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有味》 作者：喜崇 文案 知乎提问：普通女生如何拥有高富帅男友？ 长安：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男人的胃。 吃吃喝喝，恋爱生活，就是细枝末节里的人间真味。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主角：苏长安，李少游 ┃ 配角：林写意，陈柳，张梦玥，聂远，赵萌萌 ┃ 其它： 第1章 茶泡饭 是时夏夜，月朗星稀，青城后山一座独栋小别墅里，飘来茶香。 　　不远处的度假屋里喧扰了半宿，大概是那一群富二代又来开派对，搅闹不休，苏长安被吵得睡不着，索性起来给自己加个餐。 　　小花园虫鸣阵阵，长安推开落地窗，打算摘几棵葱。 　　“一保堂嘉木，味道确实浓厚。” 　　略带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苏长安被吓得一抖，直接将整颗小葱连根拔起，抬头一看，一道修长的人影靠在花园木栅栏外，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手指夹一根细长的卷烟，客厅的暖光照亮了他微微上挑的眼。 　　是李少游。 　　那时候在市内酒吧豪华的半开放式包厢里，苏长安参加闺蜜写意的生日趴，主人公却喝高了，在舞池中央蛇精一般妖娆扭动。她被几个一身潮牌的富二代围住搭讪，正不知所措，脸都涨得通红，也是这样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为她解了围，“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装什么要妹子不要酒呢？快过来喝！”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 　　苏长安不自觉把手中的小葱捏得稀烂，汁液溢了满手，带着些微的辣，她感觉掌心血管微微跳动。 　　“不请我进去喝一杯茶吗？长…长安？” 李少游记得林写意经常提起这位闺蜜，虽无甚印象，但他喝了太多酒，嘴里泛着烟酒混杂的苦味，闻到煎茶浓烈的香气，似是胃都熨帖起来，于是厚着脸皮想蹭一杯茶。 　　苏长安向来不擅长拒绝，只能去开了花园木门，示意他跟上。她似是终于微微缓过神，向他解释：“我没有泡茶，是想做茶泡饭，正在煮茶，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吃点宵夜。” 　　李少游没有回答，看着前头少女穿清凉吊带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在月光下莹莹发亮，觉得来点夜宵也不错。 　　—— 　　茶泡饭起初是日本平安时代贵族间流传的开水泡饭，お湯漬け，意即汤渍。冬日里滚烫的水温将米饭沁润；夏日里将开水放凉，浇在米饭上，开胃解暑，是四季贵族们喜爱的熨胃佳品。到江户时代，热水早已被茶所取代，而茶泡饭也已经演变为街坊间方便速食的轻食。及至现代，日本人在讲究食材本味的原则上，将之添了各种花样，既可作为星级饭店的奢侈美食，也可作为家常制作简便的日式轻食。 　　要做出好吃好看的茶泡饭，首先米饭不能选择太过软糯或太硬的，苏长安从不在吃上委屈自己，一直买的日本名产越光米，米粒颗颗饱满，洁白剔透，口感糯而不糟，还很有韧劲。刚出锅的热米，她之前就已置一旁微微放凉。茶叶梗在粗篱里清洗过滤，一点点将开水倒入，煮开。她用的水少，茶就会浓，此刻茶煮得刚好，焦苦的茶香溢满四周。 　　因是夏日，苏长安又喜酸，用了酸梅子。她用毛巾包了茶壶，自碗沿缓缓倒入，至米饭三分之二处停住，放一颗梅子在米饭中间，再倒一些海苔芝麻，小葱切碎，洒在表面。 　　米饭莹白，小葱鲜绿，茶水嘉木微微泛黄，晶莹剔透，想到方才那人一身浓烈酒气，苏长安又从冰箱拿出西红柿，做了两盘白糖西红柿沙拉。 　　李少游自个儿在客厅转了一圈，这里的装修很温馨，各种少女的摆设很多，最引人注目的是沙发旁一只巨大的泰迪熊，整个儿瘫在地毯上，黑黑的眼珠子目视前方，毛茸茸的一大团，让人不由自主也想瘫一瘫。 　　于是他自觉地坐到了沙发上，虽然不好意思瘫得毫无形象，但姿势很是轻松随意。沙发很矮，茶几却相当于餐桌的高度，这样一来电视也摆得比一般家庭要高，是个适合坐在沙发上吃饭看电视的布置。他人高，沙发这么矮，长腿伸出一大截，就挨着泰迪的毛茸茸。 　　不过十分钟苏长安就端着一个餐盘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只肥胖的布偶猫。她看李少游没有坐餐桌的意思，倒也没说什么，她平时自己吃饭也都是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的，于是一一把两碗饭，两盘沙拉摆在桌上，布偶猫樱桃跳上沙发窝着，她又顺手打开了电视。 　　但她随即意识到不妥，这样一来两个人都要并排坐在沙发上，正想询问李少游的意思，却见他已经盯着自己，似在催促坐下开饭了。 　　她犹豫一会儿，讷讷开口：“那个……我习惯坐在西瓜旁边，就那个泰迪，你能不能……？”说完脸都涨红。 　　李少游愣了一下，轻轻笑着挪开了，但少女圆润的脸，红彤彤得像苹果，竟然非常可爱，让他不由起了戏弄的心思，只往旁挪了一小截，留身边刚够一个成年人坐下的空间。 　　苏长安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本来要求人家让开，就让她非常害羞了，这坐在玩偶旁边吃饭的习惯，怎么想也很奇怪吧，于是只能紧挨着李少游坐下了。 　　少女坐下后，面对美食气场一变，眼睛亮闪闪的，拿勺子夹在两手拇指虎口间，嗓音清亮：“我开动啦！” 　　然后转头看着李少游，示意他可以吃了。 　　李少游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看她黑亮亮的眼睛，又被食物的香气诱惑着，便直接开动了。 　　苏长安在某些方面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执着，比如喜欢在客厅看着电视吃饭，要挨在西瓜旁边，每次还必要说一句开动了。按林写意的说法，她这是眷恋家庭的温暖，给自己塑造家庭生活的仪式感。于是每次写意跟她一起吃饭，也会像她一样，提醒食物做好被吃掉的准备。不知道李少游会不会觉得她这样很奇怪。 　　不再多想，她已经一勺挖了满满的汤饭，吹了吹就放进嘴里。 　　寿司米总给人一种自带咸香的口感，所以她做茶泡饭从不再多放盐，一口下去，茶香裹着韧劲的米粒，夹带海苔芝麻脆爽的口感，葱香微微浸透口腔，她不觉发出细微的喟叹。 　　李少游之前本来顾着喝酒，没吃什么，胃里空空，又被酒精刺激，肚子极不舒服，此刻一口清淡温暖的汤饭下去，也不自觉发出满足的鼻息。 　　吃了第一勺汤饭，接下来就是本次茶泡饭的C位酸梅子了，苏长安已经沉浸到美食的世界中，教李少游，“你要这样，挖一大勺饭，带一些汤汁，将梅子放在中间，吃的时候才不会太酸”，她右手拿勺，左手拿了筷子，夹了唯一的一颗梅子恰恰将之放在勺子中央，然后一口吃下去，眼睛被酸得微微眯起，表情却非常快乐。“这样，吃掉精华之后，接下来一整碗饭都可以借着梅子的味道吃完啦。” 　　李少游学着她的样子，左手拿了筷子，却不怎么会用，苏长安便直接帮他夹了那颗梅子，正正好放在一大勺米饭的中央，可能是力道有些大，梅子压在白白的米饭上甚至微微陷进去，勺子里的汁水便溢出些许，掉落碗里溅起几颗莹黄的水珠。 　　正餐过后就是小食，刚从冰箱拿出的西红柿还是清凉的，洒的白糖分量均匀而恰到好处，而糖粒本来很细，被蔬菜的汁水一浸，立刻融化成淡红的糖水，吃到嘴里好像是西红柿本身的甜味。 　　客厅半开的窗和阳台对流着穿进习习夏夜凉风，两人就着山间虫鸣，吃完了清清淡淡的夜宵。 　　李少游自小什么美食没吃过，今晚这简单的一碗汤泡饭配西红柿，却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做饭阿姨。那时候他夏日经常因炎热食欲不振，闹脾气不吃晚饭，李父也不惯着，不吃就撤走，他半夜自然会饿，阿姨就又偷偷起床，给他做一碗番茄酱拌冷面，酸酸甜甜，因为饿，吃的时候格外满足。阿姨怕被李父发现责怪，两个人悄悄地，干什么都轻手轻脚，不小心发出大点的声音，就要静止动作，屏息片刻。深夜人声阒寂，小厨房透出暖黄的灯光，和嘴里微凉可口的夜宵，就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了。 　　不远处朋友的别墅里已经消了大半吵闹，旁边少女满足地放下碗筷，又极具仪式感地说了一句：“谢谢招待~” 　　他觉得有些好笑，吃完饭等会儿碗也得她自己洗，谢谢谁的招待呢？ 　　本来，他家里有钱，人又长得好，哪里缺过女人献殷勤，林写意这个闺蜜，长相虽还算过得去，但身材嘛……相比现下那些瘦得细胳膊细腿儿，肋骨都看得到的所谓美女，实在可以说是胖了，他好像也只在林写意朋友圈里见过照片，没什么印象，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叫长安。有次林写意突然找到他，似是万分气愤地警告他不要碰她这位小闺蜜，否则将他碎尸万段，他很是莫名其妙，后来想一想，许是这位闺蜜自己对他生出了意思，又有些不屑。 　　今晚闹了一宿出来透气，闻见味儿想来讨一杯茶暖暖胃，没想到恰好碰见她，还想了一阵才想起她的名字。又看她毫无拒绝之意在深夜把他带进房子里，觉得发生些什么也是你情我愿。然而此时此刻，空气中依旧飘着淡淡的茶香，身旁少女被这茶香包围，小吊带裙也沾不上丝毫暧昧的意思，只让人觉得酒足饭饱，想好好睡一觉。 　　于是他起身道：“谢谢款待，小长安。我先回去了，下次还礼，还请给个面子。”他指了指外面灯火通明的别墅，嘴角带笑，一双桃花眼是魇足后的明亮。 　　李少游走后，苏长安揪着樱桃的毛坐在沙发上愣神，看着桌上的碗。这碗是她去京都旅行时买的，一套，两碗三叠，是用京都特产九条葱拟人化的吉祥物——葱超人做的周边，实际上葱超人被林写意吐槽很丑，拒绝使用。但她觉得关于食物的一切都可爱，加上当时的销售小姐介绍说这是九御山町*本地家庭吃鸭肉拌葱的料理时都会用的东西，便义无反顾买下来，一直自己用。刚刚和他一起用这套餐具，是和自己一个人用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是好像有了家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久御山町是京都府南部，久世郡的一町。京都九条葱是京都引以为豪的蔬菜特产，来到京都的话，用鸭肉搭配九条葱的料理不容错过，九条葱的样子拟人便成为了葱超人。 　　新人作者，请多多指教。 第2章 冰镇小龙虾 苏长安浑浑噩噩睡了一觉，一会儿梦见和爷爷坐在庭园吃西瓜，一会儿梦见李少游邪笑着对她勾手指，最后是林写意掐着她的脖子怒吼说要把她关进小黑屋一辈子见不到李少游。 　　她窒息着醒来，发现樱桃的肥爪子正死死环住她的脖颈，睡得打呼。 　　樱桃是林写意在她大三搬出寝室后送她的搬家礼物，据说是血统纯正的布偶猫，小时候一双巨大的蓝眼睛像宝石，璀璨得不行，小嘴儿粉嫩嫩的，写意给它取名叫樱桃。 　　那时候多可爱呀，会拿小舌头舔舔你，毛剌剌的痒。那么小小一团，轻盈跳到你身上，叫一声娇娇的，让人心都化了，宁愿把命都给它。可随着苏长安每日变着花样给它做好吃的，加上搬到青城山以后，空气清新，阳光温柔，此猫再也不愿意运动，每天就瘫在院子的沙发上、阳台的藤椅上、大卧室的床上、甚至顶楼天台玻璃屋的顶上，体重一路不可阻挡地向着肥胖奔去。晚上还各种用体重压制她，变成了一只霸道的肥猫。 　　这时候苏长安给它拍的照片，几乎都是各种酣睡，完美遮住自己唯一的亮点眼睛，甚至还有坐在沙发，把肥屁股垫在上面，方便两只前爪摸蛋蛋的猥琐姿态，对被命名为仙女本仙的布偶猫品种来说，简直惨不忍睹。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在b站出家的苏长安完美符合美食与猫的标配。本来色香俱全的食物照片，加上美若天仙的布偶猫，林写意表示不火都难。然而樱桃这样子，跟美貌丝毫扯不上关系，反倒让她的粉丝们萌上了美食与傻猫的组合，还给各种照片取了“樱桃百瘫”的雅称。 　　郁闷地想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准备给林写意报备情况。昨晚发生的事太突然，也太快结束了，她需要时间自己消化，没有马上告诉林写意，何况写意一直很反对她这个小心思。 　　长安从小跟爷爷一起长大，跟写意在幼儿园就认识了，她性格内向，整个人慢吞吞，小时候长得格外胖，被小男孩欺负的时候，是写意帮她打跑了那些捣蛋鬼，其中一个男孩还被写意来势汹汹的样子吓哭了鼻子，老师叫她们到办公室，她本来以为完了，小孩子对老师的敬畏是天然的，可写意理直气壮，拉着她的手昂着小脑袋，坚决拒绝道歉。 　　后来写意的妈妈来了，是个很温柔的阿姨，穿着打扮雅致又好看，老师最后非常客气地送走了她们。 　　长安那时候不懂，只是觉得写意的妈妈很厉害，像是写意在外面犯了错，也不用害怕受委屈的避风港湾。她一度羡慕写意，没想到后来，写意一直保护着她，做了她的避风港湾，一做就是二十年，亲自把她的羡慕变成了安心。 　　所以她对李少游的心思，不可能瞒着写意，就算她知道写意会反对。 　　短信刚发出去，林写意的电话就来了，她在那头咆哮：“你给我清醒点！深夜带男人回家，你想干什么！李少游？特别是李少游！你忘了之前那个渣男？他跟李少游不能比，李少游要是玩心一起，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长安被吼得哭唧唧：“他喝多了酒，我看挺不舒服的，就来吃碗饭嘛，吃完他就走了……而，而且，他先开的口，我怎么拒绝嘛。” 　　林写意不在乎开头是什么，她只在乎这俩人有了这么“亲密”交集的事实，急吼吼说等她忙完事情就回来，警告她不要再跟李少游接触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写意正在斯里兰卡保护海龟，也不知道说的忙完是什么时候。虽然被吼了一通，但长安能够理解她。要是写意是那个小时候就被双亲抛弃，由爷爷抚养长大，对富二代的圈子一窍不通，却偏偏对花花公子生出心思的单蠢闺蜜，长安也担心她被耍得皮都掉一层。 　　李少游此人，家里不说富十代至少也有五代了，上海出来的经商世家，家里子弟也要出国深造，他从美国研究生毕业后，却没有回去继承万贯家财，反而在天府之国成都定居下来，还赶在直播兴盛之初，开了个网红经纪公司。身边自是莺红柳绿环绕，不缺女人的。而且据说他本人也情史丰富，今天还左拥右抱，明天就能一脚踹开另寻新欢，哦不，应该说是新欢主动投入怀抱。 　　可是…… 　　长安又想起那晚在酒吧，李少游为她解围后，她也无事可做，就默默盯着那人，看了半天富二代之间的推杯换盏。后来一个晃神，男人已经不见了，她觉得无趣，打算去找写意说一声便走了。没想在走廊拐角遇到李少游，他像是喝多了，从洗手间出来，直直撞在想要离开的她身上，她被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扶住男人的手臂，只觉得硬邦邦，尴尬万分地说了句：“你，你没事吧”。 　　李少游低头迷茫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握住她扶在自己臂上的手，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只看见霓虹闪烁的灯光中，男人一双桃花眼亮着水光，低头轻轻用额头抵住了她的。 　　“妈妈，你回来好不好。”语调委屈，像个小男孩，可他浑身成年男性的气息自额头围绕至她全身，将她包裹至回忆的漩涡。 　　那个时候，在山间吵闹的虫鸣声中，她也曾这样用带着卑微祈求的语气，跟那个人说：“妈妈，你回来好不好。” 　　彼时月光明亮到甚至晃眼，就像此时酒吧里霓虹闪烁。男人的嗓音带着些微沙哑，与小女孩截然不同的声线重叠，唤醒从儿时起就埋藏心底，却又如影随形的旧梦，缠绕着犹如林间巨树盘根错节的枝蔓，一路长进了她心里。 　　瑞典有一种食物叫鲱鱼罐头，经过处理的鲱鱼装进罐头自然发酵，味道酸臭刺鼻，却受到很多人的偏爱。长安形容她第一次吃的感受，那味道几乎浓烈得钻进胃里，可能不会刻骨铭心，但至少，她会记得这个味道，就像记得那个声音，自此以后，他总归是特殊的。 　　她后来看着写意生日趴结束后的大合照，问男人的名字，被林写意勒令不许接近时，就是这么跟她解释的。可林写意还是如临大敌，坚决制止她继续产生任何危险的想法。 　　长安叹了一口气，觉得肚子饿了，于是起身洗漱，买菜去了。 　　—— 　　当苏长安正跟菜场大娘讨价还价时，这头，李少游接了李父的电话，又是一通金戈铁马，他疲惫地揉揉眉梢，准备睡个回笼觉。 　　谁知刚闭上眼睛，电话铃又催命般响起，他以为是老爹意识到刚才吵架没发挥好，又想再战，眯着眼睛接了就是嘲讽：“怎么？您骂我狗崽子，确实是骂了您自己啊！这可不是我说……” 　　电话里却传来炸鞭炮一样的怒吼：“李少游老娘这就回去削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居然去招惹长安！你给我等着！” 　　李少游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哂笑，也懒得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他跟林写意在美国是同学，两人又家世相当，自然很熟稔，可也不知是不是性格相冲，他们互相蔑视，一路斗了好几年，也没斗出什么暧昧感情，反而越发看对方不顺眼，圈子里都知道他们见面就要互相斗嘴，可留学生的圈子就那么小，偏又避不开。李少游这一挂，可把远在赤道的林写意气坏了，立刻准备结束手上的事，飞回去保护她的小可爱。 　　这边厢李少游却因为这两通电话，眉梢微微一挑，做了个决定。 　　傍晚时，大家收拾好东西，陈柳上来叫李少游出发回城，李少游正靠在阳台边，叼着烟，闻言痞痞朝他挥手，“你们走，我呆这儿散散心。” 　　陈柳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自己下楼跟着一众人走了。 　　透过雕花栏木的窗，李少游看着不远处小花园里，少女穿一件碧绿的棉质吊带短衫，拿了一杯黄澄澄的啤酒，喝了一大口后长长吁出一口气，勾唇微微一笑。 　　—— 　　长安下午时看天气闷热，预感到晚上会下雨。这闷热的天气，最适合在小花园露天吃小龙虾喝啤酒了，当即拍板，打电话让山下镇里的菜场阿叔送了五斤小龙虾上来。 　　新鲜的小龙虾，刚从山沟沟的小河里捞出来，不知道有多少脏东西，得自己挨个清洗。先用苏打粉兑水泡一泡，笼统清洗后，她拿了把小刷子，一只只刷净肚皮，小龙虾张牙舞爪，就是碰不到她的手指，逗得一旁的樱桃不停拿爪子想来刨，又被长安拨到一边。 　　然后是去虾线，捏住虾尾中央轻轻一拧一扯，虾线就出来了。因为虾球体积小更易入味，长安先将虾沸水煮熟，去头时将虾皇一一放进一旁的小碗，留作备用，在锅中加入葱结，姜片，蒜瓣，花椒，大红袍，将小龙虾一起放入水中再次煮沸。大红袍上色的小龙虾鲜红，色泽诱人，捞出以后，调制料汁，用自己过滤的卤水，古越龙山的金花雕，再加入几片老姜，几根干红椒，一片柠檬，少许薄荷叶，最后将虾尾放入，封口在冰箱冷藏。 　　等待的过程中她将摄像机调整了位置，放进了小花园。一般这样制作过程复杂而又赏心悦目的菜品，她都会录下来用作视频素材。 　　休息了一会儿后，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长安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拿去小花园。回屋拿了蚊香点好出来，摘了一把小葱，从冰箱拿出了小龙虾。她一直嗅觉灵敏，又做菜经验丰富，只一闻便知道已经入味了。便把先前的虾皇加盐置于蒸锅，先端了小龙虾出去。刚放上桌，又看见李少游倚在花园门口，似笑非笑看着里头，见她抬头，挥手道：“小长安，好香啊！赏我一口吗？” 　　夏日昼长，此时天还未暗，男人的黑色T恤很显眼，长安眼前像是被黑色盈满，眼珠越发黑亮，还未点头答应，嘴角已经挂上笑容。 　　李少游于是再一次登堂入室，坐在木桌椅子旁，等着开饭。长安默默进屋，才后知后觉想着小龙虾可能不够吃了，于是又多下了把银丝面，面极细，入水散开如发丝，很快熟透，捞出后又下了些小青菜，端出蒸好的虾黄铺在面上，并两个刚煎好的流黄蛋卧上，撒一把小葱，再滴两滴麻油，麻香味便四溢开来。 　　她出来时，脸被厨房热气熏得微红，端着两碗面，热气蒸腾上来，其后的脸颊竟有一种朦胧的家常美感，李少游不知为什么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拿起桌上的啤酒，直接喝了一口。长安差点被自己不听话的脚绊了一下，又不敢说什么，怕更尴尬。 　　他也不知道那是我已经喝过的吧……她想，红着脸进屋再倒了一杯。 　　桂花树亭亭如盖，遮下一大片阴凉，两人面对面坐着，桌上小龙虾的水晶碗因温差泛着白雾，啤酒杯边沿有润润的水珠浸出来，银丝面透出麻香，长安递给李少游一双手套，自己迫不及待戴上，两手并一起，再次满心欢喜说了声：“我开动啦！” 　　去掉虾头虾足的虾尾煮熟后蜷成红红的一小团，长安迅速剥掉两个，用汤勺取了汤汁放在小碗里，蘸一蘸，送进嘴里，虾肉劲道，渗透进黄酒的香，因为冰镇，带了柠檬薄荷的清爽，她满足得眯起眼睛。 　　然后发现李少游戴着手套剥的磕磕绊绊，连一只都没有剥完，她便耐心教他：“你要这样，捏住边缘，一掰，再把壳剥掉。”指导半天，李少游依然不得要领，她耐不住，便上手帮他剥了，而对方并不觉得有何异样，他很少吃这些大排档美食，就算偶尔跟狐朋狗友一起，也有的是姑娘抢着帮他剥，便心安理得脱掉手套，挑了一口银丝面。 　　面条很细软，一口虾肉之后，混着面条嚼，麦香和虾黄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再咬一口青菜，复杂的风味直让人觉得沉醉。最后再来一口冰凉透心的啤酒，就是夏夜露天享受美食的标配了。 　　依然是虫鸣阵阵，两人从傍晚吃到夜幕降临，因为一直在剥虾，五斤虾大半都进了李少游的肚子，最后长安又煮了一碗面，把虾的汤汁混进去，辣得嘴唇红艳艳的，合上筷子道：“谢谢款待！” 　　月上桂树稍，没有恼人的蚊子嗡嗡，只有男人略带沙哑嗓音，环绕在长安耳边。 　　李少游似不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惊人之语，只是笑看着她， 　　“小长安，我公司出事了，你让我在这里躲躲好不好呀？” 第3章 牛油果塔可 长安第二天醒过来，第一时间懵逼了。 　　昨晚，李少游以公司出事暂时不想回去为由，想要借宿她的小别墅。 　　虽然小别墅是爷爷留给她的，房间挺多，她一个人住嫌太大，但……住进一个关系还不是特别熟的男人，还算是个自己暗恋的男人，怎么都很危险好吗！ 　　长安毫不认为自己危险，反而觉得是对方很危险，她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喝点小酒，但其实酒量很小，她怕这么相处下去，哪天她借酒壮胆就把人给……给……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但总是不合适的。 　　谁知道李少游三言两语带过自己的麻烦，起身就去外面提来了一个小箱子，对她笑，问她：“小长安真好，我住哪个房间呢？” 　　她看着他带笑意的风流桃花眼，那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似要勾进人的心里，糊里糊涂地，莫名其妙地，就让人住进了客房。 　　其实李少游很规矩，她给他拿了新的浴巾，教了他热水开关之后，就自个儿回房了，一整夜也没什么动静。 　　夜半窗外果然下起暴雨，雨声如瀑，她给写意发了微信讨好：“雨声淅淅沥沥，就如同我此刻想你的心情。”然后立刻关掉手机，死鱼般瘫在床上。 　　又想起李少游说的事，实在忍不住，拿了电脑偷偷搜了搜关键词。李少游的网红公司叫星华，资历深，有配套的直播系统，算是业界大佬。这回是一个女主播的不雅视频流出，尺度之大，一出就被禁了，虽然女主播第二天就被公司封杀，公关也及时处理了这件事，但同天夜里，有狗仔拍到李少游和另一名公司主播一起进出夜店，举止亲密的照片，狗仔便以潜规则的话题搏了好一波关注。 　　虽然公关立刻澄清了此事，照片里李少游从未露过脸，修长且好看的身材与视频里的将军肚大叔实在不符，但依然有人借由此事不断攻击星华，拿潜规则说事，甚至转而污蔑星华靠给主播拉皮条营生。确实是有些麻烦。 　　她因为那些照片惆怅了一会儿后，就抱着电脑不知不觉睡着了。 　　此时彻底清醒过来，甚至不敢打开手机，很怕告诉写意她和李少游“同居”这件事，但又不能不说，长安揪着樱桃的毛，直揪得樱桃拿爪子疯狂刨她，才放开毒手，颤抖着打开手机，点开了林写意的微信。 　　正打算拨个电话过去时，手机一震，一个微信名叫李少游的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小长安，早饭我想吃流黄蛋！” 　　长安手一抖，手机直接砸在脸上，痛得她涕泪横流。 　　李少游本来不知道长安微信是哪个的，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但昨晚回房间后，看了一眼朋友圈，微信名为“胖虎爱吃西瓜”的人刚巧发了一张图，冰镇小龙虾配啤酒，还有一碗银丝面，他才知道这就是那个小胖妞了。 　　微信其实是长安之前偷偷翻写意的手机找到的，一搜李少游，没有找到，想到俩人关系紧张，又试着搜了各种写意惯常骂人的词儿，终于找到了备注是装逼犯的李少游微信。她即刻掏出手机加上对方，至今也没被写意发现这必定令她暴怒的行为。 　　李少游平时也不太在意这些社交软件上都有谁，他基本不发什么朋友圈，网名都懒得想，有谁加呢他都是通过的，加完以后就不管了，长安起初挣扎了很久要不要发什么消息，但是估计对方认都不认识她，想想还是算了。她原本也想通过朋友圈视奸一下李少游的生活的，只是这个人最近一条朋友圈竟是一年以前，还是转发公司活动做的宣传广告，慢慢也就忘记了。于是两个人加上了好几个月的微信，到今天早上，才打破只有一条系统消息的尴尬局面。 　　长安暖过疼痛，有点激动，准备起身做早饭，完全忘了要跟写意报备的事情。 　　—— 　　千里之外的斯里兰卡，印度洋的海水纯净，天空碧蓝如洗。林写意正给水池中的小海龟喂食，这只小海龟之前鼻孔被一截塑料吸管堵住，送到这里救治，费了好一番功夫，今天刚结束治疗，还得恢复一段时间，但基本也没写意什么事儿了，她决定今天再呆一天，明天就回国。 　　“意，你这就要离开了吗？明年还来？”旁边金发碧眼的志愿者小哥搭着她的肩，有些不舍。 　　写意每年都会来基地帮忙，这时刚创立了一个志愿者机构，想往大洋深处发展环境保护项目，明年可能没空再来了。她却暂时无心想自己的事业，担心这几天小闺蜜就被狼咬住叼回窝里，心急如焚，只是勉强安慰了下众人，回房间订机票去了。 　　—— 　　长安仿佛被从印度洋刮来的海风咆哮着扇了一通耳光，在逛淘宝看新鲜三文鱼的时候不住打喷嚏，想起昨晚下雨直到今天中午，她睡觉忘了关窗，有点着凉了。感冒的人不适合吃生鲜，烟熏三文鱼需要时间较长，如果使用针管注入盐水，或者直接熏烤，又会一定程度破坏三文鱼本身的口感与营养。于是她下单把新鲜三文鱼换成烟熏三文鱼肉，准备去镇里买点虾。 　　淘宝的菜品超市一般会当天送到，她是几家店铺的常客，老板一看地址就知道是谁，往往会多放冰块，几小时就送到，偶尔还给她包邮。 　　她换了一身oversizeT恤加柬埔寨买来的鲜艳肥脚裤，方便上下山路，出门时李少游正好下楼，盯了她一会儿，笑了：“你去买菜？我跟你一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长安想。 　　从后山腰走下去到镇里，有一段盘山车道，方便自驾游度假的人开车直到度假屋。步行木栈又是在另一边，因为是赏景步道，曲曲绕绕，长安买菜上下都直接走车道，李少游跟着她走，她试图找个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呢？”说完又觉得不好，好像在赶人走。 　　李少游却没在意：“等这事儿过去再说吧。这几天肯定有狗仔蹲我，麻烦。” 　　长安道：“别担心，会没事的。网民忘性都很大的。” 　　李少游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他开网红经纪公司，网民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不过了。小姑娘干瘪的安慰，他也没放在心上。 　　清晨及午后都是菜场热闹的高峰期，长安一路直走到水产区，卖虾的标叔一看她来，立刻热情招呼，“长安来啦，今天也有基围，早上我家那娃儿刚捞过来滴，新鲜的很！” 　　长安笑眯眯的，挑完两斤基围虾，注意到李少游在一旁皱着眉头，觉得大少爷可能不适应菜场湿漉漉又闹哄哄的嘈杂，便跟他说：“要么你去外面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李少游虽然不喜欢这脏乱差的环境，但看小姑娘穿得跟个菜场大妈似的讨价还价，莹润的脸庞与周围格格不入，整个人却能奇妙地融进这里，带着热乎的烟火气，有趣的紧。摇摇头继续跟她身后做大爷。 　　长安提了虾，又买了洋葱、土豆、番茄，小小一个人提着一大堆，卖菜的刘姐看不下去，说她：“长安啊，有男人在，你提什么菜！他也不帮帮你！” 　　长安正尴尬地想敷衍过去，身后的男人已经接过手提袋，说：“我来吧。” 　　温热的手指扫过她的，激起一小串疙瘩，颤颤蔓延到整只手臂。 　　李少游看着她红红的耳朵，笑了。 　　雨过的午后天空清澈碧蓝，是放在市中心都会被拍下来发朋友圈的好天气。两个人并肩走在山道上，李少游走她左边，挡住偶尔来往的车辆。 　　她从来没有跟别人一起买过菜，写意嫌菜场油腻吵闹，从来不去，宁愿在网上下单。她反而很喜欢那种热乎乎的烟火气，一个人也不会不自在，今天李少游陪着，又让她有了两人一起生活的恍惚错觉。 　　山道边植被旺盛，有很多不知名的小野花，李少游看着姑娘白白胖胖的手臂不自觉来回有节奏地摆动着，像带起微风扫得野花颤巍巍晃，想自己什么时候陪人买菜，还要帮忙提东西，也很是恍惚了一下。 　　回到家里，樱桃正趴在花园木桌上打盹儿，长安没有睡好，放好东西，跟李少游说了一声，就回屋补觉了。 　　李少游倒是睡了个好觉，给公司助理打了个电话处理了事情后续，就坐在花园里骚扰樱桃。其实他从来没和什么主播交往过，天知道从小到大他也就谈过两次恋爱，大部分朋友却总认为他花心，他是不缺女人，可他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要的。奈何身边女人多，网红也有胆子大一直扒着他不放的，这么多年也懒得解释了。昨晚住在这里，本来是一时兴起，李父一通电话骂他少招惹那些主播，林写意也打电话来警告他，他就起了玩心，特别想让林写意不痛快。 　　没想到睡在床上，被子和枕头都极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屋里摆了个精油瓶，木条插进瓶子里，干净的松木香气淡淡浸润四壁，他想着小长安真是个会生活的小姑娘，难得睡了个好觉。 　　因为睡眠质量高，早餐又是美味的流心鸡蛋加爽口的冰牛奶。这栋小别墅，连带别墅里的人和猫都充满了平和安逸的魅力，仿佛能够远离一切破事儿。他决定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就像当初决定定居成都。他也看出来了，小长安确实对他有点意思，大不了给食宿费，就当住民宿。至于林写意，他哼笑一声，人家主人都没意见，她又能怎么样。 　　日头渐渐西去，阳光透过桂树变成一柱柱光束打下来，猫咪皮毛雪白，男人伏在桌上闭眼小憩，眉目难得温柔。长安醒来以后，看见的就是这一幅场景，当即决定先不告诉写意这件事儿，反正等她回来了，说不定人都走了。 　　晚餐长安做了牛油果塔可，塔可是墨西哥卷饼的别称，用玉米粉制作的墨西哥薄饼，卷成U字型后，烤制。将已熟的肉馅、蔬菜、芝士酱等馅料配搭一起食用，简单又美味。 　　因为她想做塔可沙拉，只用了半边薄饼，切成圆形，边缘微微卷起一点，垫在盘子中间，再将洋葱、土豆煮熟剁碎，加入沙拉酱，拌成沙拉后，铺一点在薄饼上，再放煮熟的白灼虾肉压实，放一层搅拌成大颗粒状的牛油果，再放一片厚厚的烟熏三文鱼，墨西哥菜时常带有辣口，她在在三文鱼上撒了一层薄薄的辣椒粉，压实后放上一点百香草碎，这样一连做了六个，摆盘。再将剩余的牛油果放进搅拌机，倒入酸味十足的希腊酸奶，加点白糖，做了两杯牛油果酸奶。 　　她轻柔地叫醒李少游，樱桃扭着肥屁股跟进客厅，牛油果清香四溢，电视里放着日剧《西瓜》的录像，开饭了。 　　睡了午觉，感冒似有些好转，塔可是适合入口的大小，开胃可口，又带着微辣，层叠不同的味道混合着牛油果酸奶的清爽淡雅，口腔里像是在跳舞。长安录了像，便和李少游一起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晚餐。 　　李少游待长安收拾好，跟她商量：“小长安，你看你现在像不像民宿老板娘？我也不能白吃白喝，给你转点食宿费吧。”说着就给她微信转账。 　　长安看着橘红色红色框框里的好几个零，又一次涨红了脸：“不,不用这么多……何况你是写意的朋友……” 　　李少游站在旋转楼梯上，“不多，谁知道我还要打扰你多久呢，我休息了，小长安，nighty-night.” 　　他笑着，桃花眼睁开时始终带点痞痞的感觉，这么一挥手，上楼去了。 　　长安融在客厅的暖光里，看了楼梯半饷，轻声道：“晚安。” 第4章 牛油火锅 双流机场，国际T1航站楼，来自斯里兰卡的飞机落地，随着夕阳红旅行团一道涌出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少女，她戴一副巨大的黑超，只能看到挺翘的鼻尖和微厚的红唇，穿贴身白背心，外套深色无扣薄牛仔，下摆塞进紧身热裤，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修长双腿。肌肤颜色略深，但属于好看的阳光橄榄肌，在一群大爷大妈间格外显眼。 　　林写意出了机场，在停车场找到她停了好一段时间，付出不菲停车费的骚包小红跑车，直奔都江堰西南边的青城山。 　　—— 　　又是闷热的天气，西南地区夏季多暴雨，大概傍晚就会倾盆而出。长安做了个好梦，梦里李少游抱着她哄睡觉，磁性沙哑的嗓音吹着耳朵，“nighty-night，我的宝贝。” 　　醒来发现自己流了口水，把樱桃的耳朵毛都打湿了。她羞耻起床，红着脸编辑视频更新B站主页和微博。 　　这次的视频就是冰镇小龙虾，发出后评论区除了占楼就是流口水，只有一位叫“我爱火锅火锅爱我”的姐妹推荐说，“最近肯定多雨，想吃胖胖做的火锅！麻辣祛湿！” 　　火锅小姐妹算是她的铁粉了，长安最初火起来的视频就是她自己炒制底料做的家庭小火锅，写意入了镜，小花园里漂亮姑娘翘着大长腿，筷子涮着肥牛挥舞得飞起，略厚的嘴唇被辣得红肿，娇艳欲滴，张合的间隙还不忘夸长安做得好吃。那时的樱桃还未成年，小小一团缩在写意的腿上，挥着爪子探着脑袋守嘴，被写意整个儿按住，委屈巴巴。这美女和仙女猫的组合，配以长安软糯糯的背景笑声，为她狠狠圈了一波粉，火锅小姐妹就是那时候开始关注她，每周都会安利长安做什么吃的。 　　其实不按现在瘦幼的主流审美，长安不到一米六一百斤的身材，顶多算微胖，且该有肉的地方绝不省着长，是个丰满的小姑娘。她声音也符合形象，说话总是慢悠悠的，音调自然，音色软而糯，以前不入镜，只是不时配合视频过程解说，反倒写意毫不介意地在帮她“试吃”时多次大大方方入镜。粉丝也闹过要长安爆照，但她都视而不见。不想有次林写意趁她没有防备，拍了一张她午睡的照片，彼时樱桃在床上用尾巴圈住她的脖子，一人一猫睡得正酣，午后阳光铺在身上，温馨干净，被写意传上了微博。 　　这张照片其实很不错，但因为长安脸颊圆润，加上侧躺时肉都被嘟起来一点，可爱是可爱，却被一些粉丝给了小胖妞的外号。长安倒也不在意，小时候爷爷把她喂得像只球，也一度自卑过，但后来偷偷减肥，在异国他乡时一天只吃一个苹果，直到低血糖晕过去被写意发现，接了她回国，又叫来家庭医生，狠狠骂了她一顿。她也饿怕了，只是那时候落下病根，尽量少食多餐养胃，虽然这样每天总量吃得多，但也不会很胖。 　　那时候她刚结束一段恋情，男朋友总嫌弃她太胖，经常拿她和那些瘦得竹竿似的四川辣妹比较，可以说就是因为日日被贬低之后被甩，她几乎产生自我怀疑，才去减肥的。后来……她惆怅一会儿，不再想。今天打算做的麻辣涮锅，食材和底料都得花时间准备，她回复了一些评论，关掉电脑，又去买菜了。 　　李少游还没出过房门，她准备好早餐后，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去敲他的门，轻轻喊他。没两秒门就开了，李少游好像是刚洗完澡，腰间围一条浴巾，结实的腰腹肌肉带着扑面而来的沐浴露香气，冲得她脸热。 　　“吃早饭啦，你，你等会儿想和我一起去买菜吗？”长安试探问道。 　　“好啊，等我几分钟。”李少游不知在想什么，伸手摸摸她的头，就关上了门，留她愣在门口，内心疯狂尖叫。 　　想起刚才姑娘蠢萌的表情，李少游没发现，他穿衣服的时候都哼着歌。 　　吃过早饭，长安去后院推出来一辆小电驴。 　　“这是什么？”李少游也跟了过来，指着小小后院角落的一个壁龛问。屋后拐角处处有一间储藏室，室外不远处壁龛贴着墙，内里摆了一瓶古越龙山的金花雕，两只小小白白的陶瓷酒杯，并一只老式烟斗。 　　长安微微一愣，说：“是我爷爷的烟斗，和他最喜欢喝的黄酒。”李少游意识到什么，向她道歉。长安却微笑摇头，“爷爷走了很久啦，我想他的时候，就来陪他喝两杯，没什么的。” 　　电驴是整个儿的嫩绿色，车头还挂了只小铃铛，也被漆成绿色。李少游察觉长安好像很钟爱这种刚出芽青草般的新绿，觉得小姑娘其实很适合这种颜色。 　　长安本来要戴上头盔，想了想又放下了，不是没有安全意识，是写意一直拒绝带头盔，并且很嫌弃她这辆电驴，表示绿油油的难怪她曾经被绿，很少坐，因此一直只有一顶头盔，这次多了个人，她想那就干脆都不戴吧，骑上车，示意李少游坐上来。 　　后座微微一沉，男人的体重和写意坐上的感觉很不同，她开心地笑道：“出发！”便开出了小院子。 　　闷热的天气里，道上基本没有车辆经过，长安骑得稍快，带起清风，她闻到身后男人马鞭草沐浴露的清香，像被风挟裹着转了一个弯，挠得她鼻尖微微痒。 　　回程时长安买了一大堆菜，分两份挂在车头把手处，挺重，骑了一小段歪歪扭扭，李少游坐不下去，何况他在后座，腿如果不跨到前面就伸展不开，干脆跟长安换了位置。 　　李少游骑得比长安快多了，遇到路旁有车还会加速，惊得她一开始还因为不好意思按在车座上的手立马抱住了男人精瘦的腰，略急的风被他宽阔的背拦住，在两人身边呼啸而过，车前挂的小铃铛叮铃作响，而风的中央，萦绕着淡淡烟草焦香，让她想起记忆中爷爷骑着自行车载她，连续扯动车铃避让行人，空气里也带着些许烟草香。 　　回家以后吃了午饭，长安就开始忙碌，先把菜品和蘸料材料准备好，就要制作火锅底料了。因为涮锅底料油烟与味都大，她用后院的一口矮土墙灶，是按爷爷小时候在乡下教她的方法制作的，虽然粗燥，但她刷了白漆，又被写意胡乱涂鸦，看来倒有些盎然意趣。 　　铁锅架上土灶，灶内放适量煤炭，热火烧旺，先加入牛油，炒化后依次加入猪油、宽油和色拉油，色拉油是为了使汤底显得更加鲜亮，然后依次放入姜蒜，炒出香味后放糍粑辣椒。糍粑辣椒是代替传统火锅底料中常使用的豆瓣酱，因为豆瓣酱有时会使锅底发黑，于是长安买了新鲜的罐装糍粑辣椒，鲜辣都可完美代替豆瓣酱。川人喜辣，糍粑辣椒量很多，大概不停翻炒十分钟后才能转小火，最大限度炒出辣椒的香辣。因为用了宽油，炒制时间稍微缩短，锅底就已经很浓郁。炒制时要根据油翻滚的形态注意火候，添煤或去煤转小火，最后油澈时加入八角、桂皮、葱段等香料熬制，长安不喜欢麻味太重，只放少量大红袍提色。 　　她把锅底倒入一旁的鸳鸯锅，又回屋拿先前煲着的山菌高汤。所谓“四川人不吃清汤火锅，微辣是底线”，其实也不尽然，像凤尾、豆芽、海带芽等单薄的涮火锅必备素菜，如果直接下牛油红汤，不仅是咸味太过，还会非常吸油，没了青菜的香，仿佛吃进一嘴油。她一向喜欢在吃完肉食后涮点清汤素菜，中和一番牛油火锅的重口。 　　等把锅底摆上花园木桌，电磁炉打开，一一摆出鸭肠、黄喉、肥牛、猪肉丸、虾滑等菜时，天色已被夕阳映照得微微发红，外面车道上传来熟悉的马达轰鸣声。 　　长安心中一紧，然而不待她作出反应，亮红色的小跑已经飞快由远及近，一个漂亮甩尾，“唰”地停在门口平坝上。 　　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黑超的漂亮姑娘，她包都没拿出来，随手将车门一关，急吼吼冲进了小花园。 　　长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口中说着想你了，心里却在默默流泪，已经预感到马上上演的林火龙喷火将整个青城后山付之一炬的惨烈景象。 　　李少游端着个深口玻璃碗走出来，碗里依次放着生菜、凤尾、藕片、土豆等菜，菜上还挂着水珠，随着走动调皮地四处滑落。男人换了黑色背心，肩背宽阔，臂膀肌肉微微鼓起，五分裤将将到膝盖，露出被竖条状肌肉裹着的修长小腿，有力的脚踝下是一双黑色拖鞋，脚背窄瘦有力撑起人字形的鞋挎，整个人朝气蓬勃又充满了男性荷尔蒙，像那碗菜，秀色可餐。 　　但林写意无视这美好的一幕，立刻爆炸，怒吼声几乎震碎楼顶天台的玻璃屋。李少游微微一笑，桃花眼上挑，理都不理她，径自端菜入座。长安用她的小身板苦苦拉住一米七的林火龙，以防她扑过去行凶。 　　鸡飞狗跳，樱桃还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喵喵乱叫。 　　—— 　　一番使人身心俱疲的闹剧过后，唯有美食能抚慰人心。 　　在越发浓郁的火锅味诱惑下，写意冷静下来，表示暂时无需多言，先吃再说。于是三人开始了“愉快”的涮火锅之旅。 　　牛油红汤首先沸腾，新鲜的鸭肠上还粘着垫底的细碎冰块，筷子夹着在油汤翻滚处静置十秒，放进香油小米辣蘸碟一裹，香辣脆滑的口感使人口舌生津。 　　李少游夹了一筷子肥牛下锅涮，林写意立刻夹了鸭肠在他旁边大力搅动，肥牛本来片得极薄，这下直接从筷中滑落，李少游捞了半天也没捞着，长安夹了一片，烫熟后放进了他的碗里。 　　李少游用汤勺捞虾滑，刚捞起来，林写意的筷子从天而降将之稳稳夹走，长安又偷偷夹了一块进他的碗里。 　　李少游杯中啤酒见底，正要拿一旁的酒扎添满，却被林写意抢先一步拿走，给自己和长安倒满，就直接放在了自己椅子背后，长安偷偷把自己杯里的分给他一半。 　　这一场无声的火锅战争，最终止于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滴，等长安去后院贮藏室拿了简易的遮雨蓬，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竟然已经相安无事地坐着，开始正经吃饭了。 　　雨渐渐下大，三人把雨篷搭好，围坐着开始最后一轮下菜，长安又去屋里炒了一大盆蛋炒饭，配前一晚腌的娃娃头跳水菜，就越煮越辣的火锅刨饭。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溅起来的水珠有些沾上脚面和小腿，带来清凉。林写意一幅老母亲女大不中留的感概模样，李少游则是面带些微嘲讽且隐约间透出一丝得意的小表情，长安假装无事发生，放下碗筷，打了个小小饱嗝儿，“谢谢款待！” 　　饭后，写意和长安一起收拾，连李少游也破天荒地来帮忙，长安本来要制止，被林大小姐眼风一扫，喝令她闭嘴，只好安静如鸡。等她们在后厨并肩洗碗的时候，写意突然开口：“长安，你真的喜欢他？” 　　长安默了一会儿，抱住写意，头埋在她肩窝上下扭动，被写意一巴掌拍开，沾了一头洗洁精泡沫，写意说：“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只要记住，喜欢可以，要学会止损。” 　　两个小姐妹半夜睡一屋，聊就着雨声了好几个小时，长安最后实在捱不住，缩在写意身边，听着熟悉的絮叨睡着了。 　　—— 　　长安去后院的时候，写意沉下脸质问：“你到底想干嘛？” 　　李少游放下了笑嘻嘻的样子，正色道：“这山清水秀的地儿，每天好吃好喝做好梦，小长安可是林大小姐的闺蜜，我又到底能干嘛？” 　　写意其实只是摸不透他的想法，李少游这个人，表面看着不靠谱，嘴贱又花心，但跟别的世家少爷一样，内里心思多得像筛子，有时写意都替他们累得慌。这时听他这么一说，也懒得再问。 　　感情有波折就会深刻，像玩经营小游戏，难度适中才有乐趣。如果两个人一直没有交集，也就罢了。她现在插手，让人在情意萌生之初就被阻扰，只会让想象和不甘心膨胀。谁也不是谁的人生导师，她只能守在长安身后，让她有个可以随时舔舐伤口的巢。 　　更何况，她摸着长安细软的小脑袋想，要是经历点感情挫折就一蹶不振，也不是她认识的长安了。 第5章 脆皮寿司卷 这雨一夜未停，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午后，写意点了很多外卖零食，放在客厅桌上，拉着长安一起撸着猫看BBC新出的纪录片。 　　长安自从会做饭以后，其实很少吃袋装零食，饿了就给自己做好吃的，但写意习惯这么摆一大堆，跟长安一起时，她会做新鲜的小零食，写意于是也不吃买来的，就放着，图个热闹。 　　这会儿长安刚做了芒果布丁，嫩黄的小块布丁挤挤挨挨摆在猫脸形状的甜品盘里，上头盖着一层搅得均匀的芒果糊，还在沿着边往下慢慢流，可爱得不行。 　　就着现泡的绿茶，两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长安，晚上我要吃Crunchy~”写意趴在长安身上撒娇。 　　李少游刚午睡完下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笑眯眯地说：“小长安，晚上我想吃海鲜。” 　　林写意怒目而视，手里暗暗掐住长安的痒痒肉以示威胁。长安为难地看了李少游一眼，还是说：“我要给写意做寿司，昨天答应她的。” 　　林写意获得胜利，昂起头用鼻孔看李少游，后者状似不甚在意，却立刻坐到长安身边，紧紧挨着她，长臂一伸搁在沙发上，仿佛把人圈在怀里。他的头微微侧向这边，根根分明的睫毛盖住微垂的眼，“那真可惜，雨天明明和海鲜更配。” 　　长安红着脸，败于美□□惑，悄悄跟他说：“等写意走了，我给你做哦。” 　　她的声音极小，几乎被电视里浑厚的英音遮盖，喷着气打着旋儿，钻进耳朵里，让他整个人都舒坦得不行。 　　写意拉着长安往旁一拖，远离调戏，还顺手把窝在西瓜身上的樱桃丢在两人中间，岔开话题：“我想着拍个印度洋生态环境的纪录片，已经开始筹备了，接下来可能得去呆好久。长安，你想不想去海边旅游呀？” 　　李少游身边热度一空，心里莫名不爽了一下，原本没有旅游计划，他当场编造道：“夏天去什么热带，小长安，九月我去日本，雇你当随行小厨娘，带你看枫叶。” 　　长安被脑海里两个人手牵手在枫叶林中散步的场景砸得晕晕乎乎，答道：“好啊。” 　　说完三个人都愣住了，写意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她出去做事，向来很辛苦，基本没有正经旅游的时候，以前有次在暹粒做义工帮忙做毁坏的寺庙重建工作，起早贪黑，长安将就她的作息和路线，白天只能逛逛吴哥窟，虽然她倒是自得其乐，但没想到半途写意被拉去白马镇继续工作，那地方偏远，也根本没有景点，长安不可能跟着，接下来都是自己玩儿，后来写意出去工作就再也不叫长安一起了。 　　李少游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话，自己怎么就当真了，说不定到时候人家也就忘了，长安懊恼自己表现得太过主动，李少游却没有再说话，依然笑眯眯的，看不出什么想法。 　　空气安静许久，写意开口破冰：“诶我这次联系的那个小公司，他们居然拒绝了我！说什么对环保类纪录片不感兴趣，拍出来也没钱赚，天，姐姐我当年可是跟过BBC拍美国纪录片的剧组的，瞧不起谁？到时候成片一出，那内涵和商业价值，我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三人就这么伴着少女的叽叽喳喳，和世界自然纪录片之父的磁性嗓音，看了大半下午的地球生态风光。 　　—— 　　林写意所说的“Crunchy”，其实就是一种美式寿司，也叫脆皮寿司卷，将炸鸡排切条，和黄瓜一起放进大卷，淋上辣味蛋黄酱，再撒一层脆脆辣辣的麦片伴侣，是很适合四川人口味的寿司。 　　长安大学时曾去东京做过一年交换生，课余在一家连锁旋转寿司店打工，东京洋人多，作为连锁快餐寿司品牌，店里有很多改良过口味的新型寿司，所以除了传统清淡的，长安也会做各国口味的寿司，经常给写意做她最爱吃的crunchy和牛油果小卷。 　　看时间差不多，长安去厨房炸好鸡排，把寿司米放进碗里盖上薄纱布，带上软胶手套，将竹帘裹上保鲜膜，喷上橄榄油以防黏米，摆一片半切寿司海苔，将米饭均匀铺满一层，再反过来在海苔这一面放鸡肉和黄瓜，先手卷好，再用竹帘裹卷定型，一条切成六份，两竖一横分别摆在小盘子里，蛋黄酱淋出漂亮的形状，最后撒麦片伴侣。 　　为了拍视频好看，她撒麦片伴侣时都会故意撒得比较慢，配合后期一点点延时动作，焦橘色的大颗粒一点点落到寿司上，有的弹起又滚在盘子里，叮咚脆响，为美食完成的最后一步添加了独特的仪式感。 　　其实crunchy也分辣口和不辣，辣口的浇汁是用蛋黄酱加韩式辣酱搅拌而成，麦片伴侣也是跟辣椒粉搅拌而成，不辣的自然就省去这两步，直接加蛋黄酱和麦片伴侣了。李少游作为一个上海人，其实不太能吃辣，昨天的火锅虽然他也吃得起劲，但被辣得桃花眼都泛着水光。长安为了照顾他，单独做了不辣的crunchy。 　　用剩下的黄瓜做了青瓜小卷，又做了牛油果小卷和金枪鱼沙拉小卷，长安从冰箱拿出一小块新鲜的三文鱼，片了一盘厚切三文鱼刺身。最后煮一锅味增汤，加成套日式餐具，摆盘上桌。 　　日料讲究精致，每样菜都分成小份，这次终于用上餐桌，三人面前各自一份青瓜、牛油果、金枪鱼小卷，crunchy一份辣一份不辣，一碗味增汤，芥末和酱油单独摆在小盘子里，中间一盆三文鱼刺身，浩浩荡荡摆了满满一桌。 　　长安和写意合上筷子齐声道：“我开动啦！”，李少游不为所动，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海苔这时已经变得软了，黏着米饭带些劲道感，crunchy里的鸡肉块温热，一口下去麦片伴侣的香脆在口中炸开，长安用的新鲜水果小黄瓜，清香味完美中和了炸鸡的油腻。 　　夏天吃饭适合细嚼慢咽，三文鱼刺身于是片得厚，鱼肉里白色的筋膜被去得干干净净，红白的脂肪与瘦肉纹理分明，挤出一点点青柠汁，往芥末酱油中轻轻一蘸，还带着碎冰的凉意，慢慢嚼，细品层次分明的鲜、咸、辣、酸。 　　再喝一口暖呼呼的味增汤，汤里切得极小块的嫩豆腐入口即化，配合小葱的香气，是食物的馈赠，暖胃又暖心。 　　饭后，长安切了盘西瓜，三个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写意提议第二天去爬山，她本意是跟长安单独去，也好在离开之前敲打敲打这傻姑娘，没想到李少游先问长安：“小长安去不去？” 　　长安说：“去吧，好久没上过山顶了。” 　　李少游笑眯眯地咬了口西瓜，也不见他吐籽：“那我也去。” 　　林写意气个半死，就呛他：“李大少爷真是闲，公司不要了？” 　　李少游说：“多大点事儿，要是这都处理不好，公关也该换人了。” 　　他说的倒也没错，李少游自美国一毕业就回国，在成都开公司，至今也有三四年光景，有资源有手段，再赶上网红和直播行业兴兴向荣的好时机，说是行业翘楚也不为过。要是因为老板不在，这些小事就能造成大麻烦，那下面的人也不用干了。 　　长安自然知道星华这家公司，其旗下的星耀直播APP是现在最火的直播软件，涵盖范围包括游戏、户外、美食、体育等各方各面，她还有几个很喜欢的主播，都是在这个软件上直播的。只是她之前并不知道这家公司是李少游开的，想起那几条新闻里，英俊帅气的老板和美貌女主播的夜店照片，心口一阵发闷。 　　她狠狠咬了几口西瓜，却不小心嚼到籽，苦得五官皱成一团，心想李少游还是人吗，居然能面不改色把籽也一起吃下去。就像那些卸了妆根本不能看的女主播，他也吃得下嘴。 　　丝毫没发现自己仿佛一个怨妇，竟然在心里诋毁那些面都没见过的姑娘。 　　写意冷哼道：“生意场上可说不好，我看你还是早点哪来的回哪去吧。” 　　李少游说：“这西瓜好甜啊，还一点都不沙，长安还是在泰安古镇买的吗？” 　　林写意：“我跟你说话呢！” 　　长安：“是呀，陈伯家自己种的，每次都把最大的几个给我留着呢。写意乖，吃西瓜。”说完递给她一瓣中央切下来，籽最少的西瓜。 　　于是写意又捧着西瓜，咕叽咕叽吃了起来。 　　雨后的夏夜，草木湿润的气息沁人心脾，长安看着李少游额上浸出小颗汗珠，把打蒲扇的方向稍稍调转，送去微风。 　　李少游似有所觉，转头看她。 　　长安还是穿着居家的吊带裙，卷卷的短发在下巴收拢一些，还有很多乱七八糟地四处翘着，她拿着乡下和城里老街妇女才会用的老式蒲扇，白腻的肩膀随着动作微微起伏，一只手还捏着瓜瓣，手指被汁液染出一点粉红，往桌上碟里一颗颗吐西瓜籽，卷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盖出小扇般的阴影。 　　李少游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她的发丝因为自来卷的原因，并不细，他却觉得很软，手心里是小姑娘头顶的温暖热意，颊边是她送来的清风。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夏天，此刻却想，如果夏天就是这样的，那也不错。 第6章 自助烧烤 第二天，三人起了个大早，长安拿出自制的青梅酱，用切片面包裹着，配牛奶吃了早饭，背了个卡通青蛙斜挎包，装上拍立得、清凉油、军用驱蚊膏、还有几个小小的塑料口袋，关好门窗以防樱桃乱跑，就跟两手空空的写意和李少游向山上进发。 　　青城山古称“丈人山”，是川地著名的旅游景点，西汉末年，被称为“蜀中八仙之一”的阴长生入青城山修道，后东汉时又有张道陵到达青城山，在此结茅传道，创立了中国的本土宗教——道教，使青城山成为了中国四大道教名山之首。 　　在后山中有房产的人，在进山时出示一下复印件，以后不用再购买门票。从小别墅出来走上车道，往下的靠山斜角有一条小道可以直入景区。往里走，车道在身后消失，林木渐深，青石板铺的楼梯矮而参差，一步可跨两三阶，丹梯通幽，鸟鸣阵阵，葱茏间漫步，令人心旷神怡。 　　走到飞泉沟的景区，有溪流潺潺而下，路上也渐渐有了行人，山民挑着木桶，桶里用冰冰凉的山泉水浸着西红柿、黄瓜和矿泉水。 　　李少游还是穿件白衬衫配短裤，多戴了副墨镜，遮住漂亮的桃花眼，他注意到长安跟写意穿了一套绿色系列的姐妹装，长安还穿着短袜，上面有牛油果的卡通图案，很是青春可爱。写意看长安馋，给她买了小黄瓜，两人手腕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鸡血藤，递东西时长安白嫩的小臂和写意小麦色肌肤相映，写意还顺手摸摸长安的头，后者笑眯了眼，竟有种超出姐妹友谊的暧昧感。 　　李少游只觉得一股莫名的躁意冲得喉间干涩，不顾写意怒目而视，挤到两人中间，还买了根黄瓜，跟长安一起啃。 　　今天是周末，人格外多，大家挤挤挨挨走在山林步道中，不时有人停下拍照，李少游走在长安左边，替她挡了大部分行人的摩肩擦踵，他们打扮得简单，长安又显得年轻，看着就像一行来踏青的大学生。长安前面走着个背双肩包的妹子，被楼梯上打闹的小孩子撞了个趔趄，长安扶住她的背，才堪堪稳住，她回头跟长安道谢，过了一会儿，像是忍不住，笑嘻嘻地凑过来，在长安耳边悄悄说：“妹子，你男朋友好帅哦。” 　　长安脸一红，却也不想立刻解释，转头看李少游，他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看不清表情，嘴角带着笑，也不知听到没有。 　　于是长安对妹子羞涩一笑，假装她说得对。 　　三人走到翠映湖，想上山要坐船，长安放开声音大喊：“船伯伯！坐船啦！”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远远飘来一艘小船，船夫头戴斗笠，穿粗布麻衣，手撑长长的竹蒿，慢悠悠破湖而来。 　　三人坐着小小的扁舟，四周环绕山谷盎然绿意，船夫今日心情不错，扯着嗓子唱山歌。 　　长安只跟写意去过一次前山，她其实不爱社交，但从前上学，难免有很多集体活动，她也怕别人觉得她不合群，总是勉强自己参加。学前班以后写意被家里送去私立重点小学，她只能去读离家近的公立学校，两个人分开后，长安没交到什么朋友，平时总是自己坐在教室角落安静听课，只有放学的时候写意会来找她，用家里的车接她一起回家。 　　有一次学校组织秋游，长安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心情紧张又期待，爷爷给她装了柿饼和无花果干，她抱着满满一个小书包，在学校大巴车上就想分给大家，然而有一个家里有钱的小姑娘，带的全是国外进口的糖果和巧克力，精致的包装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非但没人想要她塑料袋装的朴实小零食，还有调皮的孩子嘲笑她，说她穷酸。长安委屈极了，她吃过那些进口的糖果，写意经常带给她，但她觉得一点也不好吃，明明爷爷做的无花果干和柿饼，新鲜又可口，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笑她。后来一整天，没人理她，大家拥簇着那个穿着亮晶晶小皮鞋的小姑娘，留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非常寂寞地喂小鸟。 　　她从此以后就不再参加这样的活动，除了期待每天和写意一起回家的一小段路，孤孤单单过完了学生生涯。 　　后来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是个与国同寿的老爷爷，他曾在课堂上讲当年做红/兵的传奇经历，听得一众小朋友一愣一愣的，但其实他并不得意，只是说，人一生都在追求自由与独立，但其实也一生都属于某个队伍，他成功融入了集体，却也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事实上，组织中不会允许任何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只会冠冕堂皇地提倡集体主义，会用无数教条来帮助你遗忘作为人的个性*。他自问无法做到遗世独立，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至少要问心无愧。 　　这些话，长安一直记到现在，小时候那些因为与众不同而被孤立的时光，仿佛彻底得到了认同，让自己能够真正地随心而活，随遇而安。 　　“高高山上一树槐， 　　手把栏杆望郎来， 　　娘问女儿望啥子， 　　我望槐花几时开——” 　　鸟鸣做伴奏，水声悠悠，大家都没再说话，静静听山夫用粗犷的嗓音诉尽小女儿情意。 　　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长安想。 　　翠映湖并步不大，没多久就上岸，长安开心地跟船夫道别，三人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白云古寨，这里人很多，他们只在观景台边缘耽误了一会儿，就继续往上，路边开始出现一些佛教元素，红色的布条拴在细绳上随风轻荡，间或站坐着几座雕像。越近山顶白云寺，路边的连接木桩的绳子上渐渐出现一些两两挤挨的铜锁，是情侣刻上名字后挂上的，仿佛山寨版的首尔塔同心锁。 　　寺旁有三通古碑和数十株十分粗壮的古银杏、桢楠和红豆树，明代著名高僧鉴随禅师就圆寂于此，灵塔尚存寺院左的红豆古树前。因此寺前古驿道上就挂满了象征爱情的铜锁，也有情侣会在红布条上许愿，然后挂上红豆古树，意在取红豆与佛教的祝福。 　　庙里檀香浓郁，来往的小情侣相互依偎着，幸福地往锁上刻字，写意买了铜锁，递给长安，也让她刻字，李少游却开口嘲笑：“你们两个姑娘，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写意说：“那我们两个姑娘不能刻，难道刻你和长安吗？” 　　长安本来没有想法，听写意这么一说，她望向李少游，心里带着隐秘的期待，但他只是转过头，仿佛没看见，也不回答，自己去买香了。 　　长安失落了一下，写意揽住她安慰：“我们长安才不想和你锁在一起，和我就够了！”说着先刻了长安的名字首字母。 　　李少游拿着六柱小香，转头就看见高挑的写意把长安整个儿搂住，写意扎着高马尾，随着动作发梢扫过长安的耳朵尖，小姑娘被揽在怀里，耳朵微微发红，看起来就像在害羞。他也不知道在不舒服什么，劈手夺过写意手里的锁，往栏杆外一抛。 　　写意勃然大怒：“你个哈*！你干嘛！” 　　李少游：“你们两个姑娘，又不是小百合，搞这些莫名其妙的干什么……” 　　眼看又是一场硝烟弥漫，一旁却有保安冲了过来：“诶！不准往山下乱扔东西！要罚款的啊！跑什么，给我站住……” 　　李少游拉住长安就往山下跑，留写意来不及反应，被保安拖住，只好赔了不是，又被罚了五百块钱，才黑着脸去追他们。 　　男人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整个包住长安的手，拉着她小心地在古栈道上跑，长腿一步能跨三四个台阶，长安被带得踉跄，早上精心编的小辫子都散开，卷卷的发稍不停打在脸上。正逢午时，佛钟被撞响，钟声悠扬，响彻山谷，长安被李少游身上的味道裹着，觉得他们像一对从寺庙私奔的小情侣，钟声就是大反派传出的捉拿他们的信号。 　　直到写意气喘吁吁跟上他们，长安才回过神，立刻抱住她顺毛：“写意不气不气，下次我们再来。下山我们去打麻将好不好？” 　　天气晴好的周末，来度假的人们都会在路边的茶肆小坐，把脚泡进溪水里，喝茶打牌。写意作为一个四川妹子，自是国粹的忠实粉丝，只是以往他们都只有两个人，最多叫人凑一桌斗地主，好久没碰那小小的玉牌，长安这么一说，她也被勾得心痒痒，立刻忘了找李少游算账，打电话：“阿生，今天没得事噻，三缺一，清风等你！” 　　软乎乎的触感消失，李少游手里一空，不自觉握了握拳，把手揣进裤兜，摸里面冰凉的两只锁，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真是有点可笑。神游着跟两人一起下山了。 　　—— 　　下山还得走几个小时，但三人有了别的安排，就直接坐了索道，在路边小馆子吃了饭，直奔清风茶肆而去。 　　阿生全名陈生，还是个高中生，在山下读书，以前有次在小巷子被小混混堵住欺负，写意遇见顺手救了他，还带鼻青脸肿的少年来长安这里吃了宵夜，此后只要写意在，他就会时不时来蹭饭。 　　他住在前山，往这边走得好一会儿，但三人到了茶肆，少年已经等了一会儿，似是接了电话就赶过来了。长安心细，问他：“阿生没吃饭吧，我给你买两个南瓜饼？” 　　写意大手一挥，“叫过来，边打边吃，嬢嬢！来副麻将，四杯柠檬茶！” 　　虽然刚吃过饭，但长安闻着南瓜饼的香味，又馋了，于是另叫了四个玉米饼，热乎乎黄澄澄，还有赠送的瓜子花生摆在桌上，四个人脱了鞋，脚浸在冰凉的溪水里，磕着瓜子儿开始赌博。 　　第一把。 　　“幺鸡！” 　　“四条。” 　　“碰。” 　　李少游放下拿牌的手。 　　“二筒。” 　　“二筒。” 　　“胡了！”写意笑眯眯拿走李少游的二筒。 　　第二把，写意谁都不碰，还是专截李少游摸牌。几圈下来，李少游摸牌的次数少得可怜。最后陈生渔翁得利，一个海底捞赚了把大的。 　　第三把，写意给长安点炮，先让她胡，又配合上家陈生，做了一手清一色。 　　他们打的五块，一下午下来，李少游输了几乎近千，气得嘴角的笑都没了。也不是在意这点钱，只是一直被写意针对，毫无游戏体验。 　　长安察言观色，又不能阻止写意，只好说自己饿了，提议结束去买菜，晚上吃烧烤。她给李少游把茶斟满，又把瓜子往那边推，悄悄跟他说: “你别生气，等下我给你烤生蚝。” 　　长安倾身过来，溪水里的脚丫不小心碰到他的，冰凉凉的溪水涌过来，带着少女的体温，李少游心里舒服了，笑眯眯说：“我还要吃虾。” 　　长安连连说好，跟数着钱嘴都笑歪的写意去结账。 　　—— 　　在菜场买了一大堆菜，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个男生负责摆开烧烤架热碳，长安和写意切菜一一串好，又去取了两张小桌子，在花园拼到一起，桌上燃一圈精油蜡烛，让烤烟都带上柠檬的香气。 　　长安还惦记着安抚李少游，先把生蚝和虾摆上架子，等开始滋滋出油，就撒上辣椒粉和小葱，起架时挤一点青柠汁，海鲜的腥气被辣味和葱味调和，外壳焦香，微烫又柔软的贝肉入口即化，长安还贴心地剥掉虾壳，李少游一个人坐在桌边就吃完了两盘，才被写意逼迫去帮忙烧烤。 　　他心满意足地跟长安并排站着，烤五花肉和羊肉串，长安手脚很麻利，翻肉的手来来回回一直碰到他的，处理尽头的烤串时微俯过身，乌黑的发梢衬着脖颈下大片白皙肌肤，上面有细小的汗珠，眼看就要颤巍巍滚下烧烤架，李少游没忍住，伸手帮她抹掉。 　　他还在回味指尖滑腻的触感，长安已经脸都红透，借着拿饮料跑去了厨房。 　　出来时她的位置已经被陈生占了，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在前山跟祖母相依为命，干活也很在行，一直给写意烤她最爱吃的土豆片，土豆切得极薄，刷了油在架子上放几秒，边缘就会微微卷起，撒上盐、辣椒粉和一点孜然，中心口感软糯，边缘焦脆，一片土豆配一口羊肉，写意吃得满嘴流油。 　　李少游从没做过这些，先烤出来的羊肉要么没熟透，要么已经焦了，长安只好把陈生赶过去坐着，手把手教李大少爷烤肉。烤好一串，她直接拿起来送到李少游嘴边，笑眯眯说：“这串好啦，你尝尝。” 　　少女的脸背着烛光，只有头发乱卷着形成模糊的轮廓，李少游想象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亮的，觉得她像一只给配偶分享美食的毛茸茸的小兔子，整个人都期待着对方夸奖。 　　他忍不住伸手揉她的脑袋，嘴里咬着羊肉，含糊不清道：“好吃，长安真乖。” 　　长安没听清，也不在意，开开心心继续烤肉。 　　等众人把素菜都消灭光，再也塞不下其他东西，才意犹未尽得摸着肚子打着饱嗝儿，收拾好东西，在蛙虫鸣叫声中回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野夫《乡关何处》 第7章 青梅酒 吃吃喝喝睡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写意终于联系好了公司，就要去跟拍纪录片了，长安很是舍不得，中午做了糖醋排骨、清蒸鲇鱼、干锅花菜、炝炒凤尾，还有一大碗奶白的鲫鱼汤，把写意的马甲线都撑没了。 　　临走写意拉着李少游在花园抽了根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又跟长安依依不舍道别，叮嘱她有事就打电话，才上车离开。 　　晚饭时，陈生像是才下课赶过来，汗水把衬衫浸出一大片深色痕迹，急匆匆来问长安，得知写意中午就离开了，眼神黯淡下去，不顾长安留他一起吃饭，背着书包就又走了。长安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叹了口气。 　　写意这个人，关心她的感情生活，自己的却还是一塌糊涂。 　　自从大学毕业，长安搬进爷爷留给她的这栋小别墅，写意又开始满世界乱跑，她们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了，这次来一连呆了一个多星期，屋里还多了个李少游，两人整日吵闹，小别墅都多了很多人气。 　　那天去爬山时，她用拍立得照了不少照片，但始终没敢正大光明地拍李少游，只有最后四个人一起打麻将的时候，写意让茶肆老板娘帮着拍了一张合照。因为相机本身的原因，看不到成片就直接洗出来，有点曝光过度，李少游坐在长安右边，墨镜取下来挂在衬衫领口，一双桃花眼斜睇着镜头，黑亮又温柔。 　　她在床头用小绳子和夹子做了一面简单的照片墙，基本都是她和写意还有爷爷的照片，现在照片墙最中心的位置，多了一张两男两女围坐麻将桌的照片。她把整面墙都拍了下来。 　　夜幕降临，长安一时很不习惯房间里没有写意拉着她叭叭叭说话，拿出去年酿的青梅酒和一碟瓜子，抬着电脑自己上了天台。下午下过雨，山里的青蛙跑出来咕叫不停，夜空像被水洗过的深蓝幕布，缀着颗颗星子。长安喝了一口清甜的梅子酒，忧愁地想，不知道李少游离开之前，他们有没有机会一起喝一次酒呢。 　　然后她没忍住，把照片墙的照片传上了微博。 　　胖虎爱吃西瓜：“长离别后长。[图片][图片]” 　　第二张图片是她刚用手机拍的青梅酒并两只小小的青花瓷杯。小时候爷爷喝花雕，就用这个杯子给她装菊花茶，都是橘黄的颜色，仿佛两个人对酌。以后她就算一个人喝酒，也习惯倒满两个杯子。 　　长安刚开始做美食博主，也度过一段亏本的小日子，但自小有人气以后，写意抓住机会给她做了一波推广，她的更新也一向准时，一周一条视频，每条质量都很高，很是有一波向往小清新山林生活的铁粉老粉。没过一会儿，评论就多了几条。一众网友在偌大一面墙的照片中愣是找出了最中间那张小小的四人合照，火锅小姐妹显得很激动：“胖妞妞好可爱！那天看视频我就觉得不对，怎么好像多了个男人！你说！这个帅哥是谁！” 　　栗子木棉Liko_Kuri：“十年过去，小胖妞终于又发自己的照片了，这样一看其实也不胖嘛。” 　　烧卖：“林女神依然光彩照人，你们以前的照片好可爱呀，胖妞妞果然是胖妞妞，小时候像个球球哈哈哈哈哈。除了那个桃花眼帅哥，我只想问，旁边那只鲜肉小狼狗又是谁？！” 　　十月十日：“啥意思啊，别后长？我知道林女神又去印度洋维护生态环境了，但是总感觉这个长离好像不是说的林女神呢？我合理怀疑胖虎妞春心萌动了。” 　　长安本意只是想暗戳戳保留这段有李少游参与的生活，也许私心里其实也希望看到别人注意他，让自从李少游住进来以后就飘荡荡的心，被一根现实的线拴住。但看姐妹们居然如此热情，一时有些后悔，不知道没有经过李少游的同意，他会不会生气，只能挑几个心虚回复：“这两个男生都是林女神的朋友，跟我都不是很熟啦，只是那天一起爬山打麻将，大家不要多想哦。” 　　但网友是什么人，在奶茶店遇见一个帅哥也会上传微博闹得沸沸扬扬，何况这是在他们眼里长安生活中首次一连出现两名优质男性的身影。 　　缺八两_：“不用解释，三分钟内，我要这个白衬衫男人的所有资料。” 　　少女阿离：“回答我，他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肚你歪脑：“白衬衫是你们的了，小狼狗我抱走了。” 　　长安正头疼，想着要不删掉算了，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沙哑嗓音：“小长安好兴致，月下独酌呢。” 　　他来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但白天除了休息也要处理一些公事，还没有来过这个小小的天台。玻璃房里，有几块石头铺满青苔，上设惊鹿*，还有一套蹲踞。蹲踞是日本茶室进入之前用于清洁的用具统称，由手水鉢、前石、手燭石、湯桶石以及水汲石组成。写意不知在哪次浪迹江湖时认识了一个日本茶道大师，曾在那段时间钟爱茶道，又说她小花园全种着些葱啊小白菜啊什么的，表示没有禅意，就在这空置的天台添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装置还有茶具，但等她给长安泡过两次茶，这三分钟热情一过，就几乎再也没提过，后来白天还嫌这里晒，上都不带上来的。 　　长安已经把茶具都收了起来，只剩下一套蹲踞，手燭石上蹲着憨态可掬的卡通猫头鹰小灯，惊鹿小小的竹筒横向摆着，等水流满，就往下一磕，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此刻长安贪凉，坐在前石上捧着电脑，没注意到李少游已经走得这么近，被吓了一跳，电脑往地上一滑，她连忙去捞，又没稳住重心，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腰间却被大手一捞，灼热的温度从身体外部一直传到心里，她整个人靠在李少游怀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混着马鞭草沐浴露的香味，明明是和他一样的味道，闻起来却又很不同。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脸都已经红透了，却大胆地直视他，自来卷的小姑娘，连睫毛也是浓密卷翘的，明晃晃显出眼睛里的羞涩和期待。 　　李少游喉结微微滚动，扶她站好，“喝的什么？” 　　长安有些小小的失落：“青梅酒，” 然后才像反应过来，问他：“有什么事吗？” 　　平日里晚上回了房，李少游都不再出来的，他房间也有个小小的露台，长安知道有时候他在那里抽烟，会在白天按时给他收拾烟头，写意在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时刻都在一起，除去偶尔和李少游一起出门买菜和一日三餐，他真的就像是来住民宿。 　　那些悄悄数着烟头猜测他在干嘛的夜晚，都是与他本人无关的，少女隐秘又酸涩的暗恋心思。 　　再之前，李少游吃完饭回房又接到李父的电话，心情郁郁，去露台抽烟的时候，却没看见长安和写意打闹的熟悉场景，他突然很想知道写意不在的时候长安会干些什么，又去她的房间，房门开着，屋里没人，只觉得心里躁郁不得缓解，这样一直找到了天台，他并不清楚自己找到人后想干什么，只是看见她坐在石头上，认真对着电脑皱眉思索，肥猫在木桌上晒星星，睡得尾巴一甩一甩，心情就莫名平静下来。 　　发现长安在喝酒，他也就顺势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临时找借口，“本来想找找樱桃，没想到小长安居然背着我喝独酒，这么好的夜色，赏我两杯，不介意吧。” 　　长安这时才注意到他好像心情低落，连一贯笑眯眯的样子都有些别扭，她坐到他对面，把另一杯酒倒掉，重新斟满：“你用这个杯子吧，干净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喝得不多不少，就有一夜好梦啦。” 　　李少游没有问，他觉得长安好像有一种魔力，能轻易察觉出身边人的想法，也总能让他觉得心情平和安静。 　　他举起杯子，跟长安轻轻一碰。 　　制作青梅酒其实很简单，需要的只是时间，初夏摘高山青梅，泡水去涩，挨个清洗去蒂，过程中要小心保持果皮的完整，在通风处晾干，密封广口瓶消毒风干，将大块的老冰糖敲碎，一层青梅一层糖铺进去，最后加入高度白酒至八分处，密封放置三个月就可以喝。但长安喜欢泡了一年的果酒，风味更浓。 　　果酒入喉，只在冰水里泡过浸凉，梅汁的酸跟冰糖的甜很好地中和了白酒的烈，带着初夏的清爽。 　　李少游注意到长安电脑上是微博的界面，问她：“你做美食博主……” 　　倒是提醒了长安，她未经允许用了人家的照片，急忙道歉：“那个……我把我们那天拍的合照传到微博了，因为粉丝一直想看我照片……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删掉。” 　　这借口其实有点拙劣，但李少游看破不说破：“哦，没关系，我是想说，你做的这行也算是网红，有没有想过跟公司签约，深入发展？” 　　长安不知道他的具体意思，摇了摇头：“我只是因为喜欢才做这个，有写意帮我，现在的收入也足够生活了，我不想签公司，只是现在这样也没有必要，等我做到做不下去的时候，总有别的出路的。” 　　她赚的那点钱，对于李少游来说实在不够看，他很明白一个只局限于美食领域，还不靠女性本身属性优势圈钱的小网红多半走不了多远，本来以为她是不懂，听她这么一说，倒像是真的无欲无求。 　　他突然有些羡慕她，好像什么职业规划，人生走向，都能在逼到眼前时顺其自然：“多少人说千万别把自己喜欢的事当作一项工作，否则会消磨掉这种喜欢，但你这样其实很好。” 　　长安说：“那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李少游看出来了，长安今晚喝了酒，胆子大了不少，想和他谈心了。但他好像也被夜色影响，觉得在这寂静的山里，没有都市的五光十色，只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尝试触碰他的内心，那陪她就着虫鸣玩玩“你有故事我有酒”的游戏，也没什么不好。 　　“喜欢谈不上。我照着家里安排读书，去大公司实习，叛逆的时候总想着要有自己的梦想，赛车、学艺术，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但其实也没找到什么喜欢的。靠着家里在这儿开公司，就是为了赚钱罢了。” 　　“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啦，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怎么走的。以前……”长安组织着措辞想要安慰他，却因为缺乏社交经验，开始慢慢走偏，“在日本交换的时候，遇到一个老爷爷，他每周四都会来我打工的店里吃一顿寿司，每次都只吃小卷和手握三文鱼，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米其林餐厅的大厨，开的寿司店都预约到第二年了。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来我们店里吃寿司。” 　　她慢慢地讲，手上也慢慢剥着瓜子。李少游偶尔打断，跟她碰杯，又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有一次，我遇到……一些事，很难过，上班的时候犯很多错。那天樋口先生，啊就是那位老爷爷，一直留到我下班，然后他请我去了他的店里，给了我一条热毛巾，和一杯很苦的抹茶。 　　他们店里用的毛巾，也是最好的Christy埃及棉，真的很舒服，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白胖胖的瓜仁已经在小碟子里堆成一个小山尖，缓溢的细流渐渐填满竹筒，将落未落，长安回忆着那段郁郁时光。 　　异国他乡的生活，孤单把一年变得很长。那天，她同时收到爷爷逝世的噩耗，还有男友的分手短信。彼时日头毒辣，她怕晒，跟许多东京人一样，上街会用防紫外线的长手套和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悲伤和自责被闷进密不透风的外壳下，终于在精致的寿司店里，老爷爷递来的温热毛巾里，尽数释放。 　　樋口先生说，你做的寿司很好吃，这是我的回礼。 　　“可以说因为这件事，我才想把美食作为一份事业吧，”鸡汤熬完，长安已经微醺，单手拖着脸，盯着他的目光有些失焦。 　　若是别人，李少游此刻一定毫不犹豫往鸡汤里放毒，但他听到长安慢慢软软的声音继续：“我想我真的很幸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呢。” 　　漫天繁星将灯光衬得微弱，惊鹿终于下落，他听见自己说：“那祝苏长安，长长久久地幸运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惊鹿，也叫添水、僧都（そうず）、惊鸟器。竹木制，功能为水器，园林术语。 　　原本是通过杠杆原理运动，利用储存一定量的流水使竹筒两端的平衡转移，然后竹筒的一端敲击石头发出声音，用来惊扰落入庭院的鸟雀。 　　现在指一种经常被用于日式园林与庭院的观赏小品，主要用来展现日式园林体系中存在的一种含蓄的禅意，经常与日式“之字桥”搭配出现，成为一处雅致的景观。 第8章 绵阳冷沾沾 成都市太古里，占地两层的独栋星巴克内，赵萌萌跟姐妹自拍结束，图都等不及p便拉着对方分享八卦。 　　“我跟你说，我昨天在微博上看到一个帅哥，绝对是你的型！”她点开微博，进入胖虎爱吃西瓜的主页，放大最新微博的第一张图片，递到闺蜜眼前。 　　太古里被誉为网红聚集地，从不缺美女帅哥以及各路潮人，但她对面坐着的姑娘披大波浪卷，深目高鼻，烈焰红唇，胸前一对丰满呼之欲出，黑色短吊带下露出白皙细腰，在如云靓妹中依然惹人瞩目。 　　此刻她看着赵萌手机里，白衬衫的男人微微笑，桃花眼温柔凝视镜头，对面坐着漂亮得惊人的林写意，危机感丝丝缕缕袭上心头。 　　张梦玥是个网红，因长相极具异域风情，起初走清纯校园风时籍籍无名，后来她学聪明了，根据外貌特征开始走性感人设，签了星华，眼看人气水涨船高，正处于转型关键时期，就遇到星华的总裁李少游，当然想攀上这株大树，她努力了好几个月，那天又在夜店“偶遇”李少游，眼看对方的抗拒不再明显，立刻主动地挽住男人的手臂，还顺势将整个身子都贴上去，让狗仔拍下，暗示她被潜。 　　本来，网红没有娱乐圈那么在意公众形象，就算有黑点，只要人设不崩，照样大把粉丝，何况这黑点根本算不得什么，还能借机炒作，她当时就转发了这条微博，什么都没说，留着两个人姿态亲密的照片, 让网友自己脑补。 　　可没想到李少游第二天就不知去向，过几天狗仔还删了微博，那些照片再也找不到。她问了自己的小叔，才知道李少游在青城山度假的消息，本想着好好经营一番，等人回来，自己的身价上涨，会更有靠近他的理由。 　　没想到他所谓的度假，身边竟还有佳人作陪。 　　她当即拿出手机，告诉小叔有新行程，让他定去都江堰的高铁票。 　　自从把李少游当作目标，张梦玥一直暗中注意林写意，虽然圈子里都说两人关系不好，但她看得出来，李少游每次跟林写意呛声时，一双桃花眼分明亮得惊人。 　　何况写意这个人，长相身材皆属上乘，不仅跟李少游是大学同学，家世背景也不相上下。张梦玥觉得，写意必是她嫁入李家最大的绊脚石。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写意是绊脚石没错，但她却输给了一个她根本看不起的女人。 　　—— 　　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她在满屋阳光中愣愣回想，才发现自己以为的孤男寡女秉酒夜谈、走进李少游的内心世界，变成了她拉着人家回忆过去。 　　虽然有些恼，但记忆里，小小天台有他身上的淡淡烟草香，在惊鹿磕碰泉石的清鸣里，李少游陪她坐到凌晨，喝完了整整两罐青梅酒。 　　她又心情明朗起来，拿出手机，收到写意平安到达的微信。她点开微博，不想却被无数消息砸了个头昏脑胀。 　　昨天发的微博，转赞数噌噌上涨，评论里多了很多路人，不仅认出了李少游，还热火朝天地讨论他们的关系。 　　Chang：“这，不是星华的霸总李少游吗？在山里泡脚打麻将，可真接地气。” 　　很酷不说话：“李总才跟小月亮传绯闻，这就又左拥右抱上了？我寻思这两个女的也不是什么网红明星啊，潜谁？” 　　今天长安吃什么：“楼上可闭嘴吧，我们胖妞无心跟公司签约，只在乎今天的菜要怎么做。” 　　燕燕迢迢隔上林：“二楼那位不认识林女神可以理解，但小月亮是哪里来的野鸡，也配和我们林女神相提并论？” 　　叶少叶良辰：“小月亮是我的，如果她谈恋爱我就取关。” 　　当然，这几波看似像是各家粉丝互撕的评论，因为主角都不是什么具备话题度的明星，也没什么大动静，只是长安很是疑惑地看了看消息记录，发现有个叫Moon的金V认证用户，给她点了赞。 　　她点进这个人的微博，是个时尚博主，有小几十万的粉丝，主页全是各种靓丽的自拍和时尚街拍。最近更新的一条，是她一身火红鱼尾裙配红色高跟鞋，站在泰安古镇入口处，手捧一杯石榴汁，配文：“来山里放松，顺便拍一组写真，敬请期待哦。” 　　这个女生，好像就是之前八卦新闻里跟李少游举止亲密的人。长安看着“敬请期待”四个字，心里刺刺的。 　　这时，微信传来好几条消息。 　　是她的大学室友李婉，毕业后在城南开了一家宠物店，说昨天在小区里捡到一只被遗弃的小萨摩，问她想不想收养。 　　长安大学时，因为寄宿，五人合住，她老妈子一样的性格让室友们占了不少便宜，当然不是白占，她们也都很照顾长安。后来她搬出去以后，室友们还经常去她的出租屋蹭饭，所以关系还不错，除了写意以外，这几位室友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一个寝室只有她和李婉是蓉城本地人，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联系就少了，但是因为李婉当了个小老板，长安又养猫，她还是时不时跟长安分享一些萌宠图片和养宠心得。 　　长安其实也一直想养一只狗，但一开始怕樱桃小祖宗受委屈，加上刚做博主时养自己都困难，樱桃的猫粮猫砂都是写意友情赞助的，这个想法就搁置到现在。她看着李婉发来的照片，小小只的萨摩耶，看着很瘦，但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镜头，舌头在嘴巴外面耷拉着，也是可爱得紧。 　　她回复李婉：“我养。” 　　吃过早饭，长安回房收拾东西，买了高铁票准备去市里，她想了想，还是给李少游发了消息：“我今天去城南有事，可能明天才回来，这两天你要不去镇里吃饭？” 　　李少游没有回复，过一会儿却出现在长安房门口：“去做什么？” 　　长安说：“我要去领养一只狗，朋友捡到的，不方便养。” 　　李少游：“我跟你一起吧。” 　　长安愣了一愣，其实她今天都不打算回来，一是青城山到市里路途并不近，一天往返太急。二是，她想起那条微博，女生身上的红裙衬得人性感妩媚，她不想看见李少游跟她站在一起的画面，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像鹌鹑一样缩回壳里，眼不见为净。 　　李少游见她不回答，干脆直接拿出手机：“我约车。”他当时说留在这里，车就给陈柳那群人开走了。 　　长安忙说：“别别，我们坐高铁比较快，我帮你买票吧。” 　　等长安把樱桃送去陈生家，跟李少游一起踏上进城的列车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本来想避开的人，就坐在身侧。 　　夏天车厢里空调开得足，她只穿了吊带短裤，肩臂被冷气激得起了细小的疙瘩。 　　李少游叫乘务员，要来一条毛毯。 　　他们坐在里面，靠过道的座位上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上车以后就一直偷偷看李少游，他跟乘务员说话，微微靠近，她的耳朵立时就红了。 　　正当她鼓足勇气想开口要微信时，男人却转过身，将毛毯披在靠窗的长安身上。 　　女生心里的小鹿“啪唧”摔死了。 　　长安却心跳如擂鼓，李少游棱角分明的侧脸靠她很近，大手把毛毯裹进她颈后，还用手指轻轻一掖。 　　长安：“谢，谢谢。” 　　又说：“你不冷吗？” 　　李少游看着她微笑：“不冷，下次出门带件外套。” 　　长安藏在毛毯下的手指绞成麻花，微微发汗。上午低落的心情，突然间烟消云散。 　　—— 　　下了车，长安考虑到大少爷可能从没坐过地铁，叫了的士，两人在半下午时分到达李婉的宠物店。 　　宠物店开在小区外面，生意不错，有人进来，狗狗的叫声此起彼伏。李婉从里门走出来，看见长安，开心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注意到她身后皱着眉头的男人，眼睛一亮，悄悄跟长安咬耳朵：“这帅哥似哪个？你耍朋友了啊？” 　　长安摆手：“不是啦，是写意的朋友，这段时间在青城山度假，把我家当民宿住呢，”又跟李少游介绍：“这是我大学室友李婉。” 　　李少游随意点点头打招呼。 　　李婉腹诽，谁家民宿房客还跟老板娘到处跑啊，却也没拆穿，回身打开一个笼子，抱出小小一团雪白。 　　“昨天捡到的，小家伙不知道在外面晃悠多久了，脏得很，毛都打结了，我就给剃了。还有皮肤病，我这儿实在养不了，也卖不出去，还好有你。”也不是没有别的人愿意要，但皮肤病很麻烦，交给长安，小家伙肯定不会被再次遗弃。 　　“也不知道打过疫苗没，最好先等病好了再打。” 　　长安点头，小心翼翼接过来，小小一团，没了蓬蓬的毛显得更加瘦弱，却很有精神，舌头不断舔她的手。 　　李婉挺想念长安的，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两个人在列车上只吃了点面包，长安早就饿了。加上宠物店虽然干净，但猫狗太多总少不了异味，李少游一直忍着，此时也巴不得早点离开。 　　把小萨摩重新安顿好，他们就近找到家冷沾店。绵阳冷沾沾是小城的特产小吃，将众多熟食装盘，用牙签一个个插好，供食客自己取了蘸酱吃。长安大学的时候，夏天后门的小吃街上做关东煮的夫妻俩就会改做冷沾沾，搭一个大棚，低矮的桌子上摆满鱼丸、卤牛肉、鸭心、鹅肠、花菜、小土豆等十几种小菜，挤挤挨挨躺在最中间的大盘子里，最后数牙签来结账。 　　她和李婉最爱在夏天吃这个，新鲜的小菜，等放凉，蘸料有红油蒜泥料、耗油料及棒棒料可供选取，其中她最喜欢棒棒料，芝麻酱先用冷开水边下边调成厚糊状，加入已炒好的红油辣酱、生抽、糖、醋、味精、葱姜末、麻油后再调成薄糊状，鱼丸蘸一蘸，满口生香。 　　但这种吃法不太卫生，长安怕李少游不习惯，又单独给他叫了炒饭和藕饼。 　　藕饼也是她们过去每次吃冷沾沾必点的一道菜，藕片裹面粉入锅油炸，热乎乎油爆爆，只蘸点醋，就让人胃口大开。 　　一顿饭结束，除了李少游，长安和李婉面前的小碟子里都堆满了牙签。 　　李少游看看手表，说：“我得回家了。” 　　长安愣了半响，讷讷点头。 　　李少游起身去结完账就离开了，临走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长安放下道别的手，眼里的酸涩几乎忍不住。 　　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突然。 　　李婉在旁边撞她手臂：“诶，他还回来不？不回来你今晚睡我家嘛。” 　　长安忍住低落的心情：“不知道，应该不了吧。” 　　李婉：“不什么？他不回来还是不睡我家哦？” 　　长安已经不太想说话，也懒得解释：“睡你家吧。” 　　她们回到宠物店，长安帮李婉收银、遛狗，忙碌到晚上，她才又想起匆忙的分别。 　　她知道李少游迟早有离开的一天，但在想象里，应该是她做了很好吃的食物，李少游像第一次吃完后，看着她笑眯眯说“谢谢款待”，她可能还可以给他一个拥抱，摸一摸他颈后的碎发，也可能她还是不敢，只是目送他在山道上渐渐走远，身影被林木掩映。 　　但她没想过是这样的，他毫不在意说要回家，没有任何解释，就潇洒离开。 　　回去以后，再也不用叫他起床吃饭，不用给他收拾烟头，也不用每天晚上偷偷看他房间的灯什么时候熄灭。 　　心像软烂在淤泥里，再也不成形状。 　　长安定了翌日清晨的顺风车，李婉给她拿了狗粮玩具和牵引绳，等明天起床就送她离开。两人抱着一大堆，走回小区。 　　城南的这里以前是个小镇，近年才被归入蓉城新区，还保留着老城的悠然闲适，街灯早就亮起，白日的燥热散得差不多，阿婆阿爷带着孙子散步，年轻的小情侣手牵着手遛狗，空气里有花露水的味道。 　　李婉一个人住，家里有两只小泰迪，为避免传染，她们还是把小萨摩关进了笼子里。李婉从冰箱拿了两罐啤酒，问长安：“你给人家取个名字噻。” 　　长安灌了一大口冰啤，愤然道：“李少游。” 　　李婉：“……” 　　“啥子东西，我看你下午就不对劲，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那个帅哥。” 　　长安又有点委屈：“他长那么帅，不能喜欢吗。” 　　李婉：“那他走了，是不跟你回青城山了？我还说他跟着你跑这么远，原来是人家自己要回家了啊。喜欢就喜欢嘛，帅是真的帅，好歹你也算跟他同居过，不亏。” 　　长安没忍住，眼泪下来了。 　　李婉就慌了：“诶，你别哭啊。” 　　事实证明，这句话真的是催泪神句，长安哭得更厉害了。 　　李婉正头疼，长安手机里打来微信语音。 　　手机就摆在桌上，对方头像里穿短袖短裤的男人戴着鸭舌帽笑得灿烂，坐在网球场旁的长凳上，身边立着球拍。 　　长安抖着手接起来。 　　李少游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长安，我在小区门口，今晚不回去吗？” 　　长安：“回，你等一下。” 　　她抓着手机，还穿着拖鞋，打开门跑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短发被风吹得往后扬起，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又很快被甩在身后。李婉的叫喊声、小区里小孩的玩闹声、树荫下大妈们的八卦声都越渐变小，直到似乎世间所有声音消失，淤泥里的那颗心被捞起来，好好安放回肋骨之间，满满盛着身前即将见到的那个人， 　　短短一段路被少女潮落潮起的心思拉得无限长，小区门口，李少游倚在车旁，穿着白衬衫，桃花眼微微亮，少年般神采奕奕：“小长安，我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日剧跑。 　　哈哈哈哈哈 　　PS：有小可爱喂了我营养液！但我现在还搞不太懂，在植树造林也没能看见是谁投的，只能在这里说声谢谢啦。 第9章 海鲜盛宴 李少游陪长安回李婉家抱走小萨摩，拿了宠物用品，等两人上了车，长安才鼓起勇气问他：“你送我回去，还走吗？” 　　李少游转头看她，小姑娘的眼圈还有点发红，他了然：“下午是回去处理点事，顺便去了趟公司。你看这时间，我还去哪儿？”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 　　长安这大半天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心情跌入谷底又急转直上，刚刚发泄过，此刻坐在副驾驶，车载香水是淡淡檀香，她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她揉着怀里的小萨摩。 　　李少游看了它一眼，皱眉思索。 　　小时候那个人养过一只金毛，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第二天金毛就被李父送走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养过宠物。 　　小萨摩缩在长安怀里，已经睡着了。 　　“就叫十一吧。” 　　可真是随便。 　　长安撇撇嘴，心里吐槽，可手上很诚实地拿手机拍了照，发了一条微博。 　　胖虎爱吃西瓜：“欢迎小十一。[图片]” 　　没一会儿写意的电话就打过来：“你又干嘛了，哪儿来的萨摩耶！” 　　长安：“是李婉捡到的，她不方便养啦。” 　　林写意：“那你现在在哪儿？李少游呢？” 　　“我下午接的十一，还在市里呢，现在回青城山。他开车。” 　　“这么晚了！！李少游什么时候走？” 　　车里很安静，电话里的声音被李少游听得清清楚楚。 　　长安心里一紧，正想略过这个话题，李少游说：“林大小姐好好享受印度洋的海风吧，今晚我负责送长安回家。” 　　然后伸手拿过她的手机挂断。 　　男人被空调吹得微凉的手指碰到她的耳侧，车速很快，行车渐少，路灯连成荧黄的两条线，在视角尽头晕出朦胧柔光。李少游双手已经稳稳搭在方向盘上，西装外套挂在副驾椅背，她悄悄靠在上面，想象是他贴住她的后背传来温度。 　　音响放着深夜电台，主持人用温柔的声线安抚晚归的人：“祝大家一夜好梦。” 　　—— 　　青城前山，张梦玥今天早上就到了，包下一整栋网红民宿，拍了一组私房写真，此时躺在床上，准备养精蓄锐，明天去偶遇李少游。 　　她点开微博，没等把小号切换，就刷新出了一条动态。 　　她早就用小号关注了林写意的微博，但那上面并没有跟李少游相关的内容，反而有一个美食博主，好像跟林写意关系很不错，微博上互动不少。 　　本来，一个没什么名气的美食博主，视频不露脸，也不开直播，就算跟林写意关系再好，也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只是顺手用小号关注了。但就在刚刚，两个小时以前长安更新的这条微博，被李少游点了个赞。 　　她感到有些疑惑，但又没在李少游微博找出别的蛛丝马迹，于是叫来陈柳，指着长安的微博问他：“你认识这个人吗？” 　　陈柳是她的小叔，以前被一个富二代带进了圈子，找到机会跟李少游混得不错，后来她签约星华，陈柳也就顺理成章地辞了工作当她的助理，时不时给她透露李少游的近况。 　　此时，陈柳也是一脸疑惑, 说：“这是我前女友啊，不过大学就分手了，你怎么知道她？” 　　张梦玥：“她跟李少游是什么关系？” 　　陈柳：“她叫苏长安，挺胖的，是林写意的发小，可能跟李少游见过吧。但我没听李少游提起过她，你问这干嘛？” 　　张梦玥：“林写意都走了，李少游还在这儿，他不会跟你这位前女友呆在一起吧。” 　　陈柳露出有些鄙夷的神情：“怎么可能，就苏长安那样的？” 　　张梦玥又翻了翻长安的微博，在她眼里，长安漂亮是漂亮，但跟林写意比起来就不够看了，按照她打探过的李少游交女朋友的标准，他喜欢的明明是瘦削性感的女人，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而不是像苏长安这样，看起来整个人都肉嘟嘟的。 　　她松了口气，挥挥手打发走陈柳，又视/奸了会儿林写意的微博，确认她已经身在千里之外，就放心地睡了。 　　—— 　　翌日清晨，长安早早醒过来，给十一擦药。 　　皮肤病确实麻烦，她担心樱桃也受影响，决定暂时不把它接回来。 　　昨天李少游开了夜车，她没有叫他起床，在桌上留了三明治就自己去买菜了。 　　想着李少游正安安稳稳睡在家里，她哼着小曲儿，决定给他做海鲜。 　　蓉城不靠海，想吃新鲜的海鲜得早早在网上下单让人送过来。长安买了新鲜蔬菜，慢慢走回去，到门口时货车刚到，她抱着层层叠叠几个箱子，余光看到一辆本田停在大货车后面，走下来两个人。 　　张梦玥一身无袖紧身红裙，踩十厘米高跟鞋，挎着个LV的小包，摇曳生姿地取下墨镜，用鼻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长安，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小别墅。 　　她身边是个身量不高的男人，肤色很白，眼睛很大，算是个清秀的小帅哥，他看长安穿着宽大的T恤，踩着人字拖，抱着比她半个人还高的一撂箱子，轻轻一笑。 　　长安觉得今天这箱子里的海水装得太多了，凉意浸出箱底，从双手一直冻到头发丝，像是那年在东京，烈日炎炎，她被裹在重重防晒装下的心却依然是冷的。 　　她没等那个男人开口，就机械地走回屋子进了厨房，放下箱子，李少游拿着三明治跟进来，探头看：“小长安给我做海鲜吗？” 　　长安推开他的脑袋，继续撕包装开箱。 　　李少游愣了一愣，问她：“怎么了？” 　　长安没说话。 　　李少游沉默了一会儿，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响了，是陈柳：“李少，我带月亮来青城山拍写真，想着你还在这儿呢，就来玩玩儿，现在在公馆呢，你不在吗？” 　　六号公馆是他们这一片别墅的名字。 　　李少游皱眉：“找我干什么，你们自己去玩。” 　　“唉呀，这么久没见，月亮说想你了，咱们至少一起吃个饭吧。” 　　李少游说了句没空，就挂了电话。 　　长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转头静静看着他。 　　李少游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对劲儿，“小长安不开心吗？” 　　长安问：“谁打的电话？” 　　李少游：“一个小跟班儿，算是公司员工吧。” 　　说完才反应过来，“你碰到他们了？张梦玥欺负你了？” 　　长安说：“我不知道张梦玥是谁，如果是你的朋友，那你去找他们吧，要我帮你收拾东西吗？” 　　说完她就放下手里的事，要往楼上走。 　　李少游拉住她：“我找他们干嘛呀，你还要给我做海鲜呢。” 　　“不是给你做的，我自己想吃。”长安丢开他的手，自顾自上楼去了。 　　她知道自己对李少游发脾气的行为很莫名其妙，也根本没有立场，但她就是忍不住，一想起那个女生的眼神，和陈柳轻蔑的样子，就又气又委屈。她给写意打电话，对方立刻听出不对，“长安怎么了？李少游那混蛋欺负你了？” 　　“没有，我遇到陈柳了。” 　　那头沉默了一下，“我靠，那个渣男来干嘛？找你？” 　　“不是，他来找李少游的，还有个女生，叫张梦玥。” 　　林写意不知道张梦玥是谁，但她知道陈柳之前天天跟着李少游，拼命想挤进富二代的圈子。他当初出轨甩了长安，她就已经瞒着长安狠狠整了他一顿，后来看他厚着脸皮巴上了李少游，知道他翻不出什么花样，也懒得再管。 　　此时听到长安委屈巴巴的小声音，顿时怒从心起，挂了电话就给李少游打过去。 　　李少游茫然地在厨房站了一会儿，看着箱子里新鲜的海蛎子还在微微翕张，决定去把这两人给打发了。 　　等他走到那栋别墅，刚避开张梦玥惊喜上前想碰他的手，就接到了林写意的电话。 　　林写意的声音很愤怒：“李少游，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陈柳是怎么回事？你故意让他来膈应长安吗？” 　　李少游皱眉：“什么意思。” 　　林写意却不管他说什么：“你跟陈柳在一起是不是？把电话给他。” 　　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把电话递给陈柳，打开公放，示意他接。 　　陈柳看见林写意的名字，暗道不好，还没开口，林写意就说：“怎么着？看到长安跟李少游在一起，就念起她的好了？你做梦呢？我告诉你，你敢再让长安流一滴眼泪，我可不会像上次那么容易就放过你。” 　　陈柳被她那句“长安跟李少游在一起”惊住了，但碍于面子，还是说道：“我陪我侄女来拍写真，刚好李少也在这里，跟苏长安有什么关系？” 　　林写意冷笑一声：“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把你那些龌龊心思都收起来，否则我让你一辈子都不敢再来蓉城。” 　　放完狠话，她接着说：“李少游。” 　　李少游拿过手机，关掉公放：“嗯。” 　　“长安不想看到他，你赶紧把他打发走。” 　　李少游没说什么，径直挂了电话，微眯着眼打量陈柳。 　　在他的印象里，长安一直是干干净净的，而陈柳，跟他侄女一样，从底层出生迫切想要往上爬的嘴脸掩都掩不住，他想到这两个人还有一段过去，心里竟然不舒服起来。 　　陈柳被他看得心慌，连忙说：“李少，我们就想着吃顿饭呢，刚好长安也在，大家都认识，不然一起？” 　　李少游听他这么叫长安，心里更是闷得慌，沉着脸说：“我们没空，你们办完事赶紧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看都没看张梦玥一眼。 　　张梦玥此时心情复杂得很，刚来看这别墅，客厅的摆设都堆了一层灰，正在猜李少游这段时间住在哪儿，没想到听林写意的意思，他真的跟那个女人住在一起。她本来觉得林写意不在，少了劲敌，这时心里却慌张起来，拉起陈柳就跟着李少游走。 　　长安跟写意说完话，在房间里冷静了一会儿，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还是下去处理了海鲜，蒸上海鱼，拿一个小锅架上篦子，将海蛎子、海螺、皮皮虾和螃蟹放进锅里摆好，端出小花园，放在电磁炉上。 　　等她回身把蒸好的海鱼端出来，就看到李少游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张梦玥和陈柳。 　　本来陈柳察言观色，看李少游心情不太好，就想先回避的，结果张梦玥慌得很，一看李少游真的进了这栋小别墅，还对着走出来的长安笑，顿时更不想就这么走了，硬是拉着陈柳凑过去，厚着脸皮说：“李少，既然碰到了，饭也做好了，不招待我们一起吃吗？” 　　李少游没说话，盯着长安，想看她怎么说。 　　长安见他没有拒绝，还以为他没有意见，忍住心里的酸涩，说：“没事，一起吃吧。” 　　李少游脸上的笑容消失，沉着脸坐下了。 　　张梦玥见状立刻不客气地占了他旁边的座位，还招呼陈柳也坐。 　　于是，长安身边坐着陈柳，李少游身边坐着张梦玥，四个人就这么气氛诡异地开饭了。 　　长安闷闷不乐小声说：“我开动了。” 　　陈柳一时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以前他跟长安在一起时，每次都会嘲笑她，说这样愚蠢又做作，还真当自己是日本小清新剧的女主角吗，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 　　长安到现在也能回忆起他说这些话的神情，高高在上，把她坚持多年的习惯贬得一无是处。她很生气，但想着这个人是李少游的朋友，就放下筷子，忍住了。 　　没想到对面本来已经把筷子伸向鱼肉的李少游，居然收回了筷子，并在虎口，清声道：“我开动了。” 　　接着，他“啪”一声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柳。 　　李少游之前从没这样做过，长安也不强迫他，他每次都等长安说完这句话才动筷，她就已经很满足。 　　真的好帅啊。她愣愣地想。 　　然后喜滋滋地将电磁炉打开，觉得连一旁坐着的妖娆妩媚的张梦玥都不那么碍眼了。 　　陈柳尴尬得不行，张梦玥什么都没说，却能看出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锅里浅浅一层清水，很快就沸腾，海螺在水里铺了满满一锅，锅上是三层篦子，食物按照煮的时间长短依次放置，第一层是螃蟹，第二层是皮皮虾，第三层则是煮得最快的海蛎子。水沸腾以后，再两三分钟，海螺就开了口，长安往上滴上一些香油，螺肉很轻松就被挑出。她在桌上单独放了醋、切碎的香菜和小米辣，李少游喜生鲜，什么都不加，直接吃螺肉，但他知道长安喜辣，给她调好了料，加了满满一碟小米椒，放到她面前，还顺手又挑出两大块白嫩嫩的螺肉和海蛎，给她夹到碗里。 　　新鲜的螺肉很有嚼劲，蘸了酸辣的香料，长安吃得满足，等皮皮虾蒸好，给李少游剥了满满一碗。 　　前两层篦子移开，为了防止蟹黄流出，海蟹胖胖的肚子朝上，李少游修长的手指捏着剪刀，灵巧地剥壳取肉，他用勺子舀了蟹黄递给长安，又细致地一一取出蟹钳蟹脚的肉，放到她的碗里。 　　长安虽然疑惑李少游今天突然这么体贴，但美食当前，什么都得靠边，也就心安理得享受大少爷的服务。 　　张梦玥一直在暗中观察，此时看两个人竟然熟稔至此，之前觉得李少游跟长安不可能的想法也动摇起来，嫉妒得嘴里发苦，又看陈柳正自顾自大快朵颐，气不过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陈柳吃痛，皱眉看她，接到后者的眼神示意，才注意到李少游和长安的亲密互动，他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人性本贱，和长安分手以后，长安干脆利落地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当时和出轨对象玩腻了，想起长安，才发现对方根本没再找过他，又不爽起来，偷偷摸摸找到了她的微博，见她开始做美食博主，但那时还根本不成气候，他就平衡了不少。没想到现在居然搭上了富二代，看样子富二代还对她很不错，他心里有些酸，看来人生要想过得好，女人就是天生比男人更有优势。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李少游怎么可能会看上长安，也许跟他当初的想法一样，只是有个免费保姆，做饭好吃，干活也麻利，等有了新目标，就一脚踹开，也没什么损失。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弃之如敝屣的人，被李少游当成珍宝，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护了一世安康。 　 作者有话要说： 　　插入一个修罗场 第10章 西冷牛排 吃过饭，长安收拾好碗筷拿进屋，张梦玥看李少游坐着没动，拼命用眼神示意陈柳跟上，好给自己和李少游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陈柳虽然不愿意这时候单独跟长安接触，却也想让侄女攀上李少游，站起身就要进屋。 　　李少游叫住他：“干嘛去？” 　　陈柳：“我……我去洗碗吧，这受了招待，也得帮帮忙啊。” 　　李少游看着他，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用，你们是客人，吃完饭也该走了吧。” 　　张梦玥早上五点就起床了，化妆做头发花了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来找李少游，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她凑过去挨着李少游，红唇嘟起，撒娇道：“哎呀，李少别急嘛，我们明天就走了，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这天气这么热，下午咱们去游泳怎么样？” 　　长安正走出来要拿剩下的锅和篦子，就看见树荫下，女人胸前大片白花花的肌肤映着树叶投下的阴影，沟壑深深，那嘴，都要贴到李少游脸上去了。 　　她冷着脸，努力抑制心里想把那个女人从李少游身上撕开的冲动，却还是在经过陈柳身边时不小心被青石板路绊了一下，被陈柳下意识扶住，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女生身上熟悉的奶香萦绕在鼻端，他没忍住，捏了捏其上一小圈软肉。 　　长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一把挥开他的手：“你干嘛！” 　　李少游突然起身，让没骨头似的张梦玥一个踉跄，要不是坐着，多半就要跌倒了，她愤恨地抬起头，怒视长安。 　　却看到李少游走过去，手臂自然地扶住女生的腰，淡淡道：“小心点。” 　　然后他转过头，冷冷看着陈柳：“你们很闲？工作结束了就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多接点广告，还要我亲自安排吗？” 　　陈柳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会脑袋发懵，竟然当着李少游的面对长安动手动脚，吓得冷汗都流出来了，赶紧道完歉就拉着张梦玥离开。 　　出了花园门，张梦玥就开始发泄不满：“怎么回事？走了个林写意，还有个什么长安？你这前女友可真能耐，居然搭上了李少游，她凭什么啊？” 　　陈柳本来就心浮气躁，又被她吵得头疼，训她：“你学聪明点！现在咱们赶紧走才是最好的。不管她凭什么，现在是她在李少游身边，你做事带点脑子，看看他怎么对苏长安的，你现在约他游泳，他能答应吗？” 　　“我不带脑子，你呢？还去捏人家腰，我看就算李少游再不喜欢这女的，你当着他的面这么做，也得被他记上一笔。”张梦玥冷笑了一下，平复心情继续道：“是我太心急，没想到李少游还能看上这款的。” 　　“但没关系，他迟早是我的。”她理了理胸前的大波浪，挎上包，眼里是势在必得的野心。 　　陈柳没有再说话，回忆着刚才手中滑腻的触感，搓搓手指，若有所思。 　　他是农村出身，家里有四个姐姐，大姐的年龄甚至跟同龄人的妈妈一样大，张梦玥就是他大姐的女儿，从小也被妈妈灌输重男轻女的概念，认为女人最需要掌握的能力就是找到一个有钱男人并成功嫁给他。他看厌了家里的女人都对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那么一大家子人就指望着他出息了回来养，但他又不能撒手不管，母亲总是充满期待的目光，和姐姐们放弃读书早早嫁人或外出务工的命运，沉沉压住他的双肩，多年来无法摆脱，只让他坚定了要往上爬的执念。 　　当初他跟长安在一起两年，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也有过一起过夜，但长安一直拒绝做别的事，后来又跑去日本做交换生，他是个正常男人，一年多的时间还不能把女朋友吃进嘴里，耐心早就耗尽，又看她去日本一呆就要一年，终于和一个一直缠着他的学妹度了春风。 　　他大学学的摄影，学妹家里很有钱，承诺等他毕业以后资助他开自己的影楼，他没有犹豫太久，就甩掉了长安。 　　那学妹是真心喜欢他，在一起后占有欲极强，时不时就要看他的手机检查是否有跟前女友复合的蛛丝马迹，还对他身边出现的一切女性如临大敌，作得不行，没多久他就厌烦了，好不容易跟人分了手，开始怀念长安的好，作为男人，又始终心心念念那关键的一步，他差点就去找长安复合，但林写意就在那个时候出手了。 　　他在接拍写真做兼职，又正值大三找工作，被林写意顺着兼职入手，一路不知道截了他多少单子和工作机会，却已经跟学妹分手，求助无门，搞得直到大四毕业都没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实习经验，只能随便找个小工作室度日。 　　他愤恨不已，但根本没能力与写意作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后来结识了一个富二代，有了渠道，他抓住机会，费劲心思地往上爬，还给不温不火的网红侄女指路，两个人一路走到现在，他辞了工作投资了一家影楼，帮助张梦玥经营人设，侄女也从小透明变成了七十万粉丝的网红，算是混得不错，只是没想到侄女嫁入豪门的第一步，又是被林写意和苏长安两个人截了胡。 　　他当时一眼看出李少游家世不凡，本人也相当有能力，就算平日里总被那些富二代看不起，嘲笑是小跟班，他也忍着，为李少游鞍前马后，只等有朝一日，他真正混成了人上人，再来将这些昔日看不起他的人一个一个地奚落回去。 　　此刻他暗暗思索，长安几年不见，身材倒是比之前大学时稍稍瘦了点，勉强算得上是前凸后翘，配她清纯的小脸，也还挺招人。李少游可能是吃惯了大鱼大肉，想换换口味，但肯定不能长久。 　　于是他再次叮嘱张梦玥：“你注意时机，别这时候上赶着去招人嫌，好好做你的直播，等你火成星耀一姐，还愁没有相处机会吗。” 　　—— 　　小花园里，夏日午后燥热的气息裹着蝉鸣，长安怔怔感受着男人的大手，方才被恶心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渐渐消下去，只剩下李少游的气息，若有若无钻进鼻腔。 　　李少游圈着长安，想起刚才那一瞬，陈柳的手那么自然地捏住小姑娘的腰，仿佛重现过去做过许多次的动作，怒火几乎烧到天灵盖，还没等大脑作出反应，身体就先一步过来宣布了主权。 　　十一在屋子里嚎了两声，两人骤然回神，长安慌里慌张推开他，进屋去安抚小奶狗，李少游盯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握了握手。 　　下午，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李少游一直呆在房间没出门。长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剪视频。 　　中午的海鲜她并没有拍，只能将之前存放的素材拼了拼，又拍了许多十一的卖萌视频，等晚上放上主页。 　　她打开星耀APP，喜欢的主播正有一个在播生化危机7的恐怖实况，看到丈母娘一家给伊恩准备的一桌不明肉食，她突然很想吃肉。 　　于是上网下单，决定晚上吃牛排。 　　长安有一个小小的爱好，喜欢带恐怖元素的小说和影视作品，一些重口味猎奇的作品也很吸引她。但她是个游戏废，当初试着买了生化危机，第一关都没过就死了七八次，遂放弃，只在网上看看游戏博主放的实况视频过瘾。近几年直播兴起，她又养成了看直播恐怖游戏的习惯。在星耀，除了一些吃播主播和美食扫街主播，她关注的最多的就是恐怖游戏主播。 　　伴随着刺激紧张的剧情和主播时不时发出的尖叫，牛排的外送到了。 　　长安一直在京东一家店铺买牛排，店是写意一个朋友开的，专门做澳洲高级原切牛排。她喜欢吃西冷，选用牛外脊上的肉，因为在肉的外延带一圈白色的肉筋，所以总体口感韧度强，肉质硬，有嚼头。 　　两块厚切的M5和牛静置解冻成室温，雪花样的脂肪在红肉上呈现出树枝般的放射状纹理，大概等四十分钟后，将铸铁锅置于火上干烧五分钟左右，充分热锅。 　　过程中在牛排两面均匀撒上海盐和现磨胡椒腌制，一般牛排腌制后的前三分钟就要下锅，因为三分钟后牛排表面会被盐析出大量水分，影响口感。 　　锅里淋上橄榄油，带着漂亮纹理的西冷碰上灼热的铸铁，迅速产生美德拉反应，大量白烟随着肉香溢出，“滋滋”发出美妙的声音。每分钟翻面，使牛排受热均匀，期间放入拍扁的大蒜和百香草，铸铁锅的纹路完美呈现在牛排表面，在两面发出焦香后，把牛排立起煎侧边，最后平铺，放入两片黄油，使口感和风味更上一层楼。 　　长安曾经看过戈登的牛排教学视频，英俊的大厨按摩牛排，揉捏大蒜，单手举锅使油铺满锅底，过程简单却赏心悦目，有一种西式的家常浪漫。 　　牛排煎好后，要置于室温下醒肉七到八分钟，让肉里自带的余温继续烹饪。 　　孤男寡女配牛排红酒，气氛很容易变得太暧昧，长安家也没有库存的葡萄酒，于是做了土豆浓汤。 　　将土豆、洋葱、大葱葱白切成细碎小块，入锅加橄榄油煸炒，后转小火加黄油继续炒至上色，加水漫过食材，小火熬煮十五分钟左右，土豆就已经软烂，最后加入料理机搅打成细腻的浓汤，添牛奶与白胡椒粉调味，分装至小碗，奶白的汤汁上撒了翠绿的西芹碎。 　　不等长安上楼，李少游已经顺着香味自觉地坐到了餐桌前。 　　因为是纯西餐，长安换了开饭宣言，她拿着刀叉，对李少游说：“Bon appetit.” 　　这是一句法语，意为祝你有个好胃口。 　　李少游笑了：“Bon appetit.” 　　西冷脂肪含量比较高，所以醒肉放凉以后，牛排里的油脂口感明显，五分熟的程度刚好，切开脆脆的焦化层，内里是嫩红的软肉，每一处都沁透了百香草和黄油的浓香。煎至焦黄的大蒜可以当作配菜吃，味道稍咸，配以淡盐的浓汤，奶香十足，浓郁柔滑。 　　享受美食的时候，没人破坏气氛主动提起中午的糟心事，等吃完饭，李少游跟着长安进了厨房，先她一步戴上手套，要求洗碗。 　　长安就放手给他做，没想到还没走出厨房门，就响起碗碟碰碎的声音。 　　长安：“……” 　　原来李少游洗洁精挤太多，一加水满池子都是泡沫，手滑把一个盘子摔进洗碗池，边缘碎了一个角。 　　她要接手过来，没想到大少爷很坚持：“不好意思，我小心点。” 　　长安无奈，只能在一旁看着，顺便加以指导。 　　“诶，洗洁精挤太多啦，先冲掉，重新来。你两只手这么拿着冲，洗得干净么，这样，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用洗碗帕擦呀……” 　　因为李少游的加入，洗碗时间反而比平时增加了一倍有余，碗碟处理好，李少游拿起洗洁精就要往一旁的锅里倒。长安吓得魂飞魄散，她这口Staub铸铁锅，贵得要死，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养，越用越好用，可不能被李少游给毁了。她一把抱住李少游的胳膊，“别别别！这不能用洗洁精！” 　　长安放开他：“我来洗锅吧，这很麻烦的，只能用清水，洗完还得擦干，涂一层油……” 　　李少游默默摸了摸左手手臂，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上楼去了。 　　这天晚上，青城幽静的山里，李少游陷进温暖的被窝，做了一个梦。 　　…… 　　梦醒了。 　　李少游掀开被子，脸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梦的内容和前面洗碗的地方有改动，所以看起来很不连贯。我的weibo，ID是 你会煎牛排吗，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关注看一看。 第11章 糍粑冰粉 吃早饭的时候，李少游跟长安说，今天不用替他收拾房间。长安看他脸色黑黑的，以为大少爷昨天第一次做家务，被她凶了觉得丢脸，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你做得很好啦，就是可能你不知道那种铸铁锅，是不能用洗洁精的，我不是故意说你的，没关系，你下次就知道了。” 　　李少游想，没有下次了。 　　吃过早饭，李少游陪长安去买菜。他一路琢磨着自己做的梦，看长安也越看越顺眼。 　　长安被李少游盯着，浑身不适，那目光犹如实质，笼罩了她一路，她终于忍不住问：“昨天那两个人，走了吗？” 　　倒是打断了李少游的思绪，他想起陈柳抱着长安的样子，有些不爽：“不知道，”过了会儿，还是问道，“陈柳……是你前男友吗？” 　　长安说：“嗯，是我初恋。”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柳，是在大学附近的网吧。她以前图便宜买的电脑坏掉了，去网吧赶作业，恰好赶上那里正在举行一届网吧表演赛，一组五个美少女，另一组则是网吧从大学里招募的网瘾少年，其中就有陈柳。 　　找五个漂亮姑娘跟一区王者打比赛，网吧的本意就是赚个噱头，并不在意结果如何，身边的男生们也都认为女生毫无胜算，一直言辞露骨地讨论着哪个妹子比较漂亮。 　　那时英雄联盟这个游戏风头正盛，大学里男生只要玩游戏，就喜欢以段位来撑颜面。一区艾欧尼亚是英雄联盟国服最早的区，大神无数，那时能在一区上王者的，简直可以在男生寝室里横着走。 　　陈柳就是一区王者的一员，摄影专业课程少，他除了在课余时间接拍单子，还做过英雄联盟代练，赚过些小钱。这次网吧的表演赛有小一万的奖金，他自然不会错过。 　　长安坐的无烟区，她对英雄联盟也有些兴趣，只可惜天生手残，游戏体验极差，只能偶尔看看直播和比赛过瘾，这次遇到网吧比赛，本来饶有兴致想顺便看看，可身边男生说话实在难听，她就换了地方，碰到陈柳和他的队员开了机子在练手。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坐在座位上，一脸不屑地嘲讽对面的姑娘：“跟五个妹子有什么好比的，那段位都是男朋友帮打上去的吧，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他身边另一个男生猥琐地笑：“柳哥，我听说那个胸最大的是中单*，你等会儿就住在中路，给她抓爆，打完了去要微信，一要一个准。” 　　坐在最中间的男生，眼睛很大，皮肤白皙，此时他叼着一根烟，认真盯着屏幕：“别这么说，女生也有很厉害的，来参加比赛，我们就好好打。我只想要奖金，对要微信什么的不感兴趣。” 　　长安就从那时候开始注意他。 　　比赛开始后，两组人进了比赛包厢，玻璃窗隔了音，但网吧客人都能在电脑上观战。这组男生除了陈柳，一个个吊儿郎当，但没想到对面的女生们颇有实力，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比赛刚开始十分钟，人头比就变成了1：5，男生组落了下风。 　　长安看到玻璃窗里，那个大眼睛少年蹙着眉，转头似在训斥队友。 　　过了一会儿，他们似乎认真起来，女生们虽然发挥出了全部实力，却依然不敌，最后还是输了。 　　网吧爆发出一阵早有预料的起哄声，两组人走出包厢，长安看见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走向其中一个妹子，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妹子脸涨得通红，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长安断断续续看了会儿比赛，此时作业也做完了，觉得没意思，想起写意约了她吃晚饭，于是走出网吧，给写意打电话。 　　网吧门口，她碰见那个大眼睛少年。 　　少年拉住了刚才跑出网吧的妹子，长安正想着，男生还不都一个样子，就听见少年说：“不好意思，二狗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替他道个歉。你刚才发挥得很出色，就是队友配合得不太好……” 　　他仔细地说出她们的失误，最后鼓励道：“只是个游戏罢了，没关系，加油。” 　　女生没想到他是专程来给自己道歉的，不禁大为感动：“谢谢你，输了比赛确实很难过，但还是因为刚才那人，说话太难听了，谁要让他带我上分……我叫沈钧钧，刚上大一，是摄影系的。” 　　少年笑了：“这么巧，我叫陈柳，摄影系大二。” 　　长安就这样记住了他的名字。 　　没想到在后街吃饭时，她又碰见了陈柳。 　　写意正被小龙虾辣得嘶嘶吸气，灌了一大口啤酒，说要给长安介绍男朋友。陈柳就在这时走进来，转了一圈看没座位，想让老板打包，长安不知怎么的，就叫住他，邀请他拼桌。 　　陈柳有些惊讶，看到写意后，也没拒绝，径直落座给她道谢。 　　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你好，我叫苏长安，这是林写意。我下午看了你的比赛，你游戏打得很好，能不能交个朋友呀。” 　　陈柳似乎回忆了一瞬，然后笑着自我介绍，还大方地给了她微信。 　　饭后写意先走，陈柳送她回寝室，等她上楼以后，他没有立刻离开，在楼下点了一根烟。 　　长安记得那株小小的橙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熄灭，短暂照出少年白净的侧脸，干净又温柔。 　　从那以后，长安就时不时以探讨游戏为借口去找陈柳，还会带上自制的便当和甜点，倒追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现在也只记得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那时候她还觉得陈柳真的是很好的男朋友，虽然出身农村，但从来不邋遢，总是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还努力做兼职为家里减轻负担。他很温柔，虽然有时对她的身材颇有微词，但有女生来要微信时，他就会圈住她的腰，捏捏上面的软肉，说：“我女朋友会不高兴的。” 　　李少游见长安眼神飘忽，手痒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别想了，初恋大多没有结果。” 　　长安摇摇头：“已经有结果了。” 　　结果就是，他选择在自己失去世界上最亲的亲人那一天，给她发了一条分手短信。 　　虽然言辞间多有照顾她的心情，写意也瞒着她真实原因，但她还是从李婉那里得知了陈柳跟身材火辣的学妹去开房的消息。 　　背叛就像淬了毒的刀子扎进胃里，恶心得她很久都不能好好吃饭。 　　异国他乡的空气窒闷又冷漠，她每天晚上都梦见陈柳清澈的眼睛，认真看另一个女生，捏过她腰的手，一寸寸抚摸别人裸/露的身躯，对她做出承诺的薄唇，也一寸寸吻过别人的脸。 　　他爱吃她做的红烧排骨，说我老婆真能干；他们一起去游乐园，他会买两个兔耳朵一人一个；他说等她去日本，他们就一起去上野公园吃饭团看樱花；夜里她起夜回来，他会迷糊地拉她过来抱住，捏捏她的腰；他们睡懒觉到中午，她说你是猪吗，他说你也是啊。 　　曾经最亲密的画面不断重复，拖着她在每个阒寂无声的夜里坠入深渊。在那里他抱着面目模糊的别人，笑着说：“她好像条狗啊。” 　　她睡不着觉，甚至吃不下饭，饿得胃出了毛病，写意来日本接她回家，给她请了医生，医生叫罗昊，是林家的家庭医生，年轻英俊，要撩开她的衣服检查身体。 　　她那时候甚至被心理阴影折磨得产生了自我怀疑，死活不肯暴露并不纤细的腰肢，按着衣服下摆，很幼稚地问：“我是不是很胖啊？” 　　罗昊很耐心，直直望向她泛着泪光的眼睛，轻声说：“不胖，像满月，很可爱。” 　　她想起小时候爷爷总说：“我嘞乖乖长安，胖嘟嘟儿，像天上的月亮，照得人心头巴巴适适。” 　　然后埋头在罗昊怀里哭了好几个小时。 　　哭完以后她就看开了，只是胃始终落下了毛病，得好好养着。 　　天气很闷，看着像要下雨，李少游拉住长安，加快了步伐。 　　他的手很大，长安想起昨天，李少游圈住她的腰，是跟陈柳截然不同的温度，这温度此刻包裹住她整个手掌，一路牵着她回了家。 　　—— 　　长安睡了午觉起来，雨已经下得很大。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着窗，她缩在被窝，感受柔软的蚕丝滑过肌肤。 　　想吃冰粉。 　　蓉城建设路有一家网红冰粉，做冰粉的阿姨说，吃冰粉，就要吃会呼吸的冰粉。 　　要想做出会呼吸的冰粉，自然不能用冰粉粉泡，一到夏天，长安就会囤冰粉籽在家里，吃一天做一天，否则第二天冰粉就会化掉，失去原有的口感。 　　先将一点石膏粉倒进凉白开里搅拌均匀，静置一旁备用，再将冰粉籽放入纱布袋，冲水去尘，然后连袋一起在凉白开中反复搓揉，等冰籽摩擦感变强，不再出浆，水色泛黄，面上浮出一层泡沫，冰粉就搓好了。 　　石膏水少量多次倒进水里，边倒边搅拌，最后将冰粉放进冰箱凝固。 　　等待的时候，长安开始调冰粉的灵魂——红糖水。她用一半土红糖，一半冰糖，煮开融化成红糖汁，加了冰糖的糖汁吃起来会有带层次感的甜。 　　大概两个小时以后，冰粉成型，长安舀了两大碗，在最底层铺上冰块，冰块被改过刀，吃的时候会慢慢掉成碎冰。长安不喜欢市面上加一堆料的冰粉，只加了小块糍粑和西瓜，最后倒入红糖汁。 　　也不是饭点，长安直接端了冰粉上楼，敲门：“下午茶时间到啦！” 　　李少游开门，手里还拿着电话，他侧过身，示意长安进去。 　　长安看他好像在忙，进门放了碗就要离开，但李少游这时挂了电话，在手机听筒离开脸侧暴露于空气的这两秒内，长安听见电话里传来尖叫。 　　“……妹子的声音！爱心下午茶？！” 　　长安：“……” 　　长安：“你在忙工作吗？刚做好的冰粉，吃完等晚饭我上来收吧。” 　　李少游：“没有，朋友的电话，一起吃吧。” 　　于是长安开心地搬来凳子坐在他的身边。 　　因为要打扫卫生，她之前进李少游的房间，都是挑他不在的时候，跟他一起在他的房间里吃东西，这还是第一次。 　　下着雨，空气带着凉意，李少游没有开空调。 　　手搓冰粉带着小小的气泡，用勺子戳断，连红糖和糍粑一起送进嘴里，很有嚼劲，西瓜粒混着碎冰，冰冰凉，抿抿甜。 　　长安吃完一口，幸福得眯起眼睛。 　　心心念念想吃的东西，自己亲力亲为等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吃到，那美味简直让人膨胀。 　　李少游吃得很快，等他吃完，长安碗里还有一半，西瓜粒被剥到一边，沁了深色的汁水，看起来可怜的很。 　　他说：“你不喜欢吃西瓜冰粉吗？那下次别放了呀。” 　　说着，他的勺子就伸向长安的碗，瞬间挖走边缘一大勺冰粉，西瓜粒挤挤挨挨躺在上面，被他送进了嘴里。 　　长安哪里是不喜欢，她分明是最喜欢，要留到最后，冰渣渣带着满满一勺西瓜和冰粉的残段儿，是她吃糍粑冰粉最期待的，最完美的最后一口。 　　此时碗里西瓜粒已不见踪影，只剩透黄的冰粉留着整齐的边缘，颤巍巍流下深色的泪。 　　长安要气死了，“啪”地放下碗，怒视李少游。 　　李少游察觉不对：“啊，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哪知道你喜欢还不赶紧吃……” 　　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 　　长安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狭长的桃花眼都微微弯起来，洁白的牙齿明晃晃的，闪得她眼花。 　　雨依旧很大，男人好听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和雨滴声一起，四面八方地砸进长安心里。 　　长安想，写意要是知道，李少游只凭美色就让她连夺食之仇都能不再计较，可能会和她绝交。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单：英雄联盟游戏中分为上中下三路，走三路的英雄角色分别被叫做上路、中路和下路。 第12章 甜皮鸭卷饼 从接十一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它的皮肤病好得差不多了，长安就把樱桃接了回来。 　　昨天带十一去打了第一针疫苗，却在今天午时发现小家伙开始拉肚子，她带它去了山下的兽医站，医院的老爷爷观察一番，说可能是打完疫苗以后抵抗力下降受了凉，开了点感冒药，叮嘱长安给它做好保温。 　　回家吃完药，十一就睡着了，长安没多想，给它穿了件薄薄的小衣服，又在小窝铺上厚厚一层毛毯，打算等它醒来再观察观察。 　　下午的时候，潘瑶瑶说给长安寄了好吃的。 　　潘瑶瑶也是长安大学室友，家里在蓉城临市彭山开了家小有名气的甜皮鸭店，毕业以后就离开蓉城回家帮忙了，每天很忙，长安只是偶尔从她开的微店里买一些卤味，没有多的联系。 　　时值八月，长安的生日是八月中旬，因为她一直按爷爷的习惯过农历生日，其实准确算来生日应当是在九月。但年轻人算不好农历时间，大学时都是在八月随便挑个时间给她庆贺。难为这位室友还记得，说是小小的生日礼物，不成敬意，长安便也道了谢。 　　临市的快递，当天晚饭前就到了，早上做好的鸭肉抽真空，撕开包装还很新鲜。 　　不同于工厂流程加工下的饲料鸭，他们用的彭山本地花麻土鸭，在乡村简易大鹏里长大，吃着地里玉米、大豆等作物打成的颗粒，无任何添加剂，肉质鲜美，没有鸭肉一贯的腥涩。 　　潘瑶瑶曾经在寝室抱怨，每逢节假日，店铺就忙得要死，小小的店面没有座位，只做即买即走的生意，队伍从店门口排了长长一条。还要抽空送外卖，平时到傍晚才能收工的生意，这时却在下午就被抢购一空。 　　长安想象中，应是一大家子人挤在狭窄的空间，伴着吆喝忙碌，卤香味飘满整条老街，几十年如一日，渐渐打响了名号。 　　晨曦未明时，潘家人就会起床，将备好的土鸭数只宰杀净毛，在尾部割开小口，剔除内脏，用花椒、精盐、料酒按摩式遍抹鸭身内外，腌制数个小时后下卤锅。 　　卤汁从开店起已经用了好多年，将葱姜蒜盐、冰糖、八角、草果等十多种香料用纱布包成香料包，放进鸡骨搭配猪骨熬煮成的老汤制成卤汁，用陶罐存放，每日多次煮沸过滤残渣保持清洁，加上时常根据卤料的多少调味，增加卤汁耐受性，老卤水越卤越香，腌制好的鸭肉入锅卤煮至熟，风味是浸透年月的酽香。 　　卤好的鸭子控干水份后，为避免影响口感，还要用小夹子仔细清理多余的毛发。而后入锅油炸，至皮酥，呈现棕红色泽时捞出。 　　饴糖是甜皮鸭肉咸皮甜的精髓，老冰糖砸碎入油锅，炒化后加入开水搅拌，制成诱人的红棕色糖汁，均匀刷在卤好的鸭身，色泽棕红，皮酥香甜的彭山甜皮鸭就一一挂上了橱窗。 　　潘瑶瑶给自家做了公众号，长安从里面挑了几张让人食欲大增的图片，打算加入视频素材给她小小宣传一下。 　　除了甜皮鸭，潘瑶瑶还给她寄了鸭肝、鸭脚、鸭心等卤味全套，长安揉了面团，做卷饼。 　　模仿烤鸭的吃法，先将擀好的粗糙面片刷了油叠在一起，再将一整叠一起来回翻转擀成大小厚薄均匀的面片，冷水上锅蒸十五分钟，裹鸭肉的卷饼就做好了。 　　吃饭的时候，长安给李少游安利：“这是我大学室友家店里的，好吃吧？” 　　他们一人一只鸭腿，表皮酥酪，鸭肉细嫩，吃完长安给李少游裹卷饼，戴了手套直接撕下鸭肉，配葱丝和黄瓜丝，卷饼擀得刚好，不会太厚影响里料的口感，也不会太薄吃起来觉咸，是长安自创的甜皮鸭吃法，卤味鸭肉不需要再加多余的甜酱和盐，就有浓咸赤甜的鲜。 　　李少游吃饱了，还回赠给长安一个裹得极满，毫无外形可言的卤味卷饼，咸得她大晚上一连喝了两杯水。 　　本又是平和安逸的一天，长安已经躺上床准备入睡，却发现十一吃完晚上的药，呼吸变得急促，不断咳嗽流鼻涕，还在窝里拉了水一样的便便。 　　她急了，想到山下的兽医站肯定已经关门，附近除了宠物店和宠物市场，又没有别的宠物医院，只能去找李少游，要借车去市里。 　　李少游洗完澡只穿了条短裤，身体里好闻的味道被哄得温热散发出来，长安却完全不能有多的心思注意。 　　“小十一不太好，我想去都江堰给他看看。” 　　李少游皱着眉，看了看她怀里闭着眼睛呼吸困难的小十一，说：“我陪你去。” 　　长安也没时间跟他客气了，她虽然有驾照，但自己没有车，开得少，这种状况下开夜路也不安全。 　　她拿了新的毛巾裹着十一，开了导航，一路提示李少游路线。 　　李少游看她着急，夜里车少，也开得挺快，一个小时不到就找到了一家坐落于江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 　　十一被放在看诊台上，竟开始拉灰白色的粪便，味腥臭，上面还覆盖着粘液。 　　医生取了粪便去化验，回来后紧蹙眉头：“是肠炎型细小。” 　　长安没有养过狗，在她的印象里，犬瘟细小就是幼狗的绝症，眼眶霎时就红了。 　　医生想接过十一，但长安紧紧抱住它，不停问：“那怎么办呀。” 　　医生无奈，安抚她：“没事的，这是发病初期，只要及时治疗，还是很有可能治愈的。” 　　李少游看不下去，捏了捏长安后颈，又揉她的头发：“没事，你把十一给医生看看。” 　　医生给打了针，说要挂点滴。 　　十一小小的爪子被夹子固定，针管扎进去，难受得它不住呜咽。 　　长安已经冷静不少，但还是很心疼，一直抱着小家伙，揉它的头。 　　挂点滴需要时间，长安对李少游说：“我在这里陪它，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自己打个车。” 　　李少游：“这么晚了，你个小姑娘打什么车，明天没事，我陪你。” 　　都江堰坐落于岷江，拥有年代最为悠久的大型水利工程，夜晚气候凉爽，江边一溜摆开河鲜大排档，热爱夜宵的川人扎堆坐在露天餐桌旁，三三两两喝酒划拳，还有背着吉他的艺人找着活计。 　　李少游去买了两份狼牙土豆，酸辣的鲜香都快盖住医院的消毒水味，医生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们收拾干净。 　　长安抱着十一，也没洗过手，又顶不住小吃的诱惑，不时瞟一眼被李少游放在旁边桌上的小纸碗，担忧的心情被食物的香气冲淡不少。 　　李少游笑眯眯的，用牙签戳了一条土豆，送到她嘴边。 　　长安还是忍不住吃了，脸有些红：“谢谢。” 　　两个人就着玻璃窗望出去的江景，吃完了土豆，点滴也差不多挂完了。 　　患有细小的犬只身上带有细小病毒，宠物医院一般不会留它们住院，只是开了药，叮嘱一番，让明天再来输液。 　　已经是凌晨，路边大排档还很热闹，但开出市区，平坦农田到林木渐深，路上已没有别的车辆，十一缩在长安怀里，又已经睡过去，女生抱着小奶狗，侧过头看向窗外，卷翘的发梢扫在脖子上，路灯的光晕透过树木，阴影一茬茬在白皙肌肤上掠过，浓重的夜色将她温柔包围。 　　李少游在想，自己对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大学六年，他谈过两次恋爱，初恋是一个热情如火的美国大妞，跟他同校，他参加网球社的第一天，美国大妞就对他展开了疯狂追求，前凸后翘的拉拉队辣妹，总是光鲜亮丽，身边围绕着姐妹会的拥簇者。在一起半年，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除了打网球就是开趴，他跟人分手的时候，对方很是潇洒地转身就走，脸书上的失恋语录持续一周后，就换成了跟橄榄队肌肉猛男的亲密合影。 　　第二次，是一个同样来留学的富家小姐，很会玩，身材也火辣，有一次聂远开了个泳池派对，不知收了她什么好处，期间把一直把人往他怀里推。穿比基尼的姑娘性格也大胆，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他那时也单身了挺久，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 　　富家小姐是东北人，豪爽阔气的外表下，有一颗小女生的心，喜欢查岗，还欺负跟他同组的日本姑娘。分手的时候，她眼泪都没留一滴，但他听发小聂远说，姑娘连续一周跑到酒吧喝酒到天明，最后被救护车呜啦啦地送去医院了。 　　也不是没有动过心，但总是感觉少点什么。 　　以后他就对恋爱失去了兴趣，有主播野模送上门来，也觉得没意思，何况跟学生时代的恋爱比起来，之后的女人总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食之无味得很。 　　直到他遇见长安，起初他本来没什么意思，随性子住下来，住得也舒服，并不在乎小姑娘的暗恋心思，想着住到不想再住，走了便是。两个生活圈子相差甚远的人，除开林写意，以后想必也不会再有交集。后来日夜相处，却不自觉变得越来越熟稔。 　　其实满打满算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但后山深处的这栋小屋，这个做事情慢悠悠的小姑娘，竟然总让他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而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对劲时，是看见陈柳抱住长安的那一瞬。 　　陈柳虽然也不高，但因为长安不到一米六，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网友们常说的最合适的身高差。陈柳抱着她，长安的脑袋就在他的颈窝处，再近一点，她满头的小卷卷就会扫到男人的脖子，发丝那么软，李少游每次摸过以后都觉得手心微痒，想到陈柳会不会也感到这痒，会不会也觉得这痒能从身上一直搔到骨子里，他就无名火起。 　　然后就是那个梦。 　　长安一直用全名叫他，他甚至不知道梦里的那一声“哥哥”如果真从她嘴里叫出来，是不是也会那么清纯又勾人。 　　说到底梦只是潜意识的映射，要影响到生活，还是看做梦的人对梦的反应。聂远曾经因为连续三天晚上梦到一个女孩，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人家。他要是梦到林写意，只会一笑置之，可梦到长安，却让他连工作的时候都在琢磨，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活了27年，李少游不可能还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他此时看着在灯光明明暗暗中，睡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长安，想，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第13章 流水素面 长安担心十一的病情，从那天回来以后就一直睡不安稳，总是醒来去看它，但其实细小会让犬只嗜睡，最好先断水断粮，十一睡睡醒醒，一直是奄耷耷的样子。 　　医生说犬只细小虽然临床上很少出现传染给猫的情况，但这种传染理论上还是有可能发生，稳妥起见，长安又把樱桃送到了陈生那里。 　　临走时樱桃依然没心没肺，反正陈生平时要上课，外婆一个老人家在屋子里，会悄悄喂它很多长安不给的大鱼大肉。 　　肠炎型细小不好治，前几天都是危险期，病毒也不能用药完全杀死，只能等狗狗自己产生抗体消灭。长安那天起床以后，查了大量资料，准备配合医院的输液治疗，陪十一把这段日子熬过去。 　　她发了条微博，意为希望十一能早日康复，结果被张梦玥转发了。 　　Moon：“小十一好可怜，一定要活下去呀。大家一起为它祈福吧！” 　　评论里不少长安的粉丝在疑惑这人是谁，许久不见的火锅小姐妹又出现了。 　　我爱火锅火锅爱我：“小月亮是星耀的主播，人很好的，胖妞跟星华的总裁认识，她自然要关心了。” 　　公司主播那么多，怎么就这个Moon“自然”要因为李少游关心长安了？她这一番话说出来，被网友一联想，瞬间就把这三人的关系脑补出了一部都市青春偶像剧。 　　但长安现在没心思关心这些，她每天要带十一下山去医院，陪它输液，回来以后还要谨遵医嘱，给它用药搭配好泡软的狗粮，补充糖分、水份和能量。十一胃口不太好，很多时候需要把药给它灌进嘴里，长安听着它呜呜咽咽的声音心疼得不行，就努力想办法把食物做得更好吃，蛋黄泡软、给营养膏加糖，变着花样儿各种尝试。 　　每次她哄着十一吃东西喝药的时候，李少游就会在她身后晃来晃去，长安以为他也担心十一的病情，还顺便安慰他。 　　“别担心，十一很快就会没事的。小十一，你加油，等你好了我就给你做大鸡腿，炖鲫鱼汤。” 　　她抱着十一在客厅中间轻轻走，双臂像哄婴儿一样来回摇。 　　李少游晃了半天，却只得一句敷衍的安慰，郁闷地回房了。 　　这几天长安全副心思都放在那只狗身上，做饭都做得极其简单，也好几天没来给他收拾房间了，他露台的烟头都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李少游烦躁地挠挠头，给发小打电话。 　　聂远还对他上次挂自己电话的事耿耿于怀：“怎么着李大少爷，过了这么久又想起你在美利坚受苦受难的兄弟了？” 　　李少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上一次表白成功，是怎么做的？” 　　聂远跟他一起长大，两人还一起去美国留学，对他的情史最清楚不过，知道他从没主动追过哪个女生，从上次分手到现在也有四年了，乍一听他这么说，激动得声音穿过整个太平洋，震得李少游耳膜痛。 　　“卧槽！是不是上次那个下午茶妹子！我就说，你挂我电话肯定有事瞒着我，是哪个小网红吗？” 　　李少游把音量关小了一点：“不是，就是个……”他想了想，说：“做饭很好吃的小姑娘。” 　　“做饭？我天，你身边还有这么持家的女生？有照片吗？” 　　李少游：“有，不给你看。” 　　聂远气死了，威胁他：“那你也别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表白利器！我告诉你，表白，是开始一段关系最重要的第一步！” 　　李少游不听他的胡扯，但挂完电话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瞒着，让他自己去搜长安的微博。 　　过了会儿，聂远的微信消息发过来了。 　　“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简直不是你的风格。” 　　他的两任前女友都是不管走哪里都能让男人吹口哨的辣妹型。 　　“废话少说，快给我支招儿。” 　　聂远发来一张图片，是前段时间很火的“断片酒”。 　　“就这个，配玫瑰和烛光晚餐，在她头昏脑涨之时深情款款诉衷肠，晚餐结束开间房，一条龙拿下。” 　　李少游把他拉黑了。 　　他给林写意发微信：“长安喜欢什么？” 　　林写意：“？？？” 　　林写意：“你想干什么你！” 　　林写意：“我现在不方便打电话，你最好一分钟之内表达清楚你的企图。” 　　李少游：“我喜欢她，我要表白。” 　　林写意：“卧槽。” 　　林写意：“你什么女人没有，干嘛要祸害我们长安。” 　　林写意：“我林写意不同意这门婚事。” 　　李少游：“你冷静一点，我怎么就祸害了，我这么帅，这么有钱。” 　　李少游：“我是认真的。” 　　林写意那边沉默了。 　　等李少游抽完两根烟，林写意才又说：“她喜欢吃。” 　　李少游：“废话。” 　　林写意说：“她还有个小爱好，但你可能没办法投其所好了。” 　　李少游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写意：“她是个恐怖爱好者。” 　　—— 　　赵萌萌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普世社畜，996的工作和母胎solo的孤单让她一直以来压力很大，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开一罐肥宅快乐水，吃着外卖看长安的视频，是她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长安的视频总是饱和度很高，开门即见青山，林木葱郁，屋舍明净，背景音是山间清脆鸟鸣或阵阵蝉声，她一步一步慢慢将原始的食材变成美观的成品，肥肥的布偶猫会跳上桌子守嘴。 　　她的微博名就叫“我爱火锅火锅爱我”，作为长安的老粉，她还收到过长安寄来的自制草莓酱。 　　那天看见长安发的图片，她就激动地给闺蜜张梦玥看帅哥，没想到，自己粉的博主好不容易发了张正脸照，身边的帅哥居然是闺蜜想泡的总裁。 　　缘，真是妙不可言。 　　她跟张梦玥从高中就认识了，俩人关系在张梦玥做了网红以后稍微淡了些，但总还算是好朋友的。所以张梦玥转发长安的微博，她帮着说了好话，并且语焉不详地带了点节奏，想在闺蜜泡霸道总裁的路上也出一把力。 　　结果没多久，有个叫“聂小爷我”的微博用户，在她的评论下回复：“小月亮是哪位？李少说他不认识。” 　　赵萌萌只觉得这是个杠精，没有过多理会。 　　没想到这人还纠缠上她了，在评论里叫嚣，非要让她说清楚胖妞跟李少游认识，和张梦玥有什么关系。 　　涉及到圈子里的关系问题，她不好再随便回复，于是去问张梦玥。 　　张梦玥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这人是李少游的发小，你不用回了，我有办法。” 　　又说：“下次别乱带节奏。” 　　赵萌萌很委屈，想着自己也是好心，别人还不领情， 　　—— 　　最近天气依然燥热，长安晚饭做了流水素面。 　　她先熬好鲣鱼高汤，将干面下锅煮熟，剩余的高汤加海带、糖、味淋和酱油熬煮成酱汁，在小天台摆了回转式素面机，摆好小菜。 　　吃流水素面原是日本九州地区高千惠町的习俗，据说，当时位于峡谷南端千穂之家饭店的老板，想让面条通过竹槽流下，送到饥饿的游客那里。他的灵感则来源于当地农民夏天为了冷却面条，将面条放入石头构建出的小瀑布，进而流入当地河流的举动。* 　　这样的流水面在日本很快流行起来，成为深受日本人喜爱的夏日传统美食，最典型的流水素面，一般会在露天的庭院里摆上长长的竹筒，众人围坐成两排，眼疾手快地捞起面条，总是热闹又欢快的气氛。长安只在京都民宿里吃过素面蘸酱汁，是最简单的日式美味。 　　家里只有两个人，长安买的透明的回转式素面机个头不大，呈圆盘型，中间摆上竹篓盛的素面，开启后凉水泛起波纹，将素面放进去，细软的面条在水里环绕着流淌，桌子摆上冷豆腐、甜姜片、萝卜泥等小菜。 　　天光将熄，小花园里虫鸣声渐大，两人面对面坐着，长安想李少游应当没吃过最传统的流水素面，给他介绍。 　　“那种竹筒盛的太费时间啦，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而且有人也可能接受不了那么多人一起用筷子在同一个餐具里捞，所以像这样的素面机也有一些日本店家在做的。” 　　李少游确实不能接受，但只是跟长安一起这样吃，却完全产生不了介意的心思。 　　两个人捞面时，虽然素面机转速并不快，但筷子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碰到一起，这样的亲密感竟让他心底隐隐有些欢喜。 　　面条在水里纠缠做很多团，被捞起时自然分开，放入小碗做的酱料里蘸一蘸，稀溜溜嗦进口中，配一片咸酸的甜姜，脆嫩爽口。 　　不是汤面，长安嫌干，大麦茶里泡着冰块，端起来喝时坚冰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是夏天的声音。 　　还是清清淡淡的饭食，还是少女熟悉的声音说着“谢谢款待”，李少游看着长安手里摸着樱桃的肥屁股，眼睛笑得微微弯起。 　　她坐在木桌前，被夕阳橙黄的光温柔铺满面颊，卷翘的睫毛被渡成金色，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整个人都是惬意的，像岸部真明的吉他独奏，温暖清澈，豁然又通透。 　　憋了一整天的话，却突然没有了再说出口的冲动。 　　算了，他想。 　　长安是一个很随和安逸的人，但她也是个很认真的人。 　　他不愿意伤害她。 　　他父母的婚姻并不幸福，应该说，他家族里大部分人的婚姻，都跟幸福沾不上边儿。但他还是一度认为，那些貌合神离的叔姨们的孩子，会比在五岁时母亲就抛弃家庭的他幸福很多。 　　他常想象走进他们关上门后的三人世界，应是无论多么鸡飞狗跳，难过的哭泣的小孩都会在深夜，被妈妈推开房门，抱在怀里安慰，为他拭去眼泪。他常想象彼时彼刻，她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浸润四壁，月光清清白白，或可贯穿那个孩子的一生。 　　他还记得母亲温暖的带着馨香的怀抱，可那也是在她毫无征兆地离开之后，他唯一能记得东西了。 　　他懂得婚姻的概念是在那之后，李父从来拒绝谈论他的母亲，但他偶尔能从亲戚和家里阿妈口里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甚至媒体对这对豪门夫妻的分离也有诸多揣测，在那些曾经里，他的父母也拥有过最美好的、被世界祝福的爱情。 　　老生常谈的一句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却深刻影响着他的婚姻观。王朔说过，最盛丽的花衰落时，往往会格外的凋敝，触目惊心的残败，当初饱满到什么程度，如今就会枯竭到什么程度。他看过父母爱情死去的样子，而他想自己还不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结局。所以直到如今，他也不对婚姻抱有任何期待。 　　他明白这想法或许偏激，有时越是不屑却越是渴望，他也想着遇见一个姑娘让他把不信任变成期待，他只是还不能确定，长安是不是这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介绍源于百度 第14章 厚蛋烧 这天雨下很大，还伴随着雷声轰鸣，十一的病情已经好了很多，长安昨天就把家里彻底消毒，一早起床后就冒着雨接了樱桃回家。 　　雨滴斜打进来，浸湿她的头发和樱桃的毛，到家许是觉得不舒服，樱桃一直往她怀里拱，把本来干燥的T恤也沾湿一片，长安打算给它洗澡。 　　小花园望出去，远处连绵的山脊线朦胧成一幅水墨画。吃早餐的最佳时间，是起床后一个小时。长安打算做玉子烧。 　　玉子烧又叫厚蛋烧，是一种日式传统食物，把鸡蛋液顺着同一方向搅打，加入牛奶、柴鱼酱油、细盐、少许味淋，混合均匀后过筛，至到混合蛋液打出细密的气泡，最后做出的玉子烧就会有松软绵密的口感。 　　长安有专门的玉子烧长方形小锅，先在锅底铺一层色拉油，把蛋液均匀铺上一层，待半熟以后，用筷子轻轻卷起来，挨在过边缘，继续下油铺蛋液，重复卷裹的步骤，最后出锅用竹帘定型。 　　长安在泡茶的时候，李少游方才下楼，眼下挂着淡淡青黑。 　　长安便关心道：“早安，昨天没休息好吗？” 　　李少游笑着摇摇头，坐下准备开饭。 　　玉子烧被切成等分的方块，口感软糯蓬松，层层叠叠压得密实又有嚼劲，奶香浓郁，带微微咸香。 　　日式早餐，自然要配日式煎茶。日本的煎茶其实就是指绿茶，只是日本国人爱把烹茶的方式叫做“煎”，只用七十度的水温泡一至两分钟，就可以享用第一泡。 　　是用一种叫“急须”的茶壶來盛茶，这种壶小巧玲珑，把柄与壶嘴成直角，被写意那样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指上，极是好看。此刻李少游拿着茶壶，先给她空掉的茶杯又满上，再给自己倒茶，没有写意总爱涂的黑色指甲油，骨节也较大，但他的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食指微微弯起把着壶柄，又平又稳。 　　长安最喜欢喝嘉木的第一泡，味会最浓，澄黄的茶水在小小茶杯里，既深且清，透过杯壁温暖着雨天有些凉的指尖。长安加了件外套，捧着热乎乎的茶杯说：“这样的天气，总感觉山里会有可爱的小妖怪。” 　　落地窗外的雨连成一道幕，山里的雨不会灰扑扑的，反而混合了清透绿意，窗外小小一方菜谱，同枝宽叶大的桂树都被笼进绿色的薄纱，连炸响的雷鸣也变得欢快起来。夏天快要过去，注重仪式感的长安在花园的桂树上挂了一串风铃，铜制的铃铛经过几年风吹雨打已经有些斑驳，她反而更喜欢这种岁月感。铃下挂着一页纸片，裹着透明的防水布，是京都风铃店里的老奶奶自绘的枫叶图案。单薄的风铃在狂风下不受控制地四处翻飞，又囿于系在树梢上的绳结始终跳不出树下这一方小天地。叮铃声仿佛不绝于耳，又很快淹没在雷雨声里。 　　电视里放着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会有接连暴雨，秋天就要来了。 　　李少游说：“也许是风华绝代的红叶妖*，她来了，夏天就结束了。” 　　长安笑眯眯地：“也许哦。” 　　—— 　　两人一猫吃过饭，樱桃正挠着圆滚滚的肚皮想在雨声中睡个回笼觉，就被长安提着后颈托着屁股弄进了浴室。 　　作为猫奴，给猫主子洗澡真是一大劫难。以往樱桃都是在山下的宠物店解决个人卫生问题，但因为天气，长安只能自己上阵了。 　　一个人住的时候太大的房间总觉得空荡荡的，她的房间并不是这栋房子里最大的，但有一个宽敞的浴室。她特意穿了雨衣，准备好樱桃最喜欢的玩具，开水踏进浴缸才想起，樱桃该剪指甲了。 　　樱桃的指甲已经有些长了，之前都是在宠物店剪好才洗澡，长安一个人肯定是不好剪的，于是一手按住樱桃的脑袋，把它的肥屁股夹在□□，一手给李少游打了电话求助。 　　李少游很快就过来，可能刚在处理公务，戴着副金丝边眼镜，也许是因为那双狭长的眼睛被掩于镜框后变得温柔起来，并没有寻常小说里说的斯文衣冠禽兽的味道，只是更像读书时候青春帅气的少年。 　　长安把樱桃递给他，因为小祖宗一进浴室就觉察出危险的味道，此刻开始奋力挣扎，而李少游的镜片被水汽蒙上一层薄雾，混乱中他没能接住樱桃，肥猫往下奔逃的瞬间爪子划到长安的手腕，长安吃痛，光着脚不禁打了滑，整个人摔进李少游怀里。 　　她穿着小黄鸭样式的雨衣，有个小帽子耷在身后，整个人被体温和水汽哄得温热，他自然地伸出双臂接住她，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帮她维持平衡，姑娘的手腕意外的非常细，小小的骨架被包裹进一层肉里，他一掌握完，手指还触到腕间细嫩的肌肤。他整个儿圈住她，回忆起梦里他抱着的那团柔软的有实感的云。 　　低下头能看见她赤着脚，白嫩的脚丫踩在暖色地砖上，圆圆的脚趾涂了亮红色指甲油，色彩对比越明显，就越显出一种奇异的暧昧感来。 　　长安只觉得那晨间沐浴后好闻的味道被热气无限烘着托着，从他的身体里蔓延至她周身，熏得她人都晕乎乎的。 　　直到樱桃刨着门发出惨叫，长安才狼狈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抬手想抚弄下刘海掩饰尴尬，却扯到手臂上的伤口：“嘶……” 　　李少游取下眼镜揣进裤兜，抬起她手臂看了看：“我去给你拿创口贴吧。” 　　长安连忙去捉拿樱桃，边告诉他地方：“在我卧室衣柜最左边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有个小医药箱，麻烦你啦。” 　　李少游帮她把樱桃控制住，顺手拍了下小祖宗的肥屁股，又迅速把手揣进裤兜，单手开门出去了。 　　长安的衣柜也是嫩绿色的，推拉门打开，最左边垫着五个抽屉，半透明的像果冻似的，让人想咬一口。 　　他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标着红十字的医药盒，看见一张照片。 　　是一张拍立得相片，光线较昏暗，长安坐在椅子上，双腿蜷起，靠着身后微微弯腰的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男人低头望着她，肤色白皙，眼睛很大，神色是温柔而专注的。 　　长安常常这样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有一侧的酒窝很深，像一朵洒满阳光的小向日葵。 　　李少游一向很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关抽屉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响。 　　回到浴室，长安贴好创口贴，他接过樱桃捏住颈上皮肉，长安负责剪指甲。 　　她一直柔声细语地安慰着不安的肥猫，动作很轻，李少游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儿，白白的一小团，长出顽固的卷曲的根根发丝。 　　太念旧，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洗澡的时候，李少游留下帮忙，长安给樱桃耳朵塞上棉球，先一勺勺地舀水往樱桃身上浇，等它差不多适应了，就重打开喷头，招呼李少游：“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香波，在镜子旁边的柜子里。” 　　她叫自己的时候好像连全名都很少用，从来是你啊你的。 　　李少游想，真是个不礼貌的小姑娘。 　　洗净香波，樱桃的长毛漂浮在水中，整只猫像一坨泡在澡盆里的白色拖把。 　　长安忍不住笑开，拿了手机拍照。 　　李少游没有进浴缸，站在她侧后方，能看见右边脸颊很深的酒窝。 　　浴室里水汽氤氲，长安的脖子上挂着些水珠，也许是汗，这里面真是有些燥热了。他说：“我还有公务，先回去了。” 　　长安给樱桃吹毛的时候，才突然觉得方才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少游在帮她给樱桃洗澡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其实他话一直不多，但长安就是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开心了。 　　她愣愣回想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手底下吹风机不觉离得有些近了，樱桃不舒服地喵叫出声，她回过神，继续好好伺候主子。 　　—— 　　晚饭时候，长安悄悄观察李少游，看他表情如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写意说过，男人不开心的理由往往跟女生的胡思乱想都沾不上边儿，你以为他是厌烦你，其实说不定他只是因为自己喜欢的球队输了比赛而心烦。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纠结，可她依然能感受到从今天上午开始，李少游就有些冷淡。 　　回到房间，她剪了会儿视频，依然心浮气躁，于是给写意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语气有些急促：“长安？怎么了？” 　　长安有些奇怪，但还是没多想：“没怎么呀，就是想你了，你在干嘛呢。” 　　写意像是嘘了一口气：“过两天要出海取景，这两天就休整准备一下。小十一怎么样了？” 　　长安摸了摸缩在床脚睡着的十一：“已经差不多好啦，就是还得控制下饮食。它现在地位可比樱桃高，床上都没那傻猫的位置了。你注意安全啊。” 　　写意应好，又问了句李少游，长安答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跟之前一样啊。” 　　写意便略过了这个话题：“出海之后肯定没什么信号了，别担心，回来给你报平安。”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长安听见打火机的声音，还有她那边隐约的海浪声，相隔千里的虫鸣重合在了一起，伴随写意熟悉的声音慢慢和她闲话生活。 　　挂了电话，她心情已经好了很多，然后看到李婉刚才发给她了几条消息。 　　李婉说她抽奖获得了密室逃脱的双人体验券，是一家很有名的密室连锁，指定的具体体验项目是网红密室“弥生”。 　　这家店位于市中心偏北的位置，李婉看最近天气不好，自己也没车，懒得跑那么远，干脆来问长安想不想去，可以把票送给她。 　　长安一向喜欢这类项目，“弥生”这个密室自出名之后，鲜有人给差评，她还没去过，这次有了机会，便欣然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只是票有两张…… 　　她犹豫许久，还是发微信邀请李少游一起。 　　他倒是很快回复了：“明天我没什么事，可以一起。” 　　长安抑制住心中的雀跃，跟他定好明天的时间，便互道了晚安。 　　跟密室预约了明天下午的时间，很顺利拼到了一个三人团。她躺倒在床上，捧着手机盯着李少游回复的那两个字，反复将其拆开默念，觉得今天确实是自己想多了，抱着枕头来回滚了好几圈，动静大得把熟睡的十一吵醒，跟她一起愉快地打起滚儿来。 　　洗过澡，长安去拿新的创口贴换上，拿起医药箱的时候，突然看见下面那张照片。 　　她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等把照片拿起来，自己灿烂的笑颜和陈柳温柔的样子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脑子里才后知后觉地亮起一个小灯泡。 　　这照片，她自己都忘记是什么时候拍的了，当初分手回国，她把所有和陈柳相关的东西都处理掉，而照片因为放在她自己的手账本里，那段时间她很少碰，被静静夹在活页中，搬家的时候也一并带了过来。等她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又看到它，想着好歹也是自己青春回忆的一部分，就随手取出搁进抽屉，这么一直放到了现在。 　　夏虫们好像突然焦躁起来，细小又吵闹的声音一阵阵钻进耳朵里，长安捏住照片的手指，竟然微微出了汗。 　　他是因为这个不高兴的吗？为什么会不高兴呢？因为…… 　　不敢再想，那想法却也如同窗外的小生命，一丝一缕不间断地往脑子里钻。 　　白日里渐小的雨又下大了，雨丝从未关严的窗里飘进来，木制熏香和蚊香的味道透出些湿意，像世间恋爱中的少女心思，温柔而多情。 　 作者有话要说： 　　*红叶：日本传说中的妖怪枫鬼。古时候日本的人们把秋天在山里观赏红叶的行为叫做“红叶狩”，传说中红叶的颜色，是被枫鬼的血染红的，而枫鬼的忌辰就是红叶祭的次日，因此枫鬼也被叫做“红叶”，在传说中是美少女的形象。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清明河上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红豆老冰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包含网红密室弥生的剧透，不想看的小可爱跳过中间就看开头和结尾吧。 　　夏天篇终于结束了，就要入秋了。 　　很抱歉断了几天，这一章多一点补偿一下。 　　谢谢大家。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蹦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夏天作为长安最喜欢的季节，过去的时候，要吃冰棍来保留最后的味道才行。 　　提前泡上红豆，入水稍煮开，红豆就会开花。煮好的红豆，与糯米粉加水混合，再加入牛奶和细砂糖，搅拌均匀后继续煮开，最后冷却到室温，加入模具冻进冰箱，经过一晚的冷藏，就可以吃了。 　　李少游的车里有车载小冰箱，长安将昨天冻好的冰棍取出模具装好，她准备放进去，等晚上开夜车的时候，吹着夏夜的风吃冰棍。 　　昨天还顺便泡了一些黄豆，将剩余的红豆和黄豆打成豆浆过筛，揉好面团炸了两根油条，蒸了两个老面馒头，配最近做的跳水菜，最典型的中式早餐。 　　李少游依然是一副没太休息好的样子，长安掩下心中情绪，笑眯眯道了早安。 　　吃饭时，长安说：“我约的下午三点的时间哦，刚好有三个人跟我们拼团，在城北，所以我们上午就得出发啦。” 　　李少游其实并没有玩过这种真人沉浸类型的密室逃脱，也不清楚情况，只是听说有别人，皱了下眉头：“为什么还要拼团？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密室逃脱，听上去是那种在狭窄空间里有可能产生亲密接触的地方。 　　长安：“这个主题最低要求就是五个人啦，两个人没办法玩的。你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吗？” 　　她昨天问他的时候，语气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李少游不由自主就答应了，这会儿也不想扫她的兴，摇摇头：“没事，那我开车吧。” 　　吃饱喝足，窗外还在下雨，长安投喂家里的两位小祖宗，十一的毛已经长出来不少，短茬茬的一层毛茸茸，开动之前习惯性舔舔她的手。 　　李少游骚扰了一会儿樱桃吃饭，转头道：“十点出发，我们吃个午饭就去玩，可以吗？” 　　他单膝蹲着，一手耷在腿上，一手撸着樱桃的颈毛，餐厅的窗户透进晨光，他微转头问她的样子，就像出去约会时，男朋友在问女朋友，等会儿中午吃什么。 　　长安觉得，昨天的事说不定是她想多了。 　　跟喜欢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总还是要注意仪表的，但长安皮肤很好，通常也懒得化妆。此刻却觉得，今天这好歹算是一次约会，必须要跟平时不太一样才对。 　　她细细修了眉毛，化了粉色系的妆，然后开始弄头发。 　　自然卷这个东西，真的是很难打理，但多年经验下来，长安还是掌握了日常的处理方法，护发素精油不能停，偶尔睡觉姿势太自由的话，就要用上定型产品，这样好好呵护了几年，之前被不断拉直烫卷的受损发质渐渐恢复健康。 　　打好精油，把稍有些毛躁的发稍理顺，编了两个小辫子，戴了顶黄色贝雷帽，又换了一身背带短裤，配黄色短袜和小白鞋。 　　她在穿衣镜前端详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幼稚园小朋友。 　　也不算太满意，但就这样吧。 　　她下楼把自动喂食器设置好，正坐在沙发上安抚即将跟樱桃一起在家呆一天的小十一，李少游就下楼了。 　　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简简单单的白色板鞋。 　　长安想，自己跟他站在一起，会不会很像哥哥带着还在读书的妹妹。 　　李少游看着她笑起来，“出发啰。” 　　—— 　　因为十一之前生病的关系，长安已经坐过很多次李少游的副驾驶，熟门熟路系上安全带，帮李少游打开车载电台，问他：“想听歌还是听故事呀？” 　　她扎的小辫子，从帽檐下方翘出两条弯弯的弧度，眼睛亮亮的，显而易见的兴奋。 　　李少游说：“随你喜欢。” 　　长安调到音乐电台，在放Walters的I love you so。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的左边侧脸，没有那个恼人的酒窝。 　　其实不过就是一张照片而已，但确实令他少有的失眠了。 　　床铺是阳光的味道，也有她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他猜测她还留着照片的原因，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长安邀请他一起出来玩的时候，他几乎就要问出口，最后却又忍住。 　　然后脑海里不断想象她和陈柳在一起的样子，是不是也常常做很多可口的饭菜，两个人并排坐着看电视，靠得太近的时候她的耳朵会悄悄变红，然后害羞地捋一捋头发，嘴角轻轻抿着掩饰笑意。 　　陈柳的脸也变成别的什么人，她会对着他笑得很灿烂，露出两颗虎牙和右侧颊边深深的酒窝，像一朵小向日葵。 　　这样辗转反侧一夜。 　　根据他并不算丰富的恋爱经验，其实一直认定长安是喜欢他的，但这样控制不住地反复揣测，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的状态，实在窒闷。 　　本来是有些生气的。 　　但一见到她，竟然又平静很多。 　　这个小姑娘，真是…… 　　“诶，你之前玩过密室逃脱吗？”被长安问话打断思绪，李少游轻轻摇了摇头，回她：“没有。” 　　“我跟你说哦，今天这个密室很有名的，我想去好久了，故事背景是日本的一个妖怪传说……” 　　她好像真的很开心。 　　越发显得一个通宵没睡的自己像个傻子。 　　李少游听着少女的叽叽喳喳，觉得手有些痒，想狠狠捏一捏她的脸。 　　最后还是忍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方向盘，微微凹陷进皮质，想象这是她的手腕，抓住了，一手握满，稍一用力，捏得她嗔怒地望过来，酒窝就看不见了。 　　—— 　　他们下午两点半就到了，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大厅里只有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大学生模样，打扮都很入时，此时正坐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网上关于弥生的评价。 　　看来要一起玩游戏的人就是他们了。 　　长安并不是会主动跟陌生人交谈的类型，但是，这是微恐类密室逃脱的同好啊！ 　　于是她上前，跟三人中唯一的妹子搭话：“你好，你们就是等下两点玩弥生的吗？我们要一起了哦。” 　　妹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姐妹！听说这个很恐怖的！我好怕，但是我又好兴奋！” 　　长安被她逗笑了，“没关系，说是不太恐怖啦。” 　　妹子旁边的男生长相清秀，此时主动说：“你好，我是她哥哥，等会儿你就知道，最恐怖的其实是她的尖叫了。这个是我们的朋友”，他指了指一旁站着的身量很高的男人。 　　男人声音有些粗犷，穿着宽松潮牌背心，露出健壮的肱二头肌，跟长安打完招呼，忽然双眼发光，盯着她身后发出一声娇羞的惊呼：“我天哪！好帅！” 　　李少游拿着两瓶水过来，递给长安。 　　长安：“……这就是要和我们一起玩的人。” 　　竟然是位姐妹。 　　李少游点点头，男人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工作人员这时走过来，跟他们确认订单和时间。 　　因为人早早到齐，前一个时间也没人玩，大家索性提前开始准备。 　　进了入口前的小房间，工作人员跟他们解释规则和注意事项，并且要求大家签署一份安全协议。 　　李少游：“……” 　　李少游：“怎么回事，还有危险的？” 　　工作人员神秘一笑，并不回答。 　　长安看他有些紧张，就安慰道：“不会啦，这其实算是营造气氛的一种吧，这样才能让玩家更投入嘛。” 　　由清秀男生打头，拿着用于跟工作人员沟通的对讲机，他们进入了一部电梯。 　　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对讲里传出来，打开剧情。 　　警察在弥生旅馆内发现一具男尸，看上去几乎像一具木乃伊，玩家们受到雇佣，来到这里调查真相。 　　“亲爱的调察员们，祝你们好运。”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面前出现一条走廊，走廊很短，右侧有四扇门，像是几个房间。灯光微弱，走廊尽头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他们五人，妹子一把抓住了身边壮汉的手臂，壮汉也紧紧挨着她，二人开始惊慌地东张西望。 　　清秀男生嫌弃地撇他们一眼，走出电梯，直接推开了第一扇门。 　　长安跟着他进去，李少游紧随其后。 　　小小的房间，对着门的地方是一整面墙的衣柜，中央有一张床，整个房间只有床头两盏灯，照出床上已经是木乃伊模样的一具尸体。 　　走在最后的妹子关上门，一转身，立刻发出惊声尖叫。 　　长安被她吓一跳，走过去牵了她的手，“没事，是真的道具，不是真人。” 　　然后她感到身旁本就昏暗的光线被挡住了。 　　李少游随着她的动作，也跟着过来了，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长安有些想笑，拉过他故意悄悄问：“你怎么啦。” 　　李少游黑着脸：“没有，只是觉得不太舒服。” 　　长安不拆穿他，只是在这之后都主动走在他前面。 　　第一个房间桌上有个电脑，线索倒也好找，电脑密码就在床中央尸体的口袋里，打开电脑后播放了一个视频，解释了这具神秘男尸的身份。 　　原来他叫长谷川，是受人所托，来到弥生完成一件事，却在完成任务过程中遇害了，于是就要玩家们继续接受委托，调查真相，完成任务。 　　桌上还有个暗盒，视频里顺便给了打开暗盒的方式，里面有一个木牌。 　　他们用这个木牌依次试验四个房间门，最后打开了第四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布置就比较复杂了，整个房间被好几片垂至中央的薄纱隔开，中央尽头处有个玻璃柜，里面有一个阴阳师打扮的人，用低沉沧桑的男声，要他们完成一个仪式。 　　两面墙上分别有三幅画，画上分别是六个小孩子以及他们的名字，画前有六张矮凳，上面都挂着一根长绳，系着六个铃铛， 　　仪式期间，要求玩家在听到自己面前那幅画里的名字时就迅速拉响铃铛，如果失误，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他们只有五个人，这意味着有一个人要负责拉两个铃铛。长安自告奋勇，摩拳擦掌地蹲在了两个凳子中间。 　　音乐声渐渐响起，妹子和身材高大的男人几乎嘤咛出声，瑟缩着去看自己面前的画。 　　大家抓紧时间记住了自己代表的名字，男声继续道：“仪式开始，记住，千万不要回头……” 　　这是一首日本儿歌，叫“笼目歌”，欢快稚嫩的童声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诡异又阴森。每两句歌词结束就会叫道一个名字，随着歌声加快，叫到名字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长安差点不及拉响最后一次铃。 　　这声铃音格外大，拉响的瞬间，全部灯光熄灭，叮呤的余响中还夹杂着妹子压抑的惊叫。 　　柜子里的阴阳师突然动了。 　　但不等大家争相奔逃，他就开口道：“做得很好，探险者们，这是给你们的奖励，祝你们好运。” 　　他扔出了一只布娃娃。 　　距离最近的清秀男生捡起那只布娃娃，跟长安开始分析剧情。 　　按照之前视频里和这位阴阳师透露出的信息，这间旅馆隐藏着一个入口，他们需要再找到一个娃娃，来打开一扇通往真正的“弥生”的门。 　　走出房间回到走廊，李少游依然感到背后隐隐发凉，忍不住又靠近长安一点。 　　然而沉浸在剧情中的长安，开始渐渐忽略他。 　　李少游一直害怕这类怪力乱神的东西，所以在林写意告诉他长安这个小爱好时，他就放弃了在这方面投其所好的想法，没想到，人生就像一个玩笑，该来的总会来。 　　恐惧使人产生依赖感，他不由一直紧紧跟着长安，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 　　此时他们已经从第一个房间拿到了第三个房间的密码，这个房间倒是光线明亮，但被几道错用复杂的小通道割裂成单独的空间，通道里是被破布遮住的各种木头笼子。 　　长安淡定自若地站在甬杂的密道中，时不时探身去那些奇怪的笼子里找线索。 　　李少游紧盯她的后脑勺，目不斜视，甚至在她弯腰的时候还跟着躬身。 　　清秀男生走过来：“那边第二层笼子可以爬上去。” 　　长安倏然直起身，李少游猝不及防被撞到，下意识从后环住她的肩。 　　长安：“啊，对不起，你靠这么近干嘛，没事吧？” 　　李少游一手环着她，一手揉了揉高挺的鼻梁，瞪着那个男生道：“你自己去看。” 　　男生：“……” 　　长安想走过去，却被李少游拉住了手。 　　她看着他被撞红的鼻子，莫名觉得他的眼神像只委屈的小狗。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 　　早知道他这么害怕，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却也不好再忽略他，于是任由两人牵着手，开始划水。 　　另一边的妹子和壮汉依然紧紧互相依偎着，迈着小碎步走在最后，跟大部队保持着“有线索你先上，有危险我就跑”的安全距离。 　　男生深深叹了口气，被迫扛下了带领人们走向希望的重担。 　　经历过几次受害者只有领头男生的惊吓后，他们拿到了第二个娃娃，再次回到第四个房间。 　　阴阳师静静坐在玻璃柜里，两侧空悬着两个壁龛。 　　男生壮着胆子打开柜门，放进了娃娃。 　　灯光熄灭，这次响起来的，却是一道女声。 　　伴随着轰鸣的雷雨声，女声缓缓讲述了一个故事。 　　弥生，一个阴阳交汇、冤魂游荡的地方，意为“弥留生灵之地”。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一对冤死的姐妹的魂魄来到弥生，被这位好心的阴阳师收留，没想到妹妹的灵魂被雇主的祖先偷走了，灵魂寄身于娃娃里，一代代传到了雇主手里。雇主听说这个故事后雇佣了长谷川，希望他把妹妹的灵魂还给阴阳师，但很不幸的，失去妹妹的姐姐发了狂，长谷川来到弥生之后，就被姐姐化身的厉鬼杀死了。 　　“封印已经被你们打开，姐姐的灵魂变成了厉鬼，我无法阻止她，每一个来到弥生的生人，都会被她杀死，只有躲进衣柜里，才能剁掉她的追杀……这样的雷雨夜，就是她最爱的猎杀时刻……” 　　雷声渐渐由远到近，房间里突然传出砰砰作响的敲门声，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咯吱作响。 　　清秀男生还站在壁龛前，阴阳师和女声突然齐声叫道：“快逃！” 　　壁龛后出现暗门，一道血红色的身影瞬间扑到了男生跟前。 　　李少游反应最快，拉着长安就奔向第一个房间，在惊叫声和渐响的雷鸣中打开衣柜关上柜门，一气呵成。 　　混乱中，另外三个人也不知有没有进到衣柜，长安想开门让他们进来，却被李少游紧紧抱住了。 　　柜子里空间很大，四面确是玻璃材质，李少游从长安帽子的上方，看到玻璃上出现一道红色的身影，长长的头发遮住整个脑袋，垂在身前飘荡着，对着他们缓缓伸出双手……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手上越发用力。 　　长安的腰被他箍得生疼，抬头看见男人紧闭的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盖出阴影，微微颤抖着。 　　右边脸上不由笑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不知过了多久，背景音消失了，外面也没了两外三人敲门和跑动的声音，长安轻轻用手肘推了推李少游，“应该没事了，我出去看看。” 　　李少游睁开眼睛，呼吸还有些急，放她出去查看的时候依然拉着她的手，似乎随时准备拽她回来。 　　女鬼已经不见了，另外三个人也刚好从另一边的衣柜门里走出来，妹子一看他们俩紧紧牵着的手，终于忍不住吐槽：“哇，帅哥你太过分了，丢下我们就算了，还不给开门！我们被追……” 　　话音未落，雷声突然再次炸响，消失的女鬼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把他们五人都赶进了长安这边的衣柜。 　　等五人终于齐聚在这个衣柜里，灯光亮起，衣柜开始缓缓移动。 　　壮汉才用尖叫到几乎嘶哑的声音开口道：“特喵吓死老娘了，还有回首掏的……” 　　清秀男生也是被狠狠吓了一回，但他还算冷静：“应该是剧情需要，我们五个都得进这个衣柜，才能转移到另一个场景。” 　　话毕，大家都默默凝视着李少游。 　　长安踮了踮脚，徒劳为他遮挡了一下谴责的目光：“不好意思啊，他最怕这种了，我之前也不知道还有NPC的。” 　　说着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感觉到男人牵着她的那只手用力攥了下。 　　这样的李少游，太可爱了，她想。 　　—— 　　其后的游戏过程，女鬼没再出来过，长安配合清秀男生，顺利解开各种谜题，很快就找到了出口。 　　总算结束，李少游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缓缓放下，才感受到自己手心里的冷汗。 　　他要去洗手间冷静一下。 　　工作人员请他们在大厅坐下休息，给他们递水，顺便进行复盘：“你们很厉害啊，一个小时就通关了，而且居然都没有求助。” 　　长安笑眯眯：“你们的剧情很好哦，音效也超棒，我听说还有第二部，什么时候出呀？” 　　工作人员：“很快了，但是应该会先在上海开业，到时候我们公众号会有抽奖活动哦。” 　　清秀男生道：“真的很不错，就是谜题稍微简单了一些，第二部可以考虑适当增加难度。” 　　妹子和壮汉继续尖叫：“那你还弄了那么久！我们被吓了一个多小时！” 　　“你们闭嘴吧，”男生白了他们一眼，转头跟长安说：“我可服了，每次玩密室这两人就是增加惊吓程度的吉祥物，全都靠我一个人，你要是对第二部感兴趣，我们可以约个时间一起去。” 　　长安觉得也没什么不行，于是和男生互相加了微信，另一边那两位吉祥物说以后玩密室又多了一位大佬，也闹着加了她。 　　李少游从洗手间回来，那三个人已经离开了。 　　长安笑眯眯带他去了一家巷子里的小餐馆解决晚饭，开车回家。 　　路上长安怕李少游真的被吓到，于是给他讲解弥生的故事背景。 　　“其实今天这个密室的故事很感人哦。日本有一个关于九尾的传说，放在这里的背景，应该是弥生有一个叫八尾的神兽，找到他就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同时它也负责看护弥生的门。传说中呢，狐有八尾，九尾可成仙，但是要得到第九尾，必须实现世间人的一个愿望，而每实现一愿，尾便少一条，如此轮回，八尾始终只有八尾，不得成仙。所以我们最后要许的愿望，就是它能长出第九条尾巴，帮它得到解脱。那个雇主不单只是想让长谷川归还妹妹的灵魂，而是想要找到八尾满足自己的私欲吧。所以其实是一个关于爱和牺牲的故事啦。” 　　她略过关于姐姐的情节，尽量把整个背景还原成一个救赎与圆满的故事。 　　夕阳渐渐从车道尽头沉下去，长安说完，有点口渴，于是从小冰箱拿出红豆冰棍，递给李少游。 　　红豆煮的时间够久，于是很软糯，老冰棍又很碎，入口还可以细细咀嚼。 　　音乐电台里又播到早上的歌，Walter磁性的嗓音轻轻哼唱着爱情。 　　“But I love you so, please let me go……” 　　吹着夏夜晚风，吃着长安做的红豆冰棍，李少游给这首歌设置了循环播放。 　　等开车回到青城山，已经接近深夜，李少游去泡了澡，刷完牙，却依然能感觉到嘴里甜抿抿的红豆味。 　　他突然有些想她。 　　长安没有关卧室门，刚收拾好被小十一搞得乱糟糟的床铺，就见李少游倚在房门口，手里拎着两罐啤酒。 　　作为爱酒人士，除了自酿的各种果酒，长安也会在冰箱里放很多啤酒。 　　李少游的发梢还是湿的，他说：“有些睡不着，聊聊天吗？” 　　长安觉得，他可能真的被吓到，于是答应了。 　　两人坐在小花园，习习凉风吹过来，长安灌了口冰啤酒，再次感叹：“夏天就要过去了。” 　　李少游被酒润过的嗓音清了一些：“没关系，还有下一个呢。” 　　说了会儿话，长安觉得有些饿了，问过李少游，回厨房做了些下酒菜。 　　也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长安端着一盘拍黄瓜出来的时候，李少游竟然靠在桌上睡着了。 　　今晚没有下雨，蝉鸣竟也微弱，只有温凉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总是有些侵略性的眼睛闭上了，面庞是清润的。 　　长安放下盘子的时候很小心，但李少游还是醒了，要睁眼的时候，他感觉到少女的体温在靠拢。 　　她凑过来，细细的呼吸渐渐近了，双唇相触这瞬间短暂又绵长，像浅溪潺潺流过来，又像大河奔流入海口不容抗拒，其中完好地包裹着她的爱情，没什么东西可以触动和更改这份心意。 　　算了，他又想。 　　于是抓住姑娘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 　　男人抵过来，两人的唇瓣再次碰到一起。 　　此时此刻她再也不能有任何想法，他握住她手腕的灼热温度，他的呼吸，他到晚上又长出来的胡茬，唇间极淡的烟草香，带着战栗般的感动，让她的灵魂离开身体，沉入最深最黑的海底。 　　这感觉很沉很密，仿佛生命最灿烂而短暂的瞬间，又仿佛拥有世间的永恒。 　　Walter好像又在唱：“I just need someone in my life to give it structure……” 　　I love you so. 　　我想要有一生可以和你一起浪费。 　　夏 　　完 第16章 咸蛋黄宴 长安被雷声砸醒的时候，脑子仍然是晕的。 　　记不清梦到什么，只是梦里有朦胧的光，男人背着她，很高，她从他的头顶望出去，视角从未有过的宽阔，夕阳在地平线的尽头凝固，见证着世间所有温柔的瞬间。 　　人在将醒未醒的时候，意识一半在梦里，一半在现实里，不用急着起床，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她好像还被人背着，身体很轻，闻得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香；又好像已经起身，打开窗闻到雨中山林的绿意。 　　真舒服…… 　　长安翻了个身，眯着眼等雷声震去脑子里的异世界。 　　彻底清醒的瞬间，李少游双唇的温度铺满回忆。 　　她扯过被子蒙住头，发出无声的尖叫。 　　身体还在被睡意往回拉，脑子里的思绪却几乎要飞出五行之外，想把这欣喜传递给山间每一只鸟兽。 　　好想吃流油流沙的咸蛋黄啊。 　　爱吃咸蛋黄的人，总恨不得把它塞进所有带馅儿的食物里。 　　以前在东京读书的时候，快到中秋，蛋黄制品是不让邮寄过去的，长安拒绝了写意要漂洋过海来带她回国吃蛋黄月饼过中秋的提议，自己研究出了一天就能做成咸蛋黄的方法。 　　面粉和盐在盆里混合，先放一半，用圆勺的背面压出一个个小窝，新鲜的鸭蛋取出蛋黄，丢进窝里，再铺上另一半面粉和盐，在冰箱冷藏十个小时左右，速成咸蛋黄就做好了。 　　这时才刚过七点，看来晚饭就能吃上了。 　　写意很喜欢喝咖啡，大概在资本主义国家留过学的人，都会在满大街的咖啡香味里爱上它。家里原来常备咖啡豆，是长安之前跟一家咖啡厅合作他们赠送的，为了那次广告，长安还特意学习了几种咖啡壶的使用和制作方法，但咖啡伤胃，她几乎不敢喝，咖啡豆都是给写意和视频准备的，毕业后留着浪费，现在只是常备着从店家买的挂耳咖啡，保留品质与风味的同时还很方便。 　　长安对咖啡懂得不多，但一直用好水好豆，挂耳也很好喝。曼特宁的单品豆经过深度烘焙磨成粉，挂在杯沿，分三次慢慢加水，深色的咖啡滴落到杯子里，有淡淡的油脂香气，苦味优雅，口感清爽。 　　这是给李少游准备的。 　　还在下雨，但冰箱库存的食材已经不多了，要去买菜。 　　烤完剩下几片土司，黄油加热，抹在吐司片上，旁边是层次明晰的咖啡。长安拍拍手，拿出便利贴，给李少游留言。 　　“我去买菜啦，今天是咖啡配黄油土司，Bon appetit ^ ^ ” 　　写完觉得不对，揉掉重来。 　　“要降温了，记得加件外套，我去买菜啦，等我回来~” 　　不行，什么等我回来啊啊啊！ 　　揉掉。 　　“我去买菜啦，Bon appetit.” 　　干嘛非要写自己去买菜呢，又不是夫妻。 　　再揉掉。 　　长安苦恼地抓抓头发，正要下笔写新的一张。 　　“小长安，早安。” 　　声音极近，就从耳后传过来。 　　长安吓了一跳，手里还捏着笔，李少游已经走到餐桌对面坐下了。 　　“在干嘛呢。”他笑眯眯的。 　　“啊，早安”，长安要被自己傻死了，“我想出去买菜来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 　　“一起去吧，等我吃完早餐？” 　　长安混乱点头。 　　李少游突然伸手，去拿桌上的纸团。 　　长安根本来不及阻止，李少游已经笑开了。 　　他喝了口咖啡，还顺嘴点评：“其实我比较喜欢欧洲的浅焙，带酸度的果香。” 　　长安有些气恼地瞪着他，觉得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李少游嘴角带笑吃完早餐，说：“谢谢款待。” 　　接着微微探身，伸手狠狠揉了揉她的脑袋。 　　出门的时候，长安想拿两把伞，李少游直接伸手，取出鞋柜最里面的超大直柄雨伞。 　　“一把就够了。” 　　下雨不骑车，时间尚早，他们慢慢走着山路。 　　李少游走在外侧，右手举着伞。 　　他说：“以后，你可以叫我起床。” 　　这伞其实很重，但他拿得极稳，伞下这一方小天地是温暖又干燥的，雨水被风吹着也进不来。 　　“好。” 　　糟糕的天气也不能阻止人们吃饭，今天的菜市场依然热闹。 　　长安先去买了鸡中翅和肉松，想起面粉被用掉很多，又去提了一大袋面粉。 　　李少游收了伞，修长的伞身束紧，伞头跟着脚步在地面一敲一敲。他用另一只手接过长安手里的大袋子，给她腾手挑菜。 　　卖菜的刘姐跟长安打招呼：“来啦长安。” 　　然后瞧着李少游，笑得眼角的鱼尾纹根根分明，“诶，小伙子学乖了，早就该这样嘛。我们长安这么乖嘞女朋友，要宠着！” 　　直到回去的路上，长安的耳朵都是微红的。 　　这次两人换了位置，李少游左手提的东西多，长安便主动举了伞。 　　但她太矮，手要拿到最底部的伞柄，才能堪堪遮住两人，正想用右手扶高一点，一只大手覆上来，包裹她的手掌，有些摇晃的大伞便又稳下来。 　　“我不用再给民宿老板娘打钱了吧。”他突然说。 　　“那你……”长安不由摸了摸嘴唇，鼓起勇气，“给女朋友打钱吗？” 　　起了一阵风，雨滴斜打在伞上的声音凌乱了一些。 　　“当然。”李少游说。 　　—— 　　吃完午饭，长安想睡午觉，但一直睡不着，大脑皮层不停活跃着，在炸烟花。 　　她给写意发了消息，想听她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写意估计在忙，没有回复，她干脆起床剪视频。 　　前段时间要素不太多，长安索性把它们都添加到一个视频里，取名“抓住夏天的尾巴”。 　　设置好发送时间，她又做了关于弥生的详细攻略，准备发上微博。 　　几天没关注的微博，一上去又看见张梦玥的动态。 　　长安并没有关注她，是看见火锅小姐妹转发的置顶，转赞数比她自己原创的微博都要高出好几倍。 　　内容是张梦玥的详细资料，主要介绍了她的学习经历，又特意星标她从职高中脱颖而出考上211重点大学的过程，下附一个公众号的采访链接。 　　链接是一个视频，张梦玥穿着高领短袖针织衫，配高腰西装肥脚裤，身材凹凸有致，谈吐得体。 　　她坐在皮质沙发上，姿势随意而优雅，“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没能接受到正常的教育。” 　　“但我很清楚，如果连我自己都放弃了，那我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拼命学习。在那样的环境里，所有人都在干扰我，家里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同学们抽烟喝酒打架，歧视努力的人，说我们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而幸运的是，我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自己的人生开始了。” 　　“为什么选择做网红呢？其实当时导师已经给我抛出了直博的橄榄枝，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作为典型的重男轻女家庭的受害者，如果我只能呆在研究室，发表一些困于小圈子的论文，那么不会有更多人看到我，看到像我这样的人的困境。” 　　“……接下来我会开始做自己的品牌，关于女性的时尚和独立。以后如果有能力，我想成立关爱农村女孩的基金会，帮助那些没有办法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孩子们。” 　　她笑着，妩媚的眼睛里是明亮灼人的野心。 　　这条微博热度极高，张梦玥甚至被网友们称为“乡村里的野凤凰”、“网红之光”。 　　长安去翻了翻她的微博，那次一波小节奏之后第二天，这条微博就被放出，显然是经过精心筹备，丝毫没有提及公司或者李少游相关的内容，那些少数说她想痴心妄想攀附豪门的评论已经消失了。 　　真是聪明，长安想。 　　写意这时回了电话：“刚从船上下来，我的鱼尾总算变回人腿了！累死啦！” 　　长安往椅子上一瘫，撒娇：“我好想你哦。” 　　写意笑嘻嘻的：“乖，我也想你。今年生日不能陪你过了，给你寄一条印度洋的美男人鱼怎么样？十八厘米，八块腹肌哦。” 　　长安说：“老公，我有别的男人了。” 　　然后迅速把手机移开耳侧。 　　果然，写意的国骂穿透手机响起来。 　　沉默，直到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我就知道。”写意吐出一口浊气，“怎么说的？他表白吗？” 　　长安：“没，就是……自然而然。” 　　写意叹了口气：“那我选择放手，祝我的小傻子幸福。” 　　—— 　　冰箱里拿出咸蛋黄，周围的面粉已经黏成一坨，出油了。 　　这样做出的蛋黄上色很深，面粉和盐的比例最好是2：1，就不会太咸，像一颗颗流出丰满油脂的橙色小太阳。 　　先做青团皮，早过了清明，没了艾草的青团，用水煮菠菜打成汁，加入水磨糯米粉和澄粉混合，也会是绿色。添一点植物油，面团就更软糯。 　　等发面团的时候，把蛋黄挨个入水洗掉粉末，上锅蒸好，碾碎备用。鸡中翅洗好改刀，入锅分两次油炸，再将蛋黄炒至起沫，加入鸡翅炒裹。 　　剩余的蛋黄继续入锅炒散至起沙，和猪肉松混合均匀，放入捏成碗状的青团皮，捏紧收口滚圆，上锅蒸十五分钟。 　　绿油油的肉松蛋黄青团被放在摘来的一片片叶子上，刚出锅的青团温润清香，吃到肉松的同时还会吃到细腻的咸蛋黄，青团皮的清香软糯加上馅料的咸香酥口，肥而不腴。 　　鸡翅外皮酥脆，内里也带着蛋黄的咸香，味道适口，没有配米饭，两人就把这一席蛋黄宴吃了个干净。 　　长安去洗碗的时候，李少游跟进来，被她警惕地一看，不由失笑：“我是想说，我们买个洗碗机怎么样？” 　　受过资本主义荼毒的人就是不一样，遇事总想着先用钱解决问题。 　　长安想了想，说：“好呀。” 　　她笑出一个酒窝：“我们买个洗碗机。” 　　李少游伸手把住她的下颚，拇指轻轻掐在酒窝，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 　　“晚安，小长安。” 　　哼着歌回到房间，长安看到写意发的一条微博链接。 　　林写意：“有一种东西，它会在某个夏天的夜晚象风一样突然袭来，让你猝不及防，无法安宁，与你形影相随，挥之不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称它为爱情*。@胖妞爱吃西瓜 @李少游” 　　真皮。 　　她抱着手机笑倒在床上。 　　抓住夏天的尾巴，拍拍它的头。 　　走吧，明年再见。 　　然后递给秋天一个美好故事的开头。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电影《颐和园》，余虹日记。 第17章 酸萝卜老鸭汤 今天是周五，每周上班日最快乐的一天。 　　赵萌萌在一家会计事务所上班，干了几年，好歹可以独立办理业务了，但新来的上司崇尚狼性公司文化，屡屡主动加班奋斗到深夜。赵萌萌一向最讨厌没有加班工资的额外工作，并不像别的员工那样总是拖到上司下班才走，完成一天的工作就准时下班，少不得让一些人眼红。 　　于是这天的晨会上，她就被点名批评了。 　　每天勤勤恳恳做事，几乎没犯过错，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再漂亮，却还是要被领导教训“我们公司不需要混日子的废物”。 　　太难了呀。 　　真想甩手不干，去做个服务员混吃等死算了。 　　但是明天就可以睡懒觉了。 　　这么一想，她还是认真工作了八小时，等到下班时，领导埋头苦干的身影透过玻璃窗笼罩过来，被灯光拉成张牙舞爪的怪兽，要吃掉他们所剩无几的精力。 　　叹了口气，她放下收拾好的包，悄悄打开了微博的网页版，决定假装加一下班。 　　那天张梦玥责怪她乱带节奏，她就不敢再说什么，但微博上那位“聂小爷我”还一直咬着她不放，甚至在张梦玥放出学霸人设之后依然时不时来评论里酸几句。 　　她想起这人，一阵生气。 　　生活要过得多憋屈，才能有这闲工夫来一直给毫不相关的网络路人找不痛快呢。 　　于是她点开聂小爷的微博，打算找点他失败人生的线索来给闺蜜撑撑场面。 　　却看到了他给林写意微博点赞。 　　自从张梦玥表现出喜欢李少游的倾向，就一直关注着林写意，并视其为绝对情敌。 　　而她关注长安早在张梦玥做网红之前，一直很喜欢这位肤白貌美脾气爆的千金闺蜜。 　　还很羡慕她们的友情。 　　看林写意这条微博的意思，星华的总裁和长安在一起了？ 　　作为资深微博吃瓜少女，非常罕见的，这个瓜居然跟她的生活息息相关。 　　心情很复杂，但还有些小激动。 　　她给张梦玥发微信：“月月，你看了林写意发的微博没？” 　　张梦玥很快回复了：“你别管。” 　　赵萌萌委屈，谁想管了，还不是怕你心情不好来安慰你吗。 　　她跟张梦玥是高中同学，就是网友们口中那所垃圾学校垃圾学生的职业高中。 　　作为班里，或者可以说是整个学校里为数不多的热爱学习的人，她很自然地和张梦玥成为了中午一起吃饭下课一起上厕所的好朋友。 　　她们填报了同一所大学，或者说是她照着张梦玥填了自己的志愿，很顺利地又做了四年同学。 　　但自从进入大学开始，那个朴实的，中午开一袋咸菜都要细心包好留着晚上继续吃的女生变了。 　　她省吃俭用做家教、做星巴克服务员的钱，全用来买了高档护肤品，甚至花过半年工资买了一款限量版的包。 　　张梦玥说，跟学习和健身一样，这是一种投资。 　　校里校外追她的男生非常多，但她从来不谈恋爱。她还是很努力地学习，开始健身控制饮食，保持身材。 　　赵萌萌那时候还不懂，所谓的投资是指什么。她只是觉得，曾经亲密的姐妹之间仿佛多了很多别的东西。 　　她给张梦玥发微信，约她周末去一家网红餐厅打卡，没有收到回复。 　　时钟走到七点半，抬头一看，领导依然目不转睛盯着电脑，仿佛恨不得直接这样伏案工作到下个周一。 　　唉。 　　她又倒回去看胖虎爱吃西瓜更新的视频，晨光中挂耳咖啡虑出深色的香气，面包片弹出烤炉，抹上柔软的黄油；咸蛋黄给鸡中翅裹上金灿灿的脆皮，青团一颗颗躺在叶子上，表面泛着让人食欲大增的油光；素面在精致的透明食盒里匀速流动着，樱桃偷吃了一口放在一旁还未煮熟的干面。 　　长安在置顶评论里说：“祝大家周末愉快。” 　　一猫一狗，两人三餐。 　　他们还挺登对的，她想。 　　—— 　　本来，长安没想太多，写意发这条微博的原因，大概也就跟火锅小姐妹发那条评论张梦玥和李少游的原因一样，自己姐妹的姻缘自己帮。 　　但她的粉丝，几乎都同时关注了写意，评论剧增，还引起了一些路人的关注。 　　粉丝们主要关注长安的感情生活。 　　十月十日：“啥意思啊，我们胖妞妞谈恋爱了？！” 　　Doitrightnow: “高冷霸道总裁x软萌美食博主！这cp我爱了，求大大出本子。” 　　在线挨打：“天呢，有钱的闺蜜，高富帅男友，有猫有狗有别墅，胖妞人生赢家啊。” 　　听风耳语：“李少游好像和林女神是认识的？请问我要如何才能拥有这样的闺蜜呢？” 　　一只羊猴：“请问我要如何才能拥有胖妞这样的人生？” 　　喂你36D毒奶：“回答楼上，自/杀，重新投胎。”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主人公不说话，一个外人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什么意思，看星华的Moon最近火了，蹭热度？” 　　“这波什么操作，没看懂。人家Moon摆明了跟你李少游没关系，自己也有实力，不需要总裁来潜，打哪儿来的美食博主，拉着姐妹还要扯上李少游？我寻思热度也不是这么蹭的啊。” 　　聂小爷我：“整天就知道热度热度，人家可不需要你这点关注。好好谈个恋爱，好姐妹发条微博祝贺一下怎么了？你们才非要扯上什么月亮太阳的。” 　　Miss.Wu“大家快去看楼上！他微博有和李少游的合照！” 　　…… 　　长安看得昏头胀脑，懒得再管，下楼做饭了。 　　今天是处暑，三伏已过，炎热的酷夏结束，天气转为闷热，仍会有持续高温，这段时间被称为“秋老虎”。 　　民间有“暑时老鸭胜补药”的说法。小时候，爷爷会给她煮鸭子，黑瘦的手从多年的泡菜老坛里捞出一把酸萝卜，逮一只鸭子杀掉，升起炊烟，熬一道上好的老鸭汤。 　　酸萝卜老鸭汤算是川渝的一道地方菜，也被叫做“毛哥老鸭汤”。市面上有很多酸萝卜的炖汤料，长安从没买过，都是自己常备泡菜坛。萝卜只需提前一个月放入坛中，风味就足够。 　　先将鸭肉沸水去腥，花椒、葱段、姜蒜入锅爆香，再加入洗好的鸭块爆炒至皮肉缩紧，色泽微黄时，加入清水，花菇和干笋，大火煮沸后，盖上锅盖转小火慢慢煲。 　　一小时不到，咸香味就溢满了整个一楼。 　　长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着用昨天鸭蛋蛋清做的双皮奶，左手一只猫，右手一只狗，惬意得不行。 　　汤煲好的半小时之前，再加入酸萝卜，等入味，就可出锅。 　　喝汤，最重要的是保留烫乎乎的感觉。长安直接端了锅，放在餐桌上，用电磁炉保温，旁边放着金针菇和手工宽面，鸭肉吃完后还可以下火锅。 　　细葱单独放在碗里，她调了辣味的蘸料。 　　李少游处理了一天公务，下来时还戴着眼镜。他随手取下眼镜放到一边，拇指按按眉心。 　　长安给他盛了一碗汤，撒上小葱：“辛苦了。” 　　她用了葱超人那一款碗碟，透过油亮的汤面还能隐约看见碗底一颗绿油油的大头。 　　老鸭子慢炖出的汤很鲜，油脂味浓郁，又被泡萝卜带出些酸，鸭肉软烂，但依然很有嚼劲，李少游一个人几乎吃完大半只鸭子。 　　这时节，中午闷热，太阳下山后就会有些阴凉，长安加了一件水洗牛仔外套，捧着碗慢慢喝汤：“很忙吗？” 　　李少游：“还行，太久没回去，有些事远程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长安自动忽略前半句：“今天是处暑哦，你想不想去放河灯？” 　　李少游似乎来了点兴趣：“为什么处暑要放河灯？” 　　“小时候爷爷会在秋老虎的时候带我去，说是可以预防秋燥，还会给我煎药茶。” 　　说做就做，长安拿了做香薰蜡烛的烛芯，制成简简单单的两个小荷花灯。 　　出门的时候，顺便牵上小十一去遛弯儿。 　　天色已经全黑，小花园留着灯，桂树稍下的风铃叮呤呤的，送两人慢慢走上山道。 　　山道旁的灯很微弱，李少游靠长安很近，走至半路，她的手已经被牵住了。 　　她带着李少游，找到一处从山顶流下的溪流。四周没有人，但附近的几棵树上，有不知道谁挂上的灯笼，为夜里的行人引路。李少游拿出打火机，依次点亮两盏小灯。 　　小小的荷花入水，一只已经缓缓顺着溪流往下走了，另一只却被漩涡困住，在中心不停打着转儿。 　　长安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有没有看到写意发的微博呀？” 　　李少游在看河灯，漫不经心：“没有，怎么了？” 　　长安捏捏手指：“就……她发了一条，祝福我们的，现在我的粉丝都知道我谈恋爱了。” 　　其实李少游已经知道了，聂远那性子，今天一大早就给他打电话吵嚷，说是为自己抱得美人归出了力，要报答。他正忙工作，直接掐断了电话，但猜到估计是微博上有人说了些什么。 　　他说：“她这样做，不太好吧。” 　　食指被自己捏得有些痛，沉默还没来得及插进两人中间，就听他继续道：“我不在乎社交软件上的曝光，但如果你喜欢这样，也应该由我先说，苏长安和李少游在一起了才对。” 　　他转过头看着她，河灯映着水光，小小的波纹泛进了狭长的眼睛。 　　长安笑着，凑过去在他唇上碰了碰。 　　又被他一只手握住后颈拉回来，结结实实吻了一通。 　　落单的荷花终于挣脱了漩涡，又被一道急流一送，很快赶上了自顾自散步的同伴，两只暖红的小灯，挤挤挨挨地慢慢飘远了。 第18章 抹茶舒芙蕾 星华公司拥有独立的一栋大楼，坐落于蓉城寸金寸土的市中心商圈，楼层不高，装修却豪华，张梦玥挎着Gucci链条包，走进自己的直播间，将包往沙发上一甩。 　　陈柳坐在沙发上，被她的包砸了个满怀，皱着眉：“你对我撒什么气？” 　　张梦玥喝了口咖啡：“你的前女友，本事可真不小。” 　　“就她那样的，得亏有林家的千金闺蜜，”陈柳继续道：“作为女生，就是方便啊。” 　　“嗤，看着清清纯纯的样子，谁知道多少小心思。”张梦玥抱臂冷笑：“不过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李家只有两个孩子，李少游是次子，姐姐李少卿是典型的富家千金，常年满世界乱跑着度假，公司事务如今还是由李父在主持。 　　毫无疑问，李少游会在未来某一天回到上海，接手家业。 　　张梦玥读大学时，自己攒钱去过一次上海，陆家嘴灯光璀璨的夜景映照着粼粼江水，衣着光鲜的女孩子们挽着男友，进出霓虹中的国际店铺。 　　冷酷无情的钢铁森林里，是那个小小的乡村永远无法拥有的奢华梦幻的生活。 　　调整好补光灯，她坐在椅子上开始补妆，“今天活动截止，我得再冲一冲目标。” 　　星华公司正在举办一个小型的秋季活动，进入榜单的主播可以参加周末的粉丝见面会，是增加曝光率的好机会。 　　冰咖啡外沿有水珠滴落，在地毯上晕出深色的痕迹，陈柳盯着那一小点，攥了攥拳：“对，来日方长。” 　　—— 　　长安有遗传性鼻炎，每当换季就会喷嚏连连，这天换完被套后，嗓子一直有些干痒，她以为是鼻炎的原因，也没太在意。 　　但嗓子越不舒服，就越想吃热乎乎的甜品。 　　舒芙蕾好像不错。 　　长安记得李少游并不喜欢吃太甜的，于是决定做抹茶舒芙蕾。用了低脂牛奶，加入一小部分抹茶粉，用茶筅*混合均匀，打出细腻的水沫，再加入蛋黄、低筋面粉、细砂糖和玉米淀粉，少量多次倒入剩余的微热牛奶。 　　这部分蛋糊倒进奶锅，隔着沸水加热，过程中需要不断搅拌避免蛋黄结块。甜香微苦的味道渐渐溢出，长安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已经黏稠。 　　接下来就是舒芙蕾蓬松口感的关键，打发蛋白。用自动打蛋器将蛋白和细砂糖搅打至湿性发泡，拉起时能看到蛋白霜弯起漂亮的弧度。 　　一手可握的陶瓷烤碗准备七个，在碗壁刷上软化的黄油。 　　将蛋白霜分次加入抹茶糊，然后均匀分进七个小碗，刮刀抹平表面，再用手指沿碗周溜一圈，放进烤箱。 　　这期间，她用抹茶粉泡了茶。 　　舒芙蕾烤得很快，绿色的蛋糊在烤箱金色的灯光下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十分钟以后就可出炉。 　　而出炉以后因为热胀冷缩，它会很快坍塌下去。 　　长安稳而快地撒上一层糖粉，四个小碗并两杯抹茶放进托盘，小跑着上楼。 　　“下午茶时间到啦。”她腾出一只手敲李少游的房门。 　　李少游开门的时候舒芙蕾已经有些塌了，他接过托盘，一手扶着长安的腰带她进去。 　　这房间只有一张书桌，桌上除去长安放的精油瓶以外，就是李少游的电脑。 　　他把电脑推开些许，放上托盘，抬来阳台的小藤椅。 　　长安：“今天忙吗？” 　　李少游：“还行，这周有个小活动，接近尾声了。” 　　他拿起小勺，挖了一大口。 　　钢制的勺沿插进软乎乎的舒芙蕾，边沿有一圈细白的糖霜，会沾在嘴唇上。 　　热烘烘软绵绵的蛋糕，甜度适口，一抿就化，舒服地慰藉着在冗杂公务中泡了一天的身体。 　　李少游伸出手指，擦掉长安唇边的白色粉末，她正巧伸着舌头在舔，温暖的舌尖在其上末梢神经一卷就收回去。 　　两人都愣了一愣，长安的耳朵尖又悄悄变红。 　　手里握着的抹茶，滚水泡好，几乎烫到皮肤。 　　李少游放下茶杯，眼睛从少女的嘴角移开，“明天……我会去参加公司的网红见面会，今晚就得出发。” 　　作为网红经济公司的总裁，他出色的外表如果适当曝光，没什么坏处。 　　长安知道这个活动，她时常看的那名恐怖游戏主播大机长也参加了，并且目前仍然处于恐怖分类榜单的第一名，明天的颁奖环节，他应该会上台领奖。 　　顿时两眼放光：“那！我也可以去吗？” 　　李少游转头看着她：“你想去？” 　　长安狂点头，“那个大机长，你知道吗？我是他的粉丝。” 　　大机长……好像是游戏分类里的一个大主播，因为长相清秀，又会卖萌，直播效果不错，人气很高。 　　助理给他看过分析资料，附带直播效果视频，年纪不大的少年开着合适的美颜滤镜，在高能时刻放得很开，粉丝还制作过不少表情包和骚话语录。 　　他想起来了，助理说他是冷门分类里的大流量，这次活动过程中他会代表恐怖游戏频道，有很多出场机会。 　　李少游眉头一皱：“你喜欢他这样的？” 　　长安还未察觉到不对，继续点头：“是啊，他好有趣，那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做恐怖游戏实况，我看的第一个就是他了。而且他还会做详细攻略，免费分享……” 　　喋喋不休的嘴被李少游掐住了。 　　他弓起来的指节顶住了她的鼻尖，眼睛傻乎乎地瞪着，卷翘的睫毛忽闪了一下。 　　长安的嘴唇有些厚，白皙肤色下红润的唇色很显眼，此时被李少游的手指掐得嘟起来，嘴角扯出滑稽的弧度。 　　侧着望过去，有点像可达鸭。 　　李少游：“噗嗤。” 　　长安把他的手移开，本来反应过来想哄哄他的想法，被嘲笑声打散。 　　“笑什么啊……我很挑剔的，能让我喜欢的人可不多。” 　　李少游嘴角还挂着愉悦的微笑：“对，小长安很挑剔的，能看上我，是我的荣幸。” 　　吃过晚饭，李少游开车进市区。 　　长安没有购买粉丝见面会的门票，但李少游答应她带她一起进去，还能随意出入后台。 　　还有一些宠物频道的主播明天会带着自家主子们一起参加，李少游说可以带上樱桃和十一，于是她带着一猫一狗，打算今晚去李婉家里住。 　　李少游先把她送到城南，约好明早来接她的时间，就离开了。 　　李婉在小区门口等着她，十一还记得她，蹦蹦跳跳地扑过去，快乐的小尾巴甩出残影。 　　长安身前挂着一个巨大的太空包，樱桃的肥屁股把透明的小窗户挤得满满当当。 　　目送黑色路虎远去，李婉抱起十一，“诶，他还住在你那儿呢。” 　　长安笑嘻嘻凑过去：“我跟你说，我耍朋友了哈。” 　　李婉：“我透！啥子时候！就是那个帅哥吗！” 　　长安很满意她的反应，“对啊，刚在一起的。” 　　于是母胎solo的李婉，一整个晚上都在缠着她询问细节，并不时配以羡慕又嫉妒的感叹。 　　大部分人都会存在关于爱情的幻想和渴望，而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更会忍不住美化它。 　　两姐妹躺在床上夜聊，李婉突然提到未来。 　　“他是富二代……那他家里对儿媳妇的要求，会不会门槛很高啊？” 　　长安：“……” 　　长安：“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 　　李婉拿脚踢了踢她：“你都多大了！我们班那团委，还没毕业就结婚了，人家娃儿现在都两岁了！” 　　长安：“也不是年龄的事，刚在一起呢，我连他有个姐姐都是在百度上知道的。” 　　李婉悚然而惊：“天，你们住在一起啊，每天都聊些啥呢！” 　　“也会什么都聊啊，只是还不到时候聊得太深入。” 　　“不是，耍朋友了都，怎么还有不能聊的，如果他不愿意跟你谈论家庭，那是不是说明有什么问题？” 　　长安摇摇头：“我觉得没有问题啊，谁都有不愿意谈论的事情，况且很多事没有必要说出口的，等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了。” 　　李婉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没有深入了解过就在一起，难道不会注定时间不长吗？” 　　“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种恋爱的样子，没有谁规定必须要了解过才能在一起嘛。我觉得我已经很幸运了，暗恋成真的剧本！你看像不像。” 　　李婉成功被她带偏：“这个确实……自己暗恋的高富帅主动要求同居，然后他也喜欢上了自己……哇，你上辈子是不是给过老天爷什么好处啊？” 　　长安笑而不语，抚摸她的狗头：“我也这么觉得。” 　　—— 　　次日清晨，李少游准时等在小区门口，长安提前告诉他会准备早饭，没等多久，就见她一手抱着樱桃，一手牵着十一，笑眯眯走过来。 　　这时候的阳光还很温柔，照得她右侧颊边的酒窝盛着金灿灿的波，斜挎着的小包鼓囊囊的。 　　她上车系好安全带，从包里掏出保鲜膜裹好的三明治和保温杯。 　　杯里装着温热的美式咖啡，她体贴地将黑色液体倒进盖子里递给他，“早啊。” 　　三明治的麦香和咖啡的浓香溢满整个车厢，高远的蓝天透进宽阔的车前窗，李少游想起小时候，父亲开车去上班，母亲也会拿着一个保温杯，杯盖里是泡好的浓茶，她看着他喝完，笑着嘱咐开车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茶筅是古时烹茶时的一种调茶工具，由精细切割而成的竹块制作而成，至现代也常被用于做甜品时调搅粉末茶的工具。 　　没有十一假期并且即将上交两个作业的我，依然只能隔日一更。 　　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19章 鸡蛋灌饼 路边有些桂树已经开花，车里长安摇下车窗，让秋风送进爽朗。 　　李少游驶进地下停车场，长安看到后面那辆车前座伸出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细细的金色手链。 　　那车恰好停在他们对面，先下来一个女人，看见李少游和长安，惊喜地上前打招呼，然后下来一个男人，穿着西装。 　　是张梦玥和陈柳。 　　李少游淡淡点头，四人一起进入电梯。 　　长安背着装樱桃的太空包，包上拴着牵十一的链子。大概是第一次坐电梯，十一非常兴奋地到处乱嗅。 　　张梦玥避开那团乱拱的毛茸茸，站到李少游身旁：“小十一好点了吗？” 　　她穿着黑色露肩小礼服，耳饰和手链是一套金色桂花，衬得肤色越发明丽动人，长安礼貌回答：“已经好了，谢谢。” 　　张梦玥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继续道：“那就好，对了，最后的颁奖环节是李总来吧？” 　　李少游：“对，奖项杨光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杨光是李少游的助理，长安只是听说，一直未能见过。 　　张梦玥伸手撩了撩头发：“没错，虽然是公司内部奖项，但还是谢谢李总抬爱了。” 　　李少游：“这次奖项没有内定成分，数据说话，你要谢谢你的粉丝。” 　　张梦玥笑开，细长的耳坠在修长的脖颈边晃了晃：“是哦。” 　　长安顿时觉得那金色在电梯里被照得有些刺眼，移开目光，正对上陈柳黑沉沉的眼珠。 　　她第一次看见陈柳穿西装，衣领平整，刘海捞上去，被摩丝整理得服帖，笔直的西服裤下是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 　　那张脸依然白净，但再也不是校园里路灯下，穿短裤和板鞋送她回宿舍的少年。 　　十一凑到李少游腿边，拿脑袋拱他的脚。李少游轻声呵斥，同时不动神色往前挪了挪，挡住了二人的对视。 　　“对了”，陈柳突然开口道：“长安这次来是？” 　　他的视线被挡住，于是往一旁站了站，再次看向长安。 　　她穿了件米色阔领口毛衣，配一条同色的choker，挂着卡通飞机模样的坠子。 　　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戴choker，他曾经说胖女生戴着像狗链子。长安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心烦，控制了语气开口：“我想来见见……” 　　话音未落，电梯门开了，李少游打断道：“她是家属，来见见公司员工。” 　　接着拉住长安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电梯里，张梦玥白了陈柳一眼，怪他没话找话，调整好表情，也走了出去。 　　陈柳独自站在电梯白炽灯下，眼下留出一片阴影。 　　—— 　　星华租用了来福士广场的顶层活动室，以金秋为活动主题，大厅新鲜的桂花盆栽摆了一圈，近千坪的广大空间里飘荡着浓郁的香甜气息。 　　李少游牵着长安的手，脚步有些快，长安往后拉了拉，他才慢下来。 　　长安：“你……” 　　又被急急走过来的男人打断：“李总，来了。” 　　李少游撇了他一眼，他才看见两人牵着的手，有些尴尬地对长安笑道：“你好，我是杨光，李总的助理。你是……苏小姐吗？” 　　长安把手从李少游手里抽出来，跟他握了握：“你好，我是。” 　　杨光跟她客套了一会儿，又看向李少游：“李总，这边有点问题……” 　　长安知趣：“那我自己去逛逛，可以去后台吧？” 　　李少游摸摸她的头，招手叫来一个女生：“可以，让她带你去，等下我来找你。” 　　女生笑嘻嘻地凑过来拉住长安：“你好你好，我叫黎梦婷，负责公司网红的培训，今天没我什么事，来凑个热闹。” 　　接着她眼神定在太空包上，惊叫：“这是！樱桃吗？” 　　长安拉开包链，把樱桃掏出来：“对，你知道它呀。” 　　“当然知道啦，李总的女朋友的猫嘛。”她继续道：“我才关注你呢，然后立刻就爱上了，我们公司好多人最近才知道你，都说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你的视频有奇效。” 　　那天晚上放完河灯回去，李少游就给写意的微博点了赞，长安的粉丝数量在那以后突然增长了不少。 　　“谢谢喜欢”，长安抿唇笑着：“你要抱抱它吗？” 　　黎梦婷小心翼翼接过樱桃，双臂顿时一沉。 　　“我最喜欢布偶猫了，可惜平时太忙，养不了宠物”，她激动得脸颊绯红，“它好胖，好软！” 　　长安被她逗笑了，“那樱桃今天就由你负责好不好？” 　　黎梦婷狂点头，带她去往后台。 　　休息室里，她给长安倒了杯茶，坐在沙发上开始撸猫。 　　“今天的活动会分成四个大区，颜值区、游戏区、宠物区和美食区，最后才是统一的颁奖仪式，你想去哪个区，我带你去逛吧。” 　　长安想起今天来的主要目的，问她：“你知道大机长吗？他在游戏区吧。” 　　黎梦婷说：“知道呀，当初还是我亲自教他怎么利用开摄像头吸粉呢。” 　　她接着说：“他已经到了，在化妆室呢，我带你去吧。” 　　于是长安被她带进了化妆室。 　　这里分成男女两个房间，因为不会自己化妆的男主播太多，长安找了半天才看见角落里的大机长。 　　她把十一也交给黎梦婷，上前去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苏长安，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很久了。” 　　大机长底妆已经化完了，正竭力阻止化妆师小姐姐给他描眼线，看到长安，立刻找理由：“你好你好，这里人太多，我们去外面说吧。” 　　说着推开化妆师的魔爪站起身，眼神示意长安赶紧跟上。 　　真人也这么可爱，长安晕乎乎跟着偶像来到了走廊。 　　嘈杂声被隔绝在门后，大机长终于松了一口气，跟长安握手：“你好你好，妈呀，化妆真的可怕，真佩服你们女生。” 　　长安从包里掏出光碟，是大机长因之出名的《烛光》。 　　“虽然我不会玩游戏，但很喜欢看你的直播，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吗？我想拿回去收藏。” 　　“没问题”，机长大手一挥，给她签了名，还顺便写了句“祝苏长安天天开心”。 　　长安脸颊红红地跟他道谢，被机长注意到她choker上的小飞机：“诶，你这是，我的那个头像图案吗？” 　　没想到一个直男居然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长安很开心：“对啊对啊，是我自己做的。” 　　机长爽朗地大笑，“谢谢谢谢，你有心了。” 　　他又看了看手机时间，邀请长安：“现在时间还早，我可不想回去再被化妆师折磨，要不我们去喝杯咖啡？” 　　长安晕乎乎地点头，正想去找黎梦婷说一声，肩膀被按住了。 　　“时间还早？你该去你的分区做准备了。” 　　李少游按住长安后，手自然地往里一圈，长安几乎被他拥在怀里。 　　“李总”，机长一惊，观察了下眼前的状况，立马求生欲极强地说：“对对，我忘了，分区的电脑还没试过呢，我这就去看看。” 　　长安还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人已经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长安：“……” 　　长安：“你干嘛。” 　　她嘴角的笑容淡下去，酒窝都不见了。 　　李少游气得掐了掐她的脸，“我才要问你，趁男朋友不在，干嘛呢。” 　　他有些用力，长安吃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干嘛，我第一次见偶像，激动嘛。”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李少游的嘴角往下撇着，甚至有些往外嘟的趋势。 　　于是她又笑出来：“好了好了，我只是喜欢看他直播而已。你忙完啦？” 　　李少游：“没，来跟你说个事。” 　　他圈着长安往休息室走：“有个美食主播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她的展位是有赞助的，最好不要空着。” 　　长安问：“你是想让我去？那她的展位是要做什么呢？” 　　李少游：“如果你愿意的话。” 　　“要做的也很简单，就是利用食材做些食物，顺便按照品牌方要求宣传一下。” 　　长安同意了，让李少游先带她去看看。 　　这个展位位于美食区最中央，由一个有机农场品牌赞助，主要出品鸡蛋和新鲜蔬菜。 　　品牌方对临时换人颇有微词，杨光在一旁解释，长安则抓紧时间熟悉食材。 　　食材种类并不多，只有鸡蛋，小葱和生菜，调味料倒是很齐全。 　　可以做香葱鸡蛋灌饼。 　　这些展区在供粉丝们闲逛、与主播进行互动的同时，顺便销售品牌方用于出售的产品，都放在桌下。 　　做饼要发面，长安先手开始揉面团。 　　上午十点，活动准时开始，沸水中烫过又用冷水悼过的面团很软，用手一拉就能扯出柔韧的白条，包在保鲜膜里醒面时，长安打了鸡蛋，在大碗里加入小葱和盐搅打。 　　新鲜的小葱切成均匀的细粒，她下手很稳很快，菜刀在板上剁出有节奏的声音；搅打蛋液时，葱绿和金黄在碗里一圈圈快速旋转着；桌上撒面粉，揪出一片片均匀的面团，擀开涂抹上细盐和十三香，再从下端往上端卷起，拧成麻花状，按扁。 　　渐渐有没吃早饭的人围拢过来，想来一卷热腾腾的鸡蛋灌饼。 　　锅上撒油，放入薄饼烙制，面皮鼓起气泡时用筷子小心戳破，从破口倒入蛋液，再翻面煎至金黄。 　　按照个人口味，有的涂上甜面酱，有的抹上老干妈，再用新鲜得滴水的生菜叶一裹，小葱和鸡蛋的味道挟在层层酥脆的面饼里，口齿生香。 　　大家吃着饼，还有人录像，长安手下动作之余，不忘宣传：“这里的鸡蛋和香葱都是有机农场自己种出来的哦，健康又美味，喜欢的朋友可以买一些带回家。” 　　于是渐渐有人掏出钱包，带走一袋袋新鲜蔬菜和鸡蛋。 　　长安穿着品牌方提供的围裙，忙碌间额上渐渐冒出细汗，耳边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胖妞妞？” 　　她转头一看，穿着T恤的少女满脸惊喜：“你是胖妞妞对吧？我是火锅！” 第20章 皮蛋瘦肉粥 “啊”，长安愣了一瞬，“火锅小姐妹？” 　　“是我是我！”赵萌萌非常兴奋：“你怎么在这里呀？你跟星华签约了？” 　　长安：“没有，我来帮忙而已。吃饭了吗？” 　　赵萌萌摇摇头。 　　她今天睡了个小小的懒觉，拿着张梦玥送的票进来，本来想跟闺蜜一起吃个早饭，但后者的展位还没开放就聚集了一堆粉丝，张梦玥根本走不开，也没空理会她，干脆自己来闲逛了。 　　饿着肚子循着香味走过来，没想到看见长安。 　　长安做了个饼递给她。 　　展区活动中提供的美食都是限量的，此时免费食材已经差不多被用光了，长安悄悄给她多加了个鸡蛋。 　　赵萌萌咬着饼，感受浓香填满空荡荡的胃，含糊不清地说：“第一次现场吃你做的东西，好好吃啊！” 　　长安笑眯眯道谢，赵萌萌看她终于闲下来，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逛？” 　　收拾好现场，剩余的销售工作就交给市场部门，长安脱下围裙洗了手，跟着赵萌萌一起往外走。 　　有个男生提着一大盒鸡蛋，过来问道：“请问，你也是主播吗？房间号是什么呢？” 　　长安正要否认，赵萌萌抢先道：“是啊，不过她没有开直播的，主要在B站做美食博主，名字叫胖虎爱吃西瓜，欢迎关注哦。” 　　男生当场拿出手机，在赵萌萌指导下下载好B站，关注了长安，又问：“那你会开直播吗？” 　　长安：“谢谢关注，目前暂时不会哦。” 　　男生看着有些失望地走开了。 　　她们先在美食展区逛着，赵萌萌说：“对呀，你怎么不开直播呢？” 　　长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直播什么呢？做饭吗？” 　　赵萌萌：“都可以呀，做饭就很好，我们可喜欢看你做饭了。” 　　长安笑着摇头：“算啦，我视频都剪辑过的，直播的话，有些步骤会很无聊，你们应该不会喜欢的。” 　　赵萌萌却很认真的样子：“会喜欢的。” 　　其实两人已经在网上认识很久，按长安做视频的时间来算，差不多有两三年了，今天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她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位粉丝的名字，当初寄快递的收件人都是填的网名：“我叫苏长安，你呢？” 　　“我叫赵萌萌。” 　　长安笑眯眯的：“萌萌，真是可爱的名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美食区，逛到了颜值区。 　　李少游手上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过来找长安时，只看到她们说笑的背影。他没有跟过去，转头招来杨光。 　　“你觉得长安做得怎么样？” 　　杨光还在斟酌用词，被李少游摆手打断，示意他直说。 　　“目前看来苏小姐是有潜力的，但是做直播的话，可能还需要一些适当的引导。” 　　“不着急，我还没跟她商量呢。” 　　长安自己暂时还没考虑后路，李少游却从她身上看出了潜力，今天让人帮忙，也恰好让杨光看看情况。 　　他想签下长安，带她做直播。 　　颜值区的中心展位属于张梦玥，她正跟粉丝们聊着天。 　　赵萌萌在外围跟她招了招手，但不知她是不是没看见，并没有回应。 　　长安问：“你认识她吗？” 　　赵萌萌有些失落的样子：“嗯，我们认识快十年了。” 　　作为外人，长安并不好说什么，只能牵了牵她的手，“你想喝咖啡吗？我请你呀。” 　　赵萌萌陪长安去看了看大机长，又随意在大厅转了一圈，下楼去星巴克。 　　因为是周末，又快到饭点，她们只找到店外的空座，周围坐的都是吸烟的人。 　　赵萌萌吸了一口星冰乐：“话说，你都没办过什么粉丝见面会，我是不是唯一见过你本人的粉丝啊。” 　　“是呀。”可能是因为空气里都是二手烟的味道，长安的嗓子有些不舒服起来，她喝了口茶润嗓，继续道：“我也没想过要签公司，总觉得可能会受限制。” 　　天很蓝，秋日午后的阳光从丝絮般的云里洒下来，长安脖子上银制的choker闪闪发亮。 　　赵萌萌说：“看你视频的时候，总觉得像自己也生活在安静的山里。你要是直播，也一定很受欢迎。”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而且……你不是和李少游在一起了吗？我想他会帮你的。” 　　长安笑着摇头：“就是因为他才更需要考虑，再说吧。” 　　—— 　　下午三点，大厅中央的展位都被撤走了，舞台下摆好一排排椅子，开始颁奖典礼。 　　长安去接了十一和樱桃，被安排坐在李少游旁边，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身边都是各大人气主播。 　　从宠物和户外这些稍微冷门的频道开始，获奖的主播们依次上台领奖，发表完获奖感言，还会抽一些观众上台互动。 　　也许是厅内暖气开得太过，樱桃已经缩在椅子上睡着了，长安抱着十一，觉得脑子有些晕乎，连大机长上台时都没什么反应。 　　一只大手扶上她的额头，李少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长安，不舒服吗？” 　　他凑得极近，呼吸喷到耳廓里，烫得她一缩：“可能有点困了。” 　　李少游：“是有些无聊，你要不要先去后台等我？我颁完奖就来。” 　　正巧典礼已经进行到压轴的重磅奖项环节，主持人激情昂扬地说：“恭喜Moon获得星华上半年最具价值主播奖！下面有请我们的总裁大人来传递这份荣誉！” 　　张梦玥从侧面走上舞台，尖头高跟鞋上露出精致的脚踝，在暖灯下白得发光。 　　太夸张了吧……还传递荣誉，长安觉得此时震响的音乐声和现场雷动的掌声都太吵了，撇着嘴说：“那我去后面等你。” 　　李少游摸摸她的头，说了声“乖”，就上台去了。 　　后台此刻已经没什么人，长安缩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玩手机。 　　七号公馆的物业发来消息，说因线路原因，今晚八点开始会停电二十四小时。 　　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就算现在赶回去做晚饭也来不及。 　　长安点开地图随意划着，想带李少游去喝陈伯家的皮蛋瘦肉粥。 　　陈伯的粥店从她小学起就在，转过桐梓林的各种小资餐厅，青石板铺就的老街尽头，就是陈伯连招牌名都没有的粥店。 　　粥香不怕巷子深，附近的居民都知道陈伯的米好粥稠，店门口时常排着队。 　　就像有的人只喜欢去有着精心装潢和细致服务的高档餐厅，长安探店，也会按自己的喜好选择没什么名气，隐藏在街头巷尾的“苍蝇小店”。 　　她想带李少游一一去尝试这些只被少数人知道的美味。 　　也不知等了多久，桌上的零食都快被长安吃完了，李少游才发来消息。 　　“长安，你今天再去你室友家里住一晚好吗？这边品牌方有点事，我暂时走不开。” 　　长安想了一会儿，觉得李少游应该是真的忙，连亲自来跟她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于是收拾好东西，拖猫带狗地直接从后台电梯走了。 　　肚子还饿着，那些零食不太管用，胃开始有些疼，头还很昏，她迷糊间直接坐电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李少游的车就停在正对电梯的地方，此时停车场的白炽灯冷冰冰照着空荡荡的位置，远处出口传来的汽车轰鸣声使长安清醒了不少。 　　他竟然已经走了。 　　不想自己去喝粥了。 　　长安回到一楼，约顺风车回青城山，备注之后怕没人接单，加了不少感谢费，很快就有车来了。 　　路途较远，她缩在后座，嗓子越来越不舒服，干脆解了choker，眯着眼睛想小睡一会儿。 　　司机往后座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抱怨：“有宠物就有宠物，咋子还有两只喃，这猫的毛那么长，会儿不要掉我一车哈。” 　　本来舒舒服服瘫着的长安无奈起身，把樱桃按回了太空包，又把十一牢牢抱在怀里。 　　司机明显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絮絮叨叨了一路，长安只觉得傍晚凛冽的秋风吹得她头更疼了。 　　回到家里，还有一会儿就停电了，长安直想扑倒在被窝里，但胃难受得不行，于是还是去到厨房给自己做饭。 　　将东北大米和泰国长粒米洗净，混合到一起，然后倒入一些花生油搅拌。 　　以前她做粥，是要先将米放进冰箱里冻一晚的，大米中的淀粉被分解，煮出来的粥会更香。 　　清水烧开，混合大米放入沸水中，过程要不停搅拌避免黏锅。生姜切丝，皮蛋切成小块，猪瘦肉切条，加米酒白糖腌制。 　　瘦肉散发出淡淡的甜酒香，锅里的热气腾起，熏得她嗓子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拿着勺子轻轻在锅里转动着，忍不住想李少游在干嘛。 　　陈柳的车也不见了，他们是一起去应酬吗？ 　　又要喝酒吧，张梦玥会喝酒吗？ 　　脑海里李少游当初被狗仔偷拍到的照片仍然很清晰。 　　张梦玥贴在他身上，挽着他的手，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尖尖的下巴搭在他肩上，眼神露骨地看着他。 　　而他只是笑着，像多数时候那样，很无所谓的笑，桃花眼非常勾人。 　　直到锅里传来糊味，她才回过神。粥已经浓稠到黏锅，她倒入已经腌制好的瘦肉和皮蛋，继续搅拌均匀，出锅前放入切碎的生菜和小葱，滴入芝麻油。 　　尝了一口，因为煮过头，带着苦味。 　　长安刚把小锅端上桌，就停电了。 　　她去找了蜡烛，烛光从指尖溢出，把孤零零的影子在墙上映得狰狞。 　　头越来越昏沉，她干脆端了锅上楼，吃完饭就睡觉吧。 　　两只手端着锅，拿不了蜡烛，她就着月色上楼，手机突然响起。 　　铃声回荡在两层楼间，吵得她头更疼了。 　　于是蹲下身，把锅放在腿上扶着，去摸手机。 　　“长安，在干嘛呢？”是写意。 　　长安突然委屈起来：“写意，停电了。” 　　不愧是林写意，立刻敏锐捕捉到她语气中的不开心：“那你吃饭了吗？李少游呢？” 　　她不问还好，一问，长安更难过了：“他不在，今天也不回来了。我好像发烧了，好难受哦。” 　　写意听着她哭唧唧的声音，急得不行：“草，你在发烧，他把你一个人留在家干嘛去了？！” 　　她有胃病和低血糖，之前发烧产生过并发症，会昏倒，醒来以后又会伴随剧烈的腹痛。 　　长安发觉到她情绪有些急，才觉得不好，她在那么远的地方，这样打电话跟她抱怨，也许这疯女人会立刻就买机票出现在她面前。 　　“没事啦，我刚煮了粥，还放好热水了，等会儿吃完饭泡个美美的热水澡，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写意像个老母亲般唠叨了好一会儿，直到长安说粥快凉了，才放过她。 　　长安把手机放回兜里，端着锅站起来的瞬间，眼前突然发黑，直直倒了下去。 　　滚粥洒了一身，顺着衣角流到楼梯，洁白的地毯被染上黑黑黏黏的斑。 　　长安的电话打不通，李少游刚放下手机，林写意的电话就进来了。 　　“我不管你在干嘛，你女朋友现在一个人在停电的山里发着烧，还没吃饭，你最好回去看看她。” 　　长安没有回他信息，他以为是生气了，这才出来打电话。 　　高跟鞋的声音渐近，张梦玥也端着酒杯出来了：“李总，陈总刚在问你去哪儿了，快进去吧。” 　　陈总是公司给张梦玥联络的品牌方，他们在争取张梦玥个人品牌的融资。 　　她的手往他的肩膀上抚去，却被拍开了。 　　李少游拿出车钥匙，哗啦响声中她听见他给杨光打电话：“我有事先走了，你去解释一下。” 　　秋夜的月光很清，张梦玥的外套放在包间里，裸/露的肩膀暴露在风里，起了几粒细小的鸡皮疙瘩。 第21章 冰糖炖雪梨 李少游赶回家的时候，发现小花园的栅栏门虚掩着，落地窗虽然关好，但并没有锁住，长安不会这么不小心，想到可能是出事了，他心中一紧，大声喊着长安的名字，快步走了进去。 　　“长安！” 　　没有回应。 　　“苏长安！” 　　狗叫声从楼上传来，一团毛茸茸紧接着出现在楼梯口。 　　客厅黑漆漆的，只有餐厅的蜡烛亮着微弱的光，十一蹦跶着跳下楼梯，叫声有些焦急。 　　他弯腰抱起十一，看见地毯上沾着浓稠的粥。 　　黑暗让他的心情越发紧张，几乎是一步三阶地飞快走上楼。 　　长安不在卧室，十一挣扎着跳下去，用鼻子拱开了浴室的门。 　　花洒的水开着，地上湿漉漉的，长安就躺在冰冷的瓷砖上，樱桃围着她娇叫，不停转着圈圈。没有蜡烛，李少游看不太清，只模糊感觉地上的人蜷缩成了一团。 　　他弯腰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她没有穿衣服，只勉强裹着一条浴巾。 　　长安眼睛仍然闭着，双手按在腹部，因为他的动作发出细弱的□□。 　　她的肌肤是冷的，头发被汗浸湿，乱糟糟贴在脸上，眉间皱起细小的纹，裸露的肩头在月光里白到发青。 　　手里的重量有些沉，柔软又紧实地压住臂弯，李少游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但长安痛苦的样子依然让他有些无措，只敢维持着打横抱的姿势，尽量稳地往外走，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是肚子疼吗？哪里有药，我给你拿。” 　　长安指了指衣柜，随后手臂无力地耷在他脖子上，身体也往上耸了耸，脑袋凑过来，带着湿意的脸颊贴住他的颈窝。小姑娘鼻息是滚烫的，从他解开的衬衫领口直往里钻，灼得人心都微微颤了颤。 　　他把长安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她才终于缓过一口气，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李少游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坐到床边：“写意说家里停电，你又生病了，我不太放心。” 　　长安挣扎着从被子里爬起来，李少游手扶住她后背，肌肤直接相触，她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穿衣服，又不好意思地缩回了被子里。 　　在楼梯上昏倒醒来，收拾了锅，身上实在黏得难受，她本来想洗个澡，结果祸不单行，热水器要靠供电，她完全忘了这回事，腹部沾了凉水，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浑身无力，浴缸都扶不住，只能勉强扯了浴巾裹在身上。 　　身体是滚烫的，地面和身上的水珠是冰凉的，又有一把电钻在胃部和下腹疯狂搅动，扯着五脏六腑翻天倒海，她几乎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地上捱过阵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楼下有熟悉的声音在喊，小十一跑了出去，她似乎闻到熟悉的烟草香，接着就被一双大手平稳地抱了起来。 　　男人身上烟味很重，还有些淡淡的酒味。 　　“你开车回来的？”她看了看墙上的夜光挂钟，竟然才晚上九点过，他这是八点刚过就往这边赶了吗？ 　　“嗯。”李少游打开手机电筒，问她：“我去给你倒杯水，有应急灯吗？” 　　长安从被子里露出脑袋，静静看着他，并不回答，眼珠黑漆漆的，脸色在电筒的映照下更加苍白。 　　李少游无奈，摸摸她的头：“这时候就别担心我了，今天很急，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长安呼出一口气，还想再提醒他酒驾千万要不得，却被人用被子盖住了嘴。 　　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乖，应急灯在哪里？我去给你倒水。” 　　—— 　　家里没有应急灯，只有蜡烛，李少游拿了一整盒，依次点上，先在卧室摆了一圈，又去楼下接水。 　　等到了厨房才发现，没有电就不能用电热壶，但他也知道长安这时候不能喝冷水，缺乏生活常识的少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办法，于是给发小打了电话。 　　聂远的声音很精神：“怎么了李少，这时候想起来慰问你通宵加班的兄弟了？” 　　李少游不跟他废话：“停电了怎么喝热水？” 　　聂远愣住了，半天才说：“停电了？那去住酒店啊。不是，这天气干嘛非要喝热水？” 　　李少游扶额，这人总是抓不住重点，耐着性子解释道：“家里小姑娘生病了，整个山里都没电，酒店也没有。”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发现了，整座后山都黑魆魆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发电，但长安不舒服，他也不想这大晚上还折腾。 　　聂远顿时发出阴阳怪气的揶揄：“我家小姑年生病病了……要多喝热水。” 　　李少游极力控制住自己想挂断电话的手：“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我挂了。” 　　聂远虽然也是富家子弟，但跟李少游不同，在美国留学时，他实在吃不惯美式食物，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极少去李少游那里蹭上海阿姨做的饭，坚持要自己做，学习了大半年，好歹将各种奇奇怪怪的黑暗料理折腾出能入口的样子，想必烧一壶热水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聂远回道：“有气吗？有气就用灶台架锅烧呗。” 　　李少游就这么举着电话，在发小的指导下烧了一大锅热水。 　　他端着一杯水上楼时，闻到楼梯地毯上凉透的粥散发出些些带着焦苦味的腥香，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长安还乖乖躺在被窝里，枕边摆着医药箱，她拿了温度计在用，眼神有些放空。 　　李少游走过去坐在床边，扶她起来 　　她嘴里叼着温度计，额头的发梢已经干了，翘起来好几根，呆呆地望着枕边医药箱的位置。 　　看到他过来，长安动了动嘴唇，声音虚弱：“那个……照片，你看到了吗？” 　　李少游走过去坐在床边，扶她靠在软枕上：“现在说这个干嘛，我看看多少度。” 　　温度计离开嘴唇，发出细微的“啵”的一声，那一段湿漉漉的，刚刚被她红润干燥的唇含过，李少游觉得手指握的地方也像沾上口腔的温度，有点发烫。 　　他清清嗓子，就着烛光仔细看了看，38.5度。 　　再是缺乏生活常识，他也知道要是这数字更高一点，人都要烧傻了。 　　就不见了那么一会儿，她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看着长安竟还想谈论照片的事，他更生气了，语气不由也生硬了些：“吃药。” 　　杯子被抵到唇边，烫得长安缩了缩，她看着李少游狭长严厉的眼，委屈感突然汹涌起来。 　　方才身上淋的水没擦干，直接被抱进被窝，浴巾也是半湿的，烘在被窝里，又热又潮，不舒服极了。 　　也许是发着烧，又刚硬生生捱过剧烈疼痛，自己一个人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时候，还控制不住地埋怨过，他正跟别人言笑晏晏。 　　总之长安此刻再不能体贴地想大少爷是真的不会照顾人，只觉得他并不上心，还这么凶。 　　眼泪顷刻间就流了出来。 　　她的眼睛眉毛皱成一团，像包子上封口的那个揪揪。 　　李少游顿时慌了，放下杯子抱着她问：“怎么了怎么了，肚子又痛了吗？” 　　长安哽咽地打着哭嗝儿：“你……你跟别人吃饭，不回家……我的粥都洒了，我都没吃，胃病都犯了……嗝……真的好痛哦，热水也没有，我洗冷水澡你都不管，还凶我……” 　　像个小孩子，不讲道理的撒娇打滚。 　　但李少游竟然完全不觉得她无理取闹，只是心也像那个小揪揪一般被揉成一团，皱巴巴湿乎乎，不断轻拍着哄他的小姑娘：“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应该先带我们长安吃饱，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好不好？” 　　听见这句，长安终于止住了抱怨，往他怀里拱了拱，半天来了一句：“那我，嗝……要喝冰糖雪梨。” 　　—— 　　聂远刚结束手上的工作，正泡上一杯浓香的咖啡，又接到李少游的视频电话。 　　“冰糖雪梨怎么做？”李少游这边很黑，聂远只隐约看到他还穿着西装衬衫，此时已经皱皱巴巴，领口处貌似还有点可疑的深色水渍，看起来竟有些狼狈。 　　聂远：“？？” 　　聂远：“可以啊，为夫人洗手做羹汤。” 　　被李少游骂了几句，他终于开始教他。 　　李少游把手机放在橱柜侧边立好，拿出两个梨子，却首先败在了削皮上。 　　聂远只看到黑暗中那点微弱的烛光一阵混乱的摇晃，接着就是李少游压抑的抽气。 　　他削到手了。 　　手指上一道细小的伤口，往外冒着血珠，本来李少游暂时不想理会，奈何伤在食指，这样顶着伤口实在不方便，只好上楼去拿创口贴。 　　长安眯着眼，像是睡着了，李少游尽量轻地打开医药箱，没想到拿出创口贴的时候长安还是醒了。 　　她在他把手背起来之前看到了伤口，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少游真是让人不放心。” 　　语气就像是在训自家的小朋友。 　　李少游觉得她已经被烧傻了，想去探探她的额头，却被人握住手，细心裹上创口贴，接着长安居然从被子里起身，往他手指上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你去门口等我哦，我换个衣服就来。” 　　指尖痒酥酥的，还带着些麻，李少游竟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走到门口，还带上了门。 　　烛光被掩在门后，走廊里黑黑的，仿佛能听到十一的小爪子在地毯上走动的细微声音。 　　彼时那只大金毛还没长大，应当是跟十一差不多的年纪，小爪子刨着地毯，想伸舌头舔他手上的伤口，母亲温柔地推开狗头，往他手上贴创口贴，温柔地埋怨：“小少游真是让人不省心，像少卿一样乖乖的多好呢，你痛了妈妈也会痛的。”然后往他小小的手指上吹气：“天不黑，痛痛飞~” 　　长安拿着烛台走出来，牵住他的手往楼下走，李少游看见，她后颈衣领上的标签在外面。 　　看来真是烧傻了，他想。 　　这样她还能记得系上她的小围裙，扔掉被李少游削得坑坑洼洼的梨，一边利落地开始削另一只，一边絮絮叨叨说他：“少游，浪费食物不好的，不会削皮就来问我啊，下次我教你哦。” 　　“其实炖雪梨不削皮也可以啦，把梨子的中心挖空，放进黄糖，拿牙签插好，再上锅炖就行了。但是那样吃起来太麻烦了，要保留梨皮的营养，也可以像这样，”她指尖灵巧地一转，一整条弯弯绕绕的皮就落在了碗里，“连着皮一起煮，最后喝的时候再把皮扔掉就行啦。然后我们要切梨，放黄糖……” 　　她立在厨柜前呆了一会儿，在想黄糖放哪里，头发乱糟糟的，翘起几根呆毛，被烛光映在厨柜上，影子像一颗毛茸茸的煤球。 　　李少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来切吧，病号指导我就行。” 　　长安一转身，避过他要来拿刀的手，脸颊红彤彤的，皱着眉教训道：“我教你你就好好看着，乱动什么！削梨都不会，你还会切吗？” 　　李少游牙痒痒地掐住了她的脸。 　　切成小块的梨加老黄糖丢进碗里，需要煮好一会儿，长安拍拍手，解围裙的时候摸到了自己后领上的标签。 　　“咦？” 　　她发出疑惑的声音，愣在原地，摸了又摸，双臂有些艰难地往后伸着。 　　李少游快要笑死了，帮她解了围裙，双手顺势搭下去，把她整个人都从后圈在怀里，弯下腰，下巴顶在她毛茸茸的头上，两眼弯成愉悦的弧度，“好了好了，辛苦我们的乖长安，先出去休息好不好？” 　　一边哄着，一边就着这姿势半推半抱地将人带出去了。 　　厨柜侧边，静静立了半饷的手机里，目睹了全过程的聂远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连咖啡杯倾斜倒出些在桌上都毫无所觉。 　　李少游，你完了呀。 　　他目瞪口呆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酒驾不好，大家不要学。 第22章 番茄鸡蛋面 李少游问了长安，冰糖雪梨要炖一个小时，于是他推着小姑娘回房，哄她先打个小盹儿。 　　长安缩在被子里，呆了一会儿，突然问他：“我衣服穿反了吗？” 　　李少游憋笑：“没有，标签翻出来了。” 　　她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突然转移话题：“哦……我饿了。” 　　“想吃什么？” 　　“想吃，嗯……想吃面。” 　　李少游蹙眉思索，想起冰箱里好像有几个番茄：“番茄鸡蛋面怎么样？” 　　长安点头，却在他起身时还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李少游觉得这发烧可能是细菌感染，还是名为重回童年的细菌，让平日总是懂事乖巧还很体贴的长安变得黏人，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生病了就撒娇耍赖，缠着人不放。但他又觉得暖心，起先恼她不回消息，不舒服也不打电话给他的莫名怒意终于散尽，于是坐回来，继续哄她：“想要我陪你吗？我去做好吃的，就在楼下，很快就回来。” 　　她的眼睛湿湿的，鼻子带一点红，声音也更软糯：“我想听广播故事。” 　　她的手机早已经没电了，李少游找了会儿自己的手机，想起忘在厨房，就问她：“我去拿我的手机给你？” 　　长安指了指衣柜另一边的角落，说：“那里有收音机。” 　　李少游打开衣柜，就看见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台夏普GF700，表皮光洁如新，又在烛光里泛着银色的岁月感。 　　“是爷爷的，现在还可以用呢。” 　　以前爷爷带着她坐在院子乘凉时，就总是抱着它，在摇椅上随着音乐微微晃，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沉淀了傍晚温柔的风，一边给她打着蒲扇，一边轻轻地抚摸银色的机身，就像抱着多年的爱人。 　　那些夏天，带着蝉鸣和西瓜的清香，都被她收进这台老古董，其间完好地承载着童年的回忆。 　　长安教他调频，电台里响起卡朋特的昨日重现。 　　音质清晰，优美而略带伤感的嗓音慢慢荡开在卧室。 　　“Just like before,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长安松开手，等他把收音机小心放好，回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做个好梦。” 　　—— 　　厨房的手机屏幕里，听到响动的聂远迅速拿起手机，发出憋了许久的感叹：“李总，你完了呀。” 　　李少游不明所以，选择无视他的话：“我要做番茄鸡蛋面。” 　　聂远用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高深莫测地说道：“拿个蛋，搅匀，先炒炒。” 　　又是首步就踏错，废了好几个蛋，碗里的蛋液才终于清透，没有漂浮着的细碎的蛋壳。 　　“等下！番茄要先去皮的！你烫一烫诶！这剥成这个样子怎么吃？！” 　　“你干嘛呢！诶！锅里的水先擦擦啊！” 　　热油遇水产生剧烈的反应，李少游差点把锅铲都甩掉。 　　勉强炒好蛋，李少游被热油溅怕了，身体离得远远的，两腿分开保持平衡，后腿膝盖微微弯起，单手伸长往锅里加水。 　　聂远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此刻的样子就像个在变成智障边缘疯狂试探的白鹭吗？” 　　李少游立刻威胁他：“小心我把你高中时为了追妹子摘了聂阿姨的蓝玫瑰撒花瓣雨的事抖出去。” 　　他妈当初视那蓝玫瑰如生命，平时他碰一下都要被扣零花，那次发现花不见之后气得卧病在床整整三日，还是李少游帮忙制造了花被不法分子偷走的假象，才免于他屁股开花零花扣光并且被剔除族谱的惨剧。 　　聂远不敢再毒舌了，嗫喏了一句“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继续辛苦教导大少爷做饭。 　　好在在他平生耐心耗尽之前，李少游终于完成了这一件只凭耗费的心血就堪称旷世的艺术品。 　　两人俱都长出一口气，聂远气若游丝地挂断了电话，决定去微博上给那位睿智的火锅找找不痛快，方能解他被折磨却又不敢发火的心头之恨。 　　做饭太难了，长安那细皮嫩肉的，怎么经得住。 　　同样受尽折磨的大少爷如此想到。 　　—— 　　长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又没有完全沉进去，还有一点尘世间的烟火气，透过虚实的间隙钻进来，隐约是碗碟碰撞的声音，和那款尼罗河花园香水的淡香。仿佛回到小时候那次高烧，爷爷被她缠着，只能搬了藤椅带她坐在厨房，给她炖蔬菜汤下面吃。她不知何时睡着了，木柴燃烧着释出炊烟，袅袅白雾里有妖怪的影子，要拿滚烫的铁叉戳她的头，然后爷爷挥舞着锅铲，黑白混杂的胡子威风凛凛，吓得妖怪落荒而逃。 　　又回到那一次她在日本的蜗居里第一次犯了胃痉挛，从未经历过的绞痛让她根本没办法动作，也是只能躺在地上独自捱过阵痛，之后给写意打电话，努力平缓语气，轻描淡写带过身体的不适，说自己会去医院看看，让她不用担心。 　　没想到当天晚上写意就出现在她家门口，发现她已经瘦得面色都带着憔悴的黄，便不由分说要带她回国调养身体。 　　在飞机上她发烧了，什么都吃不下，昏沉几个小时，梦里空姐和偶尔起身的人影虚虚实实，都要来抓她丢进万里无垠的长空深渊。下飞机晕倒的前一秒，写意纤瘦有力的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又闻到写意最常用的尼罗河花园，熟悉的味道让人鼻头发酸。 　　发起烧来做的梦都是光怪陆离而又恐怖的，但小时候有爷爷，后来有写意，他们立于尘世与黑暗的边缘，脊背都挺直，眼神明亮地发出怒吼：“滚开！”，干脆利落赶走那些暗中窥伺的邪恶，留给她的梦里只剩温柔美好的结局。 　　李少游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将她唤醒，声音低沉带着暖意：“起来吃点东西。” 　　不知道他怎么做的，金黄的鸡蛋卧在细面上，番茄虽然切得不太规整，还是整齐地挤挨在碗的另一边，中间是有些大颗的葱，汤面漂浮着点点油光，整体看上去还挺不错。 　　李少游帮她拿了筷子，并成一双，递给她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期待：“开动吧。” 　　实际上长安并不太有胃口，但吃了退烧药，最好吃点东西再吃胃药。她又注意到面只有一碗，问他：“你吃过了吗？” 　　她记得他应该是八点过就从市里出发了，还喝了酒，不知道有没有吃东西。 　　李少游这才摸了摸肚子，但还是摇头：“没事，你先吃吧。” 　　长安才不听他的，径自去拿了两只小碗，“一起吃。” 　　其实李少游应酬时还是吃了些东西，但一直想着长安没回消息，总有些食不下咽。颁奖结束以后是粉丝们和主播自行活动，公司之前才出过不好的风评，他们最多在厅内交流，暂时并不被允许私下约，但给张梦玥联络好的品牌方的陈总似乎对她本人也很有兴趣，一直找借口说今晚才有时间应酬谈生意，张梦玥又跟杨光私下说怕有事，需要李少游亲自出面，才好让这次应酬显得更商业化，不给狗仔们机会，又写出什么总裁看上主播的黑料。 　　杨光倒没有偏向张梦玥，让他非要去的意思，只是公事公办地描述了情况，但他恰好瞄见那位陈总的手眼看就要搭在张梦玥的腰上，为避免现场的记者里混入总想着搞八卦新闻的狗仔，他还是决定去一下。 　　长安也可以去李婉那里，明天等他顺便处理点需要出面的公司的事，再一起回家就好。 　　本来要去找她亲自说说的，陈总却不知何时已经被张梦玥带来他跟前，很是自然地就搭上他的肩，笑着说要去那家朋友新开的餐厅。 　　陈总其实曾经是他爸爸的生意伙伴，加之现如今他们公司如果先搭好张梦玥这一条线，那别的主播未来想有多的发展也就好说，他实在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给长安发了信息。 　　这理由其实挺充分，他不会知道山里停电，也不会知道长安正好发烧，甚至因为低血糖晕倒，又带起胃痛等一系列反应。 　　况且哪怕是在以前跟别人的热恋期，他也从不屑于为误会解释些什么，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他就能面不改色丢下女友梨花带雨的精致小脸扬长而去。 　　长安哭起来跟梨花带雨可沾不上边，还是那句话，脸皱得像白白胖胖包子上的小揪揪，丑萌丑萌，却让人很有食欲。 　　本来这次同样问心无愧，甚至还专程放下手里的事赶回来了，他却生不出丝毫理所当然的想法，只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小姑娘，竟然留她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自熬过疼痛。 　　于是他先给长安倒了冰糖雪梨，又挑了满满一碗面，等她吃完，满足得微眯起眼，才组织好语言慢慢说：“品牌方是大企业，曾经还跟我父亲合作过，他们坚持今晚应酬，我不好拒绝，又想着你应该是去跟李婉一起吃饭，明天再来接你回家。” 　　雪梨汤已经完全入味，黄糖浓郁的甜慰藉了干燥的嗓子，梨肉虽然失去了味道，但和着汤一起嚼，软烂烂滑进胃里，清香几乎要溢满浑身细胞。 　　这面也做得还算成功，就是鸡蛋好像没有完全打散，蛋黄和蛋清的口感分明，盐放少了些，也没用香油提味，缺乏香气，尝着有些淡。 　　“很好吃哦。”但长安还是首先对他给予肯定，才接着说，“没关系，我可能是马上来好朋友了有点低血糖，不关你的事啦。” 　　李少游觉得这解释是有些干瘪的，但看长安的样子，仿佛忘记了自己之前委屈巴巴的可怜像，弯起的嘴角挂着油渍，还拉自己的手过去碰额头：“你看，感觉已经退烧了，我这体格，恢复很快的啦。” 　　饱满的额头微凉，竟然真的退烧了。 　　他顺势把手滑下去，给她抹了抹嘴，还是嘱咐了一句：“那也不能大意，等下睡之前再测测体温。” 　　长安笑眯眯地放下他的手，又轻轻拍了拍：“好。” 　　她想起自己之前无理取闹的样子，也想起他颈项里好闻的味道，温柔包围她偶尔的脆弱时刻。 　　梦里光亮和阴暗交界的地方，依然有挺拔的身影守卫着她，躺在地板上，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让他们担心的孤独感，拼命承受痛苦甚至想就这样晕过去的放弃感，都由这身影接手，挥袖间轻松化解。 　　所有妖魔鬼怪，都不能再伤她分毫。 　　小时候有爷爷，后来有写意，现在……现在有他。 　　虚实的间隙里滋生出的阴暗怪兽，只能靥住她短暂的瞬间，这瞬间起先仿佛看不到尽头，但她也知道没关系，她是安全的。 　　没关系的，最后他们还是会来，最后他们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指真正的蓝玫瑰，不是染色的蓝色妖姬，最开始是由一家日本公司培育出的，不记得多少钱了，但反正，很贵就是了。 第23章 酸辣泡凤爪 此刻，装潢精致的包厢里，陈总挺着便便大腹，不断找理由给张梦玥灌酒。 　　作为公司老总，虽然并没有一般中年人见色起意时的油腻之态，头发一丝不苟，衬衫依然干净整洁，袖口挽至臂弯，露出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名贵手表，但就单单那手臂上松弛脂肪间堆积的浓密汗毛，就已经够让张梦玥感到反胃。 　　李少游已经离开了，陈总看起来却并不生气，反而直接向他们打探道：“小李总这是赶回哪儿去啊？我看今天坐他身边那个小姑娘挺可爱的，谈恋爱了？” 　　杨光正待点头，张梦玥却主动举起酒杯，凑过去截住话头，娇笑着说：“她呀，李总跟我说过，她是写意的朋友呢，大概因为这层关系挺照顾她的。哎呀，说这些干嘛，我敬陈总一杯，发给您的时装概念请一定记得帮我好好参考参考哦。” 　　陈总大笑着跟她碰杯，嘴里说着当然，却一直不明确表达合作意图。 　　张梦玥暗自咬牙，转头用眼神示意陈柳去打探一下消息。 　　陈柳也正烦着，到底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侄女，他也不愿意看着她被这能当他们爸爸的油腻老头占了便宜，于是起身去卫生间。 　　他给李少游发信息，简单说了陈总在他走后便不断避开生意上的话题，更肆无忌惮地骚扰张梦玥，问他是否还能回来挽救一下场面。并没有提他离开的原因。 　　但陈柳猜测，是跟长安有关系的。 　　长安也算是他的初恋，他确实真心喜欢过她，但她总是一副随遇而安胸无大志的模样，他怎么也看不出林写意说过的她活得很认真，只是觉得两人对于未来的期许差距太大，长安就算有林写意这样的闺蜜，也并不能给他带去助益。 　　刚刚成年的少男少女，总是控制不住地展望看不到的未来，长安曾经常幻想他们结婚后的生活，但无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让他觉得无趣极了。 　　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不可能只有这样的。 　　他要往上爬，再往上爬，彻底脱离那偏僻落后的农村带给他的阴影。那时候母亲不再会红着眼圈，苍老的双手铁钳般攥着他，要他一定不丢家里的面子；姐姐们不再会心甘情愿让给他所有资源，但又用憔悴的脸提醒他必须出人头地；曾经看不起他的那些人会反而因为他的出身，赞叹一句了不起。 　　但苏长安只会说：“即使那样，你就会幸福吗？你不该为了他们活着。” 　　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有林写意处处帮着她宠着她，现在又轻而易举得到高富帅的亲睐，这样的她，能懂什么。 　　不知不觉想了很久，李少游还没有回复。 　　走廊里间或经过三两衣着光鲜的男女，笑语和酒味充斥在金碧辉煌的奢侈空气。 　　张梦玥也出来了，她好似又喝了不少，脸颊已经绯红，脱力般靠在墙上，拿手揉着脚踝：“怎么说？” 　　陈柳扶了扶她：“他没有回复，应该是不会回来了。找个借口散场吧。” 　　张梦玥低下头，光洁的额际渗出些汗珠，盯着手腕上那串细细的桂花手链，微微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还有点意思。” 　　—— 　　离开会场的时候，赵萌萌看见张梦玥跟着李少游一起进了电梯，而长安早就不见踪影。 　　她心头竟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在她看来，长安已经跟李少游在一起了，两个人好好谈着恋爱，张梦玥却还是没放下那些心思。 　　她知道喜欢很难放下，但她隐隐觉得张梦玥没那么喜欢李少游，既然如此，干嘛要做影响别人感情的坏人呢？ 　　虽然母胎solo的单身狗似乎没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的感情，但中午李少游来接长安去吃饭，她看见长安笑起来，看着男人的眼神，是跟张梦玥谈论起李少游截然不同的样子。 　　算了，反正她一向心大如网眼，很难看出别人的想法，而和张梦玥的联系最近也越渐少了，她认为是后者事业快要步上正轨，也不好这时候去打扰她。 　　周六的夜晚是每周最幸福的夜晚，她赶公车回家，在楼下打包了烧烤，从冰箱拿出一罐肥宅快乐水，瘫在沙发上刷手机，愉快地呼出口气。 　　张梦玥又发了微博，配图是李少游给她颁奖的照片，并很官方地感谢了李总的扶持。 　　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但这条微博下出现了一位熟悉的烦人精。 　　他的评论上了热门，原因是其中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聂小爷我：“李总已经找到了他的幸福，劝某些人和她的小粉丝别再作妖了，随便就决定插足别人的感情，不过反正不会成功，我也懒得可怜，就是老整这些幺蛾子，也不怕几十年后有人在你坟头蹦迪。@火锅爱我我爱火锅” 　　艾特她干什么？？ 　　黑粉虽然不明真相，但也阻止不了他们尖酸刻薄地带起了节奏。 　　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赵萌萌气得要死，可乐罐被重重放回茶几，空出来的手指飞快点着屏幕。 　　“请问您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别人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了？月亮好好发个获奖感言，你也能酸？不知道现实生活是有多凄惨。” 　　聂小爷居然私信秒回，什么人才守着微博秒回别人的评论啊。 　　“我凄不凄惨跟你没关系，但李少游的感情生活，如果连我都没有发言权，你区区一个主播小粉丝，就别来乱说话了。” 　　这话说的，什么叫如果连他都没有发言权？ 　　她疑惑地皱眉，又去翻了翻他的微博。 　　实际上早就有网友发现这人跟李少游是认识的，微博里有二人在美国留学的合照，不过时间太过久远，这人又是熬个通宵喝杯咖啡都能发条微博的性子，赵萌萌之前只是翻了一点，觉得跟一个键盘侠死刚没什么意思后就罢手了，并未看到那张合照。 　　此刻她终于在网友指引下发现了。 　　照片里两人都戴着网球帽，他一手搭在李少游肩上，另一手抵在球拍把手处，理了清爽的平头，浓眉大眼，笑着露出八颗洁白的牙。 　　还挺帅的……赵萌萌心想。 　　随即，她怒而存下照片，将之拉黑，又把手机往一旁一甩，专心吃宵夜了。 　　—— 　　第二天长安一觉睡到十点，明亮的光线照进房间的时候，她懵懵地回忆了一下昨晚稍嫌混乱的场面。 　　体力消耗太大，后来她还是很快就睡着，留了一堆烂摊子没收拾。 　　她已经很久没有错过过早上八点的阳光了。 　　难得的懒觉，蚕丝被柔软地贴在身上，轻轻的像盖着一层羽毛，她肆意伸长手脚，嘴里溢出舒服的叹息。 　　十一从脚下拱过来，拿肉乎乎的爪子刨她的脸。 　　鼻子稍微有些堵，嗓子也干，她捏住十一的小脚，起床下单鸡爪。 　　下楼的时候，桌上竟摆着打包好的早饭，李少游端着杯咖啡，在餐桌旁用电脑处理公务。 　　看到她下楼，他取下眼镜微笑：“早安，好点了吗？” 　　长安已经注意到楼梯上的地毯被撤走了，声音因为感冒有些闷闷的：“早安，我没事了，地毯怎么不见了？” 　　李少游：“刚叫人来撤走拿去洗了，今晚就能送过来。” 　　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看这样子好像他把烂摊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问他：“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李少游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但分明是皮笑肉不笑。 　　于是长安不再提钱的事，乖乖坐到桌旁，开始享用爱心早餐。 　　这味道像是古镇上那家早点铺的，长安不自觉弯起嘴角，他竟然还能注意到自己昨天想喝皮蛋瘦肉粥。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李少游今天不让长安做饭，午时付出天价运费让城里的茶餐厅送了粤式生料粥。 　　几百块的外卖费啊……奢侈的资本主义行为令人发指！ 　　何况这粥加的生料都是甜口，粥里还额外放了白糖，再加上那几盘茶点，什么豉汁凤爪，什么蓝莓山药，什么白灼菜心…… 　　好吃是好吃，但是！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快朵颐的李少游，叼着仍然是甜口的奶黄包，觉得嗓子眼都被甜得齁成一团黏腻的蜂蜜。 　　又干又腻。 　　想吃辣辣的、清新的东西。 　　于是她趁着李少游下午回房的时候，悄悄把早上到货的新鲜鸡爪拿了出来。 　　本来是想做成卤味小吃，犒劳一下又忙工作又照顾她的大少爷，但喝了两顿粥的四川胃实在忍不住了，她掏出一把小米椒，磨刀霍霍准备做泡凤爪。 　　鸡爪洗净去指甲，切成两半，再以姜片料酒大火煮熟，焯水去腥，放入凉水冷却，顺便紧实肉质。 　　接着将小米椒，尖椒，洋葱，蒜，香菜均匀剁碎，加入油盐酱醋，切一个柠檬，半边用勺挤出汁水，半边切成薄片加入调料。 　　长安用筷子蘸了一点，入口咸香酸辣，几乎立刻就饿了。 　　鸡爪入料，泡进透明的罐子里，冻进冰箱。 　　山里下午就提前来了电，晚饭长安又经历了一阵华东地区清淡甜口的饮食折磨后，迫不及待拿出罐子时，鸡爪已经被泡得稍微膨胀了一些，白白嫩嫩跟辣椒挤在一起，静静等待被享用。 　　李少游盯着她手里的罐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小姑娘拿了筷子，拉着他在电视前坐好，夹出一只颤巍巍滴水的鸡脚，他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能吃这个吗？” 　　长安使劲点头：“能的能的，感冒的时候就要吃辣的才好呢。” 　　李少游哭笑不得，但看她那急不可待的样子，想起以前在美国时，林写意也总是没有辣椒就痛苦万分，而且经历过西方医学的熏陶，他其实也觉得有时候最渴望的食物就是身体最缺乏的东西，便没再阻止。 　　鸡爪还是冰冰凉凉的，有洋葱和小米椒的加持，酸辣开胃，而不同于超市里卖的零食产品，自己做的足够新鲜，不缺嚼劲，还带着些煮够时间的软。 　　李少游吃了一只后，可能是觉得啃爪爪的吃相不太雅观，放下筷子看电视去了。 　　长安被辣得嘴唇都有些红肿，刚喝了口茶歇气，就听李少游说：“别吃太多。” 　　她也知道自己还在感冒，这东西一次性吃完不好，于是乖乖给罐子封口，准备收拾了放冰箱，以后再吃。 　　李少游却突然伸手环住她的肩，将人往身边一拉，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可以谈谈照片的事了。” 第24章 鲜肉灌汤包 长安突然被拽回去，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他脖颈，顿了顿。 　　原来他当时真的看到了，本以为不提就是不在意的，没想到过了好几天，这人又提起来。 　　李少游用另一只手摸摸被头发扫过微微发痒的脖子，继续道：“昨天你不舒服，不适合谈这个。” 　　长安却听出另一层意思：“你很生气吗？因为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想到了才打算解释一下的。” 　　确实不是大事，一张几乎快要落灰的照片罢了。 　　李少游又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不好开口，在组织语言，半响才说：“不是……不是要谈大事，我的意思是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你不要顾虑我有没有不开心。” 　　“你只要先考虑你自己就好了，别的什么都可以慢慢说。” 　　长安倒是笑了起来：“我考虑你的时候，不就是在考虑我自己吗？” 　　马伊尔山佐多说，一切的人类语言都是虚荣的，每种人类感受都存在着自私自利、慵懒的愿望、有心机的勒索。 　　因为存在自私自利的对于感情回应的渴望，所以会顾虑对方的心情；因为存在慵懒的维持感情的愿望，所以会有心机地在事态发展之前试图解决*。 　　喜欢你，所以会因为你不开心而难过，不想自己难过，所以才不愿意你不开心。 　　在长安看来，逻辑是这样的。 　　李少游放开她，看着她拿回茶叶茶壶，将桌上的果盘拖过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时值国庆，电视里新闻正在呼吁本地市民错峰出行。 　　长安泡好茶，拿出两个小小的柴烧杯。茶杯上了森色系的釉，浅棕与瓷白沉着温润的色块，托起金黄的茶水。 　　她喝了一口，将电视声音调小，慢慢开口：“陈柳是跟我同级的大学同学，我遇见他是在网吧。” 　　她慢慢讲他们的初遇，那个大眼睛的清秀少年，因为有别于同行人的沉稳和细心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是写意那样火爆张扬的性子，喜欢人也只会默默找机会接近。只是每次变着花样的食物和包装精致的点心还是暴露了少女怀春的心思。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她陪着陈柳在操场跑步，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有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学妹来要电话。 　　“学长，我喜欢你很久了，请问能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少女很瘦，握着手机伸过来的手腕非常细，穿着百褶短裙，白皙细弱的双腿紧张地并拢在一起。 　　陈柳却没有看她，转而对上长安的眼睛。 　　操场白炽灯从侧面照来，他的脸周晕出线条柔和的光，眼睛一半在阴影里，一半浸了月色，像是有温柔的不可言说的期待。 　　长安被这想象中的期待鼓励了，维持了几个月的小心翼翼和酸涩心情忽然间被揉碎，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拉住陈柳的手，声音清凌凌的：“可以不要给她吗？” 　　陈柳就笑起来，大眼睛里是漫天的星光倒影。他回握住她的手，转头向学妹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会不高兴。” 　　长安第一次牵男生的手，甚至为这灼热的温度感到心悸。陈柳送她回寝室以后，照例在楼下点了一根烟。 　　那株橙黄色的小小火苗，在青春长河中短暂照出他们相爱的时光，又很快熄灭了。 　　“……那张照片，是有一次我过生日，和室友们一起庆祝，她们闹着要拍的。”彼时在大学路尽头的小酒吧，陈柳站在她身后，手扶着她的肩膀，拍立得闪了好几道光。酒精作用下的他非常温柔，能闻到指间隐约的烟草味。他拍下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说祝小猪生日快乐，然后留下照片给她。 　　靠荷尔蒙维持的激情逝去过后，陈柳渐渐变得有些冷淡。他依然喜欢掐她腰上的软肉；会在她回老家看望爷爷时弹出视频，笑着跟她说晚安；会当着她的面拒绝追求者的告白，说女朋友会不高兴；她也依然会经常给他做饭，细心装在精致食盒里送到网吧和摄影系工作室。 　　只是他不再留下她带她一起打游戏，在身边人胡乱起哄让她尴尬万分时不再解围；跟兄弟去喝酒的晚上会忘记告诉她，等第二天才用一句简单的解释回复她十几条焦急的追问；她絮絮叨叨说话的时候他不再仔细听，只是看着电脑不耐烦地点着鼠标；朋友圈不知何时改成三天可见，唯一那条有他们合照的也被遮在一根细细的灰线背后，再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女生在初恋时的通病，”长安放下渐冷的茶，又烧上一壶水，给李少游剥橘子，“我也是挺作的，明明很清晰感觉到他不爱了，却从来没问过，也不让写意去问，好像这样拖下去，就能拖到一个好结局。” 　　“然后我就出国了，那时候他没有说不让我去，但也没有说他会等我。” 　　“我去机场的时候他没有送我，说是老家有事。可能确实预感到我们之间快要结束，我抱着写意和爷爷哭了好久，旁边的日本大叔甚至以为我要移民，给我推荐了一路东京市中心的投资房。” 　　“然后就是失恋啦，也没什么好说，大部人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夜里突然醒过来，觉得没办法呼吸，在黑暗里找另一只手，却只摸到冰冷的床。我当时想，这就像一种魔法，我们在魔法里陷入幻境，只能专注于一个人，看不到其他，只能看到一张脸，也听不到其他，只能听到一个名字。” 　　她好像听到爷爷小时候给她读的书：“生活就是奇迹。你放心，小姑娘。现在你觉得痛苦无法忍受，但是不用很久，生活会把它们都调整好。*” 　　“魔法消失，彻底惊醒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专注于一个人，都没有花时间去关注世界。最后我失去这个人，但我换得了全世界。” 　　橘子早就剥完了，她无意识地开始撕菊瓣上的经络，瓣瓣月牙般的皮被去了，露出饱满的橘肉，水滴被指尖压得溅出来，她反应过来：“哎呀，不好意思，我重新给你剥一个哦。” 　　“没事，”李少游接过她手里的橘子，“所以你早就不在意，留着照片是忘记了？” 　　长安点头：“是啊，当时搬家收拾东西，顺手放在那里，然后就忘记了。” 　　一连说了好多话，她喘口气，悄悄打量李少游的脸色，“你希望我把它扔掉吗？” 　　李少游修长的手指夹了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决定权在你。” 　　放在这样的地方的照片，其实本就能看出主人的不在乎，但他发现，长安亲口说出来，自己心里始终缠绕着的一丝不适，才终于消散殆尽。 　　天气预报告知寒露将至，小花园外的牵牛花攀援着藤枝，紫色的花瓣揉出香气，秋天已经过半了。 　　夜仿佛还很长，长安慢慢嚼着橘肉，试探开口：“那你呢？留着什么前女友的东西吗？” 　　她并不知道他上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甚至连他有几个前女友都不知道。 　　李少游看着电视，漫不经心道：“没有，只送过些消耗的东西。” 　　其实他也忘了，好像东北大妞是送过一只手表的，但他只是不记得了，现下手上带的这一只是自己买的。 　　觉得没什么好谈论的，他转移了话题：“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长安沉吟片刻，还是说：“当时写意生日，在Time里，那个酒吧，你还记得吗？我也去了，你应该是喝醉了，跟我说了些话。我觉得可能你有些地方跟我是一样的，就慢慢关注你，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就喜欢了。” 　　李少游喝了口茶，想了想，不记得了。她这么说，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什么都没做，只是加了微信，还不说话，如果不是自己那次凑巧来蹭茶，他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 　　但她是主动追求陈柳的，想到这一层，刚才小姑娘平静回忆的样子又像是带了些留念，他的语气不觉带上嘲讽：“我能跟你说什么？” 　　水开了，表面咕噜噜地冒着泡，滚烫的波纹从底下翻上来，一个接一个重组又破掉。 　　长安不开口了。 　　李少游的侧脸轮廓很俊美，眼角微微往上挑着，嘴角也挑着，是在笑，眼里却藏着冷然的漫不经心的光。她突然感觉到一阵似是而非的眩晕，能闻到花园里的牵牛花香，周围闪烁着带寒意的光，月色下自己的所有都袒露无疑，被他这眼神看了，又漫不经心扫过去了。 　　谈话就这样戛然而止，长安回房的时候，打开衣柜拿出照片，蹲在地上想李少游。 　　他说，我能跟你说什么？ 　　一个外貌家世甚至自身能力都拔尖的高富帅，能跟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说什么？ 　　喝醉了而已，他不会记得，也不会再想起。 　　照片在手里攥了很久，又被她放回去了。 　　—— 　　李少游没有睡好，他隐约觉得昨晚是不欢而散了，那气氛微微凝滞，带着尴尬的沉默空气。 　　但下楼的时候，长安端了一屉小包子放上桌，围着粉色小围裙，在豆浆机吵闹的搅动声里笑着跟他道早安，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他安心坐下吃饭。 　　她做了灌汤包，昨天剩下的鸡爪煮高汤，肌肉的胶原蛋白溶进汤里，瘦肉馅儿“打水”，即将葱姜水分次倒进肉馅里，边进行搅动，使之充分吸收进水分，包进薄而紧实的面皮。 　　轻轻提起包子上的揪揪，咬开顶端韧性的皮，嘬满满一口鲜汤，蘸上陈醋。 　　高汤里带着鸡肉香，肥瘦适中的鲜肉馅儿吸足了汤汁，未能一口喝完的汤流出些在碗底，油亮亮泛着浓香。 　　吃过饭，李少游回屋工作，等到十点过的时候，房间里仍然只有自己敲键盘的单调声音。他察觉到缺了些什么。往常这个时候，长安会来敲他的门，端进一杯新鲜果汁，或是馥郁的咖啡。 　　他出门去找长安，发现她在卧室里吃着水果剪视频。 　　桌上摆着精致的果盘，石榴籽细心剥好，梨子切成小块，上面插着牙签，还有几瓣新鲜站着水珠的脆柿。 　　长安看见他来了，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深秋不带温度的阳光照射进来，窗外有一行南飞的大雁，队伍尾部在天空里拖出细细的白痕。 　　又来了，昨晚那种空气凝滞的感觉，他闻到长安身上熟悉的淡淡香气，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笑还是那样的笑，他却感到到对另一种生活，那种更加清新的、柔软又平和的生活状态的怀念。 　　出于这突如其来又莫名的感觉，他听见自己说：“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日本看枫叶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柴烧”-凡是利用薪柴为燃料烧成的陶瓷制品,都可称之为柴烧，作品可分上釉(底釉)与柴烧不上釉(自然釉)两大类。 　　*马伊尔 山佐多《伪装成独白的爱情》 第25章 重阳糕 这天是重阳节，历来就有登高赏菊的风俗，所以古来又称菊花节，因国庆还未结束，为吸引更多游客，泰安古镇举办了赏菊的活动，后山也有登高思亲的祭祀节，为了响应市里的号召为广大游客腾出赏玩空间，长安决定今天不出门，同时邀请了赵萌萌来家里喝菊花酒。 　　赵萌萌前几天没工作了，本来好好的国庆假期，中途被老板叫回去加班，协商未果，终于怒而辞职。 　　她给长安发微信抱怨：“那个项目就不该我负责的，但是经理的侄女跑去欧洲游了，临走前估计心都飞到贝多芬广场，连朋友圈发什么都想好了，报表做得马马虎虎，好多问题，被甲方揪出来，只有我还留在成都，经理护着她，就抓我当苦工。”说完又照搬老总的话：“年轻人怎么能不奋斗？幸福是奋斗出来的，能够加班，加班有事做，这是一种巨大的福气！” 　　“这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老总的语气，把长安逗得咯咯直笑。 　　她闲着没事，居然午饭前就来了。长安正在厨房准备做重阳糕，听到门口挂着的铃铛清脆地响起来，出来一看，赵萌萌正提着大包小包，累得气喘吁吁。 　　长安：“哎呀，你是走路上来的吗？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哪能麻烦你，”赵萌萌豪气地一抹额头上的汗，“反正成天坐办公室，就当锻炼了，你们这儿也挺好找的。” 　　这一片其实都在七号公馆小区，中心最好的位置属于别墅，外缘才有几圈稀稀拉拉的住宅楼。 　　长安让她坐沙发上看电视，还端来了水果和咖啡。赵萌萌抱着西瓜坐下，喜滋滋打量起偶像的客厅，内心发出满足的感叹。 　　樱桃从刚才就瘫在花园的木桌上晒太阳，只在她进门的时候高傲地喵了一声，倒是那只萨摩耶激动地跟着她，此时还蹭过来撒娇。赵萌萌撸了撸十一的尾巴，它已经长大很多，隐约能从蓬松的白毛间瞥见少女狗的腰线，长尾巴甩成风火轮。 　　长安从厨房探出头：“萌萌，你想试试做重阳糕吗？” 　　她拿出一条崭新的粉色围裙，帮赵萌萌系好，碗里已经有棉絮状的小块面团，长安解释道：“这是糯米粉、粘米粉和糖分，加水拌成这样，然后过筛。”她拿出过滤网，摆上一只新碗，让赵萌萌上手。 　　接着把细粉铺在圆形模具底部，表面铺平，上锅蒸。 　　“红豆沙我一般也是自己做的，蜜红豆加入奶锅煮沸沥水，在锅里焖一会儿。”作为专业的美食博主，长安的厨房里有两个大灶台，每个分为四个小灶，红豆和面粉的香气从两只奶锅里溢出来，又香又甜，赵萌萌像是在参加烹饪课程，分外投入地加了黄油，搅拌挤压着红豆。 　　“这样成团，就差不多可以了。”长安看着她的动作，从旁边转了摄像头过来，“我在拍视频哦，不介意入镜吧。” 　　赵萌萌摇头，快乐地说：“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入镜偶像的视频呢，随便拍！” 　　红豆出的沙被分出来，铺上底层面团作为重阳糕的第二层，上铺一层细粉一层红豆沙，最后以细粉做顶层。 　　“我一般加红枣丝和葡萄干，你还想要些什么吗？”长安征询她的意见，又把橱柜里的小干货拿出来。 　　赵萌萌也不客气，挑了半天，选择再加点蔓越莓干。 　　把三样干果均匀铺在表面压实，再蒸二十分钟就好了。李少游循着香味下来的时候，长安正和赵萌萌坐在电视机前聊天喝茶，赵萌萌瘫在沙发上，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一旁的泰迪熊里。 　　他可从来没机会坐在这里，更别说躺西瓜上面了，李少游黑着脸问：“这是？” 　　赵萌萌连忙从西瓜上直起身，“你好你好，我是长安的粉……” 　　“是我朋友，叫赵萌萌，今天来玩，她家在山城，最近票不好买，可能会住几天。”长安打断了她的话，又跟李少游说：“重阳节快乐哦。” 　　李少游随意地点点头，嘴角重又挂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笑。 　　这一类没有公共假期的日子李少游一向是记不住的，但聂远今天从美国回来，约他去聂家吃午饭，说要陪陪老人家。 　　他拒绝了这个提议，自己家的老人都没看，却跑去聂家，李父非把他皮给扒了不可，既然李父没提起，想来也是忘了，不用跑一趟，他倒乐得轻松。而且这几天以来，他总感觉和长安之间的气氛略微奇怪，说不上来，就是小姑娘好像离他远了一些，一时之间却又想不明白原因。 　　赵萌萌正努力压制着震惊，悄悄问长安他们是否已经同居，说话间，小姑娘笑得一如既往的甜。 　　虽然长安之前提过有朋友来玩，但没有告诉他这个什么萌还会住下来。李少游摸摸脖子，努力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上楼去了。 　　也许是他想多了。 　　—— 　　聂远下飞机的时候，望着蓉城难得不阴沉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算回来了，美利坚的东西真不是人吃的。 　　聂家的产业早就进军海外，总公司在上海，但聂父聂母最近来蓉城看望老友，却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大有把公司搬来这里的意思。 　　“嗨呀，侬看看，那上海挤成个什么样子了，全是奔着来的外地人咯，你的阿姨们去澳洲的去澳洲，去美国的去美国，妈妈想找个人逛街都难找的呀。还是成都好，刚来住两天，隔壁的阿姨就带我去喝茶打牌，你爸爸天天拉着人家老头子下棋，开心的呀……”聂母在视频那头絮絮叨叨这里有多好，完美诠释“来了就不想走”的宣传语。 　　“你妈妈喜欢这里，到时候你规整规整，看看时候合适就把公司挪过来，我们就在这里养老。诶，少游不是也在这里的吗？过来正好……”聂父依然秉持老婆喜欢的就是好的基本原则。 　　聂父聂母在天府之都悠闲养老，留他在美利坚受苦受难，现在又把搬公司这么麻烦的事甩手给他，聂远当时握着手机的手颤抖了片刻，紧接着就买下了回国的机票。 　　蓉城的美名自后蜀孟昶在城中遍植芙蓉花而得，木芙蓉花大色丽，在路旁成团并排迎着秋阳，仿佛就这样顾自盛开了两千年。 　　聂远首先去了文殊院的宫廷糕点铺，这是家老店，茶食甜品都算一绝，恰逢节假日，又在景区门口，平时稀稀拉拉的队伍今日排起了长龙，临到他的时候，聂母最爱的绿豆糕已经没了，节日特供重阳糕也早早被抢购一空，他只能买了些桃酥和蛋黄酥。 　　在文书院里的素食餐厅吃完午饭，他给李少游发微信，邀请他一起回家吃晚饭，被无情拒绝后，跑去金鳞酒店买重阳糕，又被告知已经没货了。 　　这年头，大都市的节假日也这么注重仪式感的吗？ 　　聂远无奈地回香园喝茶，思考没了重阳糕该如何讨得聂母欢心。 　　聂母活了几十年，幼时作为家里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孩，一路被捧在手心长大，嫁给聂父后更是被惯得无法无天，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次指名要吃重阳糕，聂远不敢不从。 　　香园里一切自助，他端来茶盏和水壶，掏出桃酥，决定晚一点回家，免得听妈妈唠叨。 　　刷微博的时候，他看见长安发了一条新鲜出炉的重阳节预告。 　　“爽节在重九，物华新雨馀。今天是重阳糕和菊花酒，祝大家节日愉快。[图片]” 　　重阳糕被等分切成方形，边缘撒了些新鲜的桂花，并两杯澄澈的菊花酒，桌前坐了个大眼睛的可爱女生。 　　聂远认出来，这是那个微博上的火锅？跟所有爱刷微博的姑娘一样，她的微博也有一些自拍照，眼睛很大嘴巴很小，一头柔顺的黑长直，让作为直男的他印象深刻。这个女生跟他在微博上杠来杠去，言语间不断维护那个心机深沉的网红主播，一度给他独自奋斗在异国他乡的无聊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但没想到，没想到！ 　　在他精心编辑了半天反怼的私信之后，竟然发现自己被拉黑了！哪有女生曾主动拉黑过高大帅气又多金的聂家少爷呢！怀着震惊愤怒又带着些奇妙的感觉，他依然时不时去窥一窥她的微博。此刻他又点进火锅爱我我爱火锅的主页，看到不久前更新的重阳糕和一桌饭菜的图片，她疯狂夸赞长安的厨艺，还附带了一个定位。 　　她怎么跑去长安那里了……聂远聂远盯着滤镜里显得更加色泽分明的糕点，沉吟片刻，放下茶盏，打开了叫车软件。 　　—— 　　午饭也是赵萌萌帮忙准备的，乌骨鸡汤、夫妻肺片、凉拌菠菜、蜂蜜莲藕摆了满满一桌，也许是因为自己也出了力，格外香，赵萌萌饭前拍了一张发微博，而后就记得吃了。 　　她陪长安看了一下午恐怖片，期间李少游偶尔来晃悠一圈，又很快被开到最大音量的阴森背景乐和主角们惊恐的尖叫声劝退。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重阳糕做了很多，下午吃掉一小半，还在盘里摆得满满。赵萌萌看了看李少游走开的背影，悄悄问长安：“你们……吵架了吗？” 　　长安愣了愣：“没有呀，怎么这样问。” 　　自己问得是不是有些冒然……赵萌萌扭捏一会儿，还是继续说：“嗯……总感觉他想来找你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长安拿了颗脆柿，咯嘣一声咬下去，含糊不清地说：“可能他想跟我们一起玩耍，但又害怕吧，他最讨厌这类神神怪怪的东西了。” 　　李总居然怕鬼，赵萌萌被这个点萌到，还想继续八卦，就听到门铃响了。 　　一猫一狗紧贴着长安脚后跟跑向小花园，门口站了个清爽帅气的男生。他单手插着兜，脚边立个小小的行李箱，看见长安，眼前一亮，另一只取下墨镜的手竖起两根手指，向她潇洒地打了个招呼，笑出一口闪闪发光的大白牙。 　　“你好，苏长安，我是少游的发小，聂远。” 　　长安的你好两个字说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樱桃凄厉的惨叫，以及随之而来的□□撞击地板的闷响。 第26章 桂花糕 赵萌萌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且这种喜欢不介意类型，只要长相处于平均线以上，不管多讨厌的人，她就总是难以对其抱有太大的恶意。 　　这样的习惯偶尔甚至影响到她的人生。她有时候会想，张梦玥的变化其实很明显，但就算是有些热脸贴冷屁股的现在，她也仍然愿意和她做朋友，不是因为可以攀上小有名气的网红，只是因为她实在长得好看罢了。 　　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谁还不是个颜控呢。所以在她看见本来应该远在美利坚的聂远突然出现，笑容灿烂姿势帅气，脑子里竟还在想“真人比照片还帅……” 　　然后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的同时压住了樱桃的尾巴。 　　长安前脚开了门迎聂远进来，后脚就被樱桃的惨叫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赵萌萌：“没事吧？” 　　深秋天高气爽，空气里有九月菊桂香，小花园里的牵牛花开得正好。 　　赵萌萌躺在地上，看见聂远从她身后伸出头，帅气的脸背着光，笑眯眯地说：“哟，这小美女是谁啊。” 　　—— 　　披着一头柔顺黑发的女生坐在沙发上，正与另一边坐着的男生互相演绎皮笑肉不笑的精髓。长安去倒了杯茶，小心看了一眼仿佛正在用目光对峙的两人，问道：“那个……你们认识吗？” 　　樱桃喵呜一声跳上她的膝盖，紫葡萄似的眼睛水润润的。赵萌萌依然保持着得体假笑：“不认识。” 　　聂远嘴角笑容扩大：“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们在微博相亲相爱了那么久，火锅小姐忘了吗？” 　　长安脑中灵光一闪：“你难道是……那个聂小爷我？” 　　两人异口同声： 　　“是我。” 　　“就是他！” 　　长安其实并不太清楚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但聂小爷我这个微博用户这段时间以来频繁出现在她的评论区，以甚是地道的口吻评价菜品的做法，还会提出新鲜的建议，俨然成了一名铁粉，于是兴奋道：“那今天算是我们网友见面了吧，你要留下吃饭吗？” 　　聂远笑笑：“重阳节我可还得赶回家伺候母上大人，就不蹭饭了。” 　　赵萌萌突然发出一声嗤笑，聂远看过去，话里带刺：“这位小姐笑什么？” 　　其实赵萌萌只是看见十一凑到聂远身边嗅了嗅又飞快躲开，脑子里不禁勾勒出这人一路风尘仆仆回国带了“味道”的形象，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笑一声也要被杠，立刻反唇相讥：“谁是小姐？你家里没教过你小姐是贱称吗？” 　　她是深度颜控没错，但是此刻看着聂远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就完全欣赏不起来了，只觉得这人太欠揍。 　　聂远夸张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wow，sorrysorry，家里确实没教过我，那请问该如何称呼这位美女呢？” 　　赵萌萌控制不住白了他一眼。 　　长安不知怎么场面又变得紧张起来，只得打圆场：“她叫赵萌萌，我都叫她萌萌的。” 　　聂远从袋子里拿了个桃酥丢进嘴里，故意含糊不清道：“哦，哞哞~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赵萌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李少游下来的时候，就看见长安坐在两人中间，尴尴尬尬地抱着樱桃安抚。他走过去挨着长安坐下，长臂一伸搭在她身后靠背，手指虚虚耷下来，几乎就要环抱住她。 　　聂远把视线从赵萌萌身上移开，凑过来想要坐到李少游旁边，却被他无情推开，撇撇嘴：“啧啧，看来李大少爷有佳人作陪，早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少游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终于把手握上长安的肩：“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聂远怒吼：“不知道是谁又挂了我的电话！” 　　李少游并不理他，直接转移话题：“来干嘛啊？” 　　聂远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妈说想吃重阳糕，宫廷糕点和金鳞那边都没了，我可不想空着手回去被她念叨，我看长安不是做了挺多……” 　　长安本来以为他来找李少游，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糕点，噗嗤笑了：“可以哦，我给你包一下拿回去吧。”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李少游的大手稳稳按住肩膀，“不给，自己去买。” 　　聂远：“不带这样的啊，向你家小姑娘讨点重阳糕都不行？” 　　他嘴角往下耷着，浓密的眉毛也跟着耷拉下来，语气委屈极了，看起来就像一只吃不到零食的小狗，长安顿时不忍心了，挣开李少游的手：“他说了不算，我去给你拿盒子装哦。” 　　赵萌萌见状，也跟着长安进了厨房。 　　李少游空下来的手握了握拳，笑容消失。 　　聂远立刻抓住机会嘲讽：“哟，看来你这地位有点低啊。” 　　李少游烦躁地掳掳头发：“出去抽根烟。” 　　午后有微风，送来桂花甜腻腻的香，李少游拿出烟草卷了一根点上，自顾自沉默着抽了起来。 　　聂远欲接的手僵在半空，生气地掏出自己的万宝路也点了一根。 　　“话说，少卿姐最近在哪儿浪呢？” 　　“说是在日本。”李少游随口答道，然后又似想起什么，问他：“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哇，你不知道，我妈一说这边好，老头子就要迁公司过来，还不是把事情丢给我，我敢拒绝吗？总得在这边看看情况啊，少说也要两三个月。” 　　李少游沉吟片刻，下了决定：“下周跟我一起去日本。” 　　聂.能拖则拖.假装无所事事.远：“好啊，不过，你是去出差？” 　　“不全是，啧，”李少游将烟头掐灭，烟灰缸里留下一个被揉得皱皱的小团，“我好像搞砸了点事。” 　　聂远第一反应还是公司的事情：“怎么了？严重吗？有什么就说，哥们儿在呢。” 　　李少游瞥了他一眼，带着难以启齿的尴尬开口：“是……长安。” 　　聂远反应过来了，果然开始嘲笑：“真看不出来，潇洒如风的李少也有这一天，说吧，是吵架了，要我帮忙？” 　　李少游没忍住踹了他一小脚，才接着道：“不知道她怎么了，最近几天总感觉怪怪的，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但就是……怪怪的。” 　　“那你问过吗？” 　　李少游一脸茫然：“问什么？” 　　聂远为他在恋爱中的直男脑所折服：“你知道以前为什么黄文雯总是一吵架就找我喝酒吗？因为你从来不问人家到底怎么了，也不管她哭得多伤心，说完你想说的转身就走，人家只能找我发泄啊。其实我还挺佩服她的，每次哭成那个样子，白酒能干半斤，擦干眼泪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忍受你。” 　　黄文雯就是那位东北前女友。 　　“有什么好问的，有事我都解释过，她不听，难不成我还哄到她开心吗？”李少游不想讨论太多这些事，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紧要的是长安，他接着说：“这不一样的，我们也没有吵架，就是……她突然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问啊。” 　　他把那晚上的事情说了，又警告聂远别再进行无意义的嘲讽：“别说没用的，你就说怎么让她答应我去日本吧。” 　　那次他问过长安以后，对方只是说不急，让她考虑，后来也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李少游怕她不愿意去，但这两天的气氛实在让他不舒服，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想着带小姑娘出去玩一趟，能不能恢复到以前正常的样子。 　　聂远又开始用那种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他：“这还不好办吗？你看看她那个什么叫哞哞的朋友，带着去呗，有好姐妹一起在东京购物淘宝，再去一趟迪士尼，顺便解决你们的问题，不是美得很。” 　　李少游想了想，觉得可行：“她刚好辞职了，免费陪长安出去玩肯定是愿意的，那她的朋友就交给你了。不去迪士尼，去富士山乐园吧，你订四张票。” 　　长安应该会喜欢那座有名的鬼屋。 　　说完，他直接拿走聂远嘴里的烟掐灭，转身进去了。 　　等聂远买好票，才反应过来：“不是，那个哞哞的吃住行费用要我负责的吗？” 　　回答他的只有花园里微风带起的风铃声。 　　长安装完两小盒重阳糕，还拿了一罐菊花酒，正给聂远装进袋子，李少游走进来：“长安，聂远说请我们去日本玩，你想去吗？” 　　长安蹙着眉：“萌萌最近住我们这里，我怎么好出去玩？” 　　赵萌萌连忙摆手，表示不用顾虑自己，聂远却从落地窗探出半个身子，挥了挥手机：“诶，我之前可刚好抽到四张免费的乐园门票，不想去体验一把富士急鬼屋吗？” 　　长安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赵萌萌：“萌萌，你想去吗？我给你包机票！” 　　两人通过半下午的恐怖片洗礼，已经坚定了惊悚爱好者的革命友谊。赵萌萌闻言也是虎躯一震，她还没出过国呢，这会儿刚辞职，出去浪一圈不是美滋滋？于是开心道：“去吧去吧，不用给我包机票，什么时候出发？” 　　确定了时间，长安跟萌萌已经头碰头在一起买机票看酒店，聂远也该回家了，于是谢过长安的糕点，拖着行李箱走了。 　　—— 　　他们选了国庆结束后的一周出发，是早班机，天刚蒙蒙亮，先去市区把樱桃和十一托付给了李婉，路上有长安做好的桂花糕当早饭。 　　糯米、粳米分别用料理机磨成粉，金桂花加蜂蜜调成桂花蜜。粉入盆内拌匀，取出少许作面料用，再加入炒制的干桂花拌匀，加水揉成面团，再把调好的桂花蜜取适量加入。 　　留下少许的面料和桂花蜜待用。在木蒸笼垫上浸湿的纱布，撒上一些留下的面料，将糕料均匀填入。上锅沸水蒸，等糕料呈现玉色时，再把少许用作面料的糕粉均匀撒在上面。加盖再蒸10分钟左右，关火略焖片刻，取出后，给每块桂花糕浇上先前留下的桂花蜜。 　　保温盒里拿出的桂花糕还是温热的，聂远捏着一口一个，还不忘点评：“金桂还有些脆，蒸的时间刚好，这桂花蜜简直是点睛之笔！甜而不腻，又香又糯，太好吃了！” 　　他前一天晚上得知长安会做桂花糕，特意没吃早饭，还拒绝了李少游机场汇合的提议，兴冲冲的，天色未明时就在别墅门口等他们了。 　　他在后座跟赵萌萌争抢最后的桂花糕，折腾不休，李少游打开车窗，车里的甜香散去些许，前方天光渐亮，行道旁大团芙蓉簇拥着盛开一路，长安喂了他一口糕，还顺手擦掉他嘴角留下的一点桂花蜜。 　　小姑娘因为后座的闹剧，白嫩嫩的脸上挂着开心的笑，眼里有晨曦照进的细碎阳光。 　　李少游嚼着芳香温热的早餐，摸了摸她的头。 第27章 日式铁板烧 国庆结束，双流国际机场人流骤减，出发航站楼里，四人过完安检，正在等候登机。 　　长安去洗手间时，头等舱的登机口就开放了，李少游向聂远递去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招呼赵萌萌一起。 　　赵萌萌还在复习常用旅行日语，嘴里“玛斯麻丝”念叨个不停，就被聂远一把拉起来，推着走向登机口。 　　赵萌萌：“干嘛干嘛？我是经济舱啊！” 　　李少游在跟门口的空乘说话，空乘拿了赵萌萌的票，看了两眼，向李少游点头，又接过他手里的票一扫，紧接着聂远就推着赵萌萌进了甬道。 　　她一路被推着，最后又直接被按在了宽敞的座位上，聂远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笑得很欠揍：“哞哞，让你免费体验一下头等舱。” 　　赵萌萌抓狂：“是萌萌！萌萌！你舌头撸不直吗！” 　　定行程的时候，长安表示不能白占聂远便宜，硬是把四个人的机票和东京的酒店都包了，好在李少游手快，及时定下后面几个城市的酒店，不然简直要变成女朋友带姐妹出来旅游，顺便捎上他了。 　　但及至出发前一晚查看机票的时候他才发现，长安竟然给他和聂远买了头等舱，自己和赵萌萌坐经济舱。他气坏了，但碍于最近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长安又忙着跟赵萌萌收拾行李，叽叽喳喳闹腾一夜，像两只快乐的小鸟，他只好私下找聂远帮忙。 　　于是长安从洗手间回来时，就发现李少游坐在椅子上，等她一起排队登机，另外两个人已经从头等舱口进去了。 　　长安：“……” 　　她分开买机票，一是想着这两位大少爷怕是这辈子都还没坐过经济舱，二就是实在不想和李少游在密闭的机舱里相处四个多小时。 　　她无可奈何地站进队伍里，还是忍不住问： “票还是你的，萌萌怎么能直接进去呢？” 　　李少游挂着如愿以偿的得逞微笑，帮长安拿了包：“自愿换座位嘛，说一说就行了。”说完他向另一边舱口的空姐点头示意，后者脸颊通红地低下了头。 　　长安心里涌起一阵莫名怒气，劈手夺过自己的包，在廊道里走得飞快。 　　她特意花了钱选择最后一排，方便随时上洗手间，而且可以随意将座椅往后调。这时候飞机上的人并不多，她很快走到自己的位置。 　　一米五的小个子，就算穿了高跟鞋也需要踮脚才能摸到行李架，何况长安穿了舒适的平底鞋，此刻正费劲巴拉地往上放包，身后传来热度，头上出现一只大手，轻松帮她把包推了上去。 　　李少游离她很近，胸膛几乎贴到后背，有古龙水的淡香悠悠包围过来。 　　放好包，他微微弯下身，凑到长安耳边：“小矮子。” 　　她本来应该很生气，但男人的吐息近在咫尺，带起滚烫的微风，耳边的发梢搔到脸颊，痒酥酥的，侧过头能看见他线条利落的下颚。 　　于是推开他红着脸坐下了。 　　推餐车的是跟李少游互动过的空姐，像是日本女生，妆容精致，眼睛大得像洋娃娃。 　　“要两杯拉图。”李少游打了个响指。 　　空姐红着脸让他稍等，长安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拿出一本书看。 　　“能用言语向人询问什么？人们并非用生活的现实，而是用言语做出的回答有什么意义？” 　　长安看到这里，机舱的灯灭了。李少游抿了一口酒，说话了：“长安，我们谈一谈吗？” 　　空调开得很足，长安打开阅读灯，把毛毯往身上拥了拥，眼睛仍然盯着书：“你能跟我谈什么？” 　　李少游此刻终于确定，长安在赌气。 　　“不是问不问的事，而是你想不想让她伤心，在她伤心以后又愿不愿意哄她。”聂远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伸手把长安的书合上：“对不起。” 　　长安偏过头看他：“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错了。”“你错哪里了？”像是经典的男女对话。 　　可惜李少游几乎从不主动道歉，并没有察觉到这熟悉的开头，长安本意也不是让他道歉的。 　　只是，只是那天晚上，她把自己整个都刨开给他看，他却不以同样的坦诚给予回复。 　　她只是突然察觉到这样的不平等。从一开始自己暗恋开始，先喜欢的人总是要吃一点亏，那些夜晚像柠檬一样让情绪酸胀不堪的小心思，本来被他接收到了，又加了糖，让她沉在愉悦的气泡里荡漾了很久。 　　直到那天晚上，她才又突然惊觉，他始终站在高于她的地方，很自然地喜欢她，也很自然地仍把自己的过去和其他所有都藏得好好的。 　　她摇摇头，继续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啊。” 　　你只是还没有爱上我，还没有接纳我。 　　李少游把灯关了，他觉得接下来想说的话，可能让自己不会想被看到表情。 　　“你不开心，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我。我让女朋友不开心了，所以对不起。” 　　前座的人开了一小半遮光板，万里高空的一点晨曦透进黑暗的机舱，长安看到他微侧过头，狭长的眼睛半明半暗，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有些紧张地抿着。 　　“我这几天都一直在猜，但我实在很不擅长谈恋爱，以前……我有过两个前女友，初恋叫Fiona，美国人，是网球社啦啦队的队长，后来是一个东北女生，叫黄文雯，也是大学同学，她们……总之我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委屈起来，连着几天长安都没给他送水果和下午茶，反而和赵萌萌在房间或客厅时不时笑得极开心，但等他一过去，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就那样沉下去，像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不受欢迎的影子。 　　长安翻开书，指着其中一行字：“ ‘一个人并非由于他所做的事情而犯错误，而是由于他所做事情的根本意图。’我不是说你错了，也不是想要你哄我，”光线还是很暗，李少游看不清书上的字，只看到长安微低了头，卷长的睫毛忽闪成两片小扇子，声音很轻很慢：“你从来没提过你的家庭，但我想我们曾经可能是一样的，这是我喜欢上你的原因，也许很奇怪。但对于我自己来说，因为喜欢上你，这个起因就变得很珍贵。我提起来，其实用了很大的勇气，但你让我觉得，你是不屑的，所以连说出口也会变得很可笑。” 　　李少游还是想不起那天在酒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喝得太多了，意识都有些模糊，最后是朋友把他送回了家。 　　他摸了摸长安的头：“不可笑，是我不对，我其实是听你那么认真说起陈柳，所以犯浑乱说话了，没有不屑的意思。” 　　长安惊讶了，本以为他说的那句话是内心对这段关系并不认真的映射，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那你，不是不想听，就是吃醋了？但我跟陈柳都过去好久了，我只是跟你解释照片的事而已。” 　　“对对，是我不好，乱吃飞醋。”李少游牙都酸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都摆好洗耳恭听的姿势了，哪想到你就生气不说了。” 　　他拿起酒杯喝酒以掩饰尴尬，长安终于忍不住笑了：“那我现在也不想告诉你了，你要是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我还喜欢你，这就行了吧？” 　　李少游凑过去用鼻子碰她的脸，又往酒窝的地方轻轻掐了掐：“只要我的小长安不生气就行了。” 　　—— 　　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四人直接打车前往台场的希尔顿酒店。不知在头等舱发生了什么，赵萌萌一脸气呼呼的样子，聂远一说话就呛声，还把他赶去前座，跟不会英语的司机大叔鸡同鸭讲了半天，最后长安帮他翻译，才顺利出发。 　　司机大叔往后看了好几眼，跟聂远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长安憋着笑，翻译道：“他说你惹女朋友生气了，这可不是好习惯，男孩子要对女生很温柔才对。” 　　聂远&赵萌萌：“？？？” 　　到了酒店，大家发现长安订了两间海景房，李少游本来想加一间让赵萌萌单独去住，好让他和长安共处一室，被长安坚定拒绝后，只得作罢。 　　收拾好行李，他们去了酒店里的日料餐厅吃饭，戴高帽的厨师在铁板上双手翻飞，顶级和牛被切割成极易入口的小块，入口即化。 　　赵萌萌发出满足的叹息，但又忍不住跟长安耳语道：“哇，第一次住希尔顿，这房间和餐厅得多贵啊，到时候结束了算算钱，我A给你，你再还给聂远吧。” 　　长安笑眯眯道：“不用，他们这是故意叫你一起出来的呢，就让他们请客了。” 　　赵萌萌一脸疑惑，厨师给她面前摆了一盘生蚝。 　　铁板烤的生蚝熟得刚好，柠檬挤上去，新鲜的食材没有一点腥气，嚼劲十足，赵萌萌立刻忘了自己想问什么， 　　中午的日光照在日本海上，海面荡着粼粼波光，餐厅三两游客小声交谈着，从落地窗欣赏台场的海景。 　　他们点了今日限定鱼类套餐，和牛和生蚝过后，就是入秋后最肥美的返乡鲣，将鲣鱼分次炙烤。肚子的部位被片成刺身，配番茄苹果醋酱，酸酸甜甜，嫩滑爽口；厚厚的鱼片煎成佐扬，配清甜的柚香塔塔酱，还有鲜美的生姜煮秋刀鱼石锅饭，油脂饱满，肉质Q弹。 　　聂远抱怨道：“回国后一顿火锅没吃，就被你拉来日本。” 　　李少游喝了一口香槟，故意损他：“有美女陪着你出来旅游，你还不乐意上了？” 　　聂远瞥了一眼吃得满嘴流油的赵萌萌，嗤笑：“哪有美女？唯一的小可爱也是你李家的。” 　　吃人嘴短的赵萌萌敢怒不敢言，只得将怒气发泄到下午的购物中，整整逛了满下午，提着大包小包回了酒店。 　　“啊~~”她躺进热水按摩鱼池，敷着面膜观赏台场夜景，感叹：“这才是人生嘛，要是不用工作就好了。” 　　长安也逛了一下午，脚酸痛得很，闻言翻过身，问她：“前两天李少游又跟我提了直播的事，但我当时没搭理他，现在想想，可能也该发展一下了，你觉得呢？” 　　赵萌萌捏着嘴，防止吃进面膜，声音奇奇怪怪地开玩笑：“有什么好考虑的，你做啊，要是你火了，我就给你做小助理，一并解决我的烦恼，多好。” 　　长安笑起来，答道：“可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书是马伊尔山左多的《烛烬》。 　　感谢为我灌溉牛奶的小天使，么么哒。 第28章 一叶寿司 他们的行程原本是定下东京塔、浅草寺、上野公园等景点，第三天去富士山，后再去关西地区。但长安旅行向来不喜欢去著名景点看人头攒动，何况这里是东京，她自己生活了一年的地方，该看的早就看腻了，于是跟赵萌萌商量着前两天分开行动，好在后者也没有什么“来都来了就一起行动的”执念，转头就愉快看起了迪士尼乐园的攻略。 　　东京这样人情稍嫌冷漠的城市，其实最适合一个人走走停停，在弯绕的街道间探寻零星几家奇怪商店，累了找一家咖啡厅，再走进商城地下，发现一些神秘又悠久的东瀛小店，晚上回到熟悉的市中心，坐在街道旁看银座十字路口人群熙攘，霓虹闪烁。 　　长安之前在赌气，本想着借这个机会好好审视内心和这段恋爱，但昨晚跟李少游一提，他立刻决定抛下聂远，硬要陪她逛大街。 　　今日天清气爽，台场海边少高楼，早晨的海风很和煦，阳光照得长安整个头毛茸茸。赵萌萌挎着包，特意穿了平底鞋，准备好在新宿大杀四方，拉着聂远就走了。 　　临走前，聂远回过头，用眼神死死盯住李少游，夸张地做了个口型。 　　长安明白了，聂远愿意陪萌萌去逛街，肯定少不了李少游在其中推波助澜。 　　说起来，这好歹也算一次正经约会吧。 　　她昂起头，对上李少游温柔的视线，眼睛在日光下微微眯起来：“第一站，高原寺，出发！” 　　长安带李少游去坐地下铁，晨间车厢载着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像一截挤满沙丁鱼的罐头列车。李少游可能一辈子都没挤过地铁，此时眉头蹙得紧紧的，但还是把长安护在双臂中，让她免于旁人的碰撞。 　　抬头能看见男人略略绷紧的下颚，他又喷了一点香水，气息被车厢里的热气哄着拥着，带着温热漫至她身周，长安踮起脚，悄悄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李少游假意恼怒地擦了擦下巴上不存在的口水，又笑着在她头顶回吻了一下。 　　高原寺位于东京西部，是亚文化的聚集地，充满自由开放的气息。出了地铁站，周围横七竖八卧着各式各样的商业街和小胡同，麦当劳和二手书店相邻而居，廉价小食店与艺术长廊共享拱顶，这是东京最具日式烟火气的区域，也是最与众不同的另类狂欢大本营。 　　日头渐至中天，长安随意选了一条带有拱顶的商业街，牵着李少游慢慢走，她指了指不起眼的街牌，向他介绍道：“这条叫‘高原寺纯情商店街’，有好多古着店，这样的街在这里我记得是有七八条，因为在近代爆发过激烈的学生运动，现在也依然保持着六七十年代的味道。” 　　“我以前来读书，偶尔空闲的时候，喜欢自己坐地下铁，不选目的地，只是看到合适的站名就下车，东京的古着店太多了，常常以为随意选的地方，其实就藏着好些宝藏一样的小店。” 　　她说起来，又回忆起自己那时随意瞎逛的日子，在街头巷尾行走穿梭，就像一条狡猾的鱼，在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华丽水面下探寻它细微又神秘的另一面：“表参道、下北泽、吉祥寺，但我还是最喜欢这里，你看，这像不像是在丽江？” 　　她指向前方一家叫Fizz Look的小店，木质风格的装修，从敞开的门能看见店里中央围摆了一圈的皮靴和皮帽，旁边有一些小型手鼓，古镇里标配的清新民族风音乐配着鼓点荡悠悠传出来，似乎进去就能看见美丽的店主穿着纳西族服饰，披散着用彩绳编好的如瀑黑发，正赤着脚把鼓架在腿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 　　“然后呢，还有那一家，你看像不像是在上海的网红咖啡厅？”她又指向对面一家法式咖啡小馆，深灰瓷砖，简约吊灯错落有致地挂在吧台上方，门口有蓝白色的遮阳伞和三两小桌，店里传出欧美钢琴小调，隐隐有浓郁的咖啡香气。 　　“走吧，请你喝咖啡。”李少游牵着她进去了，单独给她要了一杯热可可。 　　胃不好的人最好别喝咖啡，这他还是知道的。 　　地铁上站了好久，他刚在门外坐下，长安却已经打包好两杯出来了。 　　“这两家都很有名，所以我们都不呆。”她嫣然一笑，又把他从座位上牵起来，咖啡师是澳洲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向他们道别：“Have a good day！” 　　李少游无奈，回了一句“good day”，继续跟着长安拐来拐去。 　　她一路说着这家店很有名，那家店很好吃，却总不进去，但天气很好，和风徐徐的，这里人不多，却像在民风淳朴的关西，总有擦肩而过的店家或是行人主动问好，小姑娘很精神，捧着可可，一手紧紧捏住他的，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双眼渗进阳光的亮，碎钻似的闪着快乐。 　　像是陪她回忆那些游鱼般徜徉在城市角落的时光。 　　午饭随意找了一家德国餐厅，长安说这里的meatball是一绝，吃完后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然后他们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胡同，像是住宅区的后巷，两侧开满艳丽桃红的大波斯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斜倚在灌木丛生间，其后藏了一扇仅供一人通行的黑漆漆的小木门。 　　长安摇了摇门口的风铃，就自然地推门而入，整个人站在黑暗里向他招手。 　　李少游愣了一瞬，跟着进去，才发现这木门后因为立着一扇巨大的书架，把空间光线都压缩成狭窄黑暗的通道。长安牵住他，才走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 　　这像是一家面积极大的中古书店，三面呈环形的靠墙书架直入高层，顶端一盏鸟巢形状的巨大吊灯映照得整个空间亮如白昼，有旋转的窄小木质阶梯沿着书架蜿蜒而上直到顶层，但中间却又被几架小小的推拉门隔断成部分，分别摆着装满首饰的立柜、陈旧而干净的鞋包、和服和浴衣、还有各种老式唱片和纪念卡片。 　　李少游甚至在一个柜子里看见美国旧式金属盒饭和棒球卡，陈旧复古的味道扑面而来，仿若误入六十年代的杂货店，唱片和面包都用一只纸袋装起一并带回家。 　　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柜台，传来慵懒而不耐烦的女声：“欢迎光临。” 　　长安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轻轻一碰，小声说：“三酱不喜欢客人太吵，只要安静一点，想呆多久都行，书可以随便看，想买的东西最后再一次性结账。” 　　她手里已经拿了一本日语书，看封面像是梦枕貘的阴阳师，她拿起来挥了挥：“最后一部，我一直没时间来看，今天终于有机会啦。” 　　李少游摸摸她的头：“去吧，我自己逛。” 　　他在中间的立柜前浏览一会儿，抬头能看见长安坐在左边的阶梯上安静地看书，暖色灯光把她拢进去，空气里有细小碎屑在光柱里挥舞。 　　她以前一个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安安静静看一下午的书吗？ 　　手指拂过夏季薄款和服的细腻纹路，他看见立柜里，有一只藤制手镯，在一旁珠光宝气的项链衬托下，闪着低调暗红的光泽。 　　他拿起这根镯子摸了摸，走到柜台把藤镯摆上去，轻轻敲了下台面。 　　一个头发极短文着花臂的女生从吊椅里转过身，嘴里叼着根细木头，看见他一挑眉，正要说话，李少游伸出手指压在嘴前，“嘘”了一声。 　　女生看了看被立柜挡住一些的长安，轻声用英语道：“好眼光。” 　　然后张开五指，比了个手势。 　　李少游面不改色付了款，女生拿出一个小盒子，镯子卡进盒子里的天鹅绒垫，又俯下身在柜子里摸索半饷，拿出一封包装完好的信件，递给了他。 　　信很长，其后的下午，李少游坐在长安对面的楼梯上，慢慢读完这封信，最后陪长安买了一套英文原版哈钦森世界动物大全。 　　离开的时候，酷酷的店主用日语说了句什么，长安抿着嘴笑，直到两人迎着夕阳回到人声渐渐热闹的主街，长安还挂着这笑，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店主说了什么啊？” 　　李少游还在想那封信，没注意店主说的话，不过还是顺着她问：“想啊，她说了什么？” 　　长安话里带着笑意，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他不太明白的坚定：“她说，祝我能和你一起深入这个天地，一去再也不回来。” 　　—— 　　晚饭是长安提前预约的，是日本排名第一的米其林寿司店，因为预约很难，李少游还帮忙让酒店出力，总算预约到了今晚的最后一台。 　　赵萌萌第一次吃米其林，早半个小时就神采奕奕等在小店门口，聂远一脸生无可恋，被榨干的样子瘫坐一旁，身边还堆了好多购物袋。 　　一叶寿司，是一家极富盛名与传说的店铺，店面很小，只有八席，却极其干净整洁，长安四人进去确认预约后，满满当当刚好占了席面一半。 　　另外一半被两对日本夫妇占了，副厨是一名长相颇具日式帅气的精神男人，他仔细报了今日菜名，确认没问题以后，就开始了行云流水做艺术品般的动作。 　　赵萌萌小声询问长安：“他就是樋口先生吗？看着这么年轻呢，而且好帅啊。” 　　长安摇摇头：“樋口先生年经大了，很多时候并不亲自上场，这是他的大徒弟桥本孝司。” 　　赵萌萌有些失望，李少游偏过头来问长安：“你预约这里，是想见樋口先生吗？我可以帮忙让他主刀的。” 　　长安只是笑，说：“他会来的。”而后示意他看桥本。 　　桥本捏寿司的动作很是与众不同，是主用拇指来捏，神色专注，指尖动作灵巧稳健，须臾之间，首道线条流畅完美的鰤鱼寿司就已经安静躺在盘中，被分给每一位食客。顶尖的料理店里，在吧台看厨师带着自信的气场将食材变为入口的美味，也是极精致的享受。 　　此前的开胃菜是白鱼、醋泡鳕鱼白子以及毛蟹膏与蟹肉，而第一道寿司上来后，赵萌萌学着长安和一旁的日本夫妇，直接用手拿进嘴里，寿司饭加醋的本料在行业里被称为舍利，酸味刚好，几乎不需要自己再蘸酱油和芥末，生鱼片和舍利之间微妙的平衡感在桥本手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是紧接着的一道道寿司，每个人只一份，桥本在捏寿司的间隙，细致观察食客的进食过程，在吃完后恰到好处立刻奉上下一道，大家除了享受，根本再没有时间谈多余的话题。 　　富士甜虾咸香滑嫩，和歌山产的金枪鱼被分为赤身中身与大腹做成三道，脂肪度由浅至深，醋酱加芥末的凝聚口感极强；鲑鱼卵配合脆生生的海苔在口里炸出清香；北海道顶级马粪海胆更是完全没有腥味，入口即化，唇齿间只剩甘甜清凉的海香；使用德岛和三盆砂糖，用江户古法制作的厚蛋烧质感一流，甜咸浓郁。 　　而为这场寿司盛宴画上完美句号的，是在最后一道菜之前，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撩开帘幕，向众人深深鞠躬。 　　他示意大家可以在最后自选一份寿司，将由他亲自来做。 　　赵萌萌一看就知道，这是被誉为世界第一寿司店的传奇主厨——樋口未波先生。 　　她点了一道车海老，而长安又选择了赤身金枪鱼。 　　樋口先生跟那边的日本夫妇似乎是熟识，流畅动作的间隙还不忘跟他们寒暄几句，到长安这里，他将形状流畅又不会过于柔软的金枪鱼放在她面前，同时说道：“安酱，好久不见。” 　　结束完美的用餐体验，他们被请到一旁吃饭后水果，赵萌萌终于忍不住，拉住长安的手臂来回摇摆：“哇，我的天哪！你居然认识樋口先生！” 　　李少游帮长安把手臂抽出来，聂远又在一边嘲讽：“不然你以为这么轻松能订到这家店？” 　　赵萌萌不理她，磨着长安最后如愿以偿地跟传奇寿司老人合了影。 　　离开之前，长安拉住李少游，在樋口未波面前深深鞠躬。 　　“谢谢款待，这是我的男朋友，少游，希望能带给您认识。” 　　樋口先生终于露出这一晚的第一个笑容，也向他们鞠了一躬，回道：“安酱，要幸福啊。” 　　回去的路上，赵萌萌一脸陶醉，同时编辑了微博朋友圈甚至ins发送，又被聂远想起来，缠住要她取消拉黑。 　　两人吵吵闹闹进了电梯，李少游却伸手一摁，电梯门将他和长安隔开留在大厅。 　　长安偏头：“怎么啦？” 　　李少游说：“吃太多，陪我出去消消食吧。” 　　月光温柔，风也温柔，李少游握着她的手，在海边停住，说：“今天买了样东西，想送给你。” 　　他从裤兜掏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缓缓打开的瞬间，长安还以为他是要求婚，已经把手抬起想捂嘴，却看见一根鸡血藤，静静卡在白色的天鹅绒布上，在月光下闪着细腻温润的光。 　　手已经捂住嘴巴，不是预想中的求婚，泪却依然漫上来，涨满风平浪静的海平面。 　　那个深秋的晚上，她曾完整地把自己刨开，给他看曾经的快乐和悲伤。 　　“陈柳留给我的就是这张照片了，但我以前送过他一根鸡血藤手镯，那是我自己戴了好久的，想要留给喜欢的人，我记得藤上都已经被磨掉一些漆面，他收到的时候还嘲笑过，说有藤节，又不值钱，我是把剩下不要的旧东西给他。” 　　“我本来想告诉他，鸡血藤的藤节在藏区是空行母的化身，寓意平安，藏区的男人会在神山脚下挖选一截上好的藤，带回家加工定型，再送给自己最爱的姑娘。” 　　“可能他早就扔掉了，我不后悔遇见他，但这根藤镯，我很后悔送给他。” 　　海边的风一如这温柔夜色，轻轻扶过她的发梢，李少游拿出藤镯，将豁口轻轻掰开，从她左手手掌竖直着套进去，认真得像是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然后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腕内细细摩挲。 　　“这藤镯是从前一位姑娘送给她心爱的人的，有一封信，她写自己的爱情，‘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还是深秋的夜晚，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不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桃花眼融进漫天细碎星光，只专注看着她一个人，看了这么久，也没有再移开目光。 　　“我把它送给你，也把这段爱情送给你，他不稀罕的，我都接受，被他丢掉的，我都补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一个女孩子爱上一个男孩子之后想到：“我要和他一起深入这个天地，一去再也不回来。”我觉得爱情里有无限多的喜悦，它使人在□□路上步伐坚定。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语均出自王小波给李银河的信件情书。 第29章 牛奶温泉蛋 从东京坐新干线到富士山只需要三个小时，长安为了及早体验本次旅行的重头戏，起了个大早，十点时四人就到达山梨县，巨大的红色鸟居上书“富士”三个大字，酒店接送专车已经在下面等候了。再不见高楼大厦，两侧低矮的民房随着靠近山林越发稀稀拉拉。 　　离开东京后的酒店就不归长安管了，李少游订了历史悠久以温泉著名的富士山酒店，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向上，不远处富士山顶被云雾笼罩，依稀可见白雪皑皑的尖峰，山间林木随着海拔升高现出秋意更浓的红枫色，温度也变得越来越低，长安加了件防风外套，有些凉的双手被李少游握进怀里暖和着。 　　很快就到达山顶酒店，办理入住时却得知他们的房间是两间单人房和一间大床房，长安哪还不知道李少游的心思，提起行李就拉着赵萌萌抢先霸占了唯一的双人间，把两个男人赶去单独住。 　　赵萌萌有些尴尬，回头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李少游却也没办法，只好黑着脸跟她们分开了。 　　早早吃完午饭，长安便摩拳擦掌等在酒店门口，原本富士山地区也有不少可供游玩的特色景点，合理的旅行路线也该是后两天才到富士急乐园，但她实在等不了，就在今天提前包车，准备体验享誉世界的“花钱找罪受”的鬼屋了。 　　入园前已经能够看到空中几条高耸入云的过山车道，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不断传来，本来要通过门口的丽莎卡斯柏小镇长驱直入，但中途长安馋嘴了，停下去买黄豆粉红糖冰淇淋。 　　李少游仍然有些不开心，又想到之前在网上看过的关于这鬼屋吓死过人的可怕传闻，更是难受，眉头蹙得紧紧，聂远凑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我说，今天这鬼屋你再害怕也得进去啊。” 　　李少游：“我还没想好。” 　　聂远恨铁不成钢：“你不进去，不被吓到魂飞魄散可怜兮兮，怎么有机会博取同情呢！陪她去最恐怖的地方，受最刺激的惊吓，才有机会在今晚跟你的小姑娘共处一室啊！” 　　李少游：“……” 　　很有道理，但是…… 　　但是，在经历了良久内心挣扎，站在那座破旧凄凉的独栋医院面前后，李少游看着那扭曲的血红大字“战栗迷宫”，最终决定舍身为爱。 　　富士急鬼屋自开业起便荣获鬼屋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虽然由于以前有过于恐怖使游客被吓出心理阴影的事件因而不断降低惊吓程度，但仍然在世界各大鬼屋的争夺中立于不败之地。 　　也许是因为工作日，排队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日本小哥等在他们前面，指着顶层上方一个浑身是血的假人嘻嘻哈哈，李少游移开目光，看到自动售票机的旁边有个写着“恶灵退散符”的机器，长安解释道：“这是护身符，买一个带在身上的话，里面的工作人员就不会盯着你追，算是给胆子小的游客一个安慰吧。” 　　前方的小哥们这时回身主动跟长安攀谈起来，长安笑得很开心，转头给他们翻译：“他们说虽然很害怕，但绝不会买护身符，不然进去就没意思了，要买护身符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进去。” 　　赵萌萌赞同道：“对啊，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李少游看着前方连滚带爬满脸惊恐从出口奔出的人，默默收回要从裤兜里掏硬币的手。 　　不多时，他们就被领到一个挂着白色布帘的房间，已经很久无人使用的挂号处，血迹斑斑的服务台，还有一名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护士站在一旁，周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他们被依次引入坐在一列长椅上，听着黑暗中的“鬼护士”讲解一些所谓的入院条例后，面前的小电视开始播放视频。 　　视频是日语，但配有英文字幕，于是李少游不得已被迫看懂了这个恐怖的故事。这家病院原身是慈济综合病院，因为无良的院长和医生受买卖器官的巨大利益诱惑，开始暗中拿病人做活人实验，在手术过程中取走健康的五脏六腑……血腥的手术台，刺耳的尖叫，还有医生病态的笑容……视频最后，灰白带着雪花的色调，时不时卡顿一下的画面中，凄惨死去的病人们带着怨气，一名面色青白，眼下留着血泪，长发披散的护士给这家医院下了恶毒的诅咒。 　　长安悄悄在李少游耳边道：“这个是真的哦，以前这确实是一家医院，后来出事就被废弃了。” 　　在这阴暗惊悚的环境里，这视频可谓是击倒众人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没有人再以为这只是一个游戏，一直轻松谈笑的几个日本小哥也没了声息，背后突然传来阴森森的声音：“几个人？” 　　李少游本来是想跟那几个日本人一起行动，没想到长安立刻回答：“四个。” 　　无奈之下，他们和日本小哥们被分开了，通过门口的走廊时，隐约能看见前方有一道门，李少游紧紧牵着长安的手，脚步越发谨慎。 　　突然，身侧出现一道惨白的身影，穿着血色白大褂的医生插入四人中间，拉住了李少游的胳膊！ 　　赵萌萌发出惊喜的惨叫，李少游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只听医生道：“请跟我来。” 　　他很有礼貌地将众人请入前方的房间，原来是一个CT室，医生脸色一变，指着中央掉漆的椅子阴沉又凶狠道：“坐下。” 　　坐下后，椅子突然一沉，眼前白光一闪，众人猝不及防被拍了照。 　　在这之后，才算是真正入场了。 　　首先是一道盘旋而上的楼梯，鬼护士递给他们一人一只小手电，然后就隐入黑暗消失了，长安自告奋勇走在第一个，而最恐怖的最后位置则留给了聂远，她打开灯光微弱的手电，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兴奋的心情：“出发！” 　　上到二楼，走廊还算宽阔，身边是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右侧是墙壁，尽头处有一扇虚掩的门，门上有两口破旧的窗，长安步伐稳稳地向前走着，眼睛往上一看，突然惊喜叫道：“那有个小孩！” 　　李少游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不由自主顺着方向看去，门上其中一扇窗户中，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蹲在里面，瞳孔黝黑巨大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们，听到长安说话后，双手在一侧一扑，整个人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爬走了。 　　“呼~我还以为他要扑下来追我们呢，看来这里的工作人员是不会主动追击游客了？”聂远就此立下flag。 　　经过那扇门的时候，李少游闭着眼没敢看，鼻腔却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满，耐不住脑海里恐怖的想象，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 　　刺耳的电锯声乍然响起，房间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浑身是血，正用翻滚的锋利锯刀疯狂地切割着手术台上一团不明物体，深色的液体从那团物体中不断涌出，喷溅得整个房间都是难闻的恶臭。 　　医生突然转过头，举起电锯，对着他们咧嘴一笑，接着便冲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尖叫，四人立刻拐进走廊没命狂奔，身后医生变态的笑声和电锯的轰鸣时远时近，不知跑了多久，身后脚步踩在木地板上的嘎吱声响渐渐消失，长安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拉着李少游休息。 　　她喘了几口气，愉快地笑起来：“一进来就这么刺激，真过瘾。”然后转过头，想要呛一呛聂远，却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李少游看着她脸上渐渐消失的笑容，心中一紧，好不容易和缓下的心跳又再度疯狂震动起来。 　　长安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身后。 　　他慢慢回过头，小手电发出的细弱光柱照出空无一人的长廊，只剩天花板上若隐若现，团团发丝缠绕着的狰狞头颅。 　　…… 　　长安呼出一口气：“啊，看来是医生故意把他们追去别的地方了，我们只能自己走了哦。” 　　身后活人的热度消失，李少游却还是不敢走在前面，只得攥着长安的手，紧贴着她的后背，隔两秒就疑神疑鬼回头看看身后。 　　感受着李少游滚烫的吐息和紧张起伏的胸膛，长安悄悄笑出酒窝，手电在阴森的环境里晃出一个快乐的圈。 　　他们穿过天花板上布满不明物体的狭窄通道，进入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并排着三张病床，都用脏兮兮的帘子隔起来，越发刺鼻的消毒水味中，完全看不清帘后有些什么，李少游正想催长安加快脚步，左边墙角诡异的红光，悠悠照亮长安伸出的手。 　　来不及阻止，长安已经掀开了最中间的帘子。 　　“唰”的一声，最中央的病床只剩下破旧的木板，其上空无一物，李少游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落回原地 　　但还未等他吸进下一口空气，长安往前一指：“看那儿！” 　　中间的床板旁边，离出口最近的那一张床上，爆出棉絮的被子突然动了，一个浑身裹着破烂纱布的血人从里面扭曲地爬了起来，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瘆人声音，整个头颅僵硬地左右晃了晃，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瞪向李少游。 　　他话都说不出来了，拉起长安就疯狂往前跑，一连途径不知多少道门，脚步在狭窄只容一人通行的走道里也迈得飞快，硬生生跑过了无数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的鬼护士僵尸病人，掠过躺着干尸和器脏标本的阴森房间，最终在一道极长的走廊前停住了步伐。 　　长安甩开他的手，拍着胸口顺气：“真是……呼，你跑这么快，什么都没看到呀。” 　　“我们可是都看得清清楚楚哦。”聂远从后面走过来，幸灾乐祸地补刀。 　　下半段旅程开始之前，四个人终于又汇合了，鬼医生再次出现，凶神恶煞地收走了他们的手电筒。这次长安说什么也不牵着李少游，任由他孤苦伶仃一个人走在中间，被突然闪灯的病床、时不时传出的腐烂恶臭、角落里冲他们发出疯狂笑声的轮椅血尸、从黑暗中伸出的活尸干手捏住脚踝吓得头晕目眩。 　　再次健步如飞躲过乍然弹起的血尸追击后，他们来到了慈济病院最出名的长廊，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在未知的恐惧刺激下，你永远也不知道哪扇门会在经过时突然打开，冲出一个满脸是血的活尸。 　　李少游这条路是闭着眼睛走完的，任由耳边传来凄厉的尖叫，沉闷肉/体撞击墙壁的声音，悉悉索索什么东西蠕动的声音，以及各种沙哑的低吼，就是不睁开，死死拽着长安的衣角，跟着她往前走。 　　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的惊吓了，没想到出口前，还有一个很大的停尸间，房门虚掩着，能隐约看到其后的布帘上写着“出口”。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李少游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过去，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随着长安伸出白皙的手臂推开沉重的门，寂静中的“吱呀”声后，渐渐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就在他们进入停尸间的瞬间，最靠近出口的那张床下，白布悉索地动起来，然后突然伸出一颗小小的头颅，最开始遇见的那个鬼男孩睁着异于常人的巨大双眸，瞳孔黝黑幽深地死死盯住他们，缓缓张开嘴，发出诡异惊悚的尖笑。 　　所有床上的白布霎那间被掀起，无数裹着纱布的僵尸扭曲着关节向他们冲了过来！ 　　李少游觉得这可能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迅捷地抱起一个女生健步如飞，他托着长安的臀/部，直挺挺一把抱起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出了停尸间。 　　长安上半身从李少游的肩膀处探出来，笑眯眯的，晃晃悠悠冲着依然在追逐的僵尸们比了个“耶”。 　　其中一个僵尸调皮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经历了长达五十分钟目眩耳鸣的连番惊吓，李少游终于重新得见白天的阳光，他脱力地放下长安，面色铁青地拒绝三人去玩过山车的提议，自己找了家咖啡馆，坐在外面尽力让阳光回暖冰凉的四肢。 　　三人先去玩了Eejanaika，这在富士高原乐园四大过山车中是被公认为最刺激的过山车，也是唯一一个需要拖鞋才能进入的过山车，当坐稳安全带都系好之后，脚下瞬间悬空，两侧站台所有工作人员和游客都在为他们唱歌送行，车子往后倒着，开始了滚轮式把游客们疯狂甩来甩去的旋转。 　　下来以后赵萌萌意犹未尽，拉着聂远继续去玩另外三个，长安有些担心李少游，于是摆摆手，往咖啡馆去了。 　　李少游正在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嘴唇依然白白的，两手紧握着小小的纸杯，长腿往前耷拉着，双目没有焦距，盯着过山车的轨道发呆， 　　这样子，长安忍不住心疼了，有些后悔自己在鬼屋时还故意吓他，坐过去抱住他的头，像摸狗狗一样抚着他的头发：“不怕不怕，都是假的啦。” 　　实际上李少游刚才真是被吓狠了，像是亲身经历了一场恐怖电影里的各种高潮场面，耳朵里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尖叫的回音。他往长安颈窝里凑过去，声音不自觉变得很委屈：“再也不想去鬼屋了，今天晚上肯定会做噩梦。” 　　真像一只受伤后求安慰的大狗，长安顿时母性爆棚，把他的脑袋拥得更紧：“好好，下次不去了，我的错我的错，晚上你要是还害怕，我陪你睡好不好？” 　　她沉浸在自责与心疼中，没发现脸色惨白的李少游嘴角悄悄勾出一抹得逞的微笑。 　　其实聂远也被吓到了，又经历了四次连番高空滚筒洗衣机的折磨，直到回去酒店，还没彻底缓过神。 　　李少游家的小姑娘，这爱好可太折磨人了。 　　—— 　　由于李少游和聂远俱都表示暂时吃不下晚饭，他们换完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后，便直接去了温泉区。 　　酒店外围是超大的绿色草坪，上有透明玻璃小花房，夹杂着山中湖夜晚的雾气，也有森林草木的清香。四人换好浴衣，穿过草坪来到“满天星の汤”大浴场，不知是不是因为未到周末，偌大的温泉池里只有他们四个人，长安脱下浴衣，就要下水。 　　她穿了两截式的泳衣，其实已经很保守，领口完整包裹好胸/部，肚脐也被高腰的裙裤遮住，下摆直到大腿中，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腰部。 　　但毕竟身材还算丰满，胸前鼓囊囊的，白色的布料被完全撑开，圆润的锁骨在月色下引得人想要向下一窥究竟，裙摆随着动作荡起来，甚至露出内里三角状的小裤裤，少女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聂远不小心瞟过一眼，立刻在李少游威胁的视线里转过头，开始嘲讽赵萌萌特意买的比基尼因为没有丰满的身材还不如直接穿浴衣下水。 　　李少游将人拉过来重新披上浴衣，面色严肃：“你这是穿的什么？” 　　长安：“……泳衣。” 　　她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开：“泡温泉啊，我这泳衣一点也不暴露呀？萌萌还穿了比基尼呢。” 　　李少游黑着脸，想要拉她去前台重新买一套“保守”的衣服，却被长安灵活地躲开，一骨碌跳进了水里。 　　她从水里探出头，发梢湿漉漉的，仰头冲他笑：“很暖和哦，快下来吧。” 　　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李少游无奈地想着，也只能脱下浴衣下水了。 　　秋季的夜来得很早，深蓝色的天幕低垂下来，缀着密密麻麻闪烁的星子，这酒店建在山顶，浴场依山靠湖，山中湖的雾气弥漫上去，将远处富士山遮成写意的剪影。 　　长安往前游了一小段，圆润的臀/部在水中隐约起伏，靠近边沿扒住瓷砖，下巴搭在手上，静静看古老的富士山下，万家灯火依稀闪烁。 　　身边的水流涌动一瞬，李少游也把手扶上来，手肘碰到她的，温热肌肤与她相触，水温正好，夜里的凉气被隔绝在身外，舒适漫进身体里每个细胞。 　　远离城市的山间繁星闪耀，长安侧过头，看见他英俊的侧脸轮廓，和拱起的大臂肌肉线条，后背一条流畅的脊柱向下衍伸，黑色的泳裤隐在温泉的雾气里看不清晰。 　　她脸上一热，忍不住更靠近他一点，问道：“饿不饿呀？” 　　李少游摇摇头，但还是招来候在一旁的服务员，问她：“想吃什么？” 　　服务员端来一个木盆，往温泉里轻巧地一推，就漂浮着向四人游了过来。 　　木盆里是四份温泉蛋，四碗米饭配四瓶冰镇牛奶。 　　揭开漆成红色的小木盖，白嫩嫩的米饭上是细碎的芝麻海苔，旁边的大碗里分装着葱花、柴鱼片和酱油。长安挑了葱花和柴鱼片放进米饭，又把生的温泉蛋倒进碗里，拿着勺子拌好，加一点酱油递给李少游。 　　“简易版生蛋拌饭，配温泉正好。”她又给自己拌好，舀了一大勺，含糊补充：“我开动啦。” 　　泡在热乎的泉水里，蛋液将米饭黏得有了湿度，柴鱼片脆脆的，配着葱香和芝麻，简单的酱油饭也拥有了无上美味。也可以选择单独咬一口生鸡蛋，鲜黄色的蛋液在口中爆开，毫无生腥味，爽滑鲜香。 　　吃完饭温泉也泡得差不多了，最后在池子里一口气灌入冰镇的牛奶，鲜甜冰凉的可口液体让身体里的燥热被完美除去，一并带走了整日的惊吓和疲惫。 　　等裹着湿淋淋的浴衣和赵萌萌告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安才开始觉得，自己答应陪李少游睡觉，会不会太过冲动…… 　　房间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她感到男人的体温突然变得灼热起来，讷讷开口：“那个，洗澡是你先还是……” 　　话音未落，李少游突然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拧过身抵在墙上，顺势低下头，不容拒绝地吻了上来。 　　两个人自在一起后，其实也经常接吻，但他总是温柔的，第一次这样深入，这样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侵入她的口腔，舌尖霸道地扫过其内每一寸柔软，她感觉到他双手向下托起她的臀/部，不断把她往上抬着，让她双腿都离开地面，只能环绕住他的腰身维持平衡，安静的室内一时只剩鼻腔里溢出的急促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长安觉得自己几乎要因为窒息一命呜呼时，他终于放开她，额头抵住她的，喘着粗气说：“以后穿这样的衣服，只能给我看。” 　　然后就放下她，把她推进浴室洗澡去了。 　　等她出来时，李少游不知去了哪里，已经一身清爽地换了睡衣，在床上等她了。 　　然后……然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他只是单纯地抱着她，说了句睡觉。 　　长安还是累了，无暇顾虑太多，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很快就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 　　李少游抱着软绵绵的小姑娘，忍住身体的不适，在她额头吻了吻，又轻轻说：“晚安，我的乖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中富士急鬼屋的内容部分来自百度攻略，因为我也没去过，所以都是瞎编的，也不吓人……吧。 第30章 森林BBQ 这天是去登山，在酒店自带的餐厅吃过早饭后，四人在大堂里等候巴士。 　　“纳豆……是什么来自地狱的美食，”赵萌萌抱着一瓶超大号牛奶不停地喝，试图冲掉嘴里那股奇奇怪怪还带着隐约臭气的残留味道，“虽然搅的时候是很好玩……不过长安，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挑食诶，就真的没什么你不吃的吗？” 　　长安说：“你少喝一点哦，不然等下跑厕所太勤。应该是没有……写意以前带我去泰国，吃过一种树蛤，叫船蛆，我也觉得很好吃。”说着，她还搜出图片，给萌萌看。 　　“呕……”赵萌萌跑去厕所吐了。 　　长安有点迷茫：“怎么了，虽然看着恶心，但确实很好吃啊。” 　　聂远在一边快要笑死。 　　李少游的手机响起来，坐在他身边的长安眼睛一瞟，看到来电显示“女王大人”，背景是一张女人的照片。电话被很快接起来，她没看太清晰，只能觉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李少游说：“我们过两天就到关西，您就再等等，行吗？” 　　关西那边有他的朋友吗？也没听他说过啊。 　　李少游突然站起身，嘴里说着“你什么时候到的”，往外看去。 　　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女人。 　　大厅的吊灯被一层帘幔拢住，自中央向外层层铺开温润的暖光，她柔顺的黑丝在颈后低低松松盘成一片云，圆领旗袍优雅地开衩至大腿中，貂皮围脖罩住上半身，细腻的绒毛中露出秀美下颌，丝质裙裾扫过线条流畅的小腿，脚背莹润如玉，撑起亮黑色的鞋面，行走间隐约看见鞋底艳丽的红色，矜贵又冷艳的，鞋跟踏过酒店地毯，有千般韵味，万种风情。 　　仿佛周围时光都微微凝滞，她像是三十年代上海滩的官家小姐，从旧相片中款款而来。 　　她的眼睛极其漂亮，扫来这边，微微睁开一点，李少游和聂远就迎上去了。 　　长安坐在沙发上，有点无措。她不知道这是谁，但似乎有些眼熟，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眼睛…… 　　“少卿姐！好久不见。”聂远的嗓门已经飘过来。 　　长安还愣着，李少游已经领着人过来，介绍道：“这是长安，这我亲姐，李少卿。” 　　李少卿露出优雅迷人的微笑，脸庞被耳垂上莹白的珍珠映衬着，越发显得肤若凝脂：“苏长安，幸会。” 　　“你好，长卿……姐。”长安回过神，连忙起身，握住她伸出来的手，心里便只剩感叹：初生嫩芽纤纤柔荑，几乎像要在自己手里化开了。 　　“今晚你们还住这里？给我订两间房。”她转头对李少游挥挥手，“白煦在外面，还记得吗，前段时间在京都遇到，就雇回来了。” 　　白煦是很久之前李少卿环游世界的保镖，后来不知怎么换了人，这当儿又回来了。李少游印象中，他话极少，总是沉默跟在大姐身后，如暗影中稳健的磐石。 　　“我们去登富士山，就不住这里了，给你订那边的。” 　　“登山吗？可以，好久没锻炼过了。”李少卿素手拢着貂皮，小小抻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肢延展开来，暗纹描金边的团簇牡丹如流水般在众人的眼里盛开，葳蕤生光。 　　把长安脸都看红了。 　　—— 　　今年十月的富士山积雪不多，登山路线还开放着，气温很低，他们从吉田口登五合目，山道旁林木深红，枫叶如火。长安裹了件短风衣，配紧身裤和小皮靴，手揣在兜里跟赵萌萌叽叽喳喳地走在前面。 　　李少游看了眼身边踩着五六厘米高跟鞋的上海滩名媛，有些无语：“等下走不动了我不负责的啊。” 　　“你姐姐穿十二厘米高跟鞋在陆家嘴叱咤商场的时候你还在高中泡妞好吧，何况哪需要你，”李少卿斜飞出一个媚眼，招招手叫来跟在身后的白煦，后者自觉地将她的包包接过，又继续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一旁。 　　这保镖做的，可真像古时候的仆人。李少游嘲讽道：“许久不见，派头还越来越足了。” 　　李少卿柳眉倒竖，一巴掌呼上他后脑勺：“你还好意思说！什么专程来日本见我，几天了？还在关东转来转去，等着我来就你呢！” 　　李少游遮住脑袋，敢怒不敢言，往前牵了长安，跟她说：“之前说秋天来日本有事呢，其实就是来见我姐，她念着要见我女朋友，念了好久了。” 　　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配合着李少卿，乖乖走慢了些，跟在她旁边。 　　她今天又编了辫子，细细的从右侧挽过来，露出一边小巧的耳垂。李少卿看着这可可爱爱的小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李少游这小崽子，谈恋爱都不告诉我，我还是看写意微博才知道的。” 　　长安说：“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呢，少卿姐是在日本旅游吗？” 　　“对啊，”李少卿漫不经心拢了拢散到耳边的发丝：“秋天欧洲萧瑟的很，这边挺好。” 　　对着这位之前只出现在网络上的姐姐，长安又说了几句，便不太能想到话题了，好在李少卿看赵萌萌一直回头，便又招招手道：“你是萌萌？在日本玩得开心吗 ？” 　　赵萌萌早就想跟这风华绝代的美人搭话了，此刻屁颠颠走回来，紧接着话题，跟她们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聂远看着赵萌萌狗腿的样子，不屑地撇撇嘴，趁女生们不注意，凑过来跟李少游挤眉弄眼：“味道如何呀？” 　　李少游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的额头推开：“没吃。” 　　“Seriously？”聂远夸张地惊呼，被长安回头疑惑地一看，又压低声音：“难道你……单身几年下来，不行了？” 　　沉默的白煦微微转头看过来，又很快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李少游额头爆出几根青筋，长腿一伸踹在他屁股上，咬牙切齿道：“闭上你这鸟嘴！不到时候而已。” 　　“哦——”聂远又摆出那副高深莫测的欠揍样：“这么好的小姑娘，是要留着慢慢来。” 　　前面三人不知聊到什么，俱都开怀笑起来，长安微偏着头，能看到右侧脸上深深的酒窝，盛进整个深秋的林间阳光。 　　鸟鸣清脆，树影婆娑，李少游看着被山风温柔吻红的枫叶，忽而笑道：“是啊。” 　　—— 　　爬了一天山，众人都很是疲累，李少卿更是在三分之一的路程中就趴上了白煦的肩。他们回到酒店，是森林深处的小木屋——PICA Fijiyama，一个以户外风格为主打的新型生态环保度假酒店，提供的户外活动极多，除去骑着单车环绕森林湖泊，还有洞穴徒步、攀岩、滑翔伞、划独木舟甚至钓鱼。 　　大堂装修得很低调，全通透的玻璃墙体外就是木屋森林与草地，摆着烧烤炉和长条木凳，堂内设有商店，供住客选购一些本地特产和露天烧烤用的柴火， 　　他们房间是供多人居住的复式独栋别墅，但长安和赵萌萌一看到草坪外可爱的半透明圆顶帐篷，就挪不开眼了，都表示想要住在这里。 　　李少游去换了房间，因为帐篷不带独立卫生间，聂远和李少卿还是选择住方便的别墅。夕阳染红阔远天际的时候，长安已经抱着柴，生起火来了。 　　别墅是北欧童话的风格，四周都有观景窗，李少卿换了一身旗袍，站在窗前看着长安热火朝天地切菜生火，李少游想帮忙，却越帮越乱，最后被推到一边坐着，手里被塞了一杯果汁，看起来委屈巴巴。 　　“你看，”李少卿招来白煦，对他说：“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对吧？” 　　白煦默默点头，给她裹上柔软厚实的披肩。 　　草坪更往里的地方是十数顶森林小帐篷，白色的布搭下来，在黑夜里亮着暖黄的灯光，有点像芬兰看极光的那个著名酒店。 　　晚上的森林万籁寂静，安静到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赵萌萌对着盘中满满当当的牛羊肉串、五花肉、青椒、秋刀鱼拍了照，发了微博，又看到张梦玥的更新。 　　她在出发前曾联系过张梦玥，对方只是说等她回去之后再约，她却已经很开心，还在东京买了一瓶香水当做给她的礼物，此刻却看到张梦玥微博里和她抱在一起的网红脸小美女，配字“真后悔没能早点遇到你，生日快乐，圆圆。” 　　她过生日的时候，张梦玥从来没在社交平台上发过什么，就连平时她们出去玩拍的合照，都只有赵萌萌自己发了一堆。 　　酒店隐在森林深处，周围光源不多，长安在烤茄子，紫色表皮不削，从中央一刀切至蒂，剖面划上几道，浇上酱油碎蒜小米椒，细长青椒斜切成圆圈状铺上去，中间撒上剥好的松子仁，放上铁架，皮渐渐皱卷，蒜末松仁开始冒香。 　　赵萌萌串着凤尾，双目无神的盯着帐篷的小园顶。 　　一双筷子伸到她嘴边，夹了一条油亮亮的茄子丝儿。长安笑眯眯看着她，说：“你尝尝，入味吗？” 　　有些烫，她接过筷子吹了吹吃进嘴里，在舌尖转了好几圈。茄肉很入味，日本这边喜欢用清油，油味极淡，但有过油的松子，脆脆的，香气一直钻进胃里。 　　聂远他们从别墅出来了，李少卿一巴掌拍在坐一旁默默喝果汁的李少游脑袋上，指挥他给自己也拿一杯。 　　李少游蹙着眉走过来，也被长安喂了一口茄子，赵萌萌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李总，那个……你觉得张梦玥，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安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向她，她才意识到有些突兀，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我跟她不是好朋友嘛，然后长安也跟她不熟，所以我想着问问李总……” 　　真是越说越乱，没有的意思也被这话提出了别的意思。 　　李少游倒好一杯果汁，在长安的注视下，忽而笑道：“我只知道她作为一名网红是很合格的，会自己立人设，找机会增加曝光度，也会铺后路，能给公司带来利益。” 　　“但是你要问我她这个人，”他耸耸肩，拿了果汁说着走开了：“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我也跟她不熟，不了解。” 　　赵萌萌还愣愣的，长安又开始烤肉了，五花肉片得极薄，她先拿了鹅卵石烤热，刷一层油，腌好的肉片往上一铺，边缘顿时微微卷起，孜然和细盐被溢出的油沁着烘托肉香。 　　她手下动作着，没有看赵萌萌，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写意，她怎么说我吗？” 　　“我那时候很胖的，班里的小男生喜欢嘲笑我的头发，说像金毛狮王，但我太傻了，总觉得很孤单，再被欺负也跟着他们玩。有天下午，他们把我堵在教室阳台，一直扯，我就只知道哭，在他们把阳台门锁住之前，写意来了，跟他们打了一架，小男孩被她揍得哭着鼻子跑去找老师，然后她看着我，说，一身肥肉白长了，真没用。” 　　赵萌萌惊讶地捂住嘴，她是在微博上看过长安和林写意互动的，两人亲爱来宝贝去，没想到写意还对长安说过这样过分的话。 　　长安喂了她一片肉，微笑着继续说：“但是没什么的，她并不是在嘲笑我的外表，她只是看不起不会为自己争取的人，我自己知道就够了。后来我一直到大学才瘦下来，她却再却再也没说过我胖，就这样很好地陪伴了我二十年。” 　　“我是想说，交朋友就像谈恋爱，别人看得再清楚，也还是只有你们两个人最知道怎么回事。” 　　长安转头看她，眼睛一半隐在晦暗里，一半被漫天繁星映亮，端起烤好的肉菜给她：“麻烦你帮我把这些送过去吧，谢谢哦。” 　　赵萌萌轻轻抱了抱她。 　　李少卿吃得很少，几串青菜下去后就围着稠制披肩把腿搭上长椅，白煦半蹲一旁给她按摩，一杯果汁愣是喝出品拉菲的架势。 　　李少游翻个白眼，继续过来给长安帮倒忙。有两顶帐篷的灯灭了，漫天繁星在宝蓝色的丝绒幕布里流淌着，洒下银亮的光，李少游跟长安肩并着肩，伺候另外几人舒舒服服地吃完了这顿户外晚餐。 　　—— 　　等收拾好散场，夜已经很深，长安从别墅洗完澡进帐篷，看见李少游已经换了轻便的长袖T恤和棉制家居裤，袖口挽到臂弯，露出修长有力的小臂，就着床头小灯，正躺在看她带来的书。 　　她觉得有些尴尬，磨磨蹭蹭挪着，李少游抬眼看她，大手在身侧床铺拍了拍，笑眯眯地：“小长安，床都暖好了。” 　　长安红着脸上了床，李少游臂弯一收，她就靠进了他的怀里。 　　突然想起一部电影，女生在床上看书，对爱人说一个单词，两人就自然而然用最舒服的姿势相拥，熟稔亲密。 　　是一部美国电影，女生只是说“lean”，但翻译很调皮地译成“靠靠”。 　　长安想象李少游对她说“要靠靠”，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李少游的手紧了紧，问她：“笑什么呢。” 　　他的呼吸从颈后喷下来，她摇摇头，又往下靠了一点，让李少游给她读书。 　　帐篷里燃着松木香，顶部被做成透明，银河星光耀耀，静静流淌进眼里，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带着身体温暖的热气，一道钻进心里。 　　“人跟命运相互依存，相互召唤，相互创造。” 　　他的下颚线很利落，头发修整地极干净，露出光滑的额头，眉峰下是深邃的眼和高挺的鼻梁，嘴唇有些薄，但很柔软的，正在认真地张合。 　　真好看啊，长安想。 　　两个月以前，她还只能在心里默默想象，如果能抱一抱他，会闻到什么样的味道。而此刻她就躺在他怀里，男人有力的心跳从胸腔传递到她的后背，她被他的气味裹着，像泡在舒服的温泉里，浑身暖洋洋的。 　　“人们白白了解真相，白白积累经验，但仍不能改变他们的天性……他们一辈子都在为某件事做着准备。” 　　长安摸摸他的下巴，说：“你在为什么做准备呢。” 　　李少游还在思索，长安又继续道：“我想认真生活，就是在为所有事做准备。好好吃饭，努力快乐，认真爱人。” 　　李少游说：“既然已经在生活，一直在生活，那什么时候才知道已经做好准备了？” 　　长安翻身躺在他身上，背着光，眼睛里却仿佛依然有漫天银河，闪着温润的光：“它们来的时候，你就知道啦。” 　　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做好准备啦。 　　（秋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电影是《欲望都市》 第31章 冷吃兔 从日本回来以后，秋天很快带着枫叶离开，寒冬腊月已经走到一半，年底需要处理的事务极多，李少游再也没理由做甩手掌柜，开始亲自到公司上班了。 　　工作日的市中心，都市丽人们一边抱怨成都没有秋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边依然光裸着白皙的小腿，手捧咖啡脚踩高跟打仗般从写字楼门口鱼贯而入。 　　星华公司购置的五层独栋位于寸金寸土的地段，起初只有顶楼一层，下层都外包出租，后来做大，并上直播分部，才渐渐占领整栋大楼。 　　然而就算只有五层楼，早高峰的电梯门口也排着长队。李少游叼了根烟，一进楼梯间就点上火，懒懒散散往上走着。 　　有人在三四楼楼梯间高声谈话，拐过侧面透明的被雾气笼罩的玻璃窗，两个女生正一坐一站的聊着天。 　　“Moon，这周末去我家玩吗？我妈妈说……卧槽！”坐在楼梯上的女生一张标准网红脸，听到动静一转头，惊得嘴里的烟往下掉，乱飞的火星子燎到当季高定羊绒衫的下摆。 　　李少游停下脚步，斜眼往上看，明明是站在低处，陈方圆硬生生看出一股被俯视的战栗感。 　　她吐掉烟，站起身，高跟鞋在地上慌乱地磨了几下，半根烟身被七零八落碾了一地。 　　李少游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摆了摆手。 　　张梦玥微不可察地皱皱眉，绽开笑往前走一步，说：“李总，回来了吗？” 　　李少游点点头，继续迈开步子往五楼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陈方圆才呼出堵在胸腔的那口气，凑近张梦玥问道：“艹，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在山里度假呢吗？吓死我了，要是他跟我爸告状说我抽烟，年底的压岁钱就没了！” 　　陈方圆小时候见过李少游几次，每次都是在两家应酬席上，被父母用李少游的优异成绩进行比较，在她印象里，李少游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给人的感觉，跟一脸严肃的李叔叔如出一辙，让她丝毫不敢造次。长大以后，他的那双桃花眼看着更凌厉了，猝然在干坏事的时候被遇到，话都不敢说。 　　张梦玥拉的赞助方老总姓陈，陈方圆就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张梦玥母校的在读艺术生，前段时间，张梦玥被母校艺术系社团请去做了小型讲座，又用了点小手段，便很顺利地和这位被家族保护得很好的富二代小姐成为了朋友。 　　这段时间她忙于筹备自己的品牌，直播频率适当降低，这天来公司集中拍一些化妆换装视频，被陈方圆缠着下午去逛街。 　　张梦玥的脸从阴影里侧过来，在晨光下依然带着漂亮的笑：“没事，我去帮你说。” 　　五楼是公司管理层的地方，李少游的办公室只占其中一间，离开两个月，打扫卫生的阿姨还尽职尽责让整面落地窗保持着光可鉴人的状态。 　　李少游刚坐上滑轮椅，门就被敲响了，他戴上眼镜，说：“进来。” 　　尖细的高跟声被厚实的地毯吞没，张梦玥走进来，微微俯身，手撑着桌面，对他笑：“李总，刚刚……” 　　李少游从她进来就低下眼睛，盯着桌上的材料，说：“我不会告诉陈总的，让她放心吧。” 　　他随意挥挥手，像在打发什么路边跟着他的流浪猫狗。 　　张梦玥退出去，替他关上门，笔挺的背脊在回到自己直播室以后也没有弯下去。 　　陈柳在电脑前修图，回身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电脑后面巨大的圆环形打光灯刺得人眼睛发花，张梦玥松开紧紧咬住的牙关，在沙发上优雅地坐下，还是完美漂亮的笑：“没事。” 　　—— 　　秋菊花瓣边缘耷拉下去的时候，李少游为了方便到公司办公，很自然地住回了市区。他不说什么时候回来，长安便也不问。 　　樱桃早就习惯铲屎官三五不时地将它丢给陈生或者李婉，自己外出潇洒，但十一却很难得耍了脾气，回来的那天爪子抱着李婉的手不放，被李少游拖着尾巴拽进车里，也一直偏着脑袋不看他们，气呼呼的小白眼持续到第二天清晨，被长安用火腿肠诱惑到林子里，看见晨间在地面啄食的鸟，才屁颠颠追着它们撒欢儿。 　　“它这性格，”李少游当时看着十一扭屁股扑鸟，嗤笑点评，“有点像聂远，前一刻还多生气的样子，只要出现别的感兴趣的东西，转头就能忘掉面子。” 　　“这多好，面子又不能当饭吃。”长安回忆聂远和李少游相处的细节，竟觉得确实很像。 　　她想起临出门前那肥猫在沙发上瘫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样子，问：“那樱桃呢？它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乎谁给它铲的屎。” 　　“樱桃……”李少游略作思索，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手下不老实的捏她的痒痒肉：“像你。” 　　长安就猜到他要这么说，喘着气笑说：“是不是想说我们都一样胖胖的？！” 　　“没有没有，”李少游笑眯眯的，把下巴搭在她头顶蹭来蹭去：“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是因为太乖了，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不像十一，”他手指指着十一狂甩的尾巴，继续说：“看这油光水滑的，我怕它哪天被人家卖了煮火锅，还能在锅里啃菜叶。” 　　“你说什么呢！”长安打了个寒噤：“别瞎比喻！呸呸呸！” 　　说着，她四指并拢，在李少游嘴前轻轻拍。 　　刚剥过火腿肠的指间还带着些咸香，李少游突然没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濡湿的触感腻在指缝里，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回忆，长安不觉红了耳尖，因为连续宰兔肉而酸麻的手臂突然又能再举起来了。 　　之前李少游跟她好好商量过一回，说直播的事情，又说帮她成立个人工作室，最后两人一致认为，她还是不适合走直播的路线，像以前那样，维持做温馨治愈风的视频就很好，还是选择先签公司。 　　李少游去市区之前，已经提前跟她安排好初步签约之后需要做的事，建议她首先做一些方便打包的食物，送出一部分作为粉丝福利，为开店做准备。 　　长安怕冷，这样的天气对她来说已经算入冬了。 　　冬天嘛，就要吃辣乎乎的东西。 　　于是起了个大早，去菜场看杀兔子，打算做冷吃兔。 　　四川西南，自贡富顺一带是全国有名的养兔之乡，而冷吃兔就是其著名的特色小吃，外省人可能更熟悉麻辣兔丁这个称呼，自家制作的冷吃兔，一只兔子大概就能装两袋，但考虑到包装，长安打算把五只兔子分成二十袋，每一袋半斤多，作为粉丝福利就刚刚好。 　　山里环境允许，饲料兔少，菜市场很多专门卖土兔的店家，还有专门提供去骨兔肉的服务，长安提了五只兔子，赶回去自己做这二十斤小炒零食。 　　“首先我们把兔肉洗干净，撕掉肉上附有的油脂，宰切成不大不小的块状，加料酒盐巴腌制……”切完五只兔子，长安呼出一口气，退到镜头外揉手腕。 　　“然后把老姜、大蒜、□□切细，这样才方便出味，加花椒、茴香、桂皮、八角……” 　　有两只八角长得很对称，看起来太可爱，长安玩心起，拇指和食指把小八角夹在中间，凑到故意张大的鼻孔下对着镜头调焦距，从视频里看起来，鼻孔就像是两个硕大的黑洞，要把焦木色的八角星吸进去了。 　　冷吃兔要先油炸，五只兔子，费了长安四斤油，她在后院，用土炕架大铁锅，油太多，锅里的油泡难以散去，就加葱根去泡，接着下葱姜蒜、配料爆香，兔肉下锅。 　　被配料燎成金黄色的沸油，兔肉在波浪中翻滚着渐渐变成熟白的漂亮色泽，长安一只手握着长柄铲子轻翻，另一只手往下移了移镜头，让炕边的涂鸦入镜：“这是我小时候画的，后来被写意照着涂到这上面，丑萌丑萌的，是不是很可爱？” 　　泥巴炕上是两个简笔画小人儿，一个扎着高马尾，一个是满头凌乱的卷毛，手牵着手，写意多画了一颗樱桃，还在中间加了个嬉皮士风格的love & peace. 　　长安用一只巨大的漏勺舀起微微发黄的兔肉，双手并用上下抖动，黄澄澄的油从粗细均匀的格子间流出，数十道细细的，滴进翻滚的油浪。 　　“然后就是冷吃兔的精华——干辣椒啦，剪刀剪成小段，泡泡水，这样炒的时候不容易糊，然后直接下锅，先去掉水份。” 　　干椒入锅，水份炸干后，放入兔肉复炸，依次加入干辣椒面、酱油和芝麻，待兔子肉炸至金黄，锅内的油都变成亮丽的鲜红色，就出锅放凉，锅里的油倒掉，加入蒜末、白糖和花椒面调味。 　　“今天的五只兔子，我会分成二十袋，每袋大概半斤的样子，在微博抽二十个小可爱送出哦。” 　　夜幕来得越来越早，长安打开地暖，穿着毛茸茸的袜子坐在客厅，面前是一小盘冷吃兔和几个五香兔头，做晚上的宵夜。焦黄的肉粒被埋在鲜红的辣椒段中间，加一点点醋中和辣味，用筷子或牙签刨一刨，挑着捡着，不会太嫩也不会老，有兔肉的柔软感觉，又很有嚼劲，吃几颗之后，舌尖渐渐被辣味刺激得在嘴里来回跳舞。 　　手机响起来，是李少游。 　　华灯初上的蓉城，触手落地窗的玻璃冰冰凉凉，李少游取下眼镜，手机屏幕里首先出现了一个狰狞的兔头。 　　李少游：“……” 　　虽然来到蓉城已经好几年了，但他还是没有尝试过兔头这种……看着恐怖，吃着狰狞的食物。 　　手机里传来长安清脆的笑声，然后就是她弯弯的眼睛和白莹莹的脸庞。 　　李少游手痒痒的，想狠狠捏她的脸。 　　“下班了呀。” 　　“差不多，在干嘛呢？” 　　“你看啊，”她又把手机转过去对着兔头，“在吃宵夜，你没吃过吧，这周回来做给你吃啊。” 　　“好。” 　　长安嘴唇被辣得红红的，在屋里还戴了个毛线帽，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软萌又可口。 　　昨天刚分开，他竟然已经开始想她了。 　　“你还在办公室呀？” 　　李少游点点头，指尖缩进手心，说：“福利活动定的送冷吃兔吗？” 　　客厅花瓶里插了几束朱顶红和兰花，盛开正好，幽香被室内地暖哄着沁润四周。 　　长安被辣到咻咻吸着气，手在嘴前挥着，断断续续说：“你周六回来吗？” 　　“周五吧，”李少游说完，又低声加了一句：“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谢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柒柒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豪华火鸡面 入冬以后，山间清晨容易起雾，在越来越低的气温下，长安尚能坚持在太阳出来前起床，全靠十一已经乖乖养成外出方便的习惯，每天准时用湿漉漉的鼻子将她蹭醒。 　　温热的鼻息在脸上喷来喷去，长安伸了个懒腰，闭着眼想，周五，李少游该回来啦。 　　她把十一的头按进被子里，等它用爪子使劲刨自己，清清睡意，起床遛狗。 　　从小花园出门，再走一段，有一小片林木繁茂的小路，泥土带着清透的绿意，鸟鸣清脆起伏，十一撒丫子跑得欢快，乐此不疲地追逐着落地觅食的小动物。 　　青城山四季常青，温度却不常暖，好容易在被窝里一夜捂成热乎乎的手脚又瞬间在接触到林间薄雾后变得冰凉，就算活动片刻，依然是温热血液不愿照顾的边远末端。 　　这种时候，长安就会控制不住老母亲的担忧，想着十一那肉爪子踩在露水蒸发的地上该有多冷……冬天，真是愁人的季节。 　　寒冷环境下的温暖更让人昏昏欲睡，还未到隆冬，长安都是入夜才会打开地暖，偌大别墅室内，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她迫不及待取出蒸笼上热气腾腾的甜玉米，呼呼吹气小口啃，配豆浆暖胃。 　　但直到日头高悬，薄雾散去，长安吃完早餐，也没能将胃里的热度传递至周身，她忍不住又用沸水泡了红糖，双手在胸前紧紧捧着热乎乎的杯子，缩手缩脚打开电脑剪视频。 　　微博上胖虎爱吃西瓜的昵称下面，已经有了“星华签约博主”的认证。 　　二十袋冷吃兔已经全部寄出去了，长安本想给赵萌萌送去，但她前段时间回重庆老家陪家人，还记得专程发消息告诉长安说下次直接来吃刚出锅的。 　　李少游给她安排了星华的金牌经纪人马岚，手下带出过的全网红人以及直播平台一哥一姐无数，业务能力很强，常常忙得脚不沾地，但也许是有老板授意，从奖品包装到抽奖微博文案，一并手把手教她做好。 　　收到兔子的粉丝们都很给面子，纷纷表示人间美味，希望能够有渠道购买。 　　一只羊猴：“作为土生土长的自贡人，我表示这味道和我们自贡冷吃兔没有差别，甚至因为是胖妞做的，我还吃出了爱的味道！” 　　杀死比我：“这包装太可爱了，那个兔兔的小贴纸，让我忍不住一边吃一边感叹，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不会是谁的宝贝：“楼上，你忘了胖妞妞亲手画的灵魂兔兔和她的冬季祝福吗！不得不说胖妞的字好圆好胖，好符合人设。从不吃辣的南京人即使用热水涮过两道，还是被辣得哭出声，也被好吃得哭出声。” 　　但很自然的，因为签约，会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蜜思波波波：“哦，星华啊，下一步，开淘宝店，再下一步，为经营店铺疯狂营销。这是要开始恰饭了？小清新人设不维持了？” 　　我就看看不说话：“瞎说什么大实话，哪有美食博主签约以后就不再好好做菜反而只知道立人设卖情怀了呢 [滑稽][滑稽] 。” 　　长安一手撑着头，双脚蹭进桌下趴着的十一肚皮，手指往下滑，很快就看完了为数不多的不和谐评论，嘴角依然挂着笑，给写意打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写意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遥远：“乖乖，selamat pagi~” 　　这是印尼语早上好的意思，写意的音色带点磁性，很像传说中的御姐音，说东南亚的语言，竟然也给人娇憨的感觉。 　　“早安呀。”长安亲昵道。 　　聊了聊近况，长安问：“你上次说在七号公馆有另一栋别墅，是什么意思啊？” 　　去日本之前，写意曾跟她提起过，在七号公馆购置了一套二手别墅，但她很快就被制作组叫去处理紧急状况，再没了下文，长安斟酌了会儿，觉得她的意思可能是想变现。 　　从小就是这样，写意明明身为吃喝不愁的富二代，却总是很接地气地担心长安的生存问题，等到了大学，就变成忧虑她的职业生涯规划。 　　当然，在爷爷的放养政策下，成年以前每每走到人生岔路的尽头处，都有写意接她回家。 　　“对……Bintang please，”呼啸的风声小了些，写意好像进了什么房间，继续说：“那家人买来周末上山度假，马上要跟着儿子移民去澳洲了，你有没有想过做民宿？” 　　Bintang是印尼很有名的一种啤酒，那边传来开瓶盖的声音，长安先问她：“你早上喝酒？怎么了？” 　　“没得事幺儿，”写意开始说方言，“遇到个人，回来说。位置多好的，还修了个泳池，我让人把钥匙给你，带你先去看看，之后你自己考虑。” 　　长安答应了，也没再多问别的事，跟她说了自己签约星华。 　　写意沉吟片刻，问她：“合同需要我找人帮你看看吗？” 　　长安说：“签了最短年限的合作合同，还有底薪呢，我找事务所看过的，没什么问题。” 　　“可以啊，以后你就算是甲方老板了。”写意似乎又走到海边，风卷浪花的波涛声汹涌，她的声音依然清晰传进长安的耳朵，“如果后期公司给你压力，你就解约，路子多着，别担心。” 　　长安说：“知道啦，开心最重要嘛。” 　　—— 　　午后，长安跟马岚商量淘宝店的事，商量了基础风格，又定下几款商品，预计会在十二月初开业。马岚给她推荐了美工部的名片，让她在开业前确定好包装。 　　长安不是美术科班出身，做自媒体博主，剪一支视频往往都需要一到两天，复杂一点的甚至三个整天，还不算上布置或者拍摄的时间，在之前维持一周一更，加上运营微博和与金主商谈事宜，平日里也算不得轻松，现在有了团队支持，视频剪辑、联系资源之类的工作或许可以有些助力，但别的事情也随之而来，甚至更忙了，刚开始的这一周，连午觉都没得睡。 　　她忙忙碌碌一下午，看风格图片案例看得眼花缭乱，回过神来时，指尖冰凉，脚也麻了，十一一个翻身，触动麻木神经的酥痒感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冬天长时间坐在电脑面前，用狗子来暖脚也不是个办法。 　　看来是时候掏出贮藏室里的大家伙了。 　　她给陈生发了短信，发现他没去学校，于是招呼过来帮忙，两人哼哧哼哧把客厅的矮几搬到后院，又拿出被炉，摆在客厅中央。 　　长安邀请他围着被炉休息一下，但陈生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帮完忙问她写意什么时候回来，得到不确定的回答就又走了。 　　快到六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长安喂了十一和樱桃，听到落地窗被敲响。 　　李少游站在窗外被夜色包围的花园里，米色风衣非常亮眼，头发剃短了点，干净又帅气。 　　长安几乎是小跑过来，被炉中心的木桌上有几枝白梅插进圆肚细口的花瓶，被室温烘热的幽香随着打开的窗一道扑了他满脸。 　　他张开双臂，微笑着，漂亮的眼睛里融了满满当当细碎的柔光。 　　“Hey my princess.” 　　长安借着小跑的后劲往上一蹦，被李少游稳稳托住。 　　是熟悉的橙木香，冬夜里闻起来很凉，丝丝缕缕渗进鼻腔，一点点刺激，然后更多温柔想念。 　　李少游觉得她像只树袋熊，挂在身上，脑袋还在慢慢往颈窝里凑。 　　小树袋熊说：“Hey daddy.” 　　气得他狠狠掐她的痒痒肉。 　　亲近一会儿，长安问他：“吃了吗？” 　　“当然没有，”李少游坐在沙发上，伸脚调戏露了一节屁股在被炉外的樱桃，“不是说好给我做兔头吗？” 　　长安这几天有点忙，已经忘了，皱着眉想了会儿，决定给他做火鸡面。 　　拿出两包原味火鸡面，先下水煮至半熟，捞出备用。 　　鸡肉块用盐和生抽简单腌制，京葱斜切段，下锅炒至鸡肉变成白色，再加入火鸡面和它配好的酱料包一起炒。 　　因为李少游不能吃辣，虽然这样做出来的火鸡面已经少了很多辣味，但长安还是又加了芝士粉和少许醋。 　　李少游坐进被炉里，在客厅看电视。 　　厨房里传来熟悉悦耳的动静，龙头流出哗哗水声，刀碰菜板快而有节奏的笃笃声，转动旋钮“啪”的点火声，食材遇油噼啪作响释出浓香。 　　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再常见不过的烟火气。 　　是她的声音。 　　长安端着两盘内容丰富的辣炒面上桌，移开电脑，又端来一份凉拌凤尾和两杯冰牛奶。 　　火鸡面的酱料除了惊人的辣味，还带一点韩式的甜咸，炒京葱鸡肉的时候，加一点香油，浓郁的辣酱味裹着麻香，鸡肉嫩滑，葱段脆爽又有不同层次的辣感。 　　赤红色的软面被芝士黏得难舍难分，长安用两只筷子分开挑起搅动，像吃意面，很快裹出一根蜂蜜棒似的，戳到李少游面前，笑眯眯的：“啊——” 　　李少游配合她张大了嘴。 　　还是有些辣，但浓郁的芝士味儿也在，实在太辣的时候，就灌一大口冰牛奶，往日尝不出味道的牛奶也变得很甜。 　　不管是一口鸡肉配面，还是凤尾配面，主食带来的满足感都很好慰藉了一下班就开车赶回来的李少游。 　　吃饱喝足，李少游伸手碰了碰沙发上的电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有没有看微博评论？” 第33章 竹筒饭 “看啦，”长安把碗收好，拿过电脑打开微博，“你也看了？” 　　李少游说：“忙里偷闲。” 　　何止是忙里偷闲，他从下午看到微博下那些不和谐的评论后，心思就一直往山里飘，加急处理了公务，又推了应酬才赶回来。 　　“你要这么想，”长安说，“火了才有人黑我。” 　　“那你想火吗？”李少游问道。 　　长安在木桌上伸展手臂，下巴搁上去，微微抬眼，笑眯眯的：“不想。” 　　“就这样，”被炉里，她的腿在温暖的狭窄空间里惬意地动来动去，不时碰到李少游蜷起来的长腿：“不温不火，蹭星华的底薪过日子，不好吗？” 　　“好啊，”李少游把脚一收，夹住她不安分的腿：“别乱动。店铺什么时候开？” 　　“快了，我今天看了好久风格图，都快分不清颜色了。”长安揉揉眼睛，拖着十一的尾巴阻止它往被炉里钻，又说：“今天写意说想让我帮忙做个民宿，这周末会有人带我去看，你要去吗？” 　　李少游说：“她的房子吗，在哪里？” 　　“就在公馆。”长安的腿被夹在他的腿间，四只脚挨在一起，温热亲昵。 　　她给李少游调出看好的几个方案，李少游指点了一下，说：“还是主要看美工部的想法，等店铺开始营业，一定还有更多人不满。” 　　“很正常的事，”长安说：“但只要我不会因为这些就不再认真做饭，就没关系。” 　　在幽静的山里和猫狗作伴，视频总是清新温暖的风格，总给人与世无争远离都市纷扰的感觉，突然跟公司签约，开店卖产品等一系列动作，好似连之前漫长的从默默无闻到有一定知名度的时光也都沾上铜臭，难免会让一些人产生质疑。 　　但不管怎么样，网红最重要的还是内容，只要有好的内容，有大家喜欢的东西，在已经存在一定粉丝量的基础上，发展不可避免，就算有人看不惯，该在的人也不会轻易离开。 　　“我只是想，宣传不要太过，就这样慢慢来，实在不行的话，”她停顿一下，用手腕处的藤镯从橘子堆里刨了一个出来剥着，“我就只做民宿老板娘，每天撸猫撸狗，爬爬山养养花，给食客投喂美食，也很不错。” 　　她说得很慢，但不带停顿，流畅自然，李少游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想象小姑娘带领或疲惫或兴奋的旅客进入房间，床铺是阳光的味道，桌上精油瓶插/进木枝，他们进门会先闻到清透松香，寒冷的冬夜里有她煮的乌骨鸡汤暖胃，炎炎夏日也有冰镇西瓜汁，晚上伴着虫鸣入睡，秋晨被鸟鸣和浓郁的桂花香气唤醒。 　　也许她会细心做一份旅行小手册，为乐意了解道教文化的人讲解前山的遗迹典故，而只是为了放松观光的人，十一会叼着小木桶，带他们去晨间泉溪旁打水。 　　“是很不错，长安肯定会是很成功的老板娘。”李少游把橘子分成两半，揉了揉她的脑袋。 　　窗外下起小雨，淅沥的雨声吻进土地，桂树的影像土地里小生物温柔的窝，远处连绵山脊静默起伏，渐渐沉进绵密的黑暗。 　　被炉里暖烘烘的，橘汁的清香散溢进空气，长安工作了一天，平时睡午觉的时间也在跟马岚商量事情，李少游看了一会儿电脑里的初步方案还有视频的半成品，她已经趴在对面睡着了。 　　其实李少游不比长安大很多，但总是感觉她像个小姑娘，也许就是因为她睡得太多。 　　虽然睡得再晚也会早起，但长安总能找机会在白天把睡眠时间补回来，他曾经悄悄算过，她几乎每天都要睡十个小时。 　　她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有几缕头发掉到脸颊旁，被均匀的吐息吹动着微微起伏，发色因为自然卷的蓬松感显得很浅，她一半脸埋进臂弯，露出另一半在灯光下被镀上柔软的光。 　　像冬眠的小动物。 　　李少游把电脑关掉，起身抱起她，往楼上走去。 　　是有多怕冷，连脚上也穿厚厚的棉袜。 　　进卧室把她放上床的时候，长安醒了一下，在被子里半睁着眼懵懵地看着他，李少游忽然想留下，但樱桃和十一已经早他一步跳上床，分别占据了两处最佳位置。他俯下身帮她脱掉袜子，在她脸上被鸡血藤压出的一个小红印子上吻了吻，关上灯出去了。 　　—— 　　小雨下了一夜，第二天直到午时，小花园石子路旁的泥土都是湿润的，带着冬天特有的凛冽的寒香。 　　李少游循着味道下楼时，发现长安在小花园驾了个小火堆，几块大石头围成开放式的大半个圆圈，中间生火，好几截竹筒在其中被火烤炙出清香。 　　她看见李少游出来，笑盈盈地说：“我买了香竹，做竹筒饭。” 　　这是香竹糯米饭，在傣语里称为“考澜”，是用一种具有特殊香味的香竹“埋考澜”煮制而成。每年年底至第二年年初，西双版纳香竹成材收获，也是吃香竹米饭的好时机。长安在万能的淘宝买到今年的竹节，买家很贴心地在完整的竹筒上留了半截竹管，还送了几片芭蕉叶。 　　这种竹杆细如酒杯，内壁粘有一层具有特殊香味的白色竹瓤。糯米淘洗加水，放进豌豆，提前浸泡一上午，蜡肉、火腿肠、胡萝卜、香菇切丁，加入细盐与糯米混合均匀，用芭蕉叶卷成漏斗状装入竹节，再加一点清水，留出些许空隙，最后用芭蕉叶塞住竹筒口，放进火堆里烤。 　　竹筒翠绿翠绿的，在火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长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旁烤火看书。十一围着她绕圈，看见李少游就激动地往前扑，尾巴毛差点被火星子燎到。 　　李少游哭笑不得地拨开它，也蹲下在长安身边烤火。他身高腿长，整个人就算缩在一边，也跟坐着的长安差不多高，热风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吹过来，长安忍不住轻轻嗅了嗅，往他那边靠了靠。李少游原本想起身去木桌旁坐下，被她自然亲昵的动作引着，竟然就这么继续蹲下，跟她头靠头看起了书。 　　烤了一阵，这时候米饭已经近熟，长安取出竹节，在地上“吨吨”地顿上几下，又继续放回去烤。 　　直接烤制的香竹饭熟得很快，只是比起蒸煮需要多加些水，放回去后，长安握住上方留出的竹节不停翻转，不多时竹筒已经焦黑，清香味向四周散溢开来。 　　长安用刀背先轻轻锤打竹节，这样可以使米饭与竹子内壁松开，然后小心从三分之一处往下劈，李少游看得手痒，也去拿了把刀来，结果劈的时候用力过猛，一截竹筒的饭都翻出来散了一地，被十一抢食般吃掉不少，长安来不及责怪他，急忙拉按住十一，又指挥他去拿扫帚打扫。 　　一阵忙乱中，门口传来焦急的风铃声。 　　聂远从栅栏门上方探出个脑袋，手下啪啪地拍着风铃，嘴里叫叫嚷嚷：“好香好香！小厨娘赏我一口饭吃啊！” 　　李少游七手八脚地收拾好满地狼藉，长安还在拖抱着十一，又要把剩余的竹筒刨出火堆避免烤焦，百忙间只来得及回一句：“啊进来吧，李少游你去开下门。” 　　聂远提了一大包水果，进来后首先吸引十一注意，陪它闹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罐蜂蜜样的东西，递给长安：“呐，好东西，我从家里跑出来时拿的。” 　　“加拿大枫糖浆，”长安接过来，笑眯眯道谢：“谢谢啦，竹筒饭可能不够了，我再做点别的，糖浆意面怎么样？” 　　这种糖浆由加拿大独有的糖枫树提取树汁熬制而成，大部分由魁北克农场采集熬煮过滤后进行自销，整个过程全都属于人工加工，据说能够美容养颜、减肥甚至治疗糖尿病，是很有特色的天然营养佳品，而当作家里各种炒菜拌菜的调味品，也都有各式爽绝风味。 　　聂远自然没有异议，他接过长安手里的刀，帮忙劈砍剩下的竹筒，等长安进屋后，发现李少游一直盯着自己，忍笑道：“李大少爷，需要我教你吗？” 　　李少游选择无视他的嘲讽，大剌剌坐到木桌旁，长腿肆意一伸，差点踢到聂远屁股。他用下巴点点桌上的碗碟示意：“你好好砍，都倒进这里。” 　　聂远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转移了话题：“你说说，我这风华正茂的，我妈竟然安排我去相亲！我看她就是被小区里那些大妈蛊惑了，前几年都好好的，忽然说什么想抱孙子，我一帅气多金的总裁，想结婚还不简单？需要去相亲吗？！” 　　李少游一惊，随即幸灾乐祸道：“那你倒是拿本结婚证给阿姨看看啊，女朋友都还没影，结婚简单？” 　　聂远愤怒地把掏空的竹筒往他旁边一扔，焦黑的残渣混着泥点子溅上他雪白的裤腿，李少游往前一扑，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使劲，聂远挣扎着用脚往后踹他，嘴上也不认输：“那是我不愿意！信不信下个月就给你寄请柬？我还要邀请你做伴郎！” 　　长安端着枫糖浆意面出来的时候，就看着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在花园里纠缠地难舍难分，李少游的浅色风衣立领都皱起来，一边跟聂远幼稚地斗嘴，一边继续手脚并用试图压制住他。 　　就像小学时，男孩子跟最好的朋友起了争执，为了无足轻重的小事打架，脸上却都洋溢放松轻快的笑意。 　　太阳出来了，无甚温度的阳光照在三人身上，却暖烘烘的，长安说：“我开动啦。” 　　糯米饭口感柔软细腻，白色的竹瓤裹在表面，竹子的清香和着配菜的咸，还具有烘烤的热度。意面里加了柠檬汁，枫糖浆甜而不腻，清透爽口。 　　李少游心情很好，也说到：“我开动了。” 　　聂远学着长安把筷子夹在虎口双手合十，说：“辛苦小厨娘，我开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审核越来越久了，大家不用着急，就，攒着，慢慢攒慢慢看吧。 　　周末愉快。 第34章 霸王鸡肉宴 周六晚上的时候，有人给长安打电话，约好第二天带她去看房。 　　整个周末都在下小雨，聂远昨天在客房住了一晚，就被李少游无情赶走。清晨雾气更浓，长安溜完十一回家，李少游正在冲咖啡。 　　他买了一整套手冲咖啡器具，诺瓦磨豆机安静现磨出细致新鲜的红棕色粉末，连杯带壶一并放上电子秤，显示出精确到0.1克的小数，花瓣形滤纸用水浸湿，放进滤杯，修长手指握住温控手冲壶的细把，壶嘴流出稳定涓长的水流，他的手臂因为用力微鼓起几条青筋，金属表盘和皮质表带在沉稳的手腕处流转过暗奢色泽。 　　他认真看电子秤上的数据，因为低头眼角更往上斜，白色衬衫解开一颗扣子，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干净的肌肤。 　　那里的味道很好闻，有点像芦笋过水时的清香，又是干燥温暖的。长安想。 　　李少游取下滤杯，执起咖啡壶倒了两杯，他递一杯给长安，说：“巴新科嘎巴哈庄园的香草味咖啡豆，试试吗？” 　　颜色是澄澈的棕，闻起来很香，长安喝了一小口，中深度烘焙使香草奶油的口感很明显，有隐约的酸味，但更多是泉水般的甜，她忍不住便喝完了。 　　咖啡真是不能多喝，让人上瘾。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写意找的人到了，长安拿了伞，撸了会儿樱桃，牵着十一和李少游去见他。 　　那人在微信发了定位，是在更靠近森林深处的房子。走了十分钟不到，他们在别墅门口见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他跟两人打了招呼，礼貌地请他们入内。 　　男人是写意的朋友，帮她办理了购房的诸多事宜，房产证和钥匙都在他手上。 　　“他们的风格可能不太适合做民宿，”男人解释道，“整栋房子都像客厅一样，是沉重的中式装修，木地板用最普通的原木，跟深红色的木制家具不太相符，如果想要修改，会是非常大的工程量。” 　　长安认同地点点头，看了客厅旁的小卧室，跟着他上楼。 　　这里的样式大概跟她自己家里差不多，一楼有前后两个小院子，总共三层楼，旋转楼梯在客厅侧边，一直连通到顶楼花园，二楼被分成三个房间，只有主卧带卫生间，三楼的花园里全是种植的花草蔬菜。 　　男人说：“原住家两个月前就移民了，所以没人来打理，这里很乱。” 　　“还好，面积挺大的，改变空间很大。” 长安说：“也许还可以加一间房间。” 　　李少游接话：“做成我们那边顶楼花园的样子，日式庭院的风格，天花板设成透明，会很有特色。” 　　长安笑道：“对。” 　　男人也点头称是，往边缘走，邀请他们过去看：“这后院很宽敞，是他们获得许可证之后修改的，加了个泳池。” 　　长安探头去看，林木包围中，一个圆形泳池映入眼帘，标准的白色瓷砖，水已经干了很多，只剩下一半深蓝，表面好似还浮着一层灰。 　　因为熟悉整栋房子的结构，他们很快看完，出门时，男人做总结：“这里离上山的主路比较远，没有车库，优点就是会很安静。你们小区的停车场也很近，下车走几分钟就到，虽然提着行李走山间小路会不太方便，但民宿嘛，做的是一个特色。” 　　“辛苦了。”长安很满意，心里已经构建出改造后大致的样子，她跟男人确定想法，收好钥匙跟一系列证件，又邀请他吃个便饭。 　　男人摆摆手，表示自己还有别的事情：“你是写意的好朋友，她说如果你确定要做，那这栋房子就交给你，以后还是辛苦你了。” 　　送走男人，长安牵着十一慢慢走，李少游举着伞，将她很好包裹进干燥温暖的空间。长安指尖挂着钥匙串，沉思一会儿，对他说：“你觉得可以吗？” 　　李少游笑道：“我觉得很好。你担心不能帮到写意？” 　　“是很好，”她无意识地晃动指尖，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是她在帮我，我只是在考虑，怎么样才能做得更好。” 　　她不担心自己让写意失望，写意了解她，所以也相信她，她需要做得更好，才能不辜负写意，也是在帮自己。 　　李少游握住她的手，随着走动自然地前后晃，“你看，这条路可以通向我们的家，下雨的时候，你煮一锅老母鸡汤，端过来时还会是热的。” 　　是一条窄细的羊肠小道，最多仅供两人通行，雨天路滑，如果有旅客提着行李，看来是不太方便，但长安想到什么，忽而笑道：“就像是临近的两家人，被这条幽密的路连通，连路上寒梅的香气都共享着。” 　　民宿如果能在冬天结束之前开始营业，温暖的鸡汤，凌冽的梅香，都可能是让住客喜欢上的点。 　　“而且不能坐车直达的话，就请两名员工搬行李打扫卫生。”李少游补充道：“可以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不方便。” 　　薄薄的雨幕中，两人说着民宿的未来，渐渐构筑成完整的画面。 　　明天又是周一，李少游本想晚饭过后再离开，长安说雨天路滑，坚持让他在天色尚明时开车，中午就做了丰盛的一顿。 　　鸡肉做主食，她买了新鲜的鸡中翅和小鸡腿，浸泡去掉毒素，一一改刀，这样才会入味。腌制前先炒椒盐，盐和花椒粒干炒至熟透，放凉后均匀涂抹于鸡翅与鸡腿上，加姜片放入冰箱冷藏。 　　先做可乐鸡翅，用姜片在不粘锅上抹涂，在剪翅时就不会黏锅，热油，将鸡翅挨个下锅，煎至外皮两面泛黄，迅速倒入一罐可乐没过鸡翅，然后加入酱油，一点桂皮和八角，不用再额外加水。 　　长安想起初中时，自己第一次做可乐鸡翅，中途离开一会儿，再回来可乐已经被烧干，整锅糊透，鸡翅的一面全都黑黑焦焦的带着苦味，但爷爷还是吃完了，还夸她能干。 　　多年过去，她做饭越来越娴熟，几乎不再出现差错浪费食材，切菜时甚至无需眼睛看也能均匀切好，但那盘散发着焦黑味的失败品，曾在爷爷去世前被反复提起，是关于亲人的温柔回忆。 　　她守着一锅可乐鸡翅，炖至汤汁还剩一碗水的量时，尝尝咸淡，加了点盐，汤汁收浓，待所有汁水都被鸡翅吸收，只剩一点浓稠的深黑色冒着泡泡，就捞起来装盘。 　　然后是霸王鸡腿，腌制好的鸡腿冷水下锅，水开后立刻关火，盖上锅盖，水温稍凉后，余温就将小只的鸡腿闷熟了。 　　她炸了甜口的南瓜天妇罗，又把鸡胸肉撕成条，加牛油果和枫糖浆拌成沙律，摆了满满一桌。 　　“为什么叫霸王鸡腿？你知道项羽霸王宴吗？”长安拿着根鸡腿，金黄的外皮上是细碎的椒盐，裹着嫩肉。 　　李少游表示没听过，长安兴致勃勃给他解释：“就是项羽在行军途中，军队厨师自创的一道美食，有部老电影就是讲这个，不过真实的霸王宴据说已经失传了，苏菜里的‘烧杂烩’和‘龙凤烩’也被叫做霸王宴。 　　爷爷给我做过一次他理解中的霸王宴，就是学电影里的，把肉用铁棍敲打，破坏掉其中的粗纤维，用盐和香料腌制后冷藏，再拿出来炒煮，他用的鸡肉，口感非常特别。这道鸡腿也是这么做的，你快尝尝啊。” 　　其实就是简单的盐卤做法，椒盐粒粘在表面，滑腻的嫩皮没有一点杂毛，根据口味还可以挤一点柠檬汁，或佐以葱丝辣酱，淡淡卤味混合炒制过后酽香的椒盐，风味独特，堪称鸡腿届一绝。 　　鸡肉沙律和天妇罗都做甜口，枫糖浆的淡甜，冬季小南瓜的自然清甜，都完美贴合李少游的上海胃。 　　他满足地将饭菜一扫而光，建议道：“这道菜以后可以作为我们民宿的招牌菜。” 　　“挺费时间的，腌制过程是重点，在冰箱就要放好几个小时。”长安认真思考着，觉得可行，“新鲜的最好吃，所以不能抽真空放进店里卖，但是可以做给住客吃，就是需要提前预定。” 　　其实李少游不过随口一说，毕竟做民宿，宿才是主要，没想到长安已经连住客预定后怎么找固定的新鲜小鸡腿供应商都想好了。 　　但她是这样，清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能做到什么，从萌生想法的那一刻起，就在脑海里形成条理分明的行动步骤。方向就在，有意外也不变。不会很急，但也从来不拖着，就这样一步步走到最后。 　　午后休息了一会儿，长安送他上车，临走前也没有不舍的样子，李少游嘱咐她：“下周四我回来接你，周五给你拍形象照，周末就住我那边，记得收拾好东西。” 　　长安笑眯眯挥手：“知道啦，你开车小心。” 　　李少游回公司上班开始，并没有跟长安商量过住处的事情，他依然记得当初去李婉小区门口接她时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眶，还想着这次回来安慰她，但整个周末，长安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想让他回来的意愿，好像很自然的，两人就走到只有周末才见面的相处模式。 　　看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是因为太乖了，两个人她会很开心，所有最温暖最可爱的样子都展示在他面前，但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试试早上发会不会审核快一点…… 第35章 驴打滚与油茶面 陈方圆叽叽喳喳跟张梦玥讨论着时新的护肤品，她对于刚认识不久却很让自己崇拜的好朋友即将去自家拜访这件事感到非常兴奋。司机沉默地将车平稳驶进蓉城富商名流的住宅区。 　　这片属于蓉城开发新区的郊外，穿过建筑稀少的大片田野，拐进一个欧式风格的小镇公园，便利店、餐厅、咖啡馆和电影院错落分布在街边，还有配套的国际幼儿园。陈方圆的家就在其后的幽静别墅区里。 　　别墅之间的距离很远，门口的草坪宽大而整洁，司机在花园中心的石子路上放下她们，张梦玥看到有园丁在仔细修剪着花圃。 　　保姆阿姨来给她们开门，陈方圆自然地把外套交给她，蹬下的鞋子胡乱散在一边，在张梦玥礼貌问好后就拉着她进去了。 　　张梦玥回过头，看见阿姨弯身把陈方圆的鞋子收进鞋柜，并没有碰她的。 　　陈方圆拉着她径直往后花园走去，穿过雕花木栏的小门，有一个不大的床型秋千架，透过帘幔围裹，隐约能看见其中一道人影。 　　“妈！”陈方圆扑过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人影掀开帘幔站起身，是一个体态优雅的女人，身材保持得很好，气质无可挑剔，她放下手里的书，温柔地拥抱自己的女儿，然后问道：“好几天早出晚归，以为都乐不思蜀了，难为你还想得起我这个妈。” 　　她的声音就像这房子的味道，高贵典雅的，但又对属于内部的存在展现出柔软自然的舒服味道。 　　“您好，”张梦玥等陈方圆撒完娇放开母亲，才上前一步对女人道：“我是圆圆的朋友张梦玥，她邀请我今天来吃晚饭。” 　　她又微笑道：“您很漂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位母亲。” 　　方笙开心地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显出成熟魅力的韵味：“你好，我听圆圆说你是个很有名的主播，最近在计划成立自己的独立时尚品牌，难得还有闲来家里做客。” 　　张梦玥谦虚道：“不会，受到您的邀请是我的荣幸，何况品牌的事还需要陈总牵线帮忙呢。” 　　方笙伸手请她往屋里走，张梦玥注意到女人皓白的手腕上有一只水头极足的羊脂玉镯。 　　客厅置放红紫色的黑胡桃实木沙发，只有薄薄一层真皮覆盖其上，张梦玥懂事地坐到侧旁单独的位置上，把主位留给陈方圆和方笙。她觉得这里坐起来很硬，但坐姿依然礼貌得体。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过来给他们泡茶，茶叶紧秀厚实而少绒毛，一泡色泽金黄透亮，小小的白瓷茶杯里散发出独特的桐木香。 　　方笙优雅执起茶杯品了一口，似乎想起什么，对张梦玥道：“对了，我忘记你们年轻人都更喜欢喝咖啡，不过我们家习惯喝茶，没什么好的咖啡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张梦玥微笑道：“没有的阿姨，我喜欢喝茶，以前有幸试过正山小种的金骏眉，非常甘甜可口。” 　　陈方圆在一旁撇嘴：“这茶那么贵，也喝不出什么差别，我看就是炒作出来的，还不如喝咖啡呢。” 　　“去去，”方笙挥挥手：“你懂什么，去书房帮我找找那本红楼梦。” 　　陈方圆嘀嘀咕咕上楼了，张梦玥微微调整坐姿，又朝方笙那面转过去一点。 　　泡茶的老人跟着陈方圆一起离开了，方笙细细啜着茶，嘴角笑容未变，开口道：“怎么认识我们圆圆的呢？” 　　张梦玥扶了扶耳垂上的珍珠耳环，说：“我上次回母校做一个小型讲座，是受到圆圆她们社团邀请。” 　　“陈这个姓氏很常见，”方笙说：“你说对吧。” 　　张梦玥不置可否：“圆圆的名字非常好听，上善若水任方圆，我想这也是你们对她的期望。如水般生长，便可懂得做人之本、处世之道。” 　　方笙突然大笑起来，张梦玥掩藏在柔软的棉拖鞋中的脚背不自觉绷紧，她听见方笙说：“行了，我来告诉你，她爸爸姓陈，而我姓方，提到方字你第一个想到的词是什么？这就是她的名字。” 　　张梦玥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她又伸手去摸那枚耳环，是冷冽的触感。 　　方笙没有看她，继续道：“你知道我凭什么让那个丝毫不懂尊重的人同意把我的姓加进他唯一的女儿的名字里吗？就凭我姓方啊。” 　　陈总好/色，是大多数人都清楚知道的事，多年来在已婚背景下，他身边的女人不知换过几何，不少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同时也为陈太太——曾经家大业大的方家小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不懂感恩的男人感到惋惜。 　　“多少人在背后说我可怜，说他不懂感恩，靠老婆娘家得到现在的一切，还总在外面胡搞。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再坏，再恶心，只要理智还在，他就不敢跟我离婚。我甚至不需要懂茶，用这些高雅的东西帮他招待合作伙伴，不用保持身材，好在陪他出席那些公开场合时为他挣面子，只要方家还在一天，我就会一直是陈太太。 　　我不管那个男人外面做了些什么，我只关心我的女儿，她叫陈‘方’圆，我不需要她如水生长，她只要随心而活就足够了。” 　　方笙放下茶杯，腕上的羊脂玉在沉重的实木桌面上一磕，发出轻微的脆响，她用那双眼睛，那双因为保养得宜于是显得明亮而精锐的眼睛看向张梦玥，面带微笑：“我是说，随她自己的、自然产生的心意，而不是在什么人瞒着哄着暗示下的心意。” 　　“妈，我没找到你的书！不是，Moon来了，你这时候看什么书，不是你邀请人家来的吗？”陈方圆从楼上蹦跳着跑下来，张梦玥回过神，才察觉到自己后背竟有些汗湿。 　　“哦，我忘记书刚放后院了。”方笙说完，又略微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慢点，也不怕摔着。” 　　陈方圆吐吐舌头，亲昵地挨着张梦玥坐下，问母亲晚上吃什么。 　　方笙简单说着菜单，片刻前声音里那种冰冷严厉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完全消失，又只剩柔软自然的舒服味道。 　　日头西斜，渐渐昏暗的光影被客厅里昂贵的黑胡桃木家具吞没，吊顶上自动感应的主灯亮起来照在张梦玥身上，光线灼热到犹如实质。 　　—— 　　夜幕降临，陈方圆贴心地让司机把张梦玥送回了家。 　　接下去的晚饭时间，方笙再没有说任何别有他意的话，但她手腕上晶莹无暇的和田白玉直到此刻还晃动在眼前，凝脂光泽是细润的，竟然隔起了一道厚重又无法跨越的屏障。 　　她没有开灯，独自在漆黑的客厅站了许久，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才受惊一般打开包，拿出手机接电话。 　　“喂？”陈柳大概是算着时间，选了她一定已经从陈家离开的时候打来电话，他问：“怎么样？” 　　张梦玥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哑：“不行。” 　　陈柳来不及关心她的声音，急忙问：“什么不行？” 　　张梦玥说：“你别考虑接近陈方圆的事，我需要另外打算。” 　　本来，跟陈总的女儿做了好闺蜜，还是那种关系并不平等的好闺蜜，而张梦玥才是在这段关系中把握主动权的那一方，无论是可以在借此摆脱陈总骚扰的同时又得到他事业上的帮助，还是未来可能因为这关系让陈柳也得到些什么，都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于是陈柳不明白她说的另外打算是什么意思，在电话里不停追问着，但张梦玥实在没有精力再说太多，她现在需要整理思绪，安静思考，因此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尽管地上只是廉价冰凉的瓷砖，但脱掉高跟鞋的瞬间还是仿佛能感觉到柔软的地毯，她坐上沙发，打开手机看微博。 　　心情烦躁的时候，那些来自粉丝的夸奖总能让她平静下来。 　　但她很快看到赵萌萌刚转发了长安的微博，是一条新的美食视频。 　　“今天做两道甜食，驴打滚和油茶面。相信北方的朋友们都对驴打滚并不陌生，可惜我没找到大黄黏米，只能用南方的糯米粉代替了，首先熬红豆沙，上次火锅小姐妹做重阳糕的时候，就很成功地熬过，这次做法也是一样的……糯米粉和老冰糖粉加水拌成糊状，在等它蒸好的时候我们可以炒黄豆粉，等到焦黄，可以闻到微微的糊味，黄豆的生味就没啦。放凉以后加入剩余的冰糖粉，将蒸好的糯米面团擀成饼状，铺上红豆沙撒上黄豆粉，像这样卷起来，切成小块…… 　　“油茶是我爷爷教我做的，比起最常见的做法，他的配方是在花生、绿豆、红豆和黑芝麻里再加入时令的一些小东西，比如夏天会加菱角和藕粉……今天我就再加一点荞麦就好啦，把这些都磨成粉炒干，再用擀面杖碾得更碎，放黄油继续炒，油面融在一起之后，要记得迅速捞出摊开，这样才不会产生糊味……夏天的时候，干嚼会掉渣，虽然嚼多了费劲，但很有种独特的风味。冬天我更喜欢用滚水冲泡，加一点干果丝或者蜂蜜，都非常好吃。” 　　做成的两道小吃被摆上餐桌，在平和的暖色滤镜下仿佛能闻到酥香，嘴里甚至可以因为想象分辨到爽滑浓甜的口感。 　　这头的黑暗只被手机屏幕映出些许亮光，苏长安慢悠悠的声音带着温暖的世俗的烟火气，张梦玥猛地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近乎恶心的眩晕感。 　　她呼吸变得有些快，在包里急促地翻找着，拿出之前陈方圆怕被母亲发现偷偷塞进去的女士烟，却没找到打火机，于是快步走进厨房，弯身从灶台点燃了火。 　　小小的橙红色火苗亮起，厨房里是阴暗潮湿的灰尘味道，她不吸烟，被呛得咳嗽起来。又听到外间客厅里，传来长安因为视频更显得软糯的声音。 　　“油茶面有抽奖哦，转发评论送出十份，祝大家好运。哦对了，还有我明天会去公司拍摄形象照，第一次拍这种正式的宣传照，应该是叫海报？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点紧张，之后会在微博放出来的，希望大家评论的时候口下留情……” 　　张梦玥双手撑着流理台，细长的烟慢慢燃至根部，火星几乎灼到指尖，灶台还没关火，蓝色的火苗看上去冰冷且没有温度，将她姣好的侧颜勾勒成锋利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小凤凰夺冠，今天更一章吧 　　蛰伏半篇文的女二终于要开始作妖了。 　　我才发现这好像是唯一没有李少游出现的一章……果然这文没有什么剧情啊哈哈哈哈。 　　感谢“苹果儿”,灌溉营养液 +1 　　“以花的姿态”,灌溉营养液 +5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酸辣粉 预约了周五的形象照拍摄，周四晚上，李少游来接长安去市里住。 　　长安本打算把樱桃十一送到陈生那里去，李少游却直接抄起樱桃抱上了车。 　　车里才开空调，长安上来以后一直裹着厚厚的围巾，把手压在腿下保暖，过了会儿，香水混合着真皮座椅的气息温暖弥漫开，她才把手抽出来，又被李少游握了过去。 　　他拇指摩挲着她腕内的细嫩皮肤，按住鸡血藤的两边往里捏，两端藤节相触形成完整的圆，能在手腕上下滑动，还是这么细。 　　“怎么冬天也没能多养养肉，”指尖也是凉的，李少游把她的手包进掌中暖着：“是不是偷偷控制食欲了？” 　　“怎么会，吃可是我的人生大事。”长安开玩笑：“还养肉，你不觉得我胖啊。” 　　李少游盯着路认真道：“不胖，还能再多点肉，囤脂肪好越冬。” 　　又不是需要冬眠的动物，长安嗔笑道：“那每年冬天都囤脂肪，以后我变成真的肥婆了怎么办。” 　　“凉拌啊。”李少游说了个川式冷笑话，又继续道：“以后的事可说不准，也许在你变成肥婆之前，我就因为发际线上移变成了秃头大叔。” 　　他似乎很不喜欢戴帽子围巾，因为开车只穿了西装里面的衬衫，露出修长的光溜溜的脖子，是干净的蜜色。长安想象起两个背都佝偻的老人，在院子里抢西瓜吃，最后胖乎乎的老婆婆赢得胜利，咬了一口，又舍不得了，剩下的都让给旁边的秃老头儿，两个人牙都掉光了，缩着嘴吧唧吧唧，老婆婆又拿脚蹬他，让他记得吐籽儿，不然会在肚里长西瓜。 　　她抽出手，去摸李少游的头发，有点刺刺的，后颈发茬儿下的皮肤干燥而温暖，收回手的时候掌心还残留着酥酥麻麻的痒。 　　她埋下头，在毛茸茸的围巾里嗤嗤笑，耳朵尖却有些红。 　　远离城市的天空很黑，沉沉的幕布压下来，没有星子，像毫无瑕疵颜色极深的蓝丝绒绸缎。樱桃和十一在后座闹腾一会儿，已经各自趴在一边睡着了。 　　他住在桐梓林，车却径直开过写字楼旁边的高档公寓，拐进深处的老街小区，穿着棉衣的大爷大妈们遛狗散步，锻炼打牌，地上的落叶被微风吹动，暖光让街边的小食店飘出温馨世俗的烟火气。 　　李少游住在三楼，老式居民楼也没有电梯，经过二楼时甚至有一盏声控灯坏掉了。长安本来想着，他还挺接地气，结果这想法还没被加入脑海里“关于男朋友的新发现”，就被空无一物干干净净的冰箱以及流理台上薄薄一层灰尘打回原形。 　　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她无奈地跟李少游一起出门觅食。 　　随意找了家小店，长安点了两碗酸辣粉。 　　这家店的粉使用蕨根作原料，煮好后的粉丝入凉水泡过，Q弹爽滑，香菜和尖椒很细碎，入口的味道却浓，码在粉丝上的炸花生又酥又香，还有咸甜味融入显出更加丰富的口感，辣油和醋都加得很足，在寒凉的冬夜刺激着味蕾，从舌尖一直暖进胃里。 　　李少游吃不得辣，尽管他那一碗少加很多，还是吃了两口就受不了，另叫了清汤小馄饨，剩下的酸辣粉被长安拖过碗一并解决了。 　　—— 　　第二天清晨，长安是被饿醒的，她循着香味走出房间，李少游已经穿戴整齐在吃早餐了。桌上摆着软胖胖的白面馒头，小米清粥和脆嫩榨菜丝。樱桃和十一都被投喂过了，肥猫懒洋洋缩在沙发上，雪白的大狗子奔过来求抚摸。 　　昨日忙了一天，李少游已经不知何时抽空把客房整理出来，崭新的床铺好像先洗过，是熟悉的柔顺剂的味道，跟她一直用的一样。 　　于是她很快入睡，做了个好梦。 　　长安咽下热乎乎的粥，对李少游道：“十一今天居然没有闹我起床，它拉过粑粑了？” 　　李少游正盯着电脑，闻言突然表情一变。 　　他很早就醒了，下楼买好早餐回来时，听到长安的房间门里传出爪子刨动的声音，他打开门，在被隔绝一晚的空间的余温里夹杂着她身上的香味，温柔地漫出来，长安在床上露出小半张脸，睡得很香。 　　他怕吵醒她，但十一撒着欢几乎要叫起来，便只好捏住狗嘴迅速带它下楼，连早餐都还提在手上。 　　他上一次跟狗狗共同生活还是在不到十岁的童年，又没有跟长安在清晨去遛过狗，在十一解放过后便很自然地就要屏息离开，谁知一旁路过的大妈突然破口大骂，说他没有公共道德，素质低下，小区里的草坪就是被他这样养宠物却不整理环境的人毁了。 　　说完她还不走，瞪着眼睛看着这位西装革履的“低素质”，一副不看到他听劝就不罢休的模样。 　　两人对视良久，李少游无奈之下，只好捏着鼻子，用……用装早餐的塑料袋给十一捡了粑粑。 　　直到回家用洗手液洗过好几道，又拿酒精棉片消过毒，他仍然能清晰回忆起手中那温热的湿漉漉的散发出致命气息的一大坨，仿佛能随时透过薄薄的塑料袋灌下来的感觉。 　　长安仿佛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对他突然的沉默也并未在意，蹲下身去摸十一的小肚子，嘴里还说着：“乖乖，让我看看早上屙过没有啊……” 　　她一只手里还拿着馒头，自然的样子让早饭都不想吃的李少游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 　　拍形象照也要带上辨识度很高的樱桃和十一，李少游进公司把长安交给经纪人，就又快步离开了。 　　马岚带长安去化妆室做造型，语速极快地又说了一遍注意事项，表示结束后再来找她。 　　造型师是上次中秋活动接待她的小姑娘黎梦婷，长安闭着眼睛任她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随意找话题：“你还要负责化妆呀，最近公司不用培训新人了吗？” 　　黎梦婷的声音带着笑，又好像暗含深意：“对啊，快到年底，都没怎么签新人了。我以前就是专门做造型的，而且培训内容里也包括这一项嘛。别担心，我肯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不不，”长安解释道：“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就是随口……” 　　话还没说完，就被戳上来的唇笔逼着闭上了嘴。 　　“快快，摄影室那边催死我了，说是下午还有别的主播要拍摄，我们可得抓紧时间，尽量多拍会儿。” 　　没想到做造型就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长安连午饭都没吃，只来得及随便用小点心对付了一下，就被黎梦婷风风火火地拉往摄影室。 　　看见陈柳的前一刻，长安还在摸自己的头发，对这并不经常属于自己的柔顺触感爱不释手。 　　“不是说你拍不好啊，就是第一次拍摄硬照嘛，拍得越久能挑选出的满意照片就越多……”黎梦婷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没注意到长安瞬间表情的凝滞。 　　她的手慢慢从发梢放下去，柔软顺滑的触感消失，指尖只剩下一点冰凉。 　　陈柳站在一堆器材后，看到她们进来，上上下下打量长安，然后微笑道：“好了？进来吧。” 　　白色的打光灯很刺眼，长安有些无措地站在背景幕布前，感觉自己像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四肢是拼命摆动的鱼鳍，想要退回身后安全的海浪里。 　　“笑一笑，放松点，手脚不要那么僵，诶，你抱着猫吧。” 　　陈柳好似并不受她影响，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指挥着助手，又微微弯腰，从摄像机里看她。 　　长安接过助手手里的樱桃，温热沉重的手感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黎梦婷把她的头发从顶端拉直了，留下卷曲的发尾，定型后是不规则的自然小卷，右侧编出几根极细的小辫子，其中一根从前额固定到另一侧毛茸茸的草莓发卡里。西柚色的眼影和腮红，唇膏由里到外越来越浅，显得嘴唇更丰润，却又不是性感的样子，配合浅色的半截披肩和棕皮小靴，莹润可爱。 　　她好像漂亮了很多。陈柳想。 　　他的视线灼热地透过相机打在长安身上，她披风里只穿了一件到大腿的小裙子，这里的空调温度似乎不够，没有围巾保护的脖颈和胸前小片肌肤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把樱桃往上抱了抱，又换了几个姿势，勉强笑着，只希望拍摄快点结束。 　　陈柳很不满意，语气不由重了些：“表情太僵硬了，自然一点！” 　　一旁的助手微微惊讶，陈柳在做一个摄影师方面很有天赋，往常在工作室或着来公司拍摄时也经常有一直放松不了的素人，但他总能在不经意间调动对方的情绪，几乎不曾出现过这样的语气。 　　—— 　　李少游忙得午饭都忘记吃，等肚子开始抗议，才从冗杂的事务中抽身，准备去看看长安，接她吃饭。 　　下电梯时遇到马岚，两人一起到了摄影室。 　　这里的玻璃墙是透明的，李少游先看到长安，刚想夸奖马岚，又看到背对着他的男人身影，脸色迅速沉下去，问道：“怎么找他？” 　　“谁？”马岚还没反应过来，见老板盯着陈柳，又有些不明所以：“他是咱们合作摄影室的老板啊，给长安找的自然是拍的最好的那一个。” 　　十一被助手牵着，汪汪叫起来。 　　长安就注意到了李少游，她忽然非常自然地放松下来，像终于回到海里的鱼，窒息感消失，身上硌人的沙砾都悉数褪去，在浪里重新找到自由完整的呼吸。 　　她脸上绽开一抹笑，缓慢而灿烂的，右侧脸颊边的小酒窝里盛进深深的影。 　　她给人的感觉突然就变了，对陈柳来说，隐约有种久远的熟悉，但又是不同的。他迅速按下快门捕捉镜头，正要开口提醒她保持状态，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李少游几步跨过去，拉了长安就要走。 　　长安还愣着，脚下不动，有些莫名：“还没拍完呢……” 　　李少游手上力道加大，说：“不拍了。” 　　两道人影从陈柳身边离开，带起一阵细微的、却又几乎是割人的风。 　　李少游拉着长安一路走回造型室才停下，盯着她上下都露出些许的肌肤，声音有些硬：“换衣服。” 　　长安怀里的樱桃突然跳下去，从半开的门往外钻，她急忙要去追，又被李少游拉住问：“你为什么不拒绝？” 　　长安盯着樱桃的肥屁股，慌乱挣了几下：“诶，樱桃跑啦！拒绝什么啊？” 　　没了樱桃的遮挡，她胸前小片莹润的肌肤被涂了些什么，亮闪闪的，刺眼的很。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马岚喊着樱桃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长安要去扭门把的手被按住，李少游整个人把她抵住，阴影和追问一起盖下来：“你看见是陈柳给你拍照，为什么不拒绝？” 　　他还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长安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这样有些强烈的情绪，不禁有些怕，但还是小声回答道：“我，我以为你知道啊，他的工作室不是跟你们公司合作的吗，今天的拍摄也是工作，怎么能因为私事拒……” 　　话音被悉数赌回嘴里，李少游动作有些重，她牙龈都被扫得微微发麻，隐约感觉到舌尖被轻咬好几下，不由自主溢出细碎呻/吟。 　　许久之后，她听到男人带些哑的嗓音响起。 　　“不一样的，”李少游说：“你是不一样的，你感到不舒服，就拒绝，你自己解决不了，就找我。” 　　而且我也不舒服。他留下这句话没说。 　　长安因为血液不能顺畅流通而变得木木的手上，藤镯被轻触，腕间泛起星星点点的针刺般的痛痒，终于能重新细致感受到如水的温柔。 　　“下次，”她微微喘着气，像一只乖乖的小兔子：“下次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于对小黑屋的恐惧，接吻也不敢写得太详细…… 　　感谢“竹本以向”,灌溉营养液 +49 　　“柒柒七”,灌溉营养液 +3 　　“苹果儿”,灌溉营养液 +1 　　谢谢小天使们的牛奶，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菰米杂粮饭 蓉城一家私家素食餐厅，庭院里假山青绿，流水淙淙，戴着口罩墨镜的女人走进来，立刻有穿着旗袍的服务员上前躬身询问。 　　“两个人。”她把大衣递过去，又说：“姓代，订了包间。” 　　进了包间脱下墨镜口罩，又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进来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 　　看得出来他很尽心地打扮过了，但举手投足显得有些局促，坐下后甚至不敢正视张梦玥，声音里也透出一股没吃饱饭的味道。 　　张梦玥挺直了背，前胸随着动作显得更加丰满，她微笑道：“你好天华，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不……”代天华嘴唇蠕动了一下，又转口道：“对，第二次了。” 　　我已经看过你，很多很多次了。 　　他又飞快地瞟了张梦玥一眼，眼神躲闪，说：“你还是那么漂亮。” 　　代天华其实只是张梦玥的粉丝，从她微博只有几万粉丝开始，一直追到现在上百万，在直播间礼物排行榜占前几名，同时也是粉丝后援会的骨干成员。在星华曝出潜规则事件之前，她曾举行过两次小型粉丝聚会，后来因为那件事主播们被禁止参与无理由的私下粉丝会面，除了隔着屏幕，他便很少能正大光明地看她。但都在蓉城，他却经常偷偷去公司附近、甚至她的公寓附近，远远看上一会儿，便觉得满足。 　　这次张梦玥忽然约他出来，他满心欢喜，还特意请了一下午假，去理发店新做了造型，又租了一套昂贵的西装，在张梦玥示意下订了这家人流量不大的餐厅，又特意晚来了半个小时。 　　跟日思夜想的女神单独约会，还是以这样隐秘的方式，他更加紧张，却又兴奋得不能自已。 　　“谢谢喜欢。”张梦玥伸手抚了抚耳坠下方的银质蝴蝶，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如葱根柔荑，连笑容也变得更娇美起来。她红唇微张，又说：“你今天也很帅。” 　　代天华黝黑的脸红透了，双手在桌面下不停往裤子上揩着汗，正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几名旗袍服务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精致的食物一一摆上桌面，柔声细语介绍着每道菜品。 　　木瓜秋葵莹露、素食三文鱼刺身、猴头菇牛排、松茸菌汤、松露米饭，每一道分量都很小，代天华一口一份，很快就吃完了，但张梦玥几乎是都只尝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剩下的猴头菇和松露米饭，算是主食，还剩下很多，代天华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张梦玥说：“没吃饱吗？再点一些吧。” 　　“不用不用，”代天华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个，你的饭还吃吗？” 　　这家店也太贵了，虽然环境很好，食物也都很精致的样子，但没有肉食，他毕竟是男人，这点份量根本吃不饱。 　　“啊，不吃了。但我吃过的，你不嫌弃的话给你吧。”张梦玥说完，还体贴地将碗递了过去。 　　代天华伸手来接，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急忙缩回手，碗里的松露洒出来，在桌上凝固成一点粘腻的白痕。 　　他收回手，不禁露出傻笑，神色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痴迷。 　　张梦玥也笑起来，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用餐巾掩住嘴角，微微低头。手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 　　她等代天华吃完，才又重新开口：“你知道我们公司那个美食博主吗？叫胖虎爱吃西瓜。” 　　代天华急忙摆手：“不知道，我只看你的直播，也一直只关注了你一个人的。”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便聊聊天，”张梦玥对他微笑，姣好的面庞有奇异的吸引力：“很多别的主播也很好啊，你也可以关注一下的。” 　　“没有，”代天华的声音在幽静的包厢里变得有些稠：“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好看，也更优秀了。” 　　“是这样的，”她垂下眼帘，纤长的假睫毛宛若天生，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这主播是李总的女朋友，而我因为工作原因，曾经有些时候和李总走得比较近，她和李总的关系公开以后，就总是有一些水军来攻击我，我不清楚是不是她做的，但从她跟星华签约开始，这些事就变本加厉……你知道，我还在忙关于独立品牌的事，而如果……” 　　“你会成功的！”代天华急急忙忙打断道：“我会一直支持你，品牌成立后我也会帮忙宣传的！” 　　张梦玥微不可察地蹙眉，往前倾身，控制着语气，继续道：“谢谢你啊，我是想说，其实做这一行，有人喜欢，也就有人不会喜欢，这不可避免。但因为现在我处于转型关键时期，如果……如果是她做的话，我想，她要是能在这时分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我也就可以专心自己的事业了。” 　　她手肘撑在桌上，因为向前靠，整张脸暴露在灯管下，雪肤乌发，唇红齿白，璀璨迷人得就像他的光。 　　—— 　　这一周以来，长安忙着办理营业执照和食品安全证，其中有关民宿的消防证申请最为麻烦，需要提供房地产证、土地证明、工商营业执照等大量材料，她往都江堰跑了好几趟，还需要时不时去市里，于是又在周四住回到李少游的房子。 　　上周李少游还忙着处理公司事务，两人都在外面吃的饭，长安顺便如愿以偿地带他喝了那家皮蛋瘦肉粥。 　　周五晚上，李少游很早就下班，长安正在马岚办公室跟她讨论形象照的事。 　　马岚很聪明地什么也没问，只是征求她的意见，看是否需要继续上次被中途打断的拍摄。 　　长安看着电脑，前后翻了好几遍，最终还是决定不再拍，选了那张唯一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尴尬的照片：“就这张吧，虽然没有看镜头，但我也不是颜值区主播，形象照自然就好。” 　　马岚沉吟片刻，想进行最后的确认：“但继续拍摄的话，你应该会有更好的，确定使用这张吗？摄影师可以换人的。” 　　长安摇摇头，还没说话，李少游便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李总，”马岚对他说：“这边马上就结束了，只需要最后确认。” 　　李少游点点头，微弯下身，手臂自然扶住长安的椅背，跟她头靠头看起照片。 　　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大部分照片里她都是一副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僵硬模样，都是原图，还没有修。 　　她迅速滑了几下键盘，然后停住手指让画面定格在最后那一张。李少游喉间溢出些低沉的闷笑，说：“很好看，就这张吧。” 　　是她看见自己的瞬间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一只冬天在雪地里刨坑发现胡萝卜的小兔子。 　　“好的，那我直接传给美工部了。”马岚丢下这句话，踏着高跟鞋就走了出去。 　　李少游把长安的椅子转向门口，说：“下班，我们去超市。” 　　他带她去了市中心的进口超市，长安想起，不算菜市场的话，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一起逛超市。 　　李少游的厨房和冰箱都空荡荡，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长安劈里啪啦往购物车里堆着各种锅和厨具，连刀都选了五六把。 　　李少游不敢置信：“你需要这么多刀？？” 　　在他的印象里，长安的刀架上虽然有一整排闪闪发光的刀，但似乎总是只用那么两把。 　　长安用同样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我怎么可能只用两把刀？每一把都有它的用途好吗？” 　　说着，她甚至往购物车里搬进一台烤箱。 　　购物车的轮胎有些僵了，随着车里东西增多，连李少游也不能在转弯时自如推动。 　　他说：“没有必要吧，等过了年关，我就不会这么忙了，工作日也能回山里的。” 　　长安瞪了他一眼，说：“吃饭的事，怎么能叫没有必要！” 　　李少游摸摸鼻子，无奈地安慰自己，对，长安的事，怎么能叫没有必要。 　　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其中还有好几个大件，考虑到住的地方没有电梯，他们只好叫了超市直送，两名工作人员开着小货车跟在凯迪拉克屁股后面，一前一后爬上楼梯，将空荡的厨房填满。 　　长安快乐地看着被塞得满当当的厨房，卷起袖子开始做饭。 　　在进口超市买到了菰米，她打算做杂粮饭。 　　菰米也叫野米，是一种产于北美的生稻，产量少而味美，营养价值极高，被称作“谷物中的鱼子酱”。 　　将野米与糯米按比例混合蒸熟，鸡丝加少量盐煨煮，胡萝卜丁和青豆切碎，加入蒸好的米炒松，加一点菠萝改上盖子，出锅放薄荷叶装饰。 　　蒸熟的野米有一种独特的糯香，口感与味道都比单纯的大米好上不少，菠萝经过热气熏煨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少盐却够味，又有水果的清甜。 　　李少游斜倚在厨房门口等长安洗好碗，摸着她因为没有及时擦干水又瞬间冰凉的指尖，想着也许自己这里也可以买个洗碗机。 　　他从背后抱着长安，双手把她的手捂进手掌里暖着，轻轻推着拱着进了卧室。 　　“空调修好了，今天一起睡好不好？”他说。 　　之前长安来的时候，因为主卧的空调坏掉了，于是让她住了客房。 　　主卧的空调在饭前就打开，此时已经融了一室暖意，长安因为做饭脱掉外套，等吃完饭洗好碗，身体又有些凉，被房间里和他身上的温度包围着，有了些舒服的睡意。 　　她整个人软下来，感受李少游的下巴在自己头顶蹭着，笑眯了眼：“好。”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自扇耳光。 　　本章菰米菜谱参考左壮《一把盐》。 　　感谢小可爱“dq”,灌溉营养液 +1 　　谢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江油肥肠 这次没带十一和樱桃，长安洗完澡清醒很多，李少游接着去洗。她看着空荡荡的床，一时还有些不习惯，索性打开电脑，在桌前看起民宿设计稿。 　　她对比了很多设计公司，最终定下的这家，是从美术学校设计院毕业的一名应届生在校时开设的小工作室。设计风格与长安想象中很相似，工作室规模不大，所以价格非常合适，并且表示如果长安选择他们，会送一面墙绘。 　　只是在各种证件办理下来之前，还没法进行整体设计，工作室那边只暂且画了墙绘草稿，发给长安看。 　　画的是一片荷塘，几片荷叶间有粉嫩的花苞露着尖儿，应该是印象派的风格，中间留有一些空白。 　　长安正看得入神，想象到时候应该放些什么装饰好看，李少游已经出来了，只在下半身裹了条浴巾，走过来从她身后弯腰看电脑。 　　“这是壁画吗？感觉还不错，找的哪家公司？”他问。 　　“是墙绘，我决定就用这家工作室了，等消防证那些办好，就签合同。” 　　他的手臂自然搭上桌面，肌肉微微鼓起一些，有力量性的青筋若隐若现。沐浴后好闻的味道也从后面扑过来，长安回过头，注意到他身上是自己之前用过的浴巾。 　　“你不冷啊，”浴巾被她用来擦过头发，他用的时候一定还是湿的。她脸有些红，微低头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只有一条浴巾吗？” 　　她低着头，红红的耳朵尖在灯光下几乎显出透明，李少游又起了心思，越发弯下腰，胸膛几乎贴住她的后背，低声说：“有很多，但我只想用这条。” 　　长安转移话题，说：“我在想给民宿起个什么名字，不是纯现代化的风格，但……” 　　背后传来轻微震动，是李少游在笑。 　　他说：“明天再说，该休息了。” 　　她答应留下来一起睡，其实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此刻被李少游从椅子上抱起来，他身上清新的香气竟然带出很浓的侵略意味，长安又紧张起来，双腿不由缠住他的腰。 　　李少游把她抱上桌面，大手在她背后轻轻拍，嘴在她唇角啄着，声音有些模糊：“不怕，别怕……” 　　然后就含住双唇，温柔地深/入。 　　他耳后到发茬的地方很干净，长安摸着那里温暖的皮肤，想说话，他却不放过她，手从背后往前移，她被有力的手指托着，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光滑的背部肌肤是温热的，有力的线条在起伏，喉结滑动，在暧昧空间里变得性/感。 　　不知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身下一空，长安又清醒了些，按住他的手，挣扎着开口：“那，那个没有……” 　　灯也被关了，身上的温度离开了一下，又很快覆盖上来，长安听到撕包装袋的声音，但还来不及问，又被吻住。 　　月光温柔铺了满床，他的动作也很温柔，长安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条躺在船上的鱼，被波浪轻轻托着起伏，又在下雨，雨点打在身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疼，被狠狠劈开又合拢，浪花汹涌着，无力抵抗，只好不停张嘴勉力呼吸新鲜空气，但那空气也很浓稠，裹尽肌肤间黏湿的汗。 　　“乖，不疼……”她听到他在说话，但没办法思考。他不停摸着她耳际汗湿的发，声音有些抖，又很哑：“很快，乖，很快就不疼了。” 　　记忆里只剩他一直轻声叫自己的名字，还很故意地问她：“喜不喜欢？” 　　她没办法回答，只听到自己在哭，然后迎接更汹涌的浪，被狠狠抛起来，长久的疼痛后是闪电般的愉悦，又像轻烟，稍纵即逝，她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混沌中清晰一瞬，他身上的味道，他急促的喘息，他轻轻深深的声音，还有他眼里的星子。 　　她像是在捕捉，又像在记录，直至最后，大雁归乡，安心回落进沉沉的黑暗里。 　　这一觉睡得很深，连梦也没有做，长安醒来的时候，李少游还抱着她，一只手被枕在她头下，另一只轻轻环保住她的腰。 　　她想起身，又很快躺回去，李少游睁开眼，拉起身上滑落的被子，声音还带着哑：“怎么了，还痛吗？” 　　“没有。”她的脸又红透了，李少游小心把她团了团，更贴合地抱进怀里：“下次就不会了。” 　　下次……长安把脸埋进男人的前胸，不再开口。 　　李少游看着她还带着红印的肩头，眼神暗了暗，下/身往后退，却又紧紧手臂，说：“还早，再睡一会儿，乖。” 　　于是一觉睡到中午，长安醒过来的时候，李少游已经不身边，她闻到很熟悉的食物香气。 　　好像是红烧肥肠，她想。 　　起身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四肢也是酸痛的，但她竟然有种终于的感慨，好像有一部分自我被另外的存在完整拥有，心间盛着满当当的温柔。 　　李少游在解外卖的包装袋，抬头对她微笑：“小长安，中午好。” 　　去绵阳江油，必不可少的便是去品尝江油的著名美食，长案桌上排放着十几个酸菜碟和小菜碟。热气腾腾的饭甑子里盛着雪白的大米干饭，蜂窝煤灶上的大汤罐子里正煨着滚烫的烧肥肠。 　　现如今，肥肠已成为江油享誉川内外的一道地方饮食文化品牌，不论是城区的四星级酒店，还是遍布街头巷尾的餐馆、路边小店，都以肥肠为招徕。 　　江油肥肠香辣滑脆、油而不腻，最适合下饭或佐酒。李少游点了最经典的红烧肥肠，粉蒸的、凉拌的，还有豆花肥肠，并一大碗葱花醋汤。 　　米饭有些硬，但热乎乎的，粉蒸用的小南瓜，融了肥肠独特的风味，很香，又糯糯的。肥肠湿嫩滑脆，凉拌的也很爽口。店家处理得很好，丝毫没有腥味，内里的油泡子都被刮去了，只剩脆脆薄薄的片，被切成很细的小块，非常入味，又有韧性的嚼劲。 　　仿佛周身不适都散去，长安最后喝了一大口汤，合上筷子心满意足道：“谢谢款待。” 　　晚些时候，李少游送她回青城山，长安一路说着自己下周的工作，淘宝店已经开业，现在有些单子还没发货，得回去抓紧时间做好；形象照发出去以后有很多可爱的评论，还没来得及回复；民宿的店名还没想好，而设计要等证件办理…… 　　“不知道怎么回事，消防证那边一直没消息，等明天我再去问一下吧……”她叨叨着，又说：“哦对，还得去接樱桃十一，你先送我到前山陈生那里去哦。” 　　“十一好像越来越胖了，”李少游回忆着，开玩笑：“姑娘家家，长这么胖还怎么找老公，可得控制下饮食。” 　　长安忽然偏过头瞪他：“喂，是谁说的，肥婆你也不嫌弃。” 　　李少游伸手捏住她的嘴，声音笑嘻嘻的：“我嫌弃肥婆，但我不嫌弃长安啊。” 　　长安把他的手挥开，小声抱怨：“吃都吃到嘴里了……” 　　接了两位小祖宗，李少游又送她回后山，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山下万家灯火，山间星点错落着几户人家，长安的小别墅也亮起灯光，她有些不舍，但什么也没说，抱着樱桃挥手：“辛苦了，快回去吧，小心开车。” 　　空气干燥凛冽，她背着光，眼睛黑黑的，穿得很厚，轮廓被勾勒出毛茸茸的线条，身后是在天幕下树木间、透着温暖气味的家。 　　李少游忽然不想走了，他关上车门，走过去抱住她的肩：“有点累，明早走吧。” 　　他伸脚去碰十一的屁股，催它往里走，假装没看见小姑娘笑出了一个酒窝。 　　—— 　　还是这家素食餐厅，但张梦玥和陈柳坐在一边，对面是个躬着背的男人，他脱了羽绒服，只穿一件短袖，身影更显单薄。 　　张萌玥不再掩饰自己神色中的不屑，昂着下巴，等男人狼吞虎咽吃完，便偏头示意陈柳。 　　陈柳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小号，对男人道：“就微信转账，你记得删除记录。” 　　男人吊儿郎当的，等收到转账，才又露出笑容，有些谄媚地说：“那还有那件事……我哥们儿随时在，就等老板发话。” 　　张梦玥摆手：“不急，这是定金，等这件事完了，再说你哥们儿那边。” 　　男人说：“那尾款……” 　　“看微博，事情发酵以后，尾款就会打给你。”陈柳不客气地打断他，继续道：“医院那边说好了，你好好做，千万别露什么马脚，该你的少不了。” 　　男人嘿嘿笑着称是，便拿起衣服走了。 　　“他说他哥们儿的事……”陈柳蹙着眉，担心道：“真的要做？我总觉得风险太大……” 　　张萌玥嗤笑一声，说：“既然决定要做了，被李少游知道是肯定的，现在要考虑的就不是风险，而是怎么样才能保证最后的结果是我们想要的。” 　　她想到什么，又撇了陈柳一眼：“怎么，你舍不得？初恋的影响力这么大啊。” 　　陈柳立刻摇头，脸色不太好看，他盯着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空荡荡的，但突然好像有带着一根镯子的错觉。 　　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说服谁：“我们做的事，又不会影响到她的安全，只是一点小手段而已……做这一行，就算我们不出手，也总有别人的。” 第39章 阳春面与卤排骨 长安很早就醒了，在床上看了会儿李少游。男人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干净利落的轮廓，呼吸很轻很静，手臂还搭着她的腰，是沉沉的安心的力度。 　　他今天又要回公司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竟然格外不舍，摸着他长出胡茬的下巴，指尖刺刺痒痒的。 　　长安悄悄起身，去冰箱里拿出卤汁，排骨洗净焯水，加入葱结和生姜，放进锅里开小火慢慢卤。 　　锅里翻腾着褐色的泡泡，渐渐有浓郁的肉香飘出，天色尚暗，隐约能看见边缘缀着几颗黯淡的星子。她才出被窝，手脚又很快变得冰凉，定好闹钟，快步往楼上走，又在门口放慢步子，悄悄缩进被窝。 　　也许是凉气袭进来，李少游还是醒了，眼睛撑开一条缝，把她裹进怀里，迷蒙道：“怎么这么凉……” 　　长安不想打扰他继续睡，小小声道：“给你做好吃的，再睡会儿吧。” 　　李少游嘴里嘟嘟囔囔，把她的手往怀里拖，长腿缠上来，夹住冰冰的双脚，很快又睡过去。 　　他的眉骨有些高，所以眉毛形状英气又漂亮，眼窝也深，睫毛不长但是很浓，眼型也长，内眼角深邃，眼尾却弯细，眼婕交错着铺下来，总是会遮住一点眼里的光，显出迷离又漫不经心的样子。山根其实起点靠下，然后带出高挺的鼻梁，人中也很深，嘴唇薄薄的，接吻的时候喜欢整个儿含住她的唇…… 　　长安有些睡不着了，听着男人沉静的呼吸，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 　　窗帘紧紧拉着，刚才她上楼忘了关灯，门缝里透出丝光，在地毯上形成一道暖暖的黄，十一不知什么时候跑下床，瘫在那道光上睡得四体朝天。她被他的味道完整包围着，又像回到那艘船上，最后只是被波涛推着，疼痛刻骨铭心，温柔也饱胀，未来就藏在身周的黑暗里，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最后也没能睡多久，李少游要赶回公司。早餐长安做了阳春面。一点野猪油，两勺虾籽酱，飞少许小葱冲开水备用。凉水下面，沸时出锅。 　　没有加辣子，简单的酱和细葱，面丝极细，入汤用筷子一拨，透亮的汤色里散开行云流水般的白纹，卧一颗荷包蛋，并几根青翠的菜心，便赏心悦目至极。 　　虾籽酱是长安自制的，五月时买野生虾籽加酱油与冰糖入锅煮，适量加入白酒，酱油冷却后再倒入瓶中，是苏州地区每年年中都会做的名酱。 　　荷包蛋还是流心的，细面嗦进嘴里入口即化。菜心很嫩，嚼起来发出咯吱脆响，汤味带着海鲜的香和蔬菜的清，在冬日晨曦微亮的早晨喝上一口，烫呼呼灌满整个胃。好久没在这里吃饭，李少游看着长安，其实她吃饭的样子也很乖，双颊微微鼓起，不会吧唧嘴，吃得很多，但细嚼慢咽的，嘴唇上一层淡淡油光，平和舒适的雅俗。 　　饭后，长安取了排骨用保温盒装好，想从车窗里放到中间，但苦于手短，只能暂时放到李少游腿上，叮嘱道：“记得吃啊，这个只能保温十个小时的，而且新鲜的吃起来才软。” 　　还有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咖啡。放在腿上，感受到外沿都是冷的，但他知道芯子里很暖和。 　　他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车窗，伸出去就摸到长安的头，揉了一把，跟她道别。 　　前方林木渐渐开阔，车道尽头是万丈霞光，云层被染成深红，他点了一支烟，才想起这个周末都没怎么抽烟，竟然也没起瘾。 　　只有鸟鸣，很安静，火圈随着吸气往后退，发出细微的烟草燃烧声，带点香气的烟味弥漫开，后视镜里她和一猫一狗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被晨光融成小小几团。 　　下周见。 　　杨光健步如飞往李少游办公室走，到门口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没吃早饭的胃顿时发出不满的抗议。 　　他敲敲门，探头时一眼看见桌上一只小小的绿色保温盒，有氤氲热气腾起来，雾后李少游单手支着下颚，正望着盒子发呆。 　　“李总。”他走进去，盒子里整齐码着浅棕色的排骨，青葱铺了一层，肥瘦相间的嫩肉香气随之更浓郁地扑面而来。 　　“好香，”他情不自禁发出赞叹，意识到这应该是长安做的，讨一口是不可能了，便清清嗓子，转移注意力道：“今天上午要去跟版权公司见面，约了上午十点，现在出发吗？” 　　星华每年年底会举办嘉年华活动，但其实今年最重要的事是一个即将开放的音乐平台，除了会上线公司二次元频道的古风主播们的原创音乐，也会将别的主播的歌单加入进去，这就需要正式版权，高层都忙着筹备资金与合作商谈的事宜。 　　李少游回过神，点点头，又说：“你先下去，等我十分钟。” 　　杨光出去时，还贴心地替他关上门，将那味道隔绝，然后给女朋友发短信：“宝贝，晚上我们去吃盐排骨吧。” 　　李少游等电梯的时候，正好遇到马岚，后者正踏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走出电梯，被他叫住：“对了，那个照片，你发给我一下。” 　　马岚一时反应不及：“啊？什么照片？” 　　李少游走进电梯，摸摸鼻梁，说：“长安的形象照，要原图。” 　　马岚意味深长的眼神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蹙眉道：“我还有事，你……” 　　“知道了知道了，”马岚笑嘻嘻的，停下脚步当场给他传照片，还说：“原图也很大哦，不知道设成壁纸会不会变形，修好的今天才打算发出去，没在我手机上，等会儿我再给传给你啊。” 　　李少游伸手按下关门键，半截声音被挡进门后：“不用了。” 　　终于看不见马岚的表情，他呼出一口气，低头仔细看长安的照片，想了想，设成了壁纸。 　　屏幕上只能看见上半身了，樱桃肥硕的屁股也被截了出去，但她的笑容还很清晰。这次离开的时候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看着长安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让他差点舍不得走，直到刚才咸香嫩滑的排骨下肚，那感觉才稍微被驱散。 　　他静静摩挲了会儿光滑的手机表面，不再多想。 　　马岚回到办公室，收到精修照片，传给长安让她发微博，便紧接着忙别的事。过了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微博，眉心忽然紧紧蹙起，给杨光打电话。 　　对方却没接，应该是已经在谈事情了。 　　她连忙又给长安打电话，倒是很快被接起来，那边有点嘈杂，长安说：“喂，岚姐，我在做饭呢，怎么了吗？” 　　马岚说：“你快去看看微博，开店时送的牛肉干出事了。” 　　长安正在炒新的牛肉干，开店时抽奖送了不少，这种麻辣小吃很受欢迎，库存到现在都卖光了。她放下手中的事，打开电脑。 　　有一条转发过万的微博艾特了她，内容是一个视频，一名男子在她店里买了牛肉干，没想自己女朋友吃了后突然开始拉肚子，晚些更是腹泻严重，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虚脱。视频里女生身上冒着冷汗，额发尽数湿透贴着脸颊，嘴唇苍白，捂着肚子哀叫。医生询问道：“应该是食物中毒，最近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女生说不出话，一旁有男人的声音代她回答道：“从早上开始吃了很多网购的牛肉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医生说：“网购的？有没有食品安全证？现在的人为了赚钱，什么手段都用出来了。先去检查一下，看看具体问题吧。” 　　热评里，发微博的人附上几张图片，分别是在长安店铺的下单截图、被吃完的好几袋牛肉干，以及医院关于食物中毒的确诊记录。然后痛斥长安是无良博主，为了赚钱，采用劣等注水牛肉，也不知道有没有经过正规消毒程序，要求赔偿。 　　作为自媒体美食博主，签公司开店本来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损失粉丝，这点从很多自媒体明明签了公司，有团队帮忙运作，却总是选择隐瞒，坚持是自己在做视频就可以看出来。 　　总是会有人不满自己喜欢的博主签约之后不可避免带上的商业色彩的。 　　但长安自从开业以来，为数不多的商品都卖得很好，甚至没人给差评，都只是在店铺和微博下表达喜爱。 　　没想到第一个差评，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她自信自己的产品没问题，雅安汉源的黄牛肉，从杀牛到切割运送她一路都有视频，安全证也是齐全的。当初炒牛肉干的时候也拍了素材，只是还没来得及做成视频。 　　但现在，刚发的形象照微博下面，有粉丝客观评论，声称自己吃过牛肉后并没有什么问题，好心劝诫那名男子再多检查一下，也许是女朋友自身体质原因。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很多人集体围攻，说是脑残粉，实锤都出来了还在洗地。 　　长安看得难受，但这种事不好擅作主张，于是给马岚打电话咨询：“公关部有什么方案吗？我自己的想法是去医院探望这个女生，可以吗？” 　　马岚那边很安静，只有敲键盘的噼啪声，她的声音很稳，安慰道：“没事，这多半是有心人搞出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食物中毒的原因，你先别管微博，我陪你去医院，之后再看情况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柒柒七”,灌溉营养液 +1 　　谢谢支持，我会努力的 第40章 苦瓜炒蛋 长安到医院的时候，马岚已经在停车场了，一个电话把她叫上车，说是先去买点东西。她才注意到自己空着手，总不好就这样去看望病患。 　　尽管对自己的产品很有信心，但是无论如何有人进医院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长安还是有些心慌。 　　马岚突然开口：“李总今天去谈一个很重要的合作，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长安说：“不用告诉他吧，我自己能处理好。” 　　马岚看了她一眼，说：“你猜是谁做的？” 　　她直接这样问，长安愣了好半饷，迟疑道：“跟我同一区的美食博主？” 　　马兰不置可否，调转车头去了附近的超市。 　　她们提着精致的果篮和一束康乃馨，进病房的时候只有那个女生柔弱地躺在床上，还打着吊针。 　　长安站在床边轻声道：“你好，我是淘宝店铺的店主苏长安。” 　　女生在床上恹恹地看她一眼，扭过头去，声音很低：“是我男朋友买的，他去打饭了，你们等他回来再说吧。” 　　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长安也就没再开口，但马岚在一边坐了会儿，突然问道：“你男朋友平时看美食视频？” 　　女生看着墙壁，没有回头：“不知道，也许看吧。” 　　马兰继续道：“看样子不是也许呢，长安的店铺刚开，他就一下买了这么多牛肉干，说是老粉都有人信吧。” 　　女生沉默半饷，没有接话，却说：“我去上个厕所。” 　　她按了铃，挣扎起身，从一旁包里拿出个东西，等护士来了，高举着吊瓶带她去厕所。 　　长安和马岚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些底。 　　女生出来以后，又躺回床上，这次直接翻了身，背对着她们，全然不想交流的架势，但长安还是开口问道：“你来月经了是吗？” 　　女生回答的声音很不耐烦：“这是我的隐私，你们也要问？来了又怎么样，跟我吃了你家的东西食物中毒有什么关系吗？” 　　长安笑着，声音还是很柔和：“是这样的，因为我很确定我家的东西没有问题，所以想问问你除了吃牛肉，是不是还吃过什么别的，导致混合食物中毒。” 　　“你的意思是我在诬陷你们？我根本不认识你，至于伤害自己的身体来要挟？”女生这次直接坐起身，语气越发不耐：“我好朋友来了，很不舒服，什么都没吃，就喝了红糖水，要不是我男朋友一直夸说你家东西好吃让我尝尝，我连牛肉干也不会吃，更不会搞成现在这么难受的样子。” 　　很显然，她并不清楚牛肉和红糖水是不能一起吃的，就这样直接说出了口。长安确认心里的猜想，正在组织语言，想告诉她食物中毒的真实原因，被马岚拉住手，轻轻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 　　长安没来得及打扮，毛茸茸的自来卷随意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脸庞白嫩莹润，厚厚的羽绒服里只有一件单薄的半高领羊绒衫，配白色紧身牛仔裤和一双羊皮短靴，靴面光滑，能想象手触摸上去的柔软手感。 　　是养尊处优的样子。 　　女生盯了她一会儿，想起昨晚自己明明身体不舒服，但男友坚持说要吃点东西，一直把牛肉干往她嘴里送的样子。 　　还有她开始腹痛甚至不断腹泻的时候，仿佛看见他好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时又看见长安那边两人的互动，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觉得更加烦躁，忍不住出口刺伤道：“诊断书都出来了，明明白白写着你家牛肉有问题，总不可能医院也在诬陷你吧？说实话，在这次之前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你，以为自己是多有名的网红？需要人专门搞你？” 　　马岚听不下去了，嘲讽道：“你被人当枪使，还在这儿给人数钱……” 　　“小怡！”门口传来的男声打断了马岚，紧接着走进来一个男人，背很驼，身形单薄，他脚步很急，走到床边扶着女友，关心道：“怎么了？她们是谁？” 　　女生靠在男友怀里，撇了她们一眼，道：“她说是淘宝店的，看样子像是来质问我。” 　　男人立刻不客气地看向长安：“店主是你吧，你来干嘛？别以为随便送点水果我就会放过你。” 　　长安毫不避讳与他对视，平静道：“那如果不是我的产品有问题，你要怎么不放过我？” 　　男人白了她一眼，又说：“小怡除了吃你的牛肉，别的什么都没吃，不是你的东西有问题，难道是我们家空气有问题吗？” 　　此时女生也许是因为男朋友在身边，气焰更加嚣张：“就是啊！而且医院诊断写得清清楚楚，自己长了眼睛不会看吗？” 　　长安说：“如果你只是想要赔偿，直接联系我就是，又何必在网络曝光，还请水军？” 　　男人愣了下，随即大声反驳：“谁请水军了！你们这些稍微火了就昧着良心赚黑钱的网红我见多了！这种事情要是不放上网，你会给我赔偿？微博那些附和我的人，都只是看不过去的热心群众！” 　　长安拉住要发作的马岚，放下笑容，对他们点点头：“你不承认没关系，但是我的产品没有问题，你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的赔偿。” 　　话毕，她不再多说，拉着马岚离开。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女生才犹豫开口道：“阿全，她说不会赔偿，难道真的不是牛肉的问题吗？” 　　男人沉下脸：“怎么不是牛肉的问题，你就吃了那点东西，医院也说了，东西处理得不干净，来源也不明，她现在不想破财，等网上说的人多了，就由不得她了。” 　　顿了会儿，他又问道：“她们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女生这才想起奇怪的地方，回答道：“啊，她们问我是不是来大姨妈了，我觉得莫名其妙，就说我晚饭都没吃，只喝了红糖水，但是她们好像……” 　　男人睁大眼睛，语气顿时激动起来，高声骂道：“你是不是蠢？这些话能随便说？还想不想要钱了？” 　　女生被吓了一大跳，委屈看着他，还想开口，却被男人粗暴一推，看着他拿起手机出门了。 　　男人走到消防通道，点上一根烟，急躁地拨通陈柳的电话，那边却是张梦玥接了，她小声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这两天不要用电话联系我们吗？” 　　阿全低声道：“我女朋友坏事儿了，她们那边应该是知道有人在背后搞事，直接拒绝了我的赔偿要求。” 　　张梦玥轻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不赔更好，我们要的不是她这点赔偿金，做食品，出了这种事，往后发展就难了。” 　　“那……”阿全犹豫了，本来开头计划是苏长安那边就算发现真相，少说也会给点钱安抚他，加上张梦玥的钱，他也能小赚一笔，但这会儿…… 　　“你别打她那点钱的主意了，就算给你也不会有多少，”张梦玥听出来，警告道：“只要你好好瞒着，不让她们知道是我在背后，钱少不了你的。” 　　“好，好，那我再去买点水军，你看这钱……” 　　张梦玥那头似乎耐心耗尽，直接挂断了电话，但很快就用微信小号转了钱过来。 　　阿全嗤了一声，低着头在手机上按起来。 　　—— 　　马岚在车上问过长安是否要回公司，还说李少游应该会在下班前回来一趟。 　　长安只是说没事，还要赶回去喂宠物，于是马岚只把她送到高铁站便离开了。 　　等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十一饿得心慌，把客厅鞋柜前的地毯刨得乱七八糟，长安投喂了两位祖宗，又安抚十一好一会儿，没来得及顾上吃饭，急急忙忙打开电脑编写文案。 　　马岚在路上跟她说了很多，现在已经发来公关部的草稿，首先是祝愿医院的女生早日康复，其次解释了女生因为身体原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混合食用了红糖水和牛肉，因此导致食物中毒，最后放出黄牛肉购买流程与制作过程，以及店铺的食品安全证，表明产品没有问题。 　　长安润色了一下，又给马岚看好，才发出去。 　　马岚在医院的时候，录了视频，随着这条微博也一并发了出去。 　　大部分很快回复的都是支持她的粉丝，表示这真相在意料之中，但不多时，又出现很多人在微博下散发不友善的气息，有说他吃了牛肉也觉得肚子不舒服的，有质疑视频真实性的，甚至还有人说自己因为此事粉转黑。 　　这位说自己是老粉，但因为这件事失望而脱粉的人，长安一点也不眼熟，分明就是水军的一份子。 　　她有些头疼，因为没有好好吃饭，胃也开始难受起来，并不是不能忍受的疼痛，只是绵密的持续不断的，自上腹蔓延至周身，折磨着令心情也好不起来。 　　她忍着不适去厨房简单炒了一道苦瓜炒蛋，苦瓜和干辣椒切成细条，在鸡蛋搅匀加盐炒散后加入，忘了焯水，吃起来很苦。 　　天色渐渐暗下来，冬日里的炒菜很快就凉透，吃进嘴里又冷又苦，鸡蛋也好像炒老了，一点嫩滑感都没有，长安捂着胃，一时没忍住，趴在桌上给李少游打电话。 　　“喂，小长安想我了吗？”他那边有些吵，声音里带着些醉意，应该是在应酬。 　　长安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轻声道：“是啊，想你了。” 　　李少游低低笑起来，安抚她：“这周末我来接你。” 　　“明天……” 　　“明天？”李少游刚说完，长安听到那边有人在叫李总，看着李少游要挂电话，长安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叮嘱他：“少喝一点，早点休息。” 　　明天是冬至啊。 　　李少游说：“嗯，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微博提示音不断出来，手机震得手心麻麻的，热搜最底下悄然出现一条最新消息——“美食博主食品安全不达标导致粉丝食物中毒”。 第41章 简阳羊肉汤 第二天上午，同一区的消防大队里，一人正抱着一沓资料往队长办公室走，半道被拦住，他向那人问好：“副队好。” 　　代天华点点头，装作不经意问道：“是这段时间需要审批盖章的？” 　　那人点头，代天华又道：“给我吧，队长最近有别的事，我倒比较闲。” 　　他接过那沓资料回到办公室，从中间抽出一份，拍了张照，放进抽屉深处。 　　长安坐在被炉里，盯着电脑，努力在脑海里捋清这件事，慢慢思考着。 　　她最近开了店，也放出会开放民宿的预告，加上公司适当的运营推广，粉丝涨了很多，但也许因为有心人在背后运作这件事，微博和b站评论里顿时多出不少乌烟瘴气的声音。 　　维护她的粉丝也被这些声音围攻，导致和谐的声音越来越少，只有少数几个还坚持着，赵萌萌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仅在微博上帮她说话，昨天上午去医院的路上，还来了电话说今天会回成都，“没事吧，我明天来山上找你？” 　　长安想说不用，但又想起明天是冬至，李少游很忙，暂时没发现她这边出事了，肯定不会回来，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他的工作，于是接受了赵萌萌的好意。 　　昨夜胃一直难受到后半夜，觉没睡好，突然出现的热搜也让她心思沉沉的。正在回复几个粉丝的评论，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坚持自己产品没问题的立场，粉丝们也都表示理解，说相信她。赵萌萌就在这时摇铃，栅栏上探出一颗乌黑的头。 　　长安刚打开门，就被整个儿抱住，赵萌萌圈得她紧紧的，声音里全是担忧：“我看到热搜了，这都是啥啊，说没人故意搞你我都不信。” 　　长安在她怀里蹭蹭头，抬头微笑道：“我没事。” 　　赵萌萌一看她疲惫的神色，就惊叫：“还说没事！黑眼圈都有了！” 　　晨间的山里温度极低，赵萌萌的手却很温暖，长安拉着她进去，一起坐在被炉里，给她剥了颗橘子，问道：“你不在家里过冬至吗？” 　　“啊，冬天在被炉里吃橘子，幸福。”赵萌萌感叹完，回答道：“我在家里呆得够久了，哇，你知道的，刚回家的时候，嘘寒问暖恨不得全重庆的美食都塞给我吃，一两周以后，呆在家里要被骂，出去玩也要被骂，连呼吸都是错的！” 　　“嗯。”长安笑眯眯的，却没有多说，赵萌萌意识到她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你们的声明很清楚了，但还是有这么多人瞎说，接下来怎么办啊？” 　　长安说：“我觉得那个诊断可能有点问题，从医生身上找找看有没有头绪吧。” 　　虽然那条微博已经适当解释过，但这样的事，还被挂上了热搜，不明真相的人一点进来，首先入眼的都是女生吃了店里的牛肉进医院的事故，诊断明明白白写着食物中毒，非常败坏路人缘。 　　“但这怎么找啊？”赵萌萌在一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长安看她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笑起来，“好啦，会有办法的，你就别操心了。” 　　她看看时间，又说：“中午了，今天冬至，我们去喝羊肉汤啊。” 　　羊肉汤作为节气美食，也是川地简阳的名菜，甚至作为烹饪技艺被选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制作过程虽然不复杂，但很是花费时间精力，于是长安没有自己做，带赵萌萌下山去古镇上吃。 　　午时是享用羊肉汤的高峰，店家专程从简阳本地运来的大耳朵土羊，前天晚上就宰杀好，在通风处放置一晚，第二天一早再搬至室外解肉。解下羊肉羊骨后，还要分别在清水中浸泡至少十个小时，尽可能除腥，到晚间才能上锅。 　　先煮肉，再炖骨，头天留下的尾汤加水，入羊肉清炖，再捞出放置一宿，直到第三天清晨，才开始做今日贩卖的份。羊头、棒骨、肋骨入锅，加生姜去味，再把羊杂分批放入，汤要熬制奶白色才出锅。 　　二人点了一份羊杂两份羊肉，等上菜的时候，赵萌萌没再提那些糟心事，只兴致勃勃地看向周遭，从前也来过青城山，但最多住一晚就走，旅客来去匆匆逛古镇的心情和此刻截然不同，她像是跟长安一样生活在这里，冬至时和家人朋友一道下山，打一份烫乎乎的羊肉汤回家，或干脆就在店里，热热闹闹吃上一顿。 　　土山羊吃山草喝山泉长大，肉很嫩，被片成薄薄的铺一层在汤面，往下翻还有嚼劲十足的羊心羊肚，香菜加盐和味精的调料碗，一勺汤下去，白色的细粒融进绿菜，裹一筷子羊肉下肚，又鲜又香。 　　赵萌萌吃得开心，长安问她：“想试试羊血吗？” 　　作为喝羊肉汤的标配，做羊血也是个技术活，自然凝结的羊血加清水，在碗中借助水的润滑飞速走刀，切成巴掌大的长条块状，再推散，这一步被称为“推血”，力道也很讲究，煮时人不离锅，才能将将好捞出深灰的成品。 　　羊血不好单独上，于是她们又加了一份羊杂，先炒好加汤煮，整锅翻滚时才下羊血。火候刚好，入口即化，葱花去了腥，吃起来有点像豆腐块，但又有羊肉独特的风味。 　　最后再上两碗白米饭，长安教赵萌萌她喜欢的吃饭，羊肉汤泡饭，细长的米粒被奶白的汤浸着，吸足了水，润口温香。 　　她们坐在窗边，街上有不少人，商家吆喝着游客，小朋友们玩闹得尽兴，被日光晒得脱下外套，只剩花花绿绿的保暖内衣，在街上四处快乐奔跑，被老人抓了汗湿的衣领，赶回家吃饭。 　　“老街的乐趣。”赵萌萌感叹着，又叫了一碗饭。 　　李少游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在哪里？”他问，声音有点急。 　　“萌萌来了，我在镇上和她一起吃饭呢。”长安说。 　　李少游说：“我看到微博了。” 　　长安连忙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声明都已经发了。” 　　“你又这样，”李少游叹了口气，“是你别担心我，帮女朋友解决点麻烦，我还是有时间的。” 　　长安笑起来，说：“我真的没事，就这样也行，我忙着吃好吃的，才没空跟他们死磕。” 　　李少游也笑了，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别管了，交给我。” 　　长安握着手机，手下捏着围巾上吊着的几颗毛球，犹豫着没说话。 　　“你都签了卖身契了，让老板做点事怎么了。”李少游还是笑嘻嘻的语气，“可不能让人随便欺负我的员工。” 　　“那你要怎么做啊？”长安问。 　　李少游没回答，只说:“我晚点来接你，晚上住市里？” 　　“不了吧，”虽然很想见到他，但长安看了眼吃得呼哧呼哧的赵萌萌，还是说：“萌萌专门来陪我的，要么我带她一起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那算了，你跟她好好玩，事情处理完我再回来。” 　　明明他的语气很正常，长安却莫名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但这边眼看着赵萌萌吃饱喝足，要趁她打电话的时候去付钱，她忙连声应好。 　　“长安，”李少游察觉她想要挂电话，又叫住她。 　　“怎么了？”长安问。 　　李少游说：“冬至安康。” 　　长安用身体挡住赵萌萌拿钱的手，眼前是从汤锅袅袅溢出的白雾，对面有家卖果脯的店铺，陈旧掉漆的檐竟似山中鸟雀飞舞的翼。 　　她微笑道:“冬至安康。” 　　—— 　　下午回到家，长安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一直挂着笑，跟赵萌萌一起坐在被炉里追剧。 　　她都没有看手机，赵萌萌终于忍不住问：“长安，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长安说：“不怎么办啊，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她给李少游发了罗昊的联系方式，说可能可以帮忙，又把微博帐号交给公关部暂时接手。 　　罗昊是写意的家庭医生，自她从日本回来以后患上慢性胃病，罗昊就基本成为了她的私人医生，定期给她打电话询问身体状况。长安听写意说过，他是医疗世家出生，在圈子里人脉很广，她原本打算自己找他，帮忙查一查做诊断的医生是否有问题。 　　李少游应了，又叮嘱她不要管，好好跟赵萌萌过节。 　　赵萌萌想起来午饭时那通电话，眼神就变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哦，有男朋友帮忙了是吧。” 　　“是老板，”长安纠正道：“我们老板体恤员工，打算帮个小忙。” 　　她眼睛亮亮的，抱着樱桃，布偶猫雪白的长毛蹭着下颚，皮肤很好，细小的毛孔干净，不施粉黛的脸庞也白润，说到自己的男朋友，整个人都更鲜活起来，但又有种奇异的宁静平和。 　　赵萌萌有些说不清这感觉，只是突然觉得很好。 　　晚些时候，她再看微博，发现之前的热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新鲜出炉的关于医生收红包的微博。 　　是星华公关部的微博，说到给因为食物中毒而入院的小怡下诊断的医生，又放出确凿证据，证明他之前曾有过收受红包而故意误诊的先例，在业界风评极差，又附上那张诊断单，医生的签名明明白白摆在上面。 　　而长安的微博也在同时再次发出声明，请了一位在店铺里买过牛肉的路人，把剩下还没来得及吃的牛肉送去检验局，放出了各方面达标的证明。 　　“再强调一下，我的产品没有问题。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次的事件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不管这位有心人到底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一个美食博主，这是我的事业，也是我最钟爱的生活，我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但也不会让人随意污蔑。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承蒙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菜谱参考了电视节目《美食台》。 　　快要放假了，最近忙得飞起，不能及时回复评论请见谅。 第42章 老母鸡汤 赵萌萌刚到成都就来了山里，还没来得及回自己屋子收拾东西，于是只住了一晚，从大包小包里分了好些吃的给长安，就要走了。 　　她眼眶红红的，是这两天追剧给哭的，“这是我妈自己灌的香肠，还有城口老腊肉。外面火锅底料没有自己炒的好吃，我就自己给你买了陈麻花，他们家的米花糖也很好吃，哦还有这包牛轧糖……” 　　“好啦好啦，”长安按住她恨不得掏空自己行李的手，“多留点给你自己回去吃啊。” 　　赵萌萌有些不想走，她暂时没工作，回去那窄小的出租屋也是一个人，但听长安说李少游今天会回来，也不好一直打扰。等长安送她下山时，又想到什么，说：“啊，圣诞节！” 　　“要过几天呢。”长安说。 　　赵萌萌问道：“那你到时候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吧，微博那边是解决了，但民宿那边还有好多事要忙。”说到这里，长安想起来，嘟哝了句：“这都多久了，消防证还没下来。” 　　“过年我得回家，不能一起，但圣诞节那天你还是有空的吧？”赵萌萌说：“我们出去玩呀！” 　　“行啊，玩什么？” 　　“没想好呢，再商量呗。”赵萌萌坐上车，挥挥手：“那到时候见！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一定叫我啊！” 　　李少游今天回来，长安炖了鸡汤。菜场里买的老母鸡去除内脏，清洗干净，接着在鸡皮上放入一勺盐抹遍，放入冰箱一段时间后再取出冲干净，炖出来的鸡皮就会脆嫩。 　　整只鸡放入炖盅，只加姜葱清炖，老母鸡会比嫩鸡炖的时间久，李少游傍晚时刻回来，刚把手摸上小花园的栅栏门，就闻到浓郁的香。 　　落地窗被打开，长安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一看见他便笑开，小跑着出来。碎发在动作间胡乱扬着，遮住右侧颊边深深的酒窝。李少游扶住她的腰一用力，就把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么想我啊，拖鞋都不穿。”他低头在她头顶轻蹭了一下。 　　她竟然忘了自己还没穿鞋，脚上只有厚厚的棉袜，雪白雪白的，还有两颗毛球吊着晃荡。十一围着李少游转圈圈，拿爪子刨他，却也没得到爱抚，于是转头就拿嘴去够毛球。 　　长安用手环住他的脖子，脸颊又往他劲边凑，“是啊，老板帮我解决麻烦，辛苦辛苦。” 　　“老板？”李少游手里力道故意微松了松，长安往下一坠，又很快被提上来，气得在他脖子上拍了一记，然后才说：“行行行，不是老板，是男朋友辛苦了。” 　　说完感到脚下一重，是十一跳起来咬住了毛球。她笑着把脚举起来，又引得十一更兴奋，半个身子都立起来，两只前爪扑着李少游的腿，嘴里叼着毛球脑袋一甩一甩。 　　“诶！十一！十一！松口！”长安在李少游怀里扭来扭去，双脚也乱蹬，李少游手紧了紧，玩心一起，就把她往上举，长安忙着拯救自己的袜子，反应过来时眼睛已经高过李少游头顶，能看到远处山脉在半明未暗的天幕中连成一道起伏的暗线。 　　李少游也在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嘴里还很敷衍地呵斥着十一，眼睛却看着她，从下往上的，眼角更挑，映着屋里的灯光，亮如繁星一般。她有点怕，但又很开心，笑闹声愈大，伴着桂树下啷啷轻响的风铃，穿过花园里低矮的丛草小花，抚过山中林木，传至天幕四散开来。 　　李少游其实不怕冷，比起汗黏闷热的夏天，他其实喜欢冬天，蓉城湿冷，随时让身周都是凛冽干净的。但长安为了过冬，被炉配珊瑚绒小毯子，毛绒拖鞋有好几双，厚棉袜能一直裹到小腿，在深秋时就新买了好几套男士的给他。 　　还和她自己的是配套的，他记得刚买来的时候，长安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还把脚也伸过来，蓝色和粉色的一大一小两对脚，亲密挨在一起，被拍照洗出来，挂上她卧室里那面照片墙。 　　于是自入冬，他只要回山里，就喜欢坐进被炉，用电脑办办公，累了就和她一起看电视，或者什么也不做，就透过落地窗，看轻雨融进土地，微风吹响铜铃。 　　“李总辛苦，”长安把电磁炉放上被炉，直接端来整锅鸡汤，铺好垫布，碗筷水杯摆了满满一桌，她先舀了一碗清汤，撒上几颗小葱递给他，说：“这是属下为您精心熬制的老母鸡汤，请享用。” 　　李少游装模做样沉下脸，端着身子接过，用勺子撇去表面一层黄灿灿的油，喝了一口，抿着唇，有点想笑又忍住的样子，声音也故意放低：“嗯，不错，知道体恤我，升职加薪安排上。” 　　长安立刻就绷不住笑倒在桌上，伸出三根手指，比个ok的手势，“那我要年薪这个数。” 　　李少游清清嗓子，“聪明点啊，你面前坐着谁呢，还在想着工资，有了我需要那点工资？” 　　长安笑眯眯：“我可不做选择，我都要。” 　　收拾好碗筷，李少游本来想看书，注意到长安盯着电脑，单手托腮，手指插/进头发里，让那半边蓬起来一点，眼神飘忽得很。 　　于是他长腿一伸，在被炉里用脚碰她，“想什么呢。” 　　长安回过神，“哦，我在想今天跟萌萌看的剧。” 　　她把电脑转过来给李少游看剧组的微博和放出的剧照。是最近非常火的一部剧，大IP改编，因为实景拍摄、演员演技以及最后悲剧收场的结局，关注度极高，几乎成天上热搜。 　　李少游随便看了看，说：“不就一部偶像剧，有什么好想的。” 　　“因为是个难得的悲剧啊。现在大家越来越不喜欢看结局不是大团圆的作品了。萌萌也说，更年轻一点的时候，看到每个人都有完美结局还会觉得不真实，但现在哪怕只有一个人结局不好，都会不开心。”长安说着，还起身去拿了一罐米酒。 　　李少游一看，小姑娘这是又要跟他谈人生了。大部分独自生活却不感到孤独的人，好像总是在思考。两人日夜相处那段时间里，她便常常拉着他说话，说刚看完的一本书一部电影，说一道家常菜被她研究出了新的做法，说写意在热带地区一定又被晒黑了，说山里的枫叶红得发亮像一片层叠起伏的地毯。 　　他不觉全然放松下来，给长安倒了一杯酒，慵懒往后一靠，引导她把漫无边际的思维表达好，“我一直不喜欢悲剧。” 　　长安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更喜欢现实向的作品呢。” 　　“无论是否能够产生共鸣，悲剧从来就更深入人心。”李少游说：“但它们始终是别人的东西，不是我的，跟我也没有关系，笑笑闹闹的，看过便忘了，悲剧对人的影响却不会轻易消弭，也许哪一天，遇到什么事，就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读到的一本书里他说过的话，看到的一部电影里她唱过的歌……” 　　“于是就不自觉把这事放大化了。”长安托着腮，“但你不觉得，因为有这些在记忆里留存下来的东西，悲伤才更深刻，快乐也才更长久吗？” 　　李少游摇摇头：“无论是悲伤或者快乐，如果情绪被自我放大，总会对真正的生活有影响的。” 　　“我可不想这么理智，”长安继续道：“越长大心境越平和，浓烈的情绪都更少，所以要珍惜啊。” 　　喝了几杯酒，她歪着头，脸上泛起红晕，“这部剧的原著我很早前就看过，萌萌抱着我哭的时候，我就在想注定悲凉的结局，好像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可改变的，所有细节铸就的东西，如果有了任何差别，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就是这些细节，一点一点积累覆盖，没有人做不同选择，也就没有事产生变化。如果有如果，那命运还存在吗？” 　　她思维已经有些飘忽，说的话也不知所云，但李少游竟然懂了，拉过她的手包在掌心，说：“所以不会有如果。曾经存在的决定曾经，又注定了现在和未来。” 　　他在轻轻挠她的手指，有些痒，长安把头埋下去，脸颊烫呼呼的，贴着两人交缠的手，笑得像只缀了粉面的白团子。 　　“对，所以不会有如果。你偏偏在那天晚上来山里度假，我偏偏在那天晚上睡不着做宵夜。所以我才能现在握着你的手，以后，以后你也会一直握着我的手。” 　　最后半句她已经说得很小声，但他还是听清了，米酒甘冽清甜的味道在唇齿留存，她把手缩拢，更深蜷进他的掌心，呼吸渐渐平稳。 　　往外望，点点灯火静卧在深黑山峦，有隐约的狗叫声，竟像狼鸣。没有城市的五光十色，天幕里高挂无数闪烁星子。明天会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对，以后，我也会一直握着你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突然有很多虐心的事情，完全没有状态，唉。 　　感谢“柒柒七”，“旧人旧事旧心酸”灌溉的营养液，我会尽快调整好的，么么哒。 第43章 辣白菜拉面 长安的厨艺，其实大部分是爷爷教的。小时候她总喜欢跟着爷爷，像条小尾巴，一路从菜地摇晃到厨房，帮忙添柴控火，爷爷就在柴火噼啪声里慢慢讲，什么时候该吃什么，什么食材又该怎么做，还有那些关于自然馈赠的小故事。 　　但爷爷却没有老人家一顿饭吃两天的通病，总是把当天能吃的东西做出刚好的分量，就算炖了一大锅汤，也最多留一天。冬日里炖好的鸡汤，留到第二天清晨，从冰箱里端出来，煮上一锅面片，香菜牛肉铺上去，有些面片扯得长，还可以把料裹起来，一并送进嘴里，寒凉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温暖。 　　李少游住了两天，两人都没再提微博的事。到今天圣诞节，李少游就要回去上班了。长安送走他，戴上手套在院子里做辣白菜。 　　圣诞元旦之后就是过年了，赵萌萌给她带来很多香肠腊肉，今年不用再自己熏，但依然有很多要准备的东西。她记得以前冬季打霜过后，爷爷带她去地里挖大白菜，菜叶白里透着绿，一点虫蛀都没有，菜帮子嫩得一掐就出水，让人恨不得就地咬上一口，口感一定是冰冰甜甜的。 　　现在吃大白菜，时候刚好，买来的小部分留着做醋溜白菜、辣菜豆腐乳、肉馅儿白菜包，剩下的都腌了做辣白菜。做辣白菜的选材不需要太讲究，菜帮够嫩就行，掰下的菜叶子挨着涂上重盐提前一天放进冰箱，今天就已经出水，长安洗了几片尝味儿，觉得刚好。 　　她习惯切成很细的小条，再放进盆里撒盐加辣椒面。辣白菜除了韩国，也是北方朝鲜族人的名吃，于是她选东北朝天干椒，辣度虽不比四川辣椒，却正正合适。苹果、梨、葱白、大蒜以及鲜姜去皮剁碎，再加一次盐和糖，密封放置阴凉处，明天再放进冰箱，大概大半个月后就可以食用了。 　　长安带着手套在盆里搅着，酸辣咸香溢出来，已经可以想象做成拌饭、拉面、或炒肉片的脆辣甜嫩，不禁一直吞口水。 　　可惜现在不能吃，有些美味总是需要时间才能成就。于是她到下午在市区和赵萌萌集合时，就决定要去吃韩餐。 　　没有男朋友的圣诞节，跟姐妹一起吃吃逛逛也很快乐。 　　但在到市区之前，长安先去了区里的消防大队，想要询问证件办理进程。消防证一直拖着不下来，民宿连装修设计图都会受限，快要过年，大家都想早点开工，工作室已经催了她好几次了。 　　她领了号，在大厅等着，询问前厅工作人员时，那姑娘疑惑地皱着眉，说既然已经实地勘察过，没什么问题的话，证件应该会在十个工作日内发放，但不知为何长安这份档案却没被录入盖章。 　　她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后面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但看样子没什么结果，于是姑娘只好歉意地请她先去后厅等，说会有另外的人来解决。 　　这次倒是没等多久，进来一个个头不高，身量也不甚挺拔的男人，他站在门口，并不急着进来，反而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长安今天和姐妹约会，特意照着教程化了个冬日圣诞麋鹿妆，鼻头红红的，腮红也有些夸张，她在那人目光下不自在地挪挪屁股，觉得有些不舒服，便道：“您好，我是来询问消防证办理事务的。” 　　男人在离她最远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又从头询问了一遍刚在前厅就回答过的问题，长安耐心答了，他却不说话了，只坐在那里，懒洋洋翻着些桌上的资料。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沉默，长安又问道：“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终于重新抬眼施舍给她一个眼神，惜字如金：“还不清楚。” 　　长安说：“我刚才得知流程都走完了，证件理应在十个工作日内下发，但现在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呢？” 　　男人说：“你带房产证和营业执照了吗？” 　　长安皱眉：“为什么需要那些？之前申请的时候就已经记录过了，你们也派人去实地检查过了，当时说没有问题的，今天我只是来问问情况。” 　　男人这时就站起来，挥挥手往屋外走：“资料都没带齐，还想办事？走吧走吧。” 　　长安完全莫名其妙，却也并未多想，只觉得这办事人员态度也太差了，看看时间，跟萌萌的约会都快迟到了，想到自己是来办事却没带资料，确实有些疏忽，只好作罢。 　　此时坐在温暖的韩国餐厅，面前摆着热腾腾的辣白菜拉面，她随口跟萌萌吐槽道：“这消防证也太麻烦了吧，我完全按流程走，最后还是拖了这么久，连出了什么问题都搞不清楚，微博上已经放出民宿宣传，这会儿却连设计图纸都卡着，时间拉这么长，感觉宣传都白做了。” 　　“消黄证……吾不太清粗，”赵萌萌呼哧哧嗦着面，嘴巴大大张合着，拿手在嘴前挥着散烫，终于吞下第一口，继续道：“但之前我有朋友办过，过程好像是麻烦了些，如果实地检查没问题，那也很快的呀。” 　　长安想了想，还是提到那个男人：“我看他的名牌，好像是什么副队长，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的眼神很不友善，态度也跟前厅工作人员差了很多，总有种……有种针对我的感觉。” 　　顿了顿，她又说：“唉不过，这些事都是有档案录入的呀，何况我都不认识他，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赵萌萌闻言，本来嘻嘻笑着，突然皱起眉，说：“我记得……梦玥有个有些恐怖的粉丝，好像就在消防大队当什么副队吧。” 　　“恐怖？”长安问：“什么意思啊？” 　　“就是有点类似于私生饭的感觉？以前梦玥跟我提过一次，这人是礼物榜上的前几名，他加入粉丝微信群以后，经常在半夜三更给她发些意味不明的消息，有时候是直接给她点外卖，有时候是发一个什么定位，就在她家附近……”赵萌萌说着，忽然打了个冷战，“有一次，他们私下粉丝见面会，他一直抢话介绍自己，说是什么消防队的队长，梦玥没怎么理会这人。结束以后，我在路边等车，就看见他坐在自己的车里，一直盯着梦玥离开的方向，那个眼神……” 　　—— 　　星华大楼里，张梦玥刚在直播间录完视频，去洗手间卸掉自己脸上浓厚的妆，回到办公室，忽然发现多了一个人。 　　“你怎么进来的？”她皱着眉，语气很不客气。 　　今天陈柳有外景拍摄，没在公司，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 　　代天华把身上皱巴巴的羽绒服裹紧了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月月，我来是想跟你说，我今天见着那个美食博主了。” 　　“不管什么事，你也不能直接到这里来，要是你事情没处理好暴露了，最后也怪不到我头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张梦玥有些生气，说着就去锁门，但门锁咔哒响起的瞬间，她脑海里忽然闪过早先看到赵萌萌发的和长安一起吃饭的微博。 　　心中一紧，她转过身，皱着眉吼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代天华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讷讷道：“没什么啊，就是她来问消防证的事，前台工作人员不知情，我就主动过去接待，把她赶回去了。” 　　张梦玥问：“她知不知道你叫什么？” 　　代天华愣了愣，想起自己在办公室接待她，桌上应该有姓名，正想开口，但一看张梦玥紧蹙的眉，又退缩了，只说：“不知道，我没告诉她。但她知道又怎么样？她不认识我啊，也没人知道我认识你，联系不到一起的。” 　　张梦玥踩着高跟鞋噔噔几步走到沙发上坐下，扶着额，对他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以后别直接接触她，我要的不只是她的证办不下来，该做什么你应该知道，事情办漂亮点，该你的不会少。” 　　代天华靠过去坐下，屁股刚挨上沙发，张梦玥却又站起来，拿着外套说：“我还有事，你等会儿看没什么人直接从楼梯下去吧，下次有事发微信就行，别来找我，更别来公司。” 　　她走到门口，顿了顿，又折返身，坐到代天华身边，手放在他膝头，放柔了声音：“天华，不是怪你，毕竟这事还没成，我们得低调一些，好吗？” 　　她刚卸了浓妆，只简单补了眉毛和眼影，在代天华眼里，就是素颜的样子，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易近人。 　　他呆呆看着她点头，直到人走许久之后，才低头抱着膝，笑着露出一口略显参差的牙。 　　马岚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李总沉迷温香软玉两天不在公司，需要面见处理的事务都甩手交给她和杨光，虽然今天回来了，但还有不少后续事务，乘坐电梯的次数堪比公司里刚毕业来打杂的实习生。 　　张梦玥进来的时候，她正头晕目眩地熟悉接下来面谈的资料，只敷衍地点了点头，没注意前者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了公司楼下，她又想起自己手机忘带了，回去拿完，电梯太慢，便直接健步如飞从楼梯间跑了下去。 　　推开门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痛呼，一个缩肩塌背的男人连她道歉都没等便急匆匆走了出去，到大门口时还撞上了等人的李少游。 　　李少游正在看长安发来的拉面照片，本来嘴角带笑，一时不查被撞了个趔趄，蹙着眉，看着男人的背影，问马岚：“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消防证办理的流程参考了资料，但还是存在虚构成分。 　　谢谢大家关心，抱歉这两次更新都很晚，之后会早一点。 　　感谢读者“王丸丸子”,灌溉营养液 +20 第44章 炸鸡啤酒 马岚好不容易把气喘匀，说：“不认识，也许是哪位主播的朋友，等下回来我去查查？” 　　作为网红经纪公司，一般不允许主播随意带朋友进入，平日里有生面孔拜访都是要在前台登记的。那人神色匆匆，看着也不像来商谈合作的。 　　李少游虽有些奇怪，也没多想，径直上车去办事了。 　　“啊，今年北京第一场雪。” 　　赵萌萌看着微博出了韩餐厅，羡慕道：“什么时候也能看看银装素裹的成都就好了。” 　　长安笑道：“这大概是不可能了，但我们可以去北京啊。” 　　在路上走一走，天已经黑了。靠近市中心，能看见被霓虹映得半明的夜空，不远处太古里静卧在高楼环保间，飞扬延展的屋檐下，无数穿着明丽的男女熙熙攘攘。 　　赵萌萌感叹:“辞职以后好久没来过这边了，以前和梦玥一起，每次约会都是来这里，而她也总是能被逮着街拍……” 　　长安随口说道：“怎么好久没来呢。” 　　“因为很久没见到梦玥了……”赵萌萌愣了愣，说：“我在这边也没别的朋友，以前除了和她出门，我宁愿呆在家里。” 　　长安便道：“那我们去逛逛吗？” 　　“不了。”赵萌萌又摇头了:“我其实不喜欢来的。” 　　长安看她有些低落，拉起她的手：“走，带你去个新鲜的地方。” 　　一路穿过人群，大街和繁华都被甩在身后，拐进了一条小巷，两边尽是挑担子推小车卖水果小吃的商贩，少了游客，只有本地人在慢悠悠走着，饭后消食。长安停在一栋陈旧的楼前，一层是开放的批发市场，吆喝又热闹起来，她说：“这里楼上全是古着哦。” 　　不同于寻常的古着店，这栋楼里，是很多中年大叔大妈把一件件民房改造成小店，卖各处淘来的衣服饰品，很多甚至没有装修，只是单纯把东西呈现出来。 　　赵萌萌虽然性格大咧咧，但每次见面总还打扮得很妥帖，高跟鞋与小皮包是必备单品，再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开口的时候，也是个大都市的精致丽人。长安担心她不习惯来这样的地方逛，从黑黑的楼梯口进去之前就打了好多预防针。 　　没想到赵萌萌格外兴奋，每层楼的房间都挨个逛得仔细，还跟老阿姨们相谈甚欢。 　　走到四楼楼梯口时，就隐约听到歌声传来。上去后第一间店面里没人，老式留声机在角落静静播放着粤语歌曲，四下散漫浓烈檀香，经屋里热气一烘，像是走进另外一个世界。 　　赵萌萌试了一件红色波点长裙，她个子高，今天妆容又浓艳，在傍晚小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自有一股妩媚港风。 　　当即拍板决定要了，唤老板，许久才看到一个老爷子从后面走出来，穿中山装，长身玉立的样子，手里还拿着收音机听评书，懒洋洋让她们自己扫码付款。 　　这样一直逛到大晚上八点过，赵萌萌还意犹未尽，但两人已经走到顶层，有个小哥在搭棚子，说是筹备新开的摊铺。 　　几乎算是市中心的烂尾楼，天台也无人打理，有一角露出几根壁虎的须，两个姑娘都有些累，小哥给她们搬了两个小马扎，坐在棚子外面看他搞来搞去。 　　“你在干嘛？”赵萌萌好奇他手里摆弄的啤酒瓶。 　　“以前这里还没人做生意的时候，好多人跑上楼顶瞎玩。这些都是别人扔在这里的，”小哥用工具把易拉罐扯开，指了指一旁的一个相册：“啤酒瓶、烟头，太多了，我就废物利用，做些小耍头。” 　　相册里是一只用烟头做成的眼睛，烟屁股捡来洗干净，烟嘴朝外做留白，瞳孔的部分是深色烟丝。惟妙惟肖，乍一看真以为是一幅画。 　　“好厉害。”长安感叹，片刻后又说：“就是不知道我的民宿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装修，微博上已经有粉丝闹着要预定房间了。对了，萌萌你什么时候再去上班呢？” 　　赵萌萌说：“今年先不打算找了，我自己也有些存款，明年找工作不顺利的话，之后可能做点小成本生意吧。” 　　长安说：“我是想，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民宿开张了，就可以来帮忙呀，薪资优厚，工作环境优越，包吃包住，国定节假日天数绝不注水。” 　　“哈哈哈，那肯定愿意啊。单就只老板娘包吃这一点，我就很愿意了。”赵萌萌笑倒在她身上。 　　棚子里有暖炉，坐在这里也不冷，聊着天，赵萌萌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摸脸。 　　“下雪啦！”长安惊喜地伸手，去接极细小的雪粒。 　　赵萌萌说：“这是成都的初雪吧，韩国要吃炸鸡啤酒，我们四川就该吃……” 　　“火锅。”长安接口。 　　小哥在一旁爽朗地笑起来，说：“我刚点了炸鸡外卖，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噻。” 　　聊得很开心，但就这样吃白食两人也不好意思，便开始主动帮忙。 　　外卖送来的时候，赵萌萌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神色有些沉。 　　啤酒烘存一会儿，就热了，三个人围着烤炉坐在小马扎上，长安举杯：“圣诞快乐。” 　　吃到一半，雪下得大了些，小哥去棚外抽烟，长安放低了声音，问赵萌萌道：“怎么了吗？” 　　赵萌萌放下易拉罐，有些苦恼地说：“刚才梦玥给我打电话，约我吃饭，我拒绝了。” 　　“没关系啊，你去的话我就可以顺便去找男朋友约会了。”长安笑眯眯说，以为她是不想丢下自己。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赵萌萌说：“她好像有些奇怪。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从日本回来以后约了她几次，都没回复，她刚才说是太忙，今天才有空。但是怎么说，我总觉得她不是因为想约我，而是有别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跟张梦玥之间存在着一层朦胧的情敌关系，长安心里闪过些想法，但没说，只是问：“能有什么事啊，可能她之前确实很忙呀，你看我最近就搞搞淘宝店都这么头疼，更别说要成立个人品牌了。” 　　“等等！”赵萌萌突然一把握住长安的手，“你下午说，遇到那个代……就那个消防队的。” 　　“代天华。”长安为了方便下次带好资料一次性解决问题，又因为那个人的眼神和态度，记得很清楚。 　　“对，对，代天华……”赵萌萌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努力把脑子里的乱麻理清，“他是梦玥的铁粉，是你办理区的人，今天又刚好来接待你，梦玥给我今天发的微博点了赞，消失很久突然主动打电话约我吃饭，还问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的消防证被卡着下不来，跟他，跟她……” 　　赵萌萌不说了，看着小暖炉，呆呆出神。 　　她说得有些混乱，但长安其实差不多明白了，沉默一会儿，回握住她的手，说：“萌萌，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的，不管背后有什么事，你只是她多年的同学和朋友，没必要搞那么复杂。” 　　赵萌萌感觉自己的脸被暖炉热得滚烫，她用另一只手捏住包带，求救般看向长安：“可是，可是，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 　　“你们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长安冷冷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她和萌萌还在中街烂尾楼的时候，突然收到一条未存号码的短信，正好萌萌最后决定去找张梦玥赴约，她就来到了这里。 　　交往过两年的初恋，还没在一起的时候长安就背下了他的手机号，本以为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今天突然看到的时候，还是很快就认出来。 　　长安在来的路上就思考过，消防证的事情大概率是张梦玥做的，而之前黑她淘宝店的那两人也有些不对劲，很大可能也跟她有些关系，但她没太想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次来见陈柳，就是想把话说开。 　　“吃什么？”陈柳没有接她的话，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米色卫衣，他头发长长了一些，有点刘海遮住额头，好像又是当年大学里眼神明亮的少年。 　　“我吃过了。”长安皱皱眉，并不碰面前的菜单，陈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径自点了几个菜，都是墨西哥辣口。 　　“你既然不想跟我谈最近的事，叫我出来干嘛？”长安语气淡淡的，常常挂着笑的嘴角也平下去。 　　“谁说我不想跟你谈了。”陈柳摸出支烟，点上火，小小的火星在西餐厅暧昧的灯光下闪烁一瞬，又很快熄灭。 　　以前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非常多，陈柳烟瘾大，饭前饭后都要来上一根，那两点火苗，几乎伴随长安曾有过的每个美好或沉黑的梦境。 　　但现在，她只觉得陌生而又突然。 　　她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却并不碰任何菜，只一双圆亮的眼睛看他，也看不出生气，很耐心很平静的样子。 　　但陈柳莫名觉得，不要很久，很快，很快她就会收回这点耐心。 　　“好吧，”他放下刀叉，摊摊手，身体往前倾靠上桌沿，说：“本来还想提醒一下你，但我想你现在也知道了，她不会轻易罢手的，也没什么目的，谁让李少游现在喜欢你呢，这就阻了她的路。” 　　长安扯出一个假笑，只觉得无语：“我以为她会更聪明点。凭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就能帮她走上她想要的路吗？” 　　陈柳笑着摇摇头，“但你敢说，你没有因为这些小手段觉得不痛快吗？” 　　“是不痛快，可那又怎么样？”长安说：“都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 　　“你太天真了，这些事看似……”陈柳语气稍微起伏起来，但很快又被他克制住，“你知道李少游的妈妈是谁吗？” 　　长安这时已经有些生气了，本来，两个人虽然结束得并不愉快，可好歹两年朝夕相处的恋爱生活，让她并不愿意以难看的方式解决这次的事，但陈柳一直避开重点，扯东扯西，此刻又莫名其妙说到李少游。 　　她说：“这跟你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你。” 　　陈柳说：“那也是你以为的，你以为是她蠢，你以为这些事跟你和李少游没关系，可你想过没有，李家在上海，李少游始终会回去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结婚？你以为像普通人谈恋爱那么简单吗？长安，你一直是个很认真的人，李少游选择你作为暂时的恋爱对象我不奇怪，但你为什么选择李少游？”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长安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往前靠在桌上，一手支颐，懒懒散散。 　　“遇到了就一起走，走不下去的话，我会努力牵着他走，如果努力过也没办法，那就各走各的路。就像当初我牵过你，但你甩开了我的手，所以我就让你走，我们各走各的，不也分别好好走到现在了吗。” 　　她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真诚的微笑，右侧颊边的酒窝小而深，在西餐厅暧昧的灯光下隐进阴影，“我是很认真啊，认真喜欢过你，也认真放开了你。现在我选择他，因为我认真爱他，不纠结太多过去，也不会想太多未来。你看，多简单呢。” 　　长安离开后，陈柳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唯一不加辣的海鲜炒饭。 　　已经凉了，虾球不是新鲜的，用的虾干，带点海腥味，很咸。 　　张梦玥给他打电话，陈方圆在一旁咋咋呼呼说演出快开始了，催他过去。 　　陈方圆这样刚进大学，被家里宠惯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爱玩，胸无点墨，虚荣心还强，见过再多男人，也难以把持住陈柳这样油滑又有些资本的男人的攻势。 　　他们在一起了，今晚约好一起去看一场说唱乐队的演出。 　　会馆里吵得要命，陈方圆开始还揽着他的胳膊，喝了两瓶酒，就开始和一旁的花臂帅哥大声跟唱。 　　陈柳一点都不担心，就像他以前交往过的每一任女友一样，至少在恋爱期间，他从不担心自己会被先放弃。 　　果然没一会儿，陈方圆就拉着那帅哥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扎新的啤酒，介绍说那是她的新gay蜜，又撒娇叫着陈柳“老公”让他帮忙开瓶。 　　四面闪烁疯狂摇晃的光柱停了一瞬，新打的光线变得柔和，主唱开始新的一首歌。 　　酒保追过来要钱，陈柳打开钱包付了，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处，怔愣一瞬。 　　陈方圆在他耳边叫:“老公！一起来嗨嘛！” 　　他宠溺地吻吻她，又对花臂帅哥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说：“你去玩儿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陈方圆就满意地拉着帅哥又走了。 　　主唱在唱一首不带戾气的歌。身边的姑娘忽然捂住嘴哭了。陈方圆看不到的地方，他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在我19岁的那个傍晚永远不会忘记，也许爱变成恨了也许曾经说过的话像放/屁。” 　　“深蓝色的毛衣，穿紧身裤的腿很细。” 　　“听到这儿的时候你的喉咙发紧了么。” 　　照片里的女生围着粉色的围裙，转头笑看他，右侧脸颊边绽出深深的酒窝，像一朵小向日葵。他好像还能闻到厨房的油烟气，混杂了她身上淡淡的奶香。 　　女生坐在他对面单手支颐，午后声音懒洋洋的，她说以后我们会有个小院子，里面一定要种小葱，那种割了一茬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新长出来的也依然脆嫩嫩的。 　　女生坐在他对面单手支颐，西餐厅暧昧灯光下的声音懒洋洋的，她说我认真喜欢过你，也认真放下了你，我也早就认真爱上他了。 　　“让我再陪你一会儿，直到这首歌结束。” 　　“咱们各走各的路。” 　　“直到这首歌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出自Saber梁维嘉《每当我想起她》。 　　感谢“旧人旧事旧心酸”,灌溉营养液 +5 　　谢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年夜饭 如果说北方的雪像鹅毛，那成都的雪就像湿冷细雨里夹杂的颗颗盐粒儿，同雨一道落下来，也同雨一沾到人身便化了去，只余湿漉漉的空气和地面证明这寒冬独有的景致曾存在过。 　　长安去了星华公司大楼，等李少游一起回家，他和马岚都不在，只有黎梦婷在休息室吃迟到的晚餐。女生嘴里鼓囊囊包着一大口小龙虾盖饭，茶包泡了一大杯来招呼她。 　　“他们去谈事情了，你就在这儿等还是去他办公室？”她问。 　　长安说:“我知道，就在这里等吧。” 　　她没带电脑，找黎梦婷借，后者又好奇道：“是上次食物中毒的事情还有什么后续问题要处理吗？” 　　长安摇摇头，但想了想还是说：“算是。反正都是同一个人，冲我来的。” 　　她没再回答黎梦婷关于这人到底是谁的八卦问题，专心打开电脑搜寻编辑信息，打开投诉网站递了份举报，片刻后又给一位大学同学打电话，没有让黎梦婷回避，但她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已经有一些粉丝在民宿预告开放之初就来私信预定，说是想成为第一批体验入住的人。消防证这事，如果不是她今天恰好在见萌萌之前去了趟办事处，还不一定能这么早发现。 　　这位大学同学跟她是在学生会认识的，在校期间就活跃于班委校学生会等团体，因为写意这位风云人物的关系，他跟长安也算熟识。毕业后直接通过招募选派到省西下了基层，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现如今已经是检委的一员了。她简单说了下自己在办理消防证时遇到的问题，提出合理怀疑，最后也没说太多，只请对方明天上班后查看举报信。 　　做这行的人总是不会放弃送到手的人脉的，何况这是他的本职工作，都算不上帮忙，同学痛快答应了，又略微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要走正规流程，时间可能就会拖得长，虽然举报信里只有隐约可看出问题的间接证据，但长安并不想投机取巧，她坐得端行得直，也相信有问题的人总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放过，打这通电话让同学帮忙在调察过程中稍微重视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做这些膈应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陈柳约她谈话时也语焉不详，但既然是人为的阻碍，那长安在解决消防证的问题后，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李少游应酬回来时，长安还神采奕奕地在休息室盯着电脑，手指敲得键盘噼啪响。她脱了外套，就坐在空调下面，满头小卷斜扎了小辫子从脖子里绕出来一截，微低着头，头顶小小白白一点发璇儿，暖风荡下来，刘海被吹得微微往两边散，露出中间饱满的额头，婕毛长长地向下覆盖了大半深黑眼仁。 　　李少游就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进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 　　长安微惊，抬头见是他，就笑起来：“你回来啦。” 　　两人回到李少游住处的时候，长安收到一串钥匙，李少游说：“以后不用去公司，直接在家等我吧。” 　　已经很晚了，长安让李少游先去洗了澡，自个儿抱着电脑，一直到李少游出来还在继续敲敲打打。 　　李少游斜靠着书桌，微低头去看她，问：“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搞什么呢。” 　　长安便说了消防证的事。 　　既然张梦玥能花大价钱买热搜、找人演戏黑她，那她也就不会吝啬使用自己拥有的资源进行反击。上回食物中毒的事情，李少游已经表态，愿意支持她帮助她，那他现在问到了，她就如实全部告知。 　　李少游皱眉：“是她做的？”他上回帮长安解决了食物中毒的事，由于过程很顺利，公司又非常忙，并没有深挖幕后的人，没想到这人就是张梦玥，并且还没有罢手。 　　长安点头，补充道：“我已经在处理啦。” 　　既然她这样说了，李少游就顺着她的意思：“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当然有，”长安笑嘻嘻的，很满意他的上道，“我需要之前那件事也跟她有关的证据。” 　　“马上找给你。”李少游捏捏她的脸，打开自己的电脑。 　　收到资料后，长安编辑了曝光的基本框架，准备等消防那边检查结果出来后就发放出去。 　　她不打算明确提到张梦玥的名字，相信网友会有自己的判断。 　　上床之后，长安才抽空想到十一和樱桃，每次出门，如果没有请陈生帮忙，她都会在自动喂食器里放好食物，樱桃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十一年纪还小，不知道第一次没有她陪着睡觉会不会害怕。 　　她不禁提了几句，顺便指责李少游，不是他非要自己今天住这里，她本来打算做完事就回山里的。 　　李少游笑了几声，调侃自己还不如十一重要，假装吃味，将小姑娘按在床上结结实实吻了一通，长安便很快意识迷糊，想不起说话的初衷了。 　　这一晚当然不会就以吻结束，长安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迅速沉入黑甜的梦乡。李少游抱了她一会儿，轻轻把手抽出来，起身去了阳台。 　　他点上一根烟，打了个电话。 　　“帮我联系一下工商局的刘主任，可以的话明天请他吃个饭吧。” 　　半夜又开始下小雪，从阳台远远看去，商业区的高楼大厦上有个电子屏幕，女明星化着今年流行的麋鹿妆，在明亮闪烁的背景里笑颜璀璨，红彤彤的小翘鼻让她像误入人间的圣诞精灵。 　　没有长安好看，李少游想着，回到被窝，等身体回暖，才又把小姑娘轻轻团了团抱进怀里。 　　—— 　　自冬至以后，寒冷仿佛也不能拖住时间，很快就要过年了。街上很多店铺已经关门休假，星华公司除了年终嘉年华这件大事，还有一件别的事，也掀起了小小的热潮。 　　时尚美妆界的大咖博主Moon与星华解约，自己独立出去开了工作室，连嘉年华都没有参加。 　　大年三十这天，山里的气氛不比逐渐冷清下去的市区，反而更热闹了。长安接到写意电话的时候，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年夜饭。 　　陈生和婆婆都还在山里，除了婆孙两人，没有别的亲戚，被她邀请来一道过年，婆婆被赶去客厅拥着被炉看电视，陈生则在一旁帮忙，听到长安说“写意”，立马就竖了耳朵，状似不经意地往这边凑了好几步。 　　长安憋着笑，给写意拜年。 　　“乖乖除夕快乐啊，”写意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荡着海风，直往长安耳朵里灌，“前段时间那事儿你都不告诉我！我看了微博张梦玥解约才知道的。” 　　“都解决了嘛，不是什么大事。”长安说：“你在那边怎么过年？” 　　“喝点小酒。”写意可不会轻易被她带偏，又继续这个话题：“关于你都是我的大事！而且，我才是民宿背后的女人，要是还有下次，你可得立刻通知我。” 　　“好好好，”尽管双方都知道这不可能，但长安这么一哄，林写意也就舒舒服服不再追究，只是问：“确认都解决了吧，我看还有人在你微博下蹦跶呢。” 　　张梦玥解约的事，是星华先发出来的，声明微博里隐约透露出原因跟人品有关，痛斥她采用了不正当竞争手段。同时有“热心网友”翻到长安不久前发出的一条微博，里面不仅将食物中毒事件的原委理清，还放出了背后有人指使以及购买水军的证据。虽然没有明确指出那个人是谁，但有吃瓜网友寻到蛛丝马迹，联系到了关于李少游、张梦玥以及长安的旧事上去，这样一来，事情就清晰了很多。 　　张梦玥的公关做得很不错，解约后没有立刻发声，而是等粉丝与路人撕了几天，赚了些热度，才不咸不淡发布自己开工作室的消息，丝毫未提到星华的不是，只说因为个人发展原因，没有什么黑幕。表示理解公司的决定，也与其达成了和平解约协议，希望大家把关注点继续放在她的事业上。 　　不回应一切与长安有关的消息，维持一贯不争不抢淡泊聪明的人设。 　　“就几个而已啦，有了知名度，才有人黑我嘛。”长安不以为意，继续安慰写意：“你可别为张梦玥这样的结果愤愤不平，她走她的路，我过我的生活，我们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这就行了。” 　　写意准备怒骂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憋屈地点上一根烟。 　　“我没什么损失的呀，乐观来看还赚了一波热度呢，粉丝涨了不少，哈哈哈。民宿设计稿也已经做得差不多，就等年后工作室来人动工了。” 　　消防证在那天晚上之后很快就下来了，还是大队长亲自登门送来的，长安从他那里听说，因为自己的举报，还发现了副队代天华之前做过的不少事，零零总总加起来，虽然也不至于辞退，但至少这一辈子，升官都没指望了。 　　长安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看着羊排快煮好了，就要把电话递给陈生。 　　陈生红着脸在围裙上擦手，结果接过电话的时候，林写意已经挂了。 　　于是少年接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长安不好说什么，只是在上菜的时候，让他用自己的手机帮忙录个视频。 　　李少游前几天就回上海了，这一晚正坐在餐桌前，隔着山珍海味跟李父大眼瞪小眼。 　　李父怒道：“李少卿呢！过年都不回家，想翻天了是！” 　　李少游耸肩摊手，“这可不怪我，谁让您前几天想让她回家，结果又跟人吵起来。” 　　“你！”李父伸出手指，颤巍巍冲他的方向点着：“那是你亲姐，你倒稳得住，死活不打电话，我能怎么办！” 　　“我可早就劝过的啊，之前在日本就见着了，让她回来过年，可给我骂的，这会儿难道还要去找骂？” 　　李父沉着脸，把一道年年有余戳得烂七八糟，转移了矛头：“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少游装傻：“我不就在您面前吗？” 　　李父“啪”一声放下筷子，眼睛瞪得更大了，“少打幌子！什么时候回来接手公司？” 　　“我那边做得挺好的，总不能甩手不干了吧。” 　　李父说：“就你那小破公司，不干了又怎么样？没看我这头成天辛辛苦苦，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安定下来，给帮帮忙，顺便也能谈个闺秀娶进来，再生个大胖小子……” 　　李少游说：“这能怪我吗？您这么辛苦，都是自己作的。” 　　“别跟我说这些！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就指望着你姐一个女人来管公司？我怎么就生出个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李父这回直接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桌上的碗碟碰撞着吵得要命。 　　这样的对话，过去几年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李少游不耐烦了，几口刨完饭，丢下筷子就走，临上楼前，他冷冷道：“这阿姨做饭难吃，换一个吧。” 　　“不换！我爱吃就行了！反正你都不落屋！” 　　回到房间关上门，还能听到楼下李父的怒吼。 　　李少游捏捏眉心，疲惫地坐上转椅，打开手机，发现长安之前发来了一条视频。 　　客厅灯光大亮，陈婆婆坐在一边，期待地笑弯了眼睛，看着厨房的方向。片刻后里面传来长安清脆的嗓音：“开饭啰——” 　　先出厨房的是十一，冬天养膘，几天不见，它看起来又肥美不少，一团雪白的长毛在空中蓬蓬地向镜头跑过来。长安跟在它后面，高举着小碗，嘴里兴高采烈地嚷着：“第一道，团团圆圆——” 　　是用西米小圆子配炼乳做成的甜汤开胃菜，陈婆婆高兴地直拍手，像个小孩子。长安对她道：“婆婆您先吃，不用等我。” 　　接着又小跑回了厨房，家居服是珊瑚绒的连体卡通兔的样子，屁股后面一坨毛球随着动作颠颠的，让李少游想伸手掐一掐。 　　这回拿了个托盘，一一摆上桌，对着视频煞有介事地介绍:“步步高——水果寿司小卷；飘香十里——香肠腊肉卤牛肉三拼；富贵团圆——荷包猪肉馅儿虾；花开富贵——凉拌花菜加西兰花；金玉满堂——玉米青红椒版宫保鸡丁；三羊开泰——高汤煨羊排、鸡腿肉和竹荪；年年有余——红烧鲈鱼；恭喜发财——嫩豆腐蔬菜汤；鼠年大吉——牛奶布丁。” 　　最后一道甜品摆上来，做成卡通老鼠的样子，肥墩墩的屁股在桌上颤巍巍的，让人很想一勺子挖下去尝尽满口奶香。 　　长安双手合十，往下拜了拜，“李总鼠年吉祥！” 　　“鼠年吉祥。”李少游打了视频电话过去，笑着学她的样子，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哎呀春晚开始啦，不跟你说了，我要陪婆婆看春晚了。”长安咋咋呼呼挂了。 　　刚说一句话，李少游握着手机呆愣片刻，想起她穿的衣服，好像不是兔子，是一只老鼠。 　　他抚额笑出声，坐了片刻，下楼去了。 　　李父还坐在餐桌前，一个人死盯着面前那道鱼，不知在想什么。 　　李少游说：“还吃不吃了？” 　　李父顿时横眉怒目，举起筷子差点戳到他的腰。 　　“得得，”李少游往后一闪，摆着手道：“休战！赶紧吃了看春晚了。” 　　李父愣住，过了会儿斜斜睨他一眼，大口刨起饭来。 　　快到零点的时候，李少游收到长安发来的烟花视频。 　　他们好像没走太远，还能看见对面山廓熟悉起伏的弧度，只那上方绽开的朵朵绚烂，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他拍了张窗外上海黑漆漆的夜空，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长安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那边很吵，烟花和鞭炮雷鸣般的炸响里，她说：“新年快乐！” 　　李少游看看手上的表，今年刚过去一秒。 　　“新年快乐。” 　　长安望着山下泰安古镇如织的灯流和人群，眼睛融进五光十色的亮，声音里笑意满满：“新的一年，也请多多关照。” 　　（冬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这么晚……辣鸡作者自扇耳光。 第46章 酒酿圆子 西南地区，温度差异虽也存在，但四季向来并没有太分明的界限，冬天里榕树桂树都还是绿油油的叶子，只银杏攒了满头灿黄，树根堆簇一团团金叶。忽来一夜春风，晨起时院子的菜圃里冒了几株小花，嫩黄的骨朵儿上凝着露珠，颤巍巍从小葱间探出头来。 　　长安摘了几枝迎春花，扎成小捆放进花瓶，又分了些倒挂在后院阳光晒不到的地方，等风干后挂在门上。桂树下的风铃取了，转而换上切好的苹果猕猴桃片，穿成串挂上去，黄黄绿绿煞是喜人。 　　忙忙碌碌大半天，午时春困准点来，她缩进被窝，拿了毛茸茸外皮包的汤婆子暖脚，春寒料峭，但好在冬天终于过去了。 　　美美打着盹儿，梦到一只肥嘟嘟的熊从绿油油的小山坡上滚下来，棕色一团，滚在草叶上碾出些清新的汁儿，留下一条深绿色的道道，好像都能闻到春天的清香。 　　于是没能听到闹铃响，一直睡到半下午，感觉额头上湿热的温度，醒过来，正对上李少游微微上挑的眼。 　　这个角度看上去，眼角斜挑就不那么明显了，明明他没有在笑，却更像一波水汪在潭里，窄窄卧蝉上的波光极尽温柔地映进她的倒影，真是好看的一双桃花眼，专注看着你的时候，就是所谓的—— 　　“看王八都很深情的目光。”长安喃喃出声。 　　那双眼微微眯起来，凑她更近了，形状好看的眉毛一挑，李少游说：“什么？” 　　没有拉窗帘，午后阳光照在男人英挺的眉眼上，长安耳朵都红了，推开他的脸，起床加外套。 　　随手拿了件宽大的卫衣，她的声音有一半被罩进衣服里闷闷的：“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趁着公司还没开始忙，回来陪你啊。”李少游帮她把帽子拉好，又顺手理理乱了的卷发，“头发长长了。” 　　“晚上想吃什么呀？”长安握住他的手，就这么牵着下楼。 　　“都行。”李少游随意说完，感觉到长安的不满，又想了想，说，“我来决定下午茶，你来决定晚餐。要喝酒酿。” 　　“醪糟？”长安想起来，这个冬天自己做了好些，一部分放到店铺里，又在隆冬拿来加枸杞烫了啤酒喝，现在家里还剩两罐，便去了后院。 　　做醪糟要选夏天或者冬天开了空调暖气的室内，将糯米蒸熟，中温发酵，平铺进容器，撒粉状酒曲，上面又铺一层糯米，再撒酒曲，这样大约四五层后，封盖放在暖和的地方等其自然发酵，过个一天半的样子，打开盖子加点凉白开，继续等一等，就成了。 　　跟酿酒一样，过程里只要注意双手和容器的干净整洁，保证没有外部细菌入内，掀开盖子时就已经酒香四溢。 　　糯米粉加水揉成团，分成指尖大小的块块，锅里入适量清水，烧开后倒进醪糟。糯米荡在罐子里，倒些出来，加细糖和几颗枸杞，最后切碎苹果洒在中央。 　　两人坐在客厅，面前摆简单的两碗甜品，长安随意点开一部电影看起来。 　　初春的苹果最是清甜脆口，被暖热的酒酿一温，芯子还是凉的。小圆子被揉得颗颗均匀，配了酸甜的醪糟，又糯又香。 　　“过年收到压岁钱没有呀？”长安笑眯眯地问。 　　李少游长腿慵懒地抻着，“好多年前就没这东西了。” 　　“那你等等啊。”长安突然站到他身前，伸手揣进怀里，在肚子前掏啊掏的。她穿大挎挎的卫衣，前面也有个巨大的包，像袋鼠妈妈伸了爪子要掏自己的宝贝。 　　“爷爷说，我们家只要还没结婚，那就得收压岁钱。”她说着，掏出一个小红包，双手捏着往他脸前一递，“新年快乐啦。” 　　李少游啼笑皆非打开一看，里头是崭新的六张红票子。他双手一摊道：“谢谢小长安。不过我可没准备红包，怎么办啊？” 　　“谁要你的红包。”长安这么站着，难得能够俯视他，表情里带了些得意洋洋：“你再晚几天回来，可就没有红包了。还是感谢你自己吧。” 　　李少游圈住她的腰，“那看来喜欢你，还真是件随时有好运气的事。” 　　“那当然。”长安环住他的脖子，嬉笑着低头去碰他嘴唇，又被拉过去，两人在沙发上亲昵滚作一团。 　　半饷，长安气喘吁吁推开他，“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少游那碗已经喝完了，看长安慢悠悠小口小口嚼着圆子，咂着嘴回味一瞬，说：“再来一碗。” 　　电影里，正播到最经典的那一段，女生呆呆盯着窗前的男生，雪白的帘被风吹起白浪，遮住他的瞬间，他好像在认真看书，又好像偷偷看了她一眼。 　　长安说：“怎么是情书。” 　　李少游说：“我也看过的。” 　　“我是说，”长安把腿蜷上沙发，双膝靠着他的长腿，说：“怎么现在是这个。要是当初你刚住进来的时候看到才好呢。” 　　也许就能看到我暗恋你的样子，像电影里的樱花将落未坠，小鸟展翅未飞，果实破壳未熟，大雪静落未融，我喜欢你，欲言又止。含蓄却动人。 　　李少游却又懂了，一把扒开腿上的樱桃，让长安躺上来，微微低头看她，“但我看过的，所以我知道啊。” 　　知道我房间里的木枝香，比你房间里的多了三根；知道每次吃饭的时候，你会偷偷看我，等我一抬头，又会移开视线假装没看过；知道每天晚上你的小台灯，都会比我的更晚熄灭。 　　知道有一个姑娘，偷偷喜欢了很久跟她隔着几面墙的人。 　　长安挪着脑袋，满头小卷搔得他腿上痒酥酥的，“那你看过挪威的森林吗？” 　　“看过啊，”李少游按住她的脑袋不让乱动，“我记得……直子是沉静温柔的过去，绿子是活泼灵动的现在与未来……” 　　“切，你恐怕还记得的就是两个女人的床/戏吧。”长安皱着鼻子去捏他的嘴，问他：“那你记不记得，春天的小熊？” 　　李少游佯装思考，然后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是什么？” 　　长安不说了，促狭地眯着眼睛，用两根手指顶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我也不记得了，我瞎说的，看电影啦。” 　　—— 　　晚饭的时候，聂远和赵萌萌来蹭饭了。 　　明天会有设计工作室的人来给墙绘动工，赵萌萌在家闲不住，提前回来说要帮忙。聂远则是一家子都没回上海过年，一听说李少游回来了，立马就开着车上了山。 　　赵萌萌在院子里帮长安挂迎春花的时候，右肩忽然被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只看到十一的尾巴甩着一闪而过，莫名其妙回头继续干活，左肩又被拍了一下，转头却又是空无一人。 　　她怒了，直接转身，果然看到聂远就立在面前，一副笑嘻嘻的欠揍模样，“Hi~哞哞，新年快乐！” 　　“你是小学生吗！”赵萌萌拿着干花作势要打他，聂远随即便配合地往后一躲，嘴里还在瞎闹，“诶诶，好久不见，小聂给您拜年呢，怎么就要打人！” 　　“我看你心理年龄才三岁吧！还小聂，聂三岁！”赵萌萌一时情绪激动，将一双胳膊几乎挥舞出残影，“不要叫我哞哞！” 　　这次聂远倒不躲了，就在赵萌萌手中干花将要砸到他头上的时候，她却停住了，几片边缘晕成褐黄色的花瓣早已不堪其扰，就这么飘下来，落到他的头上。 　　他还特意抓了个骚包的发型，抹了摩丝的头发根根分明往后竖着，露出有型的眉弓，几片花瓣就这么黏上去，瞬间气质就从太古里潮酷男神变为青城山采花少年。 　　赵萌萌瞬间破功，噗嗤笑了出来。 　　聂远也不知在想什么，并不伸手去取，反而忽然低了头，脸一下子靠近赵萌萌，笑说：“哞哞给我送花啊。” 　　太近了，他的鼻尖甚至差点碰到她的脸，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瞬间围拢过来，一半脸融进阳光里，让她看不清晰，只有眸子被照成琥珀般的颜色，明明该浅淡的，却莫名深刻得很。 　　她一把推开他的脸，伸手胡乱抓了他头上的花，一言不发进屋去了。 　　聂远直起身，笑嘻嘻地跟在后头，一进去差点被李少游横出沙发的腿绊一跤。 　　他顺势假摔，倒在地上抱住李少游的腿，大声道：“皇上！臣妾好想你啊！” 　　差点被踹进茶几底下。 　　李少游本来还挺想他的，这一来又懒得理他了，随手拿了桌上被赵萌萌丢下的干花，出去帮长安了。 　　长安正踮着脚，费力地想把花挂高一点，背后伸来一只手握住她的，很轻易就挂了上去，顺带把她也整个儿往上提了提。 　　她看了一眼客厅内又耐不住寂寞跑去撩拨萌萌的聂远，两个人像冤家似的，围着小茶几绕来绕去，屁股后头缀着雪白肥美的十一，忍不住笑道：“再这样，萌萌可要看上聂远了。” 　　李少游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随着说话温热起伏：“那有什么不好吗？” 　　长安摇摇头：“没什么不好，喜欢本身就是件很美好的事了。” 　　李少游说：“就像春天的熊一样？” 　　长安愣了愣，转身抱住他的腰：“对，就像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山岨间层峦叠翠，抬头能看见逶迤的云絮，春日里天空不低不高，恰恰好包拢下来，清风拂过，树叶发出细微的簌簌低语，像在为年青的爱恋窃窃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段出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第47章 八宝粥与小笼包 晨欢是由川美的毕业生和在校生组成的一个小型设计工作室，主要业务目前只涵盖建筑墙绘，风格多样而大胆，且价格相对比较便宜。长安与他们定好今早来做墙绘，顺便调整好最终设计稿。 　　早上九点，长安吃完热乎乎的煎蛋卷配果汁，就听到小花园门铃响了起来。门口站着一个姿容艳丽到炫目的女生，提着几个巨大的工具箱，在初春还嫌寒冷的天气里竟然只穿了短袖和工装背带裤，身边站着陈生。看见长安推开落地窗，她扶着栅栏笑得灿烂：“老板你好！我是晨欢的尧如夏！” 　　“你好，我是长安，你们认识吗？”长安指指陈生，有些惊讶。 　　“咦，原来你不是骗子呀。”尧如夏撇撇嘴，顺手推了把陈生，回答道：“刚在山下遇见的，说认识你，要骑车带我上来，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陈生在一旁抚着电瓶车，闻言道：“以为是骗子你还上我的车？”尧如夏嘻嘻笑着，又扬起胳膊扇了他一把：“看你长得帅嘛！” 　　长安觉得她挺有意思，待看见女生的胳膊上都被冻得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迎她进屋。尧如夏跟十一樱桃玩了会儿，长安想请她喝茶，她说：“现在去民宿吧，本来还有个男生跟我一起的，但工作室昨天临时接了新单，他被派过去了，一个人可能得做半个月呢，我们早点开工。” 　　于是陈生又骑着他的电瓶车，把工具箱放上去在前面慢慢开着，长安和尧如夏在后面跟着走。从这边过去那栋别墅的青石板小路，据说是那户人家自己铺的，不太规整，恰只能并排走两个人，石阶边沿还堆着些冬天里留下的银杏叶，间或夹杂着几颗已然干瘪的松果和白白的银杏果。晨间空气湿漉漉的，少人经过的两旁林木开得茂盛，几乎遮住天空，鸟雀啾鸣的纯粹自然空间里，尧如夏一边走着，一边展开双臂深深呼吸：“空气真好，住这里太幸福啦。” 　　“还是得感谢这片区的物业，水电供应跟市区都没差别，生活方便了，才有闲心观山赏景。”长安说：“我在重庆住过一家老街区的民宿，就不太方便，也是小别墅，但装修老旧了，二楼抽不上水，洗漱上厕所都得去一楼。夏天偶尔住一两天还好，秋冬可就难受了，虽然我挺喜欢那里，但也有很多差评。” 　　尧如夏也是个文化旅游爱好者，闻言顿时来劲了，跟长安讨论起各地的特色民宿。她是艺术生，今年才读大三，正是思维最活跃而不受束缚的时候，聊到民宿，总结出一些规律，关于改造或者新建的想法很是天马行空，让长安也多了不少灵感。 　　这段路本就不长，这么一来一回聊得刚入佳境，陈生把车停下，在前面说：“到了。” 　　尧如夏意犹未尽住了嘴，跟着长安进去，一边摆放工具一边看长安：“你在这里等我还是要回去呀？” 　　她的眼睛非常大，睫毛浓密而长，但眉骨深刻鼻梁挺拔，嘴唇也薄，下巴尖尖的，整张脸透出锋利的性感样子，硬生生把一双本该如小鹿一般水灵活泼的眼睛衬得妩媚起来。两汪幽潭卧在眼窝里，就那么盯着长安。 　　这样漂亮的女生隐约透露出跟你撒娇的意思，长安哪里受得了，本来打算要回去做事的，此刻只说：“我回去把十一接过来。” 　　她回头招呼陈生，没想到男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静静站在墙面旁边，看尧如夏把箱子里的东西一堆堆抱出来散落一地。 　　她回到家，李少游还没下楼。昨天萌萌说了今天还要过来，于是走得早，但他和聂远喝酒聊天到很晚，后来还找了代驾才把聂远送走，长安本来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但这都快十点了，刚才尧如夏来的时候十一也没少闹腾，他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不寻常。 　　而且不吃早餐可不行，长安上楼去敲他的房门。谁知半天也没人开门，她有些急了，直接推开门进去了。屋里静悄悄的，窗帘很厚，被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没有，弥漫着温暖却窒闷的气息。她走到床前，才看见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是李少游蜷起来的姿势。 　　他还没醒。被子被他扯到一边，只勉强盖住肚子，睡衣歪歪扭扭的，裤子都掉到耻骨，露出一段光滑结实的腰线。这怕是会感冒的。长安给他拉好被子，摸摸额头，果然已经很烫了。 　　她单腿跪坐上床，凑近了拿手在他肩膀处轻轻拍着喊他：“少游，少游。” 　　李少游的眼睛紧紧闭着，额头都冒出了汗，像是挣扎着想要睁眼，长安迅速把手盖住他的眼睛，柔声道：“没事，没事，你生病了，我去熬粥给你喝，你再睡一会儿，没事。” 　　她去倒了热水，又把收回去的暖风机搬出来打开净化空气，下楼熬粥。 　　小时候她生病，爷爷叫她起床上学，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爷爷就摸摸她的头，说一句“病猫儿撒nia啰*”，也不再强迫，只让她继续睡，等到熬好粥，轻轻叫醒她吃饭，吃完又躺回去，意识迷迷糊糊，胃里灌着温暖的食物，可以在爷爷大掌的轻拍中再沉入安恬的梦里。 　　她给陈生打了电话，说上午不过去了，麻烦他帮忙看着。各人生病口味都会不同，除了病号必备清粥，有的人也会喜欢油腥重的食物。于是她先揉了面，打算做个小笼包。再翻出莲子薏仁红豆准备熬八宝粥。 　　她用小米和糯米，淘洗的时候要冷水，且不能用手搓，先泡了半个小时，让米吸足水分再下锅。砂锅是日本一位有名的手作家制作的窑满釉土锅，小小一只，最多煮两人份，但因为土的特性，煮出来的粥最是浓稠美味。 　　没有提前泡好豆子，也没有时间，只好将“八宝”都放进搅拌机加水打碎，跟米泡在一起。 　　包子不好做得太油，小笼包的馅儿用了精瘦五花肉，加的蟹膏也比平时少一些，搬匀了再加皮冻，发好的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包进馅儿在顶端打褶成形，中心放一点蟹膏点缀。 　　整锅粥散发出豆制品与米粒的清香时，加入老冰糖搅匀，李少游好像格外钟爱甜口，长安想了想，又加了干桂圆肉与秋天存下来的干桂花。 　　李少游迷蒙中，只记得好像听到有轻柔的女声在叫他的名字，像是回到曾经最美好的时光，她还没有走，还会每天亲自下厨给自己做饭，生病的时候，熬一锅甜甜的八宝粥，伸进他被窝里的手是暖的，拍着他的肩膀，然后顺着扶他坐起来，让他乖乖听话，喝点粥再睡。 　　“少游，喝点粥再睡吧。”他睁开眼，看见的是长安。 　　很少生病的人，病起来总感觉比旁人更难受，他记得自己好像梦到些什么，此时还有些头晕，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长安只开了床头的小灯，光线打在她的侧面，和她捧着碗的手上，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温柔。 　　李少游坐起身，感觉鼻子堵堵的，他问：“几点了？” 　　长安说：“还早呢，你是病号，吃完安心休息吧。”她把粥递给他，又指指床头上放的一小屉蒸笼，“还有蟹黄小笼包，要是嘴里淡就吃一点。” 　　她做甜口的食物，比起江南一带总是糖放得不够多，但李少游吃起来却没觉得淡，很是清甜适口，莲子薏仁碎碎的融进糯糯的米粒儿里，又不至于入口即化，可以嚼，就多了些“吃”的享受。桂圆肉也甜甜的，埋在一碗粥里，勺子搅一搅，舀出来的时候竟给人寻到宝藏的小惊喜。干桂花很少一点浮在表面，但是味道很浓郁，钻进鼻腔总感觉吃进嘴里的都带了花香。 　　本来他没有闻到包子的味道，也不太想吃，但长安用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朋友，看他喝完粥就说：“吃一点好不好？”，声音也像那碗粥，又糯又软的，让他不自觉就吃了好几个。 　　长安把包子做得很小，他一口就能吃进一个，不知她怎么做的，油腥味极小，皮薄馅儿香，蟹黄裹着瘦肉，滑进食道又产生了满腔食欲，直是吃完了一整屉才住口。 　　长安就坐在床边，看他吃得这么香，差点都饿了。她收了碗，把温度计递给他，要让他测，李少游却皱着眉拒绝，长安突然一倾身，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感觉到眼睛上贴上来一层密密的毛茸茸的睫毛，接着就是她微凉的眼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笑着说：“嗯，感觉没那么烫了。” 　　李少游疑惑道:“干嘛？” 　　“测温啊。我爷爷说，眼皮贴眼皮才是最准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可以是身体的发言人嘛。你看你的眼皮是不是就比我烫？所以可以不用温度计，但还是要吃药哦。”她说完，伸到他面前的手掌打开，里面已经放了几片白白的胶囊。 　 作者有话要说： 　　*川话方言撒娇的意思。 第48章 自磨豆花 李少游摇摇头，说：“我从来不吃药，感冒而已，吃药也是七天，不吃也是七……”话音还未落，长安趁着他说话张嘴的当儿眼疾手快把药塞了进去，手还不放下，微微倾斜过来在他嘴下接着，像是给不听话的小朋友喂了药，还怕他吐出来似的。 　　“坏习惯。既然难受，吃药总能帮点忙，干嘛非要自己忍着？”看他这么恹恹躺在床上，发际线里渗出一点汗珠，眼睛里的水波更润了，几乎给长安一种什么可爱的正在撒娇的宠物的错觉，就很自然用上这样带点宠溺的语气。 　　李少游确实很少吃药，以前纯粹嫌麻烦，后来养成习惯，一看到药丸就莫名抗拒。他咽下药，胶囊被水润过在嘴里散出点清苦的味道，漫到干肿的嗓子眼产生奇异的满足感。长安的声音很软很轻，不同于平日里熟人的问候，也不同于聂远的插科打诨，在静谧的房间里带有仿若能化为实质的关心。 　　十一不在房间，楼下窗外间或传来的狗叫和雀鸣都隐约，长安守在这里，轻轻拍着被子，力道柔和得如同羽毛轻扶过脸颊，门打开条缝，屋里空气清新很多，他的味道里混进了她的，慢慢就困了，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陈生没去补课，在民宿呆了一天，下午的时候萌萌来了，也直接去了民宿。长安于是没再过去，只晚上留了他们吃饭。为了照顾李少游，她做了清淡的粤菜。写意当年在西雅图留学的时候，她去过两次，相比精致的早午餐，她更喜欢中式茶点，常带长安去一家位于两街拐角处的粤式餐厅，那里消费很贵，但生意火爆，早上十点来喝早茶的人就在门口的古树下排起长龙。长安也很喜欢吃，于是自学着会了不少。 　　还是仿照粤式做法，写意说很地道，还因为闺蜜光环的加持表示比很多餐厅做得好吃。长安虽然不太相信，但总归有这么多年的做饭经验，无论做什么都差不到哪去。 　　叉烧包、清蒸百叶、糯米鸡、椰糖虾饺、芋泥裹碎肉春卷、南瓜粉蒸排骨，做法都简单，却又极费功夫，自然的食材经过巧手烹制，精心加工，从原状变为碎糊，最终又形成色香味俱全的精致美食，享受过制作的过程，吃进嘴里的时候就添了别的风味。 　　尧如夏的性格跟她的外形很一致，是个很张扬活泼的女孩子，答应了留下蹭饭，便一点也不客气，自己就把虾饺灭了个干净，筷子飞速挥舞间还不忘疯狂夸赞：“太好吃了！皮好糯好薄，虾肉怎么那么嫩啊，咬下去都能听到啵啵的声音……这春卷炸得好好，一点都不难咬，芋泥沙沙咸咸的，还有肉香，真是绝了……” 　　直夸得长安都不好意思起来，只不断给她夹着菜，忽视了一旁的李少游。陈生沉默吃着饭，半饷终于忍不住了，制止尧如夏道：“你能不能别说话了，没看人家尴尬得饭都吃不下了。” 　　尧如夏咽下嘴里鼓囊囊一大包，毫不在意他的不客气，反而看着他笑嘻嘻地说：“能啊。” 　　这么一来陈生倒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放下筷子：“我吃好了。谢谢长安姐。” 　　他只吃了一碗饭，也没吃几口菜，长安劝他再吃点，又找话题：“你今天在民宿帮忙，可别耽误自己的学业了。” 　　陈生摇摇头，只说：“没事，我自己想看看。”他一向话少，没说什么，但尧如夏又接口道：“诶，他自愿的呢，我看他挺喜欢这行，但又好像没学过，问他也不说，就盯着我盯着我，给我后来看得都麻木了，跟只背后灵似的。” 　　赵萌萌笑起来，她倒是目睹了这两人一下午的相处，尧如夏勾边的时候，画到高处要上梯子，难免有工具还在地上，但每每不等她自己开口，这“背后灵”就已经把东西递了上去，看样子对这些是很熟悉的。她笑，只是觉得这两个人挺有趣，但长安却惊讶地微微皱了眉，转移开了话题。 　　李少游好像还烧着，身体不舒服，席间话少得很，吃完也就自己上楼去了。长安没管他，等萌萌和尧如夏走了，叫住陈生，让他在小花园等等。 　　收拾好碗筷出来，陈生正乖乖站在桂树下，坐也没坐，就那么直挺挺站着，眼神飘忽得很，不知是在看远处隔开薄蓝与深墨的山脊线，还是在看近前小木桌上花瓶里的几束山茶花。他穿了洗得发白的长袖牛仔外套，瘦长身形荡在衣服里几乎像渐暗天色下一道浅淡的影子。 　　长安叹了口气，走过去坐下，以仰头的姿势看他，说：“你是不是想考艺术生？”她很明白他的顾虑，艺术生从考前到考上后所需花销，都不是他跟他婆婆孤儿寡佬能负担得起的，他渴望却又必须压抑。 　　陈生没回答，只是摇头。长安也不逼他，只是说：“你看我现在，博主这方面的事业尚且算有些起色，民宿也正式开工，就等墙绘画完进行装修，开业就可以接待预约顾客了。每个月赚的钱，除了养樱桃和十一两个小东西，还能剩下不少，我看别的博主有的做公益项目，算是很好的营销手段，所以我想着，这些钱拿一部分资助些什么有需要的莘莘学子，对我自己也很有好处。” 　　陈生这才转头看她，又像是不知该说什么，嘴角动了动，还是沉默。 　　长安说：“你可以回去想一想。墙绘大概还要做很久，没课的时候就过来玩吧。” 　　—— 　　李少游平日里很少做梦，这一晚却像是要把过去缺少的都补回来，梦是一个接一个，一会儿听到李父骂他让他回家，一会儿感觉耳朵被李少卿揪住狠拧，一会儿是那个东北姑娘跟他吵架，哭着跑开的时候嘴里大声诅咒他不配得到爱，然后又看见长安跟陈柳在一起，两个人手牵手笑着经过，一个眼神也不给他。最后是一场大火，熊熊燃烧的火光中那个人露出让他眷恋的笑，温淡的五官被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衬得艳丽无比，他想跑过去拉她，想大声喊她，却没办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渐渐被火舌吞没…… 　　他猛地坐起身，太阳穴一侧的筋脉狠狠跳了一下，他伸手按住，下意识去摸身侧，床铺冰凉凉的，长安已经起来了。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长安在这方面一向很细心。但房间里越黑，他就觉得那梦里的火的影响越清晰。楼下出来长安的笑声，他再受不了，跳下床，还穿着睡衣，快步往楼下走。 　　不知道几点了，阳光甚好，长安穿着一条嫩绿色的长裙，麻布制的，袖子挽到臂弯，正在摇着自桂树垂下的一卦纱布，奶白色的浆汁随着左右摇晃的动作从中滤出，滴溜溜进了下方的一个木盆里。赵萌萌在木桌旁捯饬一个小型石磨，石磨上铺满泡软的黄豆，她从旁边的盆里舀水，细细倒进石磨，随着转动，湿漉漉的豆渣落进边沿的槽沟里。 　　长安在跟她说话：“这一步加水只是防止豆渣沾粘，不用加太多哦。可以多搅拌一下，这样豆浆更容易滤出来。” 　　纱布很大，几乎遮住她半个人。头发被一片白色的布包起来，小卷卷都被拢到脖子后面，露出两侧洁净白皙的颈，被阳光镀成暖融融的金。像乡下早起干活的小农妇，又像为了美食大动干戈放下身段的民国文青。 　　天边絮云缓缓流动着，苍穹碧蓝如洗，温度刚好，他的小姑娘转头笑看他，向他道早安，又问他感冒好些了没，声音是软的，又带着晨起的朝气，那笑容也刚好。 　　他说：“早安。” 　　早餐是自磨的豆浆加豆花。滤出的豆浆稍微煮一煮，加糖就可以直接饮用。豆渣留着炒菜会很爽口。剩下的豆浆留在锅里继续煮，将水、熟地膏与地瓜粉混合，快速稳定地倒入锅中，不需要搅拌，使其自然均匀混合后静置片刻，再入锅加二砂，慢慢拌着加水，煮沸后就做成了豆花。用大铁勺一舀，片状的豆花刚好能盛一碗。 　　李少游的那份自然是加糖，长安和萌萌的就复杂多了，红亮亮的油辣子一泼，撒上榨菜碎、香菜葱花、炒熟的咸黄豆，就是一碗川地特色麻辣豆腐脑。 　　豆花很嫩，筷子一戳就晃悠，再用力就碎成小块儿，裹在糖汁儿里也算儿时难得的甜品。长安和萌萌被辣得吸气，麻辣刺激的咸香钻进鼻端，李少游不干了，说：“我也想吃咸的。” 　　长安说：“不行，你病还没好呢，哪能吃辣的。”全然忘记上回自己做病号时还偷偷做了凤爪吃。 　　吃完不久，尧如夏就来了。长安用热水瓶装着剩下的豆浆，是老式的做法，此时倒进保温杯里再加糖，还是热腾腾的，让尧如夏和赵萌萌带着去民宿当饮料喝。 　　她们先过去，长安打算收拾完，陪一陪李少游也就跟着过去。正把碗放进洗手池，整个人就被翻了个身，嘴上热乎乎凑上来一双嘴唇，是甜的。 　　李少游把她抵在流理台上：“小长安真严格，病号就只能从你这儿尝尝味儿了。”说完又低下头，咸豆花和甜豆花纠缠在一起，再也不算什么恋人适配终极拷问。 第49章 红三剁 厨房不向阳，但今日天气很好，不用开灯就有天光，暖黄经去往后院的落地窗隔了一层再照进来，在地砖上铺成温眼的亮色。长安稍稍推开他，喘着气小声道：“别人感冒都是怕传染给女朋友离得远远的，你还反过来耍流氓。” 　　李少游额头还抵着她的，逗她道：“那我今天回市区住？” 　　“那还是传给我好了。”长安立刻没骨气地萎下去。 　　这也太不经逗了，但是很乖。李少游用鼻尖去蹭她的脸，抱着亲了又亲，恨不得把人吃进肚子里。 　　片刻后，长安说：“你……昨天晚上叫妈妈了。” 　　李少游顿住动作，下意识把手从她腰上移开，问：“什么？” 　　长安又说了一遍：“你昨天晚上做梦了吧，我听到你叫妈妈。”她握住他的手，小心问道：“你的妈妈……她现在在哪里呢？” 　　李少游直起身，没有回答，沉默半饷，转头看向窗外，下半张脸的轮廓刀削般坚毅英俊，跟情绪一样是绷起来的。 　　长安也转过头，后院里有杨柳垂下的枝条，蜜蜂在嫩枝上啄来啄去，厨房地砖上的影子也跟着晃悠起来，那片温眼的暖黄本来像是一幅安静的画，突然侵入了杂乱的细碎的影，他的手心渐渐浸出一些汗来。 　　长安忍住即将叹出的那口气，重又笑起来：“哎呀，我得去那边看看她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让别人免费打工，老板还不在，多不好。” 　　李少游嗯了声，看着她走到门口，小吊带藏在薄纱外套下，刚才一番纠缠被搞得皱巴巴，但他还记得那里的背部肌肤经手时滑腻柔嫩的触感。她就要走出去了，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刚才是在笑的。 　　虽然是在笑的，李少游却觉得不安起来，急急说道：“我跟你一起。”长安顿住脚步，过了会儿才回头看他，他又补充：“老板娘真的开始做民宿了，我还挺好奇墙绘怎么画呢。” 　　长安就带他过去，临出门前提醒道：“那边更深，会冷，你加一件外套，感冒别加重了。” 　　走上小道，冬末道旁留下的许多落叶陷进土地，踩过发出略脆又黏糯的微响，松树上早就长出新绿，长安看见高处树干上有一枚松脂，那层半透明的微黄凝固了，紧紧裹着里面小虫的尸体，仍雀鸟再怎样啄弄也硬着。 　　李少游随意加了件奶茶色套头卫衣，双手插进兜里，额头到后脖颈的发际线干干净净，英气又带着爽利的少年感，他们挨在一起走，长安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在松香里带出家常感。 　　却还是格格不入的。 　　尧如夏正坐在高高的梯子上，衣服还是昨天那件背带工装裤，上面染了油彩，看着花里胡哨的，倒还挺有艺术感，长腿一屈一伸，握着长长短短的画笔挥洒自如。看见长安来了，第一句话就是问陈生：“他今天不来么？” 　　“不知道。”长安摇摇头：“你也别太累，慢慢来，时间超出预期的话我可以加钱。”昨日跟陈生说的那些，自己是没有施舍的意思的，何况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熟识的品行端正又努力的小孩，也算一种投资。就是后来再想，觉得这想法没能表达完全，也不知道陈生会考虑成什么样。 　　沉默如陈生这样的人性子总是倔些，想法也难揣测，长安虽然擅观察，但在人际处理方面也许还是差了很多火候。要是写意，才懒得想那许多，只要认定一件事，直接先做成了，哪管你曲折回转的顾虑心思。 　　也说不上哪种更好，但各人总有一套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长安觉得，陈生既不愿让婆婆多了负担，肯定也不愿让写意知道这件事。如果最后他选择不接受，那也是他的人生，没必要强逼。 　　赵萌萌把豆浆倒在保温杯盖里递给长安，在一边揶揄道：“干嘛啊，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就念起来了，人家可还未成年呢。” 　　尧如夏耸耸肩，画笔在薄唇上一贴，冲她舞了个飞吻：“未成年怎么了，难不成就这一两年还能长残了？不过他不在，有你和长安两位美女姐姐也很好，黑长直御姐与小卷毛软妹，凑成一对儿还挺带劲。” 　　她语出惊人，长安差点没把嘴里的豆浆喷出来，呛得直咳嗽，李少游给她顺气，同时眼神不善地瞟了尧如夏一眼：“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哟。”尧如夏把笔叼在嘴里，几步跃下抚梯，那姿势惊得赵萌萌差点扑到地上预备接住她。她跳下来，上上下下打量李少游，眯起眼睛道：“我可没乱说，我就是觉得长安姐跟萌萌姐才更配。” 　　长安昨天说过，这位还在读大学呢，还是个年纪小的，李少游想到这里，只觉得又气又好笑，索性不再理她，自顾自在屋里转悠起来。 　　尧如夏却还不罢休，又凑到长安身边，掏出纸巾，一手环过长安的脖子，给她擦嘴。长安要推拒，被她那双大眼睛一看，又软下去。这屋里几个人，就数长安没过一米六，小小一只站在尧如夏面前，脖子几乎被她抱住，头只能微微仰着，眼眶因为方才咳嗽还红通通，看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在求安慰。 　　李少游立刻走过来，把长安拉回身边，掩着嘴咳了几声。屋里大门窗户都敞开着，穿堂风灌进来凉飕飕的，长安关心道：“是不是还有点冷？你病还没完全好呢，先回去吧。” 　　“你不回去吗？”李少游拉住她的手，脚下开始往外走：“快中午了，该回去做饭了。” 　　他只是松松握着，长安稍微一停就挣开了，手顺势往上触到他的肩，像是拥抱的姿势，却在碰到的时候反而往外轻轻一推，说：“中午我给她们做红三剁，你可不能吃，你的菜单是早上的豆渣炒点菜，再热一碗豆花饭。她们很快就弄好了，我跟她们一起回去。” 　　李少游出门走上小道时，听到后面传来三个姑娘的欢声笑语，脚下踩到落叶，声音黏湿。 　　没多久三人就过来了，都一道跑去厨房一通忙碌，看也没看他一眼。 　　赵萌萌熟练地帮长安搭好摄影设施，招呼尧如夏来围观美食博主的视频拍摄直播。 　　“红三剁是云南菜，别看名字有些生，其实也很简单的，材料就是辣椒碎、肉碎和西红柿碎。”长安把东西一样样摆上菜板，剁得叮叮当当，耐心细致开始解说：“据说以前是时令菜的，6、7月份，西红柿和辣椒成熟的时候，云南人家就会做这道下饭菜。但现在都是大棚种植嘛，辣椒又是川菜必不可少的调味料，我们就稍微把时间提前一点，体验春天里的热火朝天。” 　　“她的菜板看起来好专业。”尧如夏偷偷跟赵萌萌咬耳朵。 　　长安有好多菜板，这回用的鸡翅木做的“树墩子”，也就是菜市场里卖肉大汉常用的那种一大坨，基本都是直接用一截原木稍微加工做成的圆柱状，还能看到其上鸡翅羽毛般的木纹。 　　赵萌萌就像自己被夸了似的，骄傲道：“那当然，青城山小厨娘嘛。” 　　“做法呢就是将红三碎进行简单的炒制，先炒肉末，再放西红柿丁，最后出锅前加入辣椒和少许盐……”短短几句话间，红三剁就做好了，盛起装盘，用葱花和蒜片做简单装饰。长安继续道：“也有复杂的做法，像是一些餐厅，会使用高汤做底，料酒调味，单单高汤这一步就又有许多别的程序……但中国人民在吃上的功夫，可不仅仅在于复杂，这三样食材本身结合起来，就会有让人意外的风味了。” 　　最后她道：“今天就是简单做个民宿员工工作餐，这道菜也很适合家常下饭，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试哦。” 　　赵萌萌早在肉末下锅的时候就耐不住了，因为尧如夏不愿意出镜，刚好省去品尝美食这一步，长安刚把菜端上桌，她就急急忙忙关掉摄像机，在桌边坐好了。 　　李少游老早就坐在桌前等了，长安在拍视频，他也不好进去，一直等到开饭，长安却没坐过来，反而是尧如夏一屁股坐了他身边的位置。 　　他虽然有些不开心，也懒得说什么。长安又回去简单用豆渣炒了盘冰菜，盛上豆花饭，摆到他面前，又特意把豆渣往他那边挪了挪。尧如夏忽然翻了个白眼，说：“大爷似的。” 　　李少游忍不住了，正待发作，腿上忽然多了一只脚，长安在对面笑眯眯的，抢了他的话头：“他生病了，我照顾照顾他嘛。生病的人最会撒娇耍赖了。” 　　说完她就把筷子并在虎口，一如既往快乐道：“我开动啦。” 　　尧如夏觉得有趣，顿时忘了自己刚想说的，也学着她的样子，用不甚标准的日语说：“一哒哒科麻丝~” 　　李少游嗤笑一声，却没人理他，三个姑娘用勺子舀了红三剁拌进饭里，热火朝天吃了起起来。他只好默默吃完自己面前清清淡淡的豆渣豆花，开始觉得长安是不是有些生气。 　　吃完饭，长安想带她们去自己房间午睡，但尧如夏精神得很，活蹦乱跳要回去继续工作，拉着赵萌萌又走了。 　　李少游按住长安收拾碗筷的手，等人看向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启了启，还是沉默。 　　长安等了会儿，看他为难，笑着转过来抱住他的腰，说：“我没生气啊。你要不要去睡会儿午觉？” 　　吃了药，居然又困了，长安陪他回到房间，李少游难得撒起娇来，躺在床上拉着她不让走，又干巴巴问了句：“真的没生气吗？” 　　长安于是坐下来，给他掖好被子，感觉在照顾小朋友，软声道：“没有的，你睡一会儿，我去陪陪她们，回来叫你起床好不好？” 　　窗帘被她贴心拉拢了，气氛又回到昨日里他梦醒的那一刻，李少游舒服躺在被窝里，柔软的棉絮如轻柔的云盖在身上，他闭上眼睛，放开她的手，说：“好。” 第50章 长相思 “谁说搞艺术的都风流，像莫奈，为妻子所做的画像就很多，我最喜欢那副《临终的卡米伊》，仿佛回到他们的初见……本来开始墙绘想做《睡莲》，但长安姐想要中式山水安静写意的风格……” 　　客厅里，赵萌萌正听尧如夏唠唠，墙面上群山渐渐被勾勒成形，余光看见敞开大门里窜进一大团雪白毛茸茸的影子。 　　“十一！”赵萌萌笑着接住它扑上来的爪子，亲昵地拿额头去蹭它柔软蓬松的毛发：“你怎么来啦？自己还知道路了，真乖。” 　　“它要是自己来，早在林子里疯得不知哪去了。”长安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小食盒，打开来第一层是一大钵草莓牛奶沙冰，旁边躺着冰袋降温，下面还有网红沙皮狗慕斯、蜜汁猪肉脯。她把东西一一摆上临时的小卓，招呼她们道：“下午茶时间到，来休息会儿吧。” 　　“哇！长安姐太棒了！”尧如夏几步跳下扶梯，毫不在乎满地灰尘和油料，一屁股坐了下去。 　　“李少游呢？”赵萌萌拿起勺子，还不忘关心一句。 　　“走了。”长安说着，表情倒看不出有什么。 　　“走了？不是还病着吗？”赵萌萌随意跟她寒暄着，挖了一大勺冰沙。 　　尧如夏嘴里包着冰，呜呜嗯嗯嫌弃道：“管他干嘛，走了刚好，长得就一副风流小样，哪配得上我们长安姐姐。” 　　男朋友被这么说，长安倒不觉得生气，尧如夏是个性很强烈的人，心直口快，年龄又小她好几岁，喜恶都写在脸上，她并不讨厌，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她说：“他怀疑民宿消防水平不够格。我让他走的。” 　　“啥子意思哦，”赵萌萌一勺子挖下沙皮狗慕斯的脑袋，“消防证都下来了，他难不成还比人家专业的更懂？”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长安蹙着眉想起刚才李少游在床上说的话。 　　看他闭上眼睛，长安就起身要离开，谁知刚走到门口，李少游突然说：“对了，关于那个消防证……既然出过那些事，审查可能也就不能保证了，要不要我再找人来重新看一看？” 　　“……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长安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对赵萌萌说道：“消防证的事情明明已经解决了，这边都开工了，他突然又提起来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事儿跟张梦玥有关系，一想到这里，我，我就对他发火了。” 　　“是不是你觉得，他不够相信你？”尧如夏突然说。 　　“也许是吧，但是还有别的……”长安转头，看见外面小道旁几株松树。 　　对了，还有，松脂里包裹着的小虫子，是不是早就死透，亦或依然残存着剩余的生命力，她像努力要够到里面的雀鸟，啄啊啄，却连小虫子的模样都看不清。 　　—— 　　聂远这两天忙得飞起，家里两位老人一看他回国，根本不管事，过年跟着他去了趟三亚，回来后每天早起散步，中午睡个大觉，起床后就各自去打牌下棋，什么打扫卫生买菜做饭，一概交给请来的阿姨，把退休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 　　他看了大半天公司选址，直到下午时分，正要驱车赶往下个地方，助理打电话说需要等，才想起来自己连午饭都没吃。 　　正好离奎星楼很近，他掉转车头，驶去这条著名的网红美食街。工作日的下午两点，奎星楼生意火爆的店面竟然还有人排号等餐，除了些扛着长/枪大炮不停拍照的游客，也有许多本地人悠悠闲闲坐在小板凳上，磕着瓜子儿等待位置。 　　春光甚好，正值泡桐花期，或紫或白的锥形花朵垂了满枝，街道有老成都的古色古香，也有现代都市的意趣盎然。衣着鲜亮时尚的年轻男女捧着奶茶寻觅美食，大爷大妈们午后慢悠悠地散步消食，聂远偷得这闲暇，也觉得自家老爷子真会享受。 　　他随意找了家没人等位的冒菜店，五花肉肥而不腻，蟹肉/棒软烂嫩滑，压在底下的豆芽豆皮都吸足了辣汁儿。美美吃完这顿，离开时看见对面走出来个深目高鼻的美女，眼前一亮，又觉得有些眼熟。 　　那女人身后跟着一个小白脸，即使穿着休闲的T恤牛仔裤，也挡不住那一身社会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圆滑气息。聂远想了会儿，才认出那是不久前跟星华解约的张梦玥和她小叔。 　　许是刚吃完饭，张梦玥没带口罩，墨镜挂在胸口的衣领上，露出一片雪白，丰臀纤腰，初春里就大胆穿上了短裙，一双腿又长又直。且不说品性如何，美女总是养眼的，聂远暗自吹了声口哨，双手插兜，扭头走了。 　　他的车停在路口，旁边刚好有一家奶茶店，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点单，浑身上下都是青春的朝气。聂远看看时间，一扭屁股转身走进了奶茶店。 　　他随意点了杯，单手斜撑着柜台，含笑看着那几个姑娘在门口推推挤挤，最终走出来一个红着脸的，带着些结巴跟他说：“你，你怎么帮我们付了钱呀。” 　　他动都没动，仍是慵懒的姿势，取下墨镜笑出一口大白牙：“今天天气好，心情也好，请漂亮姑娘们喝杯奶茶。” 　　那姑娘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一个谢字憋了半天都没说出来。身后她的同伴们凑上来，有开朗的嘻嘻笑着道谢，聂远正享受着年轻女生的清新荷尔蒙，眼角随意一瞥，又看见张梦玥。 　　她正跟陈柳走到路边，似乎在找车，一边说着话：“票……上海……” 　　姑娘们太吵了，他有些听不清，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嘘”，又一指外面的张梦玥，说：“乖，先别说话。” 　　安静下来，正听张梦玥说道：“……房子的合同已经签了？可以，距离他们家远一点好。陈方圆那边你告诉她了么？” 　　陈柳说：“还没呢，这事搞的，一开始是你说别接近她了，结果后来又反悔，我短时间内是跟她绑在一起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有空再详细说，”张梦玥指指他们的车，等陈柳掏钥匙：“你先去找她，今天下午不用陪我了，把人好好哄着，最好能跟我们一起去上海。” 　　“她那个妈是个麻烦……”两人坐进车里，后面的话再听不到了。 　　聂远皱眉，最开头跟他搭话的女生推推他的胳膊，说：“哥，你的奶茶好了。” 　　他笑着接过，那女生还想要他手机号，他正要推拒，手机响了。李少游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还有些闷闷：“在哪儿？” 　　“嘿，怎么就想起我来了？你的小姑娘不要你了？”聂远趁这机会赶紧出了奶茶店，嘴一张就是损他。 　　李少游真想扇死他，抑制住挂电话的冲动，咬牙切齿：“来我公司，请你喝长相思。” 　　长相思，也即Sauvignon Blanc，是法国的一款白葡萄品种，在他们这儿是说波尔多苏玳产的与Semillon（赛美蓉）混酿的一款干白，被誉为世界顶级贵腐酒，李少游从不轻易拿出来，没想到还藏了一瓶在公司，聂远乐得不行，当即推掉下午的行程赶了过去。 　　“吵架了？”聂远一把推开李少游办公室的大门，看见人一脸颓丧坐在老板椅上，桌上酒瓶里的液体已少了三分之一，嗓门儿大得直能穿透整个五楼。 　　“这次……不太好说。”当面听到李少游的声音更显得嗡嗡的。 　　聂远幸灾乐祸：“感冒了啊，唉，果然年龄大了，谈恋爱不行了，身体也不行了。” 　　可惜李少游现在没有跟他斗嘴的力气，给另一个杯子倒上金黄色的酒液，手指敲敲杯沿。 　　聂远接过，晃晃杯子，舒舒服服坐上沙发，等液体渐渐转为琥珀色，深深嗅了嗅，再小抿一口。 　　其实虽叫长相思，但这款混酿酒的风味还是以赛美蓉为主，花香味很浓，独特的贵腐菌使其酸度均衡，又不缺层次，口感润滑，余味悠长，唇齿留香。 　　他眯起眼睛惬意享受了一会儿，才说：“这时候要是来一份新鲜生蚝，挤上几滴青柠汁，啧啧……” 　　李少游如牛嚼牡丹，几大口喝下去，又倒满一杯，说：“我第一次看她这么生气，以前只是冷淡一点，更像自己偷着委屈。但这次，她居然赶我走。” 　　聂远还沉浸在美酒的芬芳里，漫不经心说：“赶你你就走了？女朋友该哄的时候要哄，不该哄的时候就要让她知道厉害。我女朋友要是敢这样，我让她知道什么叫一夜七次……” 　　空中飞来一只钢笔，聂远迅速闪过，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讪讪坐直了，认真问道：“不是，你那个温柔和蔼善解人意的小女朋友赶你走？到底怎么回事啊？” 　　李少游看他终于正经了，把事从头到尾这么一说，聂远啪啪拍着大腿，杯里的液体差点晃出来。 　　“小心点，别把我沙发地毯弄脏了。”李少游黑着脸说。 　　“害，你说说你！”聂远又摆出那看透一切的样子，伸出手指点着他：“你自己以前遇到的事不愿意说也就罢了，人家也没逼着你，但你要是因为这些，又去质疑已经过去的事，人家能不生气吗？” 　　“我哪质疑了？”李少游在感冒病毒以及酒精的作用下，想到小姑娘居然黑着脸，不顾自己还在生病就让他走，语气委屈起来：“我这不是想起以前，担心重蹈覆辙吗？事关安全，出于稳妥考虑让人再看看，有什么错吗？” 　　聂远摇头，再摇头，小声骂了句傻逼，语重心长道：“你不就是担心那消防设施会出疏漏吗？你自己担心，那就悄悄找人再去核实就完了，事关张梦玥，你直接这么说出来，哪个女孩不生气？脑子再懵点儿的，就得扯上你这段一顿好吵了。” 　　“跟张梦玥又有什么关系？”李少游彻底懵了，在他看来，这次吵架，只单纯是他跟长安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就扯上这百八十年前头都没起过的女的了？ 　　聂远几乎快要放弃了，但看在这酒的面子上，还是循循善诱道：“就算你说的跟她没什么关系，但一提到消防证，是不是就会想起她？女生是什么物种——连你百八十年前的朋友圈里多了根女人的长发都能火眼金睛发现的物种！何况那个张梦玥，很明显对你有意思，她之前搞你的小姑娘，不也是因为你？” 　　“对了，说到这个，”聂远停下来，皱眉继续道：“今天我可碰见她了，说是什么要去上海，而且听着，好像陈家那独生女，跟他们关系很密切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头秃。 　　感谢蹦宝和柒柒七灌溉的营养液，明天见~ 第51章 詹森的诱惑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了！没咋修改，只用看后面一点就行……　　詹森的诱惑 　　“说她干什么，我管她什么陈家上海，”李少游不耐烦了，就算长安因为她感到不舒服了，这人也不值在当此刻费口舌讨论：“我现在可是被赶出来的，快想想怎么哄女朋友吧。” 　　“都知道为什么生气了，”聂远为他有朝一日终于产生主动哄人的想法感到欣慰：“男人，认真准备一场浪漫烛光晚餐，跪下认错……” 　　他又来了，李少游修长手指按着眉心，说：“正常一点。” 　　“这怎么不正常了？程序越复杂，就越浪漫，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姑娘谁能拒绝？”聂远还想着今天听到的，又说回张梦玥：“不过我总觉得张梦玥还没死心，诶，你说她为什么从消防证下手？这样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啊，被发现了解约不说，还让你更讨厌她了。” 　　李少游晃了晃酒杯，液体的琥珀色越发温暖，看起来就像……就像火焰的舌头舔着卷向杯沿。 　　梦里的火光在眼前一闪而逝。李少游说：“现在网上还能搜到那时候的消息吗？” 　　聂远莫名其妙：“什么？” 　　李少游叹了口气，说：“我妈妈……” 　　聂远沉默片刻，出门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说：“早就不能了。李叔叔把消息压得很实，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当然了，毕竟火灾算是重大事故，附近的人多少会知道点消息，也说不好现在还有没有人记得。要是费些心思，总能打探到的。” 　　“如果她是因为知道这个……”李少游突然笑了，眼角因为酒精作用泛起微红，眼神却是冷的：“真是蠢。” 　　—— 　　夕阳西下，雀鸟归巢，天边红霞染尽云层的时候，青城后山的独栋小别墅里，传来一股浓烈的咸臭。 　　赵萌萌和尧如夏临时有事，在晚饭前就离开了，长安一个人呆在家里，做起了瑞典传统名菜鲱鱼罐头。 　　这道家常菜在瑞典历史悠久，过去因为天气寒冷，人们便采用腌制的手法保存起来作为入冬的食粮，因为生物腌制，味道就像是整个菜市场卖鱼摊子上被丢弃的死鱼集装箱。但厌恶的人有，喜欢的人却更多。 　　臭味这个词，听来总是和美食相去甚远，却又灵活地融入了各地的风俗，广西的螺狮粉、湖南的臭豆腐、云贵的单山蘸水、安徽臭鱖鱼……都是闻着臭吃着香的典型。纪录片《风味人间》里的解释是：食物的气味性分子从口腔扩散到鼻腔后端，大脑对此的感受与嗅觉是不同的，形成后置嗅觉结合味蕾产生的奇妙组合。 　　这种萦绕在鼻腔后端，结合了味觉和嗅觉的感知方式，教科书里名字叫做“回闻”（backwards □□elling）。 　　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长安从不因为外形气味而去拒绝尝试一样美食，她也认为，没有不好吃的东西，只有做不好东西的人。 　　鲱鱼罐头的正宗吃法一般是用或软或硬的薄脆饼，结合各类蔬菜与奶油芝士一道，生吃煮熟都很好。一个人的家里冷清清的，她打开冰箱，还剩几瓶啤酒，于是决定做一道瑞典菜“詹森的诱惑”。 　　这道菜的做法其实很简单，首先黄油化开，洋葱简单粗略切好入锅炒，土豆和棕榈芯切条拌匀，烤锅抹一层黄油，铺上腌制鲱鱼、蔬菜条，再铺上鲱鱼，这样一层一层，最后加一点法式酸奶油，罐头汤汁也倒进去，撒面包屑和芝士条，放进烤箱。 　　棕榈芯是栲恩特棕榈树的树茎内芯，由于产量少、营养价值高显得珍贵。不含任何脂肪和胆固醇，加进这一盘满满都是奶油芝士淀粉的食物，就有了点健康的错觉。 　　李少游回来的时候，就闻到满客厅从里烤箱里溢出的莫可名状的味道，他下意识捂住鼻子，从落地窗看进去，长安正缩在沙发上，抱着电脑认真看着什么。十一难得没出来迎接他，很兴奋地在厨房门口拿爪子不停刨着门。樱桃也难得没瘫着睡大觉，焦躁地一个劲儿在花园里转着肥屁股喵喵叫。 　　李少游：“……” 　　他走进去，忍受着难闻气味的气味开口道：“怎么了？什么味道啊。” 　　长安戴着耳机，余光注意到有人来了，抬头看是李少游，却没听到他说的话，摘下耳机皱眉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她没有笑，语气也平淡，李少游不舒服，觉得自己蠢死了，竟有些讷讷：“我不该走的。” 　　他忍着味儿，走过去单地触地，双手搭上长安身侧，是个环抱的姿势，仰头看着她，说：“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又带着些矿物质和柠檬似的奇异香气，这么软下来说话，英气的眉毛微微挑着，一双眼漾起的专注的水波，几乎瞬间就让长安憋了一天的气郁消散殆尽。 　　“不气了。”她笑起来，说：“吃饭了吗？” 　　李少游把手收拢抱住她，脸凑过去埋进她软乎乎的肚子，声音闷闷的：“什么味道啊。” 　　“鲱鱼啦。”长安觉得痒，咯咯笑着拿手推他，又开玩笑：“是不是嫌我家臭啊？那你可别吃了。” 　　李少游直接抱着她站起身就朝厨房走：“是嫌弃我们家臭啊，但不管女朋友做什么，我都要吃。” 　　长安腾空的瞬间发出惊呼，下意识双腿挂上他的腰，听完，笑着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男人的脖子热热的，她伸手摸摸他后边短硬的发茬，想起他也许还在发烧，小声说：“我也不好，不该赶你走的。” 　　烤箱发出滴滴的声响，长安拍他：“好啦，让我下来。” 　　煮熟后的鲱鱼，混合了根茎蔬菜的清香，黄油芝士的咸香，味道便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嫩绿色的烤盘里，表面的芝士被烤化，缠绕着面包屑温暖铺盖着里面的内容。长安切了薄饼，舀出丝丝拉拉的一大团放上去，切了番茄生洋葱碎丁撒上去，加一点莳萝装饰，开了两罐啤酒。 　　“詹森的诱惑，试试啊。”她笑眯眯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少游屏息，咬了一口。意外地挑起眉毛。棕榈芯和土豆软乎乎的，鲱鱼的味道夹在其中没办法忽视，但法式奶油作为搭配鲱鱼的经典，完美中和了多余的咸味。 　　“很好吃。”他比了个大拇指。 　　“多谢赏脸。”长安笑着问他：“下午有没有吃药？” 　　李少游苦着脸，要去拿那罐啤酒，装模作样撒娇：“女朋友生气了，我吃什么药，拖久点才好。” 　　长安虽然心软，却不听他的，一把按住他的手，自己喝了口，说：“你下午偷偷喝过了，这两瓶都是我的！待会儿吃完饭记得吃药。” 　　李少游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啊，下午我见了聂远，都是他逼的。他还说，碰见了张梦玥。” 　　两个人刚和好，长安既然在意，也就接了话：“碰见她，怎么了？” 　　“是这样……”李少游把手收回来，放下脆饼，坐直了，眼睛看着她说：“我觉得有关张梦玥和消防证的事情，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樱桃躲在花园不肯进屋，长安看见，它两只爪子抱着桂树根部，拼命想往上爬，长尾巴卷着屁股一耸一耸的。她转过头，把啤酒往他那边推了推：“我听着呢。” 　　“你早上问我，我妈妈去哪里了。”李少游接过酒灌了一大口，暗暗吸了口气，捏着冰冷的易拉罐继续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爸和我妈感情很好，两个人联手，把李家做得风生水起，连媒体都拿他们做报道说是商界难得的和睦夫妻。但我也只能从报道上看到这些了，在我出生以后，我妈妈便没有再管过公司的事，专心在家做起了全职主妇。” 　　他顿了顿，说：“我这样从头开始说，会很长。” 　　长安手里的酒喝完了，她会上脸，不容易醉，挂着两腮的红晕，她去开了客厅的灯。亮光倾泻下来，她头顶被镀成一层毛茸茸的圈，她说：“太阳刚刚下山，夜还很长呢。” 　　李少游招招手：“过来。” 　　长安坐过去，被他抱进怀里，他下巴的重量轻轻搭在她的头顶，她听见他慢慢说：“我不懂事的时候，经常嫌弃她做饭难吃，但我姐每次都会狠狠骂我，后来她告诉我，妈妈是因为她才放弃事业的。妈妈和老头子大学认识，毕业后就跟他一起在商场打拼，以前都不会做饭，更别说带小孩，但有一次，我姐贪玩，撇开保姆跑了出去，她忙着工作没注意，发现以后，姐已经不见了。” 　　长安沉入了剧情，紧张兮兮问：“后来呢？少卿姐遇到什么了？” 　　李少游笑了一声，继续道：“什么也没遇到，自个儿在小区里迷路了，半夜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缩在儿童区的滑梯里睡着了。” 　　想象中豪门家庭的子女被绑架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长安呼出一口气，李少游话音一转：“但是，那是我妈妈和他第一次吵架。” 　　“妈妈早上会在爸爸出门前给他准备好浓茶，有时候还有便当，偶尔陪他出席晚宴，媒体也依然发李家夫妻举案齐眉的通稿。只有我和姐知道，他们常常在半夜吵架。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太大声了，我被吵醒了。我跑到主卧，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哭，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他们却又慢慢不再吵架，妈妈开始每天都来陪我和姐睡觉，不再住在主卧，但是无论爸爸回不回家，她都会给他留一盏床头小灯。” 　　“但她却不再给他留饭，不再打电话问他晚上会不会回家，每天都陪着我们，还养了一条金毛，研究怎么把饭做得好吃又营养。我原先觉得，那是自己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他抱住自己的手心很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烫得惊人。长安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后来，她就走了。” 　　头顶的声音沉默了，过了很久才继续响起：“对，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就走了。” 　　“那个时候我很调皮的，常常惹她生气，她每次都很无奈，会说，少游，你听话好不好。那天晚上，我起床上厕所，她不在房间，等我上完厕所出来，她还是不在。我去了主卧，爸爸没有回家，床头的小灯却是关着的。” 　　“我常常想，如果我睡得不那么死，如果我起床的时间再早一点，如果爸爸回家了，如果……如果我能在那天晚上见到她，问她一句，你回来好不好。是不是那盏床头灯，还可以陪我很久。”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微沙哑，长安想起第一次遇到他，酒吧的霓虹闪烁里，他身上带着酒气，唤醒她从儿时起就埋藏心底，却又如影随形的旧梦。 　　彼时月光明亮到甚至晃眼，就像此时窗外天空里高悬的镜。 　　她问：“那你找过她吗？” 　　“找不到了。她死了。”李少游说。 第52章 肉酱焗时蔬 长安不说话了，这结局似乎意料之中，却又不可避免让人感到震惊。 　　樱桃从花园跑了进来，抖一抖毛，几滴水珠撒进地毯。窗外空气湿润起来，阵阵凉风裹着水汽飘进来，下雨了。 　　长安去关了窗，拿出冰箱里剩下的两罐啤酒，盘腿坐上沙发，静静等他开口。 　　十一在地毯上趴着，大脑袋耷在两只爪子上，漆黑的眼珠子往上瞟，李少游把它抱起来，接着说道：“她是因为火灾走的。” 　　“那……”长安瞪大了眼睛，脑子里瞬间飘过许多想法，难以理清，只能握紧手里冰冷的酒罐，呆呆看着他。 　　“她从家里离开，去了自己大学时住的老房子。那次事故……除了她，没再有别的人受伤。尸检检测出，她在睡前服用了安眠药。”李少游又仿佛回到那个梦里，那个缠绕他多年无法摆脱的旧梦，燃烧的火光卷着巨大的舌头，慢慢地、残忍地夺走了他的妈妈。 　　他有些说不下去，握着十一厚实的温暖的爪子，半响不再开口。 　　长安跪坐起身，把他的头抱进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后颈：“没关系，没关系，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 　　“我记得的，我记得我问过她，她每天晚上吃的药片是什么，她每次都只是笑，说是大人才会吃的东西。”李少游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气息喷洒在衣襟，滞闷的：“因为只有她……只有她没了，所以他把消息压了下去。” 　　“我没看到她，但我之后总是梦到她，她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衣襟处湿湿热热的，长安红着眼眶，手心处他宽阔的肩背下，线条结实的肌肉颤颤起伏，一时竟然脆弱得像个幼童。 　　关着窗，细微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听不到了，远处崇山的线条在朦胧雨幕中静默，雀鸟啄进树上的松脂里，里面的小虫子早就不动了，残缺的翅膀在凝固的淡黄浆汁中划出生命最后的痕迹。她看见迎春花的花瓣被打落进土地，也许无意间为几只蚂蚁遮了风挡了雨。 　　他哭了。 　　长安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我在的，我在的。” 　　好像已经度过漫漫长夜，又仿佛只是一场眼泪的时间，等李少游抬起头，长安才惊觉手臂都微微发麻。 　　她放下腿，让他躺上去，手盖住他的眼睛，慢慢说：“我给你讲讲我妈妈的故事吧。” 　　“她是一个，”长安想了会儿，还是就这么平淡地起头：“是一个很软和的人。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爷爷说她很辛苦，一个人带着我直到断奶。” 　　“爷爷说，她很喜欢做饭，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了，还不能学。其实我对她的记忆也很少，一直到她带我回乡下爷爷的家里，才有了印象。” 　　“那段时间，她每天早出晚归，但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上很多点心，有拿破仑、布列塔尼、烤布雷、米布丁、慕斯、泡芙……我也不懂，只觉得非常好吃。” 　　“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外国男人，他只会一点点汉语，穿布料很好的衣服，皮鞋也亮亮的，看着很贵气的样子。但是他也没嫌弃家里的土灶，就用那口大铁锅，做了一道肉酱焗时蔬。” 　　“味道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穿着白衬衫，在厨房里炒猪肉馅儿，加了他自己带的番茄酱，香味都飘到隔壁家。妈妈在帮他添柴火，乡下明明很吵的，隔壁大黄狗叫个不停，家家户户都在吆喝着让孩子回家吃饭，还有热油滚肉的声音。但炊烟里他们对望的样子，就像……”长安把手挪开，李少游从下而上看着她，眼波极温柔，眼尾微微上挑，带一点红。 　　她笑着说：“就像花瓣被细雨打进泥土里。” 　　是平淡深沉生活里细微的亮色。 　　“她离开的时候，给我做了一份蛋烘糕，加了奶油和肉松，等我吃完，她说她要走了。”长安拿脚去戳十一的屁股，说：“我去追啦，我问她不要走好不好，她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我难过了很多年，偷偷用很多笨办法找了她很多年，写意也帮过我的，但一直没有消息。我本来想，她可能在香榭丽舍大道上开了一家甜品店，也可能在蓉城周边的小镇卖蛋烘糕。” 　　“后来，我上大学了，有一次买了一本杂志，看见波尔多一家酒庄主人的专访，照片里她和那个法国男人站在葡萄园里，笑得很开心。” 　　“我就不再找她了。” 　　“好啦，”长安抬抬腿，低下头对上李少游的眼睛：“妈妈们的故事就讲完了。早点休息吧。” 　　—— 　　李少游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比昨天更疼了，稍一动作，立刻“嘶嘶”吸气。 　　长安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中眼睛睁开一条缝，从被窝里伸出暖呼呼的手，给他按太阳穴。 　　她还没完全清醒，手指瞎扒拉着，差点戳到他的眼睛。李少游笑起来，握住她的手拿回被窝，又团吧团吧把人卷进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沙哑着嗓子说：“再睡一会儿。” 　　被子里的馨香捂了一夜，最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扑出来，混杂了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他睡不着了，想起昨天晚上两个人各自说的过去。 　　原来长安也还有事情瞒着他呢。 　　最开始本来是想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消防证的事情的，顺便正式撇清一下跟张梦玥的关系。妈妈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其实那些痛苦早就淡得难以回忆，跟聂远，跟李少卿，甚至跟李父说起的时候，内心都几乎没有波动了。 　　本来只是想好好哄一哄她，等这事儿过去了，还是再好好检查一下民宿的消防措施。 　　结果呢，结果莫名其妙，自己说了那么多也没提到什么消防证张梦玥，还在小姑娘怀里哭了。 　　死亡是很沉重的存在，为这哭一哭算不得什么，他也并不觉得丢脸，何况他还因此知道了长安从没提过的事情，只是该说的还是得说。 　　于是平静度过这个上午，长安去厨房做午饭时，他主动请缨，要帮忙。 　　“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长安惊讶问道。 　　李少游说：“肉酱焗时蔬？” 　　“聪明。”长安笑起来，拿出一条新的围裙展开：“那拜托你啦。” 　　“家里有土豆、胡萝卜和西兰花，就用这些吧。”长安给他系上围裙，又帮他把袖子挽至臂弯，“先坐锅焯水。” 　　“什么？”李少游没听懂。 　　“啊，不好意思。”长安反应过来，解释道：“以前乡下没有专门用来烧水的壶，都是直接用大柴锅烧的，爷爷喜欢这么说，就是用锅烧水的意思。” 　　李少游忍俊不禁，觉得她这两天说乡下说得多，就真是个乡村小农妇似的。 　　他把土豆、胡萝卜、西兰花放入水中焯烫，一边长安已经迅速切好了肉馅儿和洋葱蒜末。 　　接着点火倒油，这回学聪明了，他先用厨房用纸把沾水的菜擦了擦，再煸炒，经长安指导，依次加入酱油、番茄酱、黑胡椒粉和细糖。 　　长安在一旁双手叉腰看他小心翼翼用铲子接各种调味料，动作生疏地翻动着满锅的菜，渐渐熟练了一点，刚想夸他，就见人单手执锅，帅气地一颠，几颗土豆西兰花翻出来撒到地上，十一飞速上前吃进了嘴里。 　　长安：“……” 　　长安：“你干嘛啊。” 　　李少游呆了呆，老老实实把锅放回灶上。 　　他渐渐上手，余光里见长安正看着他，想起昨天她说的英俊的法国男人穿着白衬衫在农村的大柴锅前做西餐，不自觉就想耍个帅。 　　长安也没管他，叮嘱他老实炒菜，追着十一去掏它嘴里的土豆，片刻后黑着脸回来，教训道：“土豆还没熟呢，这小瓜娃子肯定要拉肚子了，晚上你跟我一起去遛狗，你负责捡粑粑！” 　　李少游只得苦着脸认了，接下来翻炒的动作都及其小心，生怕多溅一滴油到外面。 　　“行了行了，你这样盐都炒不匀。”长安看不下去，嫌弃地皱眉，挤过来抢过铲子，几下翻炒，“可以了，搅拌均匀后倒进烤盘里。” 　　“烤箱抹一层黄油避免粘锅，你是瓜娃子嗦！用勺子啊！” 　　“再撒一点芝士……诶，你撒均匀一点！太多啦！” 　　好容易把菜放进烤箱，烤箱已经预热好了，只需要五分钟就大功告成。 　　长安给萌萌她们发了微信，两个姑娘片刻后就在花园里嚷着：“好香好香！今天吃啥啊！” 　　嘀嘀声响起，长安解了围裙，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筷子挥舞着指挥李少游：“你来，端出来撒一点法香，哦就是那个，欧芹叶。” 　　简直像厨房里的女王陛下在指挥士兵，小模样让李少游牙根发痒，想狠狠掐她的脸，可惜端着烤瓷大盘，裹着棉布碎花围裙，怎么看怎么贤惠。 　　她凑过来，深深吸了口气，笑得眼睛弯弯的：“李总洗手做羹汤的样子真帅。” 第53章 白毫银针 上海虹桥机场，张梦玥挎着新款信封链条包，朝前方镜头露出一个精神气十足的笑容：“终于到上海啦！现在我们准备先去工作室，收拾东西、联系设计伙伴和工厂、还没吃饭……要做的事还有好多，但新的开始总让人干劲十足，对吧？” 　　镜头关上，她脸上才露出些许疲态，身后陈方圆跑过来亲热环住她的手臂：“Moon，我们先去吃饭吧？” 　　“圆圆，”陈柳收起摄像机，冲她们微笑：“想吃什么？” 　　“日料！想吃甜虾刺身！”陈方圆咋咋呼呼兴奋道。 　　行李都交给助理拿回工作室，三人一道去了皋兰路的一家著名日料店，日式包厢装修素雅，环境清幽，张梦玥配合陈方圆自拍，等菜一道道摆满桌面，夹了一块寿司，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来上海玩，方阿姨有说什么吗？” 　　春季捕捞到的北极甜虾，都是去年夏末秋初时开始抱籽的腹籽虾，虾身晶莹剔透，甘甜可口，陈方圆拍完照吃得正开心，不甚在意地回答：“嗨，我答应她还要回去上课的，她能说什么？” 　　“这学期课也不多，妈妈还联系了这边一个叔叔，说让我去电台实习呢。”陈方圆侧过身抱住陈柳的胳膊，撒娇让他喂自己，又继续道：“实习多累呀，我才不想去呢，不过不答应她，她也不会让我在这边呆这么久。柳柳，你看我为了你都不能好好玩儿了！” 　　陈柳心中一紧，面上却不表现，把陈方圆搂过来，揉着她的脑袋温声说：“阿姨知道你是跟我一起的吗？” 　　“我没说呀，她可烦了，我都多大了，谈恋爱也要管，我才不告诉她呢！” 　　陈柳暗自吁了口气，又与张梦玥交换了眼神，继续腻腻歪歪哄人去了。 　　吃到一半，陈柳出去抽烟，陈方圆紧紧黏着他一起去了。楼下的日式庭院里，陈柳把嘴里点燃的烟递给她，门口被服务员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女人穿着被改良过的黑色旗袍，柔顺发丝在颈后盘成低低松松的一团云，皮质上半身紧紧裹住凹凸有致的身形，稠质下摆没有开衩，长至脚踝，黑色鱼嘴高跟鞋踏上石子路面，脚背莹润如玉，脚步稳而优雅。长款丝绸手套里的半边手臂缓缓抬高，取下带链条的墨镜，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扫过来，漫不经心又看向别处。 　　陈柳眼前一亮，身边传来一声高兴的惊呼：“少卿姐！” 　　女人转过头，看向他们，红唇轻轻勾起来：“哎呀，小圆子，长这么漂亮了，差点没认出来。” 　　陈方圆早已把烟藏在身后，此时偷偷松手，脚跟往后一踩碾上去，开心道：“你回来啦！” 　　“来喝杯茶。”李少卿随手把包递给身后站着的白煦，语调慵懒：“来上海玩儿啊？” 　　“我来陪我男朋友的！”陈方圆拉着陈柳走过去，向她介绍道：“这是陈柳，摄影师。少卿姐，李少游的姐姐，小时候经常带我一起玩儿呢。” 　　李少卿很高，又穿了不低的高跟，跟白煦走在一起还看不出来，此时靠近了，却几乎快要比陈柳还高上几分。她瞟了陈柳一眼，轻轻点点头。 　　陈柳上前说道：“少卿姐你好。上回招待不周，这次既然有幸在上海遇到了，还请给个面子。” 　　上回？李少卿微微皱眉，没有搭话，只对陈方圆说：“好啦，刚下飞机，累得很，改天带你吃好吃的。” 说完就带着白煦进去了。 　　陈方圆送走她，一路别别扭扭回到包厢坐下，终于忍不住问陈柳道：“你还认识少卿姐啊？” 　　陈柳笑着捏她的脸：“前几年在成都代替李总招待过她一次而已，你看人家都不记得我了，别瞎想。” 　　“也是，何况少卿姐比我们大那么多。”陈方圆一个从小胡天胡地任性妄为的富家小姐，在陈柳面前却格外听话，这会儿只听他三言两语，不虞就被抛至脑后，激动地对张梦玥说：“Moon，你猜我刚刚碰见谁了？” 　　张梦玥其实已经听到了，还是给面子地问道：“谁呀？这么开心。” 　　陈方圆双手捧脸，眼神忽忽闪闪：“我的童年女神少卿姐！我小时候去饭局，每回遇到李家人，爸妈就要拿李少游的成绩压我，我又不敢说什么，少卿姐就不一样了，我们还在读书的时候，她就已经去公司帮忙，漂亮又厉害，却一点架子都没有，经常帮我解围，在饭局还没结束的时候偷偷带我出去吃好吃的，还跟我讲李少游的坏话……” 　　张梦玥微微惊讶：“她不是在世界各国到处旅游么？怎么就回来了？” 　　陈方圆继续捧着脸：“不知道呀，是要回来给家里帮忙了吧。她真好看啊，就像老上海滩里走出来的电影明星……” 　　陈柳伸手去挠她咯吱窝，逗她道：“她好看？是你的偶像？嗯？” 　　“你怎么连女人的醋也吃？”陈方圆笑倒在他怀里，嬉闹着求饶：“啊我错了我错了！柳柳才是我的偶像！” 　　动作间陈柳又看向张梦玥，后者嘴角挂着笑，说：“既然她回来了，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吧，圆圆？” 　　工作日的小洋楼内很安静，白煦坐在李少卿对面，安静地温器醒茶，老白茶在煮茶壶里小火慢烘，枣药香气渐渐溢满内室。 　　李少卿取下手套，嗔道：“都是你，非要来喝什么茶，结果遇到那个小妮子，还得请她吃饭。” 　　白煦坐在对面，默默帮她把手套墨镜收好。前两道煮茶用泡法，他一边倒下第一泡递给她，一边说道：“要是去喝酒，回家老爷子闻到得生气了，刚回来就想吵架吗？” 　　“香。”李少卿优雅翘着兰花指执起茶杯喝了一口，如是评价后，又拿了茶点，纤长手指遮在嘴前，细细嚼了一会儿，吞咽下去才说：“不喝也会吵架，都是吵架，干嘛不能先寻点开心？” 　　“小姐，”白煦不卑不亢：“现在才中午两点……” 　　“行了行了！”李少卿不耐烦挥挥手，打断他道：“那个谁，什么柳？他说什么上回？我看他有点眼熟。” 　　“陈柳，陈方圆说是她男朋友。”白煦自如对答：“在成都有一家摄影工作室，承包星华的摄影工作。星华旗下的网红张梦玥是他的侄女……” 　　作为一名合格的保镖，自家老板终于要结束满世界瞎转悠的度假生活回家干正事儿，他自然是要提前摸清周边有的没的人际网络。 　　“侄女？” 　　“他们老家在山城一个县，生了很多女儿，陈柳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也是老幺，张梦玥就是老大的女儿。陈柳除了负责摄影工作，也是张梦玥的助理。前段时间与公司解约，说是来上海成立独立工作室。” 　　李少卿想起来了，她自上次跟李父吵架以后，一气之下放掉还在跟进的项目，甩手去环游世界了，这几年中途只回来过一次，李少游那时候在成都的事业刚起了个头，只来机场见了她一面就走了，是陈柳把她送去的酒店。 　　“这样的家庭，圆圆她迷了心窍吧。”李少卿放下茶点，若有所思。 　　也不是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非要说的话，这问题也是陈家那主母该想的。只是她好歹也曾经在商场浸淫多年，陈柳这个人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夹带利用的恋爱，配上这样复杂的原生家庭，而且看陈方圆的样子，还喜欢得很。 　　“算了，关我什么事，小姑娘家谈恋爱不就图个开心。”李少卿勾勾手指，白煦接过茶杯用水洗过倒入一边的浸茶壶，将茶叶转入提梁壶中煮茶。煮好后，再将之前留存用泡法浸出的茶汤与之混合，递给她。 　　这是第三道，泡法与煮法结合的精华，白煦加入了冷的山泉水，出汤即可饮用，极为甘甜。李少卿刚享受地眯起眼睛，门口传来敲门声。 　　来这里喝茶的人都是图个清静，服务生将器具摆好后一般不会再来打扰。她又是这里的常客，茶叶都是常年固定备好的，今天带了白煦，连泡茶的人都不需要来。 　　她微微皱眉，还是说：“进来。” 　　门被推开，探出张妆容精致的小脸。陈方圆嘻嘻笑着：“少卿姐，我又来啦。” 　　她走进屋，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李少卿眼皮都懒得抬，继续品茶。陈方圆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碰碰她的手臂，小声说：“我男朋友和他侄女张梦玥。” 　　张梦玥把小香风爆款外套搭在臂弯，腰背挺得笔直，得体微笑道：“你好，我叫张梦玥，是圆圆的朋友。” 　　李少卿没搭话，陈方圆正略觉尴尬，张梦玥四下扫了一圈，见桌上茶叶状似针尖，色白如银，又开口说：“福鼎的白毫银针吗？汤色好浅，闻起来也很香。” 　　她迈开脚步，一边说：“这老白毫至少得有五年了吧，少卿姐真雅致。我们刚吃完饭，说来喝茶清清胃呢。” 　　“十年前的头采荒野米针，库存可不多，”李少游终于抬了下眼皮，脚下挪了挪，鞋跟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转头对陈方圆说：“不能招待你们，抱歉啊。” 　　张梦玥迈出的脚步僵在半空，又很快调整好表情，刚想开口，陈方圆咋咋呼呼打断了她的话：“哎呀！再老的茶不也是茶吗！清清淡淡喝着一点味儿没有，还不如来杯干红。” 　　李少卿笑道：“对啊，这里除了这银针也没什么好喝的，何况你们年轻人可受不了这个，招呼也打过了，让我这刚下飞机的老人家享享清净吧。” 　　陈方圆虽然任性胡闹，但常年被陈父带着参与商场饭局，也明白这是在赶人了，而且她们说茶，她在一边听着一点兴趣也没有，此刻只恋恋不舍又吹了波李少卿的彩虹屁，就拉着二人离开了。 　　第三道茶，煮汤香味醇厚，经山泉水中和后又清鲜芬芳，李少卿慢慢品完，才悠悠开口道：“他们为什么跟星华解约”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明天见~ 第54章 地三鲜 吃完饭，李少游在长安的监督下吃完药，又被赶去睡午觉。 　　这回窗帘留了一条缝，花园里桂树的阴影在地板上撒下斑驳的影，出太阳了，室内暖融融的，长安帮他把被子盖在腰间，吃了药晕乎乎，外头鸟鸣叽叽喳喳，安静又热闹，正好春眠。 　　民宿开工以后，长安就没再睡过午觉了，但也并不觉得困，看两个朝气蓬勃的姑娘在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客厅里插科打诨，时间便过得极快。 　　她做了蛋烘糕，没有夹馅儿，带着瓶瓶罐罐去了民宿，摆在唯一的小凳子上，招呼她们：“下午茶来啦~” 　　于是大家围着小板凳坐了一圈，都是川渝人，自然首先选择什么麻辣萝卜丝、酸豇豆炒肉、土豆丝、老干妈，吃得咸了，喝两口保温杯里暖香的玫瑰花茶，最后再来一个奶油夹肉松，草莓酱夹芝麻，美得就像融融日光下，迎风招展的海棠花。 　　尧如夏鼻孔翕张，捧着保温杯盖，表现得如至仙境：“真想娶了长安姐。” 　　赵萌萌抢先夺走最后一块蛋皮，又夹上奶油芝麻，美滋滋小口小口享受着，说：“谁不想娶啊，可惜名花有主，咱们也就能蹭蹭好吃的。” 　　尧如夏嗤道：“真是便宜了那位大爷，成天斜着双风流眼，看谁都跟看王八似的。” 　　长安笑出声，与尧如夏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对方的梗。 　　赵萌萌迷惑：“什么意思？为什么是看王八？” 　　“桃花眼啊。”尧如夏转身用小手指沾了点粉红颜料蘸在眼尾，又伸出手指按在眼角往上一拉，硬是把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拉得细长一些：“就这样的，专注看东西的时候眼泛桃花，传说中看一只王八都会很深情的眼睛！” 　　她的脸型很窄，眼睛本来就大，这么一来眼角几乎要飞到太阳穴。赵萌萌掏出手机，给她拍了照，并配字“头发扎太紧了。” 　　尧如夏快要笑死，也不觉得黑照不好，反而当即给三人建立了个微信群，取名“今天长安嫁给我了吗？”，把表情包发了出去。 　　长安倒在萌萌怀里笑了个够，才问尧如夏：“为什么感觉你很不喜欢他呀。” 　　“因为……”尧如夏立刻跪坐好，腰挺得直直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长安看她难得正经，也坐起身，认真盯住了她的眼睛。 　　“因为我仇富啊！” 　　长安和萌萌无语地看着她说完又笑倒在地。 　　陈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尧如夏像个女神经一般倒在地上抽搐，一身干净的工装背带裤早已被油彩沾满，鞋带都散开，活像个犯了癫痫的大彩虫。 　　他从这人身上跨过去，脚还未落地，就被抓住了。 　　尧如夏躺在地上看他，眼睛亮亮的，还包着一点方才狂笑遗留的水花。她说：“阿生，你终于来啦。” 　　陈生挣了挣，没能挣开，那爪子看着细细的，竟然很有力。他沉默片刻，放弃理会她，转而对长安道：“长安姐，我有话跟你说。” 　　长安笑盈盈的，走过来挠尧如夏的咯吱窝，他才得以解放双腿，跟着去了楼顶。 　　后院泳池的的脏水已经被抽干了，瓷砖也被撬掉收走，大略铺了一层石子。边缘有一圈蓝花楹，还未开花，从楼顶的天台看下去，密密麻麻细短的叶片毛茸茸的，其间藏着小小的满满的花骨朵儿。长安靠近栏杆站着，神色温柔，等他开口。 　　他握了握拳，深深向她鞠躬。 　　“谢谢。” 　　忽起一阵微风，后背上铺撒的阳光直能透过去，照进地上黑黑的影子里。远处桃花香仿若有形般飘拂过来，他不再多说别的，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就这么住了口。 　　长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静静站了会儿，才说：“好啦，我会催你还钱的。” 　　—— 　　李少游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被电话吵醒。 　　李少卿在那头端着架子：“你皇姐回上海了，还不来接驾？在蓉城的花粉里迷失自我了？” 　　李少游按着眉心，头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花粉？” 　　“刚醒？”李少卿看看墙上的挂钟，啧啧感叹：“果然是温柔乡，安逸得很啊。” 　　“你回来了？”李少游起身拉开窗帘，被远处一片阳光映射下的粉白桃花迷了眼，才清醒了些，挑眉怼她：“皇姐终于玩儿够了？” 　　“是啊，浪久了实在没什么意思，还是回来跟小皇子争争家产，找点乐子。”李少卿斜卧在榻上，优雅转着手腕，漫不经心看修剪精致的指甲，余光瞥瞥白煦，指挥道：“那件小衣，要送去干洗的，别放衣柜了。” 　　“在家？”李少游惊讶于她语气的平静，转念一想，了然：“老头子不在吧。” 　　“是啊，毕竟儿子不顾家，跑去成都开个小公司享福，李家不得老爷子自己撑着？” 　　李少游懒得听她阴阳怪气的，转移了话题：“你回来就回来，自己的问题自己处理，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连着几年过年都不回家，这时候回来有什么用。他心说。 　　“谁要你帮什么忙了？就你，帮也帮不上。”李少卿一如既往展示完皇姐的蔑视，才继续说：“我看见你的老相好了，想着提点提点你。” 　　“我哪来的什么老相好？”李少游在阳台点上烟，斜斜倚着栏杆，随意问道。 　　“你自己知道。就那个，把我李家摸得一清二楚，心比天高的张小姐。”李少卿语气依然淡淡的，但李少游听出来，她有些生气了。 　　“你自己惹的人，自己处理好。要是再晃到我面前，连你一起料理了。”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对了，说好要跟长安聊聊的，中午被别人打了岔，吃好喝好睡好的，竟然又忘记了。 　　烟雾飘荡出去，将漫山桃花拢成粉白的云雾，他最后抽了口，懒懒趿拉着拖鞋给十一套上牵引绳，往外走去。 　　刚走出小花园，就看见长安跟陈生并排着走来。 　　长安脸上肉多，满满的胶原蛋白，嫩绿色的长裙穿在身上，显得皮肤更白，在这里看去小小一只，跟还读高中的男生走在一起，竟丝毫不显违和。她笑盈盈地说着什么，陈生的招风耳被春日里温柔的阳光照得通红。 　　李少游先放了十一奔过去插/进中间，加快脚步走过去，一把将长安搂进怀里，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干嘛啊，”长安推开他的嘴，弯腰控制住十一，转头对陈生说：“好了，你快回去复习吧，就不留你吃饭了。” 　　陈生点点头，转身走了。 　　李少游看着少年还略显单薄的背影，又觉得自己幼稚，牵了长安，绕了路走向一边的小树林：“天气好，带十一玩会儿吧。” 　　“我还得回去做饭呢。”长安这么说着，却乖乖跟上他，走进小树林。 　　野生的树木杂乱，串钱柳细嫩的新叶繁盛地遮了满眼，繁盛楝树枝桠间白色的小花落下几许花瓣，海桐绽出馥郁的香气，李少游说：“咱们的夜聊还没结束呢。” 　　“你还想说什么？”长安问道。 　　“说我原本不在意，但因为是你在意的所以才在意的人啊。”李少游看出她的明知故问，把话说得绕来绕去逗她。 　　长安没忍住，站住了斜斜觑他：“那说到底还是在意啰？” 　　她常常是温柔微笑着，连生气也笑着跟他说话。在一起后偶尔才会有这样调皮娇嗔的样子，树影斑驳间阳光给她罩上一层滤镜，睫毛变成金黄色，瞳色浅如两块琥珀，右侧颊边酒窝都变浅了，但还是她，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小姑娘。 　　也许是阳光太暖柔，风里也带着花香，李少游忽然一弯腰，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放下后亲了又亲，片刻后才说：“跟我回家吧。” 　　两个人像被蜜糖裹着，在小林子里亲昵很久，最后还是长安打住势头，念叨着回去做饭，拉他回去了。 　　于是又没说完应该说的话。 　　春天就该尝鲜，长安做了东北经典菜式地三鲜。 　　土豆、青椒和茄子洗干净，还沾着水珠，去皮切好码在盘子里，颜色鲜艳又饱满，简单又赏心悦目。 　　本来是很健康的菜式，最传统而大众的做法却是将蔬菜过油锅，难免有些腻味。长安改良了做法，只用少许油煎土豆，口味也依然鲜香。 　　先将土豆煎至四面金黄熟透，再用少许油翻炒茄子，至表皮起皱变软，爆香调料，加水继续翻炒，最后再加青椒块和水淀粉，出锅前滴上两滴香麻油，已是咸鲜四溢。 　　吃饭的时候，李少游已经在看去上海的机票了，跟长安商量时，尧如夏又插嘴道：“长安姐要走啊？” 　　长安说：“等你把工作做完吧，我可要监督的。” 　　赵萌萌一听上海就明白了，兴奋得仿佛是自己要去见男朋友的家人，立刻表明：“没关系！我帮你监督！你尽管放心去！” 　　尧如夏不干了，抱着长安撒娇：“我巴不得你从早到晚都来监督呢，这就又要被老大叔拐走了。” 　　李少游暗自翻个白眼，还是把时间往后推，订了之后两周的机票。 　　但这账不跟个还在读书的女生计较，就要算到长安头上了。这一晚李少游格外难缠，将长安折腾得奄奄一息，临睡前还非逼着她说出“李总永远年轻”，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冬至安康。 　　感谢小宝贝儿“柒柒七”投喂的营养液~ 第55章 春日宴 春分开始的时候，春天就过半了，近来上山踏青的人愈发多，从客厅里能看见天空里各式精巧的风筝，李少游初时还认错成高飞的雀鸟，被尧如夏狠狠嘲笑了几次，就再不当她的面说这些了。 　　离去上海还有一周，虽然赵萌萌表示过要帮忙到尧如夏结束工作，但长安还是去问了她接下来的安排。 　　赵萌萌抱着十一坐在客厅，舒舒服服喝了口鲜榨橙汁，感叹道：“不上班多爽啊，你是不能理解我有多不想再过回那种朝九晚五还要免费加班帮别人擦屁股的日子。” 　　“那就不上班了？真的要给我做小助理呀？”长安拿她们去日本时的玩笑话打趣她。 　　“我想着……要么去做医美吧，这几年蓉城都被誉为医美之都了，多好的发展前景。”赵萌萌以手托腮，认真思考起来：“目前看来还挺乱的，所以要做就做正规的最好的，但这样一来本钱就不够了，最好先去找一份相关工作，等积累了足够经验和资本……” 　　“这一行的话，咨询顾问应该可行。”长安帮她出主意。 　　说到医美，八卦就不可避免，话题渐渐跑偏，三人从各界换头成功的美女帅哥，一直讨论到身边天然受宠的好看脸蛋，最后以长安提议去摘野菜收场。 　　午时刚过，长安招呼李少游一道进山。 　　“春分就该喝春酒吃春菜啊。”长安给十一背了个小背包，里头鼓囊囊装了瓶颜色深沉的黄酒。她给大少爷科普民间风俗：“春分时节酿美酒，去年八月剥的枣、十月收的稻，酿成新酒，以求长寿安康。”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李少游点点头，又觉得新奇，以往看过背过的古诗词，竟然真的在眼前被人过成普通日常的生活。他问：“那不是该喝米酒？你带着黄酒干嘛？” 　　“今年我们就喝米酒，黄酒有别的用处哈。”长安挎了个小篮子，不再多说，眼尖地往斜前方的路旁一指，快乐叫道：“三角草！” 　　她用方言，李少游没有听懂，赵萌萌却是眼前一亮，大步上前在丛生草叶间精准揪出一捧，对长安道：“我们家叫这个地地菜的。” 　　长安喜滋滋地接过来放进小篮子，向李少游解释：“这个学名是荠荠菜，可以生吃，用豆腐煲汤也很香。” 　　后山这片，已经有很多农家人来摘过，但少了特意寻野菜的游客，库存依然丰富。尧如夏和赵萌萌半弯着腰，寻宝似的在山地灌木里一找一个准儿，时不时发出欢乐的惊呼。 　　长安陪她们找了一会儿，小挎篮里绿油油的一丛丛已经过半，她看李少游自个儿站着，往深处走了走，选了一处地势较平坦的缓坡，招手让他过去。 　　这处树木灌丛少了，阳光明媚，将泥地上矮矮的绿植铺成毛茸茸一片，长安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为求方便，腰上的白布缠带解开来拴了小篮子，像山野间采蘑菇的小姑娘。 　　她笑盈盈蹲下身，指着一地野菜说：“这个是苋菜哦，红野苋，春汤灌脏，洗涤肝肠里的春汤就是说的这个。” 　　李少游走过去也蹲下，跟她头挨着头，长安从两人毛茸茸的影子里摘了几绺，翻来翻去教他：“你看啊，往常我们吃的红苋菜就是这个，也最好分辨，这样边缘阔阔的，顶端有些尖的叶子，中心和根部都是红色，春夏都有，但这时候是最嫩的，和鱼片一起滚汤，鲜得不行……” 　　两人摘了好多，又往斜边走，旁边许多顶端开着小黄花的蒲公英，长安说叫婆婆丁。快走到道路尽头时，长安又有了新发现。 　　“野蒜！”她跑跳着过去，篮子里放的小锄头终于派上用场，从地里拽起几根葱样的植物，双手握着根部揉搓吹气，泥土从指缝掉落，露出蒜头样的根部：“好啦，凉拌婆婆丁的调料可有了。” 　　“这是蒜？”李少游觉得眼熟，兴致也越发高，开始主动发问。 　　“这其实算葱吧，爷爷那一辈，喜欢叫它‘狗屎葱’……”长安把锄头递给李少游，教他掘菜，又细数各种吃法：“可以拌作天然蒜泥，也可以炒肉炒鸡蛋，还可以用腌制辣白菜的方法做成腌咸菜，就是时间会久点。” 　　说着说着，她情不自禁吞咽了下。李少游笑起来，问她：“回家？” 　　长安点头，招呼了十一过来，笑着说：“回家。” 　　十一跑过来，长安从它身上的小背包里拿出黄酒，打开盖子深深嗅了嗅，对李少游说道：“春分时节，酿酒拌醋……” 　　“移花接木。”李少游接口。 　　“对啦，”长安大拇指一竖，接着说：“播种时节嘛，要祭祀先祖，以求得来年风调雨顺。爷爷说，这祭祀的酒最开始是用酒醴，也就是曲酿酒，发展到如今，就是他最喜欢喝的黄酒了。” 　　“不过我们可不是祭祀，”她把瓶口朝下，深黄液体汇成娟细的流汩汩进入土地，“摘了这么多纯天然的美味，要谢谢山神伯伯。” 　　野菜美味，但毕竟性凉，长安便大多采用辣炒辣拌进行中和。野菜都先用盐水泡一小时，洗净后快速焯水。家里有渤海运来的冰冻笔管鱼，解冻后小小一只，去掉泥沙、角质和墨囊，煮熟后与苋菜稍作翻炒，再加小米椒、香醋、姜汁与香菜末。 　　婆婆丁也叫蒲公英，吃起来味道会有些苦，浸泡时间稍长，用干豆皮卷紧切段，蘸鸡蛋酱。 　　最开始发现的荠荠菜，位置集中，赵萌萌和尧如夏一个没控制住，摘了很多，于是长安做成两道，一部分切碎混入蛋液，搅拌均匀后炒至两面金黄，是荠荠菜蛋饼；另一部分则切了豆腐丁，加蟹味菇和胡萝卜碎煲成汤。 　　剩下一些柳蒿嫩芽，煮熟后用手攥成团挤干水分，用剁碎的野蒜加油泼辣子和香麻油凉拌。 　　菜多肉少，花样却丰富，口味也各不相同，摆了满满一桌，长安拿后花园储藏室的米酒，开盖倒出清浅微绿的液体。 　　赵萌萌和尧如夏闲不住，又带着十一下山放风筝去了，玩到尽兴，回来时饿得不行，本来渴望大鱼大肉，吃过后又齐声感叹：“学到了，以前吃野菜，都是去汤锅店一起下锅涮，蘸了酱都一个味儿，以后可不能这么糟蹋。” 　　苋菜脆嫩，混了笔管鱼的海味儿；婆婆丁已经祛苦，生生脆脆裹在薄薄的豆腐皮里，鸡蛋酱是现做的，长安用了黄豆酱，里头加鸡蛋和川地小青椒，炒出浓郁独特的香辣感；凉拌柳蒿嫩芽团儿被捏成恰恰适口的大小，野生葱蒜头辣味很清新，有种冲鼻的鲜。 　　米酒就那么一瓶，一人倒上一杯就已经见底，长安跟大家碰杯，说：“勉强算一席春日宴？谢谢大家赏脸啦。” 　　尧如夏吹了声口哨，豪爽将酒一饮而尽，还不死心：“长安姐，你真的要去上海呀？” 　　赵萌萌一巴掌拍上她的屁股，假装严厉呵斥：“不该去吗？谈恋爱嘛，不去看看男朋友长大的地方？” 　　尧如夏立刻作委屈状伏进她的怀里，声音低低的：“那什么时候的机票呀？” 　　“下周。”长安说完，还是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不太好，犹疑着对李少游道：“或者我们再等等？等民宿这边的事结束了……” 　　“诶诶，”李少游不乐意了，掐她的脸：“我为了这次回家，可是特意提早回公司每天免费加班的，你就这么敷衍我？” 　　“好吧好吧，”长安苦着脸，挥开他的手，把菜往赵萌萌面前推：“那就要麻烦萌萌啦，应该很快回来的。” 　　“交给我吧，”赵萌萌撸着怀里尧如夏的头，又问：“你们坐飞机吗？沪蓉高铁好像开通了吧。” 　　长安也想到这里，眼前一亮道：“对呀，这个时节坐高铁，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一定很漂亮。” 　　“不过，”她顿了顿，遗憾地继续说：“飞机票已经买好了，只能下次了。” 　　—— 　　没想到临走的前一天上午，李少游突然开车回来了，在小花园里就大声喊：“小长安，出发啦！” 　　“不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吗？”长安迷惑地看着他手里大包小包的行李。 　　“改了下午的高铁，”李少游扬了扬手机，补充道：“车上睡一觉，就到了。” 　　“你把机票退了？”长安惊讶问道：“为什么呀？” 　　李少游愣了愣，才说：“没退啊，就重新买了高铁票。你说想看油菜花嘛。” 　　长安：“……” 　　不愧是从资本主义钱堆里长出来的男人。 　　她说：“我随口说说，春天每年都有，油菜花也每年都有，哪次不能看呀，要你这么浪费。” 　　李少游走过来，推着她进屋洗澡收拾东西，并不接话，只说：“好了好了，樱桃十一需要什么？我收好，等会儿去东站前要先送去李婉那儿吧。” 　　两人在下午时分上车，李少游买的高级软卧，价格几乎与商务舱机票相差无几。两铺一间，临窗床头配有阅读灯，还提供挂衣服的衣架和一次性拖鞋，两个床位中间有个小沙发，墙面上还配有一个液晶显示屏。 　　环境倒是舒适，也适合情侣出行，长安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突然想到，这趟新开通的高铁线路，总时长好像也就…… 　　她说：“……我们到的时候，是凌晨吧。” 　　列车缓缓起动，城市的高楼大厦渐远，乡野间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铺陈开来，在天际处连成一条莹黄金边。 　 作者有话要说： 　　*沪蓉铁路还在修建中，这里提前用上了。 第56章 番茄酱拌冷面 长安原以为，李少游是从未体验过铁路交通，因此没考虑行车时长和到达时间买错了票，谁知话刚问出口，李少游坐在对面床铺，懒懒散散剥了颗橘子，喂一瓣到她嘴里，说：“不是要看油菜花？那只有买下午的票啊。凌晨就凌晨，难道到了地方，李总还能让你露宿街头吗？” 　　“我真的是随口说说！”长安嘴被堵着，差点气晕，浪费就算了，连时间也因为这个“随口说说”瞎改，这就是所谓的不接地气的大少爷吗！ 　　李少游起身坐过来，小小的单人沙发顿时狭窄，长安被他长手长脚挤到角落，还是有点气，说：“你下班就要赶路，晚上还不能睡个好觉，而且我来没来得及定酒店……” 　　“定什么酒店，”李少游一口把剩下的大半橘子吃下去，再挤过去把人圈在怀里，打断她道：“住我家里啊。” 　　其实他已经问过李少卿，李父今晚不在家，再晚回去也能睡个好觉，等休息好了，选个时间出去吃顿饭，也就算正式面见家长了。 　　但他不说，看着长安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傍晚时去餐车吃饭，恰好经过一片田野，油菜花在夕阳下变得金红，间或几只稻草人戴着斗笠，于每日余晖里静静守候农家的生活。几排小屋在远处生起炊烟，袅袅腾腾飘往远方。 　　李少游皱着眉挑嘴，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长安倒吃得很香，还不忘数落他：“你这么挑嘴，还要买火车票，活该。” 　　“我以前可不是这样，”李少游睁眼说瞎话：“还不是被小长安惯的，现在吃这些简直味同嚼蜡。” 　　虽然知道他在说好听的，但长安还是开心了很多，顺着他道：“那晚上回去，我给你做宵夜吧。” 　　—— 　　回到包厢，李少游又出去打电话。 　　“干嘛？丑儿子带美儿媳回家见爹，给我打什么电话？”李少卿在那头懒懒道。 　　李少游在心中暗自啐了口，才说：“我们要凌晨才到。你提前给爸说一声，让他这周空出时间，一起吃个饭。” 　　“自己说。”李少卿伸了个懒腰，声音沙哑又妩媚：“回来的时候动静轻点儿，别打扰我睡美容觉。”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李少游咬牙切齿盯着手机，觉得她这随意挂断别人电话的习惯太不好了，不像长安，每次都会等对面先挂，礼貌又温柔。 　　他回来时，长安已经洗漱完，正靠躺在床头看书。车厢里有些闷热，她脱了外套，只穿一件小吊带，腕间鸡血藤镯泛出紫黑暗沉的光。 　　他跟长安说话，对方却看得认真，答得心不在焉，一时不爽，他凑过去躺在床上，一副耍赖的样子：“我也要看。” 　　长安无奈，只得靠进他怀里。李少游接过书，翻看了眼书面：“《春情抄？》你还看这个。” 　　他只看过电影，印象也就只有那种主仆间凄美哀转又带些扭曲意味的爱情，当然，还有山口百惠的盛世美貌。 　　“这个怎么了？”长安奇怪：“这也算是名著了好吧。” 　　“但他笔下的故事，都感觉奇奇怪怪的。”李少游又想一部电影，同样是冷艳绝美的隐秘阴私。 　　“嘘，”阅读和观赏都是很私人的事情，各花入各眼，长安也不跟他争，只让他住嘴，翻到那一页：“我看到这里。” 　　李少游握住她的手，修长手指替她夹住书签，下巴搭上她的肩，也安静看起来。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列车行进间是平稳的穿梭声，长安转头调整阅读小灯的时候，发现男人就这么靠着她的肩睡着了。 　　看来他果然不喜欢这种类型。长安想着，却不好再动，又往上坐了坐，让他的头靠得舒服些。 　　李少游不知梦到什么，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扫到她的下巴，痒酥酥的。 　　长安没再看书，悄悄用手指轻触他的眼皮，盯了他半饷，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半夜时分，列车报站，李少游先醒过来，发现额头重重的，长安的脑袋就靠着他的，毛茸茸的头发下午刚洗过，带着熟悉的香气。 　　两人的腿缠在一起，长安的手就搭在他的腿间，那根藤镯硬硬的，他一动，就触到莫可名状的部位。 　　他刚来得及僵硬地往墙沿缩了缩，长安也醒了，头一动，肩部血液流通顺畅了，顿时被刺麻感激得“嘶”了声，揉着眼睛问：“到了？” 　　“嗯。”李少游还有些尴尬，说别的吸引她的注意：“肩膀麻了？我给你揉揉。” 　　长安把滑落到腰部的书捡起来，想要起身放进包里，手那么一撑，又刚好碰到他。 　　“你……”长安脸都红了，迅速缩回手，满脸不可置信：“这可是在车上！” 　　她害羞了，李少游反倒脸皮厚起来，扑过去手脚并用缠住她：“车上怎么了，正好解锁新地点……” 　　门外已经有人拖着行李走过准备下车，这里哪里会隔音，长安生怕被人听到什么，一巴掌拍过去，给他额头狠狠打出个红印子。 　　看她急眼，李少游才觉得自己逗得过分了，也顾不得火辣辣的额头，狗腿地包揽了行李，还腾出一只手给她揉肩膀：“我错了我错了，开玩笑的，肩膀还麻吗？” 　　他用软件叫了专车，一路帮长安揉着肩，路过的行人虽少，但还是有人回头看，长安不好意思了，不断让他住手，李少游看她耳朵尖都红了，反而变本加厉，双手上阵揉捏起来，嘴里还不正经：“夜里凉，给你挡挡风。” 　　长安没办法，只得这么脚步顿顿停停直到上车。司机是个年轻人，黑眼圈浓重如夜色，偏声音还神采奕奕，一看他们就说：“感情真好啊，来旅游的？” 　　李少游用上海话说：“带女朋友见家长。” 　　“哟，”司机也许鲜少接到本地人，兴致勃勃开起玩笑：“怪不得，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嘛。但是我说句不好听的啊，外地姑娘千里迢迢嫁到上海来，你可得好好照顾人家，不然说不定受多少委屈。” 　　李少游笑着说：“那倒不会，是我要嫁过去，先带她回娘家看看。” 　　小司机着实惊讶了，又问长安是哪里的，随后感叹道：“也是，上海有什么好，大半夜的还接好多加班的姑娘回家呢，可辛苦了。成都的美女多吧？” 　　长安听不懂，问李少游：“说什么呢。” 　　李少游握过她的手：“他说成都果然美女多，见到你就明白了。” 　　长安喜滋滋的，她的长相只能算清秀挂，身材又不是时下国内流行的极瘦，被刚见面的人夸一句美女可不容易，翘着嘴角，探头去看窗外。 　　这时候车流已经少很多，车速渐快，近处行道树连成暗影，不远处霓虹闪烁，依然有万家灯火。长安伸出手，仍凉风滑过指缝，想，这可是吹拂过小少游二十年的风。 　　李少游的家在佘山，因为开得快，一个小时多一点儿就到了，跟长安想象中一样，小区名字居然是“山庄”，四周环绕着高尔夫球场与各类公园，土豪气息满溢。 　　屋里静悄悄黑魆魆，门厅留了盏小灯，长安只能看个大概，但也已经被豪宅里特殊的气味折服。 　　李少游带她上了一层又一层，进了三楼尽头的卧室，放好东西问：“要现在休息吗？” 　　这是他从小住的房间，干干净净的，还带着巨大的环绕式阳台，长安有些兴奋，哪里睡得着，又不好表现，只问他：“你饿不饿？” 　　李少游自然是饿了，看出她的兴奋，便带她下楼。 　　经过长长的走廊，他介绍道：“这是我姐的房间，她已经睡了。爸爸住在另一边。” 　　长安小小声：“那我们轻一点儿，你想吃什么呀？” 　　其实家里隔音很好，更别说房子这么大，在一楼厨房的声音怎么也传不到这儿来。但李少游还是不告诉她，也小小声：“有什么吃什么。” 　　尽管以前去过写意家的豪宅，进到佘山这一片，看见这城堡样的房子顶尖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时长安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豪华到奢侈的厨房还是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强忍激动，在巨大的冰箱里寻宝。 　　豪宅再奢华，日常储存的食材却还是有家常味儿的。长安找出虾仁、青豆、口蘑，问李少游：“有没有蒸面和番茄酱呀？吃冷面怎么样？” 　　番茄酱拌冷面是不少上海人在夏季的最爱，这时候晚了，大炒特炒不方便，屋里又铺着地毯，也不知开了什么暖融融的，吃冷面也并无不可。 　　长安将蒸面下沸锅煮熟，迅速入加了冰块冷水的大碗中放凉，同时搅拌以免结团。虾仁儿用调料上浆，与青豆煎熟后备用。将切片的口蘑入锅爆香，再倒入番茄酱炒成料。 　　盘中铺上虾仁青豆，蒸面此时已经凉透了，捞出后放进盘中，滴上香麻油，顶层倒上口蘑番茄酱。 　　她收拾好碗锅，才端出两盘色泽鲜亮香气氤氲的冷面，摆在李少游面前，皮了一下：“少爷，您的宵夜好了。” 　　李少游扯过她的盘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起吃。 　　长安笑盈盈地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银叉抵在双手虎口：“我开动啦。” 　　也许是饿了，吃的时候，李少游又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晚上，简单一碗茶泡饭配西红柿沙拉，小姑娘就坐在他旁边，双臂白润润的，身上传来些微奶香。 　　深夜人声阒寂，她依然不敢发出大的声音，小心翼翼享用夜宵。小厨房透出暖黄的灯光，少了儿时夏夜里蛐虫的聒鸣，但身边多了她身上的热度。 第57章 咖喱猪扒 夜晚的淮中路，香风伴豪车，路灯与霓虹的照射下各式各样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身穿燕尾服的侍者上前拉开车门，李国豪下了车，走进五光十色的生意场。 　　李少卿回家后，只要他在，两人不是争吵就是冷战，实在受不了，一气之下换了个地方住，整日里工作应酬，也有段时间没回去过了。今晚是生意伙伴的夫人举办的慈善宴会，原想着带李少卿来，要是有适龄的小伙子，也可以交往看看，这都三十几岁了，一个女孩子，人生大事都没个影…… 　　想到家里两个不成器的孩子，他又叹了口气，在进门的瞬间换上和蔼面孔，应付起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 　　“李叔叔！”面前的人刚走，蹦过来一个大眼睛尖下巴的女生，身后还跟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 　　李国豪盯了她好一会儿，没认出来。 　　女生撅起嘴，挽上他的胳膊，娇嗔道：“李叔叔！我是圆圆啊，不认识啦？” 　　“圆圆啊！”李国豪这才认出来，心里暗想这怎么长得变样了，原先不还是个跟老陈一样的小眼睛吗，面上却笑得更和蔼：“哎呀，囡囡啊，长这么大了，叔叔的错叔叔的错，还想着那个只到我这儿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呢。” 　　他拿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又说：“岁月不饶人啊，叔叔都满脸褶子了，囡囡倒是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 　　“哪有，叔叔还是这么英俊潇洒啊！”陈方圆开心了，也没忘记来的目的，拉过一边的张梦玥对他说：“李叔叔，这是我好闺蜜，张梦玥。” 　　“李总您好，”张梦玥一身火红的鱼尾礼服，在灯光下愈加明艳动人，她微笑着伸出手：“我曾经在小李总的公司工作，常常听他说起您。” 　　“哦？”李国豪挑挑眉，来了点兴趣，问道：“他说我什么？” 　　张梦玥抿了口香槟，拿丝巾沾沾嘴角，却不放下去，借着这遮挡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却没接话。 　　李国豪了然道：“没说什么好话吧。” 　　张梦玥抚了抚耀耀闪光的珍珠耳环，没有正面接话：“自己在外打拼，他也时常想家的，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是借着这些话歪来拐去提起您呢。” 　　李少游哪里会和她单独说起自家老头子，但平日里都在公司，她多少也见到过他与自己父亲打电话时剑拔弩张的模样，知道了这两父子相处的模式，那在李国豪面前说这些亦真亦假的话，想必也能博博好感。 　　果然，李国豪说着“我可不信，那小子会想我？”，嘴角却翘得更高了。 　　“那你怎么来上海了呢？”他问。 　　“啊，是这样，我目前在筹备自己的时尚品牌，小李总在蓉城的公司已经步入正轨了，看他近期也有回来的意思，就自作主张把工作室开到了上海。”张梦玥继续似是而非地将自己和李少游扯到一起，同时又不自在地拿丝巾不停沾着嘴角。 　　她已经从星华那边打听到李少游这两天就会回上海，虽然不知道干什么，但也就是这时候，是跟李国豪认识的好时机了。 　　李国豪看她这样，哪里还不明白，心下里转了几个弯，问她道：“你和囡囡怎么认识的呀？” 　　陈方圆一直乖乖站在一边，此时出来接话，将两人相识的过程说了，又为张梦玥说了不少好话，将喜爱之情表露得明明白白。 　　李国豪随意跟两个女生说着话，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挺着将军肚的人频频往这边看，眼看着就要走过来了，对陈方圆道：“囡囡等下要出去玩吗？叔叔请你们吃宵夜怎么样？” 　　这人在之前一次生意中临时反水，他决意不再跟他来往，对方却还不罢休，每每遇上都要死缠着不放，多麻烦倒说不上，就是恼人得很。这边遇上陈方圆，自然要在那人过来之前找借口提前离开。 　　有家不能回，累了这么好几天，陈方圆年纪小，他也算看着她长大了，又惯会撒娇，让被家里软硬不吃成天冷着脸的女儿伤透心的李国豪感受到久违的做父亲的愉快。 　　何况，他想，这个张梦玥明显对那小子感兴趣，虽然肚里有不少小心思，但要做李家人，有些小聪明是好事。看着也算大气，要是能成，自己也就少了一桩烦心事。 　　张梦玥的手放到陈方圆的后背，轻轻扶了扶，陈方圆立时懂了，开开心心应了，又开始撒娇说要吃私房菜。 　　李国豪被她哄得开心，连声应好，带着两人去跟主人打了招呼，就提早离开了。 　　陈柳在厅中另一个角落，借着陈方圆的关系四处搭话，递出不少名片，混得也算不错。他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此刻见三人要离开，连忙给张梦玥发了信息。 　　张梦玥简短安排道：“进展不错，你继续呆着。” 　　于是他又像一条滑溜的鱼般涌入了名利场。 　　—— 　　长安昨晚太兴奋，吃完宵夜还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许久才睡着，直到第二天李少游来叫她起床吃饭，一看时间，竟已下午一点了。 　　床铺很软，虽然睡久了腰肢酸麻，但整个人都像被云朵裹着，几乎像是难得的奢侈闲暇。 　　其实家里没人，李少游隔着被子揉她，挨个儿报阿姨做过的菜名骗她：“蜂蜜培根、糖醋排骨、烤春鸡、松江鲈鱼、辣香小土豆……” 　　肚子饿了，又彻底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在他家里，也不知道李父看她这么晚没起床，会不会还没见面就减了印象分。 　　“你们吃了吗？怎么不早点叫我。”长安唰地坐起身，随意罩了件外套就要下床，李少游按住她：“姐吃完就走了，不知道又去哪儿浪了，我在等你。” 　　“李叔叔呢？”长安最不放心的还是长辈，第一次见面自己居然这么懒散，难免变得紧张。 　　“他不在，”李少游终于不逗她了，正色道：“这周我们找时间一起吃饭，你才能见到他。” 　　长安松了口气，又瘫回床上。厚重的窗帘被拉开，巨大的阳台看得见森林公园的连绵群山，云霭间透出万丈阳光，这就是他每天起床都会就看见的景象，她觉得舒服，不自觉软声道：“那不用急着起床了。” 　　“不吃饭了？”李少游一个翻身压到她身上，凑近了假意埋怨：“来了我家就只想着别人，都不管我了，我还没吃呢。” 　　“哪里是别人，是你家人啊。”长安捧住他的脸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还没刷牙呢。” 　　李少游轻轻咬了口她的脸，起身的时候将人一把抱起，还故意颠了两下，在她的惊呼中小跑着下楼。 　　客厅在白天的灯光下，更加明亮豪华，窗外的草坪里有园丁在工作，这时转头看过来，正好与长安对上视线。 　　长安脸红了，自己刚醒，头发乱糟糟的，一定很丑，感觉与这城堡似的房子格格不入。 　　她挣扎着跳下地，这才看见餐桌上空荡荡的，意外道：“饭菜在冰箱吗？我去热热。” 　　“可能被李少卿吃完了。”李少游面不改色胡说八道。 　　长安梗了梗，只好说：“那我做饭吧，想吃什么？” 　　李少游想了想，说：“猪扒饭？” 　　长安擅长做日式猪扒，日料都讲究食材本身风味，李家每天早晨都会有人定时送来新鲜顶级的食材。她一翻，竟然就翻到山形县的三元猪肉。 　　大多数猪扒店都采用纯种猪肉，三元猪却是三种猪杂/交而成的独特品种，因为培育方式特殊，算是稀少。回国以后难以采购到，长安也就在日本读书时吃过几次，此时不禁厨兴大发。 　　这种猪肉通常都是用作炸猪排，都是块状，在下锅前，长安先用盐和胡椒腌渍，厨房里的猪扒专用酱汁是日式的，甜而浓稠，于是长安又切了点蒜末，只加自己那份，以中和甜味。 　　用深深的油锅，油烧高温炸猪排，不能触底，时间一到立马捞出滤油，在上桌前再切成条。山药搅碎成泥，白菜切丝儿团成团，简单解腻。 　　刚炸出锅的猪排，脆壳表皮是黄澄澄的油光，切开来中心是微红的，脂肪与精肉比例恰到好处，咖喱浇成漂亮的弯绕，铺上一层厚厚的山药泥，白菜丝摆在另一半盘中，金黄奶白，配色简单又迷人。 　　长安早在处理配菜时就饿了，迫不及呆开动，嘎嘣咬下还冒着热气的表皮，内里鲜嫩紧实的猪肉入口，咖喱稠得化不开，但浓度又适中，和配菜一起压住肉类肥腻的同时，又完美衬托出其中的美味，配合着一股野生的香气，她简直想要叹息。 　　太好吃了。 　　她向李少游讨教如何买到这类食材，却被告知有专门的进货商搜罗好世界各地的新鲜食材为这一片供货。 　　看她失望的小表情，李少游开玩笑：“你如果嫁进来，这厨房和食材随你怎么折腾。” 　　说完两人都愣住，李少游清清嗓子，正要说什么，李少卿来电话了。 　　“今晚吃饭，老季那儿。” 　　有些突然，不过方才气氛那么奇怪，李少游想着，早些见了李父也好。 　　“你去吗？”他问。 　　“我去干嘛，老头子可说了，就让你去。”李少卿的声音依然懒散而妩媚，李少游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叫就让他去。 　　“废话什么，你去就行了，老头子好不容易空出时间，下次可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你告诉他我要带长安……”李少游话音还未落，对面已经传来嘟嘟声。 　　他无奈，又给老头子打电话，却没人接。担心老头子真的没时间，只得在晚上带着长安赴约。 　　长安一路上紧张兮兮，在出门前把带来的那么几件衣服换了又换，扔了一床，最后还是他不耐烦，随意给她套了件跟自己衣服颜色一样的拎走，带出去做了妆发。 　　他下午的时候也琢磨了，觉得依老头子嘴硬心软的死样子，指不定是提前知道了长安的存在，特意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要摆他一道。 　　于是怀着莫名的斗志昂扬的心情，带着小姑娘特意掐着点儿到了。 　　牵着长安进了小包间，先是看见李国豪笑得一脸慈祥坐在首位，他刚摆好表情，还没来得及出声呛他，就看见一个女人背对自己坐着，长发被撩到一边，火红色的休闲小西装里，露出大半截纤细白皙的颈项。 　　手心里她的手顿时僵住了，女人转过头，嘴角的笑意也瞬间凝滞。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第58章 淮扬十味 “她怎么在这里？”李少游黑下脸，不看张梦玥，质问起李父。 　　李国豪一看他的表情就觉得不对，又去看张梦玥，后者转回头时已经调整好表情，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柔声细语道：“不好意思，是我非要约李叔叔一起吃饭，他不好推却，可能忘记告诉你们了。” 　　她来上海遇到李少卿，从公司那边打听到李少游回来了，又观察到长安正在进行民宿装修，满心以为李少游这次来是为以后回上海继承家业做准备，看长安的样子却不像是要跟着来上海的，本想着提前打点好李家的关系，再借李父的手跟李少游好好吃顿饭，消掉之前的“误会”，没想到长安居然一起来了。 　　这是……要带长安见家长了？张梦玥按下惊讶，还是觉得突然，苏长安论学历论长相都不如她，原一直以为李少游就算真的喜欢她，也不至于认真到这种地步的，但现在那个人，手被李少游牵得紧紧的，两人穿着同色系的卫衣，明明白白站在了她的对面。 　　李少游没理她，依然盯着李父，冷声说：“什么意思？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要跟这个人吃饭？” 　　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被这么摆脸色，李国豪也不舒服，当即呵斥道：“什么叫骗？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尽跑去外面搞些乱七八糟的，不回家帮忙就算了，自己的人生大事也不上心，连恋爱都没谈，人家隔壁老王的孙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再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你要是为了我，就不该问都不问拉这么个人过来。”李少游被他这么一通说，立刻进入状态，冷笑着拿手指点点张梦玥，“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一起吃饭？” 　　张梦玥虽然知道自己不受他待见，但总认为还有回转余地的，他们这样的人家，不会喜欢笨女人，有点手段和小聪明的女主人反而更受欢迎。然而此刻李少游在李父面前也丝毫不给她面子，甚至语气几乎接近于厌恶了。 　　身侧握着椅子的手指掐得用力到发白，她用另一只手抚了抚珍珠耳坠，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放下脸上的笑容微微点头：“是我不对，不知道原来长安也来了这里，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家人别因为我伤了和气。”接着又转头对李国豪鞠躬：“抱歉，李叔叔别生气，我这就离开，下次有机会再陪您吃饭。” 　　李国豪这下真的怒了，在他看来，张梦玥多好的姑娘，长相学历、举止仪态俱佳，就算家庭条件差点儿，但看样子对李少游是真的喜欢，况且这落落大方的，哪里又配不上自己家那个混蛋小子？被这么说也没见生气，还维持着礼貌懂事的姿态，气得他狠狠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坐下！” 　　张梦玥在满桌碗碟碰撞的噼啪声顿了顿，张嘴刚想说话，李父紧接着怒吼：“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这些年为了公司鞠躬尽瘁，一把年纪了还要天天去应酬，你不体谅我就算了，李家你也不管了？跑去什么破地方开个什么破公司，你就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我看人家玥玥配你还可惜了！” 　　“还有这个人，”李父指了指长安，脑仁发疼，语气也就极不客气：“突然带个外人过来，你怎么就不知道提前跟我说？” 　　李少游收紧手心，气沉丹田还想再怼回去，长安却从他手中挣脱出去，往前一步微微弯身，对李父说：“李叔叔您好，我是李少游的女朋友苏长安。” 　　起身的时候，她的表情却是极柔和的，碎发随着动作耷拉了点儿在额头，右侧颊边露出深深的酒窝。李国豪张了张嘴，对着这么个软乎乎一小只的姑娘却是开不了口了。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声：“哦，长安啊，好名字，好名字。”但立刻又拉下脸，对着李少游一指，横眉怒目：“谈恋爱也不说？害得人家玥玥……” 　　“一个费劲心机就为了嫁入豪门的女人，也值得你这么叫她？”李少游哼笑着打断他：“我不管你们怎么认识的，我跟她没关系，长安才是我女朋友，你问问她知不知道？我是没告诉你，但这不就带着人来见你了？你又做了些什么？害得我们长安……” 　　他故意停下，没再继续说，语气里满是对张梦玥的贬低以及对长安的爱护。 　　张梦玥此刻才觉得真正难堪起来，没想到苏长安在李父的怒火下依然这样不卑不亢，更没想到的是，李少游居然这样维护她，难道真的想让她做李家的女主人？ 　　可是她凭什么啊，她一个本科毕业、工作不过是做做饭录录视频、长相如此小家子气的女人，她凭什么就能得到李家少爷的青睐？ 　　她拿起包，对李父再次鞠躬，起身一言不发朝外面走去。 　　李少游却突然开口：“站住。” 　　张梦玥已经走到长安身边，李少游居高临下冷冷俯视她：“你来说，你知不知道苏长安是我女朋友？” 　　张梦玥咬紧牙关，眼角已经发红，李国豪看不下去，抬手往下压了压：“诶，诶，你那么凶干什么，人家姑娘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就算有误会，也不至于这么……” 　　“喜欢我？喜欢李家的名和利还差不多。”李少游不客气打断，依然盯着张梦玥：“你要请我爸吃饭？你以为自己是凭什么身份可以请我爸吃饭？” 　　“好了。”张梦玥已经打算离开了，长安见不得李少游这么咄咄逼人，将他轻轻一推，让他住嘴。 　　张梦玥却被这动作刺激到了，她豁然转身，脊背挺得笔直：“对，我不喜欢你，我费尽心机接近你，只因为你是李家唯一的儿子。” 　　“我什么都不是，但我不会一直什么都不是，而她呢？”张梦玥手臂伸长，指向长安：“她又凭什么？就凭你喜欢她？嗤……” 　　她突然开始冷笑，大幅度摇着头，莹润耳垂上坠着的颗颗珍珠在包间明亮的灯光下四处散开细微的冷光：“爱情是什么？可不能当饭吃。我做过的所有事我都承认，但我不会认输，没了你李家，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她竟然问长安凭什么？ 　　李少游都快气笑了，懒得再说，手掌伸平往门口一摊，送了客。 　　张梦玥一路走出餐厅，红色休闲小西装差点从肩上滑落。天色已经暗下去，这里很幽静，唯有少数几辆豪车掩映在街道两旁遍植枝长叶阔的法国梧桐下，夜色中深绿的叶片闪动着暗沉的光泽。 　　她裹紧外套，仰着头憋回眼泪，吸了吸鼻子，又清清嗓子，拿出手机给陈柳打电话。 　　既然当着李父的面儿把话都放出去了，那这回是彻底没戏了。 　　陈柳过了很久才接电话，那边传来陈方圆的哭闹声，不知在闹什么别扭，陈柳一边忙着哄人，一边跟她说等等。她突然感到有些无力，也顾不了形象，直接靠在树干上，任由为了今天特意买的昂贵小西装染上尘灰。 　　不等陈柳走到安静的地方，她直接挂了电话，单手捂住眼睛，树影打在身上，像被张牙舞爪的怪物笼罩。 　　不远处安静停着一辆车，走下来两个人，高跟鞋踢踏声渐近，她放下手，看见李少卿经过她，昂贵旗袍配貂皮围脖，细腻绒毛被微风吹动，带起一阵好闻的香。 　　李少卿却看也没看她一眼，袅袅婷婷径直走进餐厅。 　　—— 　　等张梦玥走出去不见身影，长安才重新开口，对李国豪说：“抱歉李叔叔，是我没有提前告诉您我会来，突然拜访，这是为您准备的礼物。” 　　“你道什么歉。”李国豪听他们一番吵闹，头都昏了，本来好好一顿饭，搞成这个样子，他摆摆手，再懒得客套，接过布制口袋，瞥见其中一瓶干白，其上有Chateau的字样。 　　对于李少游私藏的美讯顶级干白，他还是知道一点的，以前家里酒柜摆了几瓶，他拿出去招待客人，被李少游发现后气得立刻把酒柜里剩下的带走，也不知藏哪儿去了，总之那次他几天没跟自己说话，往后也不见往家里带过。 　　没想到这回倒主动送出来了，为了谁自不必说，李国豪暗暗打量长安，白白净净、笑起来挺甜，看起来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但不怯场，又大方礼貌，心里挺高兴，道了谢，又说：“都怪这小子，我也没准备个红包什么的。” 　　长安笑说不用：“叔叔都请我吃饭了，还需要什么红包。” 　　李父倒也没坚持，来日方长嘛，于是先按铃让服务生上菜。 　　这是一家淮扬餐厅，旗袍服务生先上冷盘，海蜇皮与白萝卜切丝腌制后的拌双脆、凉拌菠菜、蓑衣黄瓜、炝冬笋、咸鹅翅各五道，清爽脆嫩，质地干爽。 　　热菜则是上过国宴的各类淮扬经典名菜，软兜长鱼与白袍虾仁并称为“淮炒两峰”，色泽味美，鲜嫩别具一格；蟹粉狮子头肥而不腻；大煮干丝清香开胃；再有作为淮扬菜的扛鼎之作平桥豆腐，鱼汤起鲜，清素入肺；以香蒲茎做成的开洋蒲菜，嫩笋酥脆；而因为舌尖上的中国而大火的文思豆腐，在汤羹里确实如同根根极细的头发丝儿散开来，入口即化。再有皮糯而口感黏滑肥嫩的拆烩鲢鱼头、肉红皮白的水晶肴肉、高邮特产鸭肉做成的肥美三套鸭，就算是淮扬十大名菜。 　　长安看着这么大一桌，悄悄跟李少游说：“要打包吧？” 　　李少游早已习惯李父这铺展浪费的做派，只摇摇头：“你喜欢吃，下次再来就是。” 　　李国豪等菜上好，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长安一看他的动作，也不好再吃，也跟着放下手，等他开口。 　　李国豪说：“长安啊，今天确实是我疏忽，不过也只是个小插曲，希望你不介意。” 　　李少游冷嗤：“摆什么架子，错了就错了。” 　　“那你就没错吗！”李国豪又开始拍桌子怒吼。 　　李少游啪地放下筷子就要回嘴，长安眼看着这父子俩又要吵起来，连忙按住李少游，对他说：“是你的错。你怎么不提前告诉叔叔我要来？” 　　李少游被她一手按着，其实也没什么力道，稍微一挣就开，但他却安静下去，不情不愿解释：“我哪知道他搞什么幺蛾子，带女朋友回家啊，见了不就完了，还需要提前说？” 　　长安看他的样子是真不知道，无奈了：“这是常识啊，你以前也都不说的吗？” 　　“他以前那些花花草草我可一个都没见过！快三十的人了，什么都不告诉我，这回好不容易见着个姑娘对他有意思，赶紧约来吃饭，哪知道他自己带了你来，这也怪我吗？”李国豪常年在家被李少游和李少卿姐弟俩一起怼，这回终于有了同盟，趁此机会赶紧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对，”长安符合地点点头，极其给面子，一边还责怪李少游：“李叔叔担心你是对的，谁让你什么也不告诉他，哪有这样做儿子的？道个歉吧。” 　　李国豪闻言，昂起下巴对着儿子，等着他道歉。 　　李少游差点炸毛，但手被长安那么一拍，小姑娘的大眼睛柔和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微笑，火气便下去了，鼻子不是眼地小声说：“错了。” 　　“什么？”李国豪乐了，先前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舒心得很，趁势追击：“爸爸没听清，大声点儿？” 　　“哟，”门口传来一声娇笑，李少卿带着白煦走进来，一手掩嘴摆出惊讶的表情：“这还道上歉了，我错过了什么？” 　　她脱下皮光水滑的貂皮围脖扔给白煦，动作间舒展开极细极软的腰肢，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走过长安身边，带起一阵迷人香风，长安不禁脸一热，差点又沉浸在美人如画的慢时光里。 　　李少游却无暇欣赏她新订做的旗袍，记起早先电话里那声意味不明带点幸灾乐祸的笑，怒从心起：“你知道吧！你就是故意的，等着我被膈应？” 　　“说什么呢，我知道什么？”李少卿已然款款入坐，还戴着黑丝手套，掩住唇角讶异道：“道个歉而已，这就被刺激地说胡话了？” 　　长安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些，却不说什么，只打圆场道：“好了，你今天怎么一直大吼大叫的，跟家里人就能不礼貌吗？” 　　李少卿取下手套，执起筷子夹了根豆腐丝，优雅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又拿丝巾沾嘴角，才慢悠悠说：“说得好，李少游这么大个人了，还成天气我跟爸爸，还是长安懂事。” 　　李少游简直受够她这副官家小姐的做派，就那么一根儿细如发丝入口即化的豆腐，也不知道在装模作样嚼个什么，气得直翻白眼，问她：“你怎么又来了？想看的好戏已经结束了。” 　　“谁说我想看好戏了，”李少卿说：“你带女朋友回家，就准老头子见，不准我见啊？” 　　“有事就叫爸爸，没事就老头子？”李国豪从人进来开始就摆出冷脸，谁想女儿根本连眼神都不给他，忍不住还是主动开口。 　　“我回来干嘛的你清楚，”李少卿这才转头看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爸爸。” 　　“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听她提到这茬儿，李国豪忍不住又要拍桌子了，但看女儿这么笑，就像小时候每次想要什么时抱着他撒娇的样子，忍了又忍才把语气放缓：“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在商场打拼、在生意场厮杀，像什么样子！早点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好歹让我有生之年能抱上孙子吧。” 　　李少卿说：“这不已经有了媳妇儿，抱孙子还远吗？” 　　话题突然回到自己身上，还是这样深入的内容，长安不禁红了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还早呢。” 　　李少游却笑了，一手搂过长安，对李国豪说：“谁说还早了，最晚明年就抱给你。” 　　姐弟两个一唱一和，李国豪这下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琢磨半天，还是先对长安慈祥道：“诶，别害羞，我又不是什么恶婆婆，我们家虽然勉强算个豪门，但既然这小子喜欢，那趁早把婚结了，在市区买套房子搬过来吧，长安是成都的？” 　　长安不好回答，也没想到李父居然还抱有这样的想法，只好暗中扯扯李少游的衣角，后者也就顺势接口：“少卿姐都回来了，我还留着做什么，改天就回成都，免得发生什么争夺家产的悲剧。” 　　李父这下又气了，但当着准儿媳的面，还是尽量放缓语气：“你回成都干嘛呢？我和你姐姐都在这里，公司也在这里，她回来了，你也回来，不是正好给我帮忙？” 　　李少游摊手，并不接话，朝李少卿努嘴。 　　“爸爸，您又忘了，我当初在陆家嘴打拼的时候，少游在干什么？”李少卿一勺勺不紧不慢地喝完整碗汤，才慢条斯理接着说：“哦，在闹着要学哲学？” 　　长安想象李少游捧着厚厚的泰勒斯，戴个黑边圆框眼镜在图书馆皱眉思考万物源于水的理论，差点笑出声，又很快意识到场合不合适，赶紧抿嘴。 　　李国豪说：“别扯这些没干系的，他对公司是没有你熟悉，但要是当初你劝他留下来，还有这些事？” 　　李少游继续摊手：“我这不是为了给姐腾位置嘛，管什么国际大公司我是真不感兴趣，有在蓉城的破公司，我就很知足了。” 　　李少卿说：“我劝他留下来跟我争家产啊？” 　　李国豪吹胡子瞪眼：“别提这个了！该你的还少了吗？安安分分跟小姑娘们一样，整天也不用你做什么事，拿着他赚的钱去玩儿不好吗？非得跟男人一样在酒桌上喝到吐？” 　　李少卿说：“我倒是乐意，可惜您不给我机会啊。” 　　这话题这么多年来已经进行过无数次，当年就是因为李父拼命反对她进入公司帮忙，还不断找人安排相亲，她才一气之下出国旅游，这次回来，其实也有李少游的原因。 　　她能看出来李少游对长安是认真的，也知道这弟弟“胸无大志”，并不想接手家里的公司，才跑到老远的内陆白手起家。 　　眼看这不成器的弟弟都要成家了，她玩够了，也该立业了。 　　三人就这陈年旧事，又明里暗里开始呛声，长安在一边看着，也不好插话，最后李国豪还想再吵，还是李少游先不耐烦皱眉止战：“行了，再说也没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你是希望我现在就带着人回去吗？” 　　李国豪话被打断，已经气得满脸通红，早先因为见到准儿媳的喜悦被冲淡，又觉得让人家看了笑话，心里别扭极了，想到李少卿几年不回家一次，一回家就这副软硬不吃的臭脾气，跟当年她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越想越气，最后气呼呼夹起鹅翅咬了口，一个没注意，尚未细嚼便被骨头噎得直咳嗽。 　　李少卿先时还在一边冷着脸，看他呛住没再开口，谁知这咳嗽一发不可收拾，李国豪渐渐俯下身，手不停拍打着胸口，脸上余怒未散，只涨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 　　长安一看就急了，连忙出去叫服务员，领着人回来时李国豪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服务员从背后抱住他的胸，连往上跳了数下，李国豪这才稍微恢复呼吸，但看样子还是极难受，不停用手去顺胸口。 　　“他哮喘发作了，我送他去医院。”李少游站起身，扶着李父就往外走。 　　他走得很快，临上车前只来得及给长安做了个别担心的手势。 　　长安被李少卿拉着上了她的车，尚未坐稳，白煦就猛踩油门，跟着李少游一路狂飙，很快就到了医院。 　　他们到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夜间没什么人，李少游带李父去里面先缓解状况。白煦没有进来，静谧的走廊里只剩下李少卿和长安。 　　长安问：“李叔叔没事吧？” 　　“没事，心源性哮喘，年纪大了，高血压，心脏也渐渐出了些毛病。”李少卿随意坐上沙发，招呼长安也坐。 　　长安看她不是很担心的样子，就顺势坐下了，本想着这时候还是沉默比较好，李少卿突然问：“今天没告诉你张梦玥的事，不怪我吧？” 　　长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之前李少游说她知道是什么意思，摇摇头，说：“她今天也应该死心了。” 　　李少卿扯扯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心？不过只要不祸害我们李家，那也随便她了。” 　　正说着话，长安手机里传来一条消息，是个陌生号码。 　　“我是张梦玥，明天下午见一面吧。” 　　长安看看慵懒靠坐在沙发的李少卿，笑了，回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在腊八节的末尾赶上了！ 第59章 芝士蛋糕 她们约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厅。 　　长安到的时候，张梦玥坐在角落，正重新叫了一杯咖啡，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长安一看时间，刚刚好，没有迟到。 　　她在她对面坐下，微微一点头。 　　张梦玥盯了她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出来吗？” 　　长安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出来吗？” 　　她脸上明明挂着温柔礼貌的笑，张梦玥没料到她不正面回答，准备好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长安继续说：“因为我挡了你的路，而你不甘心。既然昨天已经说开了，我就出来陪你聊聊。” 　　“你陪我？”张梦玥冷笑道：“你一个住在山里、胸无大志，成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的女人，要不是李少游，你以为自己还能在博主界做下去？” 　　她说得难听，长安却不见生气，依然是笑盈盈的样子：“要不是李少游，你又怎么会有机会膈应到我？哦，说膈应也不对，毕竟我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无关的人和事，我也懒得去在意许多。” 　　张梦玥说：“你不在意，也不就会出来了。” 　　长安说：“好歹你也为我花费了些心思，我要是一点都不在意，岂不是辜负了你？” 　　张梦玥是真的没想到，苏长安这人看着一点都不能打，怼起人来倒还像模像样的，她原本准备好的盛气凌人的长篇大论此时派不上用场了，只好完全放下伪装，昂起下巴看着她说：“难怪能把李家少爷吃得死死的，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说是聊聊，实际上不过是来炫耀胜利成果吧，怎么，李家承认你这个儿媳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长安只感觉自己跟她都不在一个频道上：“但我说过了，我不想炫耀什么，出来是因为，觉得你可怜。” 　　她总是这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什么都不痛不痒，什么都无法让她失控。张梦玥简直恨极，声音大了不少：“我可怜？！我现在、未来将拥有的东西，你一辈子都没办法企及！你说我可怜？” 　　旁边桌已经有人看过来，长安不紧不慢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招手让她离开，才继续说：“那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稀罕？” 　　张梦玥眼眶发红，却突然笑了：“嘴上说说谁不会呢？我也可以说我不稀罕李家少夫人的位置，不稀罕豪宅奢侈品名誉权势，不稀罕那些人成天在网上夸我多聪明漂亮又努力，但如果你真的不稀罕，你何必费尽心思攀上李少游？” 　　长安不笑了，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他很优秀，但我也不差，我跟他在一起，没有谁高攀谁。我们之间又有什么输赢？不过你一厢情愿……” 　　话音未落，就被微热的咖啡泼了一脸。 　　“家里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支持我读太多书，连大学学费都是我自己打工挣来的。为了做得更好，我每天坚持健身，为了保持身材，半年喝不了一杯奶茶吃不了一口蛋糕，辛辛苦苦维持的人设，那么多人喜欢我，那么多人说我非常优秀。你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的普通女生，我到底哪里输给你？ 　　什么叫一厢情愿？明明我先遇到他的，明明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走到现在，我遇到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可以站在他身边了，我每天为了见他提前三四个小时起床打理自己，我知道他所有喜好厌恶，甚至查清楚了他妈妈是怎么死的，我连他大学曾经上过几门课都一清二楚！我明明还可以继续走下去的，直到能正大光明牵住他的手。但你算什么？你不过一个小小的美食博主，突然就来了，突然就抢走他了！” 　　张梦玥眼圈发红，竭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鼻翼快速翕张着，声音都有些沙哑：“到底为什么啊！你凭什么啊！” 　　长安放下嘴角，盯着她妩媚的眼睛，缓缓开口：“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你说我目光短浅，一生只配在那破山度过跳不出方寸的生活。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跳出方寸之外，也许有一天甚至能够触摸到权势名誉的顶端。” 　　长安拿纸巾擦掉脸上的水渍，慢慢喝了一口咖啡。 　　“但那又能有多大的不同呢？你还是要跟我一样，一日三餐，穿衣睡觉，跟枕边人互道晚安。 　　其实我很佩服你，能不断找到自己的目标并且努力实现它们。可能我确实胸无大志，也没什么成功可言，但我认为，我活得比你明白。 　　你张梦玥，现在拥有的那么多东西，是你自己每天努力学习考上顶尖学府，也是你自己几年如一日戒糖健身维持外貌优势，都是你自己拿到手的。 　　可你还不明白，你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为了别的谁，也从没有输给过谁，你只是输给了你自己。” 　　说罢，她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温柔地泼向张梦玥的脸。 　　长安离开很久以后，张梦玥还坐在桌前，凉透的咖啡顺着柔美的下颌滑下去，滴落在艳丽的红裙。 　　餐厅另一边的角落里，聂远在看到长安被泼咖啡时就忍不住站起身，想去为自家嫂子讨一个公道，却被李少游眼风一扫：“坐下。” 　　李少游脸色是冷的，但靠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分明很闲适，聂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变态。 　　直到那边，长安反手也回敬给张梦玥一杯咖啡，聂远才放下心。 　　她不需要他们为她出头，她自己就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不知何时长安已经走到了他们这桌，姑娘脸上没了笑意，居高临下地拿眼睛撇李少游。 　　李少游笑眯眯起身，把外套披上她的肩头，修长手指轻轻蹭她狼狈的脸，在她头发上一吻，“回家啰。” 　　—— 　　张梦玥从日头西斜坐到街灯亮起，夜幕降临，直到服务员来提醒她即将打烊，才猛然惊醒般抬起头，一看时间，竟已是半夜了。 　　她走出咖啡厅，梦游般走了很久，看见街边拐角一家便利店，去买了啤酒和烟。 　　她慢慢走着，慢慢想长安说的话，也想当时看到角落里李少游为她披上外套，亲昵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主播了，那人一身挺阔的白西装，推开三层大门，长腿迈开的瞬间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手里拿着她的资料，端详她很久，说：“不错，安排单独直播间。”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像是把天上所有星子都揉碎了盛进目光，闪耀专注地让人心悸。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那个时候，还是满脑子家里人从小到大嘱咐过的声音吗？ 　　听说他家就是上海那个李家，第一次见到人，好像也会想起妈妈苦口婆心劝诫的话。但她又常常想起，那次在酒吧，她喝了酒，大着胆子蹭了上去，他低下头的时候，就像要亲昵吻上她的头顶。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乌木沉香，洁净干燥。 　　他说她只是喜欢李家的名和利，她说对。 　　张梦玥坐上长凳，很凉，她生疏地扯开烟盒包装，拿出一根才发现，没有买打火机。 　　灌了一大口啤酒，隐约看见斜前方甜品店的灯光终于熄灭。 　　这条街上最后一家店也关门了。 　　她脱掉高跟鞋，不顾仪态地蜷起腿，听到有女声说：“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但是实在太晚了，你快点回家吧。” 　　面前是个少女，温柔笑着，递给她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 　　“这是我悄悄给自己留的，很甜哦，希望你吃完可以心情好一点，哭完就回家吧。” 　　少女离开后，她余光看见她频频担忧回头，但身影终于还是消失在拐角不见了。 　　她打开包装，盒子里躺着一只小小的芝士蛋糕，嫩黄的表面上用番茄酱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脸。 　　以前与赵萌萌要好的时候，她们也曾经一起在下课后用攒了很久的钱去学校后街共享一块芝士蛋糕，赵萌萌会说芝士不够甜，去前台要一瓶番茄酱，挤一大坨上去，吃得嘴边沾满酱汁。 　　她们一起去上大学，赵萌萌在她过生日时终于有钱买了一整块芝士蛋糕，上面用番茄酱写了生日快乐，歪歪扭扭，丑得要命。 　　她一口也没动，转头自己花钱预定了精致的冰淇淋慕斯，赵萌萌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哦对，要拍照的”，然后合照，给没有她自己照片的微博点赞，说祝月牙儿生日快乐，笑口常开。 　　少女贴心地准备了勺子和叉子，张梦玥把它们丢到一边，用手拿起来，一口就咬掉了一半。 　　浓郁的奶味芝士，是咸的。 　　街上没人了，车也没有一辆，只剩路灯投下团团光晕，太安静了，连风声都舍不得来陪她。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自己选的路，自己推开的人，自己想要的生活。 　　以为……自己想要的生活。 　　苏长安说得没错，她活得明白，于是活得幸福。 　　她想起唐朝诗人卢纬卿（字）的一句诗。 　　浮名知何用，岁晏不成欢。 　　古人早就说过。 第60章 茶泡饭 李少游带着长安出了咖啡厅。 　　“我去一趟医院接老头子，让聂远送你回去换衣服。”待长安点头，又对身后的聂远说：“你送她先回去。” 　　聂远耸耸肩，做了个护送的手势：“走吧嫂子。” 　　李少游回到医院，李国豪正躺在独立病房的大床上，身上立了个小桌，摆满红彤彤莹亮亮的草莓樱桃，一旁的护工正在剥枇杷，个儿大皮薄，一掐就能出水，清香新鲜的果味几乎掩盖住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还挺会享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度假呢。”李少游双手抱胸，斜斜靠在门边。 　　“度假还得我陪？”李少卿双腿交叠，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室内还戴着夸张的宽檐帽，窗户开了一点，阳光透进来，倾洒在迎风飞舞的两根飘带上，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宛如一张民国风月佳人的旧相片。 　　李少游撇嘴：“你这不是随时准备走的样子？” 　　李少卿说：“反正等会儿就出院了，倒是你，这时候才来装装样子？” 　　李国豪吐出嘴里的樱桃核，指挥护工将电视调到纪录频道，闲适靠坐在床头，说：“出什么院？回家里被你们气啊？在这儿挺好的。” 　　“那也行。”李少游走进来，往床边一坐，长腿伸出一大截随意支在地上：“反正我就跟你谈谈，哪儿都一样。” 　　“又要谈什么？”李国豪闻言立刻警惕地坐直了：“告诉你，没得商量。” 　　李少游说：“那我这儿也没得商量，公司我是不管的，成都我也是要回的。您要是想我了，随时欢迎。” 　　“你！”李国豪气得手指颤抖，捂住胸口，眼看又要咳嗽，护工急了，连忙想按铃让医生过来，李少游一摆手阻止她：“别装了啊，您看您这身体，还想着回去整日操劳什么呢？早点退休了，去海边买栋别墅，游游泳晒晒日光浴，多好。” 　　“说不定遇上一个徐娘半老的阿姨，还能给未来孙子再添个玩伴。”李少卿接口道。 　　李国豪猛拍床垫：“你们就指着我死了好为所欲为是不是？！” 　　“说什么呢，”李少游嫌弃地呸了声：“现在我们不也在为所欲为吗？” 　　李国豪差点白眼一翻撅过去，李少卿这时站起身，挥手让护工出去，收了不正经的样子，正色道：“明天我就去公司。” 　　李国豪扭头看窗外，并不回答。 　　沉默片刻，李少卿也坐到床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爸。” 　　她放软了声音，大半张脸逆着光，只剩一双眼睛漂亮又温柔，眼尾微挑，带着微红，这个角度……像极了她的母亲。 　　李少卿说：“李家是您的心血，而我的人生注定是和它绑在一起的。我在外这几年，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 　　李国豪低下头，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却舍不得把手抽出去。从她想进公司而自己不同意开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其实他知道的，面前这个身量纤细的姑娘，早已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强者。 　　他只是忘不了她在酒桌上被人劝酒劝到半夜去厕所吐的样子，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小公主，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筹光交错中脸上始终挂着得体又漂亮的微笑，在晨光熹微的办公室里眉梢眼角都是疲惫。 　　但此时手被她握着，她难得轻言细语讲这几年的经历，讲每次春节，看到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商店和偶尔抱着大堆年货路过的华人，想他身体是不是不如从前，想家里他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会不会又在酒桌上谈生意，还是独自坐在偌大的餐厅里看着满桌佳肴无人共享。 　　说到公司现状，她几乎比他更一清二楚，眼里闪着明亮的光。 　　其实他也忘不了，她每每穿上正装，踩着高跟鞋走在大理石地砖上的样子，就像走进宫殿的不可一世的女王，要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他叹了口气，避开她的眼神，低头咳嗽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眶，低声开口：“空缺的这几年可不能不算，明天去人事部报道，销售有位置。” 　　李少游微微笑起来。 　　微风吹起窗帘，地上的影随之轻轻浮动，露出外头碧蓝的天幕，正是芳菲四月，摇荡春光千万里。 　　—— 　　聂远送长安到佘山，途中为免尴尬，长安找他搭话：“你那边的事忙完了吗？” 　　“早着呢，”聂远开了辆骚包的跑车，单手握方向盘，另一臂潇洒地搭着窗沿，继续道：“我是懒得受家里两尊大佛的折磨，趁李总来这边赶紧找个理由出门喘口气。” 　　“好久没回来了，”聂远在阳光下取出墨镜戴上，停车时朝路边几名丰臀细腰的美女吹了声口哨，口中却对长安说道：“上海的姑娘美则美矣，但总有股子拿鼻孔看人的气质。” 　　“你们不就喜欢这样的吗？”长安奇道。 　　在她看来，聂远这种条件挺好的富二代，就喜欢泡高傲的女生，要是太过轻易得手，反而不珍惜。 　　“嗨，美国大妞我们早就玩儿……”说到这里，他仿佛意识到不妥，迅速转移话题：“诶对了，你的小跟屁虫，那个哞哞，怎么没跟着你来？” 　　“她自愿帮忙看着民宿的墙绘呢，就快完成了，接待装修工人的任务也交给她。”长安可不会被他糊弄过去，回答完问题，又将话扯回来：“那你跟我说说，少游曾经‘玩儿’过的美国大妞？” 　　这回可不好糊弄了，都怪这张欠嘴，聂远心知不妙，还要试图遮掩，三番五次顾左右而言他，却总是被长安将问题绕回来。 　　聂远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额头微微冒汗，却也没办法，一五一十将往事都抖落个干净。 　　哪知说到后来，他倒是来劲儿了，一直说到两人进了佘山别墅，还嫌不够，吩咐阿姨泡了茶端来甜点，继续添油加醋唾沫横飞。 　　“李总这个人，你看他谈恋爱总感觉是个钢铁直男的样子，想要他哄你开心？做梦祈祷下辈子当他妈吧。吵架的时候就更别说了，那个美国大妞儿在ins发的唾骂他的博文就不下十条，还有黄文雯，光是被他气到后来找我喝过的酒都能填满华盛顿湖……” 　　李家三人一道回来时，还在门厅就听到茶室里传来聂远那大嗓门儿，李少游乍一听到黄文雯的名字，动作就顿住了，待继续细听，脸瞬间黑下去，当即顾不上换鞋，就要奔过去揍人，却被李少卿腿那么一拦，差点摔个大马趴。 　　他愤怒回头，李少卿笑得灿烂，伸手拽住他，轻声道：“急什么，让我们也听听聂远讲你的情史啊，对吧爸爸？” 　　李国豪在一旁笑眯眯点头附和。 　　只听里头接着吐槽道：“诶但是，后来我就发现了，他哪是什么钢铁直男啊，他就是不上心而已。嫂子我跟你说，那回我可看见了，他在你面前的样子，简直跟十一那小模样像得不行……” 　　李少游忍不住了，一把扒开李少卿的手就往里冲，刚要抬脚踹门，聂远又说话了：“要我说，这是什么？这才是真爱啊！往前那些事儿都不叫谈恋爱，纯粹一个两个的伺候大少爷呢，我一看见你，我就明白这一定是我嫂子……” 　　这话听着好歹还算顺耳，李少游动作缓了缓，放下蠢蠢欲动的腿，转而用手推开了门。 　　不过再怎么圆，聂远这小子说他像狗的话可被他听见了，简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李少游抄起手进屋，片刻后里面便传来聂远惊恐的叫声。 　　李国豪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向女儿讨教道：“黄文雯？” 　　李少卿说：“他的第二任女友，美国认识的，一个东北姑娘，没多久就吹了。” 　　李国豪哦哦点头，又问：“美国大妞？” 　　李少卿今天可得哄好老爷子，有问必答：“这个我倒没见过，但美国大学姐妹会成员嘛，身材火辣金发碧眼，听说每次被李少游带着去飙车赛马的时候都当丫鬟似的使唤，于是总在社交账号上骂他是中国古代的地主少爷。” 　　“这不成器的东西，拿着老子赚的钱在外头不好好学习，尽给我们李家丢脸！”李国豪骂了句，最后问道：“那十一？” 　　“十一啊……是长安养的狗。”李少卿心里门儿清，故意道：“一条金毛。” 　　李国豪这下不说话了，仿佛回忆起什么，自己默默上楼去了。 　　—— 　　在李家住的这几天，李少游带长安去打了高尔夫，进国家森林公园和月湖逛了逛。长安发朋友圈的时候，受到之前在蓉城一道玩密室逃脱的那三人的邀请，也带李少游去体验了一把惊悚程度更上一层楼的《弥生2》。 　　玩得尽兴了，临走时李少卿抽空回家一趟，送给长安一对通体莹白的羊脂玉镯。李国豪也给长安包了个厚厚的红包，慈祥叮嘱：“这回少了点儿，下次结婚再给你包个大的。” 　　长安道了谢，去机场的路上打开一看，崭新一沓纸币，8888，想到李父说的少了点儿，不禁暗自咂舌。 　　飞机直上云霄，跨越两千公里的云层，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后山小别墅。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长安想念樱桃和十一，李少游只得顺着她先去接了两个小家伙。还没到小区门口，长安便看见李婉牵着一团雪白站在路灯下，她探出车窗，远远大喊：“十一！” 　　那边狗子正撅着屁股拉粑粑，闻声顿时连狗生大事也顾不上了，腿一蹬便飞奔了过来。 　　长安下车便被扑倒，十一拿舌头狂热地舔她的脸，李婉抱着樱桃赶过来，正听到长安说：“小乖乖怎么瘦了……” 　　李婉急忙撇清关系：“可不关我的事啊，个狗东西前两天饭都不吃，我辛辛苦苦做好的豪华鸡肉套餐闻都不得闻一哈的，要怪只怪你自己，就顾着男朋友忘了自家娃儿。” 　　不应该吗，她能比我重要？李少游心道，嘴上却说：“瘦点好，姑娘家家的，长那么肥以后谁要。” 　　长安把他推到一边，接过樱桃埋进厚重柔软的长毛里狠狠一吸，露出如坠云雾的表情，对李婉说：“谢谢啊，改天请你吃饭。” 　　李婉说：“哎呀，塑料姐妹花，话不说两家。”她送他们上车，又补充一句：“不过饭还是要吃的，康二嬢串串，记得兑现啊。” 　　话毕，她还自以为隐蔽地眨了眨眼。 　　车开出去后，长安发现李少游在憋笑。 　　“干嘛？”她问。 　　李少游斜斜看她一眼，揶揄道：“小长安是不是把见公公的事告诉了不少人？” 　　其实哪有，不过是那条带定位的朋友圈，明白人一看就猜出怎么回事了，但长安还是决定给他个面子，说：“对啊，好不容易要修成正果了，我恨不得连她店里过去未来寄养的几百条猫猫狗狗都知道呢。” 　　说完，她凑过去在李少游得意洋洋的脸上落下狠狠一吻。 　　到家已经很晚，赵萌萌下午时微信留言告诉她墙绘已经完工，就等明天装修工人上门。长安给她留了小别墅的钥匙，车开上山道不一会儿，远远就看见屋子留了灯，隐在树木间发出温暖的亮光。 　　李少游进屋收拾东西，突然闻到熟悉的味道，是一保堂的嘉木煎茶。 　　焦苦的茶香溢了满屋，长安端来两碗青梅茶泡饭，笑出一个深深的小酒窝：“夜宵时间到。” 　　米饭莹白，小葱鲜绿，茶水微微泛黄，晶莹剔透，一口下去，茶香裹着韧劲的米粒，夹带海苔芝麻脆爽的口感，葱香微微浸透口腔。是一如既往的深夜美味，坐在旁边的，也还是他的小姑娘。 　　长安放下筷子，打了个小小的嗝儿：“谢谢款待！” 　　这回李少游不等她开口，便自己收拾好碗筷进厨房了。 　　长安斜倚在厨房门口，看他将衬衫挽起，露出结实光滑的小麦色小臂，突然说：“李叔叔和少卿姐都给了我礼物，李总的呢？” 　　李少游回身捏了捏她腕间的鸡血藤镯，说：“乖乖等着。”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下来时一手揣在裤兜，另一手牵了她走进小花园。 　　桂树上挂着的迎春花已经干瘪许多，李少游伸手取下，背对着长安捣鼓了会儿，转身时长安看见，迎春花被换成了一双同心锁。 　　李少游抱住她的腰将人往上微微一抬，她看见锁上刻的两个字母。 　　是“S”和“L”。 　　“那山上的红豆树，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寓意。”李少游放下长安，就着姿势从背后把人拢进怀里：“我不要永远相思，我要永伴佳人……” 　　“……你说好不好？” 　　他的头越低，干燥温热的气息喷洒进脖颈。风度木樨，她几乎闻到丹桂清香。 　　“佳人易得不易守，你可得跟紧了。” 　　两人相拥的影在地上融成一团，菜圃间传来隐约蛐蟀欢鸣。 　　夏天就要到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丹桂的花语有一说是“吸入你的气息，永伴佳人”。来源网络。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此文正文就完结啦，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后几天放出来。没有的话我就要标注完结撸大纲去了嘻嘻。 第61章 三木 身材颀长的男人拿着一根藤镯放上台面，伸手在桌面扣了扣。 　　三木转过身，看见他修长手指竖在唇边，微笑着摇了摇头。 　　女生看了看被立柜挡住一些的长安，轻声用英语道：“好眼光。”然后俯身，翻出最下面的抽屉里的密码盒，按下1984，拿出一封信。 　　李少游把盒子收好，坐在长安对面的旋转楼梯上，秋日阳光透过屋顶的圆窗在空旷的中央形成道道斜斜的光柱，他展开那封信，是用日语写的，于是只好又拿出手机，照下来看粗略的翻译版本。 　　【三木先生，你好吗？ 　　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生疏的招呼方式，但以我们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出更礼貌的称呼了。 　　我很喜欢院子里的桃树，春天的时候开花，连香气我们都分享着，这时候我会觉得，我和您便有了共同的地方。 　　我爱在这株桃树下看书，看谷崎润一郎，看夏目漱石和樋口一叶，也看中国的作家们，也许是爸爸的原因，我总是迷恋他们笔下的上海，真想去看一看，是不是真如书中所言那般，画报明星、商贾戏子，衣香鬓影、青砚浓墨，只都藏在曲折幽深的巷道里。 　　这根镯子，是爸爸从中国西边带回来的，他说那里的民族叫它“ba”，据说因为生长的地方很危险，那里的男人们中意谁，便会从神山脚下取了藤，制成镯子，当作给心爱女子的定情信物。 　　真是浪漫美妙的传说。 　　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得知您将要启程渡过大海前往异国，奈何家境贫寒，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相赠，给您这根镯子，只是取其平安的寓意。 　　也算是那天那把伞的回礼了吧。我想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踏上路途，因此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把伞……其实并没有被我弄坏，因为某些私心，我将它藏起来了。 　　我想折子小姐真是很幸运的人，啊，没有别的意思，请您不要误会。只是她拥有过您，而到现在也还拥有着您，实在让我羡慕不已。 　　我也幻想过，会不会有一位先生，陪我读书看报，梨园听戏，若是我先去了，用余生静静怀念我呢。 　　但我又觉得，这样太残忍了。 　　先去的人总是怀抱着美好的希望，能有人继续代替她闻到春日的花香。但这样对留下的人太残忍了，连香气都不能再分享，太残忍了…… 　　再次抱歉，说了这许多颠三倒四的话，也许您感到乏味。只是听闻您将要离开的消息，内心波动久久无法平息，来日再见也不知会是何时，也许我将再也见不到您…… 　　中国也算我的半个家乡，我从爸爸那里听过许多故事，非常迷人，我想那是很美丽的国度。最近有些消息，我一名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也无法辨知真假，只想请您务必保重。 　　有一位中国的作家，他总是写非常动人的文字：你要是愿意，我会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我想，您大概是不愿意的。 　　那我便只好永远相思了。 　　下一辈子……下一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三木先生一起，深入这天地，再也不回来。 　　琴叶】 　　—— 　　举行婚礼的前一晚，长安将当时去日本中古书店时同鸡血藤一起得到的信取了出来，卧靠在床头静静阅读。 　　李少游在洗澡，床头灯光温润铺成开来，哗啦啦的水声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长安想象起信里女子的爱情。 　　也许是在秋天……不，那应该就是秋日里的清晨，蒙蒙细雨在天地间展开一层薄纱，身穿和服的女子站在门口，苦恼地看着雨滴沁润大地，一旁紧紧相邻的院门推开，走出西装革履的男子。 　　他手执黑色的直柄雨伞，微讶看向她，她在那目光中渐渐感到贫困窘迫中的无所遁形，但他只是说：“琴叶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她说。 　　“要出门吗？”他又问。 　　“今日魂祭*，我去为父母追祭。”她答。 　　“喏。”他往这边走了两步，伸手递出雨伞。 　　“非常，非常感谢。”她略显慌乱地道谢，鞠躬时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颈项。 　　他没有再说话，折返回屋又拿了把伞出门了。 　　她呆呆看了他的背影许久，他是去祭奠他的亡妻吧。 　　真羡慕啊，她想。手里握着沉重的伞，黑色的檐宽广遮盖下来，挡出一方小小天地，湿润土地上，是他刚才踩过的微微凹陷的两个小窝。 　　【这两家之间，只隔着竹篱笆。共用的井水，既深且清。开在屋檐下的梅花，一树两家春，连香气都共享着。*】 　　长安脑中已经勾勒出故事的雏形，正想得微微入神，身侧床铺凹陷下去，李少游探过头，湿润的短发蹭到她的脸颊，划出一道水痕。 　　“看什么？”他上半身赤/裸着，自然而然把她圈进怀里。 　　“喏。”长安把信展开抖了抖，又嫌弃地推他脑袋：“别弄湿了。” 　　李少游抱着她不放，还故意伸脑袋往她脖子里钻，湿湿痒痒的，长安被闹得不行，收了信下床去取吹风机。 　　“坐好！”她站到床边，按住李少游的肩膀给他吹头。 　　李少游抱住她的腰，不断捏着上面的软肉，长安烦了，在他脑门儿上一拍：“老实点，马上就好了。” 　　李少游委委屈屈住了手：“还没进门呢，就开始嫌弃我了。” 　　说到这个，长安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自己竟然明天就要嫁人了，她摸了摸他后颈上的发茬，说：“你看过那封信吗？” 　　“当然。”李少游说：“一份真挚的爱情，送给我的小姑娘。” 　　“噗嗤，”长安嘲笑他：“你真是不解风情，说出口还有什么意思。” 　　“我不解风情？”李少游微微咬牙，提醒她道：“那当时是谁收到镯子差点哭了？” 　　“我可没哭，只是受惊了……”长安还要嘴硬，他的手又不老实起来，越发往下，触到她的臀，加重了力道。 　　他的头在她胸前拱着，热乎乎的干燥洁净的洗发水味传上来，长安气息渐渐不稳，双手搭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无力推拒：“别……明天……” 　　“明天怎么？”李少游抬起头，手下动作却不停，微微笑着，声音低哑，追问：“明天怎么？嗯？” 　　“你……”长安软下去，身体被他夹在中间，几乎要站立不住，李少游手臂一个用力，她便跨坐上去，体会到男人坚硬的腹部肌肉微微起伏。 　　“你不说，我可不放过你。”李少游低头蹭着她的鼻尖，又对着她的嘴唇含来咬去，嗓音沉沉，透出难言的性/感。 　　长安顶住诱惑求饶，声音小小的：“明天我就嫁给你啦。” 　　“你知道啊……”李少游低低笑起来，往后一倒，满床流泻进海潮般的月光。 　　说了，不也还是没放过我吗，长安心中愤愤想到。 　　—— 　　盛夏七月的时候，沉寂了几百年的星华总裁CEO的微博有了动静，po出一张照片，结婚证上男人的桃花眼深情凝视镜头，女人的颊边笑出可爱的小酒窝。 　　什么话也没有，只定位在太平洋上一座小岛。 　　初时这个全是僵尸粉的帐号还没引起什么动静，直到长安写意一众人等或点赞或转发，才有大量粉丝纷纷前往围观。 　　今天胖妞吃什么：“今天原本是咸鱼生活里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普通的一天，经过学校后街的我依然没有抵抗住奶茶与烧烤的诱惑，当回到宿舍看到这条消息时，舍友争相前来对‘粉了好几年的女儿嫁出去是何心情’进行采访，当时我只觉得太突然，太突然了，这复杂的心情无以言表，唯有再次出门，多买一杯奶茶。” 　　感受到我的父爱如山了吗：“恭喜胖妞妞的美味人生正式走上小巅峰。” 　　一只羊猴：“闺蜜妹妹被野男人抢走了，写意女神和我的结婚证也是时候公开了。” 　　此时赤道正值雨季，岛上海风阵阵，李家少爷结婚，先头排场自然是足的，但由于主角不想张扬，李国豪只派了直升机送来为数不多的宾客，其中还包括一猫一狗。 　　林写意是伴娘，妆发比长安完成得快许多，她耐不住，去外面抽烟，刚走上遍植高大椰树的小道，迎面走来嘴里叼着烟的聂远。 　　“林大小姐，借个火啊。”他斜靠上树干，一身笔挺黑西装硬被穿出风流痞少的样子。 　　林写意白了他一眼，凌空抛出防风打火机，待对方点完烟后立刻不客气地夺走，指甲险些戳进他的眼睛里。 　　“Hey，hey，这是干嘛？”聂远把烟叼在嘴里，举起双手夸张耸肩：“跟我做配这么不爽啊？” 　　林写意那边纪录片的工作还未完成，硬是为了长安空出两天时间，风尘仆仆坐了个小渡轮赶过来，可给累坏了，又即将要眼看着自己的小乖乖投入他人怀抱，自然心情好不了。 　　不过她才懒得跟聂远掰扯，再次翻出一个白眼，自顾自吞云吐雾起来。 　　“切，”聂远讨了个没趣，小声说：“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做配？随便换个人来，就是哞哞都好不少……” 　　西南季风带着海潮的味道从背后吹过来，他的声音淹没在风浪里，自以为很隐蔽，林写意却眯起眼看向他，嘴角斜斜扯出一个坏笑：“怎么，聂少春心萌动了？” 　　聂远本来意欲立刻给予反击，却一下看到远处一个人影，眼神飘忽起来，不说话了。 　　林写意哼笑一声，丢下半支烟回去了。 　　赵萌萌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结，靓丽乌黑间隐现一枚翠绿的玉，她不需要当伴娘，但还是难掩兴奋地跟着写意进了新娘的化妆间，抱着樱桃坐在沙发上给长安念她微博下的评论。 　　“这个人说，不知道上海李家的少爷求婚会是什么情景……”念到一半，她终于耐不住好奇心，问道：“长安，李少游怎么求婚的啊？” 　　“求婚？”化妆师正在给长安抹口红，她微张着嘴不敢动弹，声音从肚子里憋出来：“他送了我一对同心锁。” 　　“啥子？”赵萌萌以为自己没听清，方言出来了，求证道：“你是说，他就用一对同心锁，给你求的婚？” 　　“对啊。”长安点点头，又被化妆师固定住下巴。 　　“哦……”赵萌萌懂了，她挤眉弄眼地说：“什么材质的？钻石还是老玉？” 　　长安笑而不语，下巴被捏着，只对一旁的写意眨眨眼。 　　林写意撇嘴，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拉着赵萌萌出去了。 　　赵萌萌又想了想，突然发觉不对，一路跟着林写意追问道：“诶，诶，什么意思啊？那锁难道不是李少游寻遍千山万水找到珍惜材料历经重重打磨才做出的独一无二的求婚信物吗？” 　　“少看点小说吧。”林写意走到海边的宴席场，狠狠按住她的双肩将人定在了椅子上。 　　这处海边沙滩，白沙细腻极了，李少游早带人提前布置过一番，司仪台背对海面，一条铺满玫瑰的小道尽头连接着薄纱幕布，两旁简单摆着几张小桌，赵萌萌数了数，刚够他们这群人坐的，还能剩下几张躺椅供两位小祖宗。 　　他们进场都被侍者劝着提前脱了鞋，赵萌萌坐下才发现，这沙滩白沙细腻极了，不知他们使了些什么手段，被日光晒了这么久却也不烫，踩上去几乎就要融进脚心。 　　“什么独一无二？”赵萌萌正对长安的暧昧不明和写意的怒气冲冲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吹来一道不同于海风的温热吐息。 　　她一转头，差点扇个巴掌过去，聂远凑近的俊脸迅速往后一闪：“哞哞！多日不见怎么还是这么粗暴呢！” 　　说完他歪着身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感叹：“不错嘛，看来你适合穿裙子。” 　　赵萌萌坐在椅子上，柔软丝绸贴合着双腿现出清晰轮廓，她唰地扯下披肩盖住，瞪了他一眼，转头去看林写意逗十一。 　　聂远依旧毫不避讳地盯着她，满脸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半饷，赵萌萌果然忍不住转回来，问：“你知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聂远存心逗她。 　　赵萌萌被好奇心挠得烧心，轻言细语放缓声音：“就那个，李少游怎么跟长安求婚的啊？同心锁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话间无意晃了头，海风吹下两绺发丝，清淡发香混合着化妆品的味道飘荡过鼻尖，是属于女人的独特味道。 　　聂远受用极了，剑眉舒展开，双腿斜斜搭上空座，手指夹住酒杯的细颈摇来晃去，就是不说话。 　　赵萌萌暗自咬牙，继续哄他：“远哥，聂大少爷，你告诉我吧。” 　　聂远松松肩膀，依旧避而不答：“唉，昨天才坐飞机过来，今天又帮着小李总忙东忙西，这肩怎么就觉得那么不舒服呢……” 　　赵萌萌心道，你个煞笔，被美女空姐一路好吃好喝伺候着在私人直升机上一路躺过来，脸上画个眉毛打个阴影就出来晒着太阳撩妹，你忙个锤子。 　　但她选择屈服于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起身给聂远捏起肩膀。 　　她做了简单的红色美甲，手指纤长轻柔按在他的肩侧，聂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想，这手至少得配全美彩钻。 　　他一手搭眉，远望天际，说：“没想到雨季这赤道的阳光还挺刺眼，可别给我妆晒化了，不然待会儿小李总出来就不好抢风头了……” 　　就你这浓眉大眼的痞子范儿，再上十层美颜滤镜也抢不了人家的风头，赵萌萌心里吐槽，身体却还是老实地去找侍者帮忙抬了遮阳伞，而后笑眯眯凑过去讨好道：“远哥还需要什么？要喝长岛冰茶还是夏特丹？” 　　聂远鸡贼地算好时间，等到赵萌萌耐心差不多快要耗尽，婚礼也快要开始的时候，他终于说：“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赵萌萌扑上去就要找他算帐，但这时精心布置过的小花园里已经响起温柔前奏，聂远吹了声口哨，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瞬间离她几米开外，潇洒地整整衣襟上风骚的玫瑰，往新人出场的红毯边守着去了。 　　赵萌萌气得鼻孔剧烈收缩，险些没抠断刚斥巨资做好的指甲。 　　这歌很熟悉，在前奏响起时，赵萌萌一时想不起来，问坐过来的李少卿。 　　“II Mondo。”李少卿的意大利发音很漂亮，随着歌曲渐渐进入高潮，赵萌萌也想来了，这是被誉为十大著名荧幕婚礼场面的名歌*。 　　会不会突然下起大雨呢，她猜测着，鲜花铺成的道路尽头，帘幕掀开，长安一袭火红婚纱，被身穿黑西装的李少游背在身上，红与黑形成的视觉冲击，造就一对璧人。 　　“Un Mondo……E sono niente accanto a te……” 　　大千世界，我坠落进你的尘埃里。 　　因为长安没有父亲，李少游便安排了这独特的出场方式，在场的人不过李家几位，以及长安和李少游的密友，对两人的情况俱都清楚，不禁发出奇妙的感叹。 　　长安手里握着一束捧花，感受潮湿灼热的海风迎面扑来，身下男人的步伐稳健，脊背宽阔让人安心。他这么高，在他背上，她能看见远处无垠的太平洋，与天际线连成蔚蓝的画。 　　这样的场面，她应该梦到过的。 　　十一头戴小花冠，尾巴上还拖着根绳子，衍生至其后一只硕大的篮子，里头瘫着一只肥猫，已经埋进花瓣里睡了过去，只在红色玫瑰花丛里露出一大撮雪白的长毛。她明显被这篮子的重量拖累，四肢迈得几乎有些踉跄，但依然努力昂首挺胸地跟在两人屁股后面。 　　李少游就这样背着长安，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未来，花瓣铺成的地毯便一步一步陷下去，艳丽的玫瑰几乎映得道旁小桌都微微泛红，直能荡漾出整个海面。 　　李国豪站在司仪台上，待李少游放下长安，两人在他面前站好，眼眶已经微微发红。 　　长安穿着红色婚纱，静立在天光与海风里，等林写意与聂远分别于两人身侧站好，李国豪清清嗓子，开口道：“朋友们，每当响起这熟悉的旋律，我就知道，知道……” 　　他顿住了，没握话筒的那只手微微张开，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奈何阳光炽烈，手心又发了汗，字体已经模糊了，半天也没能辨认出接下来的话。 　　众人：“……” 　　李少游无奈叹息，说：“就这么几个人，你直接进入主题好吧。” 　　李国豪抽空瞪他一眼，放下的手又抬起来，顺势握住长安的，搭上自家儿子的手。 　　“现在是……”他余光看见李少游从掏出一样东西，机智道：“交换戒指！” 　　音乐转场，伴奏团里的吉他手拨动琴弦，响起两人再熟悉不过的音乐。 　　“I just need someone in my life to give it structure……” 　　“I love you so……” 　　李少游修长手指握住一枚黑色的戒指，极简单的样式，没有镶钻，也很细，看样子连字也刻不上去。 　　赵萌萌又不懂了：“这啥啊，怎么钻石都没有的？李少游这么抠？” 　　李少卿笑了：“日本的极简主义设计大师，早就退隐了，寻常人可请不动。” 　　俗人赵萌萌发出原来如此的叹息，还是忍不住问道：“多少钱啊。” 　　李少卿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亿？！李总果然大手笔！”赵萌萌又发出贫穷的惊呼。 　　李少卿单手支颐，闲闲瞟她一眼，红唇微启：“一千，人民币。” 　　赵萌萌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融入神秘高贵的有钱人的世界了。 　　长安由他为自己戴上戒指，再取出稍粗一圈的另一枚，细细套过他的无名指。她并拢五指举起手放在脸边，露出五个肉乎乎的小窝，问他：“好看吗？” 　　“好看。”他温柔凝视她，眼中融进万千细碎阳光。 　　“请宣誓。”李国豪在一边低声道。 　　李少游握住长安的手，低下头印下一吻，嗓音低沉带着微哑：“吃好喝好。” 　　抬头时，他的小姑娘在红衣映衬下白得闪光，脆生生的声音直直钻进他的心里：“长生不老。”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魂祭指盂兰盆节，盂兰盆节在日本又称"魂祭"、"灯笼节"、"佛教万灵会"等，是追祭祖先、祈祷冥福的日子。 　　*出自樋口一叶《十三夜》。 　　*这里十大荧幕婚礼著名场面用的是电影《时空恋旅人》里的婚礼名曲《II Mondo》。超级美好，强烈安利大家去康康！ 第62章 哞哞（一） 赵萌萌其人，好吃又颜控，精致又懒惰，说好听点是当代都市白领的坚持，要不给面子，那就是办公室社畜的穷讲究。 　　二十多年来，她从小学里怀抱着朦胧心情带领班级女生反抗欺负人的调皮男同学，到大学时为身边妹子的感情出谋划策，人生过得平平顺顺，唯一有所不满的，便是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 　　将近年关的时候，她带着从长安那里收的大包小包回山城，初时趁着老妈释放思念，每每睡到中午才起床，吃了饭也不用洗碗，化个妆约上狐朋狗友坚果*蹦迪，小日子那叫一个舒服。 　　眼看着老妈要开始计较了，她也聪明，早早起床，偶尔帮忙买个菜拖个地，甜言蜜语给老人家哄开心了，接着转头又能回屋刷着手机躺一天。 　　人生智慧，尽显于日常细微之处。 　　这天，她买完菜回家，在厨房晃悠一圈，剥了个橙子喂给洗菜的老妈，顺便替她捏腿垂肩：“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呀？” 　　“去去去，碍手碍脚。”老妈嘴上嫌弃着，笑得脸上开了花，顺嘴念叨：“年后要开始找工作了哇，想不想去银行试试？刚好你舅那边……” 　　“哎，哪能麻烦舅舅，我自己有办法。”赵萌萌在旁边拿个大盆装零食，为咸鱼的一天做好准备：“我多大人了，你操心啥，今天天气好，戴着我送的珍珠耳环出去逛逛嘛。” 　　晚些时候，老妈提着好几个袋子回来了，老爸正坐在客厅喝茶看电视，斜眼一瞥，努嘴：“又买了啥子嘛。” 　　“怎么了？”老妈把袋子一甩，横眉冷目发飙：“买几条裙子都不行了？！老娘天天在家头给你们洗衣做饭的，也不看你开口说帮个忙呢，这多久才出趟门逛逛街，就有话说了？” 　　“嗨呀，我就问一哈儿，你气啥子嘛。”老爸无奈，赶紧放下茶杯过来哄老婆，转头看见女儿的房门开了，正要出来续饮料，赶紧转移战火：“你还不过来帮你妈提东西？” 　　赵萌萌穿着巨厚的珊瑚绒家居服，披头散发站在房门口，被客厅冷空气冻得一缩，还没反应过来情况，顺口一说：“先关门噻，好冷哦。” 　　老妈这下更怒了，张口骂道：“你个憨棒！去了成都还学会那鬼迷日眼的口音了！干什么想，交成都男朋友了？” 　　这思维太跳脱了，不过也可以理解，自古以来山蓉两家虽在外省人眼中看来密不可分，实际上暗自都很瞧不起对方，蓉城女人觉得山城女人口吐芬芳土得掉渣，山城女人觉得蓉城女人满嘴前鼻音矫揉造作。赵萌萌的妈就特别讨厌听蓉城话，每回跟小区里那个成都阿姨打了牌回来总要碎念一番才罢休，还不准赵萌萌找成都男人。 　　“没有没有，你说什么呢。”赵萌萌换上普通话，狗腿走过去接过老妈手中的口袋，边翻边吹彩虹屁：“哎呀这裙子鲜艳！纵观整个渝中，也就只有我妈的肤色才配得上！要别人穿那就土了。” 　　重庆女人脾气火爆，却也来去如风，老妈一听这话，顿时舒心不少，蹬了鞋子大摇大摆坐上沙发，指挥老公打开空调。 　　“对了，”老公坐在沙发上给她捶腿，她又接着刚刚的话题聊了下去：“啥子时候也带个男娃子回来看看？” 　　“早呢。”赵萌萌打开冰箱，给自己巨大的星球杯续上冰可乐，随意挥挥手：“我还是个孩子，目前没有想法。” 　　实际上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二十好几岁的姑娘了，母胎solo那么多年，说不想谈恋爱那是假的，只是跟父母谈论这个问题，最好一笔带过。 　　老妈嫌弃地盯了她半饷，在她进屋关上门之前送来一句话：“秦阿姨的儿子刚从美国留学实习回来了，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帮你约了明天的晚饭啊。” 　　—— 　　第二天晚上，赵萌萌便坐在解放碑一家火锅店里。她到得早，约好相亲的那个人还没来，等待间百无聊赖玩起指甲。 　　想想离回成都还有十来天，不能得罪老妈，相亲说白了也就是吃顿饭，作为从小到大各种群体的暖场王，赵萌萌并不害怕尬聊，于是毫无推拒之意的来了。 　　总之这也不是第一次相亲了，往前两三年，她老妈带着她去参加饭局，期间总能找到理由和长辈开溜，完美留下她和对方的儿子单独相处。 　　不过也都没成功就是了，毕竟中年人眼里的“高富帅”，和他们眼里的简直仿佛不是同一类人。 　　赵萌萌想到这里，眼前浮现一张笑得阳光灿烂的俊脸。自己身边数得上帅哥还单身的，也就是…… 　　对面坐下来一道身影，低沉的嗓音传来：“不好意思，有些堵车，来晚了。” 　　她抬起头，顿时眼前一亮。 　　他们昨晚便互相加了微信，男人朋友圈没有照片，不过约好了在这家火锅店的11号桌见面，想必也不会出错。 　　挺帅啊……赵萌萌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男人刀削般利落的五官线条，内心激动不已，平静微笑道：“没事呢，我也才刚来。” 　　“点菜吧。”男人微微一笑，把菜单递给她，待服务员划好单子离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沈顾，你可以叫我Andrew。” 　　“赵萌萌。”她微笑，本也想对称个英文名，一时却没想出来，不由在心中暗暗骂自己土鳖。 　　她点了红锅特辣，锅底端上来后，厚重的一层牛油上飘浮着满满当当的朝天椒，沈顾皱皱眉，被赵萌萌察觉到，问他：“怎么了？” 　　沈顾笑着说：“刚从美国回来，还不习惯吃太辣。”他转头示意服务员，说：“可以换一下锅底吗？鸳鸯锅？”后半句是对着赵萌萌问的。 　　赵萌萌简直震惊，她没想到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居然吃火锅会选择鸳鸯锅！换做是她，就算在美国呆个十年，怕也不会改变嗜辣的天性。 　　服务员眼皮都没抬：“没得鸳鸯锅哈，只有微辣。” 　　沈顾尴尬了一瞬，摸摸鼻子，只好说：“没关系，那我们就吃这个吧。” 　　赵萌萌提议换一家餐厅，却也被否决了，一顿火锅吃下来，虽然沈顾早就放下了筷子，但依然满脸冒汗，不停拿纸巾沾着鼻尖额头。 　　他见赵萌萌吃得差不多了，说：“有兴趣看个电影吗？” 　　赵萌萌一看时间，才八点不到，于是点头。沈顾掏出手机按着，贴心询问她关于地点和影片的意见，过了会儿说买好了。 　　赵萌萌随口问道：“几点的场次啊。” 　　沈顾也看似随意地回道：“十一点的。” 　　赵萌萌一惊，这是部欧美商业大片，时长两个多小时，看完都已经凌晨了。她其实并不愿意跟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单独相处到这么晚，但看着对方为了将就她的口味辣得眼眶泛红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 　　结完账时间还早，赵萌萌走出火锅店，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大衣。 　　电影院在北城天街，沈顾开了车，过去也很快，于是他问：“冷吧，我们去找家咖啡厅？” 　　赵萌萌点头同意了。沈顾带她去了良木缘，进去一问，周末的晚上，只剩一个卡座了。 　　卡座也不算是包间，但有两道帘子隔绝了这一方小天地，沈顾跟着赵萌萌坐进来，一拉帘子，她顿时感到些些压力。 　　好在沈顾很会聊天，并没有让赵萌萌觉得不舒服，在愉快而松弛的氛围里，时间过去得很快。 　　赵萌萌撩撩头发，问他时间，沈顾看了看手上价值不菲的腕表，朝她点头：“走吧。” 　　他开了辆深黑色的卡宴，赵萌萌刚巧认识的好车，不会太夸张，却也不显寒酸。 　　好感再加两分。 　　电影散场，赵萌萌上了他的车，自然而然报出自家地址。沈顾没有应答，车子缓缓启动，他状似不经意地说：“我看你朋友圈，好像喜欢去坚果玩？” 　　赵萌萌还没觉出不对，这人虽然帅气，一晚上相处下来也让她感到舒服，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有那个意思了，于是没有掩饰自己的生活，反而兴致勃勃跟他讨论起重庆的地下乐队。 　　说到一半，她看出路线不对：“诶，你走哪条路啊？刚才要左转的。” 　　沈顾没看她，专心盯着路面：“再去坚果玩玩儿怎么样？” 　　“不了吧。”赵萌萌皱眉，拒绝道：“今天很晚了，下次有演出我再请你去？” 　　沈顾突然笑了一声：“你不是很喜欢去夜场蹦迪吗？” 　　他的脸半隐在黑暗里，车辆行进间路灯打出的光柱使他整个人也随之忽明忽暗起来。 　　深夜仿佛暴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赵萌萌已经觉得有些奇怪，她坚定了语气：“不去了，麻烦你送我回家吧，今天的消费我都A给你。” 　　“这么晚了，就算不去坚果，你回去不会打扰到家人吗？这附近刚好有一家酒店……”沈顾将车速放慢，停在了路边。 　　这片街区很热闹，重庆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路边有着装靓丽的男男女女吆喝推搡着去赶场子，赵萌萌不太害怕，只觉得不舒服，盯着沈顾的侧脸，告诉他：“我要回家，你如果不想送，我就在这里下车，今天麻烦你了。” 　　“装什么，你的眼神可不会撒谎……”沈顾突然解开了安全带，朝她这边凑过来，声音越发低哑：“或者你不想去酒店？那就在这里也行，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一定很刺激……” 　　话音未落，他已经离她非常之近，呼吸喷洒到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暧昧暗示，赵萌萌瞬间感到恶心，一把推开他拉开车门，跳下去以后还不忘喊一句：“我装锤子！再也不见！” 　　沈顾黑下脸，没想到自己一介炮王竟然看走了眼，又觉得丢脸，不客气骂道：“f**k！你不想打/炮跟我看什么夜场电影？” 　　赵萌萌因为礼貌才答应他看电影，原本还想着回去以后挑选一个好点的礼物回送他，一听这话气得要命，相亲也能遇到发情公/狗，老妈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 　　她狠狠关上车门，只听车里传来一句“bi**ch”，又不解气地朝他竖了个中指。 　　一转身，一张笑得阳光灿烂的俊脸撞进眼帘。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聂远搂着一个下巴尖得仿佛能戳死自己的美女，朝她露出八颗漂亮的大白牙：“哟，是谁惹到我们的哞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论相亲史中遇到过的奇葩。 第63章 哞哞（二） 时间回到几天以前，聂远冲出房门，臂弯还挎着西服外套，从桌上拿起三明治就往外跑，期间还抽空接了个电话。 　　“重庆？大冷天的不去三亚晒太阳，去山城干什么？”他穿外套，头歪过去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漫不经心说着话。 　　是一个朋友，交了个网红女友带着去重庆玩儿，听说他在成都，便顺道打电话来邀请他一道。 　　“不去。”助理的电话又打进来，他懒得再多说，直接挂断了。 　　打仗似的忙完一天，才有空看那人发来的无数条信息，其中不乏胸大腰细的山城本地美女。 　　这些女人……还真就长成一个样子。他懒懒靠坐在车椅上，修长手指随意划动着屏幕，只觉兴味索然。转而打开微博，“我爱火锅火锅爱我”果然又更新了，图片里的姑娘身穿厚实的粉色珊瑚绒家居服，捧着一个巨大的盆，其中装满猪肉脯、芝士条、牛轧糖等各种零食，镜头里只露出一点秀美小巧的下颌，定位在重庆渝中。 　　他放下手机，发动车子，小道上梅花静悄悄绽开着，他知道绕过这条街，就将进入闹市区。 　　他忽然笑起来，车速放缓，拿起手机给朋友回了信息。 　　“去。” 　　此时此地，深夜的酒吧门口，他搂着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网红，看见那个姑娘身手矫捷地从车上一跃而下，束起的中指纤长又有力量。 　　连他自己都还没注意到，已然笑出一口闪闪发光的大白牙。 　　赵萌萌下车下得急，此时情绪本就很复杂，看见聂远俊脸的瞬间第一个想法却是隐瞒自己今夜出门的原因。 　　她将一头漆黑长发撩向身后，微微一笑，“聂少，好久不见。你也来坚果玩儿啊？” 　　聂远吊儿郎当地从兜里掏出包烟，修长手指在盒底一点，用嘴叼出一根，身边美女已经送上点好的火，他借着点烟不动声色离她远了一点儿，对赵萌萌说：“好久不见，你一个人？” 　　赵萌萌把背包斜挎好，点点头，“嗨够了，聂少玩开心，我就先走了。” 　　聂远上前几步，瞬间便站到了她面前：“你怎么回去？” 　　“打车啊。”赵萌萌瞥了瞥他身后的美女，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一只大手伸过来覆住手机屏幕，她一抬头，差点撞上男人高挺的鼻梁。 　　聂远凑得很近，浓眉大眼的一张脸几乎就杵在面前，“不再玩会儿？” 　　他身上传来男士香水低调温雅的味道，却还有一丝属于女性的淡淡甜香，赵萌萌莫名觉得不太舒服，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手在鼻子前挥了挥，“不了。” 　　“干嘛啊，嫌弃我？”聂远一看她动作，赖皮的劲头又上来了，两步跨过去再次把脸往她跟前凑。 　　赵萌萌心情实在说不上好，言简意赅道：“烟，臭。” 　　她今天精心准备过，满头黑长直在发尾做了卷，优雅垂坠到腰际，丝绸长裤收出腰线，一双腿又长又直，高跟鞋在脚踝处带一条链子，细细圈出白嫩的脚踝。 　　聂远情不自禁嗤笑道：“怎么，约会对象不抽烟？好男人啊。” 　　赵萌萌听他提到这事，心情更不好了，她强忍暴躁，手指头差点把屏幕戳出窟窿，嘴里不甘认输，说出口却又变了些味道，“自然比不上聂少左拥右抱来得好。” 　　她可看见了，除了那个锥子脸美女，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虽然有男有女，但女生都是些大冬天还穿着包臀紧身短裙的火辣姑娘。 　　“别误会啊，那是妹妹，朋友的妹妹。”聂远伸手做投降状，厚颜无耻说瞎话，还高声朝身后一群人求证：“六子，你说是吧？” 　　六子就是这回请他来玩的朋友，他新交的网红女友长了张标准的清纯初恋脸，还是个大学生，把他迷得不要不要的，这回陪着来重庆，觉得两个人没意思，硬是兄弟网红的叫来一堆。此时被聂远一问，自然给面子地回道：“可不是嘛，这些都是我的妹妹，去喝酒，人多才好玩儿啊。这位美女不跟着一起吗？” 　　刚才挨着聂远的美女也是个明白人，一看这场面就懂了，掏出镜子补了补口红，一转身就贴上了另外的男人。 　　赵萌萌翻了个白眼，也没心思理他了，把手机丢进包里，伸手就招来一辆出租车。 　　报了地址，刚要出发，一只脚伸过来卡住了车门，聂远迅速弯腰坐进来，高大的身材把赵萌萌拱了进去，“这么晚了，不安全啊，我送你。” 　　“哈儿意思？”出租车师傅不满了，从后视镜瞪他：“不放心老子？” 　　“没有没有……”聂远只听懂了不放心，赶紧关上车门，凑上前低声与司机说：“师傅你别多想，我这不跟女朋友吵架了啊，哄哄她，哄哄。” 　　“说什么呢，我这么大人了有什么不安全的？你快下去！”赵萌萌都惊了，这个聂远突然出现在重庆，这么大个城市他们偏偏遇到，这也就算了，以他们的关系，也远远没到在偶然遇到的情况下可以送她回家的程度吧？ 　　更何况他还有一堆朋友在旁边等着他呢。 　　赵萌萌拿手推他，聂远却纹丝不动，拍拍前座，“出发吧。” 　　师傅一踩油门，黄色车身唰地飞了出去，赵萌萌与聂远后背双双往后一撞，发出砰的巨响。 　　重庆出租车，人送外号“黄色法拉利”，司机师傅们人均退役赛车手，日常就是在这魔幻8D山城里一路电光火石上演现实版速度与激情。赵萌萌身为本地人，自然再清楚不过，眼看师傅神情如常，脚下却动作如飞，单手把着方向盘就如同把握住这座城的经济命脉，也不再多说，自顾自玩起手机来。 　　聂远被震得双股一麻，连忙系上安全带，赵萌萌瞥见他的动作，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闪电般滑出一辆小型私家车，硬生生在高速行驶的车流里插了过去，差点别上他们的车身，司机师傅反应极快，猛地一个小转弯，赵萌萌没系安全带，被带得往旁边一偏，正正好撞进了聂远的怀里。 　　司机师傅摇下车窗，朝那辆车破口大骂。那车的司机也毫不示弱，从驾驶座的位置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挑衅的姿势，又迅速穿入了前方车流。司机师傅“嘿”了一声，嘴里不停，上下一齐动作，跟着就冲了出去。 　　赵萌萌刚想坐回去，又被这一拐往那边挤得更深，慌乱间她双手四处乱按，努力试图找回重心，肩膀却被握住了。 　　“坐好了啊，虽然今天还没来得及喝酒，可你这投怀送抱的，难保我不起点什么反应。”聂远的声音低低的，手握住她的肩，发现这姑娘肩头薄得跟纸片似的，忍不住捏了捏。 　　赵萌萌的脸贴在他胸口，那里随着说话产生微微震动，几乎震得她脸皮发麻。 　　猛然一个刹车，赵萌萌的身体一甩，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座椅，聂远下意识伸手护住她的头，结果这车还没停稳，耳听师傅高声喝骂一句，又是一个甩尾往前一冲，这才堪堪停稳。聂远的手已经护在她的脸旁，这时随着惯性，往回刚好捧住了她的脸。 　　“老子在这哈儿跑了二十几年，还不信跑不过你一个奇瑞抠抠！你妈**的憨*，给老子等到！”师傅在车里骂完还嫌不够，又探出头去，百八十个不带重样的脏字流畅蹦出。 　　前方车辆不甘示弱，被夜风远远送来和蔼的问候。 　　聂远简直惊呆，他知道重庆人脾气爆，却也不曾想到能爆到这个程度，正目瞪口呆被迫欣赏师傅“表演”，怀里的人忽然笑了出来。 　　赵萌萌的脑袋在他胸前微微颤动着，柔顺发丝有几绺滑落进指缝，小拇指的地方酥酥痒痒的，是她的睫毛。 　　他低下头，只看见她笑得弯弯的眼睛，黑发在深夜暖黄路灯下如同上好的绸缎，泛着软亮。 　　脸好小。他想。 　　赵萌萌心情不知为何好了起来，坐直后用家乡话跟师傅侃起了大山，还帮他痛骂前面那辆车没素质，顺带不停夸奖师傅车技好，最终达到了让他放缓车速的目的。 　　除开这个小插曲，其实整个过程也就二十来分钟，赵萌萌的家到了。 　　不愧是川渝，凌晨两点的小区门口，摆出一条烧烤摊子冷淡杯*的长龙，人声鼎沸，如同身处饭点的闹市。 　　下了车，冷风一吹，赵萌萌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转眼看见自己常去的那家草原碳烤羊腿的小摊上正热火朝天吆喝着过路的客人，没饿却又馋了。 　　在大冬天的夜里来上一只热乎乎油爆爆的烤羊腿，配上加了枸杞的温啤酒，那滋味儿……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当即决定犒赏犒赏自己，于是转身对聂远说：“你回去吧，住哪儿啊？” 　　“没得住啊，”聂远耸耸肩，看她眼珠子一直往小摊上瞟，已经明白过来这姑娘想尽快送走自己去吃独食了，于是再次死皮赖脸信口开河：“我都为了送你抛弃我的朋友了，你们这儿又跟迷宫似的，这么晚你也不担心我迷路啊。” 　　赵萌萌翻个白眼，本来习惯性要呛声，但聂远一身休闲西装站在烂七八糟的小摊旁边，英挺的眉眼硬是被他拗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忽然间心就一软，问：“那你饿不饿？” 　　片刻后，两人坐在塑料雨棚搭出的简陋路边摊里，互相端起温热的冬啤酒干杯。 　　聂远人高，坐在那可怜兮兮的小矮凳上却也不见尴尬，只是腿实在长，就这么岔开伸到赵萌萌旁边，像是把她围在了自己的领域里。 　　这一天过得实在动荡，赵萌萌也顾不得形象了，啃了一大口烤的金灿灿的羊腿，咬进脆皮时发出咔擦的脆响，她微微张嘴，手在面前狂挥，含糊不清道：“还烫，烫！” 　　这家惯用果树木碳做底，炙烤出的味道带着传统的细微清香，赵萌萌吃得满嘴流油，半响才注意到聂远坐在对面，只矜持地喝了几口酒。 　　“你吃啊。”赵萌萌大手一挥，“别客气，今晚我做东！” 　　聂远看了眼她油乎乎的嘴，嫌弃地别过头去，“这么晚了还吃大肉喝大酒，你也真不怕长胖。” 　　赵萌萌翻了个白眼，“长胖又怎么了，食色性也，连美食都不能畅快享受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哦……”聂远意味深长看着她道：“那享受了食，色又怎么办？” 　　赵萌萌浑不在意，“又不是没有帅哥喜欢胖胖的类型，你看李少游不就被长安吃得死死的？虽然长安也不是很胖，但我就更不胖啦，再长他个十斤也有机会……” 　　“有机会怎么？”聂远打断她道。 　　赵萌萌说：“有机会跟帅哥谈恋爱啊。” 　　聂远往后一坐，双手环胸，突然又想起她今天从那辆卡宴上下来的样子，说：“那你现在是有目标了？我怎么觉得人家看不上你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萌萌本来就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相亲，听他一讽，立刻为自己挽尊：“是我看不上他好吧！帅哥也要分人的，你以为我谁都要？” 　　服务员端来一盘羊腰子，放下的瞬间外层那圈厚厚的脂肪油在灯光下颤巍巍泛出诱人的色泽，赵萌萌拿起一串，一口下去满嘴妙香，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对面的男人突然往前一坐，剑眉笑得舒展开来，雨棚里的小灯晃晃悠悠，她听见他说—— 　　“那你要不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冷淡杯：川渝地区老一辈对小食摊的亲切称呼，大多销售一些煮花生、激胡豆、毛豆角、豆腐干、卤鸡翅、卤鸭脚、泡凤爪、炒田螺、炒龙虾等家常小菜，供应一些“泡酒”、啤酒、扎啤等酒水。 第64章 哞哞（三） “他为啥这么说？” 　　“闲的吧。” 　　赵萌萌“哗”地灌下一大口啤酒，对坐在对面的尧如夏说。 　　尧如夏不置可否，安静带着手套剥小龙虾，半天突然来了一句，“闲不闲的，要是我，一点不感兴趣的人才懒得理。” 　　“那是你，”赵萌萌挥挥手，“自从上回在重庆见过，这都多久没联系过了。” 　　盛夏七月，赵萌萌闲来无事，约了尧如夏来路边大排档，叫了两大盆小龙虾和冰啤酒摆龙门阵。恰说到过几天长安和李少游会在太平洋一个小岛上举行婚礼的事，由尧如夏先提到新郎那边唯一的伴郎聂远，这才说到赵萌萌与他之间不太愉快的故事。 　　“他不联系你吗？”尧如夏取下手套，换了一双继续奋战。 　　赵萌萌说：“也说不上吧，就……互相谁也没联系过谁。” 　　也不知是不是那晚气氛太尴尬，聂远说出那句话后，赵萌萌只当他是开玩笑，迅速干完面前三串羊腰子，连一颗辣椒都没给他留，就把人送去了小区附近的酒店。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提着早餐去敲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换成一对刚来山城的夫妻了。 　　然后一直到长安发出婚礼请帖，他再也没联系过她。赵萌萌寻思着估计是那晚的法拉利把聂少的理智甩出了璧山，导致骚包本人都无法理解自己做出的骚操作。 　　体贴的她未免他尴尬，也不再联系对方，慢慢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要不是尧如夏今日提起，几乎要忘了这个人。 　　“说他干嘛？”赵萌萌回过味儿来，问尧如夏：“你真的不去啊？多好的机会，包机票包吃住呢！” 　　“不了，阿生不也不去吗？” 　　赵萌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阿生是谁，她感到一些难以置信，“你就是为了他才不去？” 　　“怎么了，不能吗？”尧如夏盯着她，突然表情一变笑了出来：“当然不是啦，我还得上课呢。” 　　赵萌萌这才松了一口气，作为母胎solo的群体中略显薄情寡义的那一部分，她显然无法理解一见钟情甚至为良人误终生这样的事。 　　而等她第二天从机场贵宾室落地窗见到那架庞巴迪时，对于尧如夏不来参加婚礼的无法理解又更上一层楼。 　　认识李少游这么久，这才终于见识到他作为李家人的骄傲。 　　赵萌萌将手机递给长安，让她帮自己拍私人飞机的合照。刚摆好姿势，肩膀搭上来一只大手，她闻到陌生又熟悉的木质香气，带着一点花香。 　　“哞哞~” 　　她条件反射挥开他的手，跳脚，“是萌萌！” 　　他从来没好好叫过她的名字，这个谐音从他嘴里叫出来真是蠢得要死。 　　聂远就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夏日阳光炽烈，他身高体长，背对着广阔天际，笑出一口整齐漂亮的大白牙。 　　几个月未见也未联系过的两个人，见到的瞬间竟然不觉尴尬。上飞机以后聂远招来空姐，舒舒服服脱了外套就躺了下去，赵萌萌则依然兴奋未消举着手机到处拍照。 　　拍到后来，她干脆录起视频，打算做个vlog。 　　“长安，你们没有摄影师跟拍吗？为什么不从出发就开始啊，多有纪念意义。”她问。 　　长安说：“什么纪念意义？留着给下一任看的意义吗？” 　　一点也不好笑，姐妹。 　　赵萌萌给面子地笑了两声，立刻为黑着脸过来的李少游腾开位置。 　　她一屁股坐到聂远旁边，悄悄把摄像头转了个方向，将那人从头发丝懒到脚趾的资本主义做派框进镜头，正暗中打量着肤白貌美的空乘姐姐，慵懒斜靠在椅子上的男人凌空打个响指：“给她一杯Long Island。” 　　赵萌萌一翻白眼，窝进窗边的座位撸樱桃了。 　　到小岛的时候还是下午，湿润的海味儿被风吹过来，难得来一趟海边的内陆姑娘高兴得走路的步子都快要蹦起来，正要去找长安玩儿，衣服后领被人一拽，聂远的下巴差点搁上她的肩，“干嘛？凑人家小两口的热闹？” 　　“今天不是要避嫌的？”按她们那边的规矩，结婚前一天晚上，新郎是不能见新娘的，得一直等到第二天新郎通过考验，才能接新娘去赶吉时。 　　“哪这么多讲究，你看看这才来了多少人。”聂远冲远处的度假小村一扬下巴，随着十一甩出残影的尾巴，赵萌萌只看到袅袅婷婷的李少卿领着肩扛两个巨大行李箱的白煦，以及在他们身边热情拥抱的林写意和长安。 　　丑儿子终于嫁出去了，李国豪提前三天就带着一班人马来了这个小岛踩点并包场，及至今日，大家都已完工离场，只剩下明日婚礼需要的一些现场工作人员，这会儿正值紫外线最强烈的时候，人都躲在屋里，诺大一个小岛，只余风浪与蝉鸣雀声震天。 　　“你会游泳吗？”聂远突然问。 　　“干嘛？”赵萌萌下意识警惕道。 　　聂远看她双手环胸的动作，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拎着包扬长而去。 　　他们都有单独的房间，赵萌萌也怕晒黑，一直到晚饭时日光西斜才去大厅觅食。大家早已到了，各自拿了桌上的自助海鲜，或站或坐地吹着海风享受美食。 　　“萌萌，来这里。”长安笑眯眯跟她打招呼，待她坐下后，又安利道：“这时节海胆可肥了，还有花蛤，豆腐鱼……” 　　赵萌萌被鲜得舌头都掉了，一顿吃下来，感觉自己能在这岛上长胖五斤。 　　晚些时候，闲着无聊，她随意裹了条披肩出门乱逛，快到海边，远远便看见巨大的无边泳池里，有一道矫健的身影在月光下跃入水中。 　　也不知为何她便放慢了脚步。 　　泳池挨着一个半开放的小酒馆，夜里风大，檐下的吊灯被刮得晃晃悠悠，男人修长的身影在水波里若隐若现，有力的肩背肌肉起伏着，胳膊伸长时整个人如一尾流畅迅捷的银鱼。 　　她想起那时候在富士急乐园，他们和长安两人分开了，在路过一个拐角时有坐着轮椅的鬼突然站起身来追，其实她并不害怕，但紧张之下，仍被他拉住手跑了很久。 　　那个时候就觉得他的肩膀好宽，是因为打网球？还是游泳？看样子游泳也挺擅长的，背上的排水沟好深，屁股好翘…… 　　“哞哞？”脸上突然被泼来一捧水，赵萌萌猛地回神，聂远把泳镜挂上额头，正双臂撑着泳池边沿，自下而上笑眯眯看着她。 　　“晚，晚安！” 　　她丢下一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一夜自然没有睡好，梦里都是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各种男人，从小学时欺负女生的调皮头子，到高中暗戳戳给她送了一个月早餐后突然没了消息的同班学霸，然后是大学里最多发展到互赠生日礼物的学生会主席，最后，最后才是月光下一抹跳入水中的身影，伸长的手臂和矫健的背肌，笑起来总是把英挺的浓眉大眼笑出痞气的味道…… 　　她惊醒过来，猛地一拍床板，拉开窗帘，盯着院子里的美人蕉，在赤道七月浓烈的日光中下结论道：“单身太久，思春了。” 　　婚礼说不上豪华有排面，但却有实实在在的浪漫，赵萌萌看着长安一袭红色婚纱，被李少游背着慢慢走向海天相接的无垠蔚蓝，光裸着的腿脚在他手中荡来荡去，不禁双手捧脸，发出羡慕的感叹。 　　“突然有点想结婚呢。” 　　于是在接捧花的时候，她就疯狂以眼神示意长安，终于如愿捧了满手馨香。 　　长安为了陪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写意，会在岛上再呆两三天才去蜜月，虽放话说宾客想呆多久呆多久，但赵萌萌怎么好意思在她离开后还赖在这里，于是当晚就换上精心准备的泳衣，准备去那广阔奢华的无边泳池享受一番。 　　这泳衣是三点式的，都怪买的时候听着导购小姐吹嘘着“自己的好身材在海边都不晒晒真是可惜了”这种狗屁言论，一个头铁就付了帐。她首先探头探脑观察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敢脱下浴巾，先把脚放进了泳池。 　　久违的舒爽感从脚踝处漫溢上来，她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一把扔开浴巾就跳了进去。 　　头顶被水淹没的瞬间，她听到身边有另一道入水的声音，被水波隔绝了一层，再传进耳朵时就像是一颗春天的核掉进沉寂了整个冬天的湖面。 　　她慌乱中睁开双眼，只看到聂远一对大而黑的眼珠子，在水中透着温亮。 　　“呼——你干嘛！吓死我了。”她跃出水面，疯狂用手拍着胸口。 　　聂远盯了她半饷，笑得有些奇怪，“唉，没想到哞哞身材挺不错……” 　　赵萌萌羞愤欲绝，立刻上岸裹住了浴巾，正要抬腿，脚踝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聂远单手撑着泳池边缘，自下而上地冲着她笑，“来都来了，不游泳聊聊天呗。” 　　他臂膀用力，鼓起的肌肉在深黑色的瓷砖上泛着光滑健康的色泽，神使鬼差间，赵萌萌点了点头。 　　当然她还是没好意思脱掉浴巾，就那么裹得像条大虫，倒在躺椅上接过他递来的啤酒。 　　星子缀在无垠天幕，浪声吹响在耳旁，两人躺在泳池边看星星。 　　聂远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为什么要联系你？”赵萌萌莫名其妙。 　　“你……”聂远一手撑在脑后，闻言咬咬牙，顿了会儿，又像是泄了气，“回来事情挺多，太忙了。你又没什么反应……” 　　赵萌萌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禁瞪大了眼睛，见鬼一样看着他，“你，你难道是认真的？” 　　“难道你真觉得我在开玩笑？”聂远猛地直起身子，躺椅发出卡啦一声响，海浪声更大了，他凑近过来，身上水珠未尽，混合了那款他常用的中性香，味道就像……就像一只泡在红浆果汁里的甘草龙虾。 　　“哞哞……”他凑得越发近，赵萌萌的声音就越发小，说到后来，已然嗫喏。 　　他从来没好好叫过她的名字，这个谐音从他嘴里叫出来，带着干净的鼻音，其实好听得要命。 　　“难道不是吗？”她鼓起勇气，没有再移开目光。 　　他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他说。 　　小酒吧的吊灯晃晃悠悠，在他赤/裸上身晃过昏黄的影，赤道的漫天星空仿佛触手可及，她看着他深黑的眼珠，在海风的吹拂下，竟突然感到二十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眩晕。 　　星空流转，浪在欢鸣，未竟的故事总会继续。 　　（哞哞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我断更时依然愿意为我奉上地雷的小可爱！爱你们么么。 第65章 子瞻 是时夏夜，月朗星稀，青城后山一栋小别墅里，飘来果木甜香。 　　“芋圆！你给我站住！”长安裹着围裙，手上还拿着根极长的木勺，绕着圈儿追自家小肉团子。 　　奈何小家伙一双小短腿灵活腾挪，总能在妈妈即将抓到他的瞬间成功闪避，直追得长安气喘吁吁，生气喊出他的大名，“苏子瞻！” 　　苏子瞻回头，看见妈妈鼓着嘴喘气，一时不忍心慢下脚步，却撞上一双长腿，紧接着后领一紧，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对上一双凌厉的桃花眼。 　　“又调皮？”李少游一巴掌拍上小东西从□□里露出的两瓣屁股，下手毫不留情，白嫩嫩的肌肤随着清脆的巴掌声瞬间红了一片，苏子瞻嘴巴一歪，眼看就要痛哭出声，随即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干嘛打他？”长安嗔怪地看一眼李少游，接过芋圆温柔抱进怀中，顺手把木勺递给他，“还剩些野草莓，你去看着吧。” 　　一家三口昨日上山采了不少野果，什么杏子、野草莓、覆盆子，芋圆是过足了摘果儿的瘾，就苦了长安，这么多只能熬成果酱，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到现在才勉强熬完大部分。刚出锅的青杏她不打算做产品卖出去，少加了些糖，喂给芋圆时小家伙被酸得差点哭出声，捂着嘴就跑了出来，追这好半天才逮着。 　　眼看儿子哭唧唧地红了眼眶，长安瞬间就心软了，哪还有心思计较他乱跑，只顾着将他揉来团去地哄，顺便还能抽空瞪一眼李少游。 　　每回下手都这么重，小家伙细皮嫩肉的哪经得住他那么一巴掌。 　　李少游试图撒娇，奈何长安一双眼睛已经长在芋圆身上，理也不理他，晃着小孩儿去小花园散心了。 　　也不是第一回了，自从第一胎生了这个小东西，长安连保姆阿姨都不愿请，一切亲历亲为，好歹熬过最初的断奶期，以为终于能过二人世界了，谁知芋圆变得愈发黏人，白天霸占妈妈，晚上还总能钻着空子来床上打扰他们的夫妻生活，李少游已经无法回忆上次跟软乎乎的老婆单独躺在床上睡一晚是什么感觉了…… 　　他黑着脸回到厨房，小石锅里的浆汁已经深红，咕噜噜冒着细微的气泡，清甜黏腻的果香浓郁，他用勺子搅动几圈，越想越气不过，掏出手机给李国豪去了个电话。 　　当晚，苏子瞻又在长安给他讲完睡前故事后假装入眠，躺在被窝里数羊，等大概半小时后，悄悄起身，踏着歪扭扭的步子溜进主卧，爸爸果然刚进洗手间，而香喷喷的妈妈已经卧靠在床头看起了书。 　　计划一如从前的数个夜晚那般顺利，他喜滋滋缩上床，被一双手捞进怀里，妈妈的声音绵软低柔，“芋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自己睡觉呀。” 　　妈妈又好看又温柔，他永远也不想学会。 　　他把头埋在长安胸前撒娇，奶声奶气哼唧唧，妈妈就不再说话，调整手臂让他躺得舒服，额上落下一吻，“晚安。” 　　在沉入香甜的梦乡之前，他没有看见从洗手间出来的爸爸不同于往常一样黑着的脸，挂上一丝得逞的微笑。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鸟鸣啁啾，苏子瞻从舒服的被窝里苏醒时，床上已经没人了。他揉揉眼睛，穿上小拖鞋下楼，客厅也没人，厨房传来说话声。 　　今天还不是周末，爸爸怎么没去上班？他皱皱眉，踮着脚尖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妈妈在熬粥，锅边碗里盛着切碎的皮蛋和瘦肉。爸爸从后面抱着她，整个人就像一头熊把小小的妈妈包围进阴影。 　　他有些吃味，在他看来，爸爸常常早出晚归什么都不干，每每看见他还黑着张脸，眼睛狭长狭长的，总是一副瞪着自己的样子，凶得不行，也不知道妈妈怎么那么惯着他。 　　“诶，放手啊，等会儿爸就到了。”妈妈窝在爸爸怀里，声音小小的。 　　爸爸的头在她的肩膀处拱来拱去，就像十一耍赖的样子，“到了又怎么样？早饭也不是给他准备的。” 　　“切，起开，”妈妈一拍他的头，“你把老人家叫过来带孩子，还不准人家吃饭是什么道理？” 　　“什么叫不让他吃饭？他哪回不是吃饱了过来，还要跟我抢那么一两口，幼稚得很。”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妈妈使劲推开他，转身就往这边走，苏子瞻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蹦跶出来，笑嘻嘻扑上去撒娇，实际上内心已经为刚才听到的话紧成一团。 　　“妈妈，”他窝在长安怀里蹭了半天，抬起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爷爷要来吗？” 　　“对啊，爷爷来带你去马场骑马，想去吗？”长安把他抱起来，走进餐厅放进他的专属辛巴座位。 　　迪士尼真是永恒的经典，横跨几个年代不带掉队。 　　“骑马！”苏子瞻兴奋起来，过了会儿又把脸皱成一团包子，“妈妈不带我去吗？” 　　虽然爷爷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慈祥样子，但他还是一直有些害怕他，就像害怕爸爸一样。 　　“你都两岁了，是不是男子汉？”长安轻轻拍了拍他露在外面的屁股蛋蛋。 　　“我当然是！”苏子瞻脑袋一昂，小肥手拍上胸前软软的脂肪，放出豪言，“等我学会骑马，就带妈妈去大草原！” 　　“那妈妈等你啊。”长安三言两语哄好他，门口传来李国豪中气十足的大喝：“我的乖孙——” 　　苏子瞻顿时苦下脸，长安憋着笑，给他端来糯乎粘稠的小米粥。 　　“爸，先吃饭吧。”长安把李国豪迎进门，李少游已经端着一大盘小菜，挨着细致摆放上桌。 　　“还学会干活了，在家怎么不见你伺候我？”李国豪依然改不了讽刺自家儿子的老毛病。 　　长安一把捏住李少游欲要张开的嘴，用身体把他挤进座位坐好。 　　李国豪怼完儿子，便将满腔柔情释放到孙子身上，等小芋圆坐在凳子上双手合十说完“我开动了”，便将他一把捞起放在腿上，大手捏着小号勺子就要往他嘴里伸。 　　小米粥已经不烫了，但李国豪牛高马大，动作也稍显粗鲁，苏子瞻一张小脸皱得像在吃苦瓜，认命接受着爷爷粗暴的疼爱。 　　酸辣可口的娃娃菜切成细小薄嫩的片儿，混着撒了芝麻油和一些海苔的小米粥，李国豪确实已经在私人飞机上享用过早饭，但还是干了两大碗，把长安昨天做的跳水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他放下碗，心满意足道：“长安的手艺就是好。马场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这两天小芋圆就交给我吧！” 　　说完就将小包子一把抱起，跨着大步子一阵风般消失了。 　　长安还：“……”她未来得及叮嘱什么，给芋圆收拾的小背包也还静静留在他的辛巴座椅上。 　　长安：“你确定他这么小就去骑马没事吗？” 　　李少游眼见爷孙俩的身影彻底消失，嘴角得逞的笑意怎么遮都遮不住，猛地抱起长安就往楼上跑，“能有什么事？有人带着呢。” 　　几步跨进房间，他把人往床上一丢，如锁定猎物的鹰压下黑沉沉的影，声音越来越低，“又不会真的骑……”最终尽数淹没在两人相贴的唇间。 　　长安勉强拉开他紧紧贴住自己的身体，细细喘着气，“你就为了这个？卖了儿子，就为了……” 　　“什么叫就为了？”李少游挑眉，控制住长安双手手腕按倒在床上，眼角泛红，有温柔暧昧的水光，“我多久没好好抱抱自己老婆了，食色性也，你不能只顾着食啊。” 　　他修长手指灵活点着火，长安被迅速挑动，难耐地扭了扭，这大白天的……她最后挣扎道：“午饭还没……” 　　李少游低下头，把她剩下的话含进薄唇。 　　夏日炎炎，蝉鸣震天，日头从东边渐渐西斜，李少游简直像个男高中生，抓着长安一直折腾到下午，喊来外卖，吃完又被拉到床上继续。 　　直至天光散尽，长安已经四肢瘫软，被李少游抱到浴室清洗干净，才有空躺在床上翻了翻手机。 　　李国豪建了个小型家庭群聊，一整天发来好几百张照片，长安挨个儿点开保存，看见芋圆穿着飒爽的骑服靠着小马驹得意洋洋的摆拍照，忍不住便发了朋友圈。 　　也就这几张能看的，后来都是他被抱在爷爷怀里，吓得涕泪横流的小模样。 　　李少游洗完澡出来，留着还未彻底发泄完的精力，本想就此放过长安，一看她散发着无穷爱意的朋友圈，又不高兴了，捏住她的脸往外扯，“你为什么从来不发我？” 　　“发你干嘛？”长安懒得理他，沉浸在小芋圆可怜巴巴的萌娃照片里无法自拔。 　　李少游咬牙切齿丢开她的手机，压上去又换了语气，委屈巴巴抱怨：“你只爱儿子，不爱老公。” 　　“那再生个女儿给你爱？”长安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只觉得男人在找理由胡搅蛮缠，随口应付着，听到手机响，又想转身去拿。 　　李少游一把挥开碍事的手机，紧紧压住她不让动弹，语气渐渐低哑下去：“你还想要，我可不想让你再遭罪了，一个小崽子就够了……” 　　夏夜的风抚过窗帘，月光温柔铺撒进满床水波，长安抱着他的肩，两人的发缠在一处，马鞭草的清香有如实质，被风挟裹着在鼻尖微微打了个弯儿。 　　这一晚，她梦到很久以前，男人修长身形斜靠在简易木栏，漂亮的眼睛里融进万千细碎星光。 　　还有个小小的团子，被他牵着，露着两片嫩生生的屁股蛋子，颠颠地跑向她，跑向一个完整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结束啦，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也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出门见喜，花开满地，年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