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   颜谧还是撇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何语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翻身下了床。压着她的重量终于消失了,颜谧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身体便又是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何语抱着她走到窗口,凑近她耳边,“我的一切都是颜谧的,连我都是颜谧的——需要我再大声向整个小区宣布一遍吗?不行,这个范围实在太小了,见证人太少。唔……不如买个热搜,挂个十天半个月?”   “……神经病啊你!”颜谧扯住他的耳朵,“快放开我!”   “我嘴巴疼。”何语突然道。   他嘴唇上的伤口明晃晃的,颜谧又不是看不见。身为制造出这伤口的罪魁祸首,她却格外的理直气壮:“忍着!”   何语腾出一只手就要去拉窗子。   “——喂!”颜谧慌忙按住他的手,“你别乱来!”   “我不叫‘喂’。”说着继续要去拉窗子。   “何语!”   “好凶。”   “……”   颜谧觉得自己的格斗擒拿技都白学了。为什么公安大学不教在被歹徒公主抱的时候,如何在不伤到对方的前提下制服对方?   制服不了这个为非作歹的家伙,她只得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记,小小声,“阿语哥哥不要乱来!万一闹到我爸妈知道,还有阿宝呢……”   何语的心跳漏了半拍,“……再叫一次?”   那时的她古灵精怪的,叫他的花式也多,从“何语哥哥”到“语哥哥”再到“语哥”,懒的时候就用一个“哥”字打发他,不高兴了就连名带姓脆生生喊他大名。   他最喜欢的,还是她娇娇的缠着他,软糯糯甜丝丝的唤他,阿语哥哥。   察觉到男人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了起来,颜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一个称呼,就……就激动了?   她说她爸妈,还有阿宝……那后半句,他不会压根儿没听见吧?   她不肯再开口,何语有些失落,又劝自己,来日方长。   “好了,我逗你的。”他重新把她抱回了床上,扯过被子替她盖上,轻吻她的额角,“伯父伯母那边我会想办法,放心,我们会把阿宝接回来的。”   “真的吗?”颜谧望着他。   何语郑重保证,“真的。我们会揪出裴玉珠后面的那个人,查清颜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我们一起面对。”   颜谧心中无数的担忧,仿佛随着他的一句保证,便安定了不少。   她点点头。看着他转身,以为他要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住他,却见他只是去了趟浴室,很快出来,啪嗒一声关掉了灯。   黑暗中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下一瞬,被子掀起一角,一具热乎乎的身躯钻了进来,从身后将她拥住。   她躺了半晌还依旧冰冷的被窝,沾染上他的体温,立时暖了起来。   这温暖让人无法抗拒,横在腰间的手臂也令她倍感安心。大手摸索着,攥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住。她闭上眼睛,很快便被疲乏拖入了黑甜乡。   怀中人呼吸均匀,冰凉的手脚有他暖着,终于变得温热。何语脸颊贴着她光滑馨香的发丝,掌心轻抚着她平坦的小腹,了无睡意。   他做父亲了。   亲眼看到那张酷似颜谧的小脸时,他仍然没有什么真实感,感觉就像做梦一样——那是他的儿子,他和谧谧的儿子……   颜父颜母有多么厌憎他,他比谁都清楚。他们固执,古板,爱面子,他无法想象,他的谧谧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花费多少心力与他们讨价还价,才能将阿宝生下来。   他的谧谧聪明又坚强,阿宝真是个幸运的孩子,有这么好的母亲保护着他。   他也是个幸运的男人,能得到这么好的姑娘的一颗真心。   ***   事实证明,在低温环境中强行洗头洗澡,水温还不足,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不如还是请假吧?”何语试了试颜谧额头的温度,眸中满是担忧。   昨夜她一开始睡得挺安稳,后半夜却突然发起了热。   娇小的身体一片滚烫,她却冷得直发抖,抱着他小声哼哼,“哥我好难受……”又像是烧糊涂了,一会儿喊宁宁,一会儿抚着小腹,咕哝着宝宝乖一点。   何语心急如焚,连夜带她来了医院。医生说是受了凉,突然烧得这么厉害,可能跟劳累和情绪起伏也有关。   快到天明时分,外面下起了雨。颜谧的烧终于退了,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不请假。”她靠在何语身上,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嗓音还是沙哑的,“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能请假。今天还有许教授要来。”   何语眉心蹙起,“许教授?心理学的许瑾舟?”   颜谧点点头。想起他还不知道那件事,低声将黎思萱告诉她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何语先给袁晟尧和他的喽啰们记了一笔,回头再好好收拾,然后若有所思,“上回审宋清晏的时候,他说他向颜宁问路,就在心理学院吧?”   颜谧睁眼瞥了他一眼,“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那么大,光教员都有四五十人,加上本科生研究生,有两三百人了。”   “两三百人都没有救过颜宁。”   “你不要因为许教授长得帅,就对人家有成见。”   何语呵呵:“他帅?”   颜谧对雄性生物之间对羽毛华丽的攀比不予置评。   “我正好打算再找宋清晏聊聊,也可以再问问他,问路发生的时间,是在……之前,还是之后。”何语道,“还有裴玉珠,他对裴玉珠的看法还有待挖掘,直觉告诉我,他肯定还知道些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我当爹了!我蛾子世界第一可爱!!   ====几个月后====   语哥:好烦啊,蛾子不能回自己房间睡吗? 第41章   夜里开始的这场降雨, 涵盖了全国相当大一部分区域。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阴冷的天气让人不想出门,也无心工作,只想窝在室内,空调开得暖暖的,上上网刷刷八卦。   连何语近期全无更新,几乎要长草的微博下面,也一下子多出了许多催新书的评论。   【@何大神的小老婆:大神大神,你看我家屋檐下面,石板被水滴打出来的小坑坑, 像不像您挖了没填的,侦探Y系列的下一本?】   【@今天何语开签售会了吗:没有。】   【@推理书迷会:人气推理小说家为何离奇失踪?万千书迷为何嗷嗷待哺如饥饿雏鸟?是什么, 让他们踏上蹲在坑底的不归路?长草的微博下, 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侦探Y系列续作,究竟何时付梓?这拖稿的背后,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灵感的不爆发, 还是现实的无奈?敬请收看本期《寻找何大神》[并不简单]】   【@关爱侦探Y小分队队员X:我有点心方方, 咱们何神自从被爆住在裴小三隔壁房间, 就没出来吱过声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该不会真的被牵连了吧?警方能不能行啊,我们何大神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黑心烂肝的老女人?】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何太太:就是啊!真是人在酒店住,锅从天上来!裴宋那两口子真是有毒!立志当三的都看看,看看裴玉珠和那个樊某, 死的一个比一个惨,当三没有好下场!还有宋渣男,希望早点死刑下地狱!#抵制启明国际#】   话题引到了裴玉珠和宋启明身上,那讨论就更热闹了。   樊倩倩的案子,警方已经发过警情通告,按惯例没有透露姓名,仅以樊某代称。凶杀案固然引人瞩目,还是妙龄女子被入室杀害,但真正让这则警情引起波澜的,还是有好事者八出樊倩倩是启明车行员工,继而挖出了她与宋启明的地下情。   这下就不得了了——   当今的网络大环境下,被贴上“小三”的标签,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人死了,也要挖起来鞭个尸,再被啐上几句活该。固然也有表示小三虽有错,但也罪不至死的,但主流的声音还是辱骂声。   辱骂甚至烧到了樊倩倩的父母身上——能教出这么不知廉耻,勾引老板老公的女儿,父母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樊倩倩的父母接受了一个公众号的采访,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女儿与有妇之夫的来往,结果采访视频底下又召来网友们的口诛笔伐,痛斥二人教育失责,之前不知道借女儿傍软饭王得了多少好处,现在出事了倒会甩锅。   更有人嘲讽樊倩倩眼瞎,傍也傍个真大款啊,宋启明自己就是个吃软饭的,自己还要看裴玉珠的脸色过活,当他的情妇能有什么前途?   马上便有人指出,别忘了裴玉珠自己也是小三上位,干掉了宋启明的前妻。樊倩倩和宋启明这对奸夫淫.妇,说不定就是想如法炮制,再弄死裴玉珠,扶正樊倩倩。   至于樊倩倩为什么也死了,有人提出了一个理论——这就是一个类似囚徒困境的情况!   裴玉珠和樊倩倩两个女人,为了争夺渣男宋启明,都想干掉对方,而渣男选择了站在新人的一方——别忘了,裴玉珠身上有几千万的保险,还有偌大的启明国际可以继承呢!   然而在宋启明选择动手杀妻的同时,他却不知道裴玉珠也已经布置好了,雇人去取了樊倩倩的狗命。   结果明摆着,就都死了。   这个理论得到了广大网友们的认可,纷纷表示这绝壁就是真相了。   这么简单的真相,庸碌无能的警方却迟迟查不出来,还光拘留着宋启明,不肯移交给检察院正式逮捕——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该别是有什么桌下交易吧?警察收了宋启明多少钱?   一时间,质疑负责此案的汇安区刑警支队的声音渐渐起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而就在此时,恰逢其会地,出现了两条关于何语的八卦。   第一条解释了为什么何语这么久不发声,微博也荒废长草——因为替他打理这些公众事务的经纪人,离职了。   根据爆料人绘声绘色的讲述,案发那日,在莫里斯酒店里,何大神被警方无故扣押了十几个小时,端着逼供的架势,不给吃的不给水喝,也不允许联系外界。   所幸他在酒店的消息被人走漏了出去,经纪人韩小姐闻讯立刻赶了过去,与警方据理力争。而她目睹何大神无故遭受那样的待遇,自然无法装作没发生过,可不过争辩了两句,便被现场负责的女警官扣了顶“袭警”的大帽子,威胁不会放过她。   当然啦,人家女警官很懂得语言的艺术,人家当然不会大喇喇直接威胁,只是放话说,今天的事情希望是最后一次,她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爆料人强调,这是原话引用,如假包换。   又是“最后一次”,又是“容忍有限”——这位女警官为什么这么恼羞成怒呢?   那自然是因为韩小姐瞎说大实话,将她对何大神各种死缠烂打求复合,这回更是借机扣下了人,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老套招数,妄图打动何大神的“事迹”,给直接抖落出来了呗。   韩小姐到的时候,这位女警官正打算给被困了大半天,又渴又饿的何大神送点心,多么温柔体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直脾气心眼不多的韩小姐,遇上这种会来事的绿茶婊,结果可想而知。   这条爆料可以说是相当劲爆了!   手握公权力的女警官,而“复合”二字,似乎暗示她和何大神有过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女警官利用公权,行绿茶婊之事,甚至逼走了人家何大神正儿八经的经纪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最群情激奋的莫过于何语的书粉们。何大神一向低调,他们想了解他,基本只能通过作品,这回开了微博,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结果没发几条,就搁置长草了!   据说何大神的经纪人韩小姐跟他关系匪浅,之前还有书迷扒过,好像他俩家里是世交,很有撮合他们两人的意思?结果被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绿茶女警官,说逼走就逼走了,这女人的心悸手段,可见一斑。   那何大神消失的这些天,不会都在警方手里,任绿茶女警搓扁揉圆吧?!   如果这第一条八卦激起的水花,还更多的局限在何语的书迷圈子里,那么另一条八卦,就比较曲折,也闹得大得多了——   一开始,这条八卦还不是关于何语,而是关于D城超跑俱乐部会长黎思睿的。   八卦源于几张车站里的照片,上传者是个没多少粉丝的普通网友,说是去乘车时看见一对俊男靓女,很养眼很有爱的一幕,顺手照下来了。   这条发出来一两天都没有什么转评赞,结果突然热了起来——有人认出里面的帅哥是D城超跑俱乐部会长黎思睿,背景深厚,名副其实的高富帅。   还顺便科普了一下“超跑俱乐部”这个逼格满满的车友组织,譬如加入的门槛车型有多高,还需要三个现有会员的推荐,在全国不少的超跑俱乐部里,D城这个是最难进的,绝无水分云云。   这就成功地引起了网民们的兴趣了!   照片里,高大帅气的黎会长一记温柔的摸头杀,桃花眼中眼神透着宠溺;被摸头的女人身形娇小,仰脸看着他,抿唇笑得羞涩,唇边漾出两颗甜蜜的梨涡。   这画面,完全可以理解原po为什么会拍下来——独酸酸不如众酸酸吧!   【我[柠檬]了】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柠檬][柠檬][柠檬]】   【还有我[柠檬][柠檬][柠檬][柠檬][柠檬]】   ……   转评很快被柠檬精们占领,火起来的势头不亚于之前何大神的英雄救美。   说到何大神的英雄救美,就有火眼金睛的网友出来指出——   这女主角的身形轮廓,是不是有点像被英雄救美的,那位没露脸的美女?   网上永远是闲人最多,立刻有人翻出那几张英雄救美照,表示别说,还真挺像的,都是个头虽然不算高,但比例很好,腿又直又长的那种。   没多一会儿,经过闲得蛋疼的网友们的各种比对,基本可以得出结论,这不是像,这就是同一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是她?怎么又是她??怎么老是她???   无数柠檬精们尖叫感叹。   被何大神英雄救美、捧脸杀成就达成还不够,人家还是超跑俱乐部黎会长的女票,还有甜甜的摸头杀——   大家不都是人吗,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吗?人跟人之间,得到命运的待遇,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这女人也就是长得还算漂亮,也不是什么大明星,她到底什么背景,到底何德何能?!   看她的穿着打扮很普通,还是素颜——要么就是出神入化的裸妆,背的帆布包边角都磨毛了……   一片羡慕嫉妒恨中,某大V表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几乎吓尿了的言论,便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D城爆料王:握了棵大草!这妹子……我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吓得我手机都差点扔了!】   就这一句就没了,反而更引人无限遐想。   【爆尿王有尿了!前排火线刘明】   【最好是有真料,否则咒尿王一辈子吃方便面全是调料】   【万万想不到,这他妈居然是个灵异的走向?我从指缝里又把那几张照片看了一遍,光天化日的,妹子挺好看的,鬼在哪里?】   【我也又看了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妹子的笑,我怎么越看心里越发毛呢……】   ……   “D城爆料王”发完那句就消失了,受到不少故弄玄虚的质疑的同时,也吊足了胃口。   还有粉丝调侃,尿王这是去拿充电器,被充电器里的女鬼拖进电线里了?还是去上个厕所,被马桶里的女鬼拖进马桶里了?   闲来无事的众人一边等爆料后续,一边在评论区里聊起了灵异八卦。   聊着聊着,灵异的事情发生了——这条微博不存在,没法再继续评论了。   在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去“D城爆料王”最近的另一条微博下问怎么了,是不是真灵异了的时候,“D城爆料王”终于发了条新微博。   【@D城爆料王: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不可说,求不炸号[跪了][跪了][跪了]?】   这一句话,可比之前那条更引人无限遐想了!   尤其是“炸号”两个字,霎时踩在了无数人的神经上——   【这么牛批的吗?还能说炸号就炸号?这女的什么背景,还是公主不成?说不得?】   【尿王别怂啊!憋得我好难受,对肾不好(╯‵□′)╯︵┻━┻】   【呵呵,总有人仗着有点权力,就觉得能为所欲为了?之前被网友们扒得底裤都不剩的前车之鉴,都忘了吗?求扒这女的,越是捂着不让扒,说明越有猫腻】   【求扒+10086】   ……   大V仅仅因为说了照片里妹子一句话,还含糊模棱得等于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都被删博威胁炸号了,这件事精准地戳中了众网友的神经,很快便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传播得广了,终于有人出来指认了。   【@用户123456789:小号护体,求不炸。我大概知道爆料王指的是什么,因为我看见那几张照片的时候也是脑子一炸。那个笑脸,那个酒窝……五年前就跳楼死了的人又冒出来了,这他妈不是一般的吓人了好不好!】   底下立刻有人追问,“五年前就跳楼死了”,是几个意思?   这个小号回复说,关键词是D大,自己搜吧。   搜自然是要搜的,搜索的同时,又另外有人出来指认,照片里的女人是个小网红,指路一个某音账号。   吃瓜群众们组团去那个网红的账号下打卡观光——   这妹子要么是化妆品两斤重,滤镜还开得妈不认,还没素颜好看,要么,就是来蹭热度的吧?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人吧!   被几个蹭热度的虚假情报耍了几回后,又有人跳出来说,自己跟这个妹子打过交道,是个警察,刑警,汇安区分局的。   ……这就更离谱了不是!   刑警可是个硬核的警种,什么重案组啊缉毒警啊,都属于刑警。看妹子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长得也好看,怎么可能会是个刑警?   吃瓜群众们纷纷表示不信。   那人急了,指天发誓绝对就是这个人,警号他没记住,但记得她姓颜。虽然打交道的时候是个冷美人,不像照片里笑得这么甜,但肯定就是她!   颜谧才调到汇安区分局不久,在网上查不到什么相关的信息,吃瓜群众们暂时一无所获。   然而另一边,挖D大五年前跳楼事件旧料的考据党们却大有所获——   还真的有!D大九十五周年校庆那天,颜姓女生跳楼自杀!!   颜姓女生,跳楼自杀。   女刑警,姓颜。   注意到姓氏的巧合,吃瓜群众们后背凉了。这应该,不只是巧合吧……   ——这瓜,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吃着,凉飕飕的啊。   就在大家以为吃了个灵异的瓜,感觉透心凉的时候,那个数字用户又出来补充:   【@用户123456789:差点忘记了,跳楼自杀的那位同学还有个双胞胎,是姐姐还是妹妹我不清楚,但两人长得一样。当年D大在读的校友们应该都还有印象吧?照片里应该是她的姐妹吧。唉,挺可惜的,就为了抢男人,何必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还能继续傍别的高富帅,呵呵。】   ……这他妈信息量就大了!   首先,跳楼自杀,是因为姐妹抢男人?!   其次,“继续傍别的高富帅”……是指照片里的超跑俱乐部黎会长,不是这妹子傍的第一个高富帅了?也就是说是惯犯喽?   不过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面对办事群众的时候是个冷美人,在高富帅黎会长面前却笑得甜如蜜。   一心想傍高富帅,这样的人,做出抢男人逼死亲姐妹的事情,好像也不奇怪?   再等一下——汇安区分局,刑警?   负责裴玉珠宋启明那案子的,不就是汇安区分局刑警支队吗?   作家何语也是D大校友,这不是什么秘密,况且这场八卦扩散开后,不乏自称D大校友的人冒出来,称当年被争夺的就是校园男神何语。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指引着,扒来扒去,居然扒圆回来了。这姓颜的刑警,就是那个绿茶婊女警官?   这就更说得通了——   【逼死亲姐妹的事情都干得出来,逼走个经纪人算得了什么啊!真是个可怕的女人,这都不是绿茶了,这特么是朵黑心莲啊[白眼]】   【一边死缠烂打求何大神复合,一边还在勾搭超跑俱乐部会长?太他妈婊出天际了吧![白眼][你好骚啊.jpg]】   【呵呵呵,怪不得一上来就炸号警告,果然有黑历史经不起扒啊!@D城爆料王 挺尿王,尿王要是真炸号了,咱们都知道是谁该负责惹~敢问这位颜警官,谁给你的权力随意删帖炸号?】   【真是no zuo no die,不炸号威胁说不定还能放过去了~这届网友很行,点个回旋赞[拇指]另外我劝这位颜警官善良一点,放过何大神也放过黎会长吧,虽然估计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偷笑]】   【不是很多人质疑宋启明迟迟不被正式批捕,是不是跟汇安区警方有什么PY交易么?要不查查我们颜警官,说不定……】   【系统自动转发扩散】   ……   一场舆论风波从点燃到引爆,不过短短一夜间。   颜谧的烧虽然退下去了,可依然有些头昏脑涨,还鼻塞咳嗽。何语生怕小小的风寒一个不好会转成肺炎,硬是要求给她做了个全面的检查,等到都折腾完,大半个早上都已经过去了。   “行了吧,”颜谧无奈,“我得去局里了,这么忙的时候我还不在,影响不好。”   “你也不看看你身体有多虚!”何语又气又心疼,想训斥她,又舍不得,只能生自己的闷气。   都怪他,要是他早点回来,哪能让她又跑回条件那么差的地方去?   还有阿宝,他要是早知道,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总归是他没照顾好她……   车行驶在去警局的路上,何语紧抿着唇,抓着她的手闷不做声。颜谧怕他钻进牛角尖,赶紧转移话题,“昨天都忘了问你了,你怎么突然……去看阿宝了?就因为,我问了那个假设的问题?”   何语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但是不止。我一直想不通,你那时候为什么是那种态度,不留任何余地。”   那天她父亲也在场,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她是顾忌着父亲,才把话说得那么绝。他仍不死心,过后又去找过她,可想而知,得到的只是失望。她根本不肯再见他。   被放弃的痛苦混杂着愤怒,海啸般几乎完全摧毁了他,也压没了内心深处那丝怪异的感觉。   然而重逢后,她表现出来的态度,那股矛盾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直到她那个假设的“不得已”——那不是胡思乱想,她是联想到自己相似的境况,有感而发。   何语忽然想到了什么,探臂将颜谧抱坐在腿上,下巴搭在她肩头上,黑眸晶亮看着她,“其实你早就告诉我了,可能连你自己都没察觉。”   “……有吗?”颜谧不信。   何语提示:“还记得我问你怎么知道宋清晏早就怀疑裴玉珠与他生母的车祸有关,你怎么回答我的?”   “因为他跟你闲聊的时候,随口就提到他生母的保险赔偿金,说明他潜意识里……噢。”颜谧露出恍悟的表情。   何语见她明了,不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那天外交晚宴上,你说,‘砸锅卖铁我也赔,这辈子赔不完,就让我儿子接着赔,’后面又说了一回,‘我死了该我儿子接着赔,不会赖账的’——”   所谓的无心之语,从来都不是真的无心。若非她潜意识里,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有个儿子,怎么会随口便提到儿子?   “——然后你上了黎思睿的车,跟他跑了。”何语翻脸如翻书。   颜谧毫不示弱:“某人有红裙美人相伴,也是逍遥得很。”   话音还没落,后脑被他扣住,唇便压了下来。吻完,他抚着她的唇角,还很得意,“我说过的,你吃醋,我就亲你——宝贝不会忘了吧?”   正好这时,车在警局前停下。颜谧红着脸挥开他的手,“我有感冒,小心传染给你!痊愈之前不许再碰我。”   ……碰都不能碰?!   于是进办公室前的一路,都是颜谧在前面走,何语撑伞护在旁边,一边好说歹说,讨价还价。   “……不行就是不行!”下了最后的宣判,颜谧走进办公室,先被扑面而来混着烟味的热气熏得打了个喷嚏。   她先前打过电话告病,这个脸色苍白鼻头红红的模样,也确实一看就是生病了无疑。   颜谧身体抱恙,大脑不免受影响有些迟钝,但何语却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看向他们的目光,似乎有点怪异。   他不动声色,拿起颜谧的杯子,绕去了行政科室的茶水间。在门口顿住脚,里面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啧啧,看不出来,还以为颜谧多傲呢,原来脚踏两条船……”   “这下要翻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别的船我都凿沉了,来一艘凿一艘【微笑   阿宝:爹地……   语哥:……这艘小船就留着吧【强颜欢笑 第42章   韩妙彤浏览着网上沸沸扬扬的讨论, 看着网民们痛批黑心莲颜警官滥用职权,各种辱骂,口诛笔伐,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她自己提出的要求,她记得很清楚——她要他挖掘跟五年前那件事有关的事情,最好是颜谧怎么勾引阿语,怎么欺负她姐姐颜宁,怎么一步步逼死了姐姐,自己却活得风风光光, 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   本来以为,这个记者会写几个报道文章, 类似调查纪实那种。这些自诩“无冕之王”的记者, 手里握着笔,把黑的说成白的, 死的说成活的,让民众深信不疑,是常有的事。   更何况颜谧那女人本来就不干净!   至于他说的什么“炮制热点”, 她一开始压根儿没当回事。   不过不曾想到, 效果竟然这样好, 比她预想得还好……   蔡记者搓搓手,笑得见牙不见眼,“韩小姐过奖了。鄙人不才,在炒热点引导风向方面略有些经验, 这效果嘛,韩小姐也看到了……”   还是这张肥腻中透着猥琐的脸,韩妙彤这时却觉得看他顺眼多了。她有些好奇,“这里面,哪些是你在带节奏?这些网民,这么简单就被牵着鼻子,一丝不差地走下去了?”   “简单?话可不能这么说,”蔡记者只是笑,“大众的心理嘛,是很复杂的。‘节奏’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带起来的,你得布置好先手,所谓‘草蛇灰线,伏延千里’,还得知道什么时间放什么料,得踩准那个点。最重要的是,你得踩得不着痕迹,不能让人察觉你牵着绳子的那只手,否则有可能被反噬——这里头,学问可大着呢!”   韩妙彤一面觉得他在故弄玄虚,一面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都有哪些点?”   蔡记者仍是一脸“不可说,不可说”的迷之微笑,见韩妙彤有些不耐了,才作勉为其难状,透露道,“比如那几张路人在车站随手拍到,发到网上一两天也无人问津,又偶然被注意到的照片——”   “还真是你弄的?”   韩妙彤虽然早有猜测那些照片想必是他安排的,但她翻看过发照片的那个账号,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子的个人账号,平日里的内容无外乎发发吃的,发发随手拍的猫猫狗狗,网红店打卡,偶尔转转那些转发抽奖的口红化妆品,转转营销号的搞笑段子,也有几个经常评论互动的互关好友。   就算前两天发了随手偷拍的俊男美女车站摸头杀之后,“她”也还又照常发了网红奶茶店打卡,转了萌萌的小猫视频。而在那条微博突然被疯转之后,“她”还跟经常评论互动的互关好友在评论区里表示突然被轮一脸懵圈,还调侃自己要红了,要抱大腿得赶紧。   总之,就是从哪里看来都很正常,很偶然。   能伪装到这个程度,就有点可怕了——谁会想到这个看似正常,如生活中任何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子的微博,很有可能只是经营出来的网络画皮,根本不是一个存在的人呢?   而正是这一步所谓的“先手”,成为一根导火.索,甚至将酒店的事情串联了起来,轻轻一推,如同多米诺骨牌一张张倒下,看似不相干的各处线索相互呼应起来,将颜谧牢牢地钉死。   想必颜谧现在,就像刚发现自己被蛛网黏住的小虫子,想挣扎却是徒劳,动弹不得,只能绝望等死吧?   真想看看那女人这会儿的嘴脸,还得不得意得起来……还敢抢阿语,还敢威胁她,什么“容忍是有限度的”,哈,笑话!   她姓颜的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落户,小小的公务员,听说在刑警队里还受排挤——这么个玩意儿,有什么脸来抢阿语?!   接收到韩妙彤兴奋中带着敬畏的眼神,蔡记者摸着下巴,笑而不语。   意外接到这个单子,其实与他不谋而合。他本来就打算挖掘五年前那桩跳楼事件,现在只不过稍加布置,就额外多赚了不小的一笔,岂不快哉?   网络愚民这杆枪,就是这么好使,一个宣称删帖炸号,就能被煽动高.潮。   再暗中煽风点火,带带节奏,那些傻子们就真以为自己是网络福尔摩斯了,对自己“辛辛苦苦”搜索考据到的结果深信不疑——   现在就算有人敢出来质疑,那些网络愚民恐怕还要自发地挥舞起键盘,跟质疑者掐上三百个回合呢!   ……   何语先前被颜谧提醒,让他小心提防那个姓蔡的记者,还给了他几个经过她用刑侦语言学软件分析过,背后很大概率是蔡记者的账号。   何语虽然并不把这种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但既然她很在意,加上那莫名的“小狼狗”传闻令他十分不爽,那就姑且让人去警告一下蔡记者好了。   对方泄露他在莫里斯酒店,故意误导让人猜测他跟裴玉珠有不正当关系,目的无非是利用风流韵事博眼球,反正在世人眼中,文人多风流浪荡,不管多离谱的谣言都会有人信。   他的警告,蔡记者不可能没收到,不过,那几个账号在这场风波中的活跃表明,他显然没把那番警告当成一回事。   “……这下咱们系统内那些追捧她的毛头小子们该看清了吧,什么第一警花啊女神啊,人家女神不是难追,是他们太穷酸,压根儿没资格追!”   “蔡姐您就别打我脸了……我们男人真的就是看脸,嘿嘿,还看身材……”   “那可不就是看脸嘛?别说毛头小子们,已婚的不也有暗搓搓献殷勤的……啧。”   “不服不行啊~人家一手吊着大作家,兜里还揣着超跑俱乐部会长,背后指不定还有多少裙下之臣呢……”   “刑队之前那个空缺,不是挺多人打报告想平调来么?都没抢过她哦~现在想想嘛,啧啧……”   “哎,我听说郭老特别器重她,你们说……”   “靠!郭老都六七十了,她……”   “——砰!”   茶水间的门豁然洞开,把几个八卦兴致正浓的男女吓了一跳。转头正要怒斥什么人这么没教养,却见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他们八卦的主角……之一。   这场面就他妈尴尬了。   因为不确定这位有没有听到、听到了多少,几个人一时间没有开口。   还是刚才八卦得最起劲的蔡姐最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哟,是何先生啊。”   这里是公安局,就算他是个有名气的作家,谅他也没有在公安局里闹事的胆量。   再说他们刚才也没说什么说不得的,是吧?自己头上有点绿,是挺憋屈的,踹了门也就踹了,难不成还想拿他们撒气?   其他几人没她心理素质好,飞快地找借口想溜之大吉,只除了一个装备财务处的小姑娘,虽然脸上犹犹豫豫,脚却钉在原地,一双眼睛不停往高大俊美的男人身上瞟。   ……男人遭受背叛,或许正是温柔解语,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等等,”何语唤住几个要出门的人,唇角笑意有些冷,“几位是公安机关的工作人员,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如果有人面对恶意的造谣毁谤,不仅不遏止流言,反而人云亦云,甚至推波助澜,这种行为,是不是已经踩在了法律的边缘?”   背后八卦人被当事人撞到,无论如何还是很尴尬的,即便觉得大作家这是死要面子,那点不以为然还得压在心底。都是成年人了,撕破脸没必要不是?   “哎呀,网上那些传得确实离谱,过分了……”   “是啊是啊,还有阴谋论的,我看得揪几个转发过五百的,抓出来狠狠的罚,杀鸡儆猴!”   “会上网的什么人都有,犯了罪的有前科的准备犯罪的,可不逮着咱们警察死命黑么……”   “哦,”何语点点头,“几位果然都是明事理的人,谧谧的人品如何,不是几盆天降污水能诋毁得了的,大家都是同事,相信各位能明辨是非……对吧?”   几个人心道,大作家这还是死要面子嘴硬,咬牙忍着把嘴唇都咬伤了,不然那就真的是真爱,只能用眼瞎来解释了。   但无论如何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于是各个打着哈哈,找借口相继开溜了。   装备财务处的年轻姑娘还是没走,见何语端着杯子,忙去拿茶叶,一边期期艾艾搭话,“何先生来取材,是打算写以警察为主角的故事吗?你的书我全都看过,特别喜欢……”   “谧谧不喜欢毛尖。”何语没接她递来的茶盒。   蔡姐看出她的小心思,也觉得何语这么帅一个小伙子,吊死在一棵勾三搭四的劈腿树上太可惜,就想助个攻。   这会儿时间离午间也不远了,索性就找了这个话题,“小何平日里中饭都怎么解决的?咱们机关食堂的饭菜还过得去,不过小莉的厨艺才叫好,每回自己做的便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叫小莉的姑娘红着脸摆手,“哪有,就一般……”   蔡姐接着问:“咱们食堂花样不多,不知道小何喜欢什么菜?”   这时何语泡好了茶,盖上盖子,漫不经心地答,“爆炒舌尖吧。”   蔡姐冲小莉使眼色。   不待她再追问,何语端着杯子,脚尖一转,边往外走边补充——   “多嘴长舌的人的舌头,烹油爆炒。”   ……   何语回到颜谧的办公室,她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   男人个子没他高,但也不矮,身形偏瘦,穿一身质感很好的黑色长大衣,更衬得他挺拔修长。手里拎着把木纹手柄的长柄雨伞,外面套着透明塑料袋,以防雨水滴湿地板。整个人透着股斯文儒雅的气质,仿佛从英伦电影里走出来的绅士一样。   “……太麻烦许教授了,冒雨特意来一趟。”颜谧开口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这么客气,”许教授嗓音温和,“我正好在附近办事,过来很顺路,难得落水天在外面走一走,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又关切道,“怎么感冒了吗?今年格外冷一些,女孩子更要注意保暖。”   “只是风寒,不碍事的。”颜谧不再客气,转头看见何语回来了,她抬手示意许教授,“我们还是去小会议室,坐下聊吧?”   何语点头打招呼,“许教授,好久不见。”   许教授笑着,半带调侃,“好久不见,何大才子风采不减当年啊。”   许教授二十四岁就做了大学讲师,现今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当年他和何语都是D大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许老师和何学长,都是无数女生一提到就心中泛起粉红泡泡的男神,收告白收到手软。   不过比起许教授这种内敛温和的暖男,还是狂傲张扬,丝毫不掩锋芒的何学长人气更胜一筹。可能正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吧。   颜谧想到花孔雀那个招摇的骚包样,忍不住横了何语一眼。   何语:“……??”   小会议室的门掩上,许教授落座,顺手将伞靠在桌旁。抬手制止要去倒水的颜谧,“不必,我坐一会儿就得走了,接下来还要赴一个客户的约。”   颜谧只得作罢,开门见山道,“其实我想询问许教授的,是一件关于我姐姐颜宁的事情。”   她略去了黎思萱的名字,只道自己是无意间得知了袁晟尧怀恨报复的事情,“……听闻是许教授路过,阻止了他们,但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晓,所以……”   何语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默默地给她安抚。   许教授听了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啊……”   他沉吟片刻,面露歉意,“首先,我必须得向你致歉,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虽然是出于尊重颜宁同学本人的意愿而保密……”   “是宁宁要求你保密的?”颜谧没忍住出声。   “是的,”许教授目光坦然,“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那是怀恨之下的报复,我以为只是校外的小混混调戏本校的女生,在那之后我立刻向领导反映过,确保学校加强了校园安保巡防。”   “现在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我就更能明白为什么颜宁同学请求我保密了……”   许教授叹了口气,“当时我以为,她是怕会引来流言,你们也知道,就算是受害者,也往往免不了会被无聊之人说风凉话,譬如为什么偏偏调戏你之类的。所幸我出现得还算及时,那些人只是嘴里不干不净,颜宁同学受了点惊吓,但没有遭受到什么不堪,我便同意了将事情保密。”   “如果是报复错了人,那就可以理解了……”许教授叹了口气。   颜谧的脸色发白,不见一丝血色。   连许教授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袁晟尧归根到底是她惹的祸,或者说,是她和何语惹出来的麻烦。   如果不是她面对告白丝毫不给面子,几乎可以算是当众羞辱了袁晟尧,便不会有何语被袁晟尧散播流言激怒,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他的事情。   正是这样,袁晟尧才会怀恨在心,才会找小混混堵人,结果却堵错了人。   宁宁明明是受了她的连累,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把事情瞒下来,不想让她因此而担心内疚。   不仅仅是担心内疚……如果当时她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免不了还会跟何语争吵。她一定会责怪他太过冲动,太不顾后果,还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宁宁就是这样的人,宁愿自己忍让,也不会做那根刺。体贴得……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颜谧紧攥着手指,指甲深深地陷入何语的掌心中,她却浑然没有意识到。何语面上纹丝不动,仿佛感觉不到被掐的痛,任她紧攥着他。   “许教授,这件事……”她的嗓子像被砂纸打磨着,每个沙哑的字都出声艰难,“宁宁她,会不会留下了阴影……”   “那时我再三确认过,她的精神状态尚好,”许教授答道,“思萱之前问过我,她说她想不通,颜宁同学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人的心理十分复杂,至于那次的遭遇,会不会是导致她最终……的刺激源,我个人倾向于认为不是,但因为我没有与她更多的接触,也无法下结论。”   颜谧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谢谢许教授。谢谢你……出手帮助宁宁。”   “为人师长,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抱歉,其实这些年我时不时会想,是不是我还能帮她更多,却没能……”许教授的声音低沉下去,化为一声叹息。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我得赶去见客户了,不好意思今天这么匆忙。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出来,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有些人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才能寻求到内心的释然。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或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或者只是想找个人倾诉,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颜谧忙起身送他,再次向他道谢。何语跟她一起,将许教授送出去。   许教授偶尔会为警方提供心理方面的专业意见,在警局也有几张熟面孔,一路打着招呼,停下寒暄两句。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颜谧忽然一拍额头,“哎呀,许教授的伞!”   她想叫住他,可嘶哑的嗓子叫喊不出来,何语止住她,“别喊了,我追上去还给他。”   说罢回小会议室取了伞,大长腿一步三四个台阶,急急追下楼,正好在大厅遇上回转的许教授。   “太好了,我正要上去取呢。”许教授接过伞道了声谢,目光若有似无,扫过他嘴唇上的伤口。   “那次之后,颜宁又去心理学院找过你吗,教授?”何语忽然问。   “嗯?”许教授有些意外,“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这样啊……”何语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那不耽误许教授的时间了。”   许教授温和地笑笑,转身走向大厅的玻璃门,推门出去。   正转身的何语余光瞥见他推门的动作,瞳孔猛地一缩,骤然扭过头——   许教授出了门,站在廊下将伞撑开,迈步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的目光,猝然与何语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撑开的黑伞投下一片阴影,许教授儒雅隽秀的脸隐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   须臾他勾唇冲他笑了笑,绅士地一点头,接着转头大步走进雨中。   何语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半晌,缓缓松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回办公室找颜谧。   “谧谧,有件事情——”   她的办公桌后是空的,何语随手拉了个人问,说是被周队叫去了。   这个时候被周队叫去,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何语很想闯进周队的办公室,在她身边支持她,但他知道他不能。这里是她的职场,那是她的上司,他的过度干预,只会损伤她作为一名出色的刑警的尊严和威信。   周队的办公室里,年长的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习惯性地想去摸烟。   烟盒摸了出来,又顺手丢在杂乱的桌面上。   他叹口气,“小颜啊,这个事情,闹得很不好看啊……”   颜谧抿了抿唇,“队长,这很明显是针对我的,我会尽快处理。很抱歉,连累了警队的公众形象。”   “有什么头绪没有?”周队问。   颜谧调过来的时候,他看过她的档案,也知道她的双胞胎姐姐跳楼自杀的事情。他不敢说对手下这个年轻的专家有多么了解,但他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自诩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力,时日虽然不长,但看她的表现,她不是传闻里那种恶毒的人。   那么煽风点火,恶意抹黑他手下警官的人,就其心可诛了。   颜谧有些愕然。   她知道自己在队里人缘算不上好,刚才看到网上的部分言论,很快想通其中的来龙去脉,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之前进门的时候为什么有些同事看她的眼神透着怪异。   不,应该说是看她和何语的眼神透着怪异——大概是没想到她都劈腿劈得人尽皆知了,何语还能选择原谅她……吧?   想远了——   “您不处罚我吗?”她问周队。   周队瞪眼:“你干了什么需要受处罚的事情吗?”   颜谧:“舆情危机……?”   上回找到石雪枝后,不是还因为蔡记者那篇吹毛求疵批判警方的文章骂过她一顿吗?   这回可比上回声势大多了,也严重多了啊……   周队瞬时明了,更是瞪眼,要是有胡子,估计都要吹起来了,“那能一样吗,啊?!上回让你去安抚一下,制止舆情扩散,你倒好,事情都圆满结束了,人还又追加一篇,批这里批那里,搞得我们跟杀良冒功似的!”   “这回是什么?”他拍桌子,“你在我们支队,就是队里的一份子,立了功是为支队争光,朝你身上泼脏水,就是朝整个汇安区刑侦支队泼脏水,朝我周起复身上泼脏水!咱们老队长还在养病,要是知道我坐视手底下的人被网络暴力,我怎么跟他交待?!”   颜谧心头热热的,“周队……”   “行了,”周队挥挥手,“有什么要查的找技术组,网警那边我也打了招呼。早看那群在网上煽风点火的瘪三不顺眼了,我看就是袁隆平让他们吃太饱,撑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多嘴长舌的人的舌头,烹油爆炒,拿去喂狗   狗:呕 第43章   颜谧从周队的办公室出来, 发现何语又不见了。   她的办公桌上,有张纸条压在茶杯下面,展开是何语遒劲有力的字迹——   「我出去处理点事情,药已经分好类放在盒子里了,每小格是一次服用的量,记得是餐后吃。药不可用茶送服,要多喝水,无事不要外出,外面很冷。网上那些不必烦心,我会处理。想我就打电话发短信。爱你!」   字迹龙飞凤舞, 显得有几分匆忙。颜谧盯着最后两个字,紧咬着唇也难以抑制嘴角上弯的弧度。   “罗里吧嗦的!”她小声咕哝了句, 还是没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么快就想我了?”   一接通就传来何语漫不经心的慵懒语调, 还隐隐透着股得意。   颜谧瞬时就想挂电话,“想你个头!”   “想我的头?不想我的身体吗?唉, 我就知道,宝贝只是喜欢我的脸……”   装模作样地哀叹了句,何语恢复正经, “你们周队说什么了?他不会昏聩到怪在你头上吧?如果是那样……”   颜谧刚被他闹了个脸红, 又听他语气危险, 忙道,“我们队长才没那么差劲!”   “那就好,”何语的嗓音有些低沉,“对不起宝贝, 这件事是我没能早些觉察,要是我早点处理好……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   突然被天降一盆污水黑得体无完肤,说不生气那肯定是骗人的,可是比起这个,还有别的更让颜谧忧心。她压低声音,“会不会……阿宝?”   “那他们就是嫌死得太快了!”何语的语气中瞬间迸发的戾气令人心惊,很快他的语调平静下来,“我去看阿宝的时候,就布置了人手保护他,同时提防是否有可疑的人窥探和打听。网络上也是一样,你放心,我绝不容许阿宝被卷进来。”   颜谧依然觉得不安,半晌才低低地“哦”了一声,又无端地有些难过,“好像阿宝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孩子一样……是我没用,护不住他。”   另一端,何语正要推开车门的手顿住,“宝贝,你要是这么想,那我就该以死谢罪了……”   “不许乱说话!”颜谧立刻斥他。   “你不要多想,我们会堂堂正正地把阿宝接回来,他是我们的儿子,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也没有任无关的人指手画脚,随意当作谈资的道理。”   何语关上车门,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半新不旧的商住两用楼,黑眸眯起,“乖,不要去看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保证,很快就会处理好。”   “……你要干嘛?”   她听起来很有些警惕,何语不由笑了,“放心,肯定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好歹我也身为警察家属,要以身作则不是?”   她身处光明之中,对付躲在阴暗角落的小人难免束手束脚。那种阴沟里的老鼠,也不配耗费她的心力。   何语走进楼道里,身后的人忙为他按亮电梯。他温声道,“我还有个发现,等回去再跟你说,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听筒里传来颜谧带着气恼的声音:“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还要特地跟我预告一下?现在好了!直到你回来我都会不停的想,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那……宝贝再好好想想?”   何语的目的就在于此,让她多想想他发现了什么,多想想他,注意力被占据,就少一些为那些传闻烦心。   他絮絮交待,“再过一个小时,记得吃第一个小格子里的药。体温量了吗?没再发烧就好……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回去接你。”   电梯很快到达目的楼层,“叮”地一声,门缓缓打开,他才依依不舍地止住絮叨,“好了宝贝我去办点事,爱你——不给个亲亲吗?”   随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何少爷抱着手机黏黏糊糊的没出息样。   好容易讨到一个隔着电波几乎低不可闻的亲亲,何语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线。   几乎在挂掉电话的同时,那股让人不忍直视的黏糊劲儿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锐利的冷意。   随行的人胆颤了颤,终于理解,为什么何老总是美滋滋感叹,还是幼孙何语最像他。   这栋商住两用楼的使用率不高,不少单元都空置着,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显得格外萧条冷清。   何语经过一间关着门的瑜伽工作室,走到走廊最里端,转进那间没挂牌的办公室。   蔡记者坐在一张椅子上,远离窗边的办公桌,正一脸愤愤地瞪着两个抱臂一左一右夹着他的彪形大汉,“你们这是侵犯人权!非法拘禁!我要报警我……”   “——你也配报警?”   蔡记者猛地转过头,看见信步走进门来,挺拔颀长的身形散发着冷意的男人,眼睛瞪得更大。   眼中浮起一丝了悟,随即很快掩盖住,“这不是何先生吗?何先生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人身自由是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还有配不配报警的?”   “你也知道是‘人’身自由啊,”何语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伸展开,闲闲朝后一靠,投向蔡记者的眼神满是不屑,仿佛在看一只臭虫,“那你,为什么不当个人呢?”   蔡记者游移的眼神瞟过自己身边的两个大汉,又扫过伫立在何语身后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柱,格外留意到二人习惯性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看似放松却蓄势待发的站姿,心中惊疑不定。   他自认行事还算谨慎,像网络炒作,炮制热点这种活儿,为免于被钓鱼执法,他一向不接生客,最不济也要像韩妙彤这种,是熟客介绍来,保证没有问题的。   今天就又有熟客介绍了个人来,是个房地产大老板,需要搞臭一个竞标对手,挺十万火急的,放言价格随便他开。   这样大手笔的客户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这样的活儿多来几个,他离洗手退休就不远了。不过即便心动,他还是查过了对方,才同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面。   之所以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面,当然是因为这里隐藏了摄像头。游走在灰色地带,他知道自己与之打交道的人可能会翻脸无情,反过来咬他一口,所以能掌握对方的把柄,自然是越多越好。   没想到一见面就被大老板带来的人摁在了椅子里,搜走了他的手机,让他没有机会接触到除了这张椅子以外的任何东西。   而大老板客客气气的,确认这里没他的事了,二话不说就走了,全程对他这个被摁着不能动弹的人视而不见。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还不算,接着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看不清脸的高个子年轻人进来,在这间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动作颇为熟门熟路,把他精心隐藏的三个摄像头全拔了出来。   就连藏在掏了个空洞的书里,他自认绝对隐蔽的那个,都没放过。   他虽然心疼这些东西,但自认手里还有底牌,倒也不是特别慌。   这些摄像头拍摄的数据,都是即时通过无线网络传输,至于接收的存储端在哪里,只有他知道。   但那人就像个外行一样,问也没问一句,拿着摄像头就收起来了。接着麻利地拆了他电脑的硬盘,拎起来一并带走了。   而留下的两个彪形大汉,不知道是不是光长肌肉没长嘴,一句话也不说,在他试图要喊的时候,直接塞了块又脏又臭的抹布塞到他嘴里。   直到何语进门前才给他拔掉。   “何先生,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蔡记者强自镇定下来,“您弄这么一出,可真是让人不明白。您绑了我,总不能是想跟我家人换钱吧?我就是个跑新闻的,全副家当估计也不抵您敲几个字的版税……”   话说到最后,其间冒出的酸气挡都挡不住。   想想对方年纪轻轻,也就写了几本小说而已,还都是通俗阅读,又不是《红楼梦》那样的传世名著,可人家挣的钱,开的那跑车,他每每看到,眼睛都能滴下血来。   明明都是搞文字工作的,都是敲键盘码字,凭什么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就这么走运?   还不就是靠长相,吹什么有颜有才么……呵,营销狗。   蔡记者话里的酸气,还有落在他脸上仿佛淬了毒的目光,何语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他惦记着颜谧,没工夫跟他绕弯子,“行了,我很清楚是你干的,你自己也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装蒜就不必了。我要你把散播的流言都吃回去,一丝一毫都不许剩。”   蔡记者在心里呵呵。   好歹是个舞文弄墨的,连“覆水难收”都没听说过吗?放出去的话,哪有还能收回来的?   还吃回去……嘁,说句难听的,吃屎都比把放出去的话吃回去要容易。   “何先生,说话要讲证据。你今天闹的这一出虽然不地道,可我毕竟虚长你二三十岁,可以大度点,不跟后辈计较。但是这种欲加之罪,往后还是不要随便乱扣的好,毕竟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样大度,万一踢到铁板……就不好了不是?”   蔡记者这话听着大度,却隐隐含着威胁。   他自认有恃无恐——他的硬盘和手机都加了密,是他花了大代价,从暗网上搞来的技术,寻常人就算拿到,也读不出里面的数据。   况且狡兔三窟,他还有别的备份。   至于办公室摄像头的数据,是直接传输到云存储里。云存储的服务器在国外,就算是国内的警察,没有管辖权,也只能干瞪眼。   他行走江湖几十年,手里握着那么多精彩的料,没两把刷子,没有万全的准备,怕是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懂点行的都知道,谁都能得罪,最好别得罪你蔡爷爷。也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警,敢甩脸色给他看,还有眼前这个写了几本小说,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的小子——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光拿走了硬件设备,读取不到里面真正有价值的数据,又有什么用?   就凭这些被拿走的财物,他完全可以告他个入室抢劫!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何语的手机“叮”了一声,他垂首按了几下,将屏幕调转过来,朝向蔡记者,“你用的加密技术不错,你知道,那是谁开发的吗?”   手机屏幕上无声地播放着一个视频,正是这个房间,他被两座铁塔镇在中间,刚才那个戴棒球帽的高个男人在拆摄像头,离镜头这么近,他也没有露出脸,只能隐约看见口罩下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蔡记者突然有一个荒谬的猜想,后背霎时出了一层冷汗,“他……”   何语修长好看的指节随意地敲了敲屏幕,语调慵懒,“蔡记者也是见过正主的人了,知道有多少崇拜他的程序员会对你这份幸运,嫉妒到出血吗?不过,他随手捣鼓出来的东西,被人私自拿到暗网上去卖,很不开心呢。”   蔡记者更不开心。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绑缚在冰筑的高台上,被扒掉了所有的衣服,寒冰的冷意仿佛直接刺入骨髓,他心底一片冰凉——   他自以为万全的依仗,竟然被人这样轻轻松松,便全数除去了。   对方甚至不屑于拿他硬盘里的东西来展示,而是直接给他看了本该在云存储里,存在国外的服务器上万无一失的视频……   “我……”蔡记者的额发很快被冷汗打湿,一缕缕贴在他油腻的额头上,他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这……我也是受人之托,实在并非出自我的本意。”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是被红眼病蒙蔽住了双眼,误判了何语的背景。   他之前调查的时候,只查到何语的母亲是D大的教授,父母应该是早已离异。在D大读书的期间,他和其他学生都一样住宿舍吃食堂,当年的同级生表示看得出他家境很好,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   于是他便以为,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写几本小说红了,就喘起来了……   “况且也没怎么影响到何先生不是?”蔡记者飞快地想着推脱之语,暗自庆幸自己按韩妙彤要求下了狠手的只有小女警,不仅没爆何语任何黑料,还替他鸣了冤屈,“这个事情,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好商量,好商量啊……”   “你看我像是来跟你商量的吗?”   何语不耐跟他纠缠,直接找到韩妙彤来这里时的视频,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说了,我要你把散播的流言都吃回去,一丝一毫都不许剩。就从委托你的人开始吧——网民们最爱看反转,蔡记者懂的吧?”   蔡记者当然懂,但问题是,这个里面也有他,这么一转,就把自己也给转进去了,这怎么能行——   “何先生你讲讲道理,总不好这样赶尽杀绝吧?”他辩解道,“酒店里的事情,都是韩小姐的说法,那几张照片,颜小姐和黎会长,也不是我伪造的,那网友们联想那么丰富,我也没有办法呀!再说何先生的形象不仅没有受损,还能借此虐一波粉,经此一事人气更旺……”   何语差点被他气笑了,“看来蔡记者还是不明白啊……上回把我跟裴玉珠扯一块儿,也是你的手笔,我只给了你一个警告。这次你才成功的激怒了我——你以为,是为什么?”   他锐利的眼神直盯着蔡记者,“你动了不该动的人。颜警官,比我的命还重要,你往我的命上泼脏水,还跟我谈‘受损’?”   蔡记者张大了嘴巴,大骇之下失了声。   不……不是说,一个死缠烂打求复合,一个爱理不理吗?   怎么……怎么就比命还重要了?   他倏然间想起调查时,听过的一个传闻。这几天他忙着在网上布置煽风点火,还没来得及去细查,但细查与否,他原本的打算,是下一阶段就各种明示暗示,把风声放出去——   传闻说,颜小姐那个跟她差了二十岁的弟弟,不是弟弟,是私生子。   现在大概……也不必再去细查证实了。   那孩子的父亲,此刻正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如同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居高临下的眼神透着睥睨——   “我好像在蔡记者的视频资料里,看到了星辉的邱总?邱总手底下有不少夜店、会所、俱乐部,据说为人特别仗义,朋友遍天下,尤其是两肋插刀的那种——蔡记者觉得,要是邱总看到你这儿有这么多关于他的精彩内容,他的朋友们会不会好好款待你一番?”   “蔡记者最好快一点,我给邱总打个电话,也只是动动手指,很快的。”   说完,何语脚尖一转,迈开长腿,步伐闲适地出了房间。   紧随着他的脚步,来时随行的人,以及左右那两个铁塔般的大汉也撤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蔡记者一个人,雨点扑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鼓点擂在他心上。   半晌,他从椅子中滑坐到地上。   完了。   ***   颜谧虽然能筛查出部分皮下是蔡记者的小号,但她不得不承认,舆情问题就像是森林野火,一旦烧起来便会野蛮蔓延,很难阻止,处理起来不是一般的棘手。   也难怪每回只要涉及到舆情危机,周队的脸都是绿的。   蔡记者相当老道,早早地以一记虚假的“删帖炸号”,布置好了先手。她若是简单粗暴应对,直接封他几个号——看好了,届时必然会因为坐实了“炸号”,而引起更强烈的反弹。   她先联系了平台,要求给出是对方自行删帖的证明,然后面对着满屏的讨伐,难得有些束手无策。   这还真不是她的强项……   她还是个警察,尚且如此无力,那些遭受网络暴力的普通人呢?岂不是更加无可奈何?   颜谧叹了口气,暂且先关上浏览器窗口。微信上,黎思萱还在安慰她,并表示自己要跟黑子们战到底。   她安抚了好友几句,放下手机,又想起何语说的他“有个发现”来。   ……到底发现了什么!!   真是还跟以前一样讨人厌,动不动就爱吊人家胃口,非要她抓心挠肺想不出来,急得去问他,他才神神秘秘的揭晓答案……   不对,揭晓答案之前,还要挟答案各种占便宜!   讨人厌的家伙,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卧槽!颜谧你看,狼人自爆了!”   大呼小叫的是孙晓雨,挥舞着手机,“你看你快看!”   孙晓雨打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痛斥网络谣言。别人不清楚,她可看得清清楚楚,什么死缠烂打大概只是情趣而已,何大神明明可喜欢可喜欢颜谧了!   她凑到颜谧旁边,点开“D城爆料王”刚po出来的音频——   先是一个年轻的女声:   “我要跟五年前那件事有关的,最好是颜谧怎么勾引阿语,怎么欺负她姐姐颜宁,怎么一步步逼死了姐姐,自己却活得风风光光,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   紧接着是一个有点年纪的男声,还带着笑意:   “这也太具体了吧?看来韩小姐想要的不是情报,而是……嗯,我们应该管这个叫,‘炮制热点’服务?”   音频很短,总时长还不到三十秒,透露出的信息量却是巨大的。   十几分钟前才刚发出来,底下的评论区已经爆炸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反转瓜吗!!![震惊][震惊][震惊]】   【握艹艹艹谁是韩小姐?什么叫“炮制热点”??】   【我他妈……难道之前这些都是“炮制”出来的?我们被人当枪使,当猴耍了???】   【这没头没尾没有上下文的,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这锤我觉得不够实,嚷嚷着反转的还是等等吧~我倒觉得,这更像是颜警官的花式洗白,坐等水军~】   ……   一片震惊声中不乏夹杂着质疑,但“D城爆料王”还没爆完,紧接着又po出一段视频来。   这一回,先前只闻其声的韩小姐露了脸,是一个年轻俏丽,妆容精致的姑娘。涂着红色甲油,镶着水钻的指尖轻点着桌上的手机,红唇勾起满意的弧度,“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韩小姐过奖了。”对面的男人搓着手,“鄙人不才,在炒热点引导风向方面略有些经验,这效果嘛,韩小姐也看到了……”   接着是韩妙彤好奇的提问,“这里面,哪些是你在带节奏?这些网民,这么简单就被牵着鼻子,一丝不差地走下去了?”   “简单?话可不能这么说,大众的心理嘛,是很复杂的。‘节奏’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带起来的,你得布置好先手……”   视频也不长,但透露出的信息量,足以让年代老一点的CPU当机。   这回评论区更是像炸了颗核弹!   【……无fuck说】   【我有一句mmp,想对这两个人讲】   ……   当然也不乏仍有理中客,质疑这视频的来源和真实性,怀疑会不会是颜警官找人摆拍,胁迫“D城爆料王”发布——甚至有可能以职权接管了这个账号,自己发布的?   这样就可以把锅甩给这个莫须有的“韩小姐”,把一切洗成一场精心策划的迫害了嘛!   “妈的这些人还要嘴硬?众人皆醉他独醒?杠上开花了要……”   孙晓雨气了个够呛,颜谧本来挺生气,看她气成这样,不由安慰她,“总会有这样的人,免不了的。”   抬眸却见何语大步向她走来,她顾不上再跟不认识的杠精计较,迎上前去,劈头第一句话就问,“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何语:“……”   “你也太迫不及待了吧!”他先把她拉过来抱了抱,接着抬手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没烧就好……药吃了吗?”   “吃了吃了!”颜谧答得不耐,转身跟他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又问,“到底发现什么了?”   何语眉梢扬起,“真没猜到?”   颜谧拧了他一把,“你烦死了!我们分开的时间,无非是你去倒水,还有你去送伞。鉴于你送伞回来,我正好被周队叫去,跟你错过了,你的发现更大可能是在去送伞的时候——可是发现了什么,我又没在你身上装摄像头,你叫我怎么猜!”   “你想装的话也可以啊,”何语的声音压得很低,“洗澡的时候我一定不关……嗷!”   他捂着被拧疼的胳膊,投降:“我错了,我这就如实招了——”   颜谧紧盯着他,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何语的表情正经了起来,低沉的嗓音透着严肃,“就是送伞之后,我看见许教授推门出去的背影。谧谧,那天晚上,凶手推开安全楼梯的门出去……太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老婆想看我直播,我懂的,我来了!   #多才多艺何巨巨又有新节目了# 第44章   “就是送伞之后, 我看见许教授推门出去的背影。那天晚上,凶手推开安全楼梯的门出去……太像了。”   颜谧的脑子被这一句话炸的有点懵,瞬时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住。半晌,她才喃喃道,“可是……可是你说那人肩膀宽厚,挺魁梧的?在樊倩倩的小区出现的快递员也是……”   许教授身形偏瘦,是英伦男演员那种身材,以前校园里还误传过,说他是英国留学的海龟。许教授是海龟不假,不过他留学的国家不是英国, 而是法国。   “谧谧,现在天气凉, 肩膀的宽窄, 用衣服的厚度很容易调节。”何语相当肯定,“他抬手推门的动作, 与我那天看到凶手的背影,是同样的感觉。”   颜谧想说他会不会是感觉有误,有没有可能是错觉, 但她了解何语, 如果不是相当的确信, 他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问题是……感觉这种玄妙的东西,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而何语的下一句话,更让她悚然大惊——   “我怀疑,他是故意透露给我的。”   何语双手把她冰凉的手合在掌心, 替她暖着,一边分析,“从案发至今,凶手一直表现得十分小心——胆大,且心细,这两项在他身上丝毫不矛盾,而且他展现出了相当的反侦察能力。”   “这样一个心细如发的人,身处警察局中,明知道我刚送完伞,还在他身后,他依然用了同样的姿势开门。我不认为这是出于习惯,无意识的动作。相反,这应该是他有意识、带着目的的……或许应该说,表演?”   颜谧有些糊涂了:“他故意透露给你……有什么目的?”   何语提醒她,“宝贝别忘了,那晚我在莫里斯酒店的消息虽然走漏了,但我有没有看到听到什么、还有看到听到了什么,这些细节只有专案组内部知道,并没有向外界披露过。”   颜谧恍悟:“他想确认,你是不是看到了?”   何语点点头,“我的反应,正给了他答案。现在他知道了,我看见了他离开的背影。”   “由此朝前推测,他走时落下了雨伞,也未必是忘了那么简单。天还在下雨,我们送他走时,很快就会注意到他落下了雨伞。我肯定不会让你追上去送伞,更何况你还生着病。所以会下去送伞的只有我,而他则可以顺理成章地在我眼前,推门出去——用他正常的姿势和动作。”   那夜凶手离开现场时,并不知道有人窥探,就算再谨慎小心,一般也不至于连推开安全门离开的姿势都要伪装。   而今天则不同,假设许教授便是凶手,依照凶手表现出来的缜密,他会不刻意改变习惯的姿势吗?   可是,仅仅是为了确认何语看到了什么吗?   “他在挑衅我们。”何语轻轻道。   “我……”颜谧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让我先消化一下。”   从裴玉珠手袋里,有颜宁自己的小纸条,到樊倩倩被塞进旅行箱里,剜去双眼,似是而非地模仿何语书中的情节,她的确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凶手在挑衅她和何语。   他故意留下与她相关的线索,搅得她心神大乱,却又如同陷入迷宫里,找不到头绪。   凶手似乎很享受这种将她的情绪握在手心,如上帝一般肆意操纵玩弄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   刚才与许教授交谈时,颜谧完全没有感觉到许教授对她抱有任何的恶意。一丝一毫也没有。   许教授温和,儒雅,富有同理心,说话时语速和缓,声调富于感情,与他沟通时,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再激动的情绪也会不自觉地得到安抚。   许教授的正职是D大的临床心理学副教授,同时也是D大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的督导。D大的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在业界享负盛名,不仅帮助D大学生进行心理疏导,也面向社会开放,接受临床客户。   许教授经手的学生和客户,没有不对他赞不绝口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升任了中心的督导。   颜谧对许教授其人的了解,便仅止于此。   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言谈让人如沐春风的儒雅男人,会接连杀害两名女性,而且对她抱有极大的敌视与恶意。   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故意透露给我,是对我们进一步的挑衅。他很自信,”何语的语气低沉,“他自信我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将他和这两桩谋杀联系起来。”   颜谧紧抿着唇瓣,心头和窗外的天空一样,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   是啊,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单凭何语从一个背影察觉到,她甚至没法去跟专案组的同事,提出凶手是许教授的可能性。   从案发至今,两名受害者裴玉珠和樊倩倩,包括第一嫌疑人宋启明的社会关系,都被她和同事们仔仔细细地梳理过。任何可能具备作案动机的人,他们都一一走访盘问排查过,记录的资料都积累了几大摞。   然而许教授的名字没有出现过。   他不在这两名女性直接的关系网里。   “或许,裴玉珠在D大期间和许教授有过交集?”   提出这种可能,颜谧又迟疑了,“可就算是那样,近年间二人又没有什么的往来,至少没有密切到引人留意的往来。许教授有什么理由,在时隔五年之后,突然杀了裴玉珠呢?而且还有樊倩倩……”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另外还有一点,”何语提醒道,“凶手对宋启明和裴玉珠这对夫妻的某些事情,实在是清楚得几乎不合常理——他知道这对夫妻会去莫里斯酒店,知道利用被他们动了手脚的监控漏洞,知道宋启明离开酒店后会去宿在樊倩倩处,知道公寓的具体地址,还知道樊倩倩经常网购。”   “他对这些事情的了解,绝对不是任何跟这对夫妻不熟的一个外人,就能随随便便做到的。他必然与裴玉珠或者宋启明熟识,乃至关系非常亲密,才可能得到这么多便于他杀人并且顺利脱逃的信息。”   颜谧认可这个推论:“所以许教授与裴玉珠或者宋启明有很深的关系,只是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不——”   她想了想,“应该是裴玉珠,不是宋启明。宋启明还在我们手里,如果他认识的是宋启明,我们总有手段能问得出来,他不可能表现得如此自信。”   何语点点头,“因为裴玉珠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且据我推断,将两人的关系保持着素不相识的表象,应该是裴玉珠的主意。她希望如此,因此会主动采取措施,避开旁人的注意,不留下与他相识的证据。”   “结果这点正好为他所利用——他连裴玉珠谨慎的性格都算计进来,充分利用到了。”颜谧突然有些挫败。   她虽然之前就感觉这个对手难缠,可是难缠的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语哥,”颜谧倏然抬起头,“既然许教授确认了在莫里斯酒店那晚你看到过他,那么他有可能也猜到了另外一件事——我们从樊倩倩小区门口的监控里,锁定了那个不该出现的快递员。”   “你是想说,那套快递员制服,还有手套?”何语却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他,那么明显的证据,过后肯定要第一时间处理掉,不会留存下来,等着被当成铁证。”   颜谧的肩膀垮了下来,沮丧地扁起嘴,“也对哦……”   何语飞快地在她扁起的唇上亲了一记,摸摸她的头,“做过的事情,不可能不留痕迹,只是我们还没有注意到而已。”   他看着凝眉认真思索的她,心中的万般柔情,就算穷尽他所有的辞藻,也写不尽。   她这样全心地信任着他,相信着他的判断,丝毫不担心被他误导,会入了歧途。   “哥,”颜谧捏着他的手指,有几分迟疑,“你觉得,许教授会不会是……Y?宁宁会不会,会不会也是被他……?”   何语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当年所有知道颜宁那个“Y”标记的人,都认定他就是Y,因为他的名字单字一个“语”,正好是Y。   包括颜家父母,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不好说,”他轻声对颜谧道,“我们对许瑾舟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没有了解,就无从分析他的动机。”   “我可以调取他的履历资料,”但颜谧不太抱希望,“估计除了他是个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外,可能什么结论都得不到……啊!”   她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萱萱!不行,我得提醒萱萱!”   她慌乱地翻出手机,找到黎思萱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听筒里很快响起黎思萱疑惑的声音,“怎么啦颜小谧?”   “萱萱!”颜谧嗓子发干,“你在哪儿?”   “我当然在上班啊!”黎思萱更疑惑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偶尔也有在认真上班的——怎么了,你那什么语气?”   颜谧微舒一口气,嗓音依然发紧,“你又跟许教授联系了吗?”   黎思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唉……没有,我倒想呢!我想约他出来,但又不知道找个什么借口好。你上回说得对,我要是想跟他有点什么,的确不能再去看他了,不然心理咨询师的职业道德,根本不允许他跟我有点什么嘛!哎你帮我想想,找个什么理由好?”   颜谧一点也不想帮她想理由。她恨不得黎思萱离许教授越远越好。   可是她也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劝黎思萱远离许教授的理由——   “黎思萱,”何语突然凑过来,对着手机说话,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脸颊上,“需要我从男人的角度,给你一点小小的建议吗?”   黎思萱默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答,“……你说。”   何语悠悠道,“我建议你晾他一段时间。”   “……哈?为什么?!”黎思萱显然完全不能理解,甚至怀疑他想搞破坏。   “从男人的角度,我可以告诉你,男人往往视自己为捕猎者,喜欢主动出击,征服有一定难度的猎物,而对于送上门的猎物,呵……”何语慵懒的语调透着一丝不屑,“心情好大概会敷衍一下,但要说兴趣么,顶多也就算聊胜于无吧。”   黎思萱没说话。根据颜谧的经验,她这是在认真的听。   何语继续,“所以呢,如果你先前一直是主动贴上去,对方对你的心意心知肚明,却没有主动表示过什么的话……”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黎思萱完全被说中,急着追问,“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你再主动约他,不仅不能给他任何征服的快感,反而会更加不感兴趣。这种时候,你要是还想挽救一下,那么你要做的,是从他身边消失一段时间。”   黎思萱成了鹦鹉,“消失一段时间?”   “是的。时不时在身边打转的囊中之物,突然从身边消失了,他才会分出点注意力,想想是怎么回事。起了好奇心,才是开始在意猎物的第一步,有了在意,才有转头追逐的可能性。你也可以问问你哥哥,看看他是不是这种心理。”   他不经意的语调,仿佛只是提起某个人尽皆知的宇宙公理,不值得费心强调任何一个字似的。这是这种不经意,反而让他的论调充满了说服力。   “那……那我就先不主动联系他,先等他联系我?”黎思萱有些迟疑。   何语诱导她:“他要是约你呢?”   “我……”黎思萱陷入了两难。   何语“啧”了一声,“勾勾手指又回来了,果然无趣。”   “喂!”黎思萱恼怒,“你们男人怎么这样?!也太贱了吧!”   “咳咳。”颜谧清了清嗓子。   黎思萱也“啧”:“这就心疼了?说不得说不得!”   颜谧脸颊发热,推开何语凑得太近的脸,总结道,“我想他的意思就是,你不妨晾晾许教授,就算他约你,也矜持推脱一下。那句话怎么说的,距离产生美嘛!”   “不就是欲擒故纵嘛!”黎思萱咕哝,“就怕距离有了,美难产了……”   颜谧心头一动,“要不这样吧!你先晾着许教授,看他会不会主动联系你。如果他联系你,你就先告诉我——然后我们再帮你出谋划策,怎么样?”   黎思萱想了想,有气无力,“行吧……”   挂了电话,颜谧瞪向某个大忽悠。   “挺行的嘛!差点把我们萱萱都忽悠瘸了。”   “哪里哪里,”何语谦虚,“还是夫唱妻和,多亏老婆配合得好。”   颜谧抄起桌上的减压球丢向他,“乱说话!”   减压球被他轻松接住,攥在手指间,轻轻地揉捏着。Q弹的胶质小球被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挤压着,揉捏成不同的形状。   颜谧的呼吸倏然一滞。   ……捏个减压球,怎么捏得这么色.情呢!流氓!   ***   成功忽悠住黎思萱,让她暂时不见许教授,颜谧也丝毫没有松口气。   一天弄不清楚许教授的动机,找不到实质的证据,这个危险就一天不能消散。   另一方面,网上的反转酝酿了一些时间,才终于像先前的流言一样,扩散开来。   对于混迹网络的人来说,被带了节奏,之后又被反转打脸,这种事情其实非常常见。但反转的锤是自己爆出来,自己往自己头上锤得那么实、那么狠的,还是第一次见。   而在网警方面的施压下,平台也给出了一个公告,贴出后台的证据,证明“D城爆料王”声称被删除的那贴,是用户自行删除,不是平台的操作。   有细心的网友整理了正常风波酝酿发展的时间线——   路人拍下车站摸头杀照片,发到网上,没有热度。   有人爆料,揭露何大神经纪人离职内幕,称是某不知名女警官的锅。PS:该女警官疑似是何大神前女友。   前两天的摸头杀照片,帅气男主角被认出是超跑俱乐部高富帅,突然火了。   有人将女主角和之前何大神英雄救美事件女主角联系起来。经判断是同一人。   “D城爆料王”发了句引人遐思的话,接着宣称被删帖,暗示被威胁炸号。   被“炸号”激怒的网友们对摸头杀女主角展开人肉搜索。   ……   时间线一出,整件事更加清楚明了。   【Mlgb,细思恐极……原来这就是猪头男说的,“什么时间放什么料”,“得踩准那个点”,还“得踩得不着痕迹”吗?这他妈一环套一环,每个点引爆一个小炸弹,噼里啪啦一路扎下去,节奏带得那叫一个稳……】   【不怪我军无能,只怪敌军太狡猾啊[跪了][跪了][跪了]】   【可是网友们随随便便就被带起了节奏,各种谴责辱骂颜警官,就没有责任了吗?是不是应该道歉?】   【那个韩小姐就是何大神的前经纪人,第一段爆料里所谓的“受害者”,这点是实锤,真实无误对吧?那么就是她委托猪头男,为她策划执行了整场针对颜警官的网络暴力?韩小姐,nmsl】   【呵呵,这种经纪人谁他妈敢要啊,怪不得何大神开了她。心黑得都能挤出墨汁来了吧!】   【看她那张脸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原地爆炸吧贱人!】   ……   先前颜谧被骂得有多凶,发现被耍后格外愤怒的网友们骂起韩妙彤来就有多起劲。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网警部门也憋着一股气。且不提也有人跟着舆论,对颜谧的看法坐了趟过山车,现在这证据都明晃晃送到眼前来了,有人胆大包天,造谣污蔑警队同僚,这能忍?!   蔡记者很快被带走,协助调查。他在网上兴风作浪,当过不少网络事件的推手,在他手下饱受网络暴力困扰的受害者不知凡几,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而另一个主谋韩妙彤,则在机场被拦了下来。   “干什么?你们不能抓我!我是A国公民!”   她的嚷嚷只得到警官的一个白眼,“你就是火星公民,在华国的土地上犯了法,我也照样抓你。”   “我要见律师!”韩妙彤接着叫嚷。   警官又是一个白眼,“A国电视剧看多了吧?友情提醒一下国际友人,咱们这儿规矩不太一样,审你的时候不一定要律师在场。当然你随时有聘请律师的权利,我们是法治国家,不会冤枉你的。”   机场人来人往,候机的时间又无聊,这一幕免不了引起了一些旅客的注意。   发现有人拿起手机拍照,韩妙彤慌忙捂住脸,“不许拍!我有肖像权和隐私权!”   警官装模作样地抬手作制止状,“别拍了别拍了啊!也就是个国际友人,在网上诽谤咱们奋斗在一线的刑警同志,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散了吧!”   他这话不说倒好,一说群众俱是哗然,接着群情激奋。   “哪国的?是间谍吧!”   “就是!那A国J国X国的,在网上搞针对咱们的舆论战不是一天两天了!警察蜀黍好好查一查,搞不好这就是个X分党!”   “第一次看见活的间谍,快开直播开直播……”   “哎呀你们想多了,”警官本着原则,不咸不淡地澄清了句,“别拍了,也别播了啊,不然小心人家告你们。”   “那就来告呗!”一个一身潮牌的大男生嚼着口香糖,举着手机,“来老铁们双击个666啊!等我收到律师函再晒给你们看!”   “不是要走一趟吗?我跟你走就是了!”韩妙彤被围观得不敢抬脸,这会儿倒巴不得跟警官走了,“走吧!”   警官嗤笑,“早这么配合不就没事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互联网之妙,就在于机场一角发生的事情,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便如燎原的野火般蔓延开来。   何语很快也得到了消息,不过不是在网上看到,而是接到了大伯母的电话。   “阿语,”大伯母语气担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接到你韩叔的电话,他急坏了……”   何语没有隐瞒,将来龙去脉如实告知了大伯母。   大伯母默了半晌,“这……这孩子,唉!那她被拘留着也不是办法啊,你有没有去看看她?”   “没有,”何语直截了当,“我不会去的,她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韩叔捐了一颗肾脏给大伯,我很感激,所以大伯问我能不能让韩叔的女儿当我经纪人的时候,我虽然认为她不能胜任,还是让步了。”   “但是我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我最讨厌公私不分,经纪人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实在做不好也无所谓,反正我还有其他的助理,唯一一点,不能越界。”   何语恳切道,“大伯母,您和大伯一向对我十分关照,能不让大伯为难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办到。但这件事不行,韩妙彤动了我的爱人,我儿子的母亲,我没有对她出手,已经是看在韩叔那颗肾的份儿上,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大伯母唏嘘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等等!你说什么?!儿子?!!”   这声近乎尖叫,何语忍不住把手机拿得离听筒远一点,“是的,您没听错,我连我妈都还没告诉,就先告诉您了。”   “我的天哪!”大伯母激动非常。打败了何语的亲妈,她更是兴奋,瞬间把韩妙彤忘到了天边,“多久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要不要回A国来生?让我想想,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大伯母,”何语打断她的兴奋,又丢了个炸弹,“不用准备,阿宝都快四岁半了。”   大伯母像被捏住脖子的母鸡,甚至还梗得“嘎”了一声。   何语不敢笑:“是……咳,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些年我都没尽到过责任,留谧谧一个人……我很内疚。”   “……是吗。”大伯母的语气复杂。   因为当年何语那段时间的颓丧,她对颜谧很是不满,看到韩妙彤针对的是颜谧时,还有点嫌她惹事。但没想到,小姑娘怀了阿语的孩子,还坚持生下来了……   “不止这么简单吧?”大伯母问,“我记得,那孩子的父母很固执。她怎么保住小宝贝的?”   到底是混迹贵妇堆的人精,看问题一针见血。   何语也不瞒她。   大伯母又是沉默半晌,接着又叹了口气,“难为她了。等着,我回去帮你抢儿子。你妈没心眼,这事儿她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儿子抢回来,完成一家三口的统一大业。冲鸭!   昨天那位没有露脸的技术宅小哥,被火眼金睛的小天使注意到啦~   没错他就是下个坑的男主萧行言啦!小心眼的技术被坏人用了,小心眼很不开心,需要预收来安慰~   专栏里那本《恋一世的爱》快去收藏! 第45章   严教授当然不是没心眼, 她只是比较醉心学术,全情投入,而对待其他的琐事,心思就单纯了许多。   或许也正是因为在颜谧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特质,这个学生才格外合她的脾性。即便当年被颜家父母指着鼻子骂,还被泼了茶水,她心里虽然有气,但也不至于迁怒到颜谧身上。   谧谧那时候才十九岁,连二十岁生日都没到,年轻的小姑娘, 又怎么拗得过父母呢?   接到何语的电话的时候,严教授正架着眼镜, 手下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跟网上那些闭着眼睛一味拿恶意揣测人的杠精掐架掐得起劲。   “你看看你惹的祸!”接起电话,她就没好气, “还非要人家死缠烂打把你追回来!这下你可满意了?自尊心满足了?不怕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了?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要是谧谧,我就选那个黎会长也不选你……”   “妈!”   劈头就被老妈骂个狗血淋头, 何语开始还能乖乖认骂, 但扯上那个敢伸爪子摸谧谧的头的二傻子Siri, 他就不乐意了,“哪有您这样的?上赶着给您孙子找别的爹?”   “我就这样我……哈?!”严教授手一抖,把打了半截的回复发出去了,但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跟杠精battle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孙子??谧谧有了?!”   何语这回有经验了,提前把手机拿开远离了耳朵。   严教授随即进入关心模式:“谧谧怎么样?有没有被网上这些气到?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孕妇情绪敏感,气坏了我看你拿什么赔……”   “妈……”   何语就知道,在亲妈严教授这里,不管火是从哪儿烧起来的,不管拐多少个弯,最终都会烧到他头上。虽然这回确实应该怪他,“都是我的错。事情是这样的……”   严教授不像大伯母心里弯弯绕绕多,挖坑的时候领会下意思,助个攻还行,但有些事情就得说明白,不能让她猜,否则十有八.九会猜得歪到九霄云外去。   何语曾经任由着她想歪过,此刻却不敢耍什么花头,而是一五一十地将阿宝的事情告知了她。   严教授花了一会儿时间来消化自己已经有了个四岁多的大孙子,名义上却是儿子的小舅子的事实。   然后她的反应是——   “不行!得马上把孩子接回来!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你,我们去把阿宝带回来。”   何语就知道她会这样,当年争夺他的抚养权时,她一度被他父亲的律师团牵着鼻子走,耗费心力无数,还是大伯母看不过去,在中间斡旋一二,才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也正是因此,大伯母才总吐槽严教授没心眼。   何语赶忙劝阻她,“妈,你考虑一下孩子的心理。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姐姐其实是母亲……他还那么小,万一吓到他怎么办?而且谧谧的父母……”   严教授听他这么一说,终于冷静了一些,可还是着急,“那,那也不能就这么拖着啊!”   何语尽力安抚,“当然不会一直拖下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但总之绝对不能伤害到阿宝,对不对?”   “你有数?”不能立刻把孙子抢回来,严教授果然又把火烧到了何语头上,“你有数你能当爹了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想让谧谧追你?你渣不渣,亏心不亏心?你就是轻狂我跟你说……”   何语足足被念叨了快半个钟,才暂时被抬手放过。   但总算抢在大伯母到来之前告知了严教授,说服了她先按兵不动,也不算白被念了一通。   ……   随着这场网络事件的主谋落网,网警也在次日发布了警情通告。   官方盖章澄清的同时,也提醒网民们,网上言论同样要负责任,否则你以为自己只是在吃瓜,其实你的每一句评论,都可能是网络暴力的帮凶。   不少人心有戚戚然的转发,表示以后吃瓜会谨慎。   颜谧一度跌至谷底的声誉,总算基本恢复了过来。从风波乍起到真相大白,历经的时间其实不长,她实在很难想象,如果真相迟迟不到,任由着莫须有的黑料发酵,最终化为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让她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地被吞噬掉?   她还好有何语,有技术组的支持,有警官的身份,有为同僚愤慨的网警同事。可是,许多网络暴力的受害者,结局都是这样吧……   “哥,我有一个请求,”颜谧找到坐在裴玉珠那堆书前,支着下巴研究那些书的何语,“错了是两个请求,另外还有个坏消息。”   何语转过头,“夫人请讲?”   开口就没正经,颜谧又想拿减压球丢他。可是想起他瘦长白皙的手指揉捏着软球的样子……   算了算了,跟流氓计较什么!   “就是,你这么有影响力,能不能跟那些反对网络暴力的公益组织对接,想办法帮帮深受困扰的受害者?”她放低了声音,“这次还好没有把阿宝牵扯进来,我只要想一想万一他被……”   “不会的,”何语牵起她的手,“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们。至于你说的,我已经吩咐助理在做了。”   他给她看了几封往来的邮件。何大神出手慷慨,出钱又出力,公益组织也干劲很高,短短的时间已经把初步方案都做出来了。   “宝贝,你是不是忘了……伯父伯母可能也看到了?”何语不想提起这个,但又不能不提。   如今村里都通了网,县城里更不例外。颜父颜母又不是山顶洞人,就算他们不上网,还有他们的邻居、同事、亲朋……   颜谧把唇抿得紧紧的。她不是忘了,她是刻意不想面对。   在过去几年与父母无效的“沟通”中,她已经对他们开口便来的责备产生了生理性的抵触。她知道这样不好,他们还在代她照料着阿宝,尽着她这个母亲没有、也不被允许尽的责任。   她不仅不该对他们有任何怨怪之心,反而应该感激……吧?   “我……”颜谧开了口,却始终说不出会联系他们解释的话。   从她口中蹦出带着自嘲意味的“轻浮”“不检点”这些字眼时,何语当时就猜到,一定是她的父母用这些话责骂羞辱过她。   他满腔心疼,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赶忙安抚地拉住她的手,“看到就看到了,我说过,一切都有我。”   话音才刚落,不知道是不是有感应,颜谧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亮起两个大字——妈妈。   面对的时刻说来就来。   何语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   颜谧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   电话刚接通,在对面颜母开口之前,何语利落地夺走了手机,“伯母您好,我是何语,好久不见——不,请您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说。”   “首先,在这整场事件里,谧谧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已经承受了很多,但您知道比成为受害者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是二次伤害,尤其是来自亲人的二次伤害。我请求您,不要再伤害她。您的愤怒可以尽数对准我,我绝无怨言,但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伤害,谁都不行。”   “你……”颜母明显被他气狠了,话都不利索了,“你果然回来了!你又想干什么?颜谧呢?叫她接电话!”   何语语气沉缓,“在确认您不会口出恶言之前,我是不会让您跟她通话的。”   “……你放肆!”颜母呼吸粗重,“你是不是就看不得我们好过?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别人才忘了那件事,你就专挑这个时候出现,专门来揭我们的伤疤……”   “伯母,颜宁不是自杀的,”何语平静道,“我们要做的不是忘了她,而是不放弃查寻真相,这一点,无论谧谧还是我,都坚持了五年,现在终于有了揪出凶手的希望。这不是需要掩盖的伤疤,这是必须大白于天下,还宁宁公道的正义。”   在颜母再次开口前,他接着道,“伯母,我的话你可能不信,那这样吧,请你这段时间不要打扰谧谧。我们查清真相,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还顺手把颜母拉黑了。   颜谧瞪着眼睛,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你……这样……阿宝……”   何语无辜:“我没提阿宝啊。”   颜谧:“……”   颜母被他这样一通怼,此刻的愤怒可想而知。颜谧不想用恶意揣测自己的母亲,可万一……万一她迁怒呢?   “你父母家的邻居搬走了。”何语忽然道。   颜谧迷茫地眨眨眼,又听他继续:“新的邻居已经住进去了。”   颜谧:“……”   “新邻居是个外国人,特别爱管闲事,尤其对儿童福利格外敏感,别说打骂了,哪怕听见一句呵斥,也会立马冲过去,保护孩子。”   “……”   “另外还有……算了,你不要知道那么多比较好。”   “……”   “宝贝你刚才说有两个请求,那第二个请求是什么?”   “……”   颜谧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说了。反正他话已经说了,事情已经做了,她除了破罐破摔,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况且他说的那些话……他没说错。   颜谧定下心来,从抽屉里掏出一本书来,递到他面前,“签个名?”   那是侦探Y系列的第一本,也就是有盒中少女案的那本,侦探Y在那个案子中,第一次崭露头角,开始了破案历险的职业神探生涯。   何语接过来,翻开扉页,问:“签给谁?”   颜谧一愣。   她没追过星,也没去过签售会,所以完全不知道,原来签名还会特别写上是给谁的?也太体贴了吧?   这……她是要拿去跟人交换《痴秘》的,她哪知道要签给谁啊?   忽悠了黎思萱,又暂时不方便告知她真相,更想到之后她肯定会伤心,颜谧做不了别的,只想赶紧换到她喜欢的《痴秘》,最好能顺利揪出马甲下的真身,让那位签了名送给黎思萱,或许勉强能给她一些安慰。   到时候《痴秘》肯定是要写To最美丽最可爱的萱萱,可是这本嘛……   “哎呀你就签个名字就行了!”颜谧用不耐烦遮掩心虚的无措,“快签!”   何大神服务态度良好,二话不说,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颜谧赶紧把签名书收了起来。   同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家伙怎么不追根究底?怎么不问签名是为谁讨的?万一她是替哪个女孩子讨的呢?   还记得当年,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她替别的女生送了封情书给何语,而何语还真好意思收了,收得喜滋滋的。   她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只觉得心里特别堵,堵得她一连好几天都躲着他,连同学聚餐看电影都破天荒连去了好几回。   反正就是想找点别的事情把时间填满,免得心太闲,总想到他说不定跟那个女生两情相悦了,说不定忙着互诉衷肠……然后她心头那块大石头的密度就越来越大,大得赛过黑洞。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颜谧不过恍了一下神,回过神来,被眼前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搞什么!”   “我觉得还是应该问一下,”何语扬起眉梢,“好端端的,突然要我签名,是给谁的?”   ……这才对嘛!   颜谧放下心来,“是替萱萱的一个朋友要的,我不认识的人。”   何语幽亮的黑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小东西,还学会面不改色的撒谎了!   “这样啊。”他点点头。   “你稍等我一下,我再跟你说坏消息。”颜谧生怕夜长梦多,先给书籍交易平台的那个人发了个消息,表示想尽快安排时间交换。   几乎在她按下发送的同时,何语的手机在兜里无声地震了震。   他怀着满腔被甩的不甘,而设下的各种幼稚的套,时至今日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可他有种感觉,如果现在坦白的话,肯定会死得很惨。   然而骑虎难下,自己写的剧本,跪着也要演下去。   到时候希望看在……看在儿子的份儿上,她不要太跟他计较……吧?   颜谧不知就里,见对方不在线,先退了出来。正要说起坏消息,余光注意到窗外别的办公桌上亮着的灯,是同在加班的同事。   “……还是等回去了再说吧。”   又是一天的毫无进展,待到感冒拖了两天仍未痊愈的病号颜谧被同事们联手劝退,已经是夜间时分了。   坐进车里,颜谧说起了那个坏消息,“我把许教授在大厅的监控录像拿去做了步态分析,结果出来了。与樊倩倩小区监控里的那个快递员,步态不匹配。”   虽然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颜谧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让我们抓到证据,许瑾舟还有什么资本挑衅我们呢?”何语安慰她,“至少这告诉了我们一点,许瑾舟刻意改变步态,说明他连樊倩倩那个小区的监控,都了然于心。”   “可是我没有发现他在附近踩点的迹象……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颜谧咬着唇,“除非有人给他提供信息。”   何语接着她的话头分析,“给他提供信息的人,最有可能就是裴玉珠。根据你那次的观察,裴玉珠应该已经知晓了宋启明的出轨,并且怀着满心的愤恨。但她却没有选择跟宋启明摊牌,因为宋启明显然不知道自己那点儿勾当早露馅了,还自以为瞒得挺好。”   “是的,以裴玉珠的能力,知晓了宋启明有情妇,查清对方所有的信息,并不难办到。对于介入她和宋启明之间的樊倩倩,她会恨到想杀了对方,也符合她的性格。况且她还得了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只是——”   颜谧想不通,“为什么是许教授?许教授有什么理由听从裴玉珠的吩咐,替她杀人?难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吗?”   她思考着,又摇了摇头,“还是不对,他先杀了裴玉珠,就算有什么把柄,裴玉珠死了,已经威胁不到他了,没必要再继续去杀樊倩倩。他杀樊倩倩,不是受胁迫,而是主动的。但同时,他不在意樊倩倩,无爱无恨无感,他只是想杀了她。他的目的是什么?”   裴玉珠和樊倩倩相继被杀,遭受打击最大的是宋启明。   宋启明从一出现便被列为重大嫌疑人,酒店房间里全是能钉死他的铁证。而在樊倩倩的推定死亡时间里,他还没有离开公寓,也就是说,他也洗不脱杀害樊倩倩的嫌疑。   如果不是那晚何语住在隔壁,听见看见了一些东西,宋启明现在恐怕已经作为杀害两名女性的嫌疑人,由检察院批捕,等待审判了。   即便有何语的证言,由宋启明仍被拘留着没有放人,也知道警队内部的意见依然不统一,甚至更倾向于认为宋启明的嫌疑不能排除。毕竟单独一个人的证言,不可能推翻那么多的物证……   “宋启明已经完了,”何语说,“现在这个名字,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在看守所里倒还好,如果是在外面,听见自己的风评,以他的心理素质和精神状态,崩溃都是轻的。而启明国际……宋清晏撑不起那么大的摊子,何况裴玉珠的声誉也尽毁。我猜过不了多久,启明国际,就不会存在了。”   颜谧的脑中倏然划过一道灵光,“樊倩倩!那时候,我曾经疑惑,凶手为什么那么希望樊倩倩的尸体被发现,甚至不惜用上宋清晏。樊倩倩的死,对他来说不够!他要的结果,是樊倩倩的死讯被世人知晓,让她和宋启明的婚外情曝光——还有,要被警方拘留着的宋启明也知道,他的小情人死了!”   还死得很惨。   樊倩倩的死讯不是颜谧带给宋启明的,但据那个同事说,宋启明当场就崩溃了。   “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嫁祸给宋启明,让宋启明痛苦?”颜谧想起凶手对樊倩倩的尸体被发现的迫不及待,近乎不在意是否能成功嫁祸给宋启明,又修正道,“甚至后者的优先度,还超过了前者?”   她心中总有种不和谐的感觉,就像工整的乐谱演奏到后面,突然错乱了音调,就好像……   “好像他有两个目标,嫁祸给宋启明,让宋启明痛苦,两者既统一,又矛盾一样。”何语道出她的心中所想。   许教授的目标是宋启明。   这比他的目标是裴玉珠更难让人理解。   无论是对宋启明人际关系的梳理,还是在数次审讯中,颜谧都没有发现他与许教授有交集,更遑论结下那么大的仇恨?   思维到了这里,仿佛走进了死胡同,面前竖着一堵墙,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然而颜谧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是那种说不清的直觉,仿佛整场事件的中心人物不应该是宋启明,应该是裴玉珠才对……   她拧着秀气的眉头,偏头思索得入了神,就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何语抱坐在了腿上,都没有意识到。   路灯昏暗的光线透过车窗,在行驶中明明灭灭。她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着,垂眸苦思的模样太可爱,何语忍不住拥紧她,用下巴轻蹭她的发顶,心中的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把玩着她顺滑柔软的发丝,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是关于裴玉珠的。   “我记得,裴玉珠出身单亲家庭,她的亲人除了宋启明和宋清晏外,便只剩她的母亲。然而她母亲患了阿兹海默症,在病情恶化后,就住在市郊的一间私立疗养院中,由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   颜谧点点头,“裴玉珠每周都会去探望她,和宋启明一起,有时宋清晏也会跟着。我们去查过了,裴玉珠的母亲除了女儿一家外,没有别的访客。她的病程处于晚期,已经基本丧失了语言能力,也不记得人,连日常活动都需要护工协助,完全没有办法沟通。”   大概这样的状态唯一的好处,就是听不懂女儿离世的消息,甚至不记得女儿,也就不必承受丧女之痛了吧。   “听说一个月前,裴玉珠一次性缴付了疗养院五年的费用?”何语问。   “对,她母亲的病情其实撑不了五年,院长说,裴女士表示母亲去世的话,余下的钱款就尽数捐给疗养院,”颜谧回忆,“缴付费用的时间点,是在她被确诊子宫内膜癌晚期之后。应该是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乐观,担心母亲无靠,所以先行安排好?”   “这就怪了,以她和宋启明的恩爱程度,得知自己身患绝症,难道不是应该积极寻求治疗,和爱人一起努力战胜病魔吗?她连试都没试,就放弃了,甚至为防自己死后宋启明不会善待她的母亲,提前将母亲的余生安排好了。”   何语的意思,颜谧瞬间明了,“说明裴玉珠在癌症确诊前,就已经知道了宋启明出轨。”   他更深的一层意思,更让她后背发寒——   “裴玉珠没有求生欲。”   颜谧忽然想起与同事一起梳理裴玉珠的业务关系时,同事翻着她的行程表,咋舌感慨裴玉珠“真他妈是个狠人”。   “不要小看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锻炼,雷打不动的女人,她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同事是这么说的。   像裴玉珠这样的女人,当她深爱的丈夫出轨,自己身患绝症,失去了求生欲的时候……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怼丈母娘一时爽,一直怼一直爽 第46章   在世界大学专业排名中, D大的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一直位列高校心理学院系的前沿。其下所设的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主要负责D大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预防和及时干涉危机,也在危机事件发生后进行善后工作。   当年颜宁的事情发生后,中心便成立了危机干预专组,作为学校善后工作的一环,接待和安抚颜家人,排查受到影响的教职工和学生,尤其是目击了现场的人,以及与颜宁关系亲近的师生, 为他们提供心理援助,进行哀伤辅导。   D大这一整套危机善后处理方案非常完备, 人性化的程度, 时常被赞扬是走在高校前列,值得作为榜样推广。   颜谧那时候也接受了哀伤辅导。她是与颜宁关系最紧密的亲人, 事情发生后不久她就闻讯赶到了现场,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双生姐妹惨烈的消亡……中心的老师格外担心她的心理状况,处理善后事宜的那几天, 负责她的老师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当时负责她的是个女老师, 因为一般而言, 相同性别的咨询师更容易取得心理创伤患者的信任,有助于安抚情绪。   然而以颜谧当时的状态,她根本注意不到安抚她的人是男是女是圆是扁。她甚至回忆不起来,当时许教授有没有参与危机干预专组。   许教授那时候还不是教授, 也不是中心的督导,但他作为深受学生欢迎与信任的男神讲师,绝对够资格进入专组。   事实上,颜谧还记得曾听人说过,许老师在中心的接待时间总是很快就会约满,“跟双十一秒杀似的”——这是那位同学抱怨再次没有抢到机会时的原话。   所幸危机事件应对的记录并不难查。颜谧向咨询中心发出垂询,不久便得到了当年的记录。   许教授——当年的许讲师——名字赫然在列。   他负责的是颜宁的部分同学,主动一一联系他们,为他们提供心理援助。其中,有不少人与他预约了咨询时间,多数是女生。   预约名单里,也包括黎思萱。   看到这部分信息的时候,颜谧的心头划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萱萱作为宁宁的密友,当时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心理创伤,她寻求帮助是应当的,也是正确的做法。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萱萱会不定期去找许教授做心理咨询。   可是其他的人呢?颜谧在这名单中看到有几个名字,她还记得她们在事情发生后是如何津津有味地讨论,绘声绘色地猜测她与宁宁和何语的三角畸恋。   颜谧相信,有些人是真的需要心理辅导,可这里面还有一些人,大概只是利用这个机会,来接近男神许教授吧?   她知道这样想很阴暗,但是这几年经手了不少案子,她目睹过的吃人血馒头的事例实在太多,令人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包括现在围绕着裴玉珠与樊倩倩被杀,对渣男贱女小三的疯狂讨伐,各种挖掘这个家庭的艳情秘辛,甚至不惜编造、以讹传讹的这一场舆论的狂欢,又何尝不是在吃人血馒头呢?   ……   D大的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位于心理学院主教学楼旁边的一幢三层小楼里。   在这个万物萧条的时节,楼外栽种的常青树木依然郁郁葱葱,从窗户望出去,远处银杏灿金的树冠犹如金色的云霞。室内的装潢设计以简约温馨的浅色为主,间或搭配色彩明快的花瓶挂画等小摆件。   这方精心安排的空间,无处不散发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让人踏入这栋楼,心情仿佛一下子就明快了几分。   咨询室内,宋清晏坐在宽大舒适的皮椅中。无论是眼底浓重的青黑阴影,还是颓唐失神的神情,无不昭示着这个年轻人由肉体至精神,都已不堪重负,濒临崩溃。   “我真的撑不住了。”他使劲搓了把脸,“公司里一团糟,能走的人都走了。我不怪他们,真的不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妈……我妈以前总这么跟我说,员工就是这样的,谁给好处给谁干,反正就是混口饭吃,别太把他们当回事。”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头上,交叉的手指紧绞着,泄露出内心的焦虑与紧绷,“可是走就走吧,为什么还要反踩一脚!平时估计跟我妈连话都说不上,现在我妈没了,他们个个都像扒在我爸妈床底下听过似的,还爆料……爆他妈的XX料!臭傻逼!!”   “我现在闭上眼睛,都是那些当着我的面指指戳戳的嘴脸,都是那些脏得没法看的议论……”   宋清晏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向对面静静聆听的男人,腮帮子咬得紧绷起来,“你说,为什么再离谱的传言都有傻逼愿意相信?还跟圣旨一样继续瞎几把传?还神他妈狡辩,说传得越猎奇越可能是真的……”   许瑾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舒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世人皆有猎奇心理,这种心理归根究底,是源于好奇心,当个体接触到较为新颖的事物时,会产生一种兴奋感。媒体也会利用大众的猎奇心理……当然,这种现象是病态的、畸形的,这不是你的问题。”   “……不是我的问题?”宋清晏喃喃。   “看来这一点非常让你困扰,”许瑾舟手指交叉放在身前,看着他的眼神沉稳平和,“能详细和我说一说吗,为什么会觉得是你的问题?”   宋清晏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一个能以平等心、平常的态度待他的人了,何语算一个,另一个就只有眼前不带任何猎奇的眼神,以平和的态度倾听他的治疗师了。   他垂下视线,盯着地砖上的一处花纹,颓然道,“他们都说我无能,我没用。他们也没说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管公司,那些报表,什么流水,该怎么跟投资人交待……我完全是懵的。我妈的秘书也走了,我……他们说我应该找下家接手,可我连怎么跟人谈,我都不清楚……”   他苦笑:“我每晚躺在床上,都希望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明天永远不会到来,或者我就这么一睡不醒,可能会更好……可是第二天还是会来,我还是得眼睁睁看着,看着公司在我手里完蛋,还是得听着,听他们传我爸妈的难听话……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还会变好起来吗?”   宋清晏抬起眼,无神的眼中满是迷茫。   “当然,任何事情都会有尽头。”许瑾舟说,”你临危受命,感到压力,感到无力,都是非常自然的感受。你说的那些,报表流水,管理公司,你以前接触过吗?”   宋清晏摇摇头,“以前……以前,什么都是我妈管,她不怎么让我接触这些。”   许瑾舟表示理解,“成功的企业家多多少少都有比较强的掌控欲。如果你有相关的经验还好,可既然你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过公司的管理,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能掌控全局,力挽狂澜呢?没有人能做到。你只是欠缺历练,这并不代表你无能。”   “真的吗?”宋清晏的眼中浮起一线光亮,“对,我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学……”   他心中突然对裴玉珠生出一股怨气来。她的掌控欲那么强,把公司牢牢的把在手里,他爸也只不过是挂个闲职,还要被员工们暗搓搓嘲笑是吃软饭。   真是个窝囊废。   宋清晏想起去拘留所探望的时候,宋启明涕泪交加,连连叮嘱他,要找这个那个好律师替他辩护。   他连问都没问一句,他独自支撑公司辛不辛苦?外面那么多的风言风语,还抗不扛得住?公司的现金流早就断了,每天都在增加负债,请那么多律师的钱,要从哪里来?   裴玉珠对他这个“儿子”也是。那些表面上的宠爱有加,从不苛责,不也就是放任吗?她读了那么多书,“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她会不懂?   恐怕不是不懂,她就是故意的吧!故意把他养废……他还以为她多么关爱他,多么心疼吧,把她当亲妈爱戴……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   如果他真正的母亲没死,如果他亲生的妈妈还在,他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都怪裴玉珠。是裴玉珠害死了他妈。   也怪宋启明。他和裴玉珠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他真的不知道妈妈的车祸的真相吗?   不,连整个启明国际,裴玉珠所谓“白手起家”女强人的风光,都是他妈妈的命换来的……   “所以,试着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许瑾舟沉缓的嗓音传进他耳中,“……妄议是非,编造流言,都是别人的错误,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对,他妈死得不明不白,是裴玉珠的错误,还有宋启明也是帮凶!   他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这么多年认贼作母,现在她终于被宋启明弄死了,还要由他来承担骂名……   凭什么?!   宋清晏握紧了拳头,紧得关节泛白。他咬紧牙关,“你说的对,不应该由我来承担。”   许瑾舟观察着他的神色,点点头,“你能尝试着这样想,就会慢慢发现,那股束缚你的力量会减轻许多。”   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几支香薰蜡烛,在桌上摆放好,一一点燃。   小小的火苗跃动,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来,花香中混着檀木的香气,吸入肺腔中,起伏杂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这种香薰蜡烛,在商场就可以买到,”许瑾舟笑了笑,“看来你很喜欢。我可以教你一套呼吸与冥想的方法,在精神紧张,或者失眠的时候,不妨尝试一下。”   ……   宋清晏进去的时候,离一具行尸走肉差不了多少。   咨询结束,他步出咨询室的步伐明显变轻快了一些,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像大变活人一样,变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他眼底的青黑依然浓重,眼中的红血丝并未消减,可他的眼神却比先前多了一抹光亮。   前台接待啧啧称奇。许教授,真是太厉害了。   接着又是为难,对着面前的大帅哥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许教授今天的接待时间已经结束了……”   “——咦,何哥?”在这里遇到熟人,宋清晏有些意外。   何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掠了一圈,“清晏,真巧。”   当然不是巧,他接到消息,宋清晏来找许瑾舟做咨询,才特意赶了过来。   他接着转头问前台,“那我可以预约明天吗?”   前台依然为难:“真的不好意思,许教授直到月底的时间都约满了。”   “诶?”宋清晏不解,“可是我就是昨天才预约的啊!这么快就满到下个月了吗?许教授真的很好,名不虚传,哥你要看就看他。”   最后一句是对何语说的。他虽然只跟何语聊过两回,但对他相当有好感。   前台翻看了预约记录,解释道,“是这样的,这是根据许教授倡导的优先级别,以便将帮助及时提供给更加需要的客户。”   换句话说,就是宋清晏属于危机严重,亟需干预的红色预警级别,所以预约的时候可以加塞儿。而何语……   何语看起来太没事了,如果不是性别不对,前台几乎要怀疑又是个想制造机会跟许教授独处的爱慕者。   不对,现在可没什么性别对不对的了,什么性别都有可能……   何语察觉到前台的微妙眼神,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正好这时许瑾舟从办公室出来,目光落在何语身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冲他点点头,语气温和,“大作家,这么快又见面了。”   宋清晏这才想起何语是D大高材生,难怪和许教授是认识的。   “是来找我的吗?”许教授抬腕看了眼时间,“我接下来有课,我们边走边聊?”   何语从善如流,“当然。”   宋清晏反正也是要离开,于是三人一起出了咨询中心。有第三人的何语在场,许瑾舟并不跟宋清晏继续任何心理方面的谈话,而是向二人介绍起这栋楼的布局和历史。   何语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力放在宋清晏的身上。   宋清晏的精神状态绝算不上好,但又与他来时所担忧的情况一点也不同。   他担心许瑾舟为了让宋启明更加痛苦,下一个目标会是宋清晏,不排除会使用心理暗示类的手段,干预他的精神状态。   可看起来似乎不是的……   到了楼下,三人分成两个方向。   “这几年校园的变化也挺大的,”许瑾舟延续刚才关于楼的话题,“拆拆盖盖,每天身处其中还不觉得什么,你隔了几年,再回来感觉陌生了吗?”   何语淡淡一笑,“怎么会陌生?满满都是回忆。”他指了指花坛后面的小径,“以前我经常跟谧谧走那条小道,去梅园那边的食堂,跟颜宁和黎思萱碰头。”   许瑾舟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面上却丝毫不显,“梅园的食堂一直不错,离心理学院也不算远,我偶尔也会去吃饭。”   “是啊,”何语偏头看了他一眼,“我是记得有回在食堂看见过许教授。”   许瑾舟只是笑了笑。   何语像是只是在闲聊,又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先前没有意识到,原来许教授是出身兴宏实业的那个许家。”   许瑾舟的笑容敛了敛,“我是家中幼子,家业有兄姐们足矣,我只想当个清闲的大学教授,出身哪个许家,都不重要。”   何语仿佛心有戚戚,“巧了,我也只想当个作家。不过我更贪心一点,我还想跟我心爱的人快快乐乐一辈子,白头到老。”   两个气质相异的美男并肩走在校园里,本身就一道养眼的风景。不少女生跟同伴相互推搡偷笑着,朝他们投来目光。   “说起来,许教授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吗?”何语问。   许瑾舟笑着打太极,“大作家这么快就改变主意,打算改行当媒婆了吗?”   “那倒没有,”何语悠然道,“只是刚才我说‘白头到老’的时候,教授似乎有所触动。我想,教授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像我对谧谧一样,只想余生的每一天都和她一起度过?”   一抹阴霾飞快地掠过许瑾舟的眼中,很快掩藏起来,只是语气中多少带了股阴沉,“不愧是作家,想象力绝伦。”   前面不远处便是教学楼,何语止了步。   许教授赶着教课,继续向前。这时身后何语忽然出声,“Y先生。”   许瑾舟的脚步猛然顿住。   “Y先生,”何语插兜立在原地,“颜宁从前,是这么称呼你的吗?”   许瑾舟缓缓回头,面带疑惑,“这从何说起?”   “许家不在D城,查起来有点费工夫,不过我找到一个曾经教过你的幼儿园老师,难为她还记得有个叫许瑾舟的孩子,小名叫‘阿瑜’——‘握瑜怀瑾’,这取小名的方式挺别致,她特别喜欢。后来她还效法,在生了女儿芷妍后,给她取小名叫‘阿兰’,取‘岸芷汀兰’之意。”   许瑾舟面上那抹疑惑消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何语,看了一会儿,倏然笑了,“果然是写侦探小说的作家。你来找我,就是想问这个?”   何语点点头,“对,就问这个。问完了,不打扰教授了,告辞。”   说完,他真的转身就走,走得干脆利落。   反倒是许瑾舟立在原地,直到何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依然伫立着,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看起来似乎不止查到了这个,而且仿佛从他的反应中观察到了什么。   ……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智珠在握?   许瑾舟发现,自己有些看不穿这个年轻的男人。   ……   何语走得利落,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心中却仍有诸多疑惑。   从许瑾舟的反应来看,他就是那个Y。   他与颜宁结识的契机,应该就是那次出手从堵人的小混混手中解救下颜宁。那天在警局里,他说过后没再与颜宁有过接触,那显然是在撒谎。   颜宁瞒着谧谧,瞒着所有人,与许瑾舟有过更多的交集,甚至连他的小名都知道了,并且作为仅有她知道的小秘密,偷偷珍藏。   但这仍然无法解释颜宁的死。   颜宁曾疑似听到裴玉珠自爆与宋启明前妻的车祸有关,裴玉珠后来也在与神秘人士通话中,问颜宁去了没有,表示要谨慎起见,防止夜长梦多。   难道许瑾舟接近颜宁,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协助裴玉珠灭口?   可是许瑾舟,堂堂的许家幼子,在当时已是心理学院最年轻的讲师,有着大好的前途,为什么要听命于裴玉珠呢?   ***   宋清晏按照许教授教的呼吸与冥想的方法,虽然没有获得全然的安宁,但总算在一夜中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一早,他便放出话去,要变卖启明国际还剩下的所有资产,越快越好,价高者得。   许教授说得对,这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不该由他来承担。   反正裴玉珠已经死了,他爸最轻也是个无期徒刑,搞不好还是死缓乃至死刑——他得为自己打算,既然这个家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他为什么要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为什么不能抽身而出?   他是周淑芬的儿子,跟裴玉珠没有关系,跟宋启明这个杀妻的冷血窝囊废……也没多大关系。   宋启明在看守所翘首盼望了一天,也没望来本该来探视,再详细商讨律师辩护计划的儿子。   问多了几遍,把管理的警员问烦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总听过吧?你这不是病,你就是个病毒!真他妈的有毒,要不是住在这儿,你搞不好走在外面都被群众的臭鸡蛋烂叶子打死了……我要有你这号儿的爹,我也跟你断绝关系。”   “不可能!晏晏只是忙,忙忘记了……”   宋启明对上警员满含嘲讽和厌恶的眼神,张了张嘴,倏然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   宋启明被保外就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警方免不了又被质疑了一轮,是不是故意放水,让这个世纪大渣男脱离了牢狱。   周队只觉得特别晦气。   上面也在给他压力,暗示他尽快将宋启明移交检察院——那么多的物证,堪称铁证如山,这样还磨磨唧唧一直存疑,这也无怪媒体起哄,大众多想吧?   而这个时候,颜谧正在给何语看她的发现。   “这里,”屏幕上是酒店大厅的监控视频,她指着角落,“这是裴玉珠遇害后的早上的监控录像,许教授在七点钟由正门进入酒店,宋启明赶到酒店的时候,他正坐在休息区的雅座里,跟对面的人喝咖啡。他没有在樊倩倩的小区蹲点,而是在酒店确认宋启明被我们扣住。” 第47章   “跟许教授见面的人是酒店的住客, 是他以前的学生,每个月都会来D城。我跟他聊了下,他说只是请教许教授关于一个案例的问题,见面时间是提前半个月就约好的。他和教授都很忙,约在一大早在酒店大厅喝咖啡,非常正常。”   颜谧沮丧地扁嘴,“连蹲点的理由都这么无懈可击……哥,我经手过这么多案子,还真是第一次这么无从下手。我们真的能及时找到足够有力的证据吗?”   也无怪她忧心忡忡,国内国外都有许多这样的案例, 连环杀手逍遥多年,难以破案, 幸运的话, 凶手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持续犯案中累积下足够的证据,或是终于疏忽出错, 留下破绽,警方才终于能将之擒获。而如果不够幸运,凶手收手不再犯下新的罪行, 或者出了意外, 那么案子可能就成了悬案, 一直是个迷。   诚然,十年二十年,持续追寻下去,就像白银案一样, 终有告破的一天。   但宋启明不能等了……   这个自私又懦弱的男人,颜谧虽然不喜欢,甚至厌恶他,认为他对几个女性的不幸负有责任,可是没有人应该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罪责。   “别着急,慢慢来,”何语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许瑾舟这个人心思很深,对什么人都温和客气,事实上却与谁都不亲近。他是家中幼子,但自小是在他祖父身边,与父母和几个兄姐也不亲近。许家在许老爷子生前身后,都斗得厉害,对于其他人来说,许瑾舟识相的放弃才是好的——利益当前,谁想主动给自己多找个对手呢?”   有钱人家似乎总免不了这种戏码,利益面前,什么亲人手足都不值一提。   不过想想就算是穷人家,也有为了争半亩田一间屋的家产,而闹得大打出手甚至出人命的,颜谧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案卷。   何语不忍见她低沉,拉拉她的手,一脸神秘:“宝贝想不想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颜谧立刻起了好奇。   倏然又想到什么,脸唰地红了,“——我不看!你不许乱来!”   这么神神秘秘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以前就被他这么戏弄过,他说的“好东西”,不就是……不就是那个嘛!   何语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肯定是想歪了。他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坏笑着凑近她耳边,“……真的不看吗?”   说着手往腰边伸——   “喂!”颜谧慌忙按住他的手,“你疯啦!”   何语无辜地眨眼,“我只是想掏个东西给你看,怎么就疯了?”   颜谧小脸涨得像只熟透了的红苹果,半是气的,半是羞的。   ……怎么有不正经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何语见她快要恼了,及时收手。下巴搭在她肩上,他憋着笑,“我的手机在裤兜里,我就是想掏手机……宝贝你想到哪里去了?”   颜谧:“……”   趁着红苹果还在石化呆滞中,何语迅速地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接着在她爆发之前,往她面前一递,“你看。”   颜谧还没出口的怒吼卡在喉间,目光像被强力胶黏住一样,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   镜头对着的,是铺着彩色胶毯的幼儿园操场,一群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正在做游戏。   虽然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但单看着他们天真活泼的动作和表情,也会让人忍不住心头柔软。   尤其是其中最最可爱的那一个。   “你……你不会是黑了学校的监控系统吧?”职业病使然,颜谧先确认了一句。   何语闷笑:“怎么会?我表示有意向投资,投资前的尽职调查包括园内平时的运行,权限是园方给的。”   这间幼儿园是县城最好的私立幼儿园,收费不菲,但设施和师资都相当好。宽敞的操场上铺着橡胶地垫,周边散布着各种适合幼儿的玩耍设施。   集体游戏结束,老师说了几句话,又拍了拍手,应该是宣布解散。只见小朋友们迈着小短腿,就往玩耍设施那边跑,显然是要抢先占山头。   颜谧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只见阿宝动作敏捷,又仗着比同龄人腿长的优势,一马当先地跑在前面,顺利占领了一个做成小马形状的秋千。   小马秋千显然十分抢手,他身后还有好几个孩子,可惜慢了一大截,等他们跑到的时候,阿宝已经稳稳地骑在了小马上。   “不愧是我儿子!”何语自豪。   颜谧嗔了他一眼。结果下一秒,意外就发生了——   没抢到秋千的孩子里有个壮实的小胖墩,竟然伸手用蛮力拉阿宝,还吆喝着要其他人都来帮忙。   几个小狗腿子还真的上去帮忙了!   阿宝双拳难敌四手,终究还是被硬扯了下来,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何语脸上的自豪被怒火取代,“这都谁家的崽子?怎么教的?有没有教养,懂不懂先来后到?”一副恨不得钻进屏幕里撸袖子打人的架势。   “胖墩是王世哲,另外那三个是刘向密、朱康康、李东飞。”颜谧也是又气又心疼,只恨不能亲自去把宝贝儿子抱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磕伤了,再好好拍拍哄哄。   阿宝很快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冷着小脸看着小狗腿们推着骑在小马秋千上的胖墩。   小胖墩耀武扬威,看口型是在说“有本事来抢啊”一类的挑衅之语。   颜谧又是恼火,又怕阿宝一个人对上他们会吃亏。这会儿老师又不在……   结果阿宝转身就走了。   何语也松了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儿子真棒,这么小就懂得控制情绪,没有一被挑衅就冲昏头脑。”   颜谧也觉得儿子是最好的,“阿宝很聪明的。”   小胖墩也未必有多喜欢小马秋千,没有了人争抢,他荡了几下就下来了,看样子还荡得有点不舒服。   颜谧不厚道地在心里道他活该。这时老师回到了操场上。   小胖墩又盯上了阿宝玩的滑梯,一颠一颠地跑过去。   “这胖子——”   何语刚怒斥出声,只见阿宝从滑梯上下来,主动迎上了小胖墩。   镜头的角度关系,颜谧看不清阿宝说了什么,但从他说完转身就跑,小胖墩脸憋得通红在后面追来看……   说的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阿宝腿长又灵活,带着小胖墩在设施间兜圈子,戏耍似的,更激怒了小胖墩。接着他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   颜谧大概猜到他想做什么——   只见他朝老师跑去,一扫方才淡定戏耍的模样,小脸上满是惊恐。不待女老师反应过来,他倏然往旁边一歪,追红了眼的小胖墩刹不住车,炮弹似的直撞向老师。   老师被撞了个大大的趔趄,一旁的阿宝还伸出小手试着去扶她。她摆摆手,应该是在示意自己没事。   只是面上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恼火。   她揪住小胖墩,让他在面前站好。   小胖墩脸上的蛮横之气,将乖乖的阿宝衬得更加弱小可怜又无助。   接下来是小胖墩的狡辩环节。   可是想也知道,阿宝刚才跟他说话,是没有证据的。而他之前为小马秋千欺负阿宝,还有刚才追着阿宝要揍人,可是有不少目击证人的。   从老师问完其他小朋友后,更加黑沉的脸色来看,这一回合谁赢谁输,结果显而易见。   颜谧看着得到老师的安慰,之后若无其事跟小朋友玩跷跷板的儿子,心情有些复杂。   ……太心机了。   这一肚子的坏水,肯定不像她。至于像谁,那还用说吗?   “避其锋芒,借力打力,干得漂亮!不愧是我儿子,以后一定了得。”何语特别自豪。   颜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也到了列队放学的时间了。   颜谧这才惊觉自己看得有些久了,只得先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   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   另一边的幼儿园门外,颜母照例掐着点到达校门外,和其他家长一起,等待接放学的孩子们回家。   来接孩子的除了少部分年轻的家长外,大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颜母的年纪混在他们里面,倒也不显突兀。   只是她想起女儿最近弄的这一出,还有那没教养的姓何的,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指指戳戳意味深长的目光瞟过来,落在自己身上。她浑身都不自在,只盼着孩子赶紧出来,她好接了人就走。   越不自在,还越有人来找事。   一个体型富态的老阿姨走过来,面色透着不善,“颜墨一的妈妈是吧?我是王世哲的奶奶。我们家哲哲昨天回家,书包一打开,课本都是湿的!我一问才知道,是你们颜墨一弄的,在学校里老是欺负我们哲哲……这有点不像话了吧?“   颜母皱眉,”你确定是颜墨一弄的?“   老阿姨翻了个白眼,”小孩子哪里会说谎!都是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了,既然拼着风险要再追个儿子,也舍得花钱送到这学校来,那好歹也好好管管啊!这么小就欺负同学,以后还得了?“   颜母的脸涨得通红。   ”待会儿出来我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硬邦邦道。   不一会儿,孩子们按班级依次排着队出来了。校门口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家长们围上去,抱孩子的、递饮料的、递零食的,场面忙乱。   阿宝背着小书包,视线在人群中梭巡,很快找到颜母,走了过来,仰着小脸,”妈妈。“   颜母心里就是一堵。   她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再追个儿子,只是迟迟没怀上,年纪大了心思也就淡了。哪知道临了临了,谧谧搞出这种丑事来!   她真是鬼迷心窍了,才听进去了那丫头的鬼话,真的动了外孙当儿子养的心思……   想着王世哲奶奶的话,她心里更堵,语气不免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还行。”阿宝静静道。   “我怎么听说你欺负别的小朋友了?”颜母又问。   阿宝摇头:“我没有。”   这时小胖墩王世哲被他奶奶牵着走了过来,另一手举着瓶养乐多,冲着阿宝炫耀般地龇牙,然后咬着吸管猛吸。   王世哲奶奶皮笑肉不笑,“问清楚了吗?是不是该跟我们哲哲道歉!”   小胖墩自恃有了倚仗,赶忙再告新状,“奶奶,颜墨一今天还骂我!说我胖得像猪,脑袋里面都是肥肉!”   王世哲奶奶大怒:“小小年纪嘴怎么这么脏?怎么这么恶毒?还有没有教养?”   颜母气得够呛,更觉得脸上无光,“颜墨一!”   “我没骂人。”骂猪不算,阿宝在心里补充。   他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认真地问王世哲奶奶,“奶奶,教养是什么意思呀?像王世哲把我从秋千上拽下来,追着要打我,还差点把老师撞倒了——这种是奶奶说的’教养‘吗?”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般,声音却不小,“’教养‘真不好。还是让王世哲有吧。”   王世哲奶奶气了个仰倒。   颜母这下腰杆硬了,斜眼睨王世哲奶奶,“孩子小小年纪就欺负同学,还倒打一耙,这不好吧?”   “谁倒打一耙还不知道呢!”王世哲奶奶嘴硬。   “田老师!”阿宝忽然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唤正在跟另一个家长说话的女老师,“老师,这边!”   田老师结束了跟那个家长的谈话,走了过来,一看这边的情形,心里有数。   她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跟两个家长打过招呼,然后道,“刚才就想找你二位说几句话,只是先碰上了别的家长。事情是这样的……”   田老师简单讲了讲今天操场上发生的事情。王世哲奶奶越听脸色越难看,王世哲则缩着脖子,吸着空养乐多瓶子里的空气,一脸惴惴。   阿宝表情淡然,既没有沉冤得雪的喜悦,也没有幸灾乐祸,更没有要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这样的淡然写在孩童稚气的小脸上,无端就透着股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矜傲,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与蠢货计较的感觉。   不是自家孩子的错当然好,然而看着这张粉妆玉琢的小脸,颜母有种说不出的心塞。   客观而论,这孩子长得更像谧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能说服自己,忘却孩子的父亲是谁。   然而或许是那一通电话的关系,现在她再看这张小脸,越看越觉得,他的眉眼轮廓间,满满都是那浪荡放肆、恬不知耻的姓何的影子。   颜母撇过脸,把手伸过去,“走吧,回家。”   阿宝的小手牵住她的手,一边问,“妈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颜母心烦,“不知道。”   “那……”阿宝又问,这次有些小声,“下回幼儿园家长会,能让姐姐来开吗?”   颜母顿住脚步。“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母子天性?明明是他们两个老的,把阿宝从个奶娃娃养到这么大,怎么他张口闭口都是“姐姐”?   “因为,”阿宝咬了咬唇,声音更小了,“因为王世哲他们说……他们说我妈妈老,没有他们的妈妈年轻漂亮。”   他低声嘟哝,“他们的妈妈才不漂亮,都没有姐姐漂亮。王世哲最讨厌了。”   颜母的一口气闷在胸口。甚至不知道该什么反应才好。   小孩子也会看外表,也有虚荣心,更会互相攀比。他们还不懂得虚伪客套,只会将想法直白地说出来。   “那你就能把王世哲的课本打湿了?”她沉着脸。   阿宝说:“我没有。”   颜母厉色:“不许撒谎!”   阿宝:“我就没有!是水打湿的!”   颜母:“……”   “那水是哪儿来的?”她问。   “是他自己的水壶里的啊。”阿宝理直气壮,“我只是把他的水壶盖子拧松了而已。”   ……还而已!   颜母真是越看这孩子越像姓何的——瞧瞧这强词夺理,振振有词的劲儿!   回到单元楼里,新搬来的老外邻居探出头,热情地打招呼,露出一口大白牙。   颜母先前就跟颜父嘀咕,这住了多年的老邻居突然搬走,怎么想都有点蹊跷。而这老外这么快就搬进来了,更是透着股怪异。   但隔壁房子又不是她的,买卖租赁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她也只能按下疑窦。   刚催着阿宝先去写作业,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大衣考究优雅,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手指上硕大的钻石耀眼夺目。   “你找……?”颜母疑惑。   “颜太太,幸会!”美妇未语人先笑,自顾自地推开门,越过颜母进了屋,“冒昧上门,真不好意思。”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行为却看不出任何不好意思的地方。还大方地跟颜父打招呼,“颜先生,幸会啊!”   见颜父颜母瞪着自己,美妇一拍额头,“哦,怪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夫家姓何,阿语是我侄子。”   她仿佛没看见颜父颜母陡然阴沉的脸色,视线环视一圈,“小宝贝呢?怎么没看见……噢,Hi!”   大伯母蹬蹬两步走到闻声出来的阿宝面前,蹲下身,“你好啊,可爱的小宝贝!”没忍住捏了捏他柔嫩的小脸。   颜母奔上前,把阿宝拉到身后,颜父揽住孩子小小的身体,满眼警惕,“你想干什么?”   大伯母眨眨眼睛,仿佛不理解两人为何如此如临大敌,“我就是跟小宝贝打个招呼啊。也顺便认识你们一下。”   她倒是实诚,直言认识他们只是“顺便”。   阿宝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是不解,“阿姨,你是谁啊?”   大伯母心花怒放:“阿姨?宝宝你的嘴也太甜了吧!你应该叫我’奶奶‘哦。”   阿宝更不解了,“……奶奶?”   大伯母应得干脆:“哎!”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大红包,伸长手塞进阿宝怀里,“真乖!拿去买糖吃!”   阿宝:“……”那是疑问,不是叫人啊。   大伯母养尊处优又保养得宜,看起来比颜母还年轻。他小小的脑袋想不明白,比“妈妈”年轻的女性怎么能叫奶奶。   “够了!”颜父夺过红包,扔向大伯母,厉声喝道,“何太太,这里不欢迎你,也不欢迎任何何家的人。请你离开。”   大伯母躲过砸来的红包,扬起眉梢,看了阿宝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阿宝不就是何家的人吗?   然后她笑了,“真是的,都说了只是来跟小宝贝打个招呼,瞧瞧你们,一个二个急得眼都红了。”   她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红包,厚厚的一块沉甸甸的,像砖头一样,“这是我给小宝贝的,又不是给你们的,怎么能乱扔呢?吓到我们小宝贝了怎么办?”   不待脸色铁青的颜父颜母再次下逐客令,大伯母耸耸肩,“算了!招呼我已经打过了,你们就不用留我吃晚饭了。”   她把红包放在桌子上,边朝门口走边冲阿宝眨眼睛,“宝宝,奶奶下回再来看你哦!”   颜母抄起红包又想扔过去,不防大伯母骤然回头,似笑非笑,“颜太太还是三思的好。颜先生,我们家老头子总跟我说,做事情要先礼后兵。可是要我说的话呢,用‘礼’可以解决的问题,何必动‘兵’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不是?”   又冲阿宝挥挥手,“小宝贝,那奶奶就先告辞了哦。”   说完,就如来时一样突兀,她又像一阵风般走了。   然而这阵风,却在颜父颜母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   何家这女人虽然在孩子面前没透任何不该说的话,仿佛真的只是来看看,但她的意思不能更明显了——   何家,想抢阿宝!   ***   何语很快得知了大伯母对颜家的拜访。   他大概能猜到她想干什么,于是勉强按捺下急躁,等待时机。   颜谧以许教授为中心,在本子上画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她一面凝神苦思,手中的笔帽无意识地在连接各人之间的箭头上戳来戳去。   箭头……方向……   “是不是我们的方向不对?”她喃喃自语,“许教授几次三番的挑衅,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我们的思维……”   “我们被他的行为迷惑,一直想不通,翻来覆去纠结的,是他杀人的动机,是为什么。可是动机固然重要,更重要更客观的,还是杀人手法的实行。”   “只要弄清楚他是怎么实行的犯罪,管他为什么呢?”颜谧一拍桌子,“想知道为什么,到时候抓回来审就是了!”   这话说得霸气,何语鼓掌。然后做洗耳恭听状,“颜警官请继续。”   颜谧盯着关系图:“樊倩倩的案子,有个疑点。通常快递员上门之前,会先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通知。可是樊倩倩的手机里,却没有电话或者短信的记录。”   “我们看见快递员是多么让人熟视无睹,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让樊倩倩信任地打开门的,一定也是快递员的身份。可是一个没有提前通知,贸然敲门的快递员,她难道不会感觉可疑吗?或许……”   颜谧看向何语,“或许是认识的面孔。促使她开门的,不是快递员的身份——那是为监控和目击者设的障眼法,至于樊倩倩,她应该是认出了许教授。”   她在D大心理咨询中心密密麻麻的记录中飞速翻找,找到之前扫过的一条——   “这里!中心和司法机关有合作,包括犯罪心理研究,犯人心理调研,还有为在押犯人提供的教育讲座和心理援助活动……今年九月那次,是许教授带队,去的是D城鼓山监狱。”   她又切换到樊倩倩的社会关系资料,手指敲打着键盘,调出一个人的资料来。   “樊倩倩的弟弟十九岁就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关押在鼓山监狱里。樊倩倩不定期会去探监。”   颜谧登入系统,查询探监记录。过了一会儿,在一堆条目中,她找到了——   “九月十三日,樊倩倩去探监。中心去监狱里搞心理援助活动,就是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儿子好心机!像我!开熏!(^-^)V   ===几个月后===   还是那个语哥:儿子好心机!抢不赢!森气气( ̄+ー ̄) 第48章   发现许教授与樊倩倩有关联的实证, 令颜谧精神一震——人又不是神,再聪明的罪犯,计划再如何缜密,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她火速跟鼓山监狱联系,留存下当天所有的监控与记录。   监狱里的生活单调枯燥,与外界的活动不多,樊倩倩的弟弟对许教授很有印象,并且抱有相当大的好感。   “那个教授?他不一样,他不用那种眼神看我们这种人, 也不叨逼叨逼讲大道理,”一身囚服的青年眼眶泛红, “我看见我姐跟他说话, 还想过有没有可能……我有没有可能会有个教授姐夫。”   他吸了吸鼻子,咬着牙关, “姓宋的人呢?警察同志,能不能别判他死刑,让他来这儿坐牢?”   青年眼中的仇恨如同尖刀一般, 他不希望宋启明死刑, 自然不是在为宋启明求情, 只是觉得死刑太便宜了他。若是宋启明就在这里,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手刃这个仇人吧?   “法律会有公正的处理。”颜谧知道任何安抚都是苍白,她接着问,“你姐姐, 或者许教授,有没有说过什么不同寻常的话?”   青年挠了挠剃得只剩一层青灰色毛刺的头,“没有吧……哦,我姐上个月月底来的时候提了一嘴,说她手机前段时间丢了,只好又买了个新的。但是她看起来挺高兴的,就有点奇怪,手机丢了又不是什么喜事,怎么还高兴呢?”   “你没问她为什么高兴吗?”颜谧问。   “问了啊,她让我别管,说让我这段时间别惹事,先等等,再过几个月,她帮我上下多打点一下,就能早点出去……”青年忽然顿住,有些懊恼,“……这话我是不是不该说?”   都怪这女警察长得太好看,迷惑性太强,一时大意了……   颜谧没接话,接着问,“她的意思是,她再过几个月,就有能力为你‘打点’了?”   反正话都说出来了,青年也无所谓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公检法那点事儿不就那样儿么?只要找对关系塞够钱,东减一年西减一年,蹲不了两年就能出去了,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只能老老实实牢底坐穿。”   太阳里总有黑子,颜谧也不能全然否认,系统内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不可说的桌下交易。   然而从樊倩倩的态度里,透露出一条信息——樊倩倩自信再过段时间,她就能有足够的权势地位,来为弟弟打点关系。   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信心?   结合这个时间点,答案不言而喻——她知道裴玉珠活不长了。   身处樊倩倩的位置,熬死了正宫,她就有机会正式上位,成为启明国际新的女主人。   可是裴玉珠罹患子宫内膜癌晚期的事情,连宋启明都不知道,樊倩倩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据樊倩倩的弟弟回忆,他问起过樊倩倩手机是在哪儿丢的,本想跟狱友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认识那一片的地头蛇,要是被偷的,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樊倩倩说她从图兰朵咖啡馆出来时手机还在,之后又在附近逛了会儿街,就不见了。不过她叫他不用找了,反正手机也很旧了,正好换新款。就是可惜了那么多以前的照片什么的,都没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姐姐。   ……   手机丢失被盗的情况太普遍,找回来的几率不高,不少人就像樊倩倩一样,索性连报警都省了,直接捏鼻子认倒霉。   樊倩倩丢失的旧手机,会与案子有关吗?   当颜谧在忙着寻找一部大半个月前丢失的手机时,宋清晏也很忙,忙着变卖启明国际的全部资产。   过程大体还算顺利,虽然对方疯狂压价,很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索性他是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这一大摊子的烫手山芋,双方也算各取所需。   随着启明国际易主,新东家宣布将更名重组的消息传开,配着车行各门店大门关闭,标牌被拆下的萧条图景,这家曾经辉煌一时,风光无两的公司,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清偿完债务,宋清晏这辈子第一次尝到了穷的滋味。   而宋启明还在医院,住院的每一天都是烧钱,更不用提以后还要请辩护律师。   这还不算,还有樊倩倩的父母,一日日来医院堵着门哭闹,哭他们苦命的女儿,哭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往后老年无靠,要求赔偿。   他以往混在一起的那些狐朋狗友,在出事后个个都与他划清了界限,避之犹恐不及的模样,好像生怕被瘟疫沾到似的。   瘟疫……   宋清晏看着躺在病床上,在安定剂的作用下睡得无知无觉的宋启明。心中生出一股愤懑戾气来——   这个老东西,他才是瘟疫才对!   他年轻时跟裴玉珠偷情,害死了他妈,还拿着他妈的保险钱开公司。结果狗改不了吃屎,老了老了还要再出轨,还想学着前一回的样子,再弄死个老婆……   他这辈子,都要被这个老东西毁了!   宋清晏离开医院后,就没再回去。   转眼宋启明的住院费已经拖欠两天了,医院的工作人员却迟迟联系不上他的独子。   在医院工作,虽然见惯了世情冷暖,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有多么现实,也不免有些齿冷。   而另一边,颜谧费了一大番周折,终于锁定了那个偷走樊倩倩手机的人,是个惯偷。   审问之下,得到的信息却令她大吃一惊——   惯偷不是偶然偷走了樊倩倩的手机,而是受人指使。   而指使他的人……   “就是那老娘们儿呗!”惯偷满不在乎的样子,“警察同志,我是被教唆的,手机我也没拿,交给姓裴的老女人了。”   说着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这事儿不是挺常见,不就是大奶抓小三,想搜集证据呗。啧啧,可惜她失算了,手机里也没什么好料。”   颜谧心头一动,“你翻看过手机里的内容?”   惯偷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突然嘿嘿一笑,搓着手,“内什么,警察同志,虽然这件事吧,本来就过不在我,但是呢……要是我能帮您找到那个内存卡,是不是还能立个功?”   “什么内存卡?里面有什么?”颜谧问。   “旧款的手机嘛,很多用久了内存就不够用,有些人就会插个扩展内存卡。”惯偷老神在在地比划了半个指甲盖大小,“丁点儿大,小玩意儿。”   颜谧懂了。   这家伙雁过拔毛,把樊倩倩的手机交给裴玉珠之前,把里面的扩展内存卡给顺手昧下了。   那么小一个部件,裴玉珠想必根本不会注意到。   “里面的数据还在吗?”她问。   惯偷一听有戏,“在,在,没动过。”   颜谧曾经看过一个连环盗窃案的案卷,嫌疑人偷窃成癖,家里除了搜出贵重赃物外,还有众多顺手牵羊的小玩意儿,值钱的不值钱的,塞满了抽屉和几个大存储箱。   她没好气,“这回就算了,别让我再抓到你。听到没有?”   樊倩倩手机里绝大部分的数据,肯定还是在手机自带的内存里。然而之前无论是从裴玉珠家里还是办公室,都没有搜出这样一个手机来,显而易见,手机早已被处理掉了。   扩展内存卡的容量只使用了不到四分之一,内容大多是手机拍的照片和视频,包括不少与宋启明的亲密合影,不过没有特别露骨恶心的,也就是惯偷说的“好料”。   可想而知,手机里这样的照片和视频只会更多。   如果裴玉珠是要宋启明出轨的证据,好打离婚官司,那么樊倩倩的手机里可谓罪证满满。   问题是裴玉珠既然放弃了治疗,似乎也没有跟宋启明摊牌的意思,她费尽周折弄到这个手机是为了什么?   颜谧带着疑惑继续翻找,翻过几张坐在车内副驾上的大头自拍,到下一张照片,她的手顿住,心口怦怦直跳——   照片仍然是在车里,只是开车的人不是她料想中的宋启明,而是许教授。   许教授手握着方向盘,侧脸轮廓清隽俊逸。他的脸微微偏过来,嘴唇微张,表情讶异中带着些许不悦。   照片有点糊,很可能是在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私自抓拍下的。   接下来的几张照片,更让颜谧心中掀起了巨浪。   依然是在那辆车内,一个文件夹摊开在樊倩倩腿上,占据画面的是一份体检报告,上面的病人名字,赫然是裴玉珠。   报告的一角被樊倩倩手持着,拍照的另一只手显然有些抖,连拍了几张都是糊的。   有一张镜头略偏,可以看见驾驶座无人。   颜谧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试着还原这几张照片背后的事情——   照片拍摄时间是九月二十日,也就是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去鼓山监狱做心理健康教育活动,同日樊倩倩去探监的一周后。   樊倩倩的弟弟说,那天许教授和樊倩倩说过话。建立了初步的认识。   一周后,许教授开车载樊倩倩。有可能是制造“偶遇”,顺路送她一截。   被樊倩倩私自抓拍,许教授的表情透着股不悦,有可能要求樊倩倩将照片删除,也有可能没有。颜谧更倾向于没有。   紧接着他找了个理由停下车,可能说自己去取个东西或者送个东西,马上回来之类——应该是送个东西,这样他就可以在取东西的时候,“不经意”地让樊倩倩看见写有裴玉珠名字的文件夹。   机会都制造好了,好奇心一定会驱使樊倩倩看那个文件夹。她根本不可能克制得住。   于是樊倩倩得知了裴玉珠罹患子宫内膜癌晚期,只剩下寥寥数月的生命。   她可能会试探宋启明,但在发现他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她不会主动告诉他——既因为她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得知的,又不希望宋启明由于妻子患病,而怀着愧疚之心离开她,重回家庭。   时间快进,到裴玉珠被杀的那天清晨。   宋启明一大早接到妻子的死讯,匆忙离开。樊倩倩独自在家,心理想必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正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的时候,门被敲响。   门外不是陌生人,是温和儒雅的教授,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她更从他那里得知过一个秘密。   知晓同一个秘密,这件事本身,就能从心理上拉近距离,建立一种类似同一阵线的认同感。   在这种情况下,以樊倩倩的心理状态,她不会过多地去想许教授为什么知道这里,这时候的她,急需一个值得信任的熟人在身边。   她会不假思索地打开门。   殊不知自己迎进门来的,是死神。   许教授根本无需与樊倩倩有深切频繁的交往,达成多么亲密的关系,也能敲开那扇门。   而他与樊倩倩在监狱的相遇,用偶然来解释,也相当合情合理,除了在车中被樊倩倩拍下的照片外,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这证据必须消除,所以就在当天,樊倩倩的手机就被偷了。   但问题是……   为什么指使人偷走手机,试图湮灭证据的人,会是裴玉珠?   “——谧谧,我有个发现。”   这时何语拿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过来,在她面前放下。   “你不是把裴玉珠读过的书都搬回来了吗?我请朋友写了个小程序,将这些书目都收录进去,然后扫描全网各大读书网站、社交网站,任何可以列书单写书评的地方,寻找能与这些书重合的账号。”   颜谧想起他这几天总在那堆书旁边捣鼓,原来是在弄这个。   这是个好办法,她之前也想到过,但是没有他说的那个程序,如果用人工去搜索比对,工作量实在太大了,现在哪里腾得出时间?只能先搁置。   “有结果了?”她连忙问。   何语点点头,“如果把裴玉珠的全部书目当作一个集合,那么最理想的当然是找到它的等集——可惜没有。”   颜谧:“……”   在把人惹恼之前,何语忙补充,“但是读过、评过的书与这些书目有不同程度的重合,且重合度不低的,有三个用户。其中有一个昨天还添加了新书评,可以排除。另外两个都有月余没有登录过了。”   他给她看那两个用户的页面,“宝贝,这是你的领域,判断哪一个更可能是裴玉珠的账号。”   这的确是刑侦语言学的领域。   多亏了何语的筛选,将最耗时费力的部分解决掉,只给她留下了最容易的二选一。   她找出裴玉珠的写作样本,包括商务的提案报告,和一些往来邮件,连同朋友圈发布过的文字,作为分析的基准。然后分别导入两个用户的书评内容。   经过一系列让人眼晕的复杂设置,系统开始作分析比对。   “有本书让我很在意。”系统运行的间隙,何语随口道,“裴玉珠看的书很杂,经管历史社科文学,什么都涉猎一点。但是文学里面她显然偏爱小说,戏剧作品只有一本。当然,那本算是古典又经典,值得一读。”   “莎士比亚吗?”颜谧刚出口,又摇头,“不对,我没在里面看到过莎士比亚。是哪本?”   她记忆力虽好,但文学造诣普普,那堆书里哪本是古典又经典的戏剧作品,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是《美狄亚》,”何语将手搭在她身后的椅靠上,松松地环住她,侃侃而谈,“是伟大的古希腊剧作家,悲剧三大师之一的欧里庇得斯的作品。他是唯一被但丁在《神曲》中提到的作家,罗马诗人塞内加和奥维德都摹仿过《美狄亚》。哦对,还有歌德也摹仿过他的作品,还有诗人拜伦、雪莱、布朗宁……也是他的粉丝。”   他一提书名,颜谧就想起来了,“那本看过的痕迹挺重的,应该看过不止一遍。”   “讲什么的?”她好奇。   “讲复仇。”   何语用磁性醇厚的嗓音,娓娓道来:“故事取材于希腊神话,女主人公美狄亚是科尔喀斯城邦国王的女儿,也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后裔。当伊俄尔科斯城邦的伊阿宋王子来科尔喀斯取金羊毛,美狄亚对他一见钟情,疯狂地爱上了他。她施法帮助伊阿宋完成父亲设下的不可能任务,帮他盗取了金羊毛,并和他一起带着金羊毛逃走。”   “听到她逃走的消息,美狄亚的父兄前往追回她。美狄亚眼中只有爱情,只想与心爱的伊阿宋远走高飞,于是她把哥哥阿普绪耳托斯砍成了碎块,抛到海里,让父亲和追赶的仆人忙于收尸,以此拖延时间,和伊阿宋逃脱了追捕。”   颜谧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语揉了揉她的发顶,继续说道,“回到伊俄尔科斯后,美狄亚用计杀死了篡夺王位的伊阿宋的叔叔,帮助伊阿宋夺回王位,后来还跟他一起生了两个儿子。然而好景不长——”   “伊阿宋有了二心,打算迎娶科任托斯的公主,而公主的父亲克瑞翁国王更要将美狄亚和她的两个儿子驱逐,让他们去流亡。”   “伊阿宋并不念及他多次得到美狄亚的帮助的恩情,冠冕堂皇地为自己辩解,说这样的安排也是为美狄亚母子好,表示会以金钱接济她们母子流亡的苦难云云,嘴脸十分虚伪无耻。”   颜谧皱起脸,“人渣!”   “可不是吗?”何语在她身边,手就闲不住,总是想碰碰她,不是揉她的头发,就是捏捏她的脸。   颜谧扯下他的手,急切地问,“那后来呢?美狄亚反击了吗?”   何语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宝贝,古希腊是非常严苛的男权社会,妇女在社会上毫无地位,比奴隶好不了多少。女性到了年纪不出嫁是羞耻的,而为了嫁出去,还必须备下重金当做嫁妆。婚后男人可以随意抛弃妻子,可对于女人来说,离婚极其困难,而且是不名誉的事。就连子嗣,也被认为是完全属于男人的——女人只是作为载体,何谈拥有自己的子嗣?”   颜谧撇了撇嘴,“几千年前就开始对女性的压迫,至今没有消除,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我绝对尊重女性,”何语赶紧表明立场,“尤其敬爱我们颜警官,又敬又爱。”   “……去你的!”   颜谧催他,“快讲,后来怎么样了?既然是讲复仇的故事,那美狄亚狠虐人渣伊阿宋了吗?”   “美狄亚悲伤绝望之下,因爱生恨,发誓报复所有伤害她的人。她先用淬了毒的金冠和衣袍,毒死了伊阿宋要娶的公主,还有公主的父亲克瑞翁国王,接着用剑刺死了她和伊阿宋的两个儿子。”   见颜谧瞪大了眼睛,他提醒她,“当时的观念是孩子完全属于父亲,美狄亚要彻底的报复伊阿宋,夺走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孩子。”   “剧中的心理刻画相当细腻,对孩子动手之前的美狄亚,悲痛而挣扎,然而复仇的欲.望还是促使她下手了。当伊阿宋发现血泊中的两个儿子时,只见美狄亚施展法术,带着两个儿子的尸体乘上她祖父太阳神送给她的龙车,出现在空中。她连孩子的尸体也不愿留给伊阿宋,诅咒他不得好死,最后乘着龙车飞向天边。”   一个故事听得颜谧心情极其复杂。   这时电脑“叮”的一声响,是分析结果出来了。   虽然由于文体、载体、写作目的的原因,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用语风格,但那个叫“已注销”的用户,还是与裴玉珠的语言指纹一致性相当高。   刚才在听故事的时候,颜谧心中就有一个猜测。而她知道何语专门把这本书提出来,向她讲述得如此详细,想必也是有了那个猜测——   裴玉珠,美狄亚,这两个女性,在某种程度上,实在太想象了。   同样的为爱疯狂,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也同样地受到了男人的背叛,因爱生恨,或许只在转念间。   “已注销”的页面其实是设置为访客不可见的,只是何语不知道做了什么,她可以直接浏览。   先前搜查的时候,颜谧就疑惑过,不论哪里都没有发现裴玉珠的私人日志或是读书笔记,电脑里全是工作相关的文件,就好像她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一样。   而据裴玉珠的秘书说,裴玉珠还有个私人电脑,然而他们到处都找遍了,也不见那个电脑的踪影。   现在至少有一部分谜底解开了——裴玉珠不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相反,她的内心丰富而细腻,读书时充满了思考和感悟。   尤其是对《美狄亚》。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又到了卖(开)弄(屏)的时间了!Show time!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心眼:程序是我写的。   语哥:闭嘴!还没到你上场的时间!   宝贝们妇女节快乐!╮( ̄▽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兰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9章   裴玉珠第一次读到这本书的时间不可考, 她的第一篇关于《美狄亚》的笔记写于七年前,在里面她提到是“重读”这本书,依然感受到夺人心魄的震撼力,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美狄亚的欣赏。   美狄亚这个悲剧人物,一直是最受争议的女性形象之一。   她的爱与恨,都那么热烈,那么极端。   从道德审判的角度看,她显然不是一个好人——她自私,狡诈,残忍, 冷酷。于她而言,她的爱情超越一切, 为了爱情可以背叛祖国, 杀害兄长,毫无保留的付出一切。   她爱得毫无保留, 而当她遭遇背叛,被爱人抛弃,她的恨也同样的偏激热烈。与那些温柔顺从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 美狄亚的复仇和反抗决绝而冷酷, 强悍的做法不留一丝余地。与她维护爱情时的手段一样, 充满了残酷与暴力。她自我极了,甚至透着股兽性的直白。   而就在一个半月前,裴玉珠的最后一篇笔记,又是关于《美狄亚》。   这次的语言风格略显凌乱, 字里行间透着强烈的情绪起伏震荡。这一回,她表现出了对这位复仇女神强烈的认同感——没错,认同,尤其是复仇的那一部分。   对爱情倾尽所有,却遭遇背叛抛弃,裴玉珠对美狄亚的那种焚烧一切的愤怒与仇恨,感同身受。   “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何语神色肃然,对颜谧道,“我们正在看着的,就是这桩案子的关键——裴玉珠的角色。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她和美狄亚一样,主动而自我,她对美狄亚的认同,同样体现在决绝的复仇上——”   “这桩案子,是一场针对宋启明的复仇。裴玉珠用自己的死,拉开了复仇的帷幕。我们之所以感觉到这么多的矛盾和不合理,正是因为凶手是个执行者,他得到来自死者的协助,死者自己主动地提供了便利……”   “我们不是一直奇怪,凶手对宋启明和裴玉珠这对夫妻的某些事情,实在是知道得太多了,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吗?如果他的信息都是裴玉珠提供的,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知道裴玉珠和宋启明那晚会去莫里斯酒店,知道监控被他们动了手脚,漏洞可以利用,因为是裴玉珠告诉他的,甚至是裴玉珠主动策划的。   他知道宋启明离开酒店后会去宿在樊倩倩处,知道公寓的具体地址,还知道樊倩倩经常网购。因为收集掌握了这些信息的人,是裴玉珠。   按照复仇计划,这两条人命,都该被栽到宋启明头上。铁证如山,宋启明基本没有洗脱的可能,他将背负着杀妻杀情妇的凶手的恶名,等待他的将是地狱般的煎熬。   没有人会怀疑写下这个复仇剧本的人,会是深爱着丈夫,连公司都是以丈夫命名,且先一步离开了人世的裴玉珠。   至于她的执行人,也会因为她协助精心扫除了证据,而得以逃脱。   这本该是一场完美的犯罪。   然而她的执行人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比起单纯的陷害宋启明,他仿佛更希望宋启明痛苦。而裴玉珠百密一疏,没有注意到樊倩倩的手机被惯偷昧下的内存卡。   “谧谧,这是两个人的复仇。”何语轻声说,“裴玉珠怀着仇恨,将自己代入复仇女神美狄亚,想要报复背叛自己的丈夫。然而她自以为的复仇计划,她一手推动的,其实是许教授的复仇计划——他要惩罚这对夫妻。这是Y,为了宁宁而策划的复仇。”   颜谧不敢说自己没有推测到这里,自从何语查到并且试探出许教授就是Y,她就隐隐有了一种感觉。   “他……”她嗓音嘶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倏然她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不好,宋清晏!”   如果这是裴玉珠效法美狄亚的复仇,那么宋启明的独子宋清晏,就是下一个目标!   “别急,”何语拉住她,按着她的肩头,“宋清晏在我手里。”   颜谧:“……”   她目瞪口呆,盯着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绑匪经典台词的男人。   怪不得这两天他总会时不时消失一下,神神秘秘的……   何语老神在在,甚至还伸指戳了戳她柔嫩的脸颊,“你以为,我在察觉到《美狄亚》的关联时,还想不到宋启明的儿子可能也在复仇目标之列?我怎么可能放任着他遇险的可能性不管,还悠哉悠哉给夫人讲故事嘛。”   “可是你也不能扣着他啊,这是非法拘禁……”颜谧整个人都不好了。   “非法拘禁是违背公民的意愿,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吧?”何语眉梢挑起,“可是宋清晏自从接受我的邀请,去我朋友投资的电竞体验中心玩耍散心,完全是乐不思蜀,请都请不走了啊!”   颜谧:“……”   “虽然他受到的打击确实不小,但只会用游戏来逃避现实,裴宋两人这个儿子,教育得还是有点失败的。”何语评价道。   颜谧:“……”   “他去看过许瑾舟的心理咨询,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启明国际的资产全数贱卖,还一副要跟他老子划清界限的样子。说好听点,这叫‘放下’,其实说白了,不就是逃避么?所以在他打算再次去看许瑾舟的时候,我把他拦下,送到电击……啊不,电竞体验中心去了,包吃包住包陪玩。免得许瑾舟给他灌什么精神鸦.片,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颜谧:“……”电竞中心又好到哪里去啊!都沉迷在里面了!   何语对自己安排颇为得意,“不管许瑾舟想干嘛,我让他连人都见不着——这一招釜底抽薪,让他干着急去吧!”   许教授着急不着急,颜谧不知道。   但她的当务之急,是拿这些新发现的证据,去向专案组汇报。   樊倩倩那张漏网之鱼的内存卡,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突破,直接以实证将许教授和两名死者联系了起来。案发以来,他们最缺的就是另有凶手的实证了!   而裴玉珠的空间里那些随笔感悟,则为破案思路提供了更多的指引。   新的方向让案情会议炸了锅。   “许教授这样的人,会充当裴玉珠变态复仇计划的执行人,刽子手?天方夜谭吧!”马上便有人质疑。   刘成怀疑的眼神瞟到何语身上,“不会又是小说家丰富的想象吧?和颜专家一直在私底下咕咕哝哝,就是捣鼓这个呢?”   确实,许教授温和儒雅,学术与个人的声誉都相当好。这样一个人会是冷血凶残的杀人犯,很多人都难以接受。   然而那张内存卡和里面的照片,经过技术侦查的鉴定,是真实未经篡改的。可以作为证据采用。   这证据本该随着樊倩倩的手机一起被湮灭,然而冥冥之中,却留存了下来,成为突破口。   有了这项证据,许教授至少也与本案有所关联。无论如何,传唤来警局配合调查是少不了的。   在等待许教授到来的间隙,颜谧有另一个猜测需要证实。   ……   许瑾舟接到传讯,配合地到了汇安区分局。   上了楼梯,迎面遇上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的人,他微微一愣,“清晏?”又冲宋清晏旁边的何语,点头致意,“又见面了。”   宋清晏围观了几天专业选手的神操作,自己也玩得沉迷,此刻精神有些萎靡,反应也有些迟钝。慢了半拍,才面露讶色,“诶,许教授?”   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本来是说过两天再过去咨询中心的,我给忙忘了……”笑得有些尴尬。   “没关系,”许教授态度依然温和,“什么时候需要帮助,可以再打电话来预约,我和别的老师,都会尽力提供帮助。”   这话说得宋清晏更不好意思了。   何语拍了拍宋清晏的肩膀,“许教授是来协助调查的,我们不要耽误他接受讯问了。”   宋清晏就是一愣,“迅……问?”   他书读得不多,但讯问一般都是针对犯罪嫌疑人的……吧?   不待他再发疑问,他的背后被何语推了一下,不容反抗地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还边回头冲许教授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教授,楼下那几个字很好,我建议你考虑一下。”   楼下各种布告栏宣传栏不少,但要论最显眼的几个字,还是那四个大字——   坦白从宽。   宋清晏在一间办公室里坐下,整个人都是稀里糊涂的。他游戏打得正酣畅淋漓,被接来警局,迎面就碰上要被“讯问”的许教授。   ……什么情况?   他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事情?   何语看出他的不安,给他倒了杯水,“别紧张,你跟他不一样,不是来接受讯问的。就是关于五年前的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宋清晏的手猛地一颤,杯子里的水洒了大半,“什……什么?”   上回他被颜宁的妹妹,那个女警察问话,不小心说出来他妈那通电话,回去他就胡思乱想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梦。紧接着就是那个死人……   宋清晏想起蜷缩在旅行箱里的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杯子。   当年……当年颜宁是跳楼死的,据说跳楼死的人,样子特别特别惨,特别恐怖,估计比那具尸体还……   手里的杯子脱了手,在下落的过程中被何语接住。宋清晏双手捂着头,把头埋在胸口,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都忘了……都忘了……”   “可是你没有忘,”何语的手落在他的肩头,嗓音安抚中带着蛊惑,“一直努力假装遗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察觉,也很辛苦吧?”   他一直让人盯着宋清晏,这几天在电竞体验中心,更是紧密盯人。一方面是保护宋清晏,另一方面,也是想观察他的行为,试着推断许瑾舟到底打算做什么。   先前宋清晏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他毕竟年轻,还有些负隅顽抗的意志在,结果可想而知,他近乎被压得精神崩溃,不得不寻求心理援助。   而跟许瑾舟恳谈过后,他好像看开了一样,把启明国际贱卖,似乎全不在意这个品牌一夜之间的灭亡。对于父亲宋启明,他更是满腹怨气,甚至有几分置之不理,要划清界限的架势。   许瑾舟不愧是心理学教授,攻心为上,他没有从肉体上杀掉宋启明的儿子——至少暂时没有,但他的一番“开导”,促成了有着宋启明名字的启明国际的加速灭亡,也让宋启明从精神层面上,基本等同于失去了这个儿子。   外界早已对宋启明人人喊打,而更能给他沉重一击的,恐怕是儿子的抛弃吧?从医院传来的消息,宋启明的身体状况愈加恶化来看,许瑾舟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许瑾舟后续还打不打算做什么尚未可知,但既然许教授先开了个头,暗示宋清晏与裴玉珠夫妇俩切割开,那他便不客气地循序渐进一下——   “其实你何必逼迫自己呢?”何语按在宋清晏肩头上的手微微用力,既有安抚的意味,又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把秘密埋藏在心底,想忘又忘不掉,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份辛苦,有的时候是有必要的,但还有的时候……”   见宋清晏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有所触动,他接着道,“清晏,你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何必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枷锁呢?”   说完,他收回手,站起身,“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算算年纪,我也只痴长你两岁,可能你信不过,接下来不如还是再找许教授……”   他才作势要迈步,衣角被宋清晏扯住,“别,哥,我不是不信你。”   那许教授刚被叫来问讯,还不知道有什么嫌疑呢……   宋清晏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跟颜谧是、是男女朋友,当年闹得那样……颜谧又是颜宁的姐妹……”   何语坐了回去,重新给他倒了杯水,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   宋清晏咕咚灌了两口水,舔了舔唇,一咬牙,“去他妈的,我不忍了!反正她已经死了!”   “我本来想着死者为大,都已经是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但是,但凭什么只有我受煎熬!”他深吸一口气,“我看见了!颜宁……那天,我看见我妈,不是,我看见裴玉珠上了那栋废弃的教学楼!就在出事之前!”   ……   另一边的审讯室里,许教授坐在桌后,看看对面面无表情的颜谧,再看看她旁边一脸凶悍的王继坤,淡定客气得仿佛是被朋友邀请来做客,“二位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助警方的吗?”   对方是专业的心理学家,在他面前玩心理战术,等于是班门弄斧。颜谧清楚这一点,王继坤更明白,索性单刀直入,拿出樊倩倩手机内存卡里的那几张照片——   “许教授不妨解释一下。”   许教授看着照片,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讶异,“这些……是樊女士拍的吗?”   “你承认和樊倩倩相识?”王继坤眯起眼睛。   “相识…… 也算得上吧?”许教授坦然道,“之前心理咨询中心与鼓山监狱做了个教育活动,我向几个服刑人员做了心理辅导,其中一个是樊女士的弟弟。那天她正好去探监,遇到聊了几句。后来,就几天后吧,我在路上遇到她,顺路载了她一程。”   他的解释完全如颜谧所料。无懈可击。   “那这份病历呢?裴玉珠的病历,怎么会在你手上?”王继坤追问。   许教授明显地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这病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应该是樊女士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到的吧?不能因为她在我车里拍照,就默认是我持有裴女士的病历啊。”   这下换王继坤一愣。没有料到还有这个诡辩的角度。   “你是说樊倩倩带着裴玉珠的病历坐了你的车,然后在你车里拿着病历拍照?”   许教授想了想,“樊女士当时的心理,或许比较兴奋?毕竟……”他摇摇头,“我中途离开了一会儿,照片应该是那段时间里拍的,我并没有看到。”   这样解释倒也不是说不通。   “这么说你跟裴玉珠并不相识?”王继坤问。   “那倒也不是,”许教授答,“裴女士是D大校友,我与她有过数面之缘。”   “难道不是渊源颇深,还合谋杀害了颜宁吗?”   颜谧开口问的这一句突兀,召来王继坤的一瞥,但她无暇顾及,只盯紧了许教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王继坤张口想提醒她,又闭上了嘴巴。按理说事涉亲属,应该回避,但……算了,讯问对象要让警官回避,该向上级申诉,没申诉就先这样吧。   许教授温和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崩裂的迹象。他很快调整过来,抿了抿唇,“颜警官,职权不是这样滥用的。”   颜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许教授是心理学专家,可否请教,猝不及防之下被指控罪名,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否认和反驳吗?”   “颜警官应该再多修几门心理学的课程,以免暴露自己的无知。”   许教授此刻似乎没有教学的兴趣,只刺了她一句,便转而道,“如此无稽的指控,反驳都是浪费口舌。”   这时门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颜谧起身开门,接着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当她回转时,审讯室里的两个男人都明显察觉到,她身上的气势变了。   “许瑾舟!”颜谧没有入座,她走到桌前,两只手啪地按在桌子上,前倾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面上是风雨欲来的郁沉,“你这个帮凶!你以为你杀了裴玉珠,你以为你毁了宋启明,就能扯平了吗?那么你自己呢?在你把那封所谓的‘遗书’提供给裴玉珠的时候,你的手上就染了宁宁的血!你这个懦夫!虚伪小人!帮凶!!”   莫大的悲愤让她混身不住地颤抖,她竭力克制着,却还是抑制不住伸手扯住许教授的衣领,“许瑾舟,为什么要害宁宁?为什么?!”   许教授静静地回视着她,没有说话。   “颜警官!”王继坤起身阻拦,“注意影响。”   见她揪着许教授的衣领的指节泛白,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用口型提醒她,“颜谧,回避原则。”   待到颜谧的大脑反应过来他的提醒的意思,她才咬着唇,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放开许瑾舟的衣领。接着深吸一口气,坐了下去。   王继坤是在提醒她,恐怕她很快就要根据回避原则,退出本案的调查。她能够审讯许瑾舟的机会不多,这可能就是唯一一次。她不能感情用事,浪费这次机会。   颜谧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许瑾舟,宋清晏刚才坦白了,他曾在裴玉珠的书房里看见过一个活页笔记本,里面有两种不同的笔迹,看样子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交互轮流写给对方的。”   通讯发达的现今,已经很少人用合写笔记这种老派的方式鸿雁传书了,宋清晏啧啧称奇,于是一边支着耳朵防着他妈突然回家,一边迅速翻看了起来。   他翻得潦草,但起码有个大概印象。后来知道颜宁的“遗书”的内容时,他的脑子就是一炸——   那……不是那本笔记,里头的一页吗?   他想起校庆那天,出事之前,在废弃教学楼里一闪而过的那个,跟裴玉珠很像的影子,越想越后背发寒……   他不想破坏自己的生活,只能拼命给自己洗脑,竭力忘记这回事。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什么。   或许像宋清晏这样的纨绔子弟,才是最擅长自我洗脑的人。颜谧一面向许瑾舟转述何语刚才从宋清晏口中问出的话,一面端详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   许瑾舟很擅长控制自己,但他的肢体语言仍然泄露出了惊讶与懊恼的情绪。   显然他忽略了宋清晏——他没有想到,宋启明这个蠢且怂的儿子,竟掌握着如此关键的信息,还能隐藏得这么深,没有泄露过分毫的痕迹。   “许瑾舟,我们拿你的笔迹给宋清晏看了,他记忆中那本笔记里另一个人的笔迹,跟你的一样。”颜谧的声音转厉,“宁宁为什么会在笔记里写那样的话?裴玉珠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出卖宁宁,帮她伪装自杀的现场?!”   许瑾舟静静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人,一个遥远而缥缈的人。须臾,他倏然笑了,“颜谧,你不用激我,跟我玩这种心理把戏,你自己也说了,这是班门弄斧。”   他的笑容不再如春风拂面般温和,而是带着莫大的讽刺,“你是个从小号称神童,顶着光环,永远是焦点的中心的天才,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吗?”   “你果然讨厌我。”颜谧的语气平铺直叙,“我不够关心宁宁。她受了委屈,我不知道。她有了心动的人,我没察觉。她恋爱了,我还是忙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她出事了,我还得先处理完自己的问题,才能开始一点一点的调查,也一点一点的认识到,我平日里是多么忽视宁宁,我是多么的不了解她。”   “我是个糟糕透顶的妹妹,你为宁宁不平,你讨厌我,是应该的。你知道真相,却冷眼看着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打探,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接受。但是许瑾舟,作为宁宁的妹妹,我想问你一句——明明爱她,却要瞒着所有人的目光,藏着掖着,是为什么呢?”   颜谧扫过许瑾舟猛然紧绷的手臂,作恍悟状:“哦!你不靠许家,要自己奋斗,你是系里最年轻的讲师,但是背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师生恋,单单这一条,被人抓住把柄攻击,就可能断送你的前程,对吧?”   她笑得嘲讽,“所以宁宁只能躲在地下,跟你偷偷摸摸的交换笔记,在食堂里遇到,也只是隔空对视一眼……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刚才说错了吗?你这个懦夫!虚伪小人!帮凶!”   “你闭嘴!”   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做作的嘲讽笑容,许瑾舟终于彻底爆发,“你又做了什么?调查?你销声匿迹了快一年,不知道躲在哪里逍遥快活,接着就成了公安大学的高材生,神探郭永昌的关门弟子,照样是省厅聘任最年轻的专家……你的人生受到什么影响了吗?”   他“呵”了一声,“惩罚?不要作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想接受惩罚,不如你去替代她——”   “你才是该闭嘴!”   审讯室的门豁然洞开何语闯了进来,门外两个警察也没能拦住他,只是好歹扯住了他的拳头,没挥到许瑾舟的脸上。   “连心爱的人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承认,这不是懦夫是什么?”何语指着许瑾舟的鼻子,“不仅是懦夫,你还蠢,蠢得被裴玉珠利用。而你呢?你只敢继续躲在阴暗角落里怨天尤人,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进行你所谓的复仇……你是不是还自以为很伟大?自以为很深情?”   他抬着下巴,看着许瑾舟的眼神透着不屑,“谧谧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小人。你和裴玉珠,一个狠毒,一个虚伪,真不愧是姐弟俩。”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谧谧好棒!谧谧加油!谧谧激他!……我靠他骂谧谧!别拦我,我要揍他丫的!!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谁借我格洛米 28瓶、34060481 10瓶、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0章   好好的审讯室, 成了对骂的菜市场,王继坤额角的青筋直爆。   他按捺住没有出声。许教授——许瑾舟能看出来,他自然也看得出,颜谧一直在激他,用宋清晏提供的信息动摇他,用各种指控刺激他,试图激怒他。   方法简单老套,但是总会有效,无非因为人是一种情绪化的动物,只要不是先天性情感缺失, 在被戳中痛点时,总会有所反应。即便是心理学专家, 就算再懂得心理世界的奥秘, 然而当轮到自己头上……   医人者不能自医,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王继坤想着, 视线掠过颜谧写满嘲讽与不屑的脸。   恐怕配上这张双生子一模一样的脸,才是刺激生效的关键所在吧。   而何语的指责,显然更是火上浇油。   王继坤从来没在许瑾舟那张清俊儒雅的脸上, 看到过如此阴沉的表情, 仿佛下一秒就要一跃而起, 冲上前和何语厮打起来。   然而他只是全身紧绷着,捏紧了拳头,却终究没有行动。   他不动,何语唇角的嘲意反而更加扩大, “孬种!你还不如你姐姐,她虽然狠毒,但她起码敢为了自己的爱情争取,方式的对错姑且不论,她至少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而你呢?幸亏你早早就退出了许家的争夺,不然就凭你……呵,我看反倒是裴玉珠,更像个许家人。”   “够了。”许瑾舟刚才的失态爆发仿佛是错觉,此刻的他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不是以往那种令人如沐三月春风的平和,而是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你俩不必这样一唱一和,挺恶心的。”他笑笑,“说得好像你们有多高尚,多在乎宁宁似的。你们持续纠结不停地寻找真相,无非是为了能扫清障碍,重新在一起罢了——你们是不是还自以为很伟大?自以为姊妹情深?”   最后两句,是原话奉还何语方才的诘问。   他的反应等同于承认了与颜宁的关系,但依然没有吐口直接承认自己是杀了裴玉珠与樊倩倩的凶手。   这样的相互指责毫无意义。颜谧收起脸上的讥嘲,扯过椅子坐下,直视着许瑾舟,“何必呢?许瑾舟,你协助过警方办案,应该更明白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只要发生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比如你和裴玉珠的关系,的确让我迷惑了很久,看似完全不搭界的两个人——一个是出身底层,白手起家的女企业家,一个是家世优越,博学低调的高校教授,虽然有D大这个交集,但是却看不出什么更深层的联系。直到你说了一句话——”   许瑾舟眉梢动了动,“一句话?”   “是的,”颜谧点点头,“上回你来警局的时候,那天下着雨,你说,‘难得落水天在外面走一走,倒也别有一番意境’——把下雨天叫‘落水天’,是客家话的说法。”   “当然,单独一个词语,也可能只是个人喜好。但是我想起之前曾听朋友提过,石雪枝是由你在帮助进行心理疏导。”   在参加A国大使的儿子举办的派对后被醉醺醺带走,接着被抛弃在深夜的大街上,又被人捡走囚禁,如果不是警方解救及时,险些便被转手卖掉……对于石雪枝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来说,这样噩梦般的经历之后,免不了需要心理干预。   而作为D大学生,最便利最优秀的心理辅导资源,自然是D大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这样严重的危机事件,照例是由身为督导的许教授来亲自接待。   “朋友当时跟石雪枝聊了几句,告诉我小姑娘状态不错,对你更是赞不绝口,说你夸她的名字很可爱。”   颜谧看着许瑾舟,“这是很普通的博取咨询对象好感,降低对方心理防备的小技巧,但我感觉,这句评论似乎又不那么普通。”   “所以那回之后,我抱着怀疑,联系了石雪枝,问她你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她说,你说她的名字很可爱,很有夏天的气息。她觉得你八成是口误说错了,她的名字带一个‘雪’字,取自‘雪后疏香一两枝’,应该是冬天的气息才对。”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夏天的气息呢?原因很简单,客家语里吃叫作‘食’,而‘雪枝’,是雪糕的意思。石雪枝,食雪枝——吃雪糕,的确很有夏天的气息。”   “一次可能只是个人的用语喜好,可是两次使用带方言特征的词语,说明有很大可能,你有或者有过会说客家语的亲近之人,潜移默化中让你受到了影响。客家语的使用人数不算少,然而很不巧,许教授你身处校园,大家交流一般都不会使用方言,况且你和周围的人似乎都算不上亲近。”   “但是又有一点很巧,裴玉珠的母亲籍贯梅州,是地道的客家人。”   许瑾舟不置可否。   王继坤侧目。就凭两个词,就能判定许瑾舟和裴玉珠是姐弟?   “裴玉珠出身单亲家庭,父不详,她的母亲没有什么亲故,阿兹海默症进展到后期,不可能从她那里获知什么信息了。不过裴玉珠曾经在访谈中提过,她母亲以前在别人家里做帮佣,辗转过一些地方,很辛苦。”   “另外还有一条线索在裴玉珠身上——或者说,在启明国际这个公司上。”颜谧道,“启明国际崛起的关键节点,在裴玉珠魄力十足地拿下了几个汽车品牌的代理权。可是,当时裴玉珠还很年轻,没有背景,财力也有限,之前报纸杂志的报道中,都将这一段归结为裴玉珠的能力。裴玉珠是一位能力出众的女性,这一点我不否认,然而对于如此重要的市场,品牌不可能去赌一个年轻人的能力——除非她有强有力的背书。”   “当然我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人,先前也有过各种各样的流言猜测,只是没有人猜到许家,毕竟许家的兴宏实业与汽车业并不直接相关。我让语哥去查了当年那笔代理交易的协商,发现介绍人,为裴玉珠背书,促成合作的人,都和你父亲许成礼关系不错。”   搜查最困难的一环,在于缩小范围,确定方向,否则便是大海捞针,费时耗力也只是徒劳。然而如果方向得当,往往能事半功倍,发掘出普通情况下难以察觉的线索。   颜谧接着道,“不过在那之后,许家,或者说你父亲,就没有再插手过启明国际的经营,也没有从启明国际的发迹中获利。颇有股‘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意味——许成礼可不是什么大慈善家,为什么帮裴玉珠呢?”   她看了何语一眼,何语回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她继续,“语哥既然能找到你儿时的幼儿园老师,那么再多费些功夫,也能找到许老爷子生前曾在他身边的人。那人证实,裴玉珠的母亲曾经是许家的佣人,中间消失过十来年的时间,后来在许老爷子的授意下,被重新雇佣回来,负责照顾许老爷子,和跟着祖父生活长大的你。有意思的是,那人对裴玉珠毫无印象,她似乎从来没有踏足过许家。”   “私生女哪来的资格踏足许家?”许瑾舟嗤笑,“她也没有损失什么,那种冷血自私,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的家人,没有也罢。不过裴玉珠居然能说服父亲出手帮她一把——看来我从来,都小看了她。”   裴玉珠当然是个不容小窥的女人。   在故事里,美狄亚是太阳神的孙女,会法术的公主。然而她放弃了这一切,帮助伊阿宋盗取国宝金羊毛,护着他逃脱追捕,跟随他去了希腊,从此与故国切断了联系。   许成礼那一次的帮助,就是裴玉珠的金羊毛吧?   何语查到的还有其他一些琐碎的信息。譬如许瑾舟的母亲在生了这个幼子之后,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许瑾舟头两年都是由保姆照顾,后来被送去了许老爷子那边。   许家内斗非常厉害,分成了好几个派系,争权夺利,争夺不休。许成礼不缺儿女,对于不在身边的小儿子,基本是遗忘状态。而成长在许老爷子身边这个因素,让兄姐们对许瑾舟颇为忌惮,既羡慕又防备。   据说在许老爷子病危的时候,围绕着遗嘱和家产分配曾有过不少纷争,许瑾舟作为眼中钉,甚至遭到过来自手足的暗算。   无怪他对家人失望,主动退出,在许老爷子去世后便离家独立了。   裴玉珠不见容于许家,而许瑾舟不认同许家,这样两个表面上背景迥异的人,却无人知晓他们身上同样流淌着许家血脉。   许瑾舟虽然离家独立,然而人哪有不渴慕亲情的呢?是许家人又不是许家人的裴玉珠,反而比让他失望的许家人,更容易让他心生亲近吧?   “裴姨在老宅照顾我的时候,裴玉珠已经在读中学了,平时住校,每月返家的时候,裴姨便请假两三天,回去和她团聚。”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许瑾舟也坦然了,“我一直知道裴姨有个女儿,但是从来没见过她。后来祖父过世,我去了寄宿学校,接着出了国,慢慢与裴姨也断了联系。”   “到后来启明国际声名鹊起,我看到创始人的名字,想过是不是裴姨的女儿。不过我回国后忙着‘白手起家’,”他自嘲地笑笑,“总得适应学术系统里的规则,办公室政治,足够耗心耗力。”   “第一次真正的认识裴玉珠,还是在她去D大进修,在EMBA的迎新晚宴上。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说,我有魄力离开许家,独立出来,这很好。她说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跟我相认。不过即使知道了,她让我也别有什么负担,血缘也并不代表什么。”   许瑾舟要了杯水,捧在手里,“后来我们也没有刻意见面,偶尔碰到聊几句,如果要形容,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其实很好,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人,对你没有压力,没有期许,没有负担,也没有算计。再后来……”   他捧着水杯的手指收紧,“再后来,我遇到了宁宁。明明自己才刚差点被欺负,第一个要求却是请我不要说出去,因为不想让妹妹自责。我只见过相互在背后捅刀子的兄姐,却没见过受了委屈自己咽下,生怕妹妹知道会担忧自责的姐姐。”   颜谧抿紧了唇,胸腔里闷得发慌。   “你们这对双生姐妹花,也算校园里的知名人物,尤其是你,颜谧,”许瑾舟抬眼看她,“头顶天才光环,系草和何大才子为了争夺你,打得头破血流,最后是何大才子抱得美人归,校园里最引人瞩目的情侣,非你们俩莫属。”   “只要稍加思考,不难明白,那场堵人是怎么回事,无非是男人为你争风吃醋的后果,由宁宁承担了。而你呢?”许瑾舟的眼神透着冷意,“你忙着约会,连她受了场惊吓都没发觉。”   颜谧的脸色发白,撑在椅子边缘的手紧紧攥起,却被一只温暖的手覆住,轻柔地扳开她蜷紧的手指,将她的手握住。   “所以呢,你就去向裴玉珠倾诉了?”何语挑眉看向许瑾舟,“见别人有个好姐姐,羡慕嫉妒了,就去找你的姐姐?许瑾舟,你断奶了吗?”   一直在旁边安静如鸡的王继坤嘴角抽了抽。   他想起之前在酒店里,找这位证人问话,三句有两句的回答让人听了想打他。   这还是知名作家,他的天赋技能,是点在如何用最简短的话语,最精炼的语言,将人激怒上了吧?不得不说,这份语言驾驭能力,还真不是人人都有的——估计正常人也不需要就是了。   然而许瑾舟并没有被激怒。   相反,他唇角紧绷着,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似愤懑又似懊悔。半晌,他又自嘲一笑,“你不用再激我。这些年,我想过无数次,如果我没有跟裴玉珠提过宁宁,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如果。   “没过多久,我接到裴玉珠的电话。她说她遇到了宁宁,宁宁捡了她的钱包,给她送还回去,真是个好姑娘。她说,她们聊了几句,她感觉宁宁心事重重的,便多嘴提了一句,心理咨询中心其实是个缓解情绪的好地方。她先提前跟我说一声,毕竟我是中心的老师之一。”   “但是宁宁没有来。”许瑾舟深吸一口气,“过了几天后,裴玉珠打电话的时候问起宁宁来了没。我说没有,她便有些焦急,担心宁宁到底听进去了没。我的心悬了起来,问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宁宁到底有什么异状。裴玉珠说就是一种感觉,谨慎起见罢了,小姑娘心理敏感脆弱,不快点开解,怕夜长梦多。”   颜谧猛然转头,视线与何语对上,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恍悟。   宋清晏那时候说,他听见裴玉珠跟人的电话,很急的说到底行不行啊!然后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语气放软,说了类似她也是谨慎起见,催那边快点,免得夜长梦多之类的话。   宋清晏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加上记忆的出入,误导他们想错了方向。   原来这通电话不是在雇凶密谋,而是……   “这是个圈套。”许瑾舟苦笑,“可笑我当时完全被扰乱了心神,能引得一面之缘的裴玉珠如此关切,宁宁的状况到底是有多糟糕?我不能不联想到之前她被几个混混堵住,险些被欺负上。于是我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找宁宁谈话。”   “许教授真体贴。”何语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   “心理咨询本来就该在私密场所进行。”许瑾舟辩驳了句,接着道,“宁宁看起来确实心神不宁,看见我的时候还差点想跑,像只惊惶的兔子一样。我起先以为她真的是受到惊吓刺激之后的应激障碍,直到……直到我发现她的耳朵是红的。”   不是应激障碍,是害羞。   心神不宁是有的,哪个女孩子心动的时候,不是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呢?   之后的事情,许瑾舟没有再详细讲述。他只道,“后来我才想明白,裴玉珠把宁宁推到我这边,是想用我打探,宁宁到底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可惜我一门心思全放在小心维护着这段我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感情上,竟然没有意识她的旁敲侧击的真实意图。”   “裴玉珠什么时候下定了决心,我不清楚。而我们的那本笔记,让她有机可乘。”   “那一页……?”颜谧问。   “那是宁宁看了一本叫《云泥》的书后写的。”许瑾舟说,“那本书讲的是一对姐妹,妹妹集天地之灵气,生得聪颖貌美,成了有名的童星。而姐姐长得就像不是这家亲生的一样,后来搭着妹妹的人气进了圈,却总是被嘲讽。她做了很多努力,也做了整容手术,人们却还是说,不如妹妹天然有灵气。姐姐心态失衡,人们便讽刺她,丑人多嫉妒。”   “宁宁很同情书中的姐姐,甚至有些代入这个人物,才写下了那几句话。”   何语心头微微一动。但是没有反驳他。   颜宁应该是对书中的这个姐姐有共鸣,联想到自身,才会写下那样的内心剖白。   许瑾舟怎么可能会意识不到?想必他当时已经开导安抚过颜宁。他只是不愿在他们面前承认,颜宁曾嫉妒过妹妹。   可是嫉妒是一种多么正常的情感啊!每个人都会有心态失衡的时候,这并不丑恶。只有被嫉妒驱使着去伤害别人,才是丑恶的。   颜宁是一个美好的姑娘。   颜谧闭了闭眼睛,捏紧了何语的手。   原来是这样。   颜宁平时的写□□用长句,描述细致入微。而那几句话却是以短句为主,没有什么修饰语。   然而语言风格是会受影响的。   不仅有代入角色,采取作品中人物语言风格的影响,恐怕也有与许瑾舟鸿雁传书,不自觉模仿他的行文的影响。   “那另外一张‘既生瑜何生亮’呢?”颜谧问。   她是说裴玉珠手袋里那张,许瑾舟心知肚明。   他唇角翘起,明明是个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里面有我的名字。她会写含有我的名字的词组,没有人看得出,只有她知道,她写的时候在想我。”   她写的时候在想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连自诩铁汉的王继坤都忍不住心头一酸。   “你杀完人之后,把纸条塞进死者的手袋里时,有想过颜宁的感受吗?想过她写的时候在想你吗?”   这么不给许瑾舟深情的机会,必须是何语。   许瑾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让宁宁看看,害她的人死了,不好吗?”   何语冷笑:“要是五年前,你当时就提刀去捅了裴玉珠,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想报仇,对方却是你的姐姐,你还不想赔上自己……很矛盾吧?一直矛盾到宋启明再次出轨,你终于看到了机会,而且再不动手,裴玉珠就要自己死了,你永远也无法手刃仇人了。”   “裴玉珠本来就满怀着被背弃的仇恨,这时再对她多加暗示,让她认为自己就是美狄亚,是复仇女神的化身,这是许教授的专长。她积极主动地策划复仇,要让宋启明背负着恶名,失去一切。她需要一个执行人,她能信任的只有你,她恳求你协助她……”   许瑾舟没有说话。   裴玉珠深知宋启明的一切都是她带给他的,要让他失去一切,首先要失去她。   在赴死前处理掉了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包括自己的个人电脑,都丢进了江中。   又有谁会怀疑,这一场谋杀,实质上是自杀呢?   然而,连裴玉珠自己都不知道,她自以为的自杀,其实仍然是一场谋杀。一场以复仇为目的的谋杀。   不——   “许瑾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何语盯着许瑾舟的眼睛,“裴玉珠,后悔了吗?”   当时他听到的第二阵声响,似乎像是反抗声。   当齿轮开始转动,计划进入执行,这位复仇女神,是否又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只是后悔已经晚了,真正的复仇者站在她的面前,决意要收割她的生命……   许瑾舟回视他,倏然笑了,“你猜?”   ***   事情牵涉到了颜宁,身为亲属的颜谧不出意料地被周队要求回避,正式退出这个案子的专案组。   规定必须遵守,事实上,能一路跟到这里,已经属于幸运了。颜谧整理好自己所有的案卷资料,去与同事们做交接。   出来的时候,孙晓雨正趴在窗口朝外看。颜谧拍了拍她的肩,“看什么呢?”   孙晓雨努了努嘴,“裴玉珠的遗体,准备运往D大医学院。她生前签过器官和遗体捐赠协议,因为是非正常死亡,又是调查需要,器官是不能用了,但遗体还能为医学科学事业做贡献。”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是遗爱人间的无私奉献,还是什么都不给宋启明留下,连遗体都不留给他……”   颜谧想起在美狄亚的故事的最后,她带着两个儿子的尸体乘上龙舟飞上天空,伊阿宋苦求她将儿子们的尸体还给他,他好安葬他们,然而美狄亚决意带走一切,什么都不愿留下。   “她的协议是什么时候签的?”   孙晓雨转身回桌前,在电脑系统里敲了几下,“我看看……啊找到了。签名页……呃,是六年前!”   颜谧微微一笑,“那就是前者了。不是报复,是奉献。”   孙晓雨神色复杂地关上页面,叹了口气。   “明明是个恶毒女人……唉,人性真复杂。”   颜谧低低道,“是啊……”   她无法原谅裴玉珠,无法想象会有人如此残忍,为了得到爱情,向男人的妻子下手,又为了罪行不败露,仅仅是为了防止这种可能,便能下手杀害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子……   然而裴玉珠已经死了。   她连当面质问她的机会都没有。   何语来接颜谧时,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低落情绪。   这回不仅是颜谧需要退出专案组,本该安静旁观,不干扰办案的何语插手了调查,破坏了协定,被周队严肃劝退。   换言之,他俩都被强制退群了。   “宝贝……”何语正要安慰她,突然手机响了。   见是大伯母打来的,他赶忙接起来,“大伯——”   “阿语!”大伯母的声音透着焦急,“你赶快过来。阿宝从滑梯上摔下来,在医院里。”   作者有话要说:  石雪枝:我的名字竟如此可口!!!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cole? 91瓶、ladylizzy 2瓶、啊蝎同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1章   跑车引擎嘶吼着, 在车流中疾驰穿梭。有爱车人士认出这款极其罕见的车型,只是还来不及掏手机拍照,线条张扬的车尾便已一骑绝尘,消失在了视线中。   颜谧紧抿着唇,除了出发时提醒了一句小心开车外,没有再开口。她心里乱糟糟的,好像塞了一堆棉花絮密不透风,焦急得找不到出口。   “不会有事的。”何语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平日里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被压缩了将近一半。第一人民医院就在几百米开外,前方的路口却是红灯, 他只得停下等待。   “当然不会有事,”颜谧喃喃, “阿宝是个命大的孩子, 那时候我从二楼摔下去,他都好好的, 这次更不会有事……”   何语猛然转头,“从二楼摔下去?怎么回事?”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她什么时候遭遇过这样的险况?好端端的, 怎么会从二楼摔下去?   何语正要追问, 这时红灯终于转绿, 几乎同时颜谧便急急催他,“可以了快走!”   他猛踩油门,一路超车,急转进医院停车场。   小儿外科里一片忙碌, 不时响起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夹杂着家长的安抚劝哄声。颜谧总有股错觉,那哭声中仿佛有阿宝的声音,心更加揪成了一团。   “在这边。”何语牵着她快步走向走廊的一边,推开一间病房。   “阿宝!”病房里有好几个人,颜谧的眼睛却仿佛只能看见靠坐在小床上的儿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宝宝你怎么样?疼吗?”   阿宝眼皮肿肿的,显然之前哭过。原本有些萎靡的小脸却是一亮,“姐姐!”   颜谧的身体僵了僵,须臾露出一抹笑容来,“乖。”她仔细端详他,目光从肉嘟嘟的粉嫩小脸扫过身体,从头到脚没有看见明显的伤,心中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有的时候,看不见的伤才是最可怕的。   “脑袋后面磕了个包,”大伯母脸上满是心疼,“刚才做了检查,医生说要观察一段时间。”   颜谧跟她打过招呼,手伸向阿宝的小脑袋后面,想碰又不敢碰,“宝宝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阿宝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骨碌碌的,不住地朝她身后的何语身上瞟,视线扫过他搭在颜谧肩上的手,他眨眨眼睛,“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何语也冲他眨眨眼,“阿宝也觉得我们一看就是天生一对?”   颜父颜母从进门起就一直对何语怒目而视,只是碍着受着伤的孩子,勉强忍住没有发作。听了他这话,颜父脸都绿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大伯母在心里给侄子鼓掌。答得有水平,回避了想回避的点,还能顺杆上。一百分!   不想阿宝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太好了!爸爸妈妈总催姐姐找男朋友,怕她嫁不出去,这下姐姐不用再挨骂了。”   稚嫩的小脸上露出这样操碎了心的老成表情,说不出的可爱。   童言直率,然而他话中的意思,显然谧谧这些年没少承受压力。何语眼中掠过一抹阴霾,揽着颜谧肩头的手紧了紧,很快松开,拇指轻轻摩挲,是安抚也是歉疚。   “那我们快点结婚,”何语看也没看颜父颜母,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柔声对阿宝说,“到时候宝宝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你做梦!”颜父终于没忍住怒斥。   阿宝被这声呵斥吓了一跳。颜谧霎时心疼,将他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望向颜父,“爸!”   何语摸了摸阿宝的小脸,转头面对颜父颜母,尽力放软了态度,“伯父伯母,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过后再谈。现在我们该关心的是阿宝,磕到了头可不是小事。我听说是有人推他?”   虽然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谈的,但颜父颜母到底心疼阿宝,颜父抬脚往出走,“我去看看医生,观察有一会儿了,叫她再来看看。”   颜母则直磨牙,“又是姓王的小崽子,小小年纪坏透了!上回欺负我们阿宝,老师都说他了,这回还敢动手……”   “王世哲?”何语面上乌云密布。   “家里做生意的,有几个臭钱,把孩子惯成了个小霸王,”颜母想想都气,连他怎么知道阿宝同学的名字都没细想,“我们都送来医院了,他家长还连影子都不见!会不会做人啊!”   “做生意的?有多有钱?”大伯母插话。   她到县城里这些天可没闲着,这片地方有点头脸的人物的圈子里,可没有哪个姓王的。   颜母:“……”她哪知道人家银行账户里有多少钱!   这时医生过来了,后面跟着颜父。   年长的女医生面目和善,是小儿外科的主任医师。她先安抚几个悬着心的大人,“片子我已经看了,颅内没有发现什么损伤。”   几个大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接着医生又用手电筒照过阿宝的瞳孔,一边柔声问了他几个问题,再检查他脑后的肿包,“我们来的时候,先冷敷过了是吗?”   阿宝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又小小声,“冰块好凉哦,敷到后面都麻木了。”   医生笑:“敷一敷,包才会更快消掉呀。”   “就是头皮皮下损伤,局部肿起来,皮下有轻微淤血。”她检查完,对几个大人道,“没有什么大碍,脑后的肿块二十四小时以内冰敷,每次十五分钟左右,间隔三四个小时。过了二十四小时,可以热敷,这样消肿会快一点。注意观察孩子,要是有头晕恶心之类的症状,要及时送来就诊。”   “只用敷一敷就行了吗?”颜母还是不放心,“我女儿以前也是摔到后脑勺,就摔出颅内积血了,住了好几天院呢……”   这是何语又一次听到有关颜谧摔伤,他直觉这就是她来时路上说过的从二楼摔下去。他忍不住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这一问,颜母想起那夜发现女儿倒在楼下,浑身淋得湿透,她摸到满手冰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以为她……   她咬牙冷笑,“关你什么事?你们姓何的,是嫌害我们家害得还不够是吧?是不是得把我们全弄死,你们才满意啊?”   “妈妈,”颜谧几乎是哀求地看着颜母,“宁宁的事情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这些可以过后再说。能别当着阿宝……”   “伯母,您这话太过了。”何语也唇线紧绷。   又瞥了眼大伯母。不是先跑来做这二老的工作了吗?效果呢?   大伯母翻了个白眼。这两块又臭又硬的顽石,工作有什么好做的?当然是得从外部着手布置,扫清舆论障碍,不然光围着这对固执的夫妻转,八百年也抢不到孩子啊!   阿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稚童特有的敏感让他察觉到大人之间的冲突,他不安地动了动。   医生见状打圆场:“摔伤程度、角度、位置这些因素都会影响伤情的形成,每个案例都不一样。墨一小朋友的话,颅内状况是正常的,只要肿块慢慢消掉,就没有问题了。”   得到医生的再次确认,颜母才总算放了心。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那就可以回家了。   何语径自走到床前,抱起阿宝。   四岁孩童小小的身体并不重,对他来说抱起来是很轻松的。然而就是这小小软软的一团,是融合了他与谧谧的血脉的结晶,是他的亲生骨肉——把孩子抱在臂弯里的那一刻,有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间流窜,仿佛血脉间起了共鸣,让他忍不住心神激荡,更加抱紧了他。   颜父颜母虽然不愿何语靠近孩子,但也不至于不顾孩子的身体去跟他争抢,只能强忍下不满,跟在后面往出走。   何语个子高,阿宝喜欢这样被抱得高高的,搂着他的脖子,一扫受伤后的萎靡,大眼睛晶晶亮,“我长大了,也要长这么高!”   何语捏了捏他藕节般的小腿,“阿宝腿长,肯定能长很高很高。”   阿宝高兴了,享受着制高点的广阔视野,扭着小脑袋东看西看。   颜谧没忍住睨了何语一眼——小小年纪就这么爱居高临下,真不知道是像了谁!   “哇,好帅的车!”登高望远,阿宝第一时间发现了停车场里最骚包的那辆车,紧接着察觉到自己的人形座驾径直朝着那辆车移动,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仿佛在迎接他们,缓缓向上展开的蝶翼车门。   “这是你的车哦?”他转头看向何语,大眼睛中满是惊叹。   “宝宝喜欢吗?喜欢送给你。”何语笑道。   阿宝眼睛亮了亮,接着摇头,“喜欢,但是妈妈说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我可不是别人,”何语语气柔和,“不过你还太小了,这个不适合你。回头爸……我给你买别的好东西。阿宝喜欢什么?”   颜谧抿着唇看着这父子俩,目光掠过何语肩臂上紧绷的肌肉。面上完全看不出,但是他果然还是紧张的,兜着阿宝小屁股的那条胳膊整个都是僵硬的,抱得小心翼翼,如获珍宝。   “阿宝喜欢乐高,”颜谧忍不住骄傲,“我们可厉害了,每次幼儿园比赛都是冠军。”   “幼儿园不算什么,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去参加乐高机器人比赛了!”阿宝一点也不谦虚,神气的小模样,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何语接收到颜谧的眼神,禁不住笑着蹭了蹭儿子肉嘟嘟的脸颊,“好!到时候我们一家一起去看宝宝比赛。”   不远处,颜父颜母起先是被大伯母阻住,可是后来,看着这本该是一家三口的两大一小,这画面说不出的美好温馨,他们默默地立在一旁,神色复杂。   “天性啊,是挡不住的。”大伯母状似自言自语地感叹,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够颜父颜母听见,“真的是为了孩子好,能眼睁睁看着骨肉分离?”   “你懂什么。”颜母咕哝。   流言伤人,尤其是在这样小小的县城里。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女儿背上未婚生子的名声,也不会坐实阿宝的身世,让他被诟病,被指指戳戳的。   大伯母“嗤”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走着瞧呗。   跑车虽酷炫,但不适合拖家带口。何语把钥匙丢给大伯母的随从,让人把车开回去,自己抱着阿宝,坐上了提前安排好的保姆车。   车内宽敞,阿宝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车,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东看西看,不时提问。   小孩子的问题千奇百怪,阿宝的想法又格外的新奇,颜父颜母经常被他问得招架不住。然而不管什么奇怪的问题,何语却总能对答如流,答题的角度还跟阿宝的想法风格差不多,如出一辙的天马行空。   于是回家的这一路的时间,何语迅速成了阿宝新晋的至交好友。   大伯母在心里拼命鼓掌叫好。   颜父颜母有些无力。   颜谧看着相处越来越融洽和谐的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看得移不开眼。   小孩子的世界瞬息万变,在车里还叽叽喳喳精神盎然,下车时便直打呵欠。何语抱着他上楼,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的小脑袋靠在他肩头上,已然睡着了。   颜父颜母根本不想放姓何的进屋,然而一个拦不住,第一次登门就是硬闯,另一个还抱着阿宝。只能捏着鼻子让两人进门。   颜谧推开阿宝房间的门。这原本是她和颜宁的房间,还保留着她们睡过的高低床。以前,颜宁睡上铺,她睡下铺。   现在上铺空着,下铺围了一圈护栏,成为阿宝的小床。   何语把阿宝放在床上,动作带着不熟练的笨拙,小心翼翼地脱掉他的外衣。脱完衣服,他将他以侧躺的姿势放平,生怕压到后脑的肿块。   看着颜谧轻手轻脚给他盖被子,他英挺的剑眉蹙得紧紧的,“他还这么小,就一个人睡?”   “爸妈说男孩子要早些锻炼独立能力。”颜谧掖好被角,俯身亲了亲儿子柔嫩的脸蛋,然后细细检查后脑的包。   越看越心疼,她沉着脸,“我跟队里请假,明早我要去阿宝学校,找王世哲的家长聊聊。”   “聊聊”二字咬在牙间,透着腾腾的杀气。   再一再二,简直欺人太甚!!   何语点点头,“肯定是要聊聊的。”   这个“聊聊”听起来漫不经心,蕴含的杀气却更浓。   外间,大伯母端坐在沙发上,闲适得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颜母不情不愿地给她泡了杯茶,见颜谧和何语出来,也没什么好脸色。   “伯母,伯父,关于颜宁的事情,正好趁这个机会,一并将我们查清的实情告知你们。”   何语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将从裴玉珠案引发的一切,包括从许瑾舟那里得知的当年的前情,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颜父颜母。   他本就是文字言辞的高手,复杂的案情被他讲得精炼易懂,却在重重转折中透着股步步惊心,而且不吝描述颜谧在工作中的辛劳与付出。   他知道颜谧一定不会向父母抱怨工作辛苦,但这些天他跟着她奔忙,陪着她加班到深夜,他实在心疼她,更不忿她在辛劳之余,还要再受父母的苛责。   她承受的太多了。够多了,必须到此为止。   颜父颜母听完都呆若木鸡。   “不……不可能吧,”颜母捂着嘴巴,泪水潸然而下,“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的宁宁啊……”   颜父紧握着拳头,眼圈发红,“就这样?就因为宁宁听见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那女人就杀了她?”   “在裴玉珠看来,她当时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不代表以后就永远不会明白。犯了罪行的人,杯弓蛇影,心虚到过敏的地步,”颜谧低低道,“为了维护和丈夫的幸福生活,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疯子……这个疯婆子!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颜母捂着脸失声大哭,“宁宁啊……我可怜的宁宁……”   颜谧抱住母亲,也不住地落泪,“我知道……妈妈,太不公平了……”   颜父抹着眼角,半晌,站起身来,“我去抽根烟。”   大伯母赶紧踢了踢何语的脚后跟。何语看着抽泣的颜谧,面露犹豫,大伯母又给他使了个“这儿有我”的眼神。   何语抚了抚颜谧的肩膀,站起身,走到阳台上,顺手拉上门。   金乌西沉,残阳如血,在天际线燃烧着最后的光辉。天色渐渐变深,浓郁而深沉。   颜父沉默地抽着烟,火星在指间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遮挡住他的脸,几乎看不清他的眼中泛着的泪光。   他不开口,何语也沉默着,插兜立在他旁边,望着暗色的天空上稀稀拉拉的星子逐渐显现。   一支烟燃尽,颜父又点了一根。手顿了顿,烟盒递向何语,“抽吗?”   何语略微怔了下,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夹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颜父噌的一下点亮打火机,他微微偏头凑过去。   火苗照亮年轻男人英挺隽逸的轮廓,烟头很快亮起火星,颜父收起打火机,看着他吸了一口,微微仰头吐出白色的烟圈。动作很熟练。   “谧谧不喜欢烟味。”颜父突然道。   “我知道。”何语垂眸看着烟灰一点点洒落,“我是五年前才学会抽的,那时候学会了很多东西,抽烟,酗酒,日夜颠倒,反正失去了谧谧,一切都无所谓了。后来我大伯把我从房间里拖出来,丢给我一面镜子,让我自己看看,哪怕她现在后悔了来找我,恐怕看见我这个模样,又要再次改变主意。”   “后来就戒了。”何语轻描淡写,在栏杆上摁灭了还剩大半的烟。   颜父弹了弹烟灰,指着楼房左边的拐角,“那边是厨房,有一扇小窗。那天夜里,谧谧从窗口钻出去,想从那儿爬下去。”   何语的心口猛地一抽。他知道是哪天夜里。原来是这样,是这样从二楼摔下去的……   “还好她妈妈发现了。送到医院去,抽血化验……”颜父抿了抿唇,“我和她妈妈都以为听错了。后来她醒了,知道了,脑袋里还有块淤血没消,就开始想方设法跟我们讲条件,用个药都警惕得好像我们要害她一样。我就知道,姑娘家的胳膊肘,总是要往外拐的。”   原来是这样。   何语明白了为什么跟她见面时,她一直背光坐着不动,又为什么化了妆。是为了遮掩虚弱啊。   他也明白了颜父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在告诉他,别以为自我折磨了下,就有多惨多吃亏,谧谧付出的更多。   “伯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和谧谧分开了。”何语看着颜父,态度恳切,“我很爱她,我想照顾她呵护她一辈子。请给我这个机会。”   不少西方国家有个传统,在向女友求婚前,必须先和女友的父亲进行一场正式的谈话,得到他的同意,方才有资格求婚。   何语不是个传统的人,对于颜父颜母的有些做法更是相当有意见。然而这是谧谧的父母,是生她养她的人,他愿意给他们最大的尊重。   颜父摁灭了烟。“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她妈妈。”   说完就转身推门进了屋。   何语进去时,母女俩的哭声已经止住了。颜谧刚洗过脸,眼皮还是红肿的,闻到何语身上的烟味,皱起了鼻子,“好臭。”   何语无奈。他就算没抽那两口,站在颜父身边那么久,也一样会染上一身烟味。   招了心上人的嫌弃,他可怜兮兮,“都是二手。”绝大部分都是。   事实证明,在刑警面前隐瞒重要信息是不明智的。颜谧凑近他脸边闻了闻,“呵”地冷笑一声。   何语立刻从实招了:“报告颜警官,我就抽了两口。”   颜谧懒得跟他计较。   晚上颜谧自然是住在家里,何语倒是想赖着不走,但是在大伯母的明示暗示下,只得依依不舍地先离开。   颜谧主动请缨,夜间陪阿宝睡,好注意观察他的状况。颜父颜母到底年纪上来了,今天又得知了那样的真相,难免精神不济,便由着她了。   好在阿宝身体很壮实,一夜睡得安稳。早上醒来,他迷迷瞪瞪的,大眼睛中满是茫然,“姐姐?”   姐姐从来没有陪他睡觉过。事实上,他有时候感觉姐姐是不是不喜欢他。就是他叫“姐姐”的时候,她总是会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不是开心。   “宝宝早。”颜谧搂着儿子小小的身体,轻轻拍着他的背,下定了决心,“宝宝,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阿宝眨眨眼睛,“颜墨一?”   颜谧点点头,“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昨天抱你的那个人,他叫何语,你在幼儿园学语文课,就是语文的语。他呢,是个作家。作家又叫文人墨客,写作就是舞文弄墨。”   阿宝似懂非懂,懵懂的小脸可爱极了。她亲了亲他,又继续说,“你是何语和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宝贝,所以我给你取名字,叫‘墨一’,小名是阿宝。”   她当时想着,或许何语不久就会翻篇,然后会有新的女朋友,然后会结婚,会生孩子,一家人幸福美满。   但是只有她知道,她的墨一,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她很小气,她暗搓搓的嫉妒那个会与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她一定要争这个。   阿宝虽然小,但一向很聪明。他懂得他是她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但又被弄糊涂了,“姐姐……”   “阿宝,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妈妈。”颜谧看着他,嗓音软柔,“何语是你的爸爸。我们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只能麻烦外公外婆代替我们照顾你。但是爸爸妈妈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信息量太大,阿宝小小的脑袋有当机的趋势。   在当机的边缘反复试探了几次,他蹙起小眉头,若有所思,“王胖哲说的是真的啊。”   “嗯?”颜谧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奶奶说我不是你弟弟,是小野种。”阿宝扁了扁嘴,“小野种是什么?我是——”   “当然不是!”颜谧的怒火腾地窜了起来,恨不能烧焦王世哲奶奶的嘴。她竭力按捺住火气,认真对阿宝道,“那是骂人的话,阿宝不要听。我们阿宝有爸爸妈妈,有外公外婆,还有昨天那个奶奶,我们一家人都最爱阿宝。”   “哦……”   阿宝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掰着手指头,“你是妈妈,妈妈是外婆,爸爸是外公……”   颜谧几乎屏住了呼吸,“宝宝,可以叫我一声妈妈吗?”   阿宝扑闪着眼睛,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妈妈……”   下一秒,他便被紧紧地抱住,头顶传来微微颤抖的应答,“哎。”   姐姐,不对,是妈妈的怀抱又暖又香。他上了幼儿园之后,妈妈……不对,是外婆就说,他是小小男子汉了,不要总是抱抱,还要自己睡一个房间。   可是他还是喜欢抱抱啊。   ***   早餐桌的气氛从阿宝在颜谧的授意下,叫了声外婆起,霎时变得怪异。   颜母手里的馒头掉了,咕噜噜在桌上滚了几圈,悬悬停在桌子的边缘。她瞪向颜谧,一股无名火起,“你乱说什么说?”还学会先斩后奏了?!   “妈妈,早晚总是要告诉他的。”颜谧给阿宝添上粥,“宝宝先吹一吹,小心有点烫。”   阿宝鼓着小腮帮子,呼呼的吹着粥。   颜谧看着父母,“爸爸妈妈,阿宝是跟着你们长大的,他跟你们亲,这份感情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变了。你们和我,都是他最亲的亲人啊。”   颜母没有被说服。“既然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变了,那你何必非要改?这么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你让外面的人怎么说,啊?这下不更要笑,要说之前瞎传的那些果然是真的?”   颜父也皱眉,“你是没听过那些难听话。”   颜谧抿了抿唇。“因为别人说难听话,我们就不能过正常的日子了吗?”   颜母把勺子一丢,冷笑道,“你也知道阿宝是跟着我们长大的,我们一天天拉扯着他,从丁点大的娃娃,一直长到现在。现在你们说要带走就带走?嫌我们两个老东西碍事了?”   “我……”   颜谧话还没出口,门铃叮咚响了。   何语一进门,就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绷。   ……怎么了这是?一大清早火.药味这么浓?   阿宝小手捂着碗,乖乖地一勺勺喝着粥。他看着妈妈和姐姐……不对,是外婆和妈妈吵起来,这会儿不敢再乱叫人了。   颜谧低声跟何语解释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又有些懊恼,“是我急躁了。我……一时没忍住。”   何语看着阿宝,黑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宝宝他……叫你了?”   颜谧:“……”   能不能抓重点!   “叫了。”她没好气,又有点得意,带着几分炫耀,“他叫‘妈妈’了。”   何语羡慕出血。后悔自己被大伯母拖住念叨,来晚了,要是早点来,说不定……说不定他也能听到一声爸爸了!   他想象儿子奶声奶气叫爸爸的场景,越想越抓心挠肝。   为了早早听到那声“爸爸”,何语果断转向颜父颜母,“伯父伯母,旁人的说法不必在意,我们自会解决。至于阿宝,我们绝对没有把他跟你们隔开的意思。事实上,我有个提议——你们觉得去D城生活怎么样?大城市毕竟便利一些,也有利于阿宝上学。”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蛾子还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睡!   =====几个月后=====   还是同一个语哥:蛾子你也不小了,该一个人睡了吧……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莎(Elsa) 1瓶、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2章   对于何语这个提议, 颜母一口拒绝:“我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了,我哪儿也不去。”   她转向阿宝,指着颜谧和何语两人,“阿宝,他们想接你去D城生活,你去吗?”   阿宝捏着小勺子,懵懵懂懂,“为什么啊?”   颜母板着脸,“你不是叫他们爸爸妈妈吗?叫了就得跟他们走,到D城去, 不能住在我们这儿了。”   “妈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颜谧的解释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阿宝扁了扁小嘴, 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走……”   他丢下小勺子, 从座椅上溜下来,跑到颜母身边,扑进她怀里, “我不去……我不走……呜呜……”   孩子幼小的心里没有成年人那么多条条框框, 弯弯绕绕, 对于颜谧的说法,他半懵半懂地接受了。   只是,能接受称谓的转变,并不代表他小小的脑袋真的明白, 这将给他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改变。   阿宝从出生到长大都住在这里,日夜朝夕相对,照料他的人是颜父颜母,这里才是他熟悉的家,就算从爸爸妈妈变成了外公外婆,他们二老才是他最亲近最依赖的人,这一点改变不了。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被从家里带走,离开熟悉的亲人,被丢进一个陌生的环境。   儿子哭得惊天动地,伤心欲绝,颜谧和何语的心都揪了起来。两人急着上前想劝哄,结果阿宝对何语的反应格外大——   “你走你走!”他挥舞着小手推他,另一只手抓着颜母的衣服,稚嫩的手指头攥得紧紧的,“坏人……我不认识你……你走……呜呜……”   颜谧起码还是他熟悉的亲人,可就算她的话,这会儿也不好使了。而至于何语这个陌生人……   “大坏蛋……呜呜……不许你来我家……”   何语的心都碎了。昨天车上一路问答对话,才初步建立了友好关系,小船刚刚扬帆起航,就翻了……   阿宝这么依赖自己,颜母总算有些欣慰。亲手拉扯大的孩子,要是眼也不眨就跟着走了,那才是个小白眼狼呢。   可孩子哭成这样,她当然也心疼。一边把他抱在腿上拍哄,眼睛睨向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颜谧和何语,“满意了?”   何语总算明白大伯母为什么耳提面命,反复念叨他,要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他自以为比起严教授来,自己已经是很有耐心、相当懂迂回了,可是不想……   颜谧更是懊悔不迭。都怪她,没沉住气……   待到颜母总算把阿宝哄得不哭了,他还是靠在颜母怀里,扁着小嘴,小手紧紧攥着颜母的衣襟,生怕变成了妈妈的姐姐伙同这个陌生的坏人,把他拐走。   完全没有育儿经验的两个年轻的父母,这一回合完败。   颜母倒是想乘胜追击,再跟阿宝说姐姐是骗他的,爸爸妈妈就是爸爸妈妈,不是外公外婆。然而才刚开了口,被颜父轻咳一声打断,“行了,说都说了,别再把孩子绕糊涂了。”   他看得清楚,不论是何语,还是何家的大伯母,都不会善罢甘休。   大人们在孩子面前各执一词,争执不休,只会让孩子不知所措,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阴影。就连何家的大伯母,看似嚣张犀利,当着阿宝的面说话时也极有分寸,不会给孩子造成恐慌。   他们才是这孩子最亲的亲人,没理由连个外人都比不过。   颜谧也恳求颜母:“妈妈,阿宝已经吓到了,您就别再……”   颜母这才作罢。   这场插曲的后果非常明显,阿宝紧紧地黏着颜父颜母,对新鲜出炉的爸爸妈妈警惕异常。连颜谧尝试着想帮他冰敷后脑勺的肿块,也被他躲闪拒绝。   对小孩子来说,被带离家庭亲人的恐惧大过一切。   “别着急,”何语捏捏颜谧的手,安慰她,“我们再好好说服伯母,总要有个过程的。”   颜谧知道他心里未必比她好受,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明白。”   阿宝的伤好之前,全家都不打算让他去上幼儿园。   只是颜谧一早去学校堵王世哲的家长,找他们理论的计划流产了——王世哲早上坐校车去幼儿园,家长不会到学校。   偏偏这时候警队的电话打了过来,急召她回去。区内发生了一件绑架案,需要她分析绑匪的留言的语言特征。   她只得先匆匆赶回D城。   而另一边,大伯母得知了早上的风波,暗道两个年轻人还是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她收拾妥当,去了美容院。这是何家控股的一个美容机构品牌旗下的店面,开到了十八线小县城来。   工作日大白天来做美容的都是些富贵闲人,也正是这些人最有闲心打探传播别人的八卦。   “芝姐,听说你这回来,是要办一件跟何家运势大有相关的要事?”一个白皙富态的圆脸女士趴在按摩台上,背上敷着进口的火山泥,扭着脸跟大伯母搭话。   这是大伯母这段时间放出的风声。   她应邀参加活动时,连领导也将她奉为座上宾,客气有加,没多久,不清楚她来历的人,也打探明白了何家的来头——海外富商,爱国华侨,财力雄厚,关系网惊人。   这样的家族,跟运势有关的大事……   话说得神神秘秘,更加引人关注和猜测。   “可不是嘛!”大伯母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   传说这些豪门家族都很重视风水运势,趋吉避凶,所以生意才会越做越大,屹立不倒。圆脸女士好奇得抓心挠肺,“是什么要事啊?”   大伯母掀了掀眼皮,又懒懒合上。这位圆脸女士姓邱,爱好做美容打麻将,是太太圈里有名的小喇叭广播,八卦界的扛把子选手。   “这可不能随便乱说。”她说。   ……事关家族运势,可不得慎重嘛!   邱女士自觉理解,然后更加抓心挠肺了,“那是,哪能随便乱说呢?前两天我听见罗慧心她们私底下说小话,还叫她们别胡乱瞎猜呢。”   “是吗?她们说什么了?”大伯母问。   邱女士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无非是民间传说夸张离谱的那一套,然后道,“她们也是的,这种事情也敢瞎胡扯,也不怕倒霉运哦!”   大伯母轻嗤一声,评价:“见识短浅。”   “那可不是嘛!无知真可怕。”邱女士连声附和。她和这些乡野村夫村妇,可一点也不一样!   大伯母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松了松口,“像小邱你这样的明眼人,还是不多啊。算了,我跟你透一句,你可不要随便跟别人说。”   邱女士眼睛霎时一亮:“芝姐你放心,话进了我的耳朵,就到这儿了。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知道。”   ……呵呵,信了你那张嘴。   大伯母压低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早几年,大师给我们算出来,我们何家未来的运势,牵系在老爷子的第一个重孙辈上。但是大师说,那孩子命格太贵重,恐怕幼时会有劫数。”   邱女士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错过一个字。   ——哎哟喂,还真的是豪门秘辛啊!“劫数”哎,果然大发了!!   “这可怎么办啊!”邱女士咋舌。   大伯母神秘一笑:“好在大师给了我们破解的法子。”   然而她说完这句,就停下了。   邱女士的全部胃口都被吊起来了,这就好比一个饿了几天的人,你只给她闻个香,就把饭碗端走了,那怎么能满足!   “是什么法子啊?”她急切地追问。   大伯母瞥了她一眼,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跟她说。戏做足了,才道,“这法子有点特殊,简单讲,就是我们得把孩子藏起来。”   邱女士“啊”了一声,“藏起来?藏哪儿啊?”   “不是你想的那种藏起来,”大伯母又瞥她一眼,“是不能叫人知道,这孩子是我们何家的头一个重孙辈。”   邱女士恍悟,“哦……”   这种操作她听说过,改名改八字什么的,可以蒙混过命数,避灾躲劫。不过这得高人中的高人,才能办到。以何家的实力,能请到高人中的高人指点,实在正常。   大伯母接着说:“大师说了,只要藏到五岁,这一劫就算是过去了。往后都会顺顺遂遂了。”   邱女士拍着胸口,“那就好,能破解就再好不过了……”   大伯母微微一笑,“是啊。多可爱的小孙孙,运势不运势的还是其次,保护孩子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听了这番话,邱女士哪能还不明白,所谓“跟何家运势大有相关的要事”,就是让这个被藏起来的孩子认祖归宗呗!   至于孩子藏在哪一家里……   邱女士倒是想继续追问,但看大伯母又阖上眼睛,一副不打算再继续透露下去的样子,她忍了又忍,还是闭上了嘴巴。   打探八卦得把握个度,打听过了头,就要惹人厌烦了。惹了别人无所谓,何家她可不想得罪。   反正县城就这么大,她从别处探问,总能弄个清楚!   这是邱女士这辈子离豪门八卦最近的一次。一出美容院,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机。   给麻友们打了一圈电话,收获了一条重要信息——昨天何太太去过第一人民医院小儿外科,还特别找了人,要求让主任医师亲自看诊。   也是昨天,有个高大帅气——巨帅巨帅,万里挑一的那种——的大帅哥开了辆特别酷炫的跑车,开进了第一人民医院,也是冲着去了小儿外科。   邱女士自然马上就问到了小孩子是哪个。   是颜家的老来子,四岁多五岁不到,昨天在幼儿园从滑梯上摔下去,磕到了头。好在有惊无险,没有大碍。   邱女士直拍大腿。   瞧瞧,搞不好这就是大师说的劫数呀!   不过等等——小朋友如果不是颜家的老来子,是何家的小重孙,这辈分……是怎么算的来着?   她细想过后,不禁啧啧感叹。这些豪门世家做事真是够狠,为了藏得彻底,竟然连辈分都给改了……不过事关运势,也难怪这么谨慎!   大伯母在这边搞玄学,另一边,不仅没听到一声“爸爸”,还被儿子当成坏人的何语,将满心的郁卒尽数发泄在了小胖墩王世哲一家身上。   王世哲家里确实还算有钱,父母做的是烟酒生意,高级别的代理经销商,利润不菲,在当地也有些这样那样的人脉。而王世哲是家中独苗,平日里跟着爷爷奶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惯得嚣张跋扈。   昨晚听说儿子在幼儿园惹了点事,但反正吃亏的不是自己儿子,王世哲的父母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王世哲的奶奶更是轻描淡写——小孩子不懂事,推推搡搡,磕磕碰碰多正常啊?   于是一家人仍然围着宝贝独苗苗转,第二天送上校车,照样正常上幼儿园。   至于赔礼道歉,想都没想。   然而才过晌午时分,王家公司里突然来了人,要突击检查仓库。   王世哲爸爸迎上去递烟,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明明都打点的妥妥当当的,怎么会突击检查?而且这回来的怎么都是生面孔?   来人根本不接他的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出示了证件,就强硬地要求开仓库。   王世哲爸爸先敷衍应付着,一边紧急联系熟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知熟人也是一头雾水,说他会去打听一下。结果这一打听就没了回音。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完全没有给他做手脚的余地,而且软硬不吃,他实在拖延不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检查的人打开仓库,开始翻检货品。   在家的王世哲的爷爷奶奶还不知道这一节,吃完中饭,正打算出门在小区溜达一圈。这时门铃却响了,有不速之客上门。   颜母板着一张脸,在她身旁是打扮精致的大伯母,才做完美容,格外容光焕发,贵气逼人。大伯母背后,还跟着个神情严肃的壮汉。   颜谧被警队一通电话就叫走了,指望不上,颜母还是咽不下王家这口气,把阿宝交给颜父照顾,杀气腾腾就出了门。   结果没走出几步,一辆车缓缓减速,慢悠悠在路边停下。后座车窗摇下,露出大伯母的脸,“是去踢馆吗?走啊,一起。”   颜母不理会她,自顾自搭了公交,晃晃悠悠到了王世哲家住的小区。   然后就在楼下碰到大伯母。看见她还抱怨,“真慢,坐我车来不省事多了……”   等电梯的时候还念叨,“谧谧妈啊,不是我说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不懂得享清福呢?喝喝茶遛遛狗,没事做个脸多好?还跟女儿抢儿子……你可真出息!”   种种原因,颜母被皮笑肉不笑的王世哲奶奶让进家门的时候,浑身气压低得吓人。   王世哲家里装修得富丽堂皇,欧式与中式混搭,金光灿灿,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大伯母感觉眼睛都要瞎了,只想速战速决赶紧离开。   “你们家孩子上学去了啊?”她抢在颜母前面开口,“也是,不幸出生在这家里,是得多在学校好好学学,弥补家教的不足。”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连颜母都惊了。她是上门来理论的没错,可是……可是一般人都是先礼后兵吧?   王世哲奶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谁啊你?会不会说人话?”   “我是你奶奶……啊不,我是墨一的奶奶,”大伯母吹了吹指甲,“我说的当然是人话,就是说给不做人事的熊家长,有点对牛弹琴。你们家孩子在幼儿园横行霸道,害我们墨一受了伤,你们是不知道呢,还是知道了故意装死?……哇!”   哇这一声,是因为王世哲爷爷铁青着脸,抄起烟灰缸丢了过来。被大伯母带着的保镖接了下来。   她就是怕两个女人上门吃亏,才特意又带了个人。果然派上用场了。   “说不过就动手?也难怪会教出那样的熊孩子来。”大伯母笑得嘲讽。   王世哲奶奶指着大伯母的鼻子,手直哆嗦,她转头瞪颜母,“姓颜的,你们别太过分了!不就是小孩子不懂事推搡了两下吗,啊?你们这上门骂街算什么?”   “小孩子是不懂事,你见我骂小孩子了吗?”大伯母闲闲道,“我骂的不是不懂事的大人吗?怎么,孩子惹了事不批评教育,不赔礼道歉,难不成你们还觉得自己教育得当,该受表彰啊?”   “行了!”   王世哲爷爷头一扬,鼻孔朝天,“扯这么多有的没的,不就是想讹钱吗?”专挑他儿子不在的时候来,还带个打手来充场面,还不是觉得他们两个老的软柿子好捏!   他示意王世哲奶奶,“给她们一千块,打发了得了。”回头再让儿子整治这颜家人!   这太侮辱人了!颜母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大伯母怒极反笑,看王世哲奶奶还真的掏了钱出来,她腾地站起来,劈手夺过,“一千块?”   王世哲的爷爷奶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鄙夷表情,而大伯母脚跟一转,到了王世哲爷爷的面前,抽出一张粉红纸币,朝王世哲爷爷脸上大力一拍,“一百块!”   纸币哗啦,耳光清脆,王世哲爷爷惊愣住,大伯母却动作不停,随手扔了那张钱,又抽一张,再往那张老脸上拍,“两百块!”   “我艹你妈——”王世哲爷爷怒极暴起,被保镖一手按了回去,另一只铁扇般的大掌摁住张牙舞爪的王世哲奶奶。   大伯母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仿佛听不见两人的骂骂咧咧,一张接一张的抽——   啪——“三百块!”   啪——“四百块!”   ……   啪——“一千块!”   最后一张是拍在王世哲奶奶的嘴上的。大伯母甩下轻飘飘的纸币,拍了拍手,“你还嘴贱,骂了我们阿宝?拿去买个好点的牙刷吧,嘴臭是会传染给下一代的。”   王世哲爷爷半张脸都被九百块打肿了,颜母看得目瞪口呆,连发怒都忘记了。   还……还能这样搞啊。   “你们等着!回头我儿子弄死你们!”王世哲奶奶疯了一样叫嚣。   “何必回头呢?”大伯母抱着手臂,本来是态度好点,主动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这家人却这么死不悔改,她也动怒了,“不如你现在就叫你儿子回来?”   王世哲奶奶狠狠地剜着她,给儿子打电话。   儿子接起电话却很不耐烦,“我这边有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先挂了。”   王世哲奶奶面子上挂不住了,“都让人打上门来了,还不重要吗!”   “什么?”她儿子刚问了句,背景里便有嘈杂的吆喝声响起,“你们先报警,我这边真的忙……”   “你忙什么忙?我们的死活都不管了?”王世哲奶奶直咬牙。   “你这不是还能给我打电话吗!哪就要死要活了?”她儿子暴躁,“生意都快保不住了,以后喝西北风去啊!别添乱行不行!”   吼完就挂了电话。   大伯母“啧”了一声,“看来您儿子今天是没空来弄死我们了。什么时候有空了——算了,我看他是不会有空了。”   说完挽起颜母,施施然转身,步出王家的门,徒留两人在后面叫骂,却被保镖挡着追不上来。   “肯定是阿语出手了!”大伯母喜滋滋,“自以为有钱了不起?呵,没见识!听没听说过一夜之间破产负债?”   又甩了甩手,咕哝着,“老王八脸皮真糙!我手都疼了。”   颜母神色复杂。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看那两个老无赖的架势,如果是她自己上门来理论,别说出气了,少不得反过来还要被气得够呛。   大伯母将颜母送回去,跟上去看阿宝。一进门发现何语也在。   她用眼神询问:怎么样?   何语盘腿坐在地上,不时给沉迷在乐高积木中的阿宝递零件,抽空冲她点点头。   大伯母回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加油讨好儿子,胜利就在眼前!   她还约了人,看过阿宝就走了。   颜母看着把客厅一角堆得满满当当的那几大箱子乐高,气不打一处来。糖衣炮弹,这就是糖衣炮弹!   何语送完颜谧回D城,便又回转到了县城。他带着几箱子乐高上门的时候,正好是颜母同大伯母去王家踢馆那会儿。   虽然带了礼物,可阿宝直往颜父身后躲,看着他的眼神特别警惕。好像生怕他要强行带走他一样。   小嘴抿得紧紧的,别说叫爸爸了,连话都不愿意说。   何语想起昨天从医院回来,小家伙还叽叽喳喳,跟他亲亲热热的问东问西,顿时心都碎成了渣渣。   “宝宝,”他收拾起玻璃心,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摆出最最可亲的表情,“爸爸没有要让你跟外公外婆分开,真的,保证。”   阿宝绷着小脸,像是在衡量他的可信度。半晌,他小声问,“妈妈呢?”   终于肯跟他说话了,结果第一句还是问妈妈。何语心里有点点酸,很快压了下去,柔声问:“宝宝知道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阿宝不假思索:“警察啊。”还附送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知道吗”的鄙视眼神。   何语:“……”不是,我这是个设问句啊!   咽下一口老血,他只能继续保持可亲脸:“妈妈是警察,警察要忙着抓坏蛋啊。”   阿宝“哦”了一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何语,他又小小声问,“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终于听到这两个字,虽然不是真的叫他,何语的心仍然像是被柔软的云朵撞了一下。   他试探着握住阿宝的小手——小家伙的手可真小,还没有他的掌心大,手背肉呼呼的,凹进去的几个小肉窝可爱极了。   不知道他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宝贝吧……   何语低下头,牵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头顶偏左后的位置,“爸爸这里有个发旋,跟宝宝一模一样哦。”   阿宝摸到了,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又去摸自己头顶。   “真的!我这里也有!”阿宝大眼睛倏然睁得圆溜溜的,“是一样的位置!”   “对吧?”何语唇角得意地弯起,又点点他的小鼻尖,“还有宝宝的鼻子,也是遗传了爸爸。”   阿宝拉住他的手指,偏着小脑袋,“妈妈说,你的名字是语文的语,你是作家,所以她给我取名字叫’墨一‘,因为我是何语和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宝贝,就是阿宝。”   何语愣了愣,心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胸口,有几分酸涩,几分闷痛,也有数不尽的甜蜜。   他第一次看见阿宝的名字,就觉得这名字好听极了,两个字一繁一简,一个传统,蕴含着极浓的书卷气,另一个则简单霸气——‘一’,第一,唯一,多好啊。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这个名字里还有这样一层涵义……   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她唯一的宝贝。何语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颜谧那时的想法。   ……她以为他还会跟谁生孩子?   回头一定得好好跟她复习一下他曾说过的话——得压在床上多复习几遍,免得她又忘了,他只要她,只会跟她生儿育女,只想和她白头到老。   “阿宝,墨一,”何语再次念着儿子的名字,心头软得能化作水,“妈妈取的名字真好听,阿宝也是爸爸除了妈妈外,唯一的宝贝。”   唯一的宝贝总算肯赏脸,检阅一下他带来的乐高,然后立刻被那辆布加迪奇龙吸引住了。   3599粒的科技机械组,何语挑的时候也考虑过会不会太复杂了,毕竟阿宝还不到五岁。转念又一想——难度大点好,宝宝不会拼,正好可以向爸爸求助嘛!   事实证明他低估了自己的儿子。   这个难度的确大大超过了阿宝的年纪,然而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却极其有条理,而且耐性十足。稚嫩的小手自然不比成年人灵活精准,但他展现出来的动手能力,足以让任何一个父亲自豪。   何语在小桌子旁边坐下,举着手机不停记录儿子认真可爱的模样,时不时给他递零件,在他实在被难住的时候,小小地提示一下。   颜母看着围着小桌子,头挨着头研究积木的父子俩。   她一直憎恶着何语,自然不会刻意去想他的模样,对于阿宝,她只觉得这孩子长得像谧谧,也只能像谧谧。   可现在这样,一大一小两张脸挨在一起,父子之间轮廓神态的相像,再明显不过。   “……爸爸不对!”阿宝突然皱起小眉头,“这里不是白色的。”   何语举着手机的手僵住,另一只手捏着的积木啪地掉在了地板上。   他屏住呼吸,“……宝宝再叫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给大佬递乐高。给大佬递奶。给大佬拍照。大佬您看今天天气不错,能赏脸叫声爸爸吗?   #二十四孝何巨巨#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蝎同学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爱吃萝卜 6瓶、萝萝 3瓶、找到快乐啦. 1瓶、航^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3章   绑架案人命关天, 必须争分夺秒。待到成功解救出被绑架的受害人,抓获了嫌犯,收队时已经是深夜了。   颜谧刚打开手机,微信就叮叮叮响个不停,足足弹出了几十条新消息。   绝大部分来自何债主。   哦对,“债主”早就改名了——现在不叫“债主”,改叫“专属债务人”了。   从讨债的变成了欠债的,还是“专属”的,这角色转换也是非常彻底、非常自觉了。   “专属债务人”发来的有照片有视频,颜谧把蓝牙耳机塞进耳孔里, 一一点开翻下来。   透过何语的视角,看着阿宝专心拼积木的可爱模样, 她不知不觉翘起了唇角, 笑意如涟漪般扩散开,心底柔软成了一湖春水。   她可以想象出何语围着儿子, 想记录下儿子每一个可爱的瞬间,又深觉小宝贝分明任何一个瞬间都可爱得不得了,完全移不开眼睛。   顶着这样炙热的目光, 还能全神贯注地拼积木, 颜谧禁不住骄傲——她的阿宝小小年纪, 很有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范呢。   翻到其中一个视频时,她也和何语一样屏住了呼吸。   “爸爸不对!这里不是白色的。”——小家伙稚嫩的嗓音脆生生的,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一句“爸爸”,叫得人心都化了。   何语心情激动的程度, 从镜头抖得都糊了,可见一斑。   可惜当他激动得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要求儿子再叫一遍时,被儿子小脸一扭,残忍地拒绝了。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颜谧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刚才因不能陪伴儿子而升腾起的那点酸溜溜的小心思,奇异地得到了一点点平衡。   最后一个视频是何语自己。   打开就是他放大的俊脸,表情透着股可怜兮兮,“宝宝,我刚被伯父伯母‘请’出来,天晚了,阿宝要睡觉了。”   颜谧下意识地感到一股浓浓的心疼。然而转念想想那些照片视频——   这家伙分明在儿子身边,从下午一直赖到了晚上,还蹭了顿晚饭,直赖到不得不走!   现在还来跟她卖惨!   从背景判断,何语应该是刚进酒店房间。   “我怕你在行动中,会影响到你,没敢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忙完了,不管多晚,一定要给我回个电话,我很担心。”他边说话边取下围巾,然后开始解衣领的扣子。   男人白皙修长的指节,清瘦优美的脖颈线条,微微滚动的喉结,还有醇厚嗓音中化不开的柔情,无不透着股说不出的性感。   颜谧按着砰砰跳的几乎要脱序的胸口,暗暗唾弃自己真是太没有定力了。   镜头变低,应该是他将手机立在了桌上,男人磁性的嗓音还在继续:“我安排了司机随时待命,不论你什么时候忙完,都可以送你回家。家里的钥匙我放在你包里了,回头得把你的指纹虹膜录入进去。床垫我换成了加热的,你睡前打开,就不会冷了……”   这些话飘进颜谧的耳朵,大脑却完全没有在处理信息。她的全副注意力,都被画面吸引住了——   画面中,男人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脱掉了大衣,接着扯起羊绒衫的下摆,利落地一抬臂,脱得潇洒帅气,再然后是衬衣……   衬衣只敞开了扣子,块垒分明的坚实腹肌半遮半掩,比直白的裸.露更暧昧撩人。他扬手抽出皮带,随手丢在了床上,衣角飘起又落下,只来得及惊鸿一瞥那劲窄的腰线和人鱼线。当手指划过裤腰边缘,他的手却蓦地顿住了。   颜谧:“……”继续啊!   她不自觉地咕咚咽了口口水,下一秒,画面颤抖了一下,是何语拿起了手机。   俊美的脸庞放大,冲她勾起唇角,“我怎么好像听见吞口水的声音了?”他深幽的黑眸中闪着戏谑的光,透着几分得意几分诱惑,“乖,回头给你看现场,到时候不管宝贝想做什么,我一定配合,绝不反抗……”   ……这个大混蛋!!!   颜谧气得差点摔了手机。   她打开办公桌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塞进包里,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拨打何语的电话。   何语几乎是铃响的瞬间便接了起来:“宝贝忙完了?顺利吗?”嗓音中满是关切,透着掩不住的担心。   他每回看见那个凶神一样的王继坤脸上的伤疤,都会被提醒一遍刑警这个职业的危险。颜谧一说要去出任务,他的心就一直空悬着,落不到实处。   直到确认她安全无虞,他才勉强放下心来,“宝贝辛苦了。”   司机果然在门口待命,颜谧坐进后座,车子平稳地起步。深夜的街上车辆不多,颜谧望着车窗外一盏盏倒退的路灯,突然轻声说:“哥,我想你了。”   何语的呼吸滞住,半晌,低低地道,“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没有哪一天不想你。”   颜谧的鼻子酸酸的。   然后便听他又换上了懒洋洋的不正经语气,“宝贝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   一句话把堵在她胸口的伤感和酸涩破坏了个干净。   视频最后他那个可恶的得意模样在脑中闪过,颜谧磨了磨牙,正要凶他,倏然心念一转。   她扫了眼身前的隔板,厚重的黑色板子隔开了前后座,让司机无法窥探到后座的情况。   心口怦怦乱跳,即将做坏事的紧张夹杂着兴奋,颜谧闭上眼睛,暗暗吸了一口气,轻轻从喉间逸出一声娇媚的轻吟——   “嗯……哥……”   鼻音酥软,柔媚入骨,何语瞬时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控制地起了反应。   “颜谧谧,”他紧咬着牙,低哑的嗓音中满是暗沉危险的压抑,“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嗯?”颜谧故作懵懂,“我干了什么吗?”   何语牙根痒痒。   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小东西,还是跟以前一样,大胆又不肯吃亏。他不过坏心撩拨了她一下,竟然转头就给他这样一记磨人的回击……   “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那我告诉你好了,”他一字一顿,“我、硬、了。”   颜谧:“……”   这就……唔,那什么了?也太没有自制力了吧……   “宝贝不信吗?”何语用一种委屈无奈的语气,“也是,无图无真相,宝贝等一下,我发证据给你……”   耳机里传来一声拉链被拉开的响声,颜谧头皮发麻,几乎是尖叫出声,“不许发!!!”   那边没反应,她急急强调,“不许拍照,也不许发,听到没有!”   半晌,她才听到何语幽幽回应,“好吧,宝贝说不发就不发。”还带着股委屈,“可是宝贝都不相信我。”   相信什么相信啊!相信他能……能,那个啥吗!   “我信我信!”颜谧没好气地嘟哝:“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容易激动……”   何语不乐意了。他也就比她大两岁,才不过二十七岁,风华正茂,什么叫“一把年纪”了?!   他嗓音危险:“颜谧谧,其实我想了想,我完全来得及现在赶回去,好好让你检验一下我这把年纪的体力,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能让你下不了——”   “快闭嘴啦!”颜谧后颈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生怕他真的说到做到又跑回来,“讨厌鬼!不许跑来跑去来回折腾,听到没有?”   “我只想折腾你。”   “……”   论起说骚话,颜谧就从来没占过上风。她果断转移话题:“我看你今天跟阿宝相处得不错?”   提起可爱的儿子,何语的声音中不可抑制地染上了笑意,“嗯,咱们儿子可聪明极了……”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今天陪伴阿宝时的各种趣事,每一个小细节都被他讲得活灵活现,妙趣横生。   不知不觉间车已在楼前停下,颜谧下了车,边听他细细讲述,一边打开房门。   这套平层和她第一次来时比,有了不少的变化,近些日子里变动尤其多。她第一次注意到的时候,是察觉有些易碎的摆设不见了,家具尖锐的拐角都包上了一层柔软的防撞套。   原来在得知了阿宝的存在的次日,何语就请了专家来评估家中的环境,将对儿童有危险有威胁的因素一一排除。   接着这里渐渐地多了许多色彩明快的可爱物件,打破了原本简约冷淡的装修风格,更添置了不少小一号适合孩子使用的家具。   从知道了阿宝的存在起,他就一直在为接他过来做准备,期盼着和他一起生活。   可是爸妈那么固执……   “宝贝不要担心,”何语仿佛会读心术,能探知她的情绪一样,安慰她道,“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别怕,有我在。”   颜谧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夜已经深了,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颜谧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拿出包里的那个牛皮纸袋来。   纸袋里是一本书,就是《痴秘》。她前几天从监狱查访回来,见缝插针地顺路约那个交易对象做了交换。   去接头的时候,她本来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毕竟交换的是一本这样的书,难免觉得别扭。   交易对象是个面目普通的中年男人,颇有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相互递出要交换的书,他接过只随便翻开扉页看了一眼,随便得近乎敷衍——太敷衍了,颜谧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对方是不是拿了本假书来糊弄她。   反正她也没看过那本《痴秘》,如果只是套着《痴秘》的壳子,内容却拿别的书充数,她也无法识别对不对?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阴暗了。人家保留着书等了她这么久,又按照她临时提出的时间地点,赶来交换,一点异见都不曾提过。实在不像是会用假书糊弄人的骗子。   无论如何,换来的《痴秘》被她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锁了这么久,今天才终于有机会拿出来,试着破解这本书背后作者的真身。   论坛上那个帖子仍然飘红置顶,七位数的赏金至今无人摘得。   虽然何债主放弃讨债了,但是颜谧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能拿到这七位数的赏金,她就可以交个房子的首付,然后说服爸妈搬到D城来住。   这样他们随时可以见到阿宝,而阿宝有了外公外婆相伴,想必也不会再那么抵触。   颜谧坐在书桌前,翻开那张让人脸红心跳的封面,准备硬着头皮先把书读一遍。   没想到的是,翻了几页,她却渐渐被吸引住了。   这本《痴秘》出乎她的意料,跟她想象中的充斥着低俗描写的小黄书完全不是一回事。   诚然,那张封面上拷在一起衣衫半褪的男女非常让人浮想联翩,也确实,书中有不少香艳的内容,但是书中的故事委婉曲折,乃至相当感人,香艳戏也是情到深处的水到渠成,描写并不露骨,艳而不俗,却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说还休的撩人感,张力十足。   待到颜谧看到那个拷在一起的情节,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那天黎思萱跟黎思睿一起来送液压钳,看到她和何语拷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什么‘一边看书一边实践’……”颜谧红着脸,哗啦啦把那部分迅速翻了过去。黎思萱那句话如魔音洗脑一般,她甩甩头,坚决拒绝脑补和何语实践这一部分的场景会是什么样的。   ……真的没有脑补!!!   大脑虽然是人的一部分,然而人却不能总是控制住大脑。颜谧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何语的宽肩长腿,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额头后背上细密的汗珠,在她耳边的粗声喘息……   越看越有代入感。   而终于看到最后,又迎来当头一击——   这本书,竟然是个挖坑式结局!!!   颜谧瞪着最后一页,如果不是那【全书完】三个字,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那个交易对象把最后几章撕掉了。   ……怎么会这样!?   《痴秘》的情节大致是这样的——   男女主角原本是一对深深相爱的情侣,然而就在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夕,女主角却突然不认识男主角了。她别的记忆都没有问题,却独独不记得任何与男主角有关的事情,他在她眼中,成了一个陌生人。   男主角痛心之后决意再次追回女主角,可是就在女主角再次对他产生好感,感情渐深时,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原来女主角被人种下了一种奇特的情蛊,在她对男主角动心的那一刻,所以与他有关的记忆都会被抹去。   男主角痴心不改,不肯放弃他深爱的女人。然而情蛊无解,女主角关于男主角的记忆每次被抹消,就会对他更加冷淡,乃至无意识地抵触。在一次误会后,为爱痴狂的男主角将女主角强行带走,囚禁在了一处秘密小岛上。   这一段日子甜蜜而又煎熬。男主角自暴自弃般地,在女主角面前随心所欲,甚至恶形恶状,为所欲为,而女主角则暗暗策划着逃脱。拷在一起的那个情节……就发生在这一段里,是一个再次触发情蛊的转折点。   关于男主角的记忆再次清零,女主角却不动声色,假装自己痴心喜欢着男主角。男主角以为情蛊效力褪去,不再影响她的记忆,喜出望外。殊不知这是女主角经历数次后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线索,而想出来的逃离囚禁的法子。   男主角沉浸在爱人失而复得的欣喜中,万般柔情蜜意,而女主角的记忆无损,说明她并未动心,所做一切都是冷静算计。终于,在男主角卸下防备之时,她逃脱了他的囚禁。   离开了男主角的女主角走在街头,抚着男主角前一晚套在她手指上的戒指,突然落泪。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但问题是——   所以最后女主角的情蛊是解了吗?   落泪代表她其实还是动心了不是吗?   但是她并没有失忆对不对?   那她跟男主角还有可能吗?   ……   颜谧终于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执着到要悬重赏扒马甲了——一定是想把这个报复社会的作者套麻袋打一顿!逼他把真正的结局填上!   她闭眼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纠结情节,想想七位数。   她在看书的时候,对这个语言风格就有股微妙的熟悉感。一些词句间的连接习惯,副词的使用习惯和频率,乃至有些描写中的小细节……   还是……咳,还是偶尔没忍住的代入,总是想到何语,思维受到了干扰……吧?   颜谧一边内心挣扎着,一边将书往分析软件中扫描。   选取了一章作为样本,她又抽取了另一本书的样本,编辑好比对分析的规则,仔细标记好条目,软件开始运行。   光标闪烁,颜谧支着下巴等待,眼皮渐渐沉重了起来。脑海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就像《痴秘》中那个小岛上,从温泉中蒸腾而起的白色烟雾,朦胧缥缈。   男女主角变成了她和何语。她趴在温泉池子的边沿,一只手被拷在池边的栏杆上,何语从身后压着她……   倏而场景变幻,她与何语四唇相贴,吻得缠绵,下一秒,她却一把推开他,冷冰冰地看着他。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脑袋猛地往前一点,险些撞上桌子,顷刻间颜谧便清醒了。心口怦怦跳得厉害,她端起水咕咚灌了几口。   似梦非梦的场景里,台词是书中女主角的台词,然而何语听了那句话,露出的那个表情——那个混杂着惊愕与痛心,仿佛她猝不及防地捅了他一刀的表情,是她真实见到过的。   就是那天,她说她后悔遇见他的时候。   “哔哔——”   突然响起的软件提示音把颜谧惊了一跳,她连忙查看统计结果。   刑侦语言学的性质特殊,软件可以解决最冗时耗力的统计工作,却不能全盘替代专家的分析判定。   普通人从这一堆数据中恐怕难以得出什么结论,然而颜谧只扫了一眼,唇角便抽了抽。   ——她选取的另一个比对样本,是何语早年出版的一本游记。   那本游记主要收录了他背包满世界旅行时写的一些随笔,辞藻华丽,描写瑰丽动魄,尤其擅长渲染意境与氛围。   他后来的侦探小说,语言风格改变了许多,变得精炼平实。   然而颜谧在读《痴秘》的时候,想到的却是他那本游记。不像写侦探小说时那般精心构建,更透着股随心所欲——不,与其说随心所欲,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情感的宣泄。   谨慎起见,她还是又从《痴秘》和那本游记中另选了两个样本进行比对,得出的数据出入不大。   换言之,基本上毫无疑问,《痴秘》的作者MIYU不是别人,就是何语。   等等——MIYU,谧,语……   再等等,书名也很有问题——痴秘,吃,谧……   颜谧再回忆起书中的爱恨纠葛,还有一次又一次被抹消部分记忆,还被囚禁在岛上天天被这样那样的女主角……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果然就是报复社会来的吧!   ***   拜那本《痴秘》所赐,颜谧做了一晚上不可描述的梦。   太不可描述了,以至于她早上醒来,接到何语的早安问候时,不论是听到他还带着朦胧睡意的慵懒嗓音,还是透过镜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黑眸,她体内那股带着燥热的电流仿佛失控了般,热意朝着奇怪的地方汇聚,让她有股冲动,想……想……   想睡他。   颜谧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捏了捏自己的腰,还好,没有什么赘肉;胸……比以前其实还是有点进步的,毕竟生过阿宝了;臀……嗯,也没有下垂,可喜可贺。   她又翻了翻自己的衣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连一套成套的内衣都没有。   去警局的路上,颜谧破天荒地在购物网站上浏览起了内衣。   D城大都市繁华忙碌依旧,小县城里也有小县城的八卦热闹。   邱女士不愧是县城交际圈活跃人士,八卦界扛把子选手,随着一句句“我只告诉你,你可别跟任何人透露哦”,大伯母一手炮制的豪门玄学被接力般散播了开来。   而某烟酒高级经销代理商在突击检查中,被发现仓库中存在大量假冒商品,也就是真假混销的新闻,更一下子在县城炸开了锅。   这种无良黑心商家,人人得而骂之,许多人都担心自己会不会买到假货了,尤其是他下一级的分销商,也受到了连累,已经有人去堵门要求退货赔偿了。   至于这家为什么经营了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有恃无恐似的,这就牵涉到更严重的问题了——有可靠消息说,已经有人“进去”了。   做生意的事情就是这么风云变幻,今天还是暴发户,明天就可能要吃土,弄不好还会被寻仇套麻袋。   但这风云变幻来得也太突然,立马有人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这王家的小胖墩,不就是在幼儿园横行霸道,把同学颜墨一小朋友从滑梯上推下去的罪魁祸首吗?   “这还用说吗?人家的宝贝金孙,牵系着豪门运势的宝贝疙瘩,你给人家摔了——那还不得往死里整啊!”   麻将桌上都是在讨论这事的。   “这两天老看着那个帅小伙往颜家跑了……哦哟,真的帅!可是他跟颜家姑娘没结婚的吧?那那孩子岂不是……”   “你傻啊你!人家就是听大师的,要藏起来,那结婚会宣扬给你知道吗?那还藏什么藏啊!”   “就是!我看啊,搞不好是先在国外秘密结婚了什么的,捂得密不透风的……”   “之前不是老有人说颜家闲话,这下傻眼了吧!还说人家孩子是野种,啧啧,多难听,造口业哦!人家明明是有原因的嘛……”   ……   人民群众的脑补功力是强大的,如大伯母所料,只要造势造得好,人们自然会自行发挥想象力,把故事圆起来。   颜母出去买菜时,收获了一大串来自邻里熟人的艳羡眼光。   “怎么不见谧谧回来啊?”往日里鼻孔朝天的某大婶今天特别热络,“你这口风也是够紧的啊!哎,结婚酒席还是要补办的吧?到时候别忘记说一声啊,多少年邻里邻居,我也是看着谧谧长大的,红包可少不了!”   颜母:“……”什么结婚酒席?谁要办结婚酒席了??   回到家里,发现不速之客又来了。昨天就厚着脸皮蹭了晚饭,今天又来蹭中饭?   阿宝却很高兴。   他不能上幼儿园,闷在家里无聊,可是新爸爸今天又给他带了好多书来,他特别喜欢那本立体的解谜书。   而且每解开一个谜底,爸爸就会让他骑在肩头上,骑得高高的在家里转一圈——有那么高,他伸手都快能够到房顶了!   这是颜父颜母无法给他的快乐。   把咯咯大笑的儿子放在地上,何语从他的后颈伸手进去摸了摸,发现出了不少汗,转头问颜母,“妈,有隔汗巾吗?待会儿凉了汗,别感冒了。”   颜母去取了阿宝的隔汗巾出来,才反应过来,“谁是你妈?!”   何语笑笑,接过隔汗巾,从阿宝后颈的衣领口塞了进去,动作轻柔地垫好,又把露在外面的小熊头翻折抚平。   这隔汗巾肯定是谧谧买的,小熊跟她之前穿的睡衣上的是一样的。   阿宝扭过身子,小脸认真,“外婆不是爸爸的妈妈,爸爸的妈妈是奶奶。”   何语:“……”   颜母欣慰。这娃没白养!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歪,周公吗?安排一下,我要看我老婆的梦境回放。   ===回放结束===   擦着鼻血的语哥:歪,马云吗?赶紧把我老婆订的内衣送到,现在,立刻,马上!   #急不可耐何巨巨#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吹□□狗咬蛋 25瓶、逍遥小可爱 10瓶、6v6 5瓶、西瓜没有籽 5瓶、木子的琳琅 1瓶、云月小熊 1瓶、啊蝎同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4章   颜谧跟何语视频时, 听说了他强行碰瓷丈母娘,惨被儿子拆台的悲剧,笑得乐不可支:“我们阿宝也没说错嘛——爸爸的妈妈就是奶奶,没毛病啊!”   何语幽幽控诉:“你太坏了,居然不安慰我。”   “安慰的安慰的,嗯我想想……”颜谧歪头考虑了一下,“有了!你往好处想,宝宝这句话里说了两回爸爸呢!你这不是赚到了吗?”   这安慰倒是挺在点子上,何语失笑:“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就是不肯正面直接叫我。”   “慢慢来嘛。”颜谧好奇地问, “那你后来跟他解释了吗,还是就认输了?”   “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何语理直气壮, “我跟儿子说, 那是因为爸爸爱妈妈,爸爸和妈妈是一体的, 所以妈妈的妈妈也是爸爸的妈妈,奶奶的确是爸爸的妈妈,外婆也是爸爸的妈妈。”   颜谧:“……”   她哭笑不得:“你这是存心想绕晕他吧!”   何语想起儿子歪着小脑袋两眼晕的模样, 还有丈母娘也被绕得一愣一愣的,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忍不住扩大, “谁让小东西坑我!”   “跟儿子斤斤计较,真小器!”颜谧刮了刮脸,“羞不羞!”   转念想起那本没羞没躁的《痴秘》就是这个人写的,她在心里替他回答了——这个没正经的混蛋, 显然一点也不知羞!   她想向他求证MIYU是不是他的马甲,张了张口,还是决定这个问题得当面问。   还有那个神秘的悬赏人……   提供如此巨额的悬赏,总不能真的是对小说那个挖坑式的结局耿耿于怀,想扒了作者的马甲,好套麻袋揍他一顿出气吧?   颜谧脚跟一转,去了技术搜查科。她得查一查这个神秘的悬赏人是谁,到底抱着什么居心!   ***   D大校园素来以风景闻名,美不胜收的银杏秋景,加上为百年校庆而精心布置的花卉、艺术展览,引来游客络绎不绝。   徜徉在银杏大道上,凹造型拍照的游客们,却对校内的暗涌一无所知。   备受欢迎的许教授暂停了教习工作,一连数日都未曾露面,不可能不引起学生们的疑惑。校园里渐渐起了不少传言,然而校方对此讳莫如深,迟迟没有官方解释许教授的下落。   校方才是真的焦头烂额。对于D大来说,今年这个秋天简直就是多事之秋——   先是学生石雪枝失踪,由于牵扯到他国大使的家属,引发一场风波。   接着又是知名企业家校友裴玉珠离奇死亡。裴玉珠与母校关系融洽,多次向D大捐款,包括这次百年校庆的庆典活动,她的启明国际也是赞助商之一,按照安排,她原定还要作为商学院校友代表在庆典上发言。对于她的离世,校方于情于礼,都要发声表示哀悼。   然而没多久,裴玉珠的形象就崩塌了。随着她曾是小三上位,且上位的手段还可能涉嫌犯罪的黑历史被曝光,她的生前身后名毁于一旦,甚至可以用臭名昭著来形容。   她风光的时候,是母校之光,是杰出校友。而当她名声崩塌,成为世人唾骂的无耻毒妇,D大也免不了受连坐。   很多人唾骂裴玉珠的时候也会顺便带D大出场,还有人把之前有裴玉珠参与过的D大活动、裴玉珠向母校捐款的通稿挖出来嘲讽,狂放地图炮。   为应对舆论危机,D大宣传部新闻办忙得焦头烂额,力图将对学校声誉的影响降低。   严教授简直要后悔自己今年被学校说动,成为教委会成员,本来围绕着百年校庆各项活动的筹备和执行就忙得没完,现在还要分担应对危机事件的工作。   每天都在没玩没了的开会开会开会,她想多给谧谧煲几回汤都不能够!   而且就像生怕她有空闲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一样,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受裴玉珠牵连的负面影响总算平息得差不多了,可是竟然又来了个大转折——凶手居然是他们的明星教师许教授?!   严教授听说这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怎么也不能相信,儒雅温和的许教授会是杀人凶手。   别说她了,多数听到了风声的人都觉得,肯定是警方搞错了。也无怪校委一致同意此事先低调按下,暂不表态——至少先等校庆的最高.潮,正日子的庆典过了再说。   接到严教授的求证电话时,颜谧正在喝汤。   何语人虽然在县城讨好儿子,可是她的饮食起居却被他安排得妥当,每天都有人按时送补汤来,每回都不重样。精心烹制的汤水色香味俱全,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喝着这样的热汤,她总是发寒的身体仿佛也变得暖了许多。   关于许瑾舟,由于取证调查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加上还有颜宁的案子,以及二十五年前宋启明前妻周淑芬的案子的调查,颜谧其实不方便透露太多。   她对许瑾舟其实也还有诸多疑问,打算找个时间再去和谈谈。   对严教授的问题,颜谧只能模糊地告诉她,许瑾舟确实是重大嫌疑人。至于具体的情况,须得等所有的调查工作完成,才能有官方的定论。   她说得保留,但严教授是个聪明人,瞬时便明白了——就是许瑾舟了。   她还不知道许瑾舟与颜宁的事情,因而完全想不通许瑾舟有什么动机非得杀人不可,不过求证也不是她打来电话的唯一目的,她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我阿语听说,他跟阿宝相处得不错?”严教授想到还没见到的小孙子就心痒痒,再想想人在县城的前大嫂,更是羡慕嫉妒恨涌上心头,“阿语的大伯母是个能搞事的,她没把县城的天给翻了吧?”   颜谧听出浓浓的酸味,不禁哭笑不得。   阿宝摔伤的事情,她跟何语还没有告诉严教授。是何语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否则她一着急,肯定会杀去县城,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变数来。   严教授没有怪她隐瞒了阿宝的存在,她却又瞒下了阿宝受伤,颜谧对严教授更是愧疚,忙和她统一战线,表示自己也是柠檬女孩:“语哥老是不停地给我发阿宝的照片视频,故意眼馋我呢!可坏了!”   “岂有此理!”严教授立刻怒了,“——他居然不给我发!什么都没有!”   颜谧:“……”   严教授严重不满:“这混小子,有了儿子忘了娘!不行,我要出卖他——”   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怎么出卖儿子合适,须臾她“啊”了一声:“有了!谧谧啊,你知道那回在校务处,调解失踪的学生家长那回,你走了之后阿语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颜谧记得,她被周队派去安抚石雪枝的家属,到了校务处发现严教授和何语都在。何语一直闲闲倚坐在办公桌上,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一副冷冷淡淡爱答不理的模样。   她走了之后,他还跟严教授在背后说她了?   “他说什么?”颜谧好奇。   “呵呵!”严教授卖起儿子来毫不手软,“混小子说,你要想他复合,只有一种可能——他要你死缠烂打把他追回来!”   颜谧:“……”   “哦,人家是大文豪,还拽了句希腊语来着——是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里的一句话,翻译过来,意思就是‘舔狗舔到最后会一无所有’。”   严教授再次呵呵:“混小子还挺得意,他刚开通微博,你就第一时间关注他了——哎对了谧谧,「就不告诉你」是你的微博吧?我关注你了,你怎么都不发微博啊?”   颜谧:“……”   她忍不住磨了磨牙。微博是之前孙晓雨手快点了关注,她只是没有取消而已。可是何语粉丝那么多,怎么知道那个就是她?   《美狄亚》她倒是抽空翻了一遍,大概知道那句话应该是哪一句——「爱得太深,就会失去所有的尊严和价值。」这句唱词是感慨美狄亚为了伊阿宋背叛国家,抛弃亲人,手染鲜血,最终变得毫无尊严,也在爱人眼中失去了价值。   严教授将它解读为“舔狗舔到最后会一无所有”,也……也算恰如其分。   怪不得……   怪不得何语之前百般挖坑,非要让所有人都误会,是她在死缠烂打想要和他复合。   原来是心里存着这么大的怨气啊!   “我就是太忙,没什么时间发微博……”颜谧向严教授解释。   严教授表示理解。她又絮絮交待她,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天气凉了注意保暖,唠叨得像不放心女儿的母亲一样。   颜谧一一应下,又道,“教授,等过几天,我接爸妈带阿宝来D城玩,到时候一起吃饭?”   严教授愣了一下。   颜谧以为她在考虑,毕竟当年严教授和她父母碰面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父母见到严教授,如同仇人相见,岂止是不欢而散?   却听严教授语气古怪,“你怎么还叫我教授啊?”   颜谧:“……”重点是这个吗?   严教授和蔼:“是不是该改口了啊?”   颜谧的脸颊忽然有点热。她这么些年都习惯了叫教授,这要改口……   严教授叹气:“还是不行吗……”   “……妈。”颜谧小小声。   “哎!真乖!”严教授答得喜滋滋,“哎呀怎么办,咱们阿宝得是多可爱的孩子啊!我给他准备了好些小玩意,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跟严教授打完电话,颜谧心头如同有温泉淌过,暖融融的。   她把何语传给她的阿宝的照片视频一股脑全转发给严教授。这时手机震了震,是黎思萱。   【我明天回去!给你带了礼物~】   在颜谧跟何语联手忽悠过黎思萱,希望能暂时稳住她,让她不要接触许瑾舟后,颜谧仍然担心不保险。她也不知道何语是怎么做的,总之他说动了黎思睿,紧接着黎家全家人就去坎昆旅行了。   坎昆的阳光沙滩,带给黎思萱的好心情,被这个销魂的波浪号透露得淋漓尽致。   颜谧心里却是一咯噔。她还没有告诉萱萱许瑾舟的事情,她显然也还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她不想破坏闺蜜愉快的旅行的结末,只好先回:   【回程一路顺风!你什么时间到?】   黎思萱:【干嘛,这么迫不及待想收礼物啊?[坏笑]】   颜谧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期待告知黎思萱真相,更无法预测黎思萱会是什么反应。   最终她只道:【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黎思萱回她一个OK的表情。   退出专案组,不代表颜谧就无所事事了。相反,刑警队就没有不忙的时候,而且不仅是汇安区,其他地方的案件如果有语言分析方面的需求,也会发送给她,寻求专家意见。   这一天又是忙碌到天色黑沉才结束。   她回到星月湾,开门进了屋。   黑漆漆的客厅一片寂静,只有座钟指针的滴答声,显得格外空旷。颜谧总算能够理解,先前严教授为什么说这里只有何语一个人住,冷冷清清一点人气都没有。   一个人呆在如此空旷的空间里,仿佛就连空气都是寂寞的。   她没有开灯,借着落地窗外江面上倒影的霓虹灯光,穿过走廊,径自推开她一直住着的那间客房的门。   刚踏进房门,颜谧就察觉到不对劲。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按门边的灯开关,还没碰到,手却被捉住,下一秒,一具熟悉的温热躯体将她抵在了门上。   “你……”   颜谧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唇便被堵住,同时男人的大舌攻入她口中,强势地攻城略地,辗转痴缠,以无比火热的吻,向她诉说自己的思念与爱意。   肩上的帆布包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可是热吻中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   颜谧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被他抱了起来。她的后背抵着门,只能曲腿牢牢地攀住他,指尖没入他粗硬的发丝间,忘情地回应着他的热情。   待到四唇终于分开,她微张着红肿的唇瓣,喘得仿佛刚跑过几万米。某个硌人的东西实在太不容忽视,她小小声,“你……你戳……戳到我了。”   何语抵着她的鼻尖,低沉的喘息中染着暗哑的笑意,“它可能太急着证明自己了吧……毕竟宝贝不肯看证据,又一上来就这么热情……”   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气中仿佛都弥散着性感暧昧的气息。颜谧的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她直直望进他乌沉的眸中,被眼眸深处翻涌着的欲.望之火灼得心悸不已。   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她咬唇偏着头,“阿语哥哥不喜欢我这么热情吗?”   盈盈眼波潋滟,软语撩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却满是诱惑的风情。何语托着她的大掌霎时收紧,呼吸愈发粗沉。   便听她娇声“唉哟”一声,嘟着嘴软软抱怨,“哥~你捏疼我了……哎,你干嘛呀……”   何语一言不发,将她丢在柔软的床垫上,俯身压了上去。   “——疼你。”   两个字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他就像个急切的毛头小子,不懂压抑,放弃了自制,急切得近乎无措,颇有股要直奔主题的架势。   颜谧顷刻间察觉到了迫近的危险,大感不妙——   “哥……”她只能在他炽热的吻间挣扎,“唔,哥我有件事情……啊!”   衣料的响声让颜谧头皮发麻,她再也顾不上了,拼命扭开头,一股气宣告:“我来大姨妈了——”   何语的手蓦地顿住了。   “我……”颜谧偷眼打量他,然而那张美玉般的俊美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她再次强调,“真的来了,不骗你。”   咫尺之外,男人的呼吸声依然急促,却迟迟不说话。颜谧心里渐渐开始没底。   她承认,她就是听了严教授的话,想起他之前处处挖坑,那个讨债的大爷样,心里有点不忿。   转头又从技术搜查科的同事那里得到了她委托的调查结果。虽然查到的信息并不直接指向某人,但是以她的头脑,加上之前跟书籍交易平台上那人往来沟通时,感觉到对方的语言风格那股熟悉感,前后结合一推测……   呵呵。某人为了给她挖坑,真是煞费苦心啊。   颜谧正想回击他一下,正好他就送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了。   指着她的凶器依然咄咄逼人,想必他现在并不好受。颜谧再次软声软气,“哥……”   “别说话!”何语紧咬着牙关,全身肌肉都紧绷着,沙哑的嗓音透着忍耐。   颜谧抚过他的肩背,绷紧的肌肉硬邦邦像石头一般,可见他忍得有多辛苦。   转念只在一瞬间,她霎时又心软了,“那个,要不……”   “颜谧谧!”何语低吼着打断她。此刻她绵软甜糯的声音,都是对他的忍耐力的巨大挑战。   半晌,他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脸,从她身上翻身下去。不待她做出反应,他紧接着从身后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磨着牙道,“不准再说话,也不许动。”   他又不傻,即使在现在这个状态下,他也能想到,她就是故意的。   她明知道……却偏偏要故意挑逗他,引他失控。   怀中人细白光洁的脖颈袒露在眼前,何语又爱又恨,忍不住咬住她颈侧细嫩的皮肤,在齿间轻轻碾磨。   颜谧被咬得一颤。旋即恼了,刚刚生出的那点心软不翼而飞——   还有没有天理了!她回击一下还犹豫来犹豫去的,可做了坏事的人一点儿也不心虚。   不光不心虚,还吼她,还咬她!   她气得抬脚就踢,“你走开!”踢不动,她更恼了,“我偏要说话!我就要动!你放开,滚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   “宝贝!”何语压住她踢打的手脚,满头雾水,“宝贝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一点?”颜谧扭过头,美眸怒瞪他,倏然一把攥住他,“我需要冷静吗?我冷静得很!倒是有人挺激动的——”   何语只能连连吸气。   颜谧手上微微用力,又引来他一声大力的抽气,她挑眉冷笑,“到底是谁该冷静?”   何语:“……”   颜谧放开他,想想他前后的态度,越想越委屈,“偷偷摸摸跑回来,还偷袭我,你不过就是想这个……知道我不能,立马就给我甩脸色,还吼我……”   何语哭笑不得:“我没有甩脸色,我哪里舍得……”   颜谧充耳不闻。   再往前想一想,更委屈了,“讨债鬼一样,天天欺负我,知道有儿子,态度马上就变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就是在发现了阿宝的存在的时候吗?   颜谧想到这一点,顷刻间手脚冰冷。   她真是太信任他了,她自己一个人撑得太久也太累,当他张开双臂,她便扑了进去,丝毫没有多想过,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可能……   亏她还这么放心,让他陪在阿宝身边,跟阿宝培养感情……   “何语你太卑鄙了!”她撑着床垫就要挣扎起身,“差点被你糊弄住了……我不会把阿宝让给你的,你想也别想!”   “宝贝你……”   何语按住她,这会儿什么旖念都没了——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都在转着些什么念头,竟然越扯越离谱了!   他索性起身,一把将她拎起扛在肩头,不顾她的扭打挣扎,出了客房,穿过走廊,推开一扇门。   颜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容易脚踩到实地,她下意识扶住他站稳。下一秒,随着“啪嗒”一声开关的轻响,整个房间亮了起来。   她被灯光刺得眯起了眼睛,然而她所见到的,却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书房,一间很大很宽敞的书房。橡木色的书架占满了墙面,高高的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厚实的梯子蜿蜒下来,上下皆有可供移动的凹槽,精心的设计方便取到任何一层的书。   ——“那我还要个大大的书房,四面墙都是书架,带梯子的那种。”   那时候,她和他窝在宿舍的小床上,憧憬着他们未来的家,她是这么说的。   她也记得,他说:“家里要有个大大的落地窗,你不是喜欢江畔,觉得江水很开阔,让人心情舒畅吗?我们的窗户就要对着江,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江上日出的景色,每天晨起都有好心情……”   第一次进入这套房子里,看见那扇临江的落地窗时,颜谧并没有多想。   “走廊尽头的那间卧室,是给颜宁准备的。你说过,要有一间卧室,专门给宁宁。这样她无论什么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住。”何语静静道,“不过我猜,你肯定没有发现。”   他拉起颜谧,又往外走,再次穿过走廊,推开虚掩着的主卧的门。   顶灯洒下明亮柔和的光线,主卧还是颜谧上回进来时的样子,只是这次没有被玫瑰金拷住手腕。   手腕没有被铐住,肩膀却被何语紧揽着。   “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先进来看了一下,你果然没有用主卧。你的活动范围,不超过那间客房,对门的浴室,客厅和厨房。除此之外,你不会主动踏足其他的区域,客气得……像个真正的客人一样。”   何语垂眸看着她,深幽黑眸中情绪难辨。   “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你想要的家,我一直准备着,等着它的女主人到来。这就是我的态度,始终如一,从未变过。不是因为阿宝,而是因为你。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老婆无理取闹怎么办?不怎么办,宠着o(* ̄3 ̄)o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峰仔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马克家的小可爱 15瓶、Rosayiu 10瓶、找到快乐啦. 6瓶、不爱吃萝卜 5瓶、啊蝎同学 5瓶、6v6 4瓶、峰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5章   颜谧那阵钻牛角尖的劲儿过去了, 也明白自己是无理取闹了。   她低头盯着脚尖,半晌,低低地:“哦……”   何语挑起眉梢,“‘哦’——就完了?”   很明显,他需要她给他一个解释。解释她为什么起了坏心眼,故意撩拨他,又为什么钻起了牛角尖。   颜谧明白,但颜谧不想出卖严教授。   她吭哧了半晌,含含糊糊道,“就是……嗯, 就是,是……谁让你天天都在陪阿宝。”   话说出口, 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找个什么借口不好, 这么说岂不是在说自己吃儿子的醋,跟儿子争宠么!他肯定要笑话她!!   何语果然低低笑了。不待她羞恼, 他轻轻一带将她带入怀里,俯首对着她的红唇就是一通亲。   直把她又亲得双颊绯红,他才放开她, 抵着她的额头, 眸中盈满笑意, “我说过,你吃醋,我就亲你。吃儿子的醋也一样。”   颜谧的脸更热了,嘟着嘴抵死不认, “我才没有!”   何语笑着揉她的发顶,黑眸中闪着戏谑的光,“没有吗?我才刚尝过,怎么觉得是有点酸酸的?唔,甜还是很甜的,就是有点点酸……难道是错觉?”说着低头又要亲她,“让我再尝尝……”   颜谧捂住嘴巴不给他亲,“……讨厌!”   吃儿子的醋这个理由,何语其实不怎么相信。他直觉应该是别的原因,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逼问,只借着机会又狠狠地偷了几个吻——不能更进一步,稍微解解渴也是好的。   颜谧逃不出这无赖的手掌心,只好由他去了。他没追根问底,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股软绵绵甜丝丝的感觉涌动着,仿佛吞下了一大团甜软蓬松的棉花糖,甜入心间。   ——“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你想要的家,我一直准备着,等着它的女主人到来。这就是我的态度,始终如一,从未变过。不是因为阿宝,而是因为你。因为我爱你。”   真是个讨厌鬼,就会拿好听话哄她!   颜谧没想到的是,这主卧里还有一方空间,是为“女主人”准备的。   何语推着她,走进拐角那扇门,啪嗒一下打开灯,“这是我们的衣帽间。”   颜谧愣了愣神。   眼前这个巨大的衣帽间,都快赶上她那个单居室大了。女士的衣物占了衣帽间的大半,一排排摆放得整齐,有休闲的T恤毛衣大衣,也有晚礼服。另一面墙的橱柜中悬挂着一排男士西装和衬衫,还有一个区域收纳着各式休闲服。   何语随手取下一条裙子,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神色,“果然适合,不愧是我选的。”   颜谧嗔他一眼,“这么多衣服什么时候穿得完?”   “穿不完就慢慢穿。”   何语丢下裙子,揽着她出了衣帽间,薄唇凑在她耳边,示意窗边那张大床,“所以不许再去睡客房了,这才是你的床——我们的床。”   ……又开始没正经!   颜谧果断转移话题:“我饿了。”   对上他霎时暧昧起来的眼神,她气得拧了他一把,“——是肚子饿了!”   何语故作遗憾地叹气,“那好吧,既然宝贝饿了,我下面给你吃……嗷!不下面不下面,宝贝想吃什么,快别拧我耳朵了,耳朵要掉了……”   险些因为不正经而变成一只耳的大作家终于老实地做饭去了。   客厅里,落地灯洒下橘色的灯光,柔和而温馨,窗外是波澜壮阔的江边夜景。   颜谧坐在沙发上,小腹上垫着何语刚才塞给她的暖水袋。   才刚生完阿宝之后的那一年,她痛经痛得厉害,公安大学的体能课如果赶上经期,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后来看了医生调理过后,才稍微好了一些。   现在虽然不至于再痛成虾米,再加上有止痛药的帮助,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受的。她习惯了忍耐,自以为这点不适能掩饰得很好,明明嬉笑怒骂都一切如常,没想到何语仍是注意到了。   暖水袋热热的抵着小腹,温暖仿佛能将那股淤积在那里,隐隐下坠的胀痛融消不少,让她感觉好受了许多。   颜谧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切换频道。换到一个台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A国大使携夫人出席某活动。   她的手顿了顿,朝厨房的方向瞥了眼,又接着换台。   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八成不是A国大使看开了,决定放弃消除她这个潜在的威胁,而是何语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放弃。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何语除了上下班接送她,其实并没有特别担心她再遭遇之前摩托飞车那种事。因为他知道,危机已经解除了。   然后他还不动声色,以此为借口成功地引起了严教授的担忧,逼得她不得不服从严教授的安排,搬来了这里“小住”,一住就走不了了……   这个奸诈的家伙,真是……真是可恶。   何语怕她真的饿坏了,简单地弄了肉酱意面,又把颜母让他带回来的汤热了热。中西合璧的搭配,招来颜谧的侧目。   不过还是这汤更让她惊讶:“我妈竟然托你带汤?!”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给妈妈下蛊了吗?!   何语挤到她旁边坐下,斜睨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我跟妈说你在警队忙起来,总是有上顿没下顿的,真的太苦了。其实你很想念她做的饭菜,总说妈妈炖的汤是最好的……”   颜谧目瞪口呆:“你也太能编了吧!”   “哪有?”何语无辜,“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颜谧没话讲。   其实她和父母的关系,也并不总是这么糟糕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疏远了呢?   ……是了,是从宁宁出事之后。她不喜欢父母一味在意着外人的言语,却不相信她,甚至将宁宁的“自杀”视为懦弱,视为耻辱,这些年都回避提起宁宁,仿佛要刻意将她遗忘一样。   当然还有阿宝的事情。她可以忍受父母的责骂,只要他们对阿宝好,但她也是有感情有感受的人,那些责骂受的多了,她免不了想抵触,想逃避。   何语主动去攻克她父母这道难关,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那虽然是她的父母,她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打交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她的儿子要回来。   “……怎么了?”   何语接住突然扑进自己怀里的人,将碗朝一旁推了推,以免打翻烫到她。他摸摸她的头,有点担心,“是不舒服吗?肚子很疼?”   颜谧埋首在他胸前蹭了蹭,摇摇头,“就想抱抱你。”   何语没意见。随便抱。   电视里在播放的是亲子综艺节目,孩童的声音稚嫩可爱,各种搞怪的音效和爆笑声不绝于耳。   何语看着电视里的爸爸带孩子,看得心痒痒,“我们阿宝比这些孩子可爱多了。”   自己的孩子当然看着哪儿哪儿都好。颜谧失笑,“拜托某位骄傲的父亲不要拉踩。”   “我说的是实话。”何语认真道,“通过我这几天的观察,我们阿宝的智商水平,是超出他的年纪的。谧谧,你对这个应该有经验,这样的孩子,把他束缚在普通的幼儿园里,是在扼杀他的快乐。”   颜谧抿了抿唇。   她是一路跳级过来的,深知与同学都不同龄时,交朋友有多么困难,势必孤单。所以当发现颜父颜母试图不再重复她这个“大未必佳”的“天才”的路子,打算把阿宝当作普通孩子培养时,她沉默着,没有提出反对。   “你想想,当你不得不跟着周围的人缓慢的节奏,一遍遍重复那些你早就会了的东西——”   颜谧皱起了脸,“那你的意思是……?”   “我咨询了一些儿童教育专家,”何语说,“等我们把阿宝接过来,先让专家做一个评估,结合他的兴趣,为他定制一个教育计划。这边的学校我也看了,圣星、三一或者嘉宝,都随时可以入学。”   “……这也行?”颜谧惊了。   他说的这几个都是D城最热门的私立幼儿园,颜谧曾听人说过,有的家长在孩子刚出生就开始排队,直到孩子到了年龄都还报不上名,而且还要面试孩子的父母……   何语不满:“为什么不行?我们的宝贝可爱又聪明,当然想上什么学校都行。”   颜谧:“……”   某人当了爹之后,真是更不可一世了!还是个儿子吹!   “你觉得还要多久,才能说动爸妈?”她问。   “快了。”何语信心满满,“往玄学上扯,是我给大伯母的提示,当然大伯母也是很厉害的,她最擅长煽风点火……”   颜谧斜眼睨他。什么煽风点火,就不能用个好点的形容词吗?   关于大伯母炮制玄学传言的进度,颜谧一直从何语这边得到实时更新。尽管先前见识过蔡记者那种带节奏的能力,她也每每听得目瞪口呆——   也太能瞎掰了吧!   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大师的预言,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阿宝要被作为颜父颜母的儿子养到至今——总归是为了孩子的安危,单这一点,就占领了道德高地,更不用提还关乎家族运势,那这样的安排就是势在必行,完全合理。   甚至还顺势利用了被狠狠收拾的王世哲一家。在世人眼中,这可不正印证了所谓的“劫难”么?   就这样解决了颜父颜母最担心的名声问题,还隐隐有把他们架在火上烤,逼得他们早些认可何语这个女婿的架势。   而这些天何语天天上门去看儿子,看着邻里们眼里,应该已经默认他是颜家女婿,阿宝亲爹这个事实了吧?   颜谧总算知道,何语这忽悠人的功夫,也算家学渊源,一脉相承了。   忽然有些担心阿宝。   ……她的小宝贝长大了,不会也长成个大忽悠吧?   吃完饭,颜谧就要收碗拿去厨房洗,被何语拦住,“你别动。”   “端个碗而已,我是来大姨妈,又不是残疾了!”颜谧不以为然,“再说我只是拿去放进洗碗机里……你都做饭了,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干?”   何语很干脆:“我就喜欢你什么都不干。你让你自己舒服点,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颜谧:“……”   感谢洗碗机这个伟大的发明,何语迅速放好碗,启动机器,又热了杯牛奶,迅速回到客厅。想到自己先前在黑暗中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适,还用肩膀扛了她,他就后悔不迭。   电视里综艺节目轻松搞笑,颜谧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何语怀里,捧着热牛奶浅啜,不时被逗得咯咯发笑。   她在看节目,何语在看她。她衣服下面塞着暖水袋,肚子那块鼓起一个圆圆的包。他心头一动,突然问,“生阿宝的时候,疼吗?”   问题脱口而出,他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生阿宝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陪着你,你怨我吗?   他没能问出口,颜谧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想了想,慢慢回忆道:“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了。你说,女儿是你的,你要带走。你身边有个女人,梦里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我知道那是你老婆,她凶巴巴的瞪着我,我有种感觉,如果女儿落在她手里,肯定会被她折磨,可是你理也不理,还要跟我法庭见,要跟我争抚养权。”   何语:“……”   他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想要开口,被她轻轻一瞥,立时不敢插嘴了。   颜谧继续:“我怀着阿宝的时候,其实一直希望是个女儿。因为是女儿的话,应该比较不容易看出来像你,这样爸妈就不会迁怒讨厌她了。但那个梦实在太气人了,我醒来还在生气,气得我肚子都疼了——疼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是宫缩,我要生了。”   “那时候为了避人耳目,我躲在乡下,明明离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把我妈吓得手忙脚乱。”   她说得云淡风轻,何语的手心里却满是冷汗。他不敢想象,那时候的她,心里该是多么害怕?   歉疚与心疼如同千钧巨石压在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抱紧她,“对不起……”   “哼!”颜谧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本来就都怪你!就是被你气的!”   何语无条件认错:“都怪我。”   “你还想把我女儿抢走,交给后妈磋磨!”颜谧想想都气。   ……这个坚决不能认!   何语喊冤:“那怎么可能……”   “哼!”颜谧又拧了他一把,“反正我就憋着一口气,每疼一次我都要骂你一句。而且我改主意了,我才不要生女儿,我偏要生个儿子,就要跟梦里反着来!”   她想想又有点得意,“所以我的阿宝最贴心了,也没有太折腾我,就生出来了。而且真的跟梦里相反,不是女儿。”   生育之痛,哪是一句“没有太折腾”能轻松揭过的?何语听着只觉得惊心动魄,他怜惜地轻啄着她的发顶,喃喃保证,“对不起宝贝……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那样的苦了,一点也不会。”   “哦?”颜谧挑眉斜睨他,“是哪位大少爷,那时候大言不惭,张嘴就要‘生个十个八个的,一大家人多热闹’?”   何语:“……”   “还跟超市买大白菜一样,挑挑拣拣,指定要‘先来两个,最好先生个哥哥,再生个妹妹’?”   “……”   原来不光是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她也记得很清——记得清清楚楚,才便于翻旧账啊!   颜谧翻完旧账,又想起某人连环挖坑的劣迹来。她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不是给她下套吗?别怪她将计就计!   夜渐渐深了,难得一个温馨平静的夜晚,虽然不能做点什么,但可以这样两人相伴,聊天斗嘴,何语也觉得无比满足。   洗漱完毕,何语走出浴室,见颜谧捧着本书倚坐在床头,一副乖乖等他的样子。台灯柔和的光线给她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晕,白皙腮边垂落的细碎发丝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飘动,勾得他心痒痒,只想拥她入怀,轻怜蜜爱。   然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他伸出去抱她的手就是一僵——   那个封面……那两个衣衫半褪,手腕铐在一起的男女……   他心中警铃大作。她换到书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他想过她可能放弃了,或许会直接把这书还给黎思萱。同时又有那么点期待——如果她看了书,推测出马甲底下是他,她会用什么方式,辗转诱供,让他承认呢?   现在他知道了,没有辗转诱供,她居然选择的是直球进攻。   这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哥你洗好啦?”颜谧合上《痴秘》,仰着小脸冲他笑出了两朵梨涡。   何语莫名感觉脖子发凉——这话问的,怎么有种“脖子洗干净了没”的感觉?   颜谧随手把书放在枕头上,冲他招招手,“哥,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她笑得越甜,何语心里越没底,小心翼翼地坐到床上,“……什么事?”   颜谧歪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没有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尖俏的小下巴搭在他肩上,杏眸晶亮,“明人不说暗话,那本《痴秘》,是你写的吧?”   何语:“……”   绵软的触感紧紧挤压着手臂,仿佛陷在云朵中,他有几分心猿意马,不自觉地点了头。   “我就知道!”颜谧在心里磨牙,面上却笑得一派天真,凑近他的耳朵,神神秘秘说悄悄话,“哥我跟你说哦,有个人悬赏……”   她像分享新闻一样跟他描述了那个悬赏,然后一脸心动,“所以呢,我觉得不要白不要——七位数呢!”   何语觑着她的神情,心中惊疑不定。所以她这是在……跟他商量怎么出卖他?   颜谧兴致勃勃,“你想想哦,七位数足够付个首付了,正好可以把我爸妈接过来,对吧哥?”   何语:“可是我在附近给爸妈准备好了房子……”   “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去住嘛!”   “……”   这倒是实话。何语迟迟没有向颜父颜母提出这个建议,正是知晓他们自尊心很强,不会轻易接受他的馈赠。   这动机完全正当,可他还是心情莫名复杂,“所以……你打算把我卖了?”   “所以我在跟你商量呀!”颜谧摆出认真脸:“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果然还是算了吧……万一那个人居心不良怎么办?哎呀不行……”   何语忙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妥。”   颜谧眼睛亮了亮,旋即还是摇头,“马甲掉了,会损伤你的名誉,还是算了……”   “那还不至于,”何语失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薄唇边挂着的笑容漫不经心,透着股不可一世的自信。颜谧又在心里磨牙。瞧瞧,果然是个没羞没躁的家伙!   她再次确认:“真的可以吗?”   “宝贝想做什么都可以。”何语深情款款,笑得宠溺。   “太好了!”颜谧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啪嗒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转身抽出纸笔,又拿出手机。   ……让你装!还装悬赏不是你挖的坑!   一手举着纸笔,一手举着手机,她晶亮的杏眸中闪着期待,“那个悬赏人要求提供本人承认的证据,哥你是想录个视频呢,还是想签字画押?”   何语:“……”   为什么有种掉坑的感觉?   ***   何语和大伯母联手的威力,体会最深的人莫过于颜父颜母。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捂着阿宝的身世那么久,生怕坐实了他是女儿未婚生育的孩子,而引来闲话。可如今县城里的人明明知道了,却没有如他们担忧的那样说难听的闲言碎语,而是……表示可以理解?还有羡慕不已?   当然闲话也并不是没有,眼红的人总是存在的,冷嘲热讽他们靠女儿攀上了显赫的亲家,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酸得出血的话都出来了。   还有人又拿颜宁的事情说嘴。   “这么难得的乘龙快婿,怪不得当初亲姐妹争得头破血流,哪怕死了个女儿,颜家也还巴着不放,让生儿子就生,让偷偷养就偷偷养,听话的哦,跟狗一样!”   “……什么,何家说颜宁是他杀,警方都查清楚了?啧啧,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天真!还不就是遮丑吗,有钱能使鬼推磨,买通警察弄个假他杀,对何家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可怜颜宁哦,爹不疼娘不爱的……”   这回颜父颜母爆了——   得知女儿枉死的内幕,做父母的不啻于再度经历一次当初晴天霹雳般的伤痛。他们心中本就承受着莫大的悲痛与自责,这个时候再被外人如此污蔑……   颜谧得知父亲跟人动手,进了医院,吓得魂都要飞了。   她本来正要去跟刚回国来的黎思萱碰头,这下什么都顾不上了。匆匆跟黎思萱打了个招呼,而黎思萱也表示理解,催促她赶紧回去。   而何语也接到消息,赶忙来接到她,一起往县城赶去。   “我让大伯母在传话的时候,同时把颜宁的事情一并澄清。”何语心里憋着火,“还是有嘴上不积德的渣滓,简直是活腻了……”   颜谧握着他的手,脸绷得紧紧的,“这样的人总是会有,阴沟里的臭虫一样,死不绝的。他们才不在乎事实如何,也不在乎言语伤人,只是借机发泄自己生活不得志的戾气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勇敢跳下去!   #何巨巨今天掉马了吗##掉了掉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黛赤 20瓶、不爱吃萝卜 8瓶、李马克家的小可爱 5瓶、佩佩 5瓶、峰仔 5瓶、6v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6章   所幸颜父受的伤并不重, 脸上挂了些彩,身上最大的伤口还是掀桌子的时候,胳膊被塑料桌角划破了一道口子。   冲突的对方是隔壁小区的一个刘姓老汉,退休后游手好闲,爱来这边的棋牌室打麻将。   刘老汉的媳妇从前跟颜母在一个单位工作。五年前颜宁出事对颜母的打击很大,再加上又添了阿宝,颜母从那时起就办理了内退,理由用的是高龄产妇,要养胎带孩子。   那时候刘老汉的媳妇觉得看了个狗血大八卦,没少到处碎嘴, 幸灾乐祸。而颜谧从小到大顶着“神童”“天才”的光环,最终却只是做了个小警察, 也没少被她在背后奚落。至于阿宝的身世, 她不知道言之凿凿了多少回,反正就是怀疑有问题。   然而最近这事却来了个大反转。在所有的反转信息中, 首先第一条——那孩子的身世果然有问题!她就说吧!   猜中了这最重要的一条,足够她得意洋洋,自得不已了。至于其他, 在她看来, 无非都是为了遮丑。   她的论点自然得到了丈夫的全盘赞同。   他们夫妻俩都看见过何语出入颜家住的小区, 小伙子又高又帅,一表人才,从各种传言八卦里,他们也大概了解了何家有多有钱, 更是羡慕嫉妒恨——怎么他们女儿就没碰到个这样的金龟婿呢?   越想越不平,越想越酸。凭什么呀,还不就是肚皮争气,母凭子贵?   再往阴暗处想想,那孩子还指不定是不是何家的种呢!搞不好是女儿怀了不知道谁的野种,颜家顺势栽在何家头上,正好何家听了那什么大师的话,就盼着头一个重孙辈——   这不刚好全对上了吗!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刘老汉碎嘴长舌起来,犹胜他家老婆子几分,而且还多了一头,嗓门大。   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得激愤不已,明明不关他的事,却跟挖了他家祖坟一样,口水喷出两尺远。   正好阿宝今天闹着想吃炒栗子,颜父出门去给他买,回来的时候想起有个快递放在收发室了。棋牌室就紧挨着收发室,快递还没拿着,就听了一耳朵让人气得血直往脑门涌的风言风语。   他当即冲了进去,一把将刘老汉的牌桌掀了,怒火攻心之下,抄起椅子就往刘老汉的脑门上砸……   颜父平日里不是个暴躁的人,可是爆发起来,棋牌室里一堆人都险些没拦住。   炒栗子早就撒了一地,忙乱中被许多双脚踩得扁烂。麻将牌骨碌碌乱滚,有人忙着看热闹,一不留神踩到牌,滑得摔了个平沙落雁。   现场一片混乱,唉哟喊疼的、拉架的、起哄的乱成一片。刘老汉捂着淌血的脑袋,大喊杀人了,嚷嚷自己要死了,颜父的胳膊也流着血,红着眼挣扎着要跟姓刘的拼命。   打成这个样子,双方都见了血,这肯定得报警。直到警察来了,才拉开架,先把人送到医院。   颜父胳膊上的伤口缝了针,包着纱布,脸上还有几块青紫。他耷拉着脑袋,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闷不做声。   仔细看过父亲,确认他伤得不严重,颜谧长舒一口气,“还好……”   又问颜母,“阿宝呢?”   “让他奶奶先接过去了。”颜母回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用“奶奶”指代了大伯母。   她有些别扭,又掩饰般地多解释了两句,“怕吓着他,只跟他说奶奶接他过去玩。回头得去把他接回来,他没在外面住过。”   有大伯母照看着阿宝,颜谧和何语都放下了心。   这时颜父开了口,“晚上让谧谧去那边陪阿宝住吧。”   颜谧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脸上挂了彩,会吓到孩子,忙道,“阿宝也没那么胆小……”   胳膊却被紧挨她站着的何语碰了碰,她下意识转头,看见他用口型无声了说了句——“爸的形象。”   她这才恍悟,有点哭笑不得。原来是觉得脸上挂了彩,形象在小外孙面前不够光辉啊……   索性颜母没有表示意见,她便应下了,“那好吧,晚上我过去陪他。”   这时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警员走了过来,沉着脸神情严肃。走到颜父面前,他冷声道,“颜先生是吧?你这是故意伤害罪,得跟我走一趟。”   “什么?”颜母吓住了,哪就这么严重了?   何语上前一步,“警察同志怎么称呼?”   中年警员抬着下巴,“我姓刘。”   颜谧掏证件的动作顿住。“请问刘警官和受伤的刘先生,是否有亲属关系?”   刘警官笑笑,“刘是大姓,天下姓刘的人这么多,不是个个都沾亲带故的。”   上来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不是沾亲带故,却未必没有关系。   颜谧仍然亮了证件,“颜谧,D城公安。都是警界同行,故意伤害罪的认定,刘警官不会比我陌生。请问刘先生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吗?伤情如何?”   故意伤害罪的门槛不低,只是一般性的拳打脚踢、推拉撕扯,达不到一定的伤害等级,还够不上这个罪名。能构成故意伤害罪的轻伤,也得是破坏了人体的组织或者器官,譬如断个手断个脚——当然,这都得视情节而定。   刘警官指了指脑袋,“人家伤的是头,这会儿还躺着下不了床呢。往后指不定还有后遗症。”他摇摇头,“都一把年纪了,下手也没个轻重?”   “这么严重?”何语扬起眉梢,“那我们可得去看看刘先生。能麻烦刘警官一起吗?还得拜托刘警官,从中调解一下。”   刘警官对八卦不甚热衷,因而不是很了解颜家这一茬。他也是接到婶子的电话,说是婶子的一个拐弯抹角的远房老哥哥被人给打了,打得脑袋都开了瓢,对方还特别凶,叫他来关照下,免得老哥哥吃亏。   他去看了,伤得确实不轻,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躺在病床上唉哟唉哟直叫唤,嚷嚷着自己要被打死了。   他也当了这么久的警察了,自然知道这还够不上故意伤害罪,不过是往大了说,先震一震颜家人,之后再调解的时候比较容易争取有利条件。   没想到颜家的女儿也是警察,而且年纪轻轻,警衔级别竟然比他还高出不少……   他不禁有些埋怨自家婶子,话也不说清楚就找他来帮忙。适当的帮下忙,调解的时候手倾斜一下还行,过了头把自己搭进去,那他可不干。   “我岳父年纪也大了,这事儿能友好解决,当然是最好不过。”何语冲刘警官笑笑,“也免得耽误警察同志的时间。”   这话算是说到了刘警官心里。每天调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按下葫芦浮起瓢,费心费力还不讨好。   他看这颜家人不像是爱闹事的,便点了点头,“走吧。”   “爸妈你们先等会儿,我跟谧谧去看看。”   何语说完,牵起颜谧的手,礼貌道,“麻烦刘警官了。”   清逸隽美的年轻男人,举手投足间透着股贵气,又言辞进退有度,还表现得相当尊重有礼,刘警官的脸色好了不少,“走吧。”   病房里,刘老汉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他媳妇则在一旁数落护士,又是嫌医生检查得不够细致,嚷嚷着得再多做几个检查才行。   颜谧和何语跟着刘警官进了病房,刘老汉哼得更大声了,“唉哟我的头……唉哟!我腿也没知觉了,肯定是伤到神经了……”   “哎呀老头子啊!”刘老汉媳妇尖利的嗓子叫嚷起来,“这可怎么办,这是让人打瘫痪了啊!”   她看到何语,到底有点忌惮,转而对颜谧竖起眉毛,“谧谧你看看!你小的时候,刘婶儿我还抱过你,还有你姐姐呢!可是你们这也太……太仗势欺人了啊!”   仗势,仗的自然是何家的势。   在刘老汉媳妇看来,一向老实的颜父敢动手打人,还不是攀上了何家,隐忍几年换来一朝发达,尾巴还不得翘上天啊!   呵呵,要是这时候何家发现那小崽子不是何家的,是个野种,就好看了……   她的目光扫过何语牵着颜谧的手,心里对小崽子是野种的企盼更深几分。   这么想着,冷不防对上何语的视线,她心头蓦地一颤,身体仿佛被冰冷锐利的冰棱穿过,凉呼呼透着冷风。   “她抱过你?”何语好奇地问颜谧。   颜谧摇摇头,“我印象中没有。小时候宁宁和我形影不离,也不可能抱过宁宁。”   “哦……”何语轻飘飘瞟了刘老汉媳妇一眼。   那一眼透着鄙夷,意思很明显——又是一个来攀关系的。   刘老汉媳妇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   “欺人太甚!”她转向刘警官,“小刘,这你可看见了,你老叔还在这儿躺着呢,颜家的还故意来气他……”   刘警官有些无语。心里更埋怨自家婶子——这样的猪队友,让人想不着痕迹地帮一把,都难啊!   “是无法下床,连腿都失去知觉了吗?伤到了脑神经?”何语问。   刘老汉哼哼唧唧。   “这还能有假?”刘老汉媳妇张嘴就要哭嚎,“我们老头子辛苦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份儿罪,往后可怎么办呐……”   颜谧懒得浪费时间跟他们掰扯,直接问,“医生呢,出具伤情鉴定报告了吗?”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着火了——”   声音透着惊慌失措,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着火不是小事,连刘警官也变了脸色,见何语牵着颜谧就要往外走,没有要管刘老汉夫妇的意思,他只好往病床边走,准备搀扶刘老汉。   “……失火啦!快跑!”外面又有人喊。   就在此时——   刘老汉腾地起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就要夺门往外跑。那身手利索,腿脚灵活的,哪里像个身受重伤濒临瘫痪的人?   何语悠悠然把门关上了。   “喂,这是要干什么?”刘老汉和他身后的他媳妇都急了,“没听见失火了吗?想把我们锁在这里不成?”   刘警官也很不满,“这位……颜家的女婿是吧,事情有轻重缓急,还是先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吧。”   何语摇摇头,“没有着火。”他示意外面,“警察同志你听。”   外面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静下来了。仿佛刚才那一阵杂乱的喧闹只是幻觉。   “是我叫人喊的——警察同志请放心,喊之前有跟外面的群众打过招呼,说明是特殊情况,避免引起恐慌。”   他上下打量着站得好好的刘老汉,目光落在他青一阵红一阵的脸上,扬起了眉梢,“看来刘先生的腿,不药而医了?”   刘警官:“……”   “我劝你们见好就收——”何语瞥了一眼正转着眼珠子,不知道盘算什么的刘老汉媳妇,修长的手指从门框上拈下来一个小东西,扬起晃了晃,“摄像头,刚才进门的时候顺手黏在上面的。二位觉得,广大群众会不会有兴趣,欣赏一秒治好瘫痪病人的奇迹?”   ……   下楼的时候,颜谧想起刘老汉夫妇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当然也不是没有法子对付这对无赖夫妇,只是那样就没这么解气,没这么有意思了。   “哥你好厉害。”她真心实意地夸奖。   何语唇角勾起,倏然靠近她耳边,低低跟她咬耳朵,“我更喜欢你在床上夸我厉害。”   “……你给我正经点!”颜谧捂着耳朵,脸颊瞬间红透。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阴暗,像刘老汉夫妇这样的人永远都会存在,恨人有笑人无,就算不能利己,也总想损一损人。总之就是见不得人好。   回去的路上,颜父颜母都一路沉默。   经过关着门的棋牌室,颜母忍不住横了颜父一眼,埋怨道,“揍人就揍人吧,你砸场子做什么?”   这不都得赔啊!   颜父吭哧着咕哝:“脑门一热,哪想那么多。”   何语忙道:“这都是小事,爸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这里不用爸妈操心,我已经让人处理了。”   颜母绷着脸,“该赔的我们会赔。”   回到家里,何语先给颜谧倒了杯热水,轻声问:“肚子疼不疼?”   颜谧接过水杯,摇摇头,“还好。”   她的手一路被何语裹在手心里暖着,丝毫没有冰凉。昨晚也是,他温热的大掌一直贴着她的小腹,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传递过来,有他在身边,小腹那种涨涨坠坠的闷痛感仿佛也减轻了不少。   何语也不忘给颜父颜母泡上茶。   “我们搬到D城去吧。”颜父突然开口。   颜谧惊得一愣,抬头看向父亲,然后又看向颜母。出乎她的意料,颜母抿着唇,没有表示反对。   “这些嚼舌根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这张老脸也就算了,可是阿宝还小。”颜父看着颜母,“那王世哲听她奶奶嚼了舌根,转头还会去幼儿园学话。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小孩子听多了不好,咱们阿宝又聪明,万一想多了,影响了性格……”   他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在这儿住惯了……”   “搬。”颜母说。   这一个字太干脆,连颜父都愣住了,“……呃?”   “呃什么呃?”颜母瞪他,“你当我乐意让阿宝听见那些闲言碎语?”   瞪完颜父,她转向颜谧,“阿宝的户口呢?学校呢?催着我们搬去D城,这些你都搞定了?”   “这些都没有问题,”颜谧忙道,“至于住的地方,我想……”   “那不用你管。”颜母打断她,“我跟你爸大半辈子也有些积蓄,不够回头把这房子卖了。”她顿了顿,又道,“你每个月的工资奖金交给我,我也都存着没动。以后都是阿宝的。”   颜谧的日常开销不大,工资奖金基本是尽数交给了母亲。聊以安慰自己,是用来抚养阿宝的。   父母向来固执,肯改变主意,答应搬去D城已是不易。关于住所的安排,颜谧只好不再插嘴了。   她不敢插嘴,何语倒是开了口,“爸妈不介意的话,我让人搜集合适的房源信息,到时候你们去看看哪个最好?”   颜父颜母对D城不算熟悉,贸贸然去找房购房,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上当受骗。虽然不太情愿,但对何语主动提的这个帮助,他们还是同意了。   突如其来的进展,让何语喜出望外。甚至有点感谢刘老汉闹的这一出。   ……说感谢太过了,看那俩人眼神就知道心术不正,脑子里指不定转些什么肮脏的念头。就凭把颜父气得动手这点,可想而知说的话有多难听。   所以教训还是要给的——就当是谢礼吧!   当天晚上,小区——包括临近几个小区,尤其是刘老汉所住的小区,所有的电梯里,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的广告中,就多了一则。   也不能算广告,更像个……搞笑视频?   内容是一个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嚷嚷着腿没知觉了瘫痪了的老汉,一听说失火了,跳下床跑的比谁都快。   视频经过精心剪辑,剪掉了无关人士,保留的只有半分钟不到的精华部分,惟妙惟肖地展示了一个碰瓷的无赖嘴脸。   夹在那些“要跟老板谈”“弹个车”的劣质广告里,反而突出了这个视频更生动、更有笑果。   刘老汉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   有人拿手机对着屏幕拍了一段,传到网上,意外被营销号转火了,于是刘老汉又火到了网上——当然这是后话了。   何语早早就在盘算颜家二老的住处问题,太远了不行,阿宝很亲近外公外婆,尤其是一开始,肯定要随时能见到他们。   太近了也不行。远香近臭的道理,这种情况尤其适用。   于是他在一串房源名单中,加进去他预备好的那一处,就在离星月湾不远的一处楼盘里,交通便利,小区内供老年人使用的设施也很齐全。   他在旁边备注:业主急需用钱,价格可商量。   颜谧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瞥了眼这位“急需用钱”的业主,她突然道,“我把你的自白发出去了。”   何语的手颤了颤。他的自白……他收到了。   不仅是他收到了,那个论坛已经炸开了锅,消息也传出去了,不少他的书粉都在怀疑人生。   这得怪他一开始的设置——   既然是为她定制的问题,要由她来解答,那如果不能昭告天下是她扒了他的马甲,从而反映出她对他是何等的念念不忘,那岂不是等于锦衣夜行,毫无意义?   所以答案的提交不能偷偷摸摸,须得公开透明。   公开透明的结果……就是她一提交答案,就像是引爆了核弹,不仅论坛沸腾了,掉马的消息还飞速传遍了网络。   也不能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只是……就是,怎么感觉这么怪异呢?   颜谧假装没有察觉,喜滋滋地靠着他,“七位数哦!马上就能到手了。要分你一半吗?”   何语很快恢复如常,还很配合地问,“那人说了怎么领奖吗?会不会赖账?”   颜谧在心里呵呵。   “应该不至于吧?”她一脸无邪,“要是敢赖账,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我可是神探郭永昌的关门弟子,找个人嘛,还难不倒我!”   何语的后背一凉。   怎么总觉得,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错觉吧?   车子在大伯母下榻的酒店前停下。   大伯母下午带阿宝去了商场,买了一堆大包小包,这会儿也是刚回来不久。阿宝长这么大,酒店没住过几回,正是新鲜的时候,倒也没闹着要外公外婆。   看到爸爸妈妈来了,他嫩生生的小脸亮了,颠颠扑过去,“妈妈!”   “哎!宝宝有没有想妈妈啊?”颜谧接住阿宝,将他抱起来,听他奶声奶气地答“想~”,忍不住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目光掠过何语若无其事放下的手,她转身让阿宝面对他,柔声道,“宝宝记得这是谁吗?”   阿宝抱着颜谧的脖子,小脸挨着她的脸颊,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何语,抿着小嘴不说话。   何语捂着胸口,俊脸上满是哀怨,“才一天不见,宝宝已经忘记我了吗……”   “……爸爸。”阿宝小小声说完,就把小脸埋在颜谧颈侧,不肯抬头。   颜谧捏了捏他的小屁屁,笑容止不住,“宝宝害羞了。”   何语这才明白。   小孩子心思敏感,毕竟是才刚熟悉起来的人,今天却没按时到家里来。小家伙的期盼落了空,好在紧接着到了大伯母这里,新奇的环境让他暂时忘了失约的爸爸。   这会儿爸爸来了,他小小的人儿反而别扭了起来。   想通了这一节,何语只觉得儿子别扭的小模样太可爱,心都要萌化了,在旁边连连逗弄他。   “宝宝到爸爸这儿来好不好?”他诱哄着,“爸爸给你举高高!”   阿宝抬起闷得嫣红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透着心动。   快五岁的孩子可不算轻了,何语心疼颜谧抱久了胳膊会酸,更卖力:“宝宝看到大厅里那棵高高的圣诞树了吗?骑在爸爸肩头,可以摸到树顶的星星哦!”   阿宝伸出藕节般的胳膊,“爸爸抱!”   甜蜜的负担转移了,颜谧笑眯眯看着何语轻松一举,被举得高高的儿子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爸爸转圈圈!”还指挥,“飞高高,再转!”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而网络上,尤其是何语的微博下面,书粉们炸成了一锅粥——   【何大神!大神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天惹MIYU=何大神???痴秘???我死了】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视频里……何大神的身后……是床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各位粉丝朋友们大家好,我在坑里躺的很安详,老婆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安详.jpg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看起来很好吃 57瓶、6v6 5瓶、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7章   「我是何语, 也是MIYU——没错,《痴秘》是我写的。」   “自白”视频极其简短,何语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就是这短短五秒钟不到的视频,被火眼金睛的粉丝们发现亮点无数——   首先,很明显视频不是何语自拍,而是有另一个人持手机拍的。   然后,床头!   灯光柔和朦胧,何语身后,深黑灰色的软垫泛着天鹅绒独有的光泽,钻石型的菱格分割非常有设计师的风格特色。   有人认出了这个家具设计师品牌, 大家顺着去搜索了一下价格,然后纷纷表示, 这真是一张低调奢华的床……不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拍视频的时候何大神坐在床上!倚在床头!   根据镜头角度可以判断, 拍视频的人也在床上!   这个地点,这个距离……岂不是随时可以扑倒他?!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神态和眼神!   他的视线没有直接看着镜头,而且微微偏上, 看着那个没露面的拍摄者。男人清隽的眉眼柔和, 弯起的唇角笑容温柔, 不论是深邃的眼神还是低醇的嗓音,都仿佛透着股无条件的宠溺。   【把声音关掉,光看画面你说他是在告白我也信啊!这灯光这氛围这男人……我可以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我的妈呀何大神这眼神这声音真的太苏了嘤嘤嘤我死了[安详.jpg]】   【大家好,我就是拍视频的人, 请帮我和何大神关下灯,顺便带上门,我们要睡了谢谢】   【谁尿黄?赶紧的,把楼上呲醒】   【天惹天惹不愧是写出了《痴秘》的男人,那么香艳的书也只有这样荷尔蒙爆棚的人形春.药能写出来了吧~不行了我要再去重温一遍】   【《痴秘》的txt我有哦!加vx+123xxxx 便宜看】   【狗贼卖我何大神的盗文资源!看见我的屠狗宝刀了吗,看见了自觉点把脖子靠上去】   【只有我在眼馋那七位数的赏金吗……】   ……   这个惊人的消息爆点实在太多,每个人抓着不同的重点,到处都吵成了一锅粥。   ——难以置信!著名推理作家,竟然披着马甲写了本香艳的小黄书!   还是一本香艳起来让人面红耳赤,虐心起来令人肝肠寸断,感情线曲折唯美,结局教人意犹未尽……   不对!那个让人抓心挠肝的坑爹结局——   【MIYU——啊不是,何大神你出来!《痴秘》那个结局到底是几个意思?】   【就是!!结尾女主的迷之落泪是几个意思??那么她后半段到底是在跟男主虚与委蛇,还是其实动了心但没有被抹除记忆???最后地铁人流中闪过的人影,是男主追过来了吗???】   【一人血书求何大神解释清楚!!!要番外HE!!!】   【血书+1】   【血书+10086】   【何大神!你有本事披马甲,你有本事HE啊!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再不HE我要顺着网线爬到你床上去了,我说到做到!】   ……   一片花痴声怨念声中,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一件事——   【你们不要光看视频花痴好不好?人家还发了篇小论文呢!】   答题人发的证据视频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占据了大量篇幅的,是一篇长长的摆事实讲数据的分析,严谨得堪称一篇学术论文。   【看了,没懂,召唤学霸】   【看了,感觉有点懂了,这个扒马甲的人简直丧心病狂,这一天我终于想起了被统计学作业支配的恐惧[自抱自泣.jpg]】   【看了,似懂非懂,这应该不是统计学,是语言学】   【准确来讲,应该是forensic linguistics,刑侦语言学,算是应用语言学的一个分支,目前这方面的专家凤毛麟角。我已经发给导师了,看看他老人家什么想法。】   【仰望学霸】   ……   刑侦语言学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还属于是一个新兴的学科,国内尤甚。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语言学界,据说已经引起了专家的注意。   从文学圈到学术圈,这瓜也算正式跨界了。   无论网上怎么热闹,当事人何大神却安安静静,除了那个不到五秒的自白外,长草的微博依然长草,连个泡都没出来冒。   不少媒体记者辗转想通过出版社联系何语,却被出版社为难地告知,何先生目前经纪人空缺,很难直接联系到他——主要是他不喜欢被打扰。   记者不信。你们编辑总要催稿吧?   出版社答曰:何老师想交稿的时候就会交,交的又多质量又好,不想交催也没用。你们以为何老师为什么会选择跟我们出版社长期合作?还不是因为我们够佛,不烦人。   记者也佛了。畅销作家都是这么任性的吗?   ……好羡慕啊。   可是人家也说了,何大神赏脸交稿的时候,“交的又多质量又好”……不佛也不行啊!   网络时代信息没有界限,沸沸扬扬的传闻也传到了大洋彼岸。何语的父亲何永铭看着秘书发来的汇总,眉头深锁。   简直不像话!   这个儿子不知道是像了谁,反正就是不像他。对家里生意不感兴趣,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就罢了,看看这闹得都是些什么,那写的都是什么下.流东西……   真是丢尽了何家的脸!   偏偏从父亲到大哥,家里个个都惯着他!那时候他就不该松口,让前妻插手抚养儿子……慈母多败儿,果然养大了没什么出息!   “何总,”年轻美艳的女秘书觑着何永铭的脸色,试探着劝解,“其实阿语当个作家也没有什么不好,作品流传,也能流芳千古嘛。”   话虽这么说,她在心里直撇嘴。能流芳千古的文人又能有几个?   但是何语当个作家也没什么不好,这话她可是真心的。   何总二十几年前跟前妻离婚后,就没有再婚,也只有何语一个儿子。何太太的位置,一直空缺着,不知道有多少想走捷径的小妖精盯着呢。   当然盯着何语的小妖精更多——年轻多金又帅出天际的小开谁不爱?哪怕不能修成正果,能春风一度也是赚的啊!可问题是……贴不上去啊。   退而求其次,何总今年也不过五十,仍然是英俊潇洒的成熟大叔一个。男人跟女人不同,这个年纪一样能生育,如果抓紧机会生个一儿半女,索性何语对家里生意又没兴趣,那么将来的继承人是谁,还用说吗?   综合考虑,比起年轻浮躁没定心,还没玩够的小开,其实他老子是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呢,这年头,作家的形象也是要悉心营造,妥善维护的。”秘书见何永铭似听非听,但没有打断她,心头一喜,接着道,“所以现在的作家经纪跟明星经纪差不多,也是得会包装,会规划,会营销——像这回这种……掉马甲的负.面新闻,本该早早就压下去,翻不出浪花才对。”   何永铭哼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想,不如找个经验丰富有能耐的资深经纪人,去辅助阿语。”秘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备选人履历,“这是林波徐,编辑出身,后来转行做了作家经纪人。有几个畅销作家都是他一手包装出来的,包括有个没什么文化的明星,也被他打造出的‘才子’人设,格调提高了几个台阶。”   何永铭注重效率,提出建议的同时准备好解决方案,才能得他的高看。他扫了一眼,点头吩咐,“去办。”   秘书稍作犹豫,“按理说经纪人是要跟作家直接沟通合作的,阿语那边……”   “我是他父亲。”何永铭乾纲独断惯了,想到一事,又嗤了一声,“先前他大伯不是给他塞过一个经纪人吗?也没见他有什么意见。”   秘书心道那还叫没有什么意见?年纪轻轻的姑娘,被拘留了好几天才捞出来,回国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复之前的刁蛮跋扈,畏畏缩缩得像朵开败的花,整个人都干涸枯萎了。   不过她这回专门挑了个中年男人——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   故土难离,颜父颜母虽然做了决定要搬去D城,可搬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   抢在他们之前搬家搬走了的,反而是成了笑料的刘老汉一家。   这家人本来倒是还想搞事,一会儿嚷嚷着肖像权名誉权受到了侵犯,一会儿又声称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要求赔偿巨额精神损失费。   然后大伯母去找他们谈了谈。   谈话的具体内容不可知——何语面对颜谧的追问,只神神秘秘道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总之那之后刘家人就搬走了,走得跟火烧到屁股,慢一秒就来不及了似的。   有王家先前暴发户现在苦兮兮的前车之鉴,再加上灰溜溜搬走的刘家人,招惹了颜家的都立时倒了霉,这下谁还不明白?   一时间风言风语都收敛了不少。   明面上都收敛了,但人心的阴暗却不可能完全消除。颜父颜母也是厌透了这些,即便舆论环境有所改善,也没有改变搬家的主意。   总算就着周末,一家人去D城看房子。   何语提供的备选名单中,颜父颜母果然对那套“业主急需用钱,价格可以商量”的房子最心动。   单是地理位置这一项,就是很大的加分项了,在房价惊人的D城,又是这么便利的位置,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了。   虽说不是一手房,但装修得很好,基本的家具也配备齐全,各处都是簇新的,看起来其实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据房产中介介绍,房主名下产业众多,这套买来装好后确实没有住过。因而虽然名义上是二手房,实际跟新的没什么差别,还免去了重新装修的麻烦。   “这房子不会有什么蹊跷吧?”各方面都太好,颜母反而起了嘀咕,“也不像是卖不出去的样子啊?再加点价也有的是人抢着要吧?”   颜谧的视线追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阿宝,闻言睨了何语一眼。   何语八风不动,继续陪着儿子玩你躲我找。   自从两人带着阿宝,一家三口在酒店住了一晚后,阿宝明显对他亲近了不少,一声声“爸爸”这个“爸爸”那个,喊得他心都酥了,星星都想摘下来给他。   颜谧想起那天晚上,何语把小家伙扛去洗手间刷牙。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并排站在洗手台前,阿宝垫着凳子,也像模像样地端着小杯子,举着牙刷努力跟爸爸步调一致。嘴上不一会儿就沾了一圈白色的牙膏泡泡,像长了白胡子一样。   那画面太有爱,她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赶紧拿手机拍下来。   结果下一瞬,父子俩对视一眼,转头冲到她身边。不待她反应过来,何语抱起了儿子,两人嘟嘴凑到她脸边——   一左一右亲得她满脸都是牙膏泡沫。   跟着没正经的何语,阿宝果然也学坏了……   房产中介笑着回答颜母的问题:“您说对了,这房子还真有的是人抢着要。早上还有另一家来看过,当场就拍板想买。只是何先生先行付了订金,有优先购买权——不过您最好快点做决定,我这儿询问的人挺多的,拖久了我也不好做不是?”   颜母心里有点别扭,小声嘀咕,“谁要他出钱……”   “嗐!”房产中介劝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嘛!看阿姨一家和和美美的,我看着都羡慕了。再说您要是实在坚持,大不了回头您付房款,我们把订金返还给何先生嘛。”   这话没什么毛病,可颜母却无端想起了早逝的另一个女儿。难言的酸楚顿时涌上心间。   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仿佛在告诉她,她也和她一样,在怀念着颜宁,在遗憾着她的缺席。   颜母叹了口气,拍拍颜谧的手。   “行吧,那就这里好了。”她转头询问地望向颜父,“老头子你说呢?”   老头子也没意见。   房产中介笑得见牙不见眼,“您眼光真好!来,这边请,手续咱们现在就能办……”   搬迁最让人头疼的房子问题,解决得出乎颜父颜母意料的顺利。   老两口走在一起,商量着家里哪些东西要带过来,哪些能送人,还有哪些索性丢掉。   颜谧落后一步,睨向抱着阿宝的何语,压低声音,“某人的剧本写的不错啊。”   一步步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来,还有这个房产中介,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人才,说起好听话来一套一套的,忽悠得老两口当场就把手续办完了——现在哪怕想反悔,都没有余地了。   “什么是剧本啊?”阿宝扑闪着黑黝黝的大眼睛。   颜谧:“……”忘了好奇宝宝问题多了。   脆生生的嗓音引得颜父颜母回头,颜谧怕阿宝重复出来那句话,会引来父母怀疑,赶忙解释:“剧本就是……唔,像宝宝喜欢看的小猪佩奇,里面猪妈妈猪爸爸这些角色,他们说的话、做的动作,都是之前有人写好的,那就是剧本。”   何语唇角抽了抽。这解释的……不能说不对,可是会不会破坏孩子心目中佩奇一家作为活生生的“人物”的真实感?   宝宝现在还是相信圣诞老人的年纪呢……   哪知阿宝理解地点了点头,“哦!那爸爸也会写佩奇的剧本吗?”   何语:“……”谁要写吹风机的故事!   “宝宝还记得爸爸前晚给你讲的,小象米露和他的朋友们的故事吗?”他问。   阿宝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米露用长鼻子救了过河的小花豹,还喷水帮滚了一身泥的小野猪洗澡!爸爸,他们什么时候帮助象叔叔找到他的另一颗象牙啊?”   “就快了!”何语蹭了蹭他的小鼻尖,“爸爸回头把米露的故事也写成剧本,做成动画片给宝宝看好不好?”   “太好了!”阿宝欢呼。   颜谧失笑,“推理大神要转型当儿童作家了?业务还真广。”   何语闲闲瞥她一眼,“明明是儿童推理作品——象叔叔的牙失踪之谜。”   颜谧:“……”   行吧,只要不香艳,什么都好。   时近中午,严教授早早就赶到了餐馆的包厢等候。   被照片视频眼馋了这么久,才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孙孙,她笑得见眼不见牙,连声“乖乖”“心肝儿”的叫。   阿宝也不怯场,在严教授的热切注视下,奶声奶气地打招呼:“奶奶好。”   严教授高兴地塞给阿宝和颜谧一人一个大红包,“瞧瞧,这就是骨肉天性!”   颜父颜母本来有点别扭,毕竟五年前,上一回见面的时候,可以说是闹得非常不愉快。后来见严教授豁达地不提那些,才慢慢放松下来。   阿宝坐在座椅上,小手握着筷子。得知他一直都是自己吃饭,严教授又是好一通夸,连带着也夸颜父颜母,“那时候我就感慨,能教出谧谧这么好的孩子,父母肯定也是很棒的人!还有宁宁,也是个好孩子……”   她叹了口气,“我都听阿语说了,姓裴的姐弟俩……唉,可惜了我们宁宁。”   阿宝眨巴着眼睛,“宁宁姐姐……?”   “是宁宁姨妈,”颜谧纠正他,“宁宁是妈妈的姐姐,是宝宝的姨妈。”   “哦……”阿宝点点头,“那宁宁姨妈呢?”   何语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姨妈去了天堂。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生命到了尽头,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阿宝明白了。在他的年纪,已经有了生与死的概念。他扁了扁嘴,小手伸过去拉住颜谧的手,“妈妈别难过。”   颜谧酸涩的胸口淌过一股暖流,捏住他的小手笑了笑,“妈妈不难过,明天妈妈带宝宝去给姨妈扫墓,好不好?”   明天,是宁宁的忌日。   “好。”阿宝乖乖应答。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重,严教授尝试着活跃气氛,瞥了眼安抚过颜谧,又垂眸认真挑鱼刺的何语,她转向颜父颜母,“亲家公亲家母,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吧,缺点一箩筐,但是有一点,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他对谧谧的心意,不掺半分假。我没有女儿,谧谧在我心里,也跟亲闺女没什么差别。”   颜父颜母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果然,她的下一句就是,“你们看,是不是让他们赶紧把证领了?”   何语向严教授投去赞许的一瞥。接着将挑好了刺的两块鱼肉,一块挟给她,另一块给颜谧,然后又挟了块小一点的,显然是要给儿子。   有了媳妇儿子也没忘了娘,严教授很满意。满意过后便把鱼肉给了颜谧,“谧谧多吃点,瞧你瘦的!”   事到如今,颜父颜母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看他们自己安排。”颜父说。   颜母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问了出来,“那个,何语的父亲……?”   也无怪她疑惑,何语的父亲始终没有出现过,虽然看大伯母的态度,何家那边对这桩事应该是支持的,可是到底是亲爹,怎么到现在都没露过面?   一句话把严教授问得直撇嘴,“他啊!他眼里只有生意,阿语的事情他没有发言权,不用理他。”   “回头通知他一声就行了。”何语若无其事地补充。   颜父颜母:“……”这是个怎样的爹啊!   明天也是百年校庆正式庆典的日子,严教授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吃完饭,虽然舍不得粉妆玉琢的小孙子,也只能先匆匆回学校去了。   颜父颜母则回去准备搬家。颜谧和何语倒是想把阿宝留下来,可是小家伙还是不愿离了外公外婆,两人无法,抱着儿子亲了又亲之后,还是由着他先跟颜父颜母回去了。   难得一个周末的午后,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给秋日的寒凉带来了一丝温暖。   何语牵起颜谧的手,垂眸看着她,“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去领个证吧。”   颜谧:“……今天是周末。”   “汇安区民政局周六下午开到四点。”何语扬了扬手机,“我刚查过。”   颜谧:“……”   “谧谧……”何语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抱着她又蹭又晃,“谧谧,给我个名分吧,宝贝……”   阳光灿金的光线透过树枝,洒落在站在树下的两人身上。几片金黄的落叶打着旋,悠悠飘落到地上。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好好一个大帅哥,当街就撒起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交的又多质量又好”,没错,我交公粮的时候也是这样【摩拳擦掌   #又多又好何巨巨#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v6 5瓶、月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8章   “……谧谧, 等下个月你满二十岁,我们就结婚吧?”   五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阳光和暖。湖边的凉亭里,何语单膝跪在她面前,他仰着脸,太阳的金芒映在他的眼眸中,像洒满碎金的湖面一样闪闪发亮。   她还记得,他单膝跪下的时候,膝盖磕在水泥石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响。那一声听得她心疼, 这个总是懒洋洋不可一世的家伙,原来也会这么急切, 这么毛毛躁躁, 这么紧张兮兮啊……   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样的他呢?   “谧谧谧谧,心肝宝贝, 老婆……我要名分!我不管,我今天就要!”   颜谧被晃得回过神来,满心的哭笑不得——就这么眨眼的功夫, 就从撒娇升级成耍赖了?   “哥你这么任性好吗?”她面上满是无奈, “接下来该不会还要学阿宝, 要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吧?”   何语黑眸眯起,好像还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这么干的样子。   须臾他倏然膝盖微弯,颜谧察觉到他的趋向,头皮发麻, 赶紧拉住他,算是怕了他了,“你还真要坐地上放赖啊……好了好了,给你给你!……哎呀!”   她只觉得身体一轻,慌忙抱住他的脖子。何语抱着她原地转了好几圈,朗声大笑,“老婆!老婆你怎么这么可爱?”   阳光明朗,落英绚烂,男人的笑声中透着的快乐感染力十足,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着的幸福,让瞥见这一幕的行人都忍不住露出微笑。   “老婆!”何语放下颜谧,在她嫣红的唇瓣上轻啄一下,含笑的黑眸中仿佛有星空在闪耀,“为了你老公的光辉形象,还是得解释一句——我没有要坐地上,我是准备跪下再求一次婚……”   颜谧:“……”   “我就知道老婆最心疼我!”何语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走吧,我们去民政局。”   “等等……”   颜谧刚开口,对上他霎时紧张起来的眼神,仿佛怕她反悔一样,她无奈:“我的户口本在旧城区那边收着。”   “哦!”何语默默松了口气,“那就先去拿吧!”   民政局开到四点,时间还算充裕,可他急切的心情从车速上表露无遗。   老公房逼仄的楼道依旧昏暗,今天对面的吴阿姨似乎不在家。进了门,何语就急吼吼问,“宝宝你户口本呢?”   “在……”颜谧刚开口,耳朵突然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好像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   她顿时头皮一麻,望向何语,“哥你听到……没?”她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衣角,“会不会……会不会是老鼠啊?”   她见过不少可怖的凶案现场,也经常会去法医室,寻常人会害怕的场景她都司空见惯,可是有一种东西她还是想到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老鼠。   她实在是害怕这种灰扑扑尖头尖脑还拖着条光秃秃的尾巴的生物。   “别怕,”何语摸摸她的头,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然后伸手打开了衣柜。他仔细扫过角落,捡起落在柜底的一条裙子,“根据灰尘的状况,刚才应该是这条裙子从衣架上滑下来了。”   颜谧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是老鼠就好。   夏天的裙子是薄薄的雪纺质料,捏在手里凉凉滑滑的。何语估摸了一下裙摆的长度,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又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她穿着这么短的裙子,裙摆飘扬,一双白生生的玉腿纤细修长。那双腿曾经如蔓藤一般,热情地紧紧缠着他,缠得他恨不得把命都给她……   仿佛有一团火从心头窜起,热意让何语全身都燥了起来。他的喉结动了动,喉咙一阵发干。   “……哥?”颜谧疑惑出声。好端端的怎么发起呆来了?   何语脑海中那一幕幕缠绵旖旎的画面,因着耳畔这一声软糯糯尾音上扬的“哥”,而更加活色生香了起来。他啪地一下关上了衣柜的门,蓦地转过身,捉住她的手腕。   却见她杏眸倏然张大,小脸上闪过一抹慌张,“哥……”   头顶上方有纸张的哗啦响声,何语下意识,下一瞬,他只觉得眼前一暗,紧接着是呛人的灰尘迷了眼睛,吸入肺腔——   “咳……咳咳咳!”他扯下笼罩在头顶上的旧报纸,可这一下却又抖下了更多的灰尘。他只好闭眼屏住呼吸,难得有几分茫然不知所措。   估计是他刚才大力拍上柜子门的动作,让这张报纸滑落了下来。柜子顶是视线死角,那上面几乎从来没有打扫过,不知道积了多久的灰尘……   几乎尽数扣在了他头上。   等了会儿才终于尘埃落定,何语睁开眼睛,便见颜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出了几步远,用袖子捂着口鼻,杏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何语:“……”反应挺敏捷,躲得挺快啊颜警官。   颜谧依然用袖子捂着脸,只是比起挡灰,更多的是为了遮掩偷笑的唇角。   她还从来没见过何语这么灰头土脸的样子——那张美玉般的面庞上沾着灰,有几分狼狈,突遭此难又仿佛透着些许茫然,还有点羞恼……唔,别有一股,落魄贵公子的味道?   真是……噗哈哈哈哈哈!   她遮着大半张脸,促狭的笑意却从弯起的晶亮杏眸中泄露无余。何语委屈地控诉:“你太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颜谧终于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对上他哀怨的眼神,她更止不住笑,“哈哈哈……我,咳!这不能怪我啊,谁让你不躲……噗!哈哈哈哈哈……”   何语抬手抹了抹脸,脸上即刻出现了几条灰道道,这下颜谧更是笑弯了腰,“你……花脸猫!噗哈哈哈哈哈……”   笑声清脆宛如银铃,在室内回荡。何语被她笑得又是好气又是无奈,不禁恶从心中起。他抹了一手的灰,就要向她伸出魔爪。   颜谧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绕着沙发躲闪,“不要……噗!你好脏啊花猫哥哥……哈哈哈……”   单居室狭小,她到底跑不过人高腿长的男人,只见他长臂一探,眼看她的小脸就要惨遭荼毒,她顿时色变,“……不要!领证要照相的!”   这一句效果显著,伸出的魔爪顿住了。   颜谧才刚舒了一口气,紧接着脸颊就被捏住了——   “没关系,”何语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凝脂般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我不介意娶个小花猫。”   颜谧眼睛瞪得滚圆,“……喂!”   “我可不叫‘喂’,”何语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谧谧是不是忘了,你应该叫我什么?”说着,探臂就要将她抱入怀中。   ……才不要被他蹭一身灰!   颜谧果断投降:“阿语哥哥!”   何语扬了扬眉梢,要抱她的动作却没有停下。颜谧避无可避,终于受不了地喊:“老公!老公不要……”   娇软甜糯的嗓音喊出那两个字,仿佛带着无数柔软的小勾子,勾得何语从耳孔到心头无处不发痒,很想不管不顾地抱住她,按着狠狠地疼爱她。可到底怕耽误了领证的时间,只得先收了手。   “小东西,先放你一马。”   丢下这一句,他匆匆往浴室走,“我去冲个澡,宝贝等我。”   颜谧刚松了口气,脸颊又烧了起来——这话说的也太有歧义了吧!什么等他……   浴室里很快响起了哗啦的水声。   颜谧抽了张湿纸巾,对着镜子擦掉脸上被他抹的灰,又前后照了照,庆幸自己躲的够快。丢掉纸巾,她才突然想起来——   糟了,热水器的水不热,上回还把她洗感冒了!   她敲了敲浴室的门,“哥,水冷不冷?”   水声哗响,何语的声音闷在狭小的浴室里,更添一股暧昧的磁性,“乖,想一起洗还是等下回吧,今天不行哦。”   颜谧:“……”   她关心水冷不冷,不是也想进去洗的意思好吗!   “你是该多冲冲冷水!”她冲着浴室门挥了挥拳头,“大色鬼!”   此刻她浑然忘了,自己明明前几天还燥热难耐地想睡人家,还一时冲动订购了一套性感内衣来着。   同一时间,一个身穿格纹大衣,头上戴着顶毡帽的中年男人穿过狭窄的巷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目光隔着镜片,在单元号之间梭巡。   “……有了。”   他走进楼道里,发现没有电梯,心情霎时就如同这采光极差的旧楼,更加不明亮了。缺乏锻炼的身体爬了两层楼梯就开始吭哧吭哧,待到到了目标门口,他跟手机上核对过门牌号,抬手按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   乍然响起的门铃把颜谧吓了一跳。她走到门边,从猫眼望出去,发现是张陌生面孔。   她出声问,“你找谁?”   “请问是颜小姐吗?”门外的人彬彬有礼,“鄙姓林,林波徐,是何语先生的经纪人。冒昧上门,是有件事情想和颜小姐商量。”   ……经纪人?   颜谧瞥了眼依然水声哗响的浴室,心中疑惑——什么时候又找了个新的经纪人,怎么没听他提过?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打开了门,“你好?”   楼道昏暗,光线从打开的门透出来,目光落在逆光而立的女人白皙精致的脸上,林波徐微微一愣。   虽然来之前看过她的照片,但网上的东西有三分真就不错了,到处都是照骗,他已做好货不对板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颜小姐真人比照片漂亮。   不过想想也释然了——入过何语的眼,还能再掀风浪,也确实得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颜小姐你好,幸会。”林波徐伸出手。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身后的单居室,从居住条件,他能迅速推断出年轻姑娘的经济水平。   怪不得,就算死缠烂打,也想跟何语复合。大学时代的恋爱,她想必还不知道何家的背景,错过之后才悔之莫及。比起当个小警察,自然还是求得何少爷回心转意,嫁进何家,才是改变命运的捷径。   网络上的各种传言,他都综合了解过,那所谓的反转,他也只信上三分。毕竟营销、炒作、塑造人设,他也是个行家,自黑反炒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他既然接受了何永铭先生的委托,要辅助何语理清楚身为作家的形象事宜,那首先一条,这个戏太多的前女友,就得先料理清楚。   “颜小姐,有道是好聚好散,即便挽不回何先生,你也不该曝光他的马甲报复。”林波徐开门见山。   颜谧面色古怪。   ……哈?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别说马甲了,谧谧想把我扒光都可以~   #□□何巨巨#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找到快乐啦. 6瓶、ZY 3瓶、啊蝎同学 3瓶、庄 1瓶、云月小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9章   “颜小姐, 不论你是怎么哄得何先生承认——”   考虑到视频的拍摄地点在床上,她是怎么哄的,林波徐觉得应当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男人在那种时候通常没什么意志力可言,人之常情。   至于她为什么愤而把它曝光,那就更容易理解了。男人嘛,送上门的美色不要白不要,要完愿不愿意负责,就是另一码事了。   而那个小论文,显然就是混淆视线,欲盖弥彰罢了。   “你私自将之公布, ”他推了推眼镜,“这种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何先生的公众形象和名誉权, 我们是可以追究你的法律责任的。”   “……‘我们’?”颜谧脸色更怪。   林波徐以为她打算装傻, “你在论坛回复用的ID,被人顺藤摸瓜扒到了微博。”   颜谧略一思索, 旋即恍悟——   怪不得!   怪不得何语明明那么多粉丝,明明那个「就不告诉你」的账号是她后来才注册的,他却准确地知晓了那个就是她啊……   原因出在自定义的微博主页链接上。   在设置自定义链接时, 她习惯性地用了“mmetnn”——mm et nn, 谧谧和宁宁。   而在那个悬赏的论坛注册ID的时候, 她也没有多想,直接用了“mmetnn”作为ID。   网络时代,循着一个人惯用的ID摸到他在各处的足迹,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她才刚扒了何语的马甲, 转头就有别人来扒她的马甲,这发展不得不说,还真带着点现实主义的讽刺意味。   “哦……”她点点头,好奇道,“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是我扒了他的马甲吗?”   浴室里哗响的水声戛然停歇。林波徐下意识朝紧闭的浴室门瞥去一眼。   ……大白天的,真是,啧。   何语会出现在这样的陋室中的可能性,他连考虑都没考虑过。思及今天上门来的目的,他决定长话短说,速战速决:“颜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想红不是错,但是贴着何先生炒作,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颜谧明白了。在这位经纪人眼里,没有什么是无心的巧合,她曝光马甲的时候“刚好”用了跟微博自定义链接一样的ID,在他看来无异于刻意的引导——总之就是报复的同时还想借机红一把,简直太心机了。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心机过,不由有些好笑,“那我要是非要贴着他呢?”   林波徐意有所指地深深瞥了眼浴室的方向,现成撞上的把柄,不用白不用,“有些事情,颜小姐很希望何先生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低醇的男声与浴室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看清楚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林波徐的眼睛蓦地瞪大,几乎要脱眶——   他张着嘴,生动地诠释着“目瞪口呆”这个词的意思。   何语腰间只围着条浴巾,黑发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不时从发梢滴落,顺着匀称的肌肉往下流淌。   精悍坚实的肌理线条犹如完美的艺术品,被调皮的水珠沿途描摹,淌过块垒分明的腹肌,划过腰侧深嵌的人鱼线,没入腰间的浴巾里,留下暧昧的暗示无数。   “……你小心着凉!”颜谧没好气地拎起刚才又翻出来的一条浴巾,兜头丢了过去。   现什么现,又开屏!花孔雀!   林波徐总算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稍微恢复,“何……先生,我……你……”   何语扯下浴巾,撩起一角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瞟他一眼,用懒洋洋的语调替他补完:“我很忙,你可以走了。”   “呃……哦,”林波徐如梦方醒,然后意识到自己这一下误会大发了,恐有后患,赶紧抓紧机会表现,“我是奉何永铭先生的委托,为您打理商务上的各项事宜……”   浴室门板薄,何语刚才边冲澡边把两人之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早猜到这是谁的手笔了。   “哦知道了,”他直接打开房门,抬了抬下巴,“我今天心情好,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你是要为那个老头子卖命,还是为我驱策。”   林波徐晕晕乎乎地出了门,门板随即合上,差点拍在他的鼻尖上。他又站了会儿,才猛然明白过来何语这句话的含义——   “老头子”肯定指的是何永铭。何永铭老不老,这个姑且不论,但是何语让他好好想想……那意思,是还打算用他?   但是用他的前提是,他得搞清楚自己效忠的对象是谁?   仿佛有一道凉气从脊柱窜过,混杂着几分莫名的兴奋。比起他一手包装打造出来的“畅销作家”,何语这样真正难得的才华横溢的年轻作家,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合作对象。   他得想想,得好好想想……   一门之隔,何语顺手甩开浴巾,以饿虎扑食的姿态,将颜谧压倒在沙发上。   “好玩吗?”他一手撑在她耳畔,一手沿着她毛衣的下摆一路往上。毛衣柔软温暖,却远远不抵她滑腻肌肤半分的温软,那双湿漉漉的杏眸望着他,仿佛初生的小羊羔一样。   刚冲的冷水澡,效果瞬时化为云烟。不过冷水澡还是有用的,至少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你早知道是我了吧,嗯?”何语的大掌盘桓流连着,以一种磨人的缓慢,游移过紧实平坦的平原,缓缓向雪峰上攀援。   峰峦随着急促起来的呼吸,上下起伏着,他看着诱人的绯色在如雪的肌肤上扩散,黑眸中幽色转深,“还跟我装傻?付首付?还分我一半,嗯?”   伏在上方的男性躯体精悍漂亮,像极了狩猎中的猎豹,蓄势待发,危险极了。颜谧按住他的手,“你……你这样,真的会着凉的……”   “怎么会?我很热,”何语的长指捏了捏,指尖陷入不可思议的柔软中,满意地换来她的一声惊喘,“……宝贝也很热吧?”   颜谧当然热。男人光.裸的肌肤上散发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与她体内升腾四窜的燥热交加……她热得快爆炸了!   “你……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嘛!”她撅起嘴,“明明是你先给我挖坑,还悬赏……哼,我这不是遂了你的愿吗?我不管!赏金是我的!七位数,一分都不能少!才不分你一半!”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一副要他就地给钱的刁蛮架势。   何语哭笑不得。   在他计划好的剧本里,有她看了那本《痴秘》之后的羞赧,有她面红耳赤浮想联翩,最重要的是,有她如何花式百出,想方设法取得他承认的证据……   至于曝光与否,根本不是重点。   结果这小东西先识破了悬赏的玄机,还不动声色,把他期待的重点戏码全跳过了!直接给他快进到了可有可无的结局!   “赏金是吧?”何语唇角倏然勾起一抹坏笑,作势就要扒她的衣服,“没问题,这就给你……”   “不对不对!”颜谧手忙脚乱地抵挡,“不接受肉偿!我要七位数!”   “七位数算什么?”何语咬着她的耳垂,笑意低沉,“我给你九位数,几个亿……”说着挺.腰顶了顶,意有所指。   酥麻的电流从敏感的耳际窜向全身,颜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就在发烧的脸颊更热了,“谁要你的几个亿啊!”   “可我只想给你。”   “……”   那个嚣张激昂的东西太有存在感,犹如兵临城下,迫不及待想要长驱直入的架势,让颜谧禁不住微微颤抖,“你……唔,你还领不领证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   何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不行,今天必须得把名分定下来,否则夜长梦多,万一又生出什么变故来……   他这边在冷静中,颜谧却又起了坏心。   “哥,”她伸出指尖在他胸口画圈圈,呵气如兰,“你如果实在想……嗯,快一点的话……还来得及。”   何语的心猛地动摇了。   转瞬他一咬牙,强逼着自己坐起了身。磨着牙冷哼,“快一点?看来真是隔得太久,宝贝都忘了我当年是怎么把你……”   “……闭嘴啦!”颜谧红着脸打断他,转念一想,又有几分啼笑皆非——   差点忘了男人对“持久”这一点的执着了。说让他“快”,难怪不高兴……   她把刚才替他拍干净了灰尘的衣服一股脑塞给他,“赶紧穿衣服,别磨蹭了!”   何语接过衣服,大大方方地当着她的面,一件一件穿了起来。   颜谧本想移开视线,然而美色当前,美男穿衣秀并不逊色于脱衣,举手投足间,满是荷尔蒙的气息。   她向下瞟了瞟,之前激动着的那个部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它在衣料下面,逐渐蔫头蔫脑的可怜样……   “……宝贝?”   胡思乱想蓦然被打断,颜谧脸一热,掩饰般的腾地跳了起来,“好了?走吧。”   何语扬起眉梢,半眯着黑眸上上下下打量她,直把她打量得要发恼,才倏然坏笑着凑近她,在她耳边意味深长——   “别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颜谧:“……”   这家伙怎么总能把好好的成语说得这么意有所指,这么……不正经呢!   ……   周六的民政局人还挺不少,估计都是想趁着周末把事情办了。   颜谧看着长长的队伍,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大排长队的是离婚窗口。   一边是等待登记结婚的男女,另一边是婚姻走到尽头,彼此或冷漠或仇视,迫不及待想摆脱对方的夫妻。众生百态,悲欢离合,这间大厅又何尝不是一个缩影呢?   正感慨着,下巴被何语捏住,将她的脸调转。   “别看了,那边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去的,想也别想。”   颜谧眨眨眼,故意问,“是怕我分走你的一半身家吗?”   何语没好气地睨她一眼,“是怕你要我的命。”   “我要你的命……哦。”颜谧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语牵起她的手,垂眸深深地望着她,“没有什么你的我的,你就是我的一切,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是我用尽了所有的幸运,才失而复得的珍宝。我不能没有你,知道吗?”   情话动听,甜蜜的感觉直击心间,心中的小鹿吃了一大把甜糖,兴奋地撒着欢乱撞,不住地嚷嚷:颜谧谧,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你真是赚到啦!   颜谧踮起脚尖亲吻他,“知道啦。”   来登记结婚的新人自然大都感情融洽,可颜值这么高,举手投足间仿佛都泛着甜蜜的粉红泡泡,养眼得让人看一眼都禁不住露出姨母笑的,却真是难得一见。   工作人员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审核好表格和证件,确认无误后,在户口本的婚姻状况栏盖上“已婚”的戳,递给他们两个鲜红的小本本,笑着道了句恭喜。   何语抢先把小本本接了过来。   红底的照片中,两人头挨着头,笑得甜蜜又灿烂。何语满意地把两本都收进大衣内侧的口袋里,俯首在颜谧脸颊上亲了一口,得意地宣告,“终于是我的了!”   “那有一本是我的……”   颜谧刚开口,身体倏然一轻,被他抱了起来。他就像是刚得到梦寐以求的糖果,抑制不住兴奋的小孩子一般,那张俊脸上的笑容太灿烂,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太有感染力,颜谧也忍不住笑,“算了……你开心就好。”   “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何语抱着她转了个圈才放下,又隔着大衣摸了摸放小本本的位置,唇角高高翘起,“我也是有证的人了!”   “行行行,你有证……”   堂堂何大神开心起来简直直冒傻气,颜谧眼梢的余光瞥见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还有姑娘捂着嘴笑得眼睛弯弯,她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好了老公,我想喝奶茶,我们去买奶茶好不好?”   别说奶茶了,她叫一声“老公”,就算想要星星,何语也要架梯子给她摘。   甜甜腻腻的奶茶正适合这个时候的心境。   在奶茶店找了个角落坐下,颜谧跟何语头挨着头,通知过一圈近亲,看大家的回复。   【佳儿佳妇!!阿语就交给你啦,不听话就狠狠收拾,别心软】   这是严教授。   【恭喜恭喜!天啊我实在太开心了!不过记得对外的口径啊阿语】   这是大伯母。   颜父颜母的回复慢了一些,由颜父代表:   【知道了。婚姻不易,须得用心经营。我和你妈妈还在收拾家里,阿宝明白要搬去大城市,很兴奋。】   还发了几张阿宝的照片。   颜谧笑着回复了父母。她听见何语的手机又震了震,旋即他的脸色掠过一抹阴霾,她好奇地凑了过去,“怎么了?”   【逆子!!!!!!!!】   感叹号触目惊心,将对方的愤怒展现得淋漓尽致。颜谧瞬间明白了,这必然是何语的父亲。   “别理他。”何语点了几下屏幕,给她看另一条,“爷爷老花眼,让秘书帮他发的,他说恭喜我们,还说很期待见到你。”   颜谧有点紧张,“爷爷是什么样的?凶不凶?”   “超凶!”何语见她一脸怕怕,笑着凑过去亲她,“别怕,爷爷从来不凶我,更不会凶你。”   ……还真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啊!   颜谧咬着吸管,脸颊贴在他的肩头上,看他回复长辈们的短信。   她刚才还发了信给黎思萱,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   自从黎思萱去了坎昆,又回来之后,她们还没有碰过头,有很多事情——包括她结婚了这件事,还有许瑾舟的事情,她都需要告诉她。   这几天黎思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回复微信非常慢,短短的回复中还总是透着股心不在焉的感觉。颜谧不时点开对话框,心中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感,挥之不去。   “——请问,你是何语吗?”   头顶一道年轻女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兴奋和激动。颜谧抬头,见是三个约莫大学生年纪,打扮精致的女孩子。   女孩子们你推推我我戳戳你,扭扭捏捏的相互使眼色,还是带头出声的那个高挑女孩最大胆坦荡,确认了何语的身份,她眼睛晶亮,“何大神!我超爱你的书!”   “那个……”她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来,另两个女孩子紧随着也掏出了书,三双眼睛饱含期待,“能签个名吗?”   何语睨了眼抿唇偷笑的颜谧,接过书,“当然可以。”   在他低头签名的时候,颜谧听见另外两个女孩子竭力压低声音的私语——   “天啊他的睫毛好长!你看你看!!”   “旁边的……是网上那个吧?扒马甲的就是她?emmmmm……”   “宁宁你问问看呀,能不能合影……”   颜谧猛地转向带头的女孩,目光落在她明艳俏丽的脸庞上,“你叫……宁宁?”   女孩微微一愣,旋即大方点头,“我叫宁缈。”   原来是姓宁啊……   “宁缈?”何语面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情,“绿海集团的宁总……?”   “是我爸。何大神认识他吗?”宁缈歪着头,皱了皱鼻子,“他上回说认识你,还跟你深夜促膝长谈过,我没信,以为他吹牛呢……”   颜谧想起来了。   她混进外交晚宴那晚,出来的时候,何语正站在外面,跟一个中年男人谈话,她还记得他称呼对方“宁总”。   可是那位宁总说自家女儿跟她差不多大,心玩野了不肯结婚……   颜谧的目光掠过年轻女孩明艳照人的脸蛋,从满满的胶原蛋白,到眉眼间藏不住矜傲意气,正值芳华的女孩子,无处不透着股青春飞扬的气息。   这位老爹是有多盼着嫁女儿啊……   何语签完名,另两个女孩子还在狂戳宁缈的后背。宁缈横了她们一眼,没有问何语,而是转向颜谧,“美女姐姐,我们想跟何大神合影,可以吗?”   颜谧:“……”为什么要问我?   何语闲闲坐在一旁,胳膊随意地搭在颜谧身后的椅靠上,一副听凭她发话的模样。宁缈心中更有数了,扑闪着猫儿眼,眼巴巴望着颜谧。   “……我来帮你们拍吧。”颜谧接过宁缈的手机,等她们站到何语旁边摆好pose。   她正要按下快门,这时其中一个女孩子动了动,似乎是没站稳,朝何语的方向扑倒而去。   何语本就坐在角落,另一侧是另一个女孩,避无可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宁缈抬起一条长腿架在墙上,正好横档在扑倒的女孩面前,阻住了她的去势。   等那个女孩站稳,她放下腿,翻了个白眼,“姚欣慧,能少搞点小动作吗?丢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姚欣慧嗫嗫,“你误会了……”   宁缈冷嗤,“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   一个明艳张扬咄咄逼人,一个眼眶含泪就快哭出来了,第三方很自然地会偏向弱者。   果然另一个女孩有些不满地看了宁缈一眼,轻声劝架,“好了,欣慧的平衡感不是一直都不太好嘛,没摔倒就好……”   颜谧看得叹为观止。这位拉架的第三方,也是话中有话啊。   “真可怕。”何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颜谧身旁,凑在她旁边一脸怕怕,“老婆,我可以不跟她们照相吗?”   结果那边宁大小姐先翻了脸,不再理会两个同伴,过来对颜谧歉意道,“抱歉啊美女姐姐!”她小白眼翻得娇俏,“总有人在家不照镜子,出门不带脑子,也不看看……”   看看人家名草有主了好吗!   颜谧失笑,扬了扬她的手机,“那你还要跟他合影吗?我帮你拍。”   何语伸手将手机拿了过来,调成自拍模式,一手亲热地环住颜谧的脖子,冲宁缈抬了抬下巴,“过来吧?”   “人家小妹妹没有要跟我……”   颜谧小声的抗议被宁缈打断,“要的要的!”   她站在颜谧的另一侧,挽起她的胳膊,冲镜头微笑。   自己莫名站了C位,颜谧有些汗颜,这时又听宁缈道,“美女姐姐,我看到网上八你的履历了!我的天你好牛啊!十五岁进D大,二十五岁就是警督级别的技术专家了,还破过那么多案子……”   她真心实意:“姐姐你和何大神太般配了!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颜谧微微一怔,“网上……是这么说我的?”   林姓经纪人说,大家都知道是她扒了何语的马甲,她还没来得及上微博看看——看看都是怎么骂她的。   “对啊!”宁缈点点头,“你是超级学霸诶!又这么漂亮,还是除暴安良的警花……对了,你扒何大神马甲的那篇小论文,有专家学着表示堪称学术论文的范文呢!”   颜谧打开微博匆匆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粉丝猛涨,留言也增多了不少,多是来膜拜扒马专家的。   也有不少何语的粉丝,来组团围观何大神的唯一关注对象。   唯一……关注?   她点进何语的主页,赫然发现何语的关注人数,从之前高冷的0人,终于变成了1,现在和她成了互相关注的状态。   “哦,其实之前也关注了,”何语悠悠然,“——是悄悄关注的。”   宁缈捂住嘴巴,抑制住尖叫的冲动,“天呐好甜!!”   何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宁小姐不必羡慕,或许……也有人悄悄关注着你。”   宁缈眨眨眼睛,茫然问:“……谁?”   又想了想,打了个冷颤,“还是不要了吧,悄悄关注……有点渗人诶。”   何语:“……”你不是刚刚还喊甜!   待到宁大小姐走后,颜谧也和何语离开了奶茶店,手牵着手沿着街边漫步。   白昼一天天短了起来,不知不觉已是金乌西沉。夕阳的微光下,树梢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好像不太想单独跟宁小姐拍照?”颜谧抱着何语的手臂,眼眸中闪着促狭的光,“总不是急着昭示自己是妻管严吧?”   她一如既往的敏锐,何语不由失笑,“被你看出来了?跟她单独合影,某个小心眼的技术宅……嗯,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颜谧好奇:“技术宅?是不是上回,破解了蔡记者硬盘的那个?”   何语点点头,“就是他。上回也是巧了,我找他帮忙,结果正好撞上是他自己开发的加密技术。别看他斯斯文文的样子,私自拿了技术去暗网卖的人,后来被他整得极惨……”   颜谧好奇心更盛,还想接着追问,被他倏然低头堵住了唇。   天际晚霞绚烂如火,他的轻吻温柔而清甜,鼻息间满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和这个兜兜转转之后,终于成为她的丈夫的男人。   她闭上眼睛,回应他的吻。   何语本只想浅尝辄止,却被她的回应勾得不舍得放开。松开她之前,还不满地在她唇珠上轻咬了一口,低声嘟哝,“你已经是我的老婆了,不许老打听别的男人。”   颜谧:“……”   还说人家是小心眼!你又好到哪里去!   太阳一落山,天黑得很快。路灯亮了起来,街边的招牌霓虹交相辉映。   已经这个点了,黎思萱却还没有回复她。不知道为什么,颜谧心间那股莫名的不安渐渐扩大,她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   铃声一直响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   她转而打给黎思睿。   黎思睿倒是接了电话,不过他没跟黎思萱在一块儿。   颜谧挂了电话,正要接着再打给黎思萱,这时突然有电话进来,是王继坤。   她赶忙接起,“喂?”   “颜谧?现在马上来局里,”王继坤声音紧绷,“许瑾舟逃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语哥:好惨一男的,被大小姐嫌弃太渗人,哈哈哈   ====X分钟后====   语哥:好惨的我,今晚是不是又开不了车了,嘤嘤嘤 正文差不多收尾啦~番外大家想看什么?目前计划是大学时候的甜甜,和婚后的甜甜,反正是酥甜甜就对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孙青 10瓶、不爱吃萝卜 5瓶、西瓜没有籽 5瓶、6v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0章   许瑾舟是在移交看守所的过程中逃脱的。   经过这段时日的侦查和审讯, 警方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准备提请检察院正式批捕。然而就在将他从看守所转移的半途中,他失踪了。   “他一直表现得很好,温和谦恭,没有攻击性,甚至还能开导其他情绪不稳定的在押人员。”刘成面色难看,瞥了眼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何语,终究没说什么,继续道,“连咱们监管的同事私下里都嘀咕, 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   颜谧虽然迫于回避原则,被调离了专案组, 可是案情的进展她一直在关注着, 也知道这些内外的质疑声。   许瑾舟这个人,迷惑性极强, 而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   他明明可以继续躲藏在阴影中——虽然天网恢恢,颜谧相信自己和同事们追查下去, 终究还是能将他揪出来, 但他却偏偏做出了那些挑衅的举动, 仿佛掩藏不住对她和何语的恶感,又像是希望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为宁宁做了些什么。   颜谧不是不能理解许瑾舟的心理。   那时在D大,她和何语的恋情无疑是受瞩目的。深陷于热恋中的他们, 丝毫不掩饰对彼此的痴恋,那份炽热的感情坦坦荡荡,比夏日正午的阳光还热烈。   然而她却不知道,在她跟何语甜甜蜜蜜的约会,连体婴一般出双入对,在偌大的校园里到处都留下他们成双成对的足迹的时候,她亲爱的姐姐宁宁,却陷在一场不能见光的地下情之中。   她什么都没有察觉。   她应该察觉的。她明明看见了宁宁的出神,看见了她双颊的飞红,看见了她在看着她大大方方倚在何语怀里时,露出的似羡慕又似憧憬的复杂神情……   可是她却没能多分出一些心思给宁宁。她是个糟糕透顶的妹妹。   所以许瑾舟厌憎她。   亲近的人横遭不幸,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伤痛。悲伤、愧疚、追悔、自责……当心理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压,人们往往会寻找一个迁怒的对象,将责备转移到对方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被自责压垮。   颜谧曾经经手过一个花季少女被害的案子。女孩儿的父母外出,兄长临时调班,去单位值夜班,而就在女孩儿独自在家的这一晚,歹徒找到了机会,入室将她□□后杀害。   女儿在深夜孤立无援,如此凄惨地死去,没有父母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伤痛。悲痛欲绝的父母甚至怨怪儿子——如果不是他出去上班不在家,妹妹怎么可能遭遇不幸?   本就伤心自责的兄长,又受到父母的指责,心理彻底崩溃。他选择了自杀。   那对父母的婚姻也不可避免地走到了尽头,两人都有了严重的精神问题,父亲至今一个人住在墓园附近,孤立于人群之外。   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了。   那个案子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她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害怕,怕自己的家也会变成那个模样。   事实上,如果不是阿宝,不是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给这个家带来了一线新生命的希望,为了他她也必须更坚强……她完全不敢想,在失去了宁宁之后,她是否能承受住父母的指责,是否能挺过那一段被千夫所指的黑暗日子。   她艰难地挺过来了。在许瑾舟眼中,这大概是她并不那么在乎宁宁的又一证据。   所以在他隐忍数年,终于还是为宁宁报了仇之后,他无法克制地留下线索,向她示威,也是对她的蔑视与指责——   看啊,我能为宁宁做的事情,你永远也做不到。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东西,明明策划好了一切,明明有机会近乎完美地掩藏好罪行,却仍是忍不住做出多余的举动。   许瑾舟压抑得太久了。隐忍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再坚固的心防,也终会被割开一条口子,将其中压制着的情感,隐藏的真相,尽数宣泄出来。   “他一直表现得很合作,咱们监管的同事对他的戒备不高,他是在转移的半途中,在上厕所的时候,趁看守不备脱逃的。我们已经发出了通缉,通知了全市所有的酒店民宿,密切留意这个人,另外也在天眼系统中搜索,如果识别到他,我们会立刻接到警报。”   “拘留的这段时间,没有亲属来探视过他,与他接触过的人,只有他的辩护律师。辩护律师我联系过了,我刚才派了人去把他带过来,看看他有什么线索。”   刘成介绍完情况,周队说:“无论他外表是个多么儒雅无害的知识分子,不要忘了,这是个手上有两条人命的杀人嫌疑犯。颜谧,把你叫回来,是因为许瑾舟是你最先锁定为嫌疑对象,我们现在需要集思广益,需要投入所有的人手,必须尽快将他抓获,以免引起社会恐慌。”   许瑾舟的家和D大,以及亲朋同事,自然是他们的首要搜查对象,然而没有人表示见过他。   在监控无处不在的当今,天眼系统至今没有识别到他,说明他很可能躲藏了起来。   而且,极有可能有人协助。   这一点,颜谧几乎是瞬时便想到了。她下意识和何语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在来时的路上又拨打过黎思萱的电话,可是她却关机了。于是她又打给黎思睿,让黎思睿立刻去黎思萱的住处,确认一下她是否在家。   何语提问:“许瑾舟为什么要逃?”   是啊,为什么呢?   刘成挠了挠耳朵上夹的烟,憋不住的烟瘾让他更烦躁,“鬼知道他那个脑袋里在想什么!看着人模人样的,杀樊倩倩的时候也没见他手软,年轻轻的一条人命,竟然只是为了让宋启明痛苦……妈的,跟裴玉珠一样,都他妈是变态!”   “宋清晏呢?”颜谧问。   “已经保护起来了,”王继坤紧锁着眉头,“但是,暂时没有发现他有去找宋清晏的迹象。”   刘成道:“如果宋清晏同意做诱饵……”   “许瑾舟不会杀宋清晏。”   何语这句语气笃定的断言,让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何语接着解释:“他不打算彻底执行裴玉珠的方案,因为这是他的复仇,不是裴玉珠的。他要给宋启明最大的痛苦,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切悲剧的根源,不在裴玉珠,而在宋启明这个享受着裴玉珠为他所做的一切,却自私懦弱的缄默不言的男人身上。”   “而宋启明再次出轨樊倩倩,于许瑾舟而言,更加罪不可恕——倒不是为裴玉珠打抱不平,而是,裴玉珠手染鲜血,花了那么大代价维护她与宋启明的爱情,然而宋启明却是这么一个不堪的东西。不值得,这是许瑾舟最大的愤怒。”   “世人多谴责女人复仇时表现出来的恶毒,但许瑾舟认为这个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才更该下地狱。裴玉珠必须死,樊倩倩必须死,但是宋启明唯一的儿子,比起肉体的消亡,他更愿意从精神上摧毁他——死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美化一切,还有什么比儿子活着,却蔑视他憎恶他,拒绝奉养他,更能长期的、缓慢的折磨宋启明呢?”   “许瑾舟若是想杀宋清晏,他早就动手了,但那样的一击对宋启明来说太痛快了,他要的是钝刀子杀人,他要宋启明一无所有的活着,余生凄惨,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颜谧的手在桌下攥着何语的手指,攥得很紧。他轻揉地以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给她以安抚。   不值得。   她每每想到宁宁被害的真相,又何尝不是这样耿耿于怀呢?   为了那样的原因,为了那样一个男人……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所以宋清晏没用?”刘成泄了气般往椅靠上一靠,“许瑾舟这么大个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这时颜谧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见是黎思睿,立刻接起,“萱萱在家吗?”   “不在,”黎思睿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是她这么急着找黎思萱,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她的车也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到底怎么回事,颜谧?”   “你先别着急,”颜谧的心沉了沉,尽量不在语气里带出担忧来,“会不会是回你父母家了?或是约了朋友?你先回你父母家看看……”   她一边说话,一边写下了黎思萱的手机号码和车牌号,递给何语。何语立即会意地接过,转头递给技术科的科员,低声同对方说了几句。   “我现在就在回爸妈家的路上。颜谧,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黎思睿的心提了起来。   “还不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你先冷静一点。”颜谧问他,“你最近有听过萱萱提起许瑾舟吗?”   黎思睿倒吸一口气,“许教授?那杀人犯?他不是关着吗?”他咬牙切齿,“卧槽,我只要想到萱萱之前还跟那种人接触频繁,我后背就直冒冷汗……她在坎昆还念叨那丫的呢!回来才听说……唉!”   颜谧的心更直直朝下沉。   她早该想到的……黎思萱向来消息灵通,许瑾舟被拘捕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官方通报,但她肯定能听到风声。   她听说了,却没有来向她求证……   颜谧捏紧了手机,“听说之后呢?萱萱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黎思睿说:“我怕伤她心,也没敢多问,反正人你们抓起来了,以后不会接触了就是了——等等,你干嘛一直问这个?”   他警惕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谧谧?你跟我说实话。”   “许瑾舟逃脱了。”颜谧有义务告知他实情,“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我们已经在追踪萱萱的手机,搜查她的车牌了。我现在需要你做的,是确认她是否在你们的亲属朋友那里,另外,如果她联系你——”   黎思睿怎么可能冷静?   “你们怎么能让他逃了?!你说得轻巧……萱萱她,她……”他近乎语无伦次,“卧槽,卧槽……怎么办?我妹妹……”   “黎思睿!”颜谧低喝,“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认萱萱在哪儿!如果她联系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擅自行动,明白吗?”   黎思睿深深吸了一口气,骂了句脏话,勉力冷静下来,“知道了……你那边有什么消息,也立刻通知我。”   “当然。”   黎思萱的手机关机,无法定位,但是在她的通话记录中,她傍晚曾接到过一通来电。   颜谧照那个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名女性。   “电话?没打过啊!你搞错了吧?”那人先是一口否认,正要挂断时,忽然“啊”了一声,“哦对了!是有个人借我手机打了个电话,男的。啥,长相?嗯……挺帅的。”   借手机的地点,离许瑾舟脱逃的地方不远。   他设法获得自由后,先给黎思萱打了个电话……   这时许瑾舟的辩护律师来了。大冷的天,他一路赶过来,坐下来时还直擦着汗。   “是……是这样的。”律师说:“三天前,我曾和我的委托人见过面,主要是谈一下公诉的流程问题。他拜托我帮一个忙,带句话给一位女士,就说他很抱歉。”   “因为对方不是他的近亲属,他没有办法亲口告知她。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就才四个字而已,不涉及泄密也不违法违规,举手之劳,我就帮他带了话。”   何语抱着手臂,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许瑾舟确实是个操纵心理的高手,一句模糊暧昧的“我很抱歉”,足以扰乱恋慕着他的黎思萱的心。   他什么也不必说,什么具体的指示也不用给,颜谧的警察身份,就决定了黎思萱不会为此事找她倾诉。   而当三天后,他突然打了个电话来,黎思萱选择和他见面。   根据借手机的女士提供的地点,警员们开始重点排查监控。而对黎思萱的车牌的追踪结果终于出来了——   就在二十分钟前,黎思萱开车进了城西的一家购物中心,然后没有再出来。从监控上看,车内副驾驶座上无人,但不能排除许瑾舟躲在后座的可能性。   颜谧取出配枪,检查之后,别进腰间的枪套里。   目前情况还不明朗,但她绝对不会给许瑾舟伤害萱萱的机会。   夜色深沉,霓虹灯光变幻着绚烂的色彩,照亮了黑沉的夜幕。警车呼啸着,向购物中心驶去。   “明天是宁宁的忌日。”颜谧静静地开口,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何语牢牢握着,她正要松开,却被他反手扣住手指。   何语明白她的意思。   他之前提出问题,许瑾舟为什么要逃?   颜谧的推测,是因为明天是颜宁的忌日。   “他也怨怪黎思萱不够关心好友吗?”何语冷哼一声,“他就是个懦夫,孬种,怨这个怪那个——”   “不光是因为这个,”颜谧摇摇头,“你还记得,我查过D大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在宁宁的事情之后,对学生进行心理干预辅导的记录?”   何语点头,“许瑾舟当时也参与了危机干预专组。”   颜谧说:“他负责的是宁宁的部分同学,联系他们,为他们提供心理援助。有不少人与他预约了咨询时间,多数是女生,也包括黎思萱。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萱萱会不定期找他做心理咨询。”   何语的眸中闪过一抹恍悟。   那些人中,不乏有人打着颜宁室友、朋友的旗号,作为“内幕人士”,在事情发生后津津有味地爆料,绘声绘色地讨论颜宁颜谧姐妹和他的三角畸恋。   也是这些人,借由这个机会,预约了人气讲师许瑾舟的咨询时间,借着这个话题接近心中的男神。   许瑾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听这些人倾诉,自己是如何由于颜宁的死而饱受心理创伤的?   “萱萱是宁宁的好闺蜜,当时肯定受到了不小的心理创伤,她是真的需要帮助。”颜谧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少女被奸杀,她兄长自杀,家庭离散的案子吗?那个女孩也有个好闺蜜,好到睡一张床的那种。她死后,她的闺蜜一直被严重的精神问题折磨着……亲近的人遭遇不测,对于关爱她的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黎思萱的心结在于闺蜜的死,她需要开解,她找许瑾舟咨询的时候,话题必然绕不开颜宁。   何语喃喃,“许瑾舟或许觉得,她也和D大当时那些同学一样。”   打着走不出失去颜宁的伤痛的幌子,只是为了钓男人。   颜谧却摇了摇头,“许瑾舟是心理专家,专业能力是不掺假的,五年的时间,他应该能够分辨清楚黎思萱是真的心有创伤。我查过当年那些吃人血馒头的同学,他们后来在校期间,多多少少都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比如论文抄袭被曝光查处,保送推荐名额旁落……等等。”   “虽然不能完全肯定是许瑾舟动的手脚,但是这几年来,他并没有对萱萱做什么,甚至可以说,有他的帮助引导,对萱萱的心理健康帮助很大。”   何语呼出一口浊气,“许瑾舟是研究心理的,他有没有研究一下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   “他只是很矛盾,”颜谧的声音很低,“在矛盾中煎熬着,煎熬到终于爆发——”   而人一旦爆发起来,结果是难以预测的。   进了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通过监控定位到的信息,他们很快找到了黎思萱那辆黑色路虎。   颜谧正要上前,被王继坤挡了回来,“还不到专家上场的时候。”   共事了一段时间,她的能力他看在眼里,承认与否,他对这个空降的年轻专家都有所改观。况且无论空降与否,没有让个女人冲在前面的道理。   不仅是被王继坤挡了回来,颜谧看着护在她身前的何语,不由无奈:“我是警察,你是群众,要保护也该我保护你啊。”   何语只回她一句:“我是你丈夫。”   颜谧:“……”   那边王继坤带人谨慎地接近路虎,须臾摇了摇头,“没人。”   天眼并没有在购物中心内的监控中扫描到许瑾舟的身影,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是在这个停车场里换了车。   接着又是一番调取监控。待到终于查明,黎思萱是到位于购物中心停车场内的汽车保养店内开走了另一辆车,在停车场的一角稍作停留,接着驶出了停车场,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给加班的技术科打了电话,要求追踪黎思萱改换的车辆,王继坤阴着脸,“他就算换辆车,又能拖延多长时间?”   “足够了。”颜谧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从23:59跳到00:00,仿佛一切重置归零,她喃喃,“是新的一天了。”   何语和她一样,在发现黎思萱换了车,察觉到拖延的意图后,便明白了许瑾舟要去往哪里——   “县城的公墓,在碧岩山上。”   没多久,技术科也确认,那辆车开上了通往县城的省道,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县城了。   警车再次呼啸着,驶上了省道,直奔县城,同时通知了当地的警方支援。   今夜没有月亮,天空格外的黑,只零星点缀着几颗黯淡的星子。公墓陵区建在半山腰至山顶的位置,凌晨两三点钟的山上,黑乎乎的树影摇动,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怪,阴森渗人。   “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格外尖利,颜谧见是黎思睿,接了起来。   黎思睿从知道黎思萱开车去了县城后就再也坐不住,也随后开车跟了过来,只是落后了半步,现在仍在路上,“萱萱呢,找到了吗?”   颜谧已经看见了黎思萱开的那辆车,熄火停在路边,里面不出意料没有人。警员们也下了车,由她领路,走向颜宁安歇的地方。   “找到了,黎思睿你放心,”她望着墓碑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我会安全地把萱萱带回去。”   黎思萱很快发现了包抄过来的一众警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你们……”   颜谧用枪指着蹲在颜宁的墓碑前,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的许瑾舟,对黎思萱道,“萱萱你过来。”   “我……”黎思萱咬着唇,站着没动,“他只是想来看看宁宁。”   “现在他看到了,”颜谧没有放下枪,又重复了一遍,“萱萱,快过来。”   这时许瑾舟扶着墓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墓碑上,照片中的颜宁抿着唇,唇角漾着两朵梨涡,笑得羞涩腼腆。   他垂眸看着照片,目光温柔。当他调转视线看向黎思萱时,那抹温柔还没完全散去,连他的声音在这样寒冷的暗夜中,都透着一丝暖意,“谢谢你,黎思萱。”   黎思萱的鼻子一酸,眼眶有些热,“……嗯。”   得知许教授是杀害裴玉珠和樊倩倩的凶手时,她如遭雷击,怎么也无法相信。可是她又听说,是裴玉珠杀了宁宁,许教授的动机是复仇……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下意识想去找颜谧问清楚,就在这时,一个自称是许教授的辩护律师的人,给她带来了一句话——“他很抱歉。”   她好像有点懂,又不太懂。她最终没有去找颜谧,因为颜谧回答不了她的疑问——她明明感觉许教授对她是不同的,是为什么?是因为宁宁吗?   今天——不对,应该是昨天了——她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接通居然是许教授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然而鬼使神差地,她答应了去接他。   她真的很想知道所有的一切真相,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将爱掩藏得那么深。   “其实我很喜欢你每次来找我,”许瑾舟看着黎思萱,“你每回都会讲起宁宁的事情,有很多都是我不知道的事。你眼中的她很好——当然,她的确就是那么的好。你能相信吗?爱不会因为爱人的逝去而消失,反而会随着更多的了解,而越来越深——多么绝望啊。”   黎思萱发出一声抽泣。   许瑾舟转过头,目光掠过颜谧身边的何语,笑了笑,“还是这么的形影不离。真令人羡慕。”   颜谧担忧地望着黎思萱,“萱萱?过来,到我这边来——”   “抱歉。”   伴随着这两个字,变故陡然而生!   许瑾舟猝然抓过毫无防备的黎思萱,将她挟持着挡在身前。一手钳制着她,另一手抵在她的颈侧,指间闪着寒光,是一片锋利的刀片。   “许瑾舟你敢!”   “放开人质!”   在一众警员透着紧张的警告呵斥声中,何语低醇的嗓音响起,“许瑾舟,挟持人质,垂死挣扎,这么丑恶的一幕,你确定要在颜宁的面前上演吗?”   王继坤也道:“许瑾舟,你逃不掉的,何必再罪加一等?”   许瑾舟又笑了笑,抵在黎思萱颈侧的手丝毫没有松开,裹挟着她慢慢地一步步后退。   看清他身后的地形,众人心中都是一咯噔——这里是半山腰接近山顶的位置,他的身后便是一个陡坡。这片陵区修缮得并不尽善尽美,陡坡上并没有栏杆,下面寒风呼啸,黑乎乎看不见底。   颜谧的心却一点一点沉静了下来,犹如月光下无波的湖面,所有的一切,映照得分毫毕现。   她放下持枪的手,看着许瑾舟,目光平静。   “我跟萱萱交换。”她说,“放开她吧,你的目标,难道不是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峰仔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峰仔 5瓶、李马克家的小可爱 5瓶、6v6 2瓶、找到快乐啦. 2瓶、啊蝎同学 1瓶、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1章   黎思萱全身僵得仿佛失去了知觉, 她的脑子里一团混乱,她能感到冰冷的刀片抵在突突跳动着的颈动脉旁,争先恐后落下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一切都让她看不清楚——   “教授……”她哽咽的声音打着颤,“你说……你说你只是想来看看宁宁……你说,你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说,你说你会去自首……”   许瑾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视线落在颜谧身上,没有开口。   “你给我往后退!”刘成将颜谧往后搡了搡。王继坤也上前了半步,那意思很明显——大老爷们儿还没死光呢,怎么可能把她推出去交换?   何语的脸色黑沉得可怕, 攥着颜谧手腕的手如铁钳一般,“不行!”   剑拔弩张的氛围对许瑾舟没有丝毫影响, 他仍然是看着颜谧, 倏然笑着摇了摇头,“看看, 不愧是天之骄女,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堆人关爱你, 护着你。你永远是被偏疼的那一个, 你什么都有, 可是宁宁呢,宁宁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宁宁最好的朋友吗?”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颜谧,话却是对黎思萱说的,“宁宁不在了, 你的生活还是照样继续,反正还有颜谧补上好闺蜜的位置……”   “不是的……”黎思萱抽泣着,“教授不是的……不要这样……”   “许瑾舟,你怨天尤人的样子,真不像个男人。”何语紧盯着许瑾舟,冰冷的嗓音仿佛淬着冰,“你这几年,过得不风光吗?从讲师到最年轻的副教授,很快就会是最年轻的教授,还是D大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最年轻,最受欢迎的督导……”   他笑得嘲讽,“真好啊,没有过师生恋的绯闻,也没有被裴玉珠拖下水,前途无量许教授。还能站在道德高地上评判我们——敢问许教授,你扪心自问过了吗?”   一抹痛意在许瑾舟的眼中闪过,然而他钳制着黎思萱的手没有动摇,“你不必这样,我哪有什么道德高地……我很清楚,我对不起宁宁,我才是最大的罪人。我知道,我错的彻底——事实上,我竟然是在痛痛快快地报完仇之后,才大彻大悟,之前我错的是多么的彻底——”   “人生在世,果然还是要痛痛快快的爱,痛痛快快的恨,什么隐忍什么克制,根本毫无意义。啊,不瞒你说,”他嗤笑一声,“那时候我感觉到裴玉珠在我手下断气,我竟然有点羡慕她。她这一辈子,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就连她的死,也完成了她想要的复仇。”   “你知道吗?我推荐她读《美狄亚》,让她发自心底里认同这个人物,产生效仿的念头,根本不费什么功夫。她对那句话心有戚戚,还在我面前念叨过——「爱得太深,就会失去所有的尊严和价值。」”   “可同样是一无所有,裴玉珠这辈子倒也算快意人生,而我呢?我犹豫着,隐忍着,寻找时机……真他妈憋屈。憋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宁宁。真他妈失败。”   惯来儒雅有礼的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脏话,可是没有人有心思去注意。   他的坦白,他的态度中透露出的不详,更令人胆颤心惊。   而颜谧也更加明白了许瑾舟的行为为什么会越来越脱序——从裴玉珠手袋里的小纸条,到漫不经心地将樊倩倩的尸体摆置成盒中少女,进而主动在何语面前以一个推门的动作暴露身份……   还有审讯他的时候,他的承认,来得比她预计的容易。   诚然她对自己的审讯技巧有信心,这张跟宁宁一模一样的脸,也能在最大程度上干扰他的情绪,然而他的退步坦白,还是来得太容易了些。   因为他累了,厌倦了。   他想结束这一切。   “放开萱萱吧,”颜谧看着他,平静的目光中含着锐利,“许瑾舟,你费尽周折,不就是为了把我引过来吗?我就在这里,你放了萱萱,我跟她交换。”   “不行!”   “不要……”   “换个屁!”   “要换换我!”   ……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身后响起更多杂乱的脚步声,是警方来了更多的增援,包括特警队,井井有条地在周围就位。   人质危机本就是警情中最为棘手的情况之一,更何况颜谧心中清楚,许瑾舟并没有挟持人质突围逃跑的打算,他甚至直至现在,连条件都不曾主动开口提过。   他不算完全欺骗了黎思萱,他的确打算自首,只是他自首的方式,和黎思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教授……”黎思萱看不见身后的情形,但从耳边呼啸的风声,她大致明白了此处的地形。泪水被风干在脸上,她的脸已经冷得失去了直觉,只是哭着恳求许瑾舟,“不要这样……为什么……”   颜谧能想明白许瑾舟的意图,何语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王继坤几人在尝试着与许瑾舟做交涉,何语的手指飞快地在大衣口袋里按动,另一只手钳着颜谧的手腕,牢牢地不肯松开半分。   “哥……”   颜谧刚开口,被何语一个严厉的眼风瞪了回来,“绝对不可能!”   无论是私人感情,还是身为警察的职责所在,颜谧都不可能坐视情况恶化下去,不能再让黎思萱身处危险之中。她晃了晃被何语紧攥着的手,“你明明说过,我叫哥哥的时候,你都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这次不行。”何语很坚决。   她要他的命都可以,但他绝对不可能看着她落到许瑾舟手里。许瑾舟已经彻底疯了,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不在乎明天是否到来的人,谁也阻止不了他的疯狂。   “够了,你们拖延时间,拖延得足够了吧?狙击手就位了吗?”许瑾舟叹了口气,“再拖下去,太阳都要出来了。以前我跟宁宁约定过,什么时候一起看日出,可是……”   他压根不搭理王继坤他们提出的交涉条件,只看着颜谧,“你知道吗?你头一次去找裴玉珠,之后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你太敏锐了,她问我,需不需要处理掉你,反正她也要死了,顺手的事情而已。”   “多么恶毒的女人啊!人命对她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她不该死吗?我当然没有让她动手。我怎么可能让她动手呢?你是宁宁最疼爱的妹妹,我当然不会让她伤害你。否则我要怎么跟宁宁交待?”   宁宁最疼爱的妹妹,他当然要全须全尾地,带去陪伴她啊。   许瑾舟紧了紧抵着黎思萱脖子的手,“好了,虽然日出一定很美,但是阴阳相隔,这样的日出不看也罢。交换吧,颜警官,在我数到十之前,我要你慢慢的走过来……”   “你先放了萱萱!”颜谧要求道。   “聪明人不要说傻话。”许瑾舟开始数数,“一——”   “二——”   他数着数,又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几乎要踩到陡坡的边缘。随着他的动作,刀片在黎思萱颈侧的皮肤上划过,她的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嘶哑着哀求,“不、不要……”   黑暗中能见度太低,他又挟持着人质,狙击手根本找不到能开枪的角度。王继坤在对讲机里和队友低声沟通,心中暗自焦急。   不行的话,也只能让颜谧交换,先稳住他……   “三——”   “许瑾舟,”何语突然开口,“实在不行,你就带着黎思萱下去吧。”   颜谧向前了一步,本想强行甩开他的手,闻言猛地转头瞪住他。   就连许瑾舟也微微一愣,更不用提王继坤等警察。刘成忍不住低声斥他,“喂你别乱说话!”   何语看着许瑾舟,“我又不是警察,没有救人的义务。如果你非要带一个人下去陪颜宁,那还是黎思萱好了,反正你也嫌弃她作为闺蜜并不那么合格,如果你觉得过意得去,索性就把这个塑料闺蜜带去给颜宁吧。”   黎思萱:“……”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她简直要破口大骂了!   这是什么人啊!什么塑料闺蜜!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这时何语口袋里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三下,是约定的信号。他略微松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接着冲许瑾舟一挑眉梢,“怎么,用黎思萱将就一下不行吗?她也就是不情愿了一点,但没关系,强扭的瓜你还在乎甜不甜吗?”   “就像你说的,生活还是照样继续,就算你带走了黎思萱,我们伤心一阵,还是会慢慢走出来。谧谧和我,依然会白头偕老,相守一生——你羡慕到出血也没用。”   他这番话太不按常理出牌,所有人都被震住了,黎思萱气愤之下连哭泣害怕都忘记了,瞪大了眼睛瞪着何语。   许瑾舟不愧是精英教授,怔愣过后很快反应了过来,“白头偕老?你这样怂恿着我害死颜谧的闺蜜,阻止她救她……你以为她不会怨你?你以为你们的感情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何语老神在在,“我只想保护谧谧,我只要她安全无虞。至于其他的,都是赚到了——哪怕她怨我恨我,我也认了,如果这是唯一能保护她的办法,我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黎思萱:“……”我他妈不愿意啊!!!   “我不要!放开我!!”她挣扎了起来,脖子险险几乎要蹭到刀片上,她却没有意识到,反而是许瑾舟下意识地将刀片移开了一些,皱着眉压制住她。   移开刀片的动作很微小,但何语注意到了。这确认了他的推测——黎思萱只是筹码,许瑾舟并不是真的想对她下手,他的执念,是与颜宁一胎双生的颜谧。   身经百战的王继坤也注意到了,与刘成交换了个眼色。   “萱萱小心危险!”他们所处的位置实在危险,颜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黎思萱挣扎中被割到脖子,又怕她推搡太过,两个人会一起掉下去,她使劲将手从何语手里挣出来,像是被他的做法激怒了,“——滚开!”   “不是要交换吗?我这就过来。”   她借着甩手的动作,隐蔽地冲王继坤打了个手势,然后举着两手摊开手掌,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缓缓迈步向前。   许瑾舟眯眼盯着她一步步迈步,余光没有错过何语的手被甩开时的错愕与受伤。   “谧谧!”何语被几个警察拦住,拼命挣扎,伸出的手却无法够到缓步前行的颜谧,“你回来!不许过去,谧谧——”   他的喊声撕心裂肺,回响着穿透暗夜中的墓园,那股深深的焦灼与绝望,如同山间黑不见底的深谷一般,让人忍不住心悸。   就连紧盯着颜谧的许瑾舟,也忍不住略微分了神——   就是现在!   何语倏然举枪瞄准许瑾舟,似是就要扣动扳机。依照他刚才的言行做派,许瑾舟毫不怀疑这个男人不会顾忌黎思萱的性命,直觉告诉他,他是真的会开枪!   许瑾舟甚至来不及细思何语手中的枪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将黎思萱迎着何语的方向挡在身前,同时身体条件反射地躲闪。   就在他躲闪的这一瞬间,枪声响了——   砰!   许瑾舟的身体一震,刀片从无力的手指间脱落,整个人向后仰倒而去。   “——萱萱!”颜谧向前扑去,所处的位置正好够她抱住被许瑾舟带得向后仰倒的黎思萱的腿。   她生怕赶不及抓住黎思萱,丝毫没考虑自己是否会被黎思萱的重量拖下去。   而事实上她也无须担心,几乎在枪响的那瞬,何语便冲了过去,仿佛一阵旋风刮过,瞬间到了她的面前,抱住差点要被半截身子挂在边沿下面的黎思萱带下去的她。   警员们也反应迅速地一拥而上,很快便将黎思萱拉了上来。   颜谧坐在地上,被何语揽在怀里,后怕般地不停轻啄着她的发顶,喃喃着,“没事了,没事了……”   远处天际亮起一线朦朦胧胧的光,还远远不足以驱散笼罩山间的黑暗。下面黑乎乎一片,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中,颜谧似乎听见了下面有响动,又似乎只听见秋风穿过山林,像是在呜咽……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就这样闪电般地结束了。   黎思萱呆呆地靠在一个警员的身上,木然地抬手抹了下脸,看着手背上暗红色的血迹,鼻息间仿佛还萦绕着火.药的味道……   她呆滞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哭了出来——   “妈妈……爸爸……哥……”   颜谧挨过去轻轻拍着她,“没事了没事了,萱萱不怕,没事了啊……”   “谧谧……”黎思萱吓得混乱的脑子仿佛才刚认出她一样,抱住她哭得更大声,“哇……许教授……呜呜呜……”   “萱萱——!!!”   黎思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踉跄着一路卷到近旁。看见妹妹的脸上飞溅的暗红斑迹,他瞬时吓得魂飞魄散,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颤抖着手,“萱……怎么回事?哪儿受伤了?疼不疼?要不要紧?医生呢?救护车呢?!”   “医务人员马上就到,”王继坤见他团团转着几欲晕倒的焦灼样,补充道,“那不是她的血。”   “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黎思萱这才发现哥哥来了,扑进他怀里,“哥……”   劫后余生,年轻的女孩放声发泄着恐惧和伤心,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便来了,用担架将勉强止住哭声,沙哑着喉咙不停打哭嗝的黎思萱抬走了。   王继坤放下对讲机,过来对颜谧摇了摇头。然后道,“下面的安全网,接住了。”   颜谧叹了口气,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刚才黎思睿迟迟未到,她猜到了他八成是被何语支使着去做什么事了。免得现场多了激动的家属,更添变数。而现在她知道了,黎思睿是在下面帮忙布置安全网和安全气垫。   最终坠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的,只有许瑾舟。不知道下落的时候,他还有知觉吗?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又在想些什么?   她知道,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旭日露出一丝金边,跃跃欲试着要冒头出来,为世界驱散黑暗,带来新一天的光明。   危机状况下飙升的肾上腺素作用消退,颜谧才觉察到手上火辣辣的疼,“嘶……”   何语立刻紧张了起来,“怎么了老婆?伤到哪里了吗?”   颜谧抬起手,“刚才拉萱萱的时候太用力,好像伤到手指了。”   她摊开的手纤细白皙,纤纤玉指中有两根都肉眼可见的红肿了起来,何语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喊人过来替她检查。   “你也太冒险了!”扭伤的手指先被简单地包扎了下,颜谧边跟着收队的同事们往回走,一边没好气地数落何语,“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话?真惹恼了许瑾舟怎么办?!”   还有黎思萱,万一她当真了怎么办?   “我不表现得混蛋一些无情一些,许瑾舟怎么会相信我会开枪?”何语为自己辩解。   他转向王继坤,“多谢坤哥,配合无间。”   王继坤冷哼了一声。   颜谧朝许瑾舟走去之前,冲他比了个“见机行事”的手势。   他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计划,但还是示意狙击手和队员们就绪,随时见机行动。   开枪的自然是埋伏在旁边的狙击手,何语所做的,是扰乱许瑾舟的判断,让他产生他为了颜谧,会不在意黎思萱的性命,抢先手开枪的感觉。   他为无从下手的狙击手争取到了一个动手的间隙。   D城来的同事和县城当地的增援警员在忙着做现场的收尾工作,准备收队。回到警车前,王继坤伸出手,“配枪。”   何语乖乖将颜谧的配枪交了出去,贴心地说明,“根本没开保险。”   王继坤又是一声冷哼,收起了枪,不置可否。   老实说,连他也不太确定,当时那种情况下,若是别无先择,何语会开枪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就像配枪的保险现在是锁着的,可当时何语指着许瑾舟时,保险是不是锁着的……这个问题,他同样不会知道答案。   “对了颜警官,”王继坤转向颜谧,“私自将配枪交给平民……”   “抱歉,是我欠考虑了。”   “不是她交给我的,是我偷拿的。”   颜谧跟何语同时开口。   然后颜谧没好气地瞥何语——偷拿?这是什么烂理由!   果然王继坤笑了,那张凶悍粗糙的脸笑起来时,伤疤扭曲成一团,怎么看都是恶狠狠的冷笑——   “随随便便被偷走了配枪?颜警官,丢失配枪,可是要负刑责的。”   何语:“……”怎么还更严重了啊!   王继坤无数次被何语气到心梗,这下终于让他吃瘪了一回,满意了。掉转脚跟前,他丢下一句,“记得写检查。”   颜谧看着自己包扎潦草,几乎被纱布裹成了猪蹄的右手,欲哭无泪——   这要怎么写检查啊!!   ***   凌晨的这一场行动过后,公安很快发布了详细的警情通告。   长长的一篇通告,将二十五年前宋启明前妻的车祸,五年前颜宁的坠楼,以及最近裴玉珠和樊倩倩这两起命案一并通报清楚。   “……鉴于犯罪嫌疑人许某宣告死亡,本案依法终止侦查。”   通告一经发出,立刻掀起一片哗然,再加上今天正好是D大百年校庆的正日子,隆重浩大的庆典,是持续半年的一系列大小庆祝活动的最高.潮。   不仅网上热议,校庆庆典上,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桩惊世奇案。   不知道是谁带头,在第三教学楼的旧址,如今新盖起了多媒体教学楼的下面,放上了一束鲜花。   很快有更多的学生和校友加入了进来,楼前的空地上不足半日,便摆成了一大片花海。   陵园里,大理石的墓碑被清水认真洗过,沐浴着在秋日的暖阳。岩石中细小的沙砾折射着阳光,闪烁着低调而耀眼的七色光芒。   颜谧翻过热搜里#D大百年#标签下,楼前堆满鲜花的照片,读着校友们还有陌生的人们对颜宁的惋惜与哀悼,眼眶禁不住发酸。   “宁宁,你看,我们都没有忘记你。我们都很想你。”她抱过阿宝,“之前带阿宝来过,可是你还不知道吧,他是你的小外甥。还有,我和语哥结婚了,爸妈也会搬到D城养老,但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我们真的、真的,都很想你……”   “妈妈不哭。”阿宝伸出小手,给她擦拭眼泪。   胖乎乎的小手对妈妈滚滚掉落的泪珠有些无措,一只温热的大掌伸过来帮忙,轻柔地将泪水拭去。   何语紧拥着这一大一小。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中,颜宁依然抿着唇,笑得梨涡轻浅,仿佛在注视着眼前的一家三口,为亲爱的妹妹终于捉住了属于她的幸福,而欣慰浅笑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