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作者:咚咚锵   简介:   安平17岁的目标:考上大学;   她27岁的目标:一手钱袋,一手腰带。   17岁遇上王培清,一墙之隔,他是站高墙上那个;   27岁两人躺一张床上吵架,安平一脚将人踹到床下。   王培清找上门,怒气冲冲问:“你怀孕怎么不告诉我?”   安平:“你要不就管好你自己的东西,到了我肚子里,那就是我的,生不生我说了算。”   表里如一的实干家✘面是心非的投机者 第1章 chapter01 .食色性也   02:45, 安平捏了捏发痛的眉心,看着像素过低的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数字,用手指搓了下,时间跳动到 02:46,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她忍着脑袋里神经的酸胀,又压着怒气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卷卫生纸揉了两个纸团塞耳朵里,继续强行逼迫自己入睡,但隔壁似乎才要进入正题。   熟悉的男声传过来,他问:“宝贝,你以前有没有过?”   女孩声音不似刚才谈天时的清丽,带点欲说还休的朦胧:“你是第一个。”   男生笑着去亲她,安平的耳朵甚至能想象出男孩唇瓣附着在皮肤上弄出的声响,他的声音带着膨胀的欲望,问:“宝宝,可以吗?”   安平心里一嗤,眼睛睁开看着没有任何加工痕迹的天花板,一只瓦斯灯泡孤零零挂在上面。   隔壁的两人从八点回到房间,连抱带亲半个小时,接着进入到了互诉衷肠环节,从家庭成员聊起,又是童年创伤,又是青春哀愁,还时不时穿插着美好的理想抱负。这一聊,从晚八点一直到现在,安平也被迫又将钱同元那番话听了一遍。   又是一阵吸吮、低吟,姑娘声音带着哭腔急促道:“这样......这样不行吧,会怀孕的。”   男生动作没停,哄她:“不会,没有人第一次会怀孕的,我有分寸,相信我好吗?”   安平越来越清醒,眼睛睁得更大。她扯下盖在脸上的被子,实在受不了,冲隔壁喊:“他不戴套,你就等着哭吧!还有麻烦两位小声点,吵到我睡觉了。”   钱同元警告似的踹了两脚墙壁,水泥墙面发出闷响。安平在暗夜里翻了个白眼,不再出声。她平常睡眠很好,一向都是睡不够的,只是今天心里有点烦躁。   加上冬天,出租屋里寒气丛生。水泥墙壁上的湿气在青灰色的墙面上晕出一条弯弯扭扭的痕迹,像失禁老人身下的床单,令人不适。   安平前一天凌晨三点就被马兰娟拉起来做馍,直做到早上八点,又开了铺子擦柜子摆馍,还赶在午饭前给饭馆子和小卖部送了两趟货,忙完对付吃了一碗牛肉面又紧赶慢赶回家去收拾东西。   她看着堆在门边的两双快要脱胶的板鞋转头跟在铺子里的马兰娟打商量:“妈,我鞋都脱圈了,你这个礼拜生活费多给点,我买双鞋。”   马兰娟在给买馍的顾客找零的空档回头看了安平一眼,她不到四十岁,脸上却松弛的厉害,跟她的脾性一样,两颗大眼珠子要陷进眼窝里,头上顶着一个黑色辍珠的丝绒头巾,冲安平苦笑一下。   “你要多少?”问完没等安平说话,又小声嘀咕:“面粉又涨价了,最近生意也一般,钱你还是要省着点花。”   安平没抬眼,拿着一个毛快要掉光的鞋刷子刷鞋,语气不容置喙:“你给我一百五。”   “一百的鞋子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马兰娟自顾自地将面团放进轰隆的压面机里,她语调依旧弱弱的,带点自嘲的调皮劲。   安平用旧报纸把鞋上的水渍擦干,拿进去放在火炉边的凳子上烤。水壶里的水咕咚咕咚冒气,她提着绕到前面铺子里,面无表情,边往暖瓶里灌水边说:“我买来你就知道什么样了。”   “我攒了点钱全买了这院子,还想着再攒点,过几年再换个好一点的门面。你上学也蛮费钱的。”她依旧嘀咕。   安平波澜不惊:“不给?那你就按小时给我算工钱,还有,”她盖上暖瓶的木塞,转头盯着马兰娟,“我每年 1500 的助学金你也给我,我就不找你要钱。”   马兰娟手脚麻利地往模具里放发酵好的面饼,面上表情却低顺,她说不过安平,再说两人又要动气,索性不说了。   安平越过她从透明柜边上的一个铝制奶粉罐里捡了三张五十的钱在马兰娟面前搓开:“不多不少,一百五。”   马兰娟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安平不会让她把那话说出来的。下午她就收拾了课本、换洗的衣服、床单被罩还有一袋各式各样的馍坐大巴车回了市里。   她今年高三,在宜阳市一所职业学校读里面的普高班,还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就要参加高考。截至目前,这所学校的普高班还没有出现过一个上了本科线的学生,每年的升学率就靠着特长生和通过技术类单招考试的学生撑着。   安平初升高的那年,录取分数线大涨。她偏科严重,离她报的那所高中的录取分数差了十分,复读需要托人找关系,马兰娟直言家里哪有那做官的亲戚。   当然她那种分差比较小的情况,掏个择校费就能上,但是零几年的 6000 元马兰娟也拿不出来,她也不愿意为安平读书去找人拆借。   正好职校扩招,还给学生发放助学金,马兰娟便说:“在哪里读不是读,是金子扔粪坑里也能发光。”   于是,安平在人生第一个节骨眼上,稀里糊涂就走偏了。   寒假就连市里最差的高中还在给应考生们进行假期突击,可她们学校早早就放了假。这事马兰娟倒是挺高兴,她想着安平放假就能帮她卖馍了,但不想安平期末考完试后自己主动找了班主任,让她托关系给认识的同行求情把她塞进了一中的寒假班跟他们一起补课。   安平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瓜子脸,下巴尖尖的,身材纤瘦,黑色的长发烫着波浪形的卷,她很喜欢穿贴身的高领毛衣,下面再配一件冬季外穿的短裤,脚上踩着黑色皮靴,很追求时髦。   当然做事也有条有理,恩威并施,在班里很有声望。   她曾经在班里说:“等你们毕业了,能记住来看看我的还得是后面坐着的那批混子,好学生指望不上。”   但她还是在安平找上她的时候打了几次电话,又带着安平请那位一中的老师在外面吃了一顿饭,给她争取了一个机会。   安平不知道这样做意义大不大,但是她迫切的想要离开盖着烂菜叶子的三水镇,逃离令她作呕的混乱。   黎明前的两三个小时,她总算慢慢在隔壁浅吟低语和呜咽声里睡着。再睁开眼,昏白的光从墙壁上开着的透气窗里漫进来。   安平晃了晃脑袋,把一旁的衣服一股脑全塞进被窝。等上面的寒气被轰走,她起身麻利地穿好衣服打水洗漱。   宜阳职高原本在老城区,但是随着学生人数骤增,加上校舍老化,安平高二的时候学校的新校区落成一半,全校搬迁。   但是操场和宿舍楼还在修建中,一大批从各村镇,县乡来的学生只能在校外住宿。在宜阳,本地土著建个简易的二三层板房给外地学生和农民工出租已经形成了很成熟的产业链。   安平这间出租屋跟学校一墙之隔,面前就是学校的实验楼。在她的背面就是一中,一中也是重建了新校区之后搬迁过来的,原本一中的正门就开在职高这边,但是后来家长们抗议,校领导经过商量便将原来的校门封死,还请了人来做法事,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块一人高的石头立在后门边上,上面刻着四个红字:迁善远罪。   那块石头像一道符咒,是划开好与坏的天规。   一中的学生也有家不在市里租房住的,但大多数有陪读。家长们找房子的时候也会刻意避开有职中学生住的院子。   安平住的这家布局是四合院式样的,迎门的三间屋子主人家自住,左右两边各三间全都租出去。   比起完全不隔音,冬冷夏热的活动板房,这样的水泥砖房在附近的出租屋里已经算条件不错了。再者房东老两口爱干净,院子总收拾的很整齐,院落中央围起来一个小花园,到了夏天里面花团锦簇,看着赏心悦目。   冬天没有暖气,为了省电只有一二月份极冷的几天安平会开电热毯,其他时候就多加床被子捱着。   地上的水桶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锅具泛着清冷的光。她快速洗漱完,端着脸盆出去倒脏水,下水道就在她和钱同元的房子中间,安平出去的时候钱同元正仰着头含着一口水咕隆咕隆漱嗓子。   安平没休息好,脸色不好看,瞪了他一眼,将水从钱同元脚边泼了下去。   钱同元牙刷在嘴里一边活动一边跳脚,囫囵道:“你大清早打气了,跟人甩脸色。”   安平抖了抖脸盆里的水渍,轻哼了一声:“也难为你吭哧了一晚上,还要起个大早。别透支了,晕在训练场上。”   “那你大可放心,我好着了。”   钱同元跟安平在一个班,但他是体育特长生。他们寒暑假都要集训,全校就指着这些个特长生能考上几个充充门面,所以抓得反倒要比安平她们这种普通考生更紧。   钱同元对安平这张说不出好话的嘴已经习以为常,他拧开水龙头去冲脸,没几分钟发梢上的水珠就结了一层冰珠。安平看了一眼冷得瑟瑟:“说着冬天不让用,不让用,一会水龙头冻上老太太又该叨叨了,你不嫌烦?”   钱同元抹掉脸上多余的水珠,又去冲洗刷牙缸子:“天热了太阳一晒就消了,怕什么。”   安平不置可否,瞟了他一眼。钱同元长得不差,标准的中式帅哥脸,双眼皮杏仁眼鼻梁高挺,再加上长期训练身板子要比一般的男高中生看着结实很多,皮肤也晒成了健康的麦色。   他们认识十几年了,安平看他就像看一块挂在家里中厅的摆钟,看一天愈发平淡一天,没有任何惊喜。   天色没有彻底亮开,灰白色的天空裹挟着寒气在清晨肆虐。钱同元主动问她:“你今天起这么大早,去一中上课?”   安平皱眉看他,这事她除了马兰娟谁也没说,“谁告诉你的?”   钱同元就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冷得搓胳膊,眉眼却舒展着:“你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去补课又不是捡钱还要藏着。”   安平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纠结,“你不要大嘴巴就行。”   她刚要进屋里去收拾背包,钱同元屋里的姑娘出来,连帽卫衣上面套一件羽绒马甲,卫衣的帽子盖在脑袋上,长发分隔在两边,低着头,安平没看清她的长相。女孩压低声音跟钱同元说了句:“我走了。”   抬步往外走的时候她又抬眼看了下安平,但也就只是一撇,视线并未打实就挪开了。   等人出了大门,安平八卦:“刚那个是四班的裴江南?”   钱同元视线收回来,没否认:“嗯。”   安平拿起窗台上的梳子把马尾上的皮筋松开,重新绑了一遍,嘴里哼笑出声:“下次见着她,我就告诉她,寒假前你还跟魏丽在一起。”魏丽是她们班的一个音乐生,和钱同元在一起大概两三个月就分开了。   钱同元坐在台阶上穿鞋,他的鞋全放在外面,田径鞋、带钉的跑鞋、篮球鞋五颜六色摆的满满当当,他很无聊的语气:“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安平不小心揪掉一根头发,疼的吸了口气:“看不惯你这种人渣,替天行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钱同元仰头,正色道:“打住。我谈恋爱三个原则,一不撬别人墙角,尤其是兄弟的;二绝不脚踩两只船;三那也必须是你情我愿,怎么就渣了?”他还一本正经掰着手指。   安平有点被他噎住,“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物种,不跟你扯了。”   钱同元跟在她后面进了她房间,问:“有没有吃的?给我点。”   安平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袋馍,随手一指:“你自己挑,辣子馍、玫瑰馍两块五,白吉馍一块。” 第2章 chapter02 .钱眼子还是心眼子   钱同元拿了一块辣子馍往嘴里塞:“中午放学巷口那家炒肉片给你加餐行了吧?”   安平拿起包把人往外赶,“你请客吃饭是你请客吃饭,馍馍的钱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你掉钱眼里算了。”钱同元边吐槽边啃着馍往外走。   安平不管:“你欠我两块五。”   天还没亮,出了铺着水泥板的小巷,柏油路两边的路灯都亮着,绿化带里的冬青在风里瑟缩,昏黄的灯光投射出的光晕像是勒住了冬青的脖子。   安平和钱同元在路口分开,她往一中走,钱同元走小门进了职中的体育场。   上学的时候每天都可以从外面看见这座校园的建筑,但这是安平第一次进来。正门正对着主教学楼,中间塑着一个孔子像,两边是两栋小教学楼,明德楼、尚美楼,就连名字也标致。前面的花园里还有一个喷水池,冬天里面的水抽干了,打扫得干干净净。   安平状似无意地扫了眼跟她一起往教学楼走的学生,他们大多穿着一中的校服,再套一件羽绒服,羽绒服的拉链开着,漏出胸前的校徽,步伐疲沓。   宜阳市第一高级中学,这样的名牌挂在胸前,就连那件衣服也莫名变得高尚。   不像他们学校的校服,简直就是刺在罪犯脸上的字,非得捂住了。   安平随着人潮上楼,进班前她先去教师办公室给 18 班的班主任打招呼,这是她自己的班主任叮嘱的,让她看着点眼色,要会来事,别给人找麻烦。   教师办公室在二楼的中间,一个大办公室,早早来了的基本都是班主任,几个人边吃早餐边聊上次期末考的成绩,笑着预测看谁能考上清北复交,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一些不开窍的学生,再哀叹几句假期又被工作占掉了云云。   安平站在门口喊报告,张志强放下手里的水杯,看她一眼,思忖几秒才想起她是谁,于是开口:“先进来。”   他把桌上的试卷和排名表压在一起,放到一边,坐下说:“你早上怎么过来的?”   安平回他:“我就住在禄家巷,走过来的。”   张志强就是客套一句,他看了眼安平的装扮切入正题:“你们班主任跟我保证了,说你是个特别乖的学生,听她说你次次都考年级第一的。”   “有两次不是。”安平坦白。因为她也清楚,她们学校的第一,在一中连吊车尾都不算。   “这时候你要夸自己,”张志强笑了下,面色柔和了点,“我多余的话不说,这事你们班主任找上我了,我们又是老同学,她想帮你,我也就顺带着承个情。但你要知道,把你放进来插班补课,听起来是个小事,但我要承担的风险很大,还要跟学校的领导们求情,弄不好家长们也有意见,所以我对你要提几点要求,不要打扰到我们班的正常秩序,平常上学放学必须严格遵守我们班的时间,不要把你们职中任何懒散的,不好的风气带到我班里。能做到吧?”   安平原本躺在心房里的心脏瞬间被捏起,她保证:“我能做到。”   张志强没有扰动其他同学,领着安平从后门进去,将她安顿在了后门边上一个空闲的位置。往后是一排原木色的书柜,里面书不少,但是柜门锁着,边上还立着一个垃圾桶。   有几个同学看见张志强进来,视线快速往后扫了一圈,其余的人都埋着脑袋捂着耳朵记东西。安平忽而有点无措,在职中她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靠后的位置,不在乎别人早上来了之后是嬉闹还是谈天吃早餐,但现在她眼前有了非常直观的参照物,不安和局促就漂浮起来了。   好在早自习并无波澜,也没有几个人在意班里忽然多了个人。课间有好事的同学过来问她是哪个学校的,她回答了以后对方脸上露出得意的尴尬。   安平需要快速跟上他们的节奏,但是重新建立人际关系太慢,她等不及,应考的高三学生也未必有这个耐心去跟她这个外来的水货去浪费时间。   她下定决心,还是在邹喻打完水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叫住她:“邹喻。”   邹喻脚步停下,站到过道边,紧了紧手里的水杯盖子,强调:“喻是四声,你先把我名字念对。”   安平一双纤长的手臂抻在桌面上,问她:“你们二轮复习到哪里了,今天上课要干嘛?”   邹喻垂着眼眸看安平,她五官很立体,每一个部位拿出来都没得挑剔,长得像她妈也像她爸。马兰娟有少数的血统,安宗荣祖辈上也不是汉人,安平遗传了他两长相上的优点,加上长得高又发育快,看着要比同龄的女生成熟一点,是一种很大气的长相。   她平静地凝视着安平,有点不明白她主动搭讪的做法,不情愿地讲:“这班里五十个人,你问哪个不比问我强。”   “他们我都不认识。”安平小声。   邹喻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班里的,她抿唇:“我们两是认识,但我也没觉得能到互帮互助的程度。”   安平仰着脑袋看她,邹喻很白,但她的五官比较钝,单眼皮,属于气质比较好的那一挂,有氛围感。学生阶段,她这种长相更能吸引人。   安平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跟邹喻应该要敌对才合适。   眼看上课时间要到了,安平缠她:“那你把课表给我抄一下吧?”   邹喻往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安平以为她会拒绝,但是没几秒,邹喻拿着一个小本过来,上面的第一页就是课表,她放到安平的桌角立马转身又回去了。   安平连忙道谢,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   她拿起那个巴掌大的小本,手指不小心错翻了一页,入目密密麻麻全是每天的 list,安平原来在自己班里的游刃有余更是瞬间打了个对半折。   职中早上到校的时间是七点半,课时也要比一中少两节,下午六点零五准时放学,晚自习也是高三才有。安平心里跟被泼了一壶开水似的,起了一层亟待戳破的水泡。   上了一节语文课,她还能应付。课间安平把抄完的课表还给邹喻,她面无表情地接过,然后继续跟同桌商量期末试卷上的答案,安平又被八卦了几句,无非就是问她哪个学校的,邹喻边上的女生问她两是怎么认识的?   安平看了邹喻一眼,笑说:“是以前的同学。”   她恨过邹喻,一开始知道她的时候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但是那种情绪经过几年的跌宕,已经从厌恶她转变成了刻意忽略,到现在她也能跟她自如地往来。   安宗荣在安平刚上初中的时候离家出走了,他说受不了马兰娟看人的眼神,受不了家里一天到晚都是面粉的味道,甚至看着马兰娟的笑都让他觉得要窒息。   于是,吵吵闹闹十几年的两人连手续都没办,安宗荣就彻底离开了家。过了有个半年,马兰娟的哥哥,也就是安平的舅舅带来了消息说人在市里,跟另外一个女人过上了。   马兰娟愤怒又不甘,带着安平上门讨说法。到了宜阳,出了汽车站,正好下雨了,马兰娟嘴上骂着坏天气,又带着安平原路返回了。   那段时间,马兰娟在家里一点就燃,夜里又能听见她在卧室里哭。安平也跟着恨所有造成那件事的人,又过了两月有余,安宗荣回来找马兰娟办离婚手续,他坦言自己没有婚内出轨,是后来到了市里才和邹明华在一起的。   安平觉得那是鬼话,但是马兰娟忽而又信了。她的情绪也变了,对安平尽量维持以前的柔和,偶尔还会提及以前她跟安宗荣两人在一起的好事,然后感慨:“你爸他也挺好的。”   安宗荣也常来看安平,一开始她很抵触,但是看着大人的情绪经历了一个高低起伏的过山车,她也有点混乱,安宗荣再来的时候,她的抵抗情绪也消退不少。   她开始在宜阳读书后,安宗荣一个月也会来看她一两次,塞点聊胜于无的钱。好几次他带着邹喻,他的继女,来看安平,三个人一起吃饭。   他长得高高瘦瘦,脸上有了皱纹,但是风姿犹存。嘴上扯一些风趣幽默的话,确实容易让女人眼里的他失真,涂上一层名为好男人的滤镜。   邹喻对安平撒的谎欣然接受。   安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班里有几个学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发卷子,有人在讲台上喊:“数学课讲期末卷子,卷子发下来大家先把需要讲的圈出来。”   安平放眼望去,很多人已经开始讨论卷子上的题目,她桌上空空如也。   她发现自己前面的位置虽没见着主人,但桌上铺着几张试卷和答题卡。   她戳了戳前排右侧的男生,问他:“你边上的人没来?”   男生看了眼安平,把手里的试卷对折,一遍遍捋折痕:“你说王培清?他估计病了吧,不然怎么着都来学校了。”   冬季的流感,很容易中招。有人擦鼻涕的卫生纸都要从桌肚里溢出来了,早上张志强还在班里厉呵他们要及时清理,不要把病毒留在教室。   安平不打太极:“我先拿你同桌试卷看一下,我不划不折,等下课就原封不动放他桌上。”   男生无所谓,拿起王培清的卷子扫了眼:“啧啧,这分数,培清别是被老王给揍得上不了学了。”   那卷子落到安平手里,她下意识去看打头的分数,136。这分数也要挨揍,天理何在。   前排男生提醒安平:“你用的时候小心点,毕竟不是我的。”   安平点头,她迫不及待把那张卷子上的题目扫了一遍,想起自己期末那鲜红的 150,觉得有点自欺欺人。   根本就不是一个难度等级。   不过这张卷子的主人公确实该揍,最后一道导数与不等式的题目他得了满分,却在一开始求三角函数的时候犯了错,用老师的话来 ,就是什么都好,坏在粗心。   安平看了遍题目才将试卷翻到前面扫了眼信息栏:   学校:宜阳一中 班级:高三(18) 姓名:王培清 考场:2 座位号:21 第3章 chapter03 .生理反应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到处都是欣欣向荣。   安平出生那年,是小平南巡结束的第二年,握在中国人手上快半个世纪的粮票在新闻里宣布取消,那年花旗银行总部从香港搬到了上海,外资大量涌入中国,很多人在这样的洪流中造船生势,将自己送入广阔的海洋。   但安平记忆更深刻的是那些灾难,非典那年灌进肠胃的板蓝根液,直到现在还在胃里泛酸。汶川地震的新闻画面还在脑海深处游荡。   奥运会的欢呼忽近忽远,她觉得自己这样的原因是她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应该说是没有惊喜。   马兰娟是个忧患意识过于强烈的人,她奉行着一种自己体悟出来的价值观,非常执拗,又时常将就。   家里物件更换不明显,他们的生活水平不像新闻里暴增的 GDP 那样完成新世纪的逆袭和飞跃,而是延续着上个世纪末的朴素。   各种电子产品纷涌而至,乐坛也是一种爆发式的泛滥,大街小巷的理发店、音像店都在或期期艾艾或辽阔地敲着路人的耳朵,爱情和分手四个字都被磨出了老茧。拉萨成了 10 年代人们的精神远征。   能够传播视频的 4g 网络尚且在母胎中,2g 能支撑起来的网络聊天瞬间填满寂寞的夜晚。大家热衷于在网络上寻找知音,管它对面是知心哥哥还是姐姐,又或者九曲十八弯的大叔。   QQ 空间的说说就像是果味的电子烟,一到深夜炸出一群单押高手。   安平是活在时代的生长纹里的人,同龄人间的互相探寻和成年人的诱导在他们心中种下许多激情和反叛的种子。不过这种意识,安平是上了高中才有的,她想出去看看,唯一途径就是好好念书。   自她有了这样的目标,读书才算是摆脱了以前那种得过且过的状态,开始发奋。但今天一天她在一中受到了很多暴击,尤其是一句也听不懂的英语课更让人头疼。   数学勉强能跟上,但是她发现自己平常在学校反复练习的那些习题对一中的学生来说是必须拿分且保证能拿分的,而他们的重心任务放在攻坚克难上。   晚自习十点半结束,安平从板凳上起来,出了校门的时候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掏空了,要是过来一阵强风她都想随风而去的状态。   她走到出租屋院门外,看见钱同元和早上那姑娘站在右侧的围墙边讲话。裴江南双手揣在上衣兜里,颠着脚有点局促,钱同元在边上摆弄着他手里新款的滑盖诺基亚。   看见安平,他抬手打了个招呼。   安平有气无力笑了下进了院门,后面两人也紧随其后进来。安平抬眸看了眼房东老太太还亮着的屋子,对身后的钱同元说:“老太太还没睡。”   钱同元往前走了一步:“就说同学过来吃个饭,等会就走。”他们这房东老太太不让往屋里带人,说要是往屋里带人就打电话告诉家长。   安平进屋放下书包,舀了一瓢水洗手,又打开煤气罐在锅里烧上水。钱同元和裴江南依旧站在房间外面,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一会,他探头进来问:“你要做饭?”   “烧点汤,吃点馍。”安平松了松脑后的马尾,头皮终于贴回到了脑袋上,“你别说要蹭饭。”   钱同元笑笑:“想蹭。”   安平从锅灶边走开,一摊手:“蹭也可以,你做吧!”说完她朝外面站着的另一个人说话,“你也一起来吧,裴江南。”   裴江南没扭捏就进来了,安平的房间不大,三个人里面还有两个高个子,一下子变得拥挤。裴江南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眼钱同元并不说话。   钱同元往锅里多加了点水,又说:“你这屋怎么这么冷,冻手。”   安平把书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拿了个小凳子坐下看明天要复习的内容。她直言:“你是少爷,暖风机天天吹着,我哪有那命。”   钱同元立马道:“马姨也太抠了吧!我去拿我的过来。”   安平摇头:“不用,电费很贵的。”   钱同元也不坚持,一会看着锅,一会逗笑着摸摸裴江南的脸。安平不参与他们两的话题,安静地当着电灯泡。   中途钱同元被他一起训练的伙伴打电话叫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安平和裴江南。安平把锅里的珍珠汤盛了两碗出来,裴江南接过,问她:“你今天去一中上课怎么样?”   安平有点诧异,她以为两人的话题会围绕着钱同元展开,她如实说:“不好,感觉考上的希望太渺茫了。”   “差距很大?”   “嗯,”安平用勺子舀了一口蔬菜放嘴里,咀嚼几下咽下,胃里舒服了很多,“我们老师讲的全是基础,为了匹配大家的水平也不深挖,我去听他们的课很吃力。”   裴江南人如其名,一举手一投足很温柔安静,她轻声道:“你是我们学校最有希望考上本科的人,你要是感觉吃力,其他人肯定都不行了。”   安平回头看她:“你也加油吧,他们要是有学习资料什么的,我也给你弄一份。”裴江南成绩在普高班里不算差,班级第一的程度,实属矬子里面拔将军。   她闻言两颊露出浅浅的笑:“谢谢你!”   安平没接话,她就是觉得自己得到这个机会也是因为班主任帮忙,她转移一下这种帮助无可厚非。   她虽成绩可以,在班里也不是一个朋友没有,但人缘也绝对算不上好。因为朋友关系的维护需要花心思、时间和对方逛街、聊八卦,互相交换秘密。   安平自上了高二很少再去考虑这些,慢慢跟朋友们有了点距离感,她也会觉得有点孤独,不过能忍受。   钱同元回来的时候安平碗里的珍珠汤喝了一半,他嘀咕:“服了,各个找我借钱,真当我家他妈印钞的。”   钱家在三水镇经营着一家面粉经销部,垄断式的,十里八村的人口粮都要从他家出,包括安平家的特色馍馍店也从他们家拿面粉,他们家也是镇上最早住上楼房的。   钱同元送货的时候没少给安平抹零。   这会裴江南在,安平不搭言。听他两聊了一会,又一起收拾了锅碗,钱同元送裴江南回去。他再回来的时候安平刚洗漱完往脸上涂了点廉价的润肤乳,她叫住钱同元,跟他讲:“你以后少进我屋。”   钱同元不解,脑袋靠在门边一脸无辜问:“怎么了?”   安平直说:“不管你对裴江南是不是认真的,你有对象了就离我远点,你之前跟张丽谈的时候,我可没少被说闲话。”   “你人傻了吧! ”   “我说认真的。”   钱同元轻呵一声:“不是吧,我们两刚脱了开裆裤就认识的人,要是因为我谈了个恋爱就影响我们的关系,那也太荒谬了。”   安平不想做他的思想工作:“你的界限是你的界限,我也有我的规矩,”她要规避可能给她招来的麻烦,这事她有前车之鉴,“钱串子,我是一定要考出去的。”   钱同元看她坚定地好像要皈依的眼神,瞬间站直:“服了你,我才不会当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第二天,安平早早到校。昨天还空着的前座,这会有人。王培清确实感冒了,在家里捂了两天,还没彻底好就被心焦的爸妈赶来学校了,现在还有点病怏怏的。   安平食指戳了戳他背,第一下前面的人没有感觉到,她加重了点力道,前排的人侧转身体看她,安平忙解释:“我......那个,昨天你没有来,我看了下你桌上的卷子,看完我就给你还回去了,给你说一声。还有,谢谢。”   话说完,安平的意识才开始运转,看清男生的长相。他脸色带点病态的白,眸子里面闪着两点星光,眼皮内双因为生病不太明显,山根鼻梁高挺,下颌线明显又带了点肉感,眉尾上扬,嘴唇很好看,唇珠饱满,喉结下方有一颗很小的痣,少年气中平添了一点性感,就是表情很不耐烦。   安平忽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一种很羞耻的反应,胸腔憋了一口气,小腹不自觉吸了吸。   王培清只看了她两眼,没有说话,回头问他同桌:“后面的怎么回事,新转来的?”   右侧的男生声音不大不小,没有避人的意思:“隔壁学校的,寒假来补课。”   王培清用左手撑着脸颊,无奈摇摇头。安平注意到了他那个动作,瞬间下头。心想原来也不过是个会随意给人贴标签,自恃清高、目中无人的庸人。   事实上是,她自己很害怕职中这个标签。   甩掉杂念,安平掏出语文书,背文言文。   早读快开始前,邹喻过来给她桌上放了两样东西,一份早餐,还有一份数学的高考复习资料。   “你爸让我带给你的。”   安平收下:“谢谢。”   邹喻转身到王培清跟前,顺手在他背上拍了下:“你好了没?就来上课。”   在安平看来那是个很私密的动作,王培清脑袋转向邹喻,慢吞吞道:“没好彻底,也不碍事了。”   邹喻扬眉:“加油,中午还有小灶要开。”   早上第一节 课英语老师拖堂无缝衔接到了第二节数学课,安平有点尿急,但也不好打断,她翘着二郎腿减轻尿意。   外面是个阴天,窗门紧闭,教室里有暖气,加上人多,有几个同学开始打盹。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了四种关于圆锥曲线的常考问题,又一一解答了每一种问题的应对方案,安平手忙脚乱的记笔记,有点忘我。   知识点串完,开始做练习题。台上的数学老师一手执着资料,眼睛扫了一圈,点名:“王培清,你说一下三角形 APQ 面积的最大值。”   安平刚把第一问椭圆的方程求出来没几秒,她赶忙去算最大值,脑子仿佛高速运转的马达,越烧越烫,她怀疑过一会头发上都能闻见烧猪毛的味道。   王培清第一节 课还是清醒的,这节直接闷得不行,刚才他抵着脑袋在偷懒,肯定被看见了。站起来坦言:“我没算出来。”   原本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都收了起来,数学老师眸子里盛着火:“没算出来还是懒得算?”   “没算出来。”   “看你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讲台上的老师话音刚落,安平的余光就瞥见一抹白朝着她的方向过来,好在准确无误地落在前面杵着的人身上。   那截粉笔打在王培清胸口,留下一个白印子,然后掉在摊开的资料夹缝里。他捡起,捏在手里揉了揉。   数学老师似是被他的动作惹恼了,两三步下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攥了根藤条,安平刚把三角形面积的最大值求出来松快地吐了口气,就看见那藤条在她眼前划过,落在少年的脊背上,砰一声。   “你很不服气?”   “没有。”他嗓音还是哑的,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安平原本已经被身体遗忘的尿意瞬间下坠,到了要忍不住的地步。她慌张举手:“老师,我要上洗手间。”   数学老师余怒中带着诧异。   安平噔一下站起来,着急道:“老师,我忍不住了。”   “去。” 第4章 chapter04 .大人不能接受的滑落   一招杀鸡儆猴,教室里陷入混沌的同学彻底清醒了。王培清因为感冒穿的挺厚,那一藤条也不至于挨不住,就是鼻子里跟吸了芥末似的总想打喷嚏,眼尾也开始酸涩。   下课后前后左右的同学围过来,以为他被抽哭了,还出言安慰:“王培清,你别是哭了吧!疼在你身伤在我心啊!”   语气做作,插科打诨。   “啧啧,老王真狠,真抽哭了?”   王培清耳朵捂住也无济于事,咬牙:“滚......滚,都抓紧滚。”   前面的男生一腿撑着凳子,嗓子破锣似的唱:“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王培清被一群脑浆里兑了水的玩意吵死了,待不住出去到走廊里清静。他看见安平和邹喻站在一起,故意拉开了和她们两之间的距离。   他对认识安平没有兴趣,只想歇会。   安平也是出来透气的时候看见邹喻在走廊的窗户边站着发呆,于是过去跟她并肩而立。   邹喻很不满她这种刻意套近乎的行为,语气里也一点不掩饰的嫌弃:“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安平双手压着暖气片,热烘烘的,比她那出租屋舒服多了,她吐出一口热气感慨:“你对我这么大敌意干嘛?我又不是破坏你家庭的元凶,要说也是你妈破坏了我的家庭。”   其实对那件事,她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只不过对一个离家出走并且没用多久就跟其他女人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她跟母亲一样用男人变心为这事想象出一个逻辑闭环对她们来说要更容易。   把自己放在被害者位置不仅可以大方地给予自己怜悯,还可以通过对对方的道德谴责来填满对方抽离后的空洞和无所适从。   邹喻黛眉蹙起,有点无语:“你果然是你爸的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   安平捂嘴笑了下,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开心。她认真问邹喻:“邹喻,你在家里喊他什么,爸爸还是叔叔?”   她喊邹喻名字的时候依旧是惯用的音调,是一种非常幼稚的报复,就是要让对方心里不舒服。   邹喻沉默了几秒,开口:“我自己有爸爸,用不着叫别人。”   走廊里人影来去匆匆,偶尔几个调皮的同学在打闹,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更多是邹喻和王培清。在职中不一样,一下课,过道两边齐刷刷站着两排男生,逗弄路过去洗手间的女生,你推我搡看着羞红脸的女生然后露出冲动又得意的笑容。   那些举动就像被射在纸巾上多余的荷尔蒙,是带着臭的鲜花,有诱惑,当然闻见后也会令人恶心。   天是铁青色的,感觉要下雪。   王培清一个人站窗边,双手插在裤兜里,像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的雕塑。   邹喻看见他,隔空笑了下。安平也转头看了眼,对方在对上她目光前就已经挪开视线了,只留下一个侧脸,她问邹喻:“你喜欢他?”   邹喻觉得好笑:“你管得有点多。”   “问问也不行?”   邹喻乜斜她一眼:“没事还是少跟我说话,我跟你真的没那么熟。我不需要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妹,你要是很想知道我跟你爸处的好不好,他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你,你可以约他自己去问,我不是给你用来衡量父爱的参照物。”   安平不找没趣了,说:“复习资料的事情谢谢了,你要不说,他肯定也不知道买什么。”说完这话她从后门进去教室了。   邹喻走到王培清边上,心情也平复下来了,戳了下他羽绒服:“你实在撑不住跟王叔说一下,回家去吧!”   王培清摇头,没看她:“就是他今天把我生拉硬拽到学校的,生怕我落下一节课。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邹喻爱莫能助,她嘴里的王叔就是她们班的数学老师,也是王培清的爸爸。王崇礼和邹喻的妈妈邹明华以前当过同事,不过邹明华教美术的,发展空间小,一直留在原来的学校当老师。王崇礼调动到了一中,成了全市的名师,还组建了自己的特级教师工作室。   她和王培清小学读的不同的学校,后来邹明华拖了王崇礼的关系把她弄到了王培清上的附中,两人又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邹喻撑着脑袋提醒他:“你别忘了中午吃完饭还要到音乐教室去补课。王叔和简姨都在,昨天我们就去了,他两现在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得很。”   “知道了。”王培清觉得自己浑身又冷又热的,一阵发虚。   邹喻说的补课,就是老师们给自己的孩子中午饭后开小灶。高三年级一共有八九个教师子女,都是相熟的同事,几个人一合计,每人负责一门学科,几个孩子在一起,学习氛围也好。   邹喻感慨:“整的跟他们要高考似的,我看着都嫌累。”邹明华每晚都会陪她写作业,几乎每天都到十二点,超过十二点也是常有的事。   王培清打了个喷嚏,嗓音钝钝的:“谁说不是。”   晚上放学,王培清很不情愿地坐上老王的踏板摩托回家。上楼的时候两人也一句话没有。   进了家门,他换了鞋就去放书包洗手。蒋艳看儿子回来了,赶紧把准备好的夜宵端出来。家里有个高三学生,全家的营养都跟着变好,她自己也胖了几斤。   有时候不吃不吃,看着儿子吃也会忍不住吃几口。   王崇礼随手把手提包挂鞋柜边的架子上,开始吐槽王培清:“我今天非要跟你说不可,你儿子现在状态是越来越差了。”   蒋艳不满噘嘴:“哦,什么叫我儿子,那不也是你儿子。”   王崇礼摆摆手:“这样下去不行,连全年级前二十名都进不了。上次还滑到了六十,简家的都进前十了,邹喻虽然比不上简家的,但是人家一直保持在三十名左右。努力一把,上个复旦、南大都没问题,你儿子到时候干嘛?在家守着你哭。”   蒋艳听他这话就来气:“不就是考学嘛,他又不是不用功。我就对他很满意。”她哼一声,又说,“说儿子就说儿子,你提什么简月梅和邹明华,看把你后悔的,早知道你跟她们结去啊,生下的娃肯定智商高。”   王崇礼叹气:“你就是胡搅蛮缠。”   蒋艳不输阵:“谁让你一回家就叽叽歪歪,他这不是生病了嘛!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王崇礼认真道:“你要不再雇一个人看店,剩下这几个月你就陪着他,高考就这一次,我们也要为他负责。”   蒋艳在百盛开了几家店,是个生意人,所以对事情的看法有时候会跟自家老公有出入。但是在王培清的问题上,她很上心,要是儿子有需要她当然要义无反顾。   王培清从洗手间出来,径直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刚才两人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直接表态:“妈,你忙你生意,我不需要陪。再说,他天天在学校盯着我,上学放学上课都跟着,要不是我心理强大,非被他整出病。”   王崇礼见自己的付出不被认可,有点恼火:“对,你就在我跟你妈面前这么说话,正好让你妈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王培清也恼火,埋头吃东西的手停下,“难道你需要我每天给你三叩九拜的。”   王崇礼拍了下桌子:“你现在翅膀硬了。”   王培清想起今天挨那么一下,愈发愤愤:“你不会在家里还想动手打我吧?在学校你是老师,我有理由挨着,但在家里你别忘了,你是我爹。”   王崇礼切了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爹,看你刚才说话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老子。你不让我说你,你自己争口气,你一样比不过别人也行,你是样样不行。人家几个学钢琴的学钢琴,拉小提琴的拉小提琴,让你学一个,你也学不成。”   蒋艳看这火星子四溅的想回屋睡觉,又怕父子两真打起来。王培清以前还好,自从上了高中后跟王崇礼愈发不对付。而且他现在个头窜高了,比他爸高出半个头,打起来,王崇礼还不一定能打过。   她十分后悔当时分班的时候让王培清进了王崇礼带的班,当时想的是自己带放心点,也好照应,看现在这个态势,还不如各论各的。   王培清气定神闲:“我对钢琴和小提琴一点兴趣都没有,我都跟你讲清楚了,我学游泳,篮球。”   “你感兴趣,你想当美国总统你当的了吗?”   “我至少比你清楚我自己想要什么,不是一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面子。你和那些在我妈店里花掉自己几个月工资买一个包,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有什么区别。不就是觉得学钢琴就高雅了,彰显你品位不俗,高人一等。”   王崇礼脸色肉眼可见冷下来了,王培清也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点偏激,但他一时拉不下脸来认错。   起身说:“我今天上课有点头晕,没偷懒。学习我也尽力,你别逼我。”   蒋艳把王培清吃一半的面条放他手里:“拿进去吃,碗筷别管,我等会收拾。”   王培清看王崇礼不说话,冲蒋艳点点头:“你抓紧睡,我吃完自己就收拾了。”   他是有点反应过激了,但他确实因为王崇礼的关系压力有点大。给自己上课的老师都是王崇礼的同事,因为这层关系,他得到了很多的“优待”,做什么都感觉有人盯着。   王崇礼的儿子,数学考这么点不应该啊?   培清,你爸爸对你期望还是很大的,再加把劲。   在学校,他不是王培清,而是王崇礼的儿子,带着一个隐形项圈生活很不舒服。但他也没到那种为此忧虑的程度,就是最近随着考试临近,王崇礼的焦虑情绪越来越明显,他才跟着躁起来。 第5章 chapter05 .公交车   安平没有再找过邹喻,每天两人见面也是互相瞥一眼,然后不言语,很有默契。周五晚上安宗荣来接邹喻放学,顺便塞了点钱给安平,她犹豫了一下拿了。   犹豫是因为对安宗荣能如此迅速更换另一套身份,适应另一对母女而生出的愤怒。就像一个挨了父母打,然后跑进屋里边哭边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笑了小女孩,想用一种自虐来惩罚对方。   但很快她被自己的现实击败,她缺钱且她爸不会为她的伤心而伤心。   一中补课的时候也是上六休一,周六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直接放学,不用上晚自习。   安平放学回去的时候钱同元蹲在他房间的门口摘菜,说要吃火锅,叫安平一起,裴江南也在。   她确实馋了,也想放松一下,就应下了。   马上要进入二月,宜阳的冷又攀升了一个台阶,立春前的下马威。钱同元门口的水龙头上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剑,院里凡是铁质的把手或者门框都让寒气更甚。   安平在屋里基本不脱羽绒服,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她也是把羽绒服翻过来套在胳膊上。冬天太冷了,她不喜欢冬天,这种不喜欢单纯是因为生理上的不适带来的。   甚至来月经的时候她都觉得下面冷飕飕的揣着股凉水。   钱同元一根一根在揪掉茼蒿带土的根茎,很细致。地上的两个菜篮子里还放着一颗娃娃菜和三四个上海青。裴江南在屋里,就着一个很小的菜板子把在羊肉店里鲜切的肉卷摆盘。   安平咽了下口水,她这几天忙着补课,吃饭也是随便对付一下,乍看到肉还是稀罕。   她进屋放了包,插了电热毯把床暖上,弄完这些出来蹲门边拿起篮子里的上海青摘了起来,钱同元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干嘛?”   “我们计划明天去摘草莓,一起去?”   安平摇头:“有安排了。”   钱同元抬头,一脸探究:“什么安排?”   安平想了下:“跟我爸吃饭。”   其实她跟安宗荣没有约,这话是用来搪塞钱同元的,要说闲着休息,他又要叽里咕噜说一堆来劝人,安平不想跟他掰扯。再加上,裴江南虽没有讲话,但是眼神在他们两身上流转,意思很明显,她才不去当电灯泡。   她觉得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就像单细胞生物,只用下半身谈恋爱。   糊涂且冲动。   安平周围多的是谈恋爱的人,包括在一中的这一周,她发现班里偷偷谈恋爱的人也不在少数。   她高二的时候,有个机电班的男生追她,每天放学准时准点在班门口等她放学,这事可能持续了有快一个学期。   一开始她没有直接拒绝,那时候班里很多女生要不有恋爱对象,要不就是有追求者,安平享受被追的过程。但是看着在班里互相投喂吃食的男女,她总觉得那样的恋爱过于无趣,于是便拒绝了那男孩的追求。   她为这事也吃了苦头,那男生追求不成,就在 QQ 造谣安平和他上床了,而且她不是处。这样的事情自带话题度,再加上猎奇心理,风向几乎一边倒,安平的 QQ 被爆,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加她。   直到有一次上体育课,安平在操场的空篮球架子下面看书,有个男生过来问她:“你搞一次多少钱?”   安平愧疚于自己那一刻的第一反应是“我到底做了什么给别人这样的错觉”,但很快她就感觉血都涌到了脑门,身体几乎是发着抖将那本厚厚的习题册甩到对方的脸上。   男生被打了脸,鼻子开始冒血。安平怒目看他:“你的猪嘴要是说不出干净的话,就滚回去用厕所刷唰唰。”   那男生也欲动手,但是班里其他同学看见后过来把她护住了。   她其实很害怕,害怕放学后被报复,害怕被欺负,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上下学都挨着钱同元,也不单独去其他地方。   总算无事,后来又见过一次那个男生,走路都躲着她。安平很得意自己一书能砸出这样的效果。   电锅里火锅底料的红油在咕咚冒泡,豆腐翻了个身滚入另外一个红油的旋涡里。钱同元边吃边说教练是如何折磨他们的,又是拉轮胎,又是骑着摩托车赶,要命。   安平只想吃完回去躺着,没有说几句话。   宜阳的天已经连着阴了几天了,就是绷着脸不哭。安平睡了个饱觉,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她写了一会题,快十一点的时候收拾了点换洗衣服提着一个塑料袋出门洗澡了。   沿着大路走大概两公里左右,在闹市的十字交叉口拐进去,巷子里油滋滋的,卖各种小吃,还有转着三色筒的理发店,澡堂在最里面,对面是一家花鸟鱼店,笼子里的鸟冻得不精神,叫不出名字的花摆在台阶上,看的人很多。   安平逗了几分钟鸟,才跑进去洗澡。老板待在收银的小房间里,神情倦怠,地上放着一个黄橙橙的小太阳,电视里播着热剩饭的剧集。   单间的洗浴,一次七块钱,这属于安平每个星期的固定支出。   里面的布局很简单,挨着门的一边是一个墙上柜,用来放衣服和物品的,地上摆着一双深蓝色拖鞋和一个红色的塑料凳。莲蓬头的那边开了一个换气扇,里面堆积了很多毛茸茸的污垢。   安平脱下衣服用自己拿的袋子包住然后放到柜子里,拿下莲蓬头放了一会水,等有了热水她把水往身上淋,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寒意被热腾腾的水汽蒸发,慢慢身体暖和了。   浴室的左手边墙面是一块几近透明状的墙砖,她一边洗一边看着墙砖里映射出的婀娜酮体。胸部的两团是饱满的水滴,她伸手捏了捏,触感柔嫩。   空气被挤压,水蒸气像小珠子般往安平的皮肤上蹦,胳膊细细的绒毛上挂满了露珠,浴室里的氤氲缠进了她脑子里。   安平觉得自己不了解这幅身体,周围的女性也多是避讳。   她特意中午来洗澡就是为了避开高峰,有时候澡堂里面会有成对的男女来洗澡,先是笑闹,后面那声音就变了。   她对性的概念从一开始就是隐晦的粗暴。小时候在爸妈卧室门口听到的呻吟,上了初中以后班里有段时间很流行一个词“勃起”,懂的人听到这个词眼都笑得很大声,她一脸懵。后来互联网时代开始,不良网页的弹窗让以前的想象具象化。   再后来,高二像是一个集中爆发期。   八卦的传闻里少不了这些事,但它是以一种极其谄媚的方式出现。谄媚无知、谄媚好奇、谄媚朦胧的,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的“我爱你”。   安平也很好奇,实际上这种被极力掩藏的东西更能引人注目。   从澡堂出来,安平出了市场,她沿着路边找鞋店。宜阳的街道上总有一些永远都在清仓的店铺,门口玻璃门上挂着红色黑字的标语:断码清仓,厂家直销,全场 50。   但她低头看了眼脚上那双盖在牛仔裤底下的鞋子,白色的部分已经泛黄,鞋帮的位置磨损严重,鞋边马上就要开胶了,她想起邹喻脚上那双好看的白色板鞋,后面印着一个三叶草的标志。   安平抬头看了眼马路对面百盛的大楼,恰好路口人行道的红绿灯跳转成绿色的,她夹在人群里走到百盛的楼下。   皮门帘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里面还安装了高速运转的暖风机,安平感觉被暖气包围着身体瞬间卸下了那股绷着的劲,变得轻松起来。   一楼扶梯的左手边放了一个展示牌,上面有商场的位置指示。安平直接奔着鞋店去,里面的营业员面露笑容问她需要什么?   安平看了眼装修精致的店铺和墙壁上的展架,口齿不清晰道:“要一双我穿的板鞋。”   “您可以在这边选一下,这边的全是女鞋,选好您告诉我码数,我给您拿鞋子。”   服务员一直跟着她,安平开始感觉有些窘迫。她第一眼看的并不是鞋子的款式,而是希望看见价签,终于在一众高得要命的价格里看见一双她勉强能买得起的。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挑了一双规规矩矩,看着跟邹喻那双有些像的白色板鞋,打过折后三百九十五,她摸了摸兜里的钱包,让服务员拿了一双她的尺码。   安宗荣前天塞了五百给她,买鞋绰绰有余。但是......   安平不再多想,试了下鞋:“三十七码正合适,麻烦您帮我装起来。”   她手里提着鞋盒,但是心里的满足感并非预想的那么强烈。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是一种不相称的焦虑。   百盛的大楼有很多品牌店,琳琅满目。   安平从扶梯上下来,寻着上面的指示牌去了洗手间,她感觉下身有点黏腻的液体流出来,预感应该是月经要来了。但是她褪下裤子看的时候发现并没有,只是沾了点白带。   她提裤子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内裤,是紧身高腰的款式,盖住了肚脐眼,不奇怪,但颜色是很土的粉色。   马兰娟执意要安平穿这样的款式,说女孩的身体特别容易受凉,要注意保护。   安平还在想这些琐事,手里挤了点洗手液在搓,隔壁传来谈话的声音,经历过变声期的男音,带着粗粝和伪装成熟。   “明天小测,我今天还跟你出来打球,够义气吧!”   “一顿烤羊排,你也不亏。”   “老王今天不在?他怎么肯放你出来的。”   “出差,去北京培训了。”   “给力呀,”男生笑,“我把这消息发到群里,他们都得乐死,那明天你爸留的那两张卷子还交吗?”   “你觉得他会让我们班唱空城计?接班的老师早安排好了。”   “真没劲,”水流声哗哗淌着,很快那人又说,“你觉得那女生长怎么样?”   “谁?”   “跟我装,你背后坐的那个,职中的。”   “没注意。”   “跟我装纯洁,还是真没注意?”   “真不感兴趣。”   男生啧啧两声:“你明天可以瞅瞅,长得真可以。就是可惜了,听说职中的女生个个出来都是公交车。”   安平压下水龙头,水流声停了,她指尖的皮都被搓皱了,她拿了鞋盒还有其他东西从女洗手间出去。   正好隔壁的两人也出来,迎面撞上。   王培清肩上挂着个装篮球的袋子,套穿一件抓绒外套,手很随意地放在上衣兜里,看见安平脸上的表情一滞,但很快恢复正常。   站在他旁边的男生个头稍矮一点,嘴唇微张,有点尴尬。   安平率先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视线在后面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说:“你们刚才在里面是吃屎了吗?嘴那么臭。”   王培清边上的男生男色立马黑了下来,有点受了刺激,王培清倒完全一副事外人的模样。   空气凝固了快有十几秒。   那男生才说:“你反应也未免太过度了。”   安平把放在羽绒马甲里的手取出来,笑了下:“是呢,我骂你嘴脏比你说女生是公交车还恶毒。”   王培清和稀泥,对旁边的男生说:“陈飞,赶紧道个歉走人。”   安平原本平息下来的怒火在看见王培清无所谓的表情后又炸了,她看着他,眼睛里火辣辣的:“你也是一丘之貉,狗眼看人低,装的那么拽也掩盖不了你是个烂人的事实。”   王培清原想从另一边先出去的,左脚刚抬步就听见她说这话,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是个好人。至少王崇礼教导的那套温良恭俭顺他就学不会,也不愿意学。   但他自问今天这事,他可没错。   要是因为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去谴责陈飞,他觉得不是他有病,而是安平脑子进水了。   周末的商场人不少,洗手间里面人进人出,王培清原本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没必要多费口舌。   她的恶评对他来说造不成任何影响,他转头喊后面的人:“走啊,陈飞,真杵这吃屎闻屁。”   安平脑浆勾了芡似得,转不动,有点疲倦,她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一种张牙舞爪的无力感袭来,让人浑身起了疹子般不舒服。   她低头看了眼右手上提着的鞋盒,出了洗手间直奔鞋店。   一点多快两点,店里正要交接班,看见她进来,原来那个服务员过来问她:“怎么了?是鞋有问题吗?”   安平摇头:“鞋没问题,我是想问一下能不能退货,姐姐。”   服务员有点为难:“我们这边理论上是离店不能退货,有质量问题的话可以给你换。”   安平看着手里的鞋子,又问:“那能不能换成价位更低一点的。”   对方双手交握垂在腹前,面露难色:“理论上我们换也是只能换同等价位的。”   安平不想找麻烦,她说:“那算了吧,我不退了。”   话音刚落,有位女士进来,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头发扎起来很干净利索。安平听见服务员喊她:“老板。”   蒋艳问怎么了?服务员简单解释说安平想要退鞋。   蒋艳看她:“我能问下你为什么要退吗?”   安平不遮掩:“抱歉阿姨,我手头钱不多,这鞋有点奢侈,刚才一冲动就买了。鞋子我没有穿,如果您能接受的话我还是想退掉。”   蒋艳看她一眼,转头对服务员道:“退吧!” 第6章 chapter06 .平安   蒋艳晚上回家的时候刚好七点半,她在门口抖了抖帽子上的雪,又把皮靴上的泥水在门口的水泥地上蹭了蹭,又在地毯上擦了一番才拿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跟外面两个季节,暖气房里跟过春一样,外面这会风雪阵阵,打滑的紧,脚底搭不住地面。   她边脱衣服边冲亮着的那间房门说话:“儿子,出来吃饭了。”   王培清下午回来摸了两把游戏,然后开始写卷子写到这会,卷面上还剩下最后一道大题空着,怎么也解不出来,他暗骂这个密押卷也太变态了。   听见蒋艳叫他,应了声便出来。   蒋艳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心情愉快道:“你爸不在,我们两改善改善。”她嘿嘿一笑。   王培清打开袋子瞧了眼,一份是老虎菜,还有一份拌三丝,另外一个大袋子里装着炸鸡。王崇礼要在家里,肯定又要叨叨,他总觉得外面这些东西添加剂太多,不干净,平常很注意食品安全问题。   蒋艳偶尔会跟他争两句,但是很快也会败下阵来。她跟王崇礼最初结婚,是真正高攀了。那个年代有个文凭进学校当了老师,那祖坟要冒青烟了,尤其是宜阳这地方,管你赚多少钱,吃公家饭的,就是气长。   她呢!初中念完就没念了,后来自己做点小生意,虽然现在生意做大了点,钱也没少赚,但是总比不上王崇礼的工作有面,家里的事两家长辈也都更倾向于听取王崇礼的意见。   后来有了孩子,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家里有个老师,她的意见就成了脱裤子放屁,白瞎。   难得王崇礼不在家,她也懒得做饭。   王培清从厨房取了碟子出来,直接将塑料袋子套盘子上就算装好盘了,他坐下等蒋艳。   蒋艳洗完手出来坐他对面,拿了个炸鸡腿啃了起来,她问王培清下午在干嘛,问完又自顾自地说下午那事:“今天我在店里碰着一姑娘,跟你一般大的,买了鞋子又要退,我问她为什么要退,她跟我说有点奢侈。”   王培清夹了老虎菜放嘴里咀嚼:“所以呢?你是觉得她麻烦还是感慨她有点自知之明。”   蒋艳抬眸看儿子一眼,嘀咕:“你嘴里长了刺,跟你说话真的费劲。我是觉得她挺坦诚的,跟你差不多的年纪,能接受自己穷还挺难得。”   “那是事实,不接受也得接受。”   “你太刻薄了。”蒋艳嘟囔着吐槽,“儿子,你这样学校里估计都没有姑娘愿意和你玩吧,你爸今天不在,你跟我说说,学校里有没有跟你关系比较好的女生。”   王培清不情愿,“你就不怕我早恋?”   蒋艳把骨头吐在卫生纸上,挑了挑眉:“我才不跟你爸一样呢,你到底有没有谈女朋友?”   王培清笑了下,试探:“你不会是我爸的卧底吧?”   “不能,”蒋艳摆手,“说说。”   王培清摇头:“没有。”   蒋艳半信半疑:“邹喻呢?你们两经常在一起,也没点意思?”   “没有,她就是朋友。”   蒋艳有点失望,王培清不解:“别的家长都害怕孩子恋爱耽误了学习,你怎么反其道而行?”   蒋艳盯着儿子那张帅脸说,煞有介事道:“我觉得你爸把你养废了,一点都没有情趣。他的有些教育理念我实在不能苟同,什么网络世界瘴气很重,就彻底要屏蔽掉,人这一辈子要遇到的事情很多的,比起他那样子小心翼翼,我还是希望你多经历,多多试着去面对自己遇到的问题。”   王培清若有其事点点头,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还差两分钟就八点,他说:“妈,我吃好了,你吃完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再写写作业。”   蒋艳放下手里的鸡翅,用纸巾擦了擦手指,一本正经看儿子,忽而问:“你就没有什么心事想跟妈妈说的,我可没有你爸那么装腔作势。你可以跟妈妈谈谈心的,妈妈还是很开明的。”   王培清觉着他妈今天有点反常,思忖一下说道:“还真有事跟你说,我初中关系很好的同学,他爸爸前几天给镇上搭戏台子摔下来残了,最近正是难处,我初中班主任到处帮助募捐,我想从你这支点钱给他救救急。”   蒋艳问:“你想支多少?”   王培清一手撑着椅子,有点无奈:“一万您能支出来吗?”   蒋艳眸子睁大:“你这钱是借还是直接给?”   王培清回:“您要是手头倒不开就算了,我手里有多少支援多少。这钱说是借,估计他短时间内也还不了。”一万也不是小钱,他补充,“妈,这钱就当我是从您这儿借的。”   蒋艳别开眼:“你先坐,钱的事我再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几百几千的,她就直接给他了。但是一个 w,她手里虽然有但还是需要考量一下。   王培清又就着身边的椅子坐下,蒋艳语重心长:“我感觉你一下子就长大了,我都没反应过来,你这马上就成年了,个头也这么高,我看你还得仰着脖子。”   “妈,你今天有点肉麻。”王培清不太适应这样煽情的场景,有点别扭。   蒋艳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儿子,原本这些话就该你爸跟你说的,但你也知道他的,假正经。你放心妈知道到了你这个年龄生理开始变化非常正常,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正常。但是这个事情我跟你讲......就......怎么正确处理,很重要。”   生理变化?   王培清反应过来,打断她:“我知道,妈,这话题有点别扭,我们有机会再探讨。”探讨个屁,他实在感觉尴尬,赶紧逃离现场。   蒋艳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她发现王培清屋里的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让她洗了,每次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自己放洗衣机里洗了。以前房里的垃圾桶还需要她帮忙收拾,后来总是处理的干干净净。   她是既怕自己家的猪不会拱白菜,又怕他会拱。   早上起来,王培清把脏了的内裤脱下来,换了条干爽的。昨天晚上写作业到十一点多,睡着后梦见高考,自己找不见考场,快急死了,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没控制住。   想起蒋艳昨晚提起的话题,他有点想笑。   这个阶段确实难搞,尤其是压力大的时候。他和几个朋友之前偶尔聊起大家遗精的话题,有个说对男女之间那事还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时候梦遗了,梦见自己对着一颗树在做。还有个说梦见邻居家的大姐姐,王培清觉得他这被高考折磨的也没那么离谱了。   早上进班的时候,班里人差不多都齐了,但是大多都懒洋洋的,周一的状态多半是一周里面最差的。王培清从后门进来,他同桌正揪着后面的女生讨论什么。   他刚坐下,旁边的男生拉他:“清,你密押卷二的最后一题做出来了没?”   王培清没有转身,边往出掏包里的东西,边摇头:“没。”   男生猴子样咬咬唇:“安平做出来了,我正在听她说做题的思路,你也过来我们一起讨论讨论。”   安平。   这是王培清第一次知道后座女生的名字,他侧了侧身,右手搭在椅背上,视线正好撞上安平的,她浑不在意移开,继续说她做题的思路。   讲了快有五分钟,王培清出言:“你这方法太笨了,到了大考哪有时间用你这个方法算。”   安平不乐意,抬眸看他:“你有更好的方法?”   王培清摆摆手:“暂时没有。”   没有就没有,什么叫暂时没有,安平心里腹诽。   她也不理会他刚才的话,很执着地将那道题说完了。她只有数学这一科是拿得出手的,更不想再被看扁。不过王培清说的没毛病,她的这个方法就是笨方法,因为要耗费很多时间所以很多同学即使想到了也嫌麻烦不会去运算,但安平觉得既然是按步骤给分,她能算出多少是多少。   碎肉也是肉。   王培清边上的男生叫于毅,他问安平:“下午第三节 课后要周测,你参加吗?”   安平想起上周张志强说的话,他说卷子他可以给安平多印一套,都是小事,但是她的卷子不能收上去给老师们批,这属于平白无故给他的同事增加了工作量,要落人口实的。   安平表示理解,她说:“考啊,我还有点害怕呢!”   一中的周测一周一次,连着两天从下午第三节 课后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老师们熬夜加班改卷子,到周三下午校榜的成绩就会贴出来。   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安平真心有点吃不消,她最近一周总感觉骨头酥酥软软的,贴到床上总有种身体每个部位被卸下来摆着的感觉。晚上放学的时候安平随着大部队往校门外走,昨夜的雪被扫起来堆在绿化带里,脏兮兮的。   王培清和邹喻在前面走,安平跟在后面隔了几步的距离,快到校门口,她追上去,邹喻看见她不热情也不冷淡,只是问她:“有事吗?”   安平从书包的侧兜掏出一张便利贴,又拿了只笔出来,对邹喻说:“我不找你,我找他。”她视线定格在旁边的王培清脸上。   没等他开口,她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塞他手里:“我的 qq 号,那道题你要是有更好的解题思路,麻烦跟我说一下,谢谢!”   王培清看着手里那张大便形状的蓝色便利贴,顺手揉了下塞进裤兜里。邹喻看他没有任何八卦的意思,也懒得再说家里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她跟王培清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是关系实在算不上亲密。顶多算是能互相帮忙的朋友,她偶尔在 qq 上给他吐槽一下家里的琐事,他呢,有时候问问作业,有时候让她帮忙带个东西,无他。   邹喻问他:“你跟安平怎么聊起来了?”   王培清没回这个问题,而是问邹喻:“她名字是哪两个字?”   “平安,反过来就是。” 第7章 chapter07 .你是好人   下过雪的天,空气有点刺人的清凉,像是在皮肤上大面积涂抹了风油精。王培清晚上回家的时候蒋艳在忙着给他准备夜宵,吃过之后他回屋写作业。   蒋艳进来,把一张银行卡递到他桌上:“你昨天提的,给你。不过记着等你妈老了挣不动钱了,你也要接济我。”   王培清将那张卡捏在手里,扭头看蒋艳,郑重其事道:“妈,谢谢。”   蒋艳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拍了下:“写你题吧,”她看了眼被搭在床边的校服裤子裤脚沾了一些泥,问他,“你校裤我给你洗了?”   “好。”   蒋艳拿起裤子手塞进裤兜里翻,左边的兜里是空的,右边的兜里装着一把零钱和一个揉皱的纸团,她把钱放在床头柜上,手里的纸团没展开,问儿子:“你这垃圾还是什么,要扔吗?”   王培清转头看了眼,停顿了两秒说:“不扔。”   他从蒋艳手里接过来,等她出去,摊开看了眼,除了一串数字什么都没有。他把纸条扔到一边,收起英语的习题,拿出数学的密押卷继续算没做出来的最后一道大题。   较着劲似的,一直到快十二点。最后没办法还主动打了个电话给远在北京的王崇礼,向他讨教了一下,才算是彻底弄懂了。   安平隔天早上醒来,依旧捞过手机看时间,她鬼使神差打开流量登录 QQ 看了下,居然有一个好友申请在闪烁,黄色长发男的头像,QQ 名是:城字十八破。备注写着:王培清。   安平暗笑他兴许也是那为了神仙姐姐甘愿抢个西夏驸马去做的段公子。   不过他的网名里倒是没塞个特殊符号的十字架或者是日文的平假名,在一众非主流里面看着清新脱俗。   她点了同意,任由他落进自己的好友列表。   安平穿了衣服翻身下床的时候才瞥见床单上落了拇指大的一块深褐色血迹,已经干涸。除了初潮还有偶尔两三次量太大没防住,她已经好久没有把这东西弄床上了,她日子很准,一般来的时候也会有感觉,但昨天实在太累,睡着之后跟昏死过去一般,毫无知觉。   三下五除二将床单扯下来,等她去卫生间垫上卫生巾回来又快速在盆里兑了点热水将脏了的地方搓干净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因为早上耽搁了一点时间,她到的时候教室里就空着她一个人的位置,一排排书摞起来的高度在视觉再次强调高考的紧迫。张志强站在讲台上背着手盯早读,安平略微有点愧疚,因为没有早到并表现出感恩戴德的勤奋。   她有那么几个瞬间是茫然的,不光茫然自己埋头苦干的意义,也茫然书上各式各样的符号能否带她走出三水镇。   她缺一个不折不扣的支持者或者是真实存在的榜样。   而现在,她最大的动力可能就是不愿继承马兰娟的命运,这是绝对被动的反应。她这个年纪,尤其是身处在家庭和职中这样混乱氛围里的学生,很难清醒地将自己与浑浊隔离开来。   多的是一头栽进命运的帮手设下的陷阱。   课间操的时候安平一个人待在教室里,一中很重视每天的两操,安平现在能理解这样的安排。她感觉自己这么结实,在这种高压下都有点吃不消,身体弱点的,干进医院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邹喻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外面的哨声才刚响就从前门进来了,她眼窝泛青,应该是昨晚没睡好。自那日她划清界限后,安平也懒得往她跟前凑。   今天不知怎么了,她却主动过来,坐在王培清的位置上,双手环在胸前,看了眼安平,说话的时候视线又落在她桌边摆着的习题册上:“问你点事。”   安平不太舒服,肚子往下扯着疼,她脑袋枕着胳膊,没有抬头,也没看她,嗡声道:“想问什么就问,我也不一定说,毕竟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亲密。”   “你非要这样?”她语气有点不满。   安平撑起身子,视线直直盯着她看:“是你先开始的,我不过是尊重你的意愿。”   邹喻低下头,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又或者是一种情绪,但她欲言又止,“算了,问你八成也问不出什么。”   安平竟然从她眼神里看到了一点羞怯,这种表情出现在邹喻的脸上太难得,她隐隐笑了笑:“问呗,我有时候还挺大方的。”   邹喻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眼神带点戏谑:“你昨天给王培清你的 QQ 号,应该不是单纯要交流学习吧,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所以要争?”   安平没回答,她昨天那个冲动的举动确实有这个原因,但那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只是点燃炸药的引线。。   算了,她自己也不清不楚。   不,其实她知道。   她讨厌自己学校那些已经变成老烟枪的男生,用睡眠打发人生十字开头的年纪,把拳头和脏话当成获得荣誉的战斧。   而王培清是另一种期望和美好的象征,她是在找到一个最近的、能看得见的崇拜。   虽然,他也只可远观。   “我要说是,你会怎么做?”安平左手一直捂着肚子,她说话的语气不太认真。   邹喻无语:“没什么好说的,能从隔壁那扇门走进这扇门,机会多难得你比我更清楚。”   安平忽而笑了,掏出英语试卷,指着上面圈出来的改错题,讨好道:“你给我讲讲这几道题吧?”   窗外广播的声音已经渐次慢了下来,邹喻扫了眼她用红笔圈出来的题,几分得意:“你也太笨了吧,改错就是送分题,背技巧就行。”   安平悄悄翻白眼:“那你给我说一下技巧。”   “今天考完试,明天找空闲时间给你说。”早操结束,马上要上课了,邹喻没有了求人的态度,又警告她,“记住,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No problem.”   安平的英语带着口音,邹喻离开王培清的座位起身往前走的时候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安平,在家里,安宗荣鲜少提到过去,当然这个过去也包括安平。他是一个极其自我中心的人,不想过去,不在意未来,只讨好今天。   她心里一嗤,原来她也知道这一点,那他的基因又能好到哪里去。   又一个课间,教室里趴倒一片,王培清转身将半张草稿纸放安平桌上,安平抬头看他一眼,对方也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拿起稿纸看了下解题步骤,问:“这个符号不是必修课里面的内容吧?”   王培清指着那个大符号说:“确实超纲了,这个属于高数的内容。”   “哦,谢谢。”安平拿出自己那套卷子,用胶水将他写的答案贴到自己的试卷上,抹平,又问,“那你加我 QQ 干嘛?”   王培清悠悠:“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安平手上沾了胶水,黏腻腻的,她一边搓指腹上的胶水,一边抬眸瞪大眼睛看他:“你知不知道,不自恋不会死?”   王培清一双长腿顶着安平的桌子,他没有被呛了的尴尬。很自然地就当自己会错意了,挑眉:“那你删了。”   删就删,安平嘴里嘀咕着。但她还是没有删掉,要删掉容易,可要想再加回来估计就难了。   一个一中的帅哥,对她来说能稀释一下好友列表里清一水的流氓气。   安平喜欢这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她会有一种自己也不一样了的错觉。就像那双被她放下的鞋子,也起一样的作用。   下午,雪又飘飘洒洒,像撕坏了一件填充百分之百鸭绒的羽绒服,里面的内馅在空中飞扬。教室里到处错落着笔尖划过答题卡硬卡纸的声音,一个个低伏着的头颅像君士坦丁堡城墙上的将士,视死如归。   安平记着张志强的话,她除了跟邹喻会聊几句,至于其他人基本都没搭过言。大家考试的时候她也跟着在教室里做卷子,只不过结束后她的试卷自己收起来,不用交。   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房东主屋的灯还亮着,但是老太太的咳嗽声一点都没听见。应该是被儿子接走看孙子去了。钱同元的房间帘子遮的严严实实,但是灯也亮着。   安平摁开手机,放了一首歌,边听边洗漱。   范玮琪的是非题,从旧的按键机话筒里传出来自带混响。   她刚刷完牙擦了下嘴就看见房东老头在她门前背着手晃,安平翻着白眼把门砰一声关上,反锁。   房东老太太是个热心肠的人,但这老头是个花花肠子。看着把自己拾掇地干净利落,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和大脑就像被下面吊着的干瘪老二给挟制了一般,总要偷偷摸摸看看院里住着的姑娘。   安平发现这事也是上学期,她原本想搬走的,但是找个距离、价位各方面都合适的房子也不容易,老太太也经常在家,钱同元就在隔壁,她也就搁浅了搬家的想法。   星期三早上,各科的老师基本都在讲周考的试卷,安平自己订正答案,算分数。   王培清的同桌于毅看她课间都还趴在桌上埋头苦干,好心说:“安平,你找培清要一份答案订呀,他那资源多方便。”   安平还不知道王培清和数学老师的这层关系,她问:“你们老师会给你们发答案吗?”   “不会,”于毅解释,“培清他爸就是老王,就之前那个数学老师。一般像这种东西他想搞都能搞到。”   安平点点下巴,了然。王培清课间这么一会已经跑外面一趟回来了,身上裹着一身寒气,凛冽的气息在暖气房里分外明显。   他头发上落了点雪,很快融化之后发梢有点湿,他坐下,随手在头发上掸了两下,几滴小水珠蹦到安平的脸上,凉丝丝的,她拿手抹了下,脚伸到前面踹了下前面人的腿凳。   岿然不动,不过王培清感觉到了有人在踢他凳子,他转身看安平:“你踢我干嘛?”   安平抿着唇瓣,一脸无辜样,将试卷举到眼前:“好心人,你有没有试卷的答案,借我看看。”   王培清还真有,每次考试,王崇礼都会找同事要一份答案,好让王培清提前估一下分,更重要的是看一下给分标准。   于毅看王培清脸色绷着,很不好惹的样子,有点怂,主动认错:“清儿,我这不想着你应该有,就方便一下同学,你要没有就算了,算了。”   王培清眼神直直钉在安平脸上,直到把她看的有些心里发毛,才开口:“有是有,但我烂人一个,乐善好施这种事一般看心情。”   安平脑子里被小蜜蜂蜇了下,神经一疼。   她弯唇:“你是好人。” 第8章 chapter08 .有情有义   禄家巷夹在两个学校中间,里面鱼龙混杂,巷口分布着一些商店、理发店还有一些快炒店,往里走还有网吧、地下台球厅、中医馆,摩托车修理店.....   原来一中搬迁过来的时候,为了整顿周边环境,禄家巷也要顺带着被平掉,但是因为地是区政府的,民众情绪很大,又是上访又是闹事,后面也不了了之。   安平手伸在打印店燃着的炉子上烤火,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店里最贵重的东西就是一台大屁股的旧台式机和一个边角有破损的看不出型号的相机。   墙上挂着装裱了的相片,有彩色的也有灰白的,这儿既做结婚照也做葬礼用的照片。地上堆积着很多废纸片,摞起来,摇摇欲坠。   店主在黑色的键盘上敲了几下,让安平告诉他 QQ 号和密码,王培清发过来一封邮件,店主操作着下载然后打印出来。   安平拿着那两张花了一块钱打印的 A4 纸回了学校。下午靠近校门边的展示栏里已经将成绩贴了出来,这会挤满了人,乌压压一片。   傍晚的天难得放晴,连日的阴霾破开一点口子,教室里被撒上了一层金箔,在空气里摇摇晃晃。大家也都在说周考的成绩,有人说没复习考得也比自己想象中好,有的在懊恼那些因为粗心大意而错失的分数。   安平拿着那张严格划定给分标准的答案纸掏出试卷一道一道订正了起来,教室里人逐渐满了,渐渐声音也小了,时间一到,多数自觉开始自习。   安平眼眶干巴巴的紧,总算订完。她又三两下将语数英、综合的成绩都加了一遍,总分 498,英语只有 50 分。去年全省第二批次的录取线要 520,三本的录取线她能够上,但是学费马兰娟够不上,所以很头疼。   王培清晚饭不回家,在学校的食堂吃,他吃完饭回来,将自己的两个本子扔安平桌上,这是他开出的条件:“作文我写了一半,你接上写就行了,两篇文言文,抄的时候先看看我的字迹,要一致。”   安平手里拿着他的作业本,胳膊上的血管突突的,嘴里想骂娘,表现出来的确是眉眼低顺:“您放心,肯定给您抄完了。”她感觉自己像新时代的杨白劳,前面这男的就是黄世仁。   一点亏都不肯吃,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安平对王培清的评价体系又丰富了一个维度。   两个大自习的间隙,班里的同学三两成群讨论成绩。王培清这次估计考得还行,春风得意,大喇喇敞着两条腿呲着嘴笑。   于毅撑着脑袋,眼里冒着星星崇拜:“培清,你周末是不是还在外面补课?”   “不要命了。”王培清满不在乎,用功肯定是用功了,但是这时候高手之间的竞争就是要表现出一种游刃有余,“我就涨了几个名次而已。”   “呵呵,”一旁的同学笑,“装,你这速度简直坐了火箭了,咋们学校前五十多稳,干掉一个都烧高香了,你一下干掉三十个,下学期开学联考考场号都要变一了。”   一中所有的期中、期末还有联考的考场号和座位号就是校排名。   分数、排名在这就是王道。   王培清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也觉着不错。但是他八成能猜到他那一板一眼的爹会说什么了,无非就是:“戒骄戒躁,一不小心你后面的人就要超过你了。”   若是跟几个同事坐在一起,对比自家孩子的成绩,他估计也会说:“就那小子,下次又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不指望,不指望,能有学上就不错了。”   王培清不认同他爹那一套,他不高调炫耀,但是也绝不妄自菲薄。顶多自谦一句:“还行吧!”   安平总算知道王培清为什么要把他那又臭又长的语文作业肆无忌惮推给她了,她接着他那虚头巴脑的词调写了一段才发觉他两的笔迹很像,都写行楷。   王培清是很明显的学院派,一看就是小时候规规矩矩坐在方桌前被敲着板子练出来的,安平不一样,野路子。她的字像安宗荣的,也好看,但是横竖撇捺起笔落笔差点规矩。   她脑袋里组织着作文的词语,耳朵竖着窃取他们谈天的只言片语。   邹喻也过来聊了几句,成绩聊完聊一些吃喝玩乐的事,昨晚偷了几颗菜,广场南口电影院里放映的电影,云云、种种。   安平发现他们也不是食仙露的神,男生的眼珠子也乱瞟,就是多少要比她们班那些领口永远豁开的混子们要收敛点,逗女孩的时候方式也更斯文点。   她没留神,写错了一个,改了两笔没改过来,索性涂成一个黑坨坨。   王培清不知怎的余光瞥见,摁住她要翻页的纸张,“重抄,你这是要我挨骂?”   “就一个字。”   邹喻看着好笑:“你上次掏钱让别人给你写作业没被罚够?”   王培清实在不爱做抄抄写写的作业:“都这时候了,老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平看着一派岁月静好,未来可期的两人,咬牙撕掉那张满是字的纸,当着他面揉成团揣自己兜里,想想不对,又掏出来展开快马加鞭抄了起来。   她嘴里嘀咕:“黄世仁。”   王培清悠哉:“周扒皮吧,黄世仁霸占喜儿那事我可干不出来。”   安平无语,想着 QQ 还是删了吧,这跟她列表里那些个流氓无甚区别。   她眼光不行,太容易就被鲜亮的外表欺骗。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安平赶紧提了书包往外走,她月经头两天量很大,刚刚又往外冒了一股,黏腻腻的,感觉要被吹走。   不料,刚到校门口就在跺着脚翘首以盼的家长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安宗荣旁边站着个围了条咖啡色威尔士亲王格羊绒围巾,穿黑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安平转了个方向朝他们走过去,亲昵道:“爸爸。”   两人视线同时看过来,那女人先是愣了下,继而又压着面部肌肉,浅浅笑了下,没说话。安宗荣搓了搓冻红了的手,瘦高的身体包在黑色的长羽绒服里,看着竟然要比没和马兰娟离婚那会矜贵,他拍了下安平的肩,也不介绍身边的女人,只问:“见邹喻了没,我和他妈妈来接她。”   安平眸光借着路灯又看了眼站他边上的女人,要是挽个发髻,再穿件旗袍,不用摆弄,就是风情。安宗荣肤浅的很,只喜欢漂亮的女人。   以前还在三水镇的时候来店里的婆娘他就只给长得好看的好脸色,他自己是做彩绘的,建筑棺材都画。八零年代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拎着个包去了南方,钱没赚着,学了门手艺回来饿得皮包骨。   就算艺考生越来越多,也出来了很多心高气傲科班出身的来抢饭碗,但安宗荣一点不受影响,没钱就逢迎着接活,兜里有两个钱就开始逍遥。   他当初跟马兰娟在一起就是看她好看,自己又管不住裤裆,两人在马兰娟十九岁的时候就搞出了个孩子。少年夫妻,那股热乎劲过了,一个整日未雨绸缪恨不能把钱袋子天天缝死在高腰内裤上,一个要快活,这中间的种种折磨外人都看在眼里,安平也见过、经过。   安平面色冷了下来:“快出来了。”   安宗荣对那女人殷勤笑着,问:“冷不冷?”   “还好。”   “冷了手放我兜里,热乎的。”   这样一个风流倜傥,又蔑视道义的男人,是要叫人糊涂的。安平还没走开,邹喻出来了,旁边还跟着王培清。   她左右看看站一起的三人,也没打招呼就往路边停着车里钻,那女人招呼王培清:“培清,你爸不是出差去了,我今天把你捎回去。”   王培清点头道谢,看了眼安平也跟着上了车。   安平在汽车发动前就要转身走,安宗荣摁着她书包把人叫住,从皮夹里往出抽红艳艳的票子,修长的手指压着边角边搓边数:“你妈总是抠抠搜搜,姑娘也大了,不知道打扮好一点。”   安平抬眸看着跟她亲了十来年的男人,他的脸开始扭曲,那脑袋变成了马哈鱼,吐着脏东西。她胸口闷闷的犯恶心,钱也不要了,让他递了个空手。   夜晚的禄家巷就像冷却后的小吃车上油腻腻的铁板,泛着经年累月的污垢,偶尔一两家门口站着敞着衣襟伪装风流的男孩,手指勾着女孩的细腰,十七八岁,是头昏脑涨的时候。   安平躺在冷透的被窝里,摸出手机给马兰娟拨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的人被吵醒,声音嗡嗡:“怎么啦?我才刚睡了没两个小时,你不在一个人脚停不下来,今天压面机还坏了,下午停摆。哎,烦死了。”   安平看着头顶的灯泡,没说话。   对面又嘀咕:“怎么了嘛?要钱?我手头那点全叫你们兄妹两要掏干了。喂,你说话,打错了?”   安平眼睛使劲眨了眨,出声:“没事,就打电话问问你。”   “你大半夜吓死个人,我这两天腰疼的直不起来,到处都是活。”马兰娟在话筒对面叹气,安平觉得她叹气的声音像是长了脑袋的蛇,尾巴卷着她脖子让人无法呼吸。   她若无其事说:“今晚见着我爸了。”   “见着不很正常,我们两只是离了,他又不是死了,再说我也没不让你见他,我没那么小气。”她停顿了两秒,又说,“你怎么见着他的,他来看你了,说了什么话?”   安平觉得人真奇怪,漫不经心地笑,手机里幽幽的光把她举起的一只手投射在水泥抹平的墙面上:“你觉着他是那么有情有义的人吗?”   “你是他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就不能看看,不能管管了。”   安平手指捏出一个老鹰的形状,影子在墙壁上滑行,这是小时候安宗荣教她的。她舔舔唇:“睡吧,我也要睡了。”   “你什么时候放假?”马兰娟问。   安平大致说了个时间,又说:“他什么都不是,你也别指望,安秦跟他一个样。 ” 第9章 chapter09 .欲望的尖喙   安平不是爸妈的第一个孩子,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比她大两岁,杳无音讯两年了。   听马兰娟今晚说话的意思,看来并不是音讯全无,只是瞒着她。安秦是马兰娟和安宗荣还没结婚的时候就怀上的孩子,那时候两人闯了祸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又不知道怎么办,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马兰娟肚子上缠了布条。   后面快要瞒不住了,马兰娟又哭又闹,安宗荣才跟家里人说了,双方找了媒人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这事也成了三水镇经久不衰的八卦之一,安平知道还是上小学的时候班里同学捅出来的。   一直以来,马兰娟对安秦的抚养就带着一种愧疚的溺爱。安秦高瘦,马兰娟就说那时候在肚子里没舒展开把他肠胃伤着了,又是抹眼泪,又是给他炖牛羊肉。   但在上学这件事上,马兰娟倒是一视同仁。在她的生长环境里,并不重视教育,男孩女孩到了十五六岁,学门手艺开个铺子守在爸妈身边,就好。   所以安秦高中毕业想去读大学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摩擦显现出来。安秦并不理会,考试,报名一点都不耽搁。任马兰娟每天在房门前唉声叹气还是以泪掩面都无动于衷。   他整天早出晚归,到了快开学的时候又自己买了车票远走高飞,到现在一次也没回来过。   看着马兰娟每天魂不守舍的,安平在家里干活更卖力。她心想让你看看谁才是真的爱你,在家守着你。   她一直都不喜欢安秦,安秦也不喜欢她,从小两人在家里就是互掐,大一点了就是谁也不理谁,她觉得安宗荣的基因在安秦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毫无责任心。   她小的时候还会觉得安宗荣抄写在本上的诗有韵味,会崇拜,会喜欢他黑色潮流夹克上的味道,此刻她最讨厌这类男人。   身上散发着艺术的迷离,时而狂热,时而低迷,没有轴心。   像针尖上的蜜,带着欲望的尖喙,先引诱人尝一口,待看清现实后再狠狠扎进那根触感最灵敏的指尖,就算这样,那一口蜜,也依旧会在痛感里激荡。   她在手机的屏幕上抹了下,清晰了点,点开通讯录里面存着许多号码,大多是三水镇的店家,往后滑了许久才找到安秦的号码,上面的备注不是哥哥,是他的本名。   安平叫不出哥哥两个字,可能是两人的年纪差距不大,也可能是她心里对安秦有种天然的敌意,他们并不相亲相爱,在物质不充裕的家庭里,多一个人就意味着资源要更紧俏一些。   她犹豫了几秒,拨通那个电话。   不是空号,也没有响很久,很快对面接起,嗓音清醒中带着一丝亢奋:“喂。”   等了几秒,安平没说话,对面有点不耐:“说话。”   “嗯,在想说什么。”安平有点后悔。   安秦手边燃着烟在画室里熬夜,外面是广阔无垠的黑,他掸了掸烟灰,不疾不徐:“想好没?”   安平有点晕乎乎的,她以为至少能寒暄一下,聊一下家里爸妈的近况,又或者是假意关心一下她的学习,都没有。   人在身体脆弱的时候会更渴望情感上的慰藉。   她淡淡:“你学校怎么样?哎,算了,我就想知道上大学怎么样?”   安秦环伺了一圈周围,这个工作室是他一个学长毕业后腾出来给他的,到处是画材,墙上钉着几张大幅的胡杨画,有些是他画的,有些是他老师画的。屋子里弥漫着水墨的味道,空气很厚重。   他也画水彩,这会手底下就是一个白天接的单。   “还行,不好不坏。”   安平了然,问:“学费贵吗?”   “7000,”安秦照实说,“你问这干嘛?”   安平说:“你学费贷款的,还是妈给你的。”   “贷的。”   但是马兰娟也给他卡里存了点生活费。   安平心里一松,要是安秦可以,那她也一定可以:“好吧,早些睡,打扰你了。”未了,她又矫情道,“你也顾好身体。”   安秦觉得莫名其妙,浅浅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他下了晚课跟宿舍的同学出去喝了点酒,又抽了烟嘴里些微发苦,他拿过放在一旁的矿泉水瓶灌了一口,漱了漱口,缓解许多。   画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姑娘烫着大波浪,脚上踩着高跟靴,穿一件雾霾蓝的毛呢大衣,腰间有一根系带,箍出她的纤腰,她嘴角捻着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骗我。”   安秦视线不再看她,拧开颜料盖子,挤颜料,洗笔调色。   姑娘很瘦,过来身轻如燕,一屁股坐他旁边的大桌子上,“你刚才跟谁打电话呢?”   “又听墙角,师姐也不怕耳朵被闲话吹歪。”   姑娘撇嘴,“你岔开话题,心虚了?”   安秦手上不停,在贴好胶带,打好底稿的卡纸上开始上色。大冬天,他在室内也穿着短袖,前胸和下摆的位置都沾了颜料,脊背把短袖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往下能看见他的劲瘦的腰。   他薄唇薄眼皮,遗传了马兰娟的白,尤其是太阳晒不到的部位。   “我妹妹。”他语气敷衍。   姑娘顺手拿起他手机去划:“我不信,你妹妹怎么这么多。”   安秦拿着画笔给底稿上色,眼神专注:“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妹妹,我怎么给你证明。”   “噢,”姑娘有点气,“那给你写信的那个也是亲妹妹?你爸妈这么喜欢小孩,一下生三个。”   “我们那生八个的都有,三个也不算多。”   “你就骗我吧!”   安秦不接话了,他在废卡纸上试了下色,不太满意,继续调色。姑娘坐了会,又说:“你整天忙这些,我毕业展你操心没?”   他手上的画笔在调色板上打着圈,抬眸瞥了一眼坐桌上的人,笑说:“天天忙着操你,哪顾得上。”   谢听然被这话激的身体一颤,耳朵烧了起来,她伸手在安秦的肩膀上捶了一下,很快又绷住情绪:“你不要脸,我说的画展,你扯什么?”   安秦盯着调色板上戳到一起的颜料,将笔扔进水桶里,拉着矮凳往右转了四十五度,正对着谢听然,手附在她穿着丝袜的膝盖上,谢听然摁不住他手,看着反倒是引诱他往里面摸一样。   瞬间失重,安秦一手将人拉坐到自己腿上,谢听然大衣还好好的穿在身上,但里面的衣服一团糟。   安秦喘着气:“商量一下,四张大的我画,十二张小的,一人一半。不然累死,你也心疼是不是?”   画室的灯在摇晃,交叠的影子贴着大幅的水墨画摆动, 谢听然的声音被蛮横地打断,“我......不要,你答应我了。”   “真不要?”安秦混淆概念。   谢听然手臂环着他后脑,收紧:“不......要,是谁刚来这跟个小可怜似的,带你吃喝带你玩,还带你看画展的,就连你的画材也是我买的,我现在要点回报也无可厚非。”   她说话习惯性前半句调子淡淡,最后一个词一定要加重音上扬。安秦掐着她腰,把人扶正,“坐好。”   “哎呀,我难受,你动......”   这个画室在美术楼的五楼,夜半阒寂,声音也被放大,许久平静下来。安秦把人又抱回桌上,从一边的抽纸袋里抽了几张纸随便擦了下,重又叠了几张从谢听然大衣下摆伸进去,抹了几下,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安秦拿起手机边划信息边说:“衣服整理下,我送你回去。”   谢听然手臂伸长,够到他肩膀,“想当护花使者?我陪你嘛,你画画我在一边看着你多浪漫。”   “你确定?这个上色要搞到三点。”   谢听然闻言利落地收回手臂开始整理衣服,她昨天晚上冲浪就熬了一晚上,本来就想睡觉,刚活动完这会更困:“好吧,我回去睡个美容觉,明天美美的来见你。”   “好。”   两下从画室出来的时候,谢听然搂靠在安秦肩膀上,问了句:“你爱我吗?”   楼道里的灯应声而亮,墙面上到处贴着已经作古的画家,安秦唇角弯了下,“爱啊。”   谢听然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哒哒,她把手塞进安秦外套口袋里抓住他手,“人家说问一个男人谈过几次恋爱,不管他谈过多少个,他都会说三个。一个是只牵了牵手,碰了碰嘴皮子的初恋,一个是要生要死爱过的白月光,还有一个就是现任,他们一般会说,最爱的是现任。你呢?你有没有前面那两个?”   安秦低眸借着楼梯间暖黄色的灯光去看身边的姑娘,他们在一起半年还是五个月?怎么在一起的?这些记忆他已经模糊了,他是喜欢谢听然的,要是没什么大的变数,毕业后跟她成家也无不可。   爱是一种毁灭的力量,要为了一个人疯癫,要为了一个人搞坏身体,甚至自毁前程,他没遇见过那样一个人,也不想遇见。   喜欢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   安秦在兜里反握住谢听然的手:“你要是再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我把你变成前面那两个。”   谢听然不满意地嘟囔:“我要查岗,我不信你今晚电话是打给妹妹的。”   “你不是偷听了吗?没听见内容?”   “听见了啊,她让你顾好身体。”谢听然手从他上衣口袋抽出来,摸到裤兜里去掏他手机,安秦摁住她手,“再闹我真生气了。”   他越抗拒,谢听然越不安:“那你开免提再给她打个电话我听听。”   安秦烦闷,掏出手机,划开通话记录当着谢听然的面拨了电话。已经要凌晨,安平月经痛,没有硬抗,早早睡了。   原始的手机铃声将她惊醒,安平眯眯眼去看来电人的名字,接起后她压着火问:“啥事?”   安秦无奈:“就看你睡......”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谢听然已经凑到话筒边,语调甜腻:“妹妹,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你哥哥跟我说他有个妹妹,我就特别想跟你打个招呼。”   安平不明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被人搅了清梦:“现在十二点了。”   谢听然撩开被风裹到嘴边的头发,自己将电话拿在手里:“妹妹,你多大了?你哥哥嘴巴严实得很都不说,你喜欢什么,化妆品还是电子产品,我给你送个礼物好不好?”   哄小孩似的。   安平坐起来,肚子上的热水袋随着动作幅度滑下来,她握手里,还是很烫。   “不用,不用,你们相处开心就好。”她想挂电话,当然也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你可以叫我安平,你有机会到我们家来玩。”   谢听然开心了,左手摸上安秦的耳垂揪了揪:“好啊,说定了,到时候我带你吃好吃的,买好看的衣服。” 第10章 chapter10 .向下的路   冬夜难有清透的月光,一片黑压得密不透风。安平挂了电话闭眼使劲入睡,没成功。她又闭着眼冥想,过往记忆却纷至沓来,脑海里越烦扰。   她索性睁开眼睛,拿起手机打开 QQ 空间,夜猫子不少。刷新后全是一些致郁短句,那时候很流行一些描写青春伤痛的句子,很多人还会为此专门弄个摘抄本。翻了一圈,越看越不是滋味,安平刚要关上,看见五分钟前王培清分享了一个游戏战绩在空间。   想起今晚站校门口冷风里的委屈,她在好友列表找见那个黄发男的头像点进去,按着小小的九键,发了句:“今晚给你当司机的那是我爹。”   最近几日王崇礼不在,王培清日子快活了不少,主要是时间可以自己安排。   晚上回来他写了几道题,打了把游戏,这会还是忍不住握着铁杵撸。身体发育的膨胀感很折磨人,初中主要是身高往上窜,自上了高中开始,他明显感觉自己进入了尼罗河的泛滥期。现在更是每天如烈火般燎原,即使是这样被课业折磨着的时候也不例外。   为了不过度纵容,他决定隔个几周最多忍不住的时候来一次,今晚好不容易摸了把游戏,结果队友在里面开玩笑讲荤段子,话题不知不觉就变了风向,他恨自己瞬间飞跃的想象力。   男生之间会传黄图,熟了之后会分享一些情欲电影,当然重点不在情而在欲。王培清自知是个受不了诱惑的玩意,不敢沉溺,只匆匆一瞥,不保存。他手机里存着一张传教士体位的教学图,每次他都会看着这张图做手活。   黑夜里亮光的屏幕上忽然杀出一条消息,王培清微张着的唇瓣瞬间合上,手中的动作按了暂停,差点熄火。   他虽意识上强调有欲望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但心底多少还是有点怵的。圣洁的品学兼优的孩子怎么能拥有情欲。生物课上老师都羞于放完整的人体结构图,他还记得美术课上大卫像丢失的下半身。待所有的生殖和欲望都被阉割,被安在高尚和堕落的两级,被道德戳记所封印,隐秘的角落会成为代价的沃土。   他看着那条消息,顶着被子缓了几秒,收拾干净,回:“我谢谢你爹。”   安平手机握在手里,摊在被子上,听见 QQ 的跳动声,迅速拿过看了眼,斟酌一番回:“打扰你休息了?说话这么冲。”   安平回完消息,手机扔一边睁着眼等 QQ 的提示音,大概过了两分钟还是没有,她不禁拿起手机看了眼,空空如也。   她又回:“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她自问自答:“安平。”   连续叠着的三条消息都被忽视,安平好想把屏幕戳破在对面人脑袋上留个窟窿。一会,她快要在等待和放弃的反复拉扯里睡着的时候,手机响,对方回:“抱歉,刚去了个洗手间。”   王培清一边清理自己房间垃圾桶里的垃圾,一边磨着对面的人。他倒要看看对方要作什么妖,他接触过的女生并不多,一类是跟邹喻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类是上学的时候对他有过好感,刻意接近的女同学。   总的来说,和她们之间的来往总是秉承着尊重、礼貌。大家在班里多数时候还是男女自动分成两派,那天晚上安平冲过来给他 QQ 号的时候,他多少以为她是想攻略自己的。   现在夜半来信,这样的意图更明显了。   安平原本想兴致勃勃跟人聊聊,三分钟,就三分钟,她的期待感拉到顶点,又摔下,这会看着消息已经索然无味。   她还是问:“你喜欢邹喻?”   呵,王培清躺床上看着手机界面上的新消息,心里愈发笃定。不过他没想到安平这么藏不住,他回:“怎么?我喜欢或是不喜欢她对你有什么影响?”   安平的瞌睡虫来了,她已经没法认真思考这条信息了,只说自己心里想的:“你要是喜欢她,我现在就删了你。”   然后保持距离,其实不用刻意,很快这个礼拜结束,她短暂的体验就会结束。   王培清看着对方发过来的消息,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眼花,这姑娘脑子里插着根竹竿吧,大脑表面的褶皱都被撑平了,这是要变相表白?   还是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他回:“我为什么告诉你,你家住太平洋边上。”   安平再看这条消息的时候,眼皮已经压成了一条缝,努力挣开,很快又闭上了,她撑着意志最后回了两个字:“拜拜。”   呃......,王培清脸色黑了下来,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手机扔桌上睡了。   他承认,因为各种“耳濡目染”,他对安平有偏见。   偏见维护他现有的生活秩序,但恰恰他又不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还有八天就是除夕,不算今天还有两天一中的寒假补课就结束了。安平早上看见王培清顶着一圈泛青的眼睛瞪她,想着昨晚半夜给人发消息确实不恰当,于是写了个纸条道歉。   她手指捅了捅堵在她眼前的脊背,在王培清转身不解地看她时指了指放在桌子边沿的纸条。   他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但好歹伸手拿走了。   一会纸条原路返回,安平蓝色墨水笔字迹的下面多了几个字:“别招我,对你没兴趣。”   安平愤愤,伸手想捅一下前面的人,但是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代课的数学老师进来,是个年轻的刚硕士毕业的小伙,热情饱满,戴着眼镜,讲课的时候喜欢捏着手写笔的两头,班里女生这几天听课都精神了不少。   安平气哄哄将手收回来,拳头很硬。   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气他过于直白且伤自尊的拒绝,还是气他没有眼力见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又或者单纯气他目中无人的态度。   总之,她瞧男生的黑名单里多了王培清这类的。   数学课结束是一个大课间,昨夜又下了雪,地面不干净,学生都在教学楼里活动。   一整天,安平刻意避开跟前面那男的有可能产生的肢体或眼神接触,她谨记着张志强的教导,不惹是生非。   她害怕自己忍不住胳膊肘杵他下巴上。   傍晚吃完晚饭的学生陆续回到教室,安平嫌去外面浪费时间,干嚼了一块饼。邹喻和王培清他们一般都到教师食堂吃小灶,回来的时候撞见安平趴在教室外面的阳台发呆。   邹喻走过去拍了下安平的肩膀,有意膈应:“昨天晚上见着你爸开心不?”   安平无所谓笑了笑:“别用这招激我,免疫了。”   人第一次失望的时候心脏会疼,还会伴随着蜇人的眼泪;再次失望,也免不了两颊泛酸;等到后面就是苦笑,最后会一边告诫自己一边一节一节拆掉为他高筑的灯光舞台。   这个过程不好受,但要到很久以后,安平才能体悟到人生就是一条向下的路。   “不错,”邹喻鼓励口吻,“还不是很笨。”   安平现在看她也没觉着讨厌,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又都懒得在对方面前伪装,很多话说起来反倒方便,她倾吐:“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还有个哥哥。”   大理石台面有点冰,邹喻瞳孔放大,心里一咯噔。   “听说过。”她勉力维持表情自然。   安平继续道:“他跟我爸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很像,性格也很像,很是自私。昨天晚上跟他女朋友打电话给我了,我挺想告诉他女朋友他很有出轨的潜质。”   邹喻直起身,她心脏像被拧干了,干巴巴的难受,她语调干涩,问:“你哥哥谈女朋友了?”   “嗯,”安平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也忽略了邹喻问这话的奇怪之处,喋喋,“他谈女朋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以前上高中就谈,跟他一个画室的姑娘,一毕业就甩了对方说谈不了异地恋。他的女朋友确切地说就没断过。”家里还放着那些女孩们送给他的小礼物,一罐子手折的星星、千纸鹤......,都待在角落里积灰。   邹喻将无措的双手放进校服口袋里,死死磋磨着上面的网状面料,她想说什么,唇瓣被粘住张不开。   安平侧身看她,说正事:“你昨天不是说要给我讲改错的技巧嘛,还算数吗?”   邹喻轻哼一声,声音冷冷的:“我不记得答应过你。”她胸口好像装了一个水气球,捏起来噗噗的响。   她扔下这句话就往教室走,安平赶紧跟上:“你出尔反尔。”   邹喻不理她。   安平追在她后面,拽住她衣服:“邹喻,我刚说错话了?你别这么反复无常行不,跟学过川剧变脸似的。”   邹喻转身,甩掉安平的手,眼神里面藏着雾气,死死盯着她,“你知道你缺什么嘛?”   安平拧眉等她的后话。   果然也不是什么好话,邹喻同样的口吻道:“自知之明。明知道是天壤之别还偏要来表现表现,你以为你听几节课能改变什么,给你几分好脸色就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   “我没那么觉着。”安平蹙眉不解。   邹喻好像在释放被压抑的情绪,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刻薄:“在我面前装大度,假惺惺。我帮你一两下,是因为你对我完全不构成威胁知道吗?你又凭什么说别人。”   “我说你什么了?”安平只觉得邹喻这气来的莫名,教室里一部分同学在打闹,也有几个听见动静的,肩靠肩凑过来看热闹。   邹喻摇摇头:“你不需要知道。”她汹涌的情绪开始退潮。   安平不想忍了:“莫名其妙,你要是不乐意教我就算了,冷嘲热讽没意思。”   邹喻平复自己的情绪,仰着下巴,傲然道:“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你说你自以为是,不知好歹。”   “我不说。”   “不说啊,那再见。”   安平想想自己 50 分的成绩,牙都要咬碎了,决定弯这个腰,嘴里囫囵:“我承认我自以为是,不知好歹行了吧!”   邹喻解气了,挥挥手:“听见了,但,我英语不好,教不了你。”   安平被羞辱了一番,心里很着火,但是她得忍着,不能砸了班主任的人情。她几乎是咬着下唇,说了句:“你给我等着,我先给你记一笔。”   邹喻并没有因为赢了安平一局而开心,她甚至有点失望。看安平因为生气鼓起的双颊,泄气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吧!”   安平已经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摊开英语的习题集闷头读了起来,也不理会邹喻。   邹喻走近,用胳膊捅了捅她:“喂,我跟你说话呢?”   “你要是有病就吃药,”安平将她手臂推开,眼珠子涨呼呼的,看着纸上被笔尖划出去的一横,心里愈发闷闷,“我求着你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话了,别互相找不痛快。”   邹喻想转身就走,但心里多少因为刚才的失控愧疚。她手握拳在王培清肩头轻轻捶了下,待人转头看她,说:“你给她讲讲英语题好吧,我答应了的。”   安平这会看着眼前两人,那感觉就像看贴在步行街人行横道上的黄色卡片。压不住欲望想看两眼,但又实在觉得嫌恶。   她迎上王培清的视线,一字一顿道:“不用,谢谢!” 第11章 chapter11 .一把带子弹的枪   “讲题啊,小事,我都可以。”   “不需要。”   “我也没什么勉强,你确定不需要?”   王培清看着安平低垂的脑袋,她的头发真密,扎马尾的皮绳缠的很松,被头发的重量压得摇摇欲坠。他以为自己的意思很明确了,简单的好人好事可以做,但她要是想借此更进一步就不行了。   不料,安平捂着自尊并不领情,抬眸盯着他说:“真用不着。”年轻的女孩讨厌施舍般的好意。   但王培清这会看安平就跟看扔锅里的死鸭子般,只有嘴硬。   他朝邹喻摊摊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课间他又看见安平在问于毅,于毅本身成绩就是半瓶子水在晃荡,上初中的时候他妈盯着成绩还行,上了一中,他妈跟不了辅导,各科成绩都在下游挣扎。   有些知识他也说不清楚,就看安平揪着一个问题反复问他。于毅回的模棱两可,男孩又不愿表现出自己不行,尤其安平还是个隔壁学校来的,他更是不能落了威风。   实在着不住,于毅就转头问王培清。王培清说了之后,他转头又去兴致勃勃地讲给安平听。   正式放假前的最后两天,安平没跟邹喻说过话,也没有跟王培清再有任何接触。   邹喻的那些话像闷在罐子里的毛豆腐,后味很冲。初始她并不在意,但是当她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摆在桌面上后,她也会觉得难堪。   宜阳已经彻底进入冬季的狂欢,电视调到哪个台都是飘着红穗子的灯笼,晚会的预热已经如火如荼。大街上到处都是见缝插针摆摊卖瓜子糖茶的,炮仗和对联堆积如山。   相较之下,教室里的气氛就要沉稳多了。只有还是在小孩子的时候新年才具有足够的魅力,因为纯真,也因为匮乏,但高中生,生活里充斥着成绩、高考,理不清的男女暧昧,追星,这里面随意挑一件带来的刺激都要比新年更甚。   今天是安平在一中的最后一天,2 月 6 号。   下午放学的时候教室里一改往日的沉闷,躁动不安。她依旧听课、学习,不会的问题还是找于毅,至于于毅从哪里问来的,无所谓。   最后一节大课是数学,年轻的老师,尚且带着普度众生的理想,还不愿将成绩看做星空。最后的十分钟,他没有再讲题,让大家聊天说笑。   安平听着一片嗡嗡声,在想要不要打个招呼再走,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认识几个人,过了今天,又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无需刻意营造离别的氛围。于是她也没有再多言。   只是找于毅要了他的 QQ 号,说:“这段时间很感谢你的,以后还联系。”   于毅豪气:“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给我发消息,我保证我会不会的,都给你解决了。”   安平将桌上的书本全部塞进她书包里,笑着又在桌肚里摸了摸:“那我是不是得欠你一顿饭。”   “肯定啊,”于毅有些感慨,“估计高考前都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但考完可以一起玩,到时候联系你。”   几个月之后的事情谁说得上,那时候他还记得她再说吧!   安平答应:“好啊,等渡过这劫,好好放松一下。”   王培清桌肚里大部分东西都没动,只拿了些必要的,过年也没几天,放假了学校王崇礼也是想来就可以进来。而且他听几个叔叔阿姨的意思,在大年 28 之前,每天还是要让他们来学校复习,美其名曰学校有学习氛围,在家学着学着就学上床了。   他听着安平和于毅说的话,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人总希望自己是特别的,情感上的一视同仁最为残忍。这么看来加 QQ 也代表不了什么,要不安平就是海王属性,广撒网,捞着一个是一个。   她也不一定就喜欢,说不定就是给自己找个免费的辅导老师。   下课铃响,一切跟往常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安平视线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拍了下埋头收拾东西的于毅,笑说:“我先走了啊,再见。”   于毅愣了下,些微不舍:“嗯,再联系。”   安平去了中间的教师办公室,张志强等着给学生们安排假期注意事项,还没走。安平进去的时候他在看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小说,南派三叔风靡起来后,真正掏走了不少中学生的零钱包。   他见安平进来,将书折了页倒扣在桌上,笑意盈盈:“怎么样,这半个月收获满满吧?”   安平点头:“嗯,学了很多,还要谢谢您。明天就放假了,我想过来跟您打声招呼,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张志强看她:“你们班主任可就指着你这一棵苗子,加油!”   他倒是真心实意,在提起她们班任的时候神情有些过往种种是云烟,也是秘境的怅惘,再老的人都有过青春,只不过慢慢青春就变得不值一提,甚至是一种负累。   “嗯,谢谢您。”   王培清把安平跟于毅打完招呼后就背包出去这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假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问于毅:“她走了?”   “谁?”于毅将周考的卷子掏出来扔桌肚里,不打算带回家,关键是上面的分数没法让他妈过个安心年,“你说安平?”   “嗯,我看她出去了。”   于毅手上不停:“走了啊,我们都要放假了,不走干嘛?不过离这么近,说不定还能见着。我们要不要打赌,看她能不能考上大学?”   王培清将薄薄的书包挎肩上,双手揣上衣兜里,半个下巴戳衣领里,等张志强在黑板上写下一句鞭策他们即使假期也不要松懈的鸡汤。   “无聊,不赌。”他拒绝,忽然感觉背后失去了一个屏障,一时不适应,随即调侃于毅,“她走就跟你打招呼了,看来你的魅力还是发扬光大了。”   于毅嘿嘿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恶心。”   王培清眼眸垂下,原本在看自己脚上的鞋,但是一张揉成团的纸条闯入他的视线,他捡起看见上面有他的笔迹。   是安平写给他的那张,她随手就丢了。   他手指不自觉地展开,看了眼,又揉皱,转身对准后面的垃圾桶,后臂微微用力一掷,纸团精准无误地掉进垃圾桶。   于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坐直:“对啊,你看她不光只跟我打了招呼,而且还加了我 QQ,还说一起玩,这不是信号是什么?”   王培清无语,后背虚靠着后边那张桌子听张志强在讲台前说假期注意事项。   于毅心花怒放:“要是她能考上,再跟我考一个地方就更好了,那我就追她。”   王培清实在觉得这人脑子被驴踢了,没有一点即将身为成年人的判断力。他直言:“她可不光加了你。”   于毅诧异,声音没压住,被张志强骂了两句。等全部都结束了,学生们开始拎着大包小包离开教室,于毅拽住他问:“她是不是还加了你?”   “嗯。”王培清约了人在操场打球,包上挂着篮球着急往外走。   于毅不依:“我知道了,是昨天还是前天,你要给她传答案的时候加的吧!”   “没错,”王培清忍不住白眼,“你能不能别自己加戏,喜欢就追,不喜欢就别一副寂寞骚样,磨叽。”   于毅抖动下颌,有气说不出,他松开王培清,很快人就不见了影子。   安平的 QQ 好友邀请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就发过来了,于毅问她:“干嘛呢?”   她大拇指迟钝地敲了几个字:“吃火锅呢。”   照例,周六晚上的火锅局。钱同元每周也是训练六天,一般周六他都会叫裴江南一起来吃火锅。今天多了个人,也是体育生,不过是个专项踢足球的。   安平知道这男生跟自己一个班,也知道姓甚名谁,不过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无事的话他一般不会到教室的后面几排去,自然也没跟他怎么讲过话。   钱同元的电锅放在地上,垫了一个硬纸箱,他们四个端着碗拿着凳子围坐在锅边,嘻嘻哈哈。   钱同元看安平不专心,拿着手机敲敲打打,问:“你跟谁发消息呢?这么上心。”   安平将刚才晾在碗里的一块豆腐塞嘴里,囫囵:“你不认识,一中的。”   “你简直见色忘友。”   “胡说什么,”安平轻嗤,“单纯想让人学习上带带我,到下学期联考看能不能要要卷子什么的。”   钱同元一脸不信:“你就是看上一中的男生了,跟咱们学校那些个肤浅的女生一样。”   职中的男生每天必做两件事,一讨论学校里的漂亮女生,二对着隔壁学校的男生骂骂咧咧。   这是体育生。   至于其他男生,一般都是讨论学校里的漂亮女生,然后再对着操场里训练的体育生骂骂咧咧。   安平气鼓鼓:“我就肤浅咋了,哦,我就不能看上个隔壁品学兼优的,非得烂在咱们学校这个坑坑里。”   一旁一直闷不吭声的男生听见安平这话,抬眸看她。安平去夹锅里面的鱼丸,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把羽绒服脱掉了,就剩下里面单薄的黑色卫衣,头发剃得很短,看着有点凶。两人挨得很近,安平能闻到他身上热气腾腾的味道。   偏偏她筷子底下的鱼丸不愿意被吃掉,安平筷子一靠近,它就挣脱。男生拿了放在他边上菜篮子里的勺子,在沸腾的红锅里将鱼丸捞起,示意安平拿碗去接。   她接过,开口说了谢谢。又说:“声明,我刚才那话可不针对你们两。”   钱同元一脸看透她的表情,跟坐他旁边的裴江南耳语什么。安平有口无言,专心消灭碗里的鱼丸。   男生也没说话,拿起一边的土豆片要往锅里下,安平眼疾手快,左手伸出去挡住他的动作:“林东行,你先别把土豆下进去,等会锅都糊了,先煮点其他的菜。”   林东行止住动作,肩膀一滞,有一瞬间的出神,“好。”   钱同元边给裴江南夹菜,边说:“我就搞不明白,把他们一中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我们学校就人才济济。你就比如说林东行,哪里差了。学习好不能代表什么都好,教育都提倡全面发展了,你看人也要眼光放宽一点好嘛!”   安平没耐心:“学习好至少说明脑子合适着,不像你满脑子肌肉。”她后半句骂人的话是对着钱同元用唇语说的,裴江南在,她也不好太放肆。   林东行脸上带着木木的微笑,在他精壮的身躯上莫名和谐,好像他从小就只会这么一种笑。讲实话不太自然,安平低头往嘴里扒了一口嫩豆苗,辣味瞬间冲到眼睛,她忽想起第一次见王培清时他的颓靡样。   他即使生着病,也带着一种在初秋凉爽的午后阳光里惬意摇曳的枝繁叶茂样。 第12章 chapter12 .除夕   安平再见到王培清是除夕那天。   安秦在年二十七那天忽然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店门前,没有任何征兆。马兰娟很激动,围前围后问他在外面吃的好不好,怎么瘦了一大圈。又问回来几天,再回去不回去,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冷一热。   安平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她也挺想安秦的,兄妹之间的那种感觉很矛盾。她是跟着安秦长大的,在他离开三水镇前,他两共享一个记忆空间,就算这里面计较多余温情。   她翘着脚在老旧的玻璃柜面前数钱,一副主人家姿态,又假装自然地说:“回来了。”   安秦将他的大号行李箱拎进房间,只鼻音“嗯”了声。   馍馍店到了要过年的时候生意着实惨淡得很,但是马兰娟是那种掉墙缝里的钱都舍不得的人,脑袋夹破也要往出来掏。   一直坚持到正月二十九,店铺的门还开着。安平边守店边看书,马兰娟连着几天在院子最里面的厨房里忙活着准备各种吃食,煮肉、炸丸子、煎糖果子。   她难得不抱怨,脸上笑容洋溢。   至于安秦,一回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参加同学聚会,几乎天天都七分醉状态。晚上回来就是待在堂屋的客厅跟谢听然聊电话,马兰娟守着他迟迟不愿意回房间睡觉。   但她一问电话对面的女孩是谁,安秦永远一套说辞:“同学。”   马兰娟噘嘴嘀咕:“谁会跟同学说我也想你这种话。”   除夕,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在宜阳很流行抢集。安平和安秦被马兰娟派出去到市里买一些凉拌菜,再买点虾、鱼之类的来丰富年夜饭的餐桌。   安秦成熟了一点,为什么这么说呢?以前他很不喜欢带着安平出门,尤其是两人个头都窜得快,一出去他同学或者路人就会把两人误认为情侣,他很嫌弃。   上初中的时候两人只有一辆自行车,所以上学的时候需要他载着安平,但他明令禁止安平抓他腰,衣服都不行。后来干脆出门的时候不跟她在同一水平线走,准确来说禁止一切亲密接触。   今天坐大巴车的时候他破天荒坐到了安平边上,让她着实刮目相看了一回。   天气好像就只有她在一中补课那段时间阴风阵阵,最近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但是冬日里的阳光也没有温度。   安平路上问安秦一些学校的事情,他都回答,但是并不热情,问了几个之后,安平也觉得没意思,便不问了。   宜阳的新年气氛在年二十九这一天攀顶,到处都是人。他们要去的市场,在市中心的一个古建筑旁边,高耸的灰青色塔尖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一点韵味,据说是宋代的建筑。   宜阳人结婚跟风似的,车队在去酒店的途中都要绕着这个古建筑转几圈。   安平跟着安秦好不容易挤进卖海鲜的摊位,穿着皮围裙的男人手起刀落,一刀背就将活蹦乱跳的鱼拍死在案桌上,手十分灵活地掏出里面的内脏。   他们拎着买好的鱼从市场最拥挤的位置往出走,安秦看见一家很有年代感的字画装裱店,他要进去看看。   安平对这些东西无兴趣,正想说:你去看,我在外面等你。她还没开口就看见从隔壁一家音像店出来的邹喻和王培清。   正在对面两人也略显诧异和震惊的时候,安平鬼使神差地拽了拽安秦的衣服,说:“哥哥,妈妈让我们买了东西早点回去。”   声音还很大。   安秦听着那句娇气的“哥哥”,脚趾难受地乱抓,甩开安平抓着他衣角的手:“你犯什么病,别突然这样,挺吓人的。”   安平一本正经:“我们两是亲兄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不喊你哥哥喊你什么?”她余光去瞥对面两人。   怎么感觉邹喻的反应比王培清还要大。   安平还没摸清楚状况,邹喻便走到跟前,话却是对安秦说的:“你回来了。”她面上惯常的骄傲和波澜不惊被戳破,有点轻颤。   安秦点头,换了只手提袋子,才把目光望向她。   “回来两天了。”   安平完全状况外,不知道这两人又是怎么认识的。她抬眸看了眼同样状况外的王培清,相顾无言。她不是很喜欢安秦和邹喻认识这个事实,她觉得她和邹喻之间有一条楚河汉界,安宗荣已经叛变了,要是安秦再叛变,那么她的阵营就要失守了。   站在门口实在影响别人做生意,邹喻开口:“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依旧是对安秦说的。   安秦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答应:“好,从拱桥出去,到鼓楼那边吧,人少点。”   他转身将手里的黑色厚塑料袋递到安平手上:“你等我一会,看你是想先逛逛还是自己先吃点东西都行,我好了给你打电话。”   安平下意识想窥见他两之间的秘密,但是她又装出一副不屑模样:“没事,不着急,你慢慢聊。”   邹喻跟王培清说了差不多类似的话,接着那两人就一前一后在逆行的人流中出了圆形的拱桥。   安平早上没有吃东西,这会已经饿了,她手里的鱼被掏了内脏还没死透,在袋子里跳动几下,动作弹在她腿上,她回神。   对王培清说:“我要去吃串串,你去吗?”   王培清觉得自己就是巴甫洛夫的狗,跟他对面隔了两步站着的这姑娘的邀请就是铃铛。那天她加他 QQ,深夜发消息是第一次摇铃。第二天的纸条,是第二次摇铃。这次纯属巧合,但他不免还是觉得他很像被条件反射驯化的狗,这个认识让人不舒服。   他手上挂着一个装唱片的白色塑料袋,手揣在兜里,想了下回:“去,我也饿了。”   这里是一个大型的综合市场,里面卖什么的都有,被规划成了不同的区域,穿过前面的成衣店走大概一百米左右就会到最里侧的小吃街。   安平手里拎着鱼,重量不轻,手指被袋子勒出肿胀的勒痕,她左右腾了下手。王培清在她右侧,看见她动作问:“要不我帮你拿?”   “不用。”安平回的很快。人挤人,好不容易到后面的小吃街,卖串串的小店里挤满了人,安平皱眉,说:“要不换一个人少的吃吧!”   她没有耐心,不愿意站在原地等待。因为她没法让自己在等待的时候平静下来,总会下意识焦灼不安。   王培清走进店里问正在店里忙碌的老板娘:“老板,等的话要多久?”   “十分钟,这桌人马上就吃好了。”   他转头问安平:“等等?”   安平点头,他站在台阶上比她高出许多,仰头看着很累。   小店外面摆了一些红色的塑料凳,专门给客人坐着等的。安平挑了个干净些的坐下,俯身将装鱼的袋子系紧。   起身抬眸正好跟刚在她旁边坐下的王培清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的有点尴尬,别开脸。   一会,安平问他:“你和邹喻你们是在约会?”   王培清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认为他和邹喻是情侣关系。不过也确实,那晚她发 QQ 消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没有正面回应,她基于此默认也情有可原。   他回:“不是,我们两没谈恋爱,就一起出来散散心。”   “哦。”安平心里平衡了一些,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刚刚那个是我亲哥,我们两年龄差不多,每次出去也是被误认为情侣,挺尴尬的。”她看不见自己笑得有点傻。   王培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问她:“你哥哥是不是在上大学?”   “嗯。”安平诧异他为什么问这个,正想问,老板招呼他们进屋。   安平拎着自己的鱼,王培清拿着唱片一起进去。占好座后,王培清拿了个篮子站冰柜边选菜:“你吃什么自己拿。”   安平拉开她那边的柜门问:“你能吃辣吗?”   “少一点没问题。”   “那我们吃一个锅,要个微辣行吗?”   王培清对这种类似于麻辣烫类的食物兴趣都不大,也吃不了多少,于是道:“可以。”   安平还在想为了贪小便宜跟他吃一个锅实在不明智,照这人的脾性,估计还以为她要借机跟他套近乎。他能答应,她是属实没想到。   她也不别扭了,拿了自己想吃的菜就往王培清手上的篮子里放。牛羊肉,花豆腐、金针菇、笋子、鹌鹑蛋、面筋.....,几乎除了内脏之外的都拿了一份。   “我还要加一份麻辣粉你要不要?”   王培清摇头,那些香菜牛肉和时蔬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安平不勉强,在老板将他们的锅底端过来之前掏出手机看了眼,QQ 消息没有静音,弹跳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很清脆,她敲字回:“在宜阳抢年货,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是钱同元,去她家店里看她不在,发消息来问。   钱同元回:“那你帮我带包烟。”镇上就那么几家小卖部,跟钱家都相熟,他要是去买,没一会他爸准知道,皮带伺候都是小事,断了经济才要命。   安平要价:“要什么牌子的?外加跑路费 10 块。”   “你改姓吧,跟我姓钱得了。”钱同元吐槽,“七匹狼,要一盒就够了。”   安平回了句:“明白。”收了电话。   王培清坐她对面,手里握着一个纸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水汽。他看着安平,又不说话。让人有点压迫感,安平不喜这样的氛围,主动挑了个话题,问:“你抽烟吗?”   “不抽。”他回。   安平笑说:“你还是个异类,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很多都想装成熟,觉得会抽烟了就成男人了。”   王培清喝了口水,他不斯文,但是动作中多少带着点被教化的雅:“我爸压着我,不然我应该也挺混的。”   两人说话的间隙,锅开始沸腾。安平把篮子里的菜放了一半到锅里,眸光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说:“那天在商场,你朋友说的话你没有反驳,所以你也是那么认为的。”   王培清已经忘了之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不愉快,有点懵:“什么?”   安平看着锅里被煮得变色的牛肉,忽而泄气,没有了期待感:“你记性这么不好,之前在商场的洗手间,你朋友说职中的女生都是公交车。”   “哦,”他应该是想起来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其实他很少跟女生打交道,初高中都有过给他递情书的姑娘,但是碍于王崇礼的威严,也没有姑娘真敢跟他谈恋爱,跟邹喻的来往就更简单了。   他说:“你就当他放屁。”   安平深深看他一眼,埋头开始吃东西。她那碗麻辣粉上裹着一层红油,她吃了一会,嘴唇也被染红了,像掰开后鲜艳欲滴的石榴。 第13章 chapter13 .新年快乐   安秦和邹喻回来前吃串串的两人已经吃好,站在东北面一块空地上晒太阳。王培清一只脚撑着墙面,半眯着眸子看发丝在太阳下跳舞的安平,问:“你很介意那天的事?”   “没有哪个女生被那么说了不介意吧?”安平双手揣在上衣兜里,鱼放在她脚边,她扬眉迎着阳光看男生。   王培清解释:“他说的不是你。”   安平轻笑一下:“我就是职中的女生,你说他不是在说我,你自己觉得牵强不牵强。”   看她依旧纠结,王培清照实说:“你当时就应该别忍,打他的。但是你忍住了没动手,错过了出气的机会就不要再想了,给自己徒增烦恼。”   安平直视他,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对他的感觉。很奇怪,不够绅士、不够正义,却擅长将这些负面的东西转化成理应如此,安平好奇他这样的人的信条?   “你说得对。”安平唇角扬了扬,如是回。   安秦的电话及时进来,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即将凝固前,她接起说了位置。没一会,安秦和邹喻一起过来,那两人之间的氛围给人的感觉像是吃了一口三分熟的牛排,还带着血难以下咽。   邹喻脸色很差,她喊:“走了,王培清。”   王培清经过安平时还很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弄得安平原本平静泛绿的心湖跌落一颗石子。   待那两人离开视线,安平问安秦:“你怎么跟她认识的?难道爸也带着你和她一起吃饭了?”   安秦拎起地上的鱼,一手将自己毛呢大衣的领子拉紧:“我画画班的同学。”   他没说实话,避重就轻地回答了安平的问题。   至于邹喻,该怎么定位呢?   是她含苞待绽时滴在蕊心的一滴硫酸,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王培清不愿主动去窥探别人的秘密,但是邹喻的情绪开始失控,从市场出来,一开始她的眼泪还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等第一颗掉出来砸在手臂上后,其他的便纷至沓来。   他从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到邹喻手里,安慰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你整理一下情绪,不然你妈看见要着急了。”   邹喻手臂掩着嘴巴,一个劲点头。   王培清有点无措,他轻轻拍了拍邹喻肩膀。   走了一段路,邹喻止住了哭,抽噎着说:“他说他有女朋友了,让我好好学习,跟适合我的男孩在一起。我不知道谁适合我,我只知道我喜欢他,他是我每天熬到深夜还在坚持的动力。”   王培清初中对班里的一个女生有过好感,但是某一天他听见那个女孩在班里吹牛后瞬间就不喜欢了。   他不能对邹喻的难过感同身受,便说:“那你就听他的,好好学习,上大学谈个比他更好的男朋友。”   邹喻痛心摇头,她想起刚才站在她面前漫不经心的安秦。   她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他笑着说:“你想让我回你什么?”   她说:“什么都可以,你可以说说你的大学生活,或者给我鼓鼓劲也行。”   安秦很高,他穿着半高领的浅色毛衣,露出来的脖颈很好看,但是说出的话很刺人:“下次吧,我会偷偷给你写。不然我女朋友又要闹我了。”   邹喻眼眸睁大:“安秦,你真的很无耻,是你说的要等我,现在你是想脚踩两只船吗?”   安秦不恼:“不是你让我给你回信吗?现在又要谴责我,真难做。”   邹喻唇边咬出了血印,低吼:“你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你这个评价还有待验证,”安秦摸了摸她头发,眼神坦荡荡看着她,“好好学习,找个适合你的男朋友,我们不会在一起的,你知道原因。”   邹喻甩开他手,不甘心:“你也没那么喜欢你的女朋友吧?”   安秦只把她当做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话音很温柔:“那你觉得我喜欢谁?”   他的姿态很低又很高,这种放浪和游刃有余让邹喻觉得难堪,她大声反驳:“你不要总是用这种反问的方式回答我的问题,显得你心虚。”   安秦纤长的手指摸摸心脏的位置:“实的。好了,这些事都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回去好好学你的习,说不定明年我就能在北京见到你了。”   北京,这是第一座因为一个人,让她又爱又恨的城市。   绕了一圈,王培清带着邹喻到鼓楼边的一家饮品店坐下,这个点全是出来逛街的年轻人,店里也不安静。   邹喻忽说:“你和我谈吧,我们两在一起。”   王培清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惊诧,只是无语:“不行。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这个行为真的很幼稚,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真犯不着。”   邹喻眼眶通红:“你也觉得我很差劲,是不是?”   王培清这会已经没了耐心,脑子里想的都是游戏。他没见过这么情绪化的邹喻,还是压着性子安抚她:“我不答应你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不是因为你差劲。”   邹喻心里压抑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我们认识好久了,我妈妈是他的美术老师,以前他经常来我家的,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你在一起的还多。他专业很好,我妈说他很有天分的,他待人也很好的,可是现在他变了。其实我知道他处理感情很烂,可我控制不住,我每天都想他。”   王培清想手机呼叫其他朋友来陪邹喻,但转念一想,邹喻很要强应该也不愿意被人看见这么狼狈的模样,于是作罢。   他说:“你之前那个跟毛毛虫一样的围巾就是给他织的?”   邹喻点头:“那不是毛毛虫,是绵羊绒的线看起来就粗。”其实是她不会织,线缠不紧,所以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王培清觉得感情就要两情相悦,邹喻现在属于自讨苦吃。他简而言之:“你都知道他的问题了,还往上凑,我不知道怎么说你。”   他不懂,爱情就莫名其妙,尤其是对少年人来说,要死去活来的。那是个极其复杂且矛盾的年龄,一根筋,把自己搅缠在爱而不得和患得患失里,好像痛苦是治疗空心的良药。   把感情弄得又随便又深刻。   邹喻食指的骨节摁着眼角,声音干涩:“我以为我对他是特别的。”   不,王培清心想:是你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应该得到厚爱。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几乎是安静地坐着听邹喻吐苦水了。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说安秦对她的照顾,说他身上的优点,说他的种种。听着就像一个女孩为心爱的男生书写了一本神话,偏这东西对方拿到手后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就只好放着吃灰。   自我感动式的忠贞不渝必须要配上对方独一无二的爱才显得这爱情可歌可泣,简直就像是一场集体自恋和虚荣的骗局。   安平家里年夜饭没有什么特别的传统,下午五点左右安秦会回爷爷奶奶家祭祖。六点左右回来,三个人围坐在客厅的茶几前边看电视边吃饭,韭菜牛肉馅的饺子,加上其他的菜色,马兰娟整整做了快十个。   她还给兄妹两一人剥了两只虾,笑眯眯:“你们都在,妈妈很开心。”   安平不敢接话,这话茬一接,她又要说外面怎么怎么不好,在老家有个难处什么的她还能照顾上。   安秦边吃饭边看手机回消息,马兰娟问他:“你刚回去见着你爸了没?”   安秦点头:“他回比我早,在二叔家喝酒。”   马兰娟得意:“他现在就是肠子悔青,我也不让他回来。我们三个人好好过日子,等老了有他受的。”   安平嚼着菜看电视里的明星唱歌,很是无聊,春晚的小品还能看一阵。她还记得去年春晚丫蛋的红脸蛋,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着她。   钱同元早早便开始发新年祝福,给安平发的是:“考大学,发大财。”   她开心地回:“祝你跟你家江南白头到老,还有新年快乐。”   客厅的烤炉上,安平烤的橘子表皮鼓着气冒水,她翻了个面,又放了一把花生在炉边。马兰娟嘴里还在叨叨安宗荣:“你爸他就是糊涂,没有血缘关系的到真有了事,哪能顶得住,他就知道享受,不知道投资。”   安平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妈,咋们换个话题行不行?”   马兰娟又开始嘀咕她的生意经:“等我把这院子的钱还清了,我就不卖馍了。跟他们一样开个百货铺子,不那么劳碌,你们觉得怎么样?”   安平觉得不怎么样,她很没有生意头脑,当初买这个院子也是被别人忽悠了,位置并不好。全靠着勤奋和抠搜才一笔笔攒下来的钱。   但她没说,人活着一口气很重要,铺子就是马兰娟的一口气。   晚上钱同元买了许多烟花叫安平和安秦出去到镇上的篮球场一起放,安平裹了件加绒的厚外套出去,冻得嘻嘻哈哈。   北方的冬天温差很大,室内烤着火没感觉,出去冷气凉水般往领口灌。   钱同元给了安平几根仙女棒,问她:“你今天都给谁发祝福消息了?”   安平说:“这不还没十二点嘛,急什么。”   王培清在时钟马上要摆动到十二点的时候收到安平发来的祝福消息,她的 QQ 头像还很原始。   消息也很简单,就四个字:“新年快乐!”   他家里人很多,一大家子都在爷爷奶奶家,在烟台和郑州上班的两个叔叔都回来了,姑姑也大老远带着老公孩子从广州赶回来过年,饭桌上免不了要说家里几个孙子辈的前程。   他马上要高考,被提及的次数最多。   姑姑提议:“培清干脆明年就报中山大学好了,我还能照应上,他到时候还能帮着我辅导一下我家这个。”   王崇礼从北京回来没两天,心里总觉得到了北京才是到了天子脚下,学而优则仕,这是他的期待,但是场面话还是说的漂亮:“哎,这个还是要看人家自己的主意,孩子大了,我们也不好管。就他那能耐,上哪一个我都行。”   被安排了无数条路的主人公吃饱喝足,下桌看电视去了。除夕夜家里人都要守岁到天亮,有的熬。   他又翻开手机看了眼安平发过来的消息,这消息看着很官方,但是 QQ 的节日祝福那时候还有一个功能就是暧昧。   男女会用发祝福这样的契机来跟对方建立联系,聊天嘛,聊着聊着就有感情了。   他斟酌一番回:“同乐。”   安平手上剥着一个烤橘子,果胶在手心黏腻腻的,塞嘴里酸的掉牙。祝福消息除了在学校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学之外,她还给王培清和于毅都发了。   原本只想发给于毅,把这根关系网连住了。一想白天王培清走的时候还跟她挥手了,说明他没小气到无可救药,他这个关系也可以暂时攀着。   毕竟,他学习还行,于毅有点靠不住。 第14章 chapter14 .友爱的爱   安平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关系,有钱同元和裴江南这样,迅速滚在一起,不明不白就爱的死去活来的,她都不知道两人彼此爱对方什么。还有就是安秦和谢听然这种,只在嘴上你爱我,我爱你的,实际相处中两人八百个心眼子。   至于她和王培清......   她甩甩脑袋,不知道怎么会忽然想到这茬。许是躺床上背稿子实在痛苦,思维也容易发散,眼皮也容易往一起粘连,安平翻下床站地上出声背。   那些伟光正的词句被她铿锵有力地念出来,扰的隔壁钱同元开始抗议。   安平有段时间没有见过王培清了,QQ 消息也很安静。就像一场深夜的雪,下完,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消融、蒸发,一点痕迹也没有。不对,只有雪地靴上面的泥还没来得及清理。   大年初六刚过,安秦拉着他的大号行李箱又走了。一切如常,初八一过安平也回了宜阳,出租屋洗刷整理一番,要开始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学期。   现在已是三月初,天气渐渐转暖,她的手也不会僵硬地没法握笔。明天就是百日誓师大会,安平被安排了演讲,稿子是班任手把手改过两遍的,上面满是遒劲有力的红色墨迹。   班里的氛围相较上学期安静了许多,但她还是每天在自习的时候找空教室学习,班任也不管她。   第二天要上台前,班主任还给她整理了下衣服的领子,她是个很在意外表的人,邋里邋遢在她面前讨不着好。不过今天她心情不错,安平给她挣了个脸面。   “别紧张,好好表现。”她嘱咐。   安平看着台下乌压压坐在凳子上的几百号人,脑子里开始嗡嗡,脚底下的红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每往前一步都要陷进去一点,她觉得自己要发昏,但是意志力还强撑着。   隔壁一中也是同天举行誓师大会,主持人宣布流程的声音隔墙传过来,他们也进入了学生宣讲环节。   播音腔,抑扬顿挫,又自信饱满。安平原本烂熟于心的稿子不知从何说起,她拿着校办主任递过来的话筒磕磕巴巴做了自我介绍。   再望向台下的时候,高三二班的同学带头鼓掌,接着其他班也跟上,一时掌声雷动。她心里感动,稿子也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边的声音被盖住,操场里只有被话筒放大了的安平的声音。   可是这样的光辉并未让安平得意很久,誓师大会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体检。体检结束后三月中旬是一模考试,市里好一些的学校都是联考,职中是自己学校出卷自己学校考。   饶是如此,安平英语成绩依旧不理想。后来她在 QQ 上找于毅要了一张联考的英语卷子自测了一下,成绩更离谱。   她不开窍,又是需要下功夫的科目,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完了。   钱同元和林东行他们下月就要体考,已经集中拉练一个月了。安平想找人倒倒苦水都没处说,给安秦打电话经常联系不上人,联系上了也说不了几句话。   三月下旬,柳树冒新芽。   安平晚上挑灯夜战的时候灯泡断丝了,她穿着拖鞋出去买灯泡。夜里的禄家巷就像赛博朋克游戏里的地下城,昏暗的光线扰乱月光的脚步,跌在水面上的圆月里倒映着斑驳的墙壁。前几日雨夹雪后地面上的水渍还没有晒干,方石板的夹缝一踩咯吱咯吱响,鞋面被滋了一股脏水。   安平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绕到主街后面的小道,那边是水泥路,好走些。经过一家自行车修理店时,她看见店铺棚子下面站着两个男生。   其中一个打着手电筒,强光在夜里亮堂堂的,照的脸的主人公更白了几分。   安平看着眼熟,她试探着叫了声:“王培清?”   王培清边上拿着手电筒的男生听见声音,有条不紊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自己口袋里,上衣的两个口袋加上裤袋一共四个,塞得满满当当。   安平也认识,那个男生是她们学校商务英语班的。高二,学校一波男生和校外的社会哥们打群架,他就是领头的,小腿被砍,现在走路还有点跛。   一阵风过,修理店棚子上面的帆布被拂动。安平心里一紧,怎么看王培清都是被勒索了。她懊恼刚才出门的时候没有换鞋,又暗暗分析双方的力量值。二比一有胜算,但万一王培清是个弱鸡怎么办?   挣扎一番,安平想着要不就装作认错了人,先保自己的小命,然后再报警。   她看不清王培清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自己身体因为害怕有点僵硬。   最终,她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句:“还真是你,你怎么跑这来了,见朋友?”   王培清从身边男生手里拿过手电筒,光束对着安平的脚扫了扫:“你鞋掉了一只。”   “啊,”安平低头去看,右脚上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居然没察觉,她尴尬一笑,“这鞋太大了,太大不合脚。”   王培清将手电筒还给男生,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对方:“型号,明细我都写上面了,你先盯一遍,事后有问题我概不负责。”   男生接过单子就着电筒看了起来,修理棚被照亮,光晕一直波及到了安平脚边。王培清在光源的中心朝着安平走过来,原本过度曝光的脸变得愈发清晰。   安平感觉握在手里的灯泡在发烫,她呆愣愣地看着王培清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派克服,拉链拉到三分之二,里面校服的拉链拉到最上端,遮住了喉结和下方的那颗痣。   两人不是很熟,也不知道说什么,王培清问她:“你在干嘛?”   “买了个灯泡。”安平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瞟了眼那边还在点货的男生,八卦,“我还以为你被勒索了,正准备仗义出手呢!”   王培清扑哧笑出了声,毫不留情地拆穿安平:“我看见你刚才想跑路来着,起跑动作没到位,鞋都丢了一只。”   安平比他矮不了多少,盯着王培清叭叭说话的嘴义正严词:“那男的可是我们学校校霸,打架带砍刀那种,换你你不害怕?”   “你做的没错,不然一折折两个。”   安平手捂嘴边,压低声问:“他真勒索你了?”   王培清忽然想逗逗她:“嗯,让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你看见没,他兜里那些东西都是。”   安平又惊又疑,看看王培清又看看那边商务班的男生,依旧小声:“你骗我吧,我怎么看着不像。”   王培清一本正经:“你乘着他还在点货,赶紧跑,等会他要点完货,该找你封口了。”   封口?   安平觉得毛骨悚然,她圆溜溜的眸子在王培清脸上扫射了一圈,想看出点什么,但他装的太好,无果。   安平犹疑的时候那男生拿着手电筒走过来,光线将她和王培清彻底暴露。他看了眼安平,又对着王培清意味深长一笑,从上衣的夹层里掏出一沓没有任何遮掩的红色钞票递给王培清:“5000 你点点。”   王培清拿了钱直接塞书包:“信得过你,下回要提前说,有的不好搞。”   等男生走了,安平反应过来:“什么勒索呀,你给他卖东西呢!”   那年头,全新的手机对于家境一般的学生来说顶得上奢侈品,二手手机很有市场,尤其是安平她们这种学校。学生大多数家里条件一般,甚至不好,于是校内出现了一些专门倒卖二手手机赚零花钱的学生。   她没想到王培清也会参与这样的活动,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暗暗把他头上顶着的光环给摁灭了一些。   他倒是没否认,说:“我缺钱。”   他寒假的时候联机游戏把队友坑惨了,只好道歉然后再给大家补装备。这钱也不好管蒋艳要,只好自己想些歪门邪道。   安平拿着他的把柄,说话底气足了:“没想到好学生也做这投机倒把的事?”   商务班的男生拿着手电筒走了,小巷里的光线全靠几个老旧的路灯撑着,像在空气里撒了把微小颗粒,氤氲朦胧。   王培清看安平得意忘形的样子,打击她:“你职中的,不也没天天谈情说爱,打架斗殴。”   安平不喜欢他这种语气,她喜欢低调内敛且温柔的男生,王培清像只猎隼,总仰着高贵的头颅,让人很想伸手给他薅下来踩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谈情说爱,我上了高中男友就没断过。”   王培清“切”了一声,不信:“现在也有?”   安平觉得的他两大冬天战冷风里打嘴仗实属有毛病,“你问这么清楚干嘛?查岗?太平洋你家的,你不是说对我没兴趣嘛,怎么?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眼瞎?”   王培清失笑,将挎在肩上的包背好,又把派克服拉链拉到头,才说:“不自恋不会死,你骂我的话,现在也送给你。”   “也没你自恋,”安平嘀咕,她忽而起意,“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不告诉王老师你在这跟职中的学生非法倒卖的事。”   王培清斜睨她一眼,原本很自然地要拒绝。这种事王崇礼知道又如何,他的惧怕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家里必要的和平,他可没真怕老王。但是那晚的月格外亮,安平盯着她看的两颗眼珠子不像是威胁人,倒像是一只伤心求助的头发茂盛的狗狗。   他有心为自己的高压生活解解闷,于是说:“你就这点能耐,拿着人把柄嘚瑟。”   安平把他拽到路边上,小声:“真的,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答应我真的到学校门口去堵王老师了。”   “你先说什么事?”   “你帮我补习一下英语吧,”安平商量的语气,“离考试还有两月,一周一次?”   派克服被她抓过的地方留下折痕,随着他手臂的动作又一点点捋平。王培清假装为难:“你不是已经找于毅当你军师了吗?他之前为了给你留联考试卷,把我爸给我的备用卷霸占了。”   “于毅?”安平丧气,“你跟他是同桌你不会不知道他水平吧,都你们班倒数了。他能把自己辅导上大学就挺不错了,哪还有余热抢救我。”   王培清不厚道地笑了:“我帮你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安平脚上的拖鞋不挡风,她脚有点僵了,血液循环变慢,连脑子都不转了:“钱你肯定比我多,学习你也用不着我帮你,嗯......”她绞尽脑汁,“我嘴甜,要不你每次挨你爸打了或者不开心了我说些好话哄你开心?”   王培清看她那张明丽的脸在撒谎的时候冒着的傻劲很想把她头皮掀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他点头:“是个好主意,不过我怎么感觉你这饼又大又硬有点啃不动啊?”   安平不乐意了:“你痛快点,一句话,帮不帮?实在不行我给你钱。”   “给多少?”   “20。”   “......”   “50。”安平觉得这是自己能接受的极限了,这钱还要看能不能从安宗荣那里骗来。   王培清:“你都愿意花钱了怎么不直接找家教?”   安平无语:“一对一的家教哪里有五十块钱的你介绍给我?”   “那你给我五十?”   “你又不是专业的。”安平心想,但是也不好说过分的话得罪人,王培清小气又记仇,不过安平发现了,他吃软不吃硬,于是说,“而且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你忍心看一个花季少女就因为学不好外语丧失人生的选择权,看她就此被困在家庭的围墙里,从此任人欺,任人骂嘛!你肯定不会的,你那么好的人......”   “停。”王培清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周一次,时间地点我定,每次半个小时。”   “好。”安平回的很坚定。   王培清继续提要求:“你成绩每涨十分你就欠我一个要求,至于做什么我得慢慢想。”   安平这时候就跟已经拿到彩头的赌徒似的,哪还有其他心思:“好,不让你吃亏。” 第15章 chapter15 .失意一场   五月逼近,气温依旧不高,出门需要穿一件薄毛衫。   安平眉头紧锁站在院子里已经生机勃勃的花园前沉思,目光却一直忧心忡忡看着钱同元紧闭的房门。   这已经是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的第三天了。四月上旬,体考已经结束。他专项 200 的时候起跑意外摔伤,总成绩前两天查出来只有七十多分,今年一战,注定败北。   虽他平常嘻嘻哈哈不太说学习的事情,但是三年来训练也是风雨无阻,却是到头一场空。   出成绩那天他们几个体育生还专门跑到网吧去查的,林东行专项足球几乎满分,体考成绩也没有任何悬念,其他几个人也都不错,击溃就是在一瞬间。   安平听见他一回来就在宿舍里呜咽,一开始还压着,后面应该是灌了两瓶不知什么时候的过期啤酒,呜咽变成哀嚎。   裴江南过来找他,也被劝在门外。   屋里的人只说:“我没事,你先回去,我要自己静一静。”   安平站门外安慰他两句,也想着给他点时间让他想通,但到今天,已经三天了,他这个缝合伤口的能力安平深深怀疑。   她在门外说话:“钱同元,你好歹出来吃点东西吧?你吃饱躺着不舒服嘛,要这么折磨自己的身体。”   “你动动嘴皮子跟钱叔说你要复读,他都恨不得把复读学校给你搬过来。”   安平在门口踱步,刚要伸手去敲门,门锁咔哒一声落下,从里面打开。三日不见的钱同元简直没法入眼,头发疲塌塌贴在脑袋上,侧面的一撮翘起来很滑稽,脸上蜡黄一点血色没有,屋子里溢出一股浊气,地上散落着一地卫生纸。   他嗓音低沉沉的,打断安平审视的眼光:“擦了鼻涕的。”   安平摆手:“我也没多想。”她有点不忍心朋友这般模样,“你收拾一下,今天我们叫上裴江南和林东行一起出去玩吧!”   王培清已经帮安平补过两次英语,次次都约在市图书馆。一般都是周六晚上给她发消息定时间,周日早上他惯例约人打球,然后中午在外面吃饭,下午到图书馆学习,顺便带带安平。   昨天晚上要睡前他也没发消息,安平发了条给他,但这会还不见回复,今天补习的事估计要泡汤。   钱同元眼皮耷拉,身子倚在门边没有兴趣:“不想去。”   安平站在台阶下面,阳光斜斜打在墙壁上,画了一条明暗对比线,她不是很敏感的人,但仍觉得命运的长线虚无缥缈,让人难以言说。   他们的第一份成人礼是如何面对失败。   “你躺了三天了,该发泄的也发泄了,什么想法?”安平问他。   钱同元摇摇头,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憋住:“三年,我在场上练了三年,被他妈教练那么变态的折磨,就几分钟,失败了,我不甘心,为什么是我,平常没我练得好的人都发挥的比我好,为什么就我不行?”   安平哑口。   她无法解释上天的编排,当然也没法故作大方让他不去计较这次失意,那未免有些虚假的残忍。结果就是比过程重要,这是世界编的网,不是他们。   安平不忍:“你考虑一下复读吧,再试一次。”   钱同元伤神:“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这捱不住。我还答应小南要和她考同一所学校,现在这算什么事,讲实话我都没脸见她。”   安平斥他:“你再这么个黛玉样,我真心要骂你了。裴江南担心你,天天过来,你要不是给人撵走,要不就是闷在里面不出声,要不是以为你挂了我都懒得在这跟你磨叽。”   钱同元不喜安平母老虎样,她总能在别人的软肋上蹦跶,像一头刚学会捕食的幼鸟,脚步总是急切的。   “我心里难受。”   “知道你心里难受,”安平在花园边摘了一朵房东老头很宝贝的洛阳棉递给他,“钱叔昨天中午还打电话给我了,他也很操心你。他一点没因为这个事怪你,就害怕你打不起精神来。”   钱同元颓丧:“他们不怪我我心里才难受,都等着这一下,结果我搞砸了。”   安平笑:“你搞砸的事还少吗?事已至此,好好想想接下来的出路,别让他们太为你担心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裴江南和林东行找上门。林东行今天相较之前变化很大,头发留长了点,看得出来简单打理过。之前的运动套装换成了休闲装,文艺不少。   裴江南看钱同元终于肯出来了,眼眶都有点湿。两人很快柔情蜜意,互相安抚。安平摸摸脑袋,有点尴尬,对林东行说:“我们好像不适合在这。”   “确实。”   “走?”安平不想把人领进自己那屋,于是提议,“我要去买菜,你去不去?”   她一般都是周日大采购,把一周的食物准备的差不多。当然,只有冬天才敢这么干。   林东行点头:“行,我也需要买点东西。”   禄家巷巷头有一家生鲜超市,周日一般会搞活动。安平提着购物筐有条不紊往里面塞东西,都是一些好炒的食物。   林东行接过她手里的筐,很自然地说:“我拿着。”   安平一个人惯了,有点不太适应,但林东行已经接住了筐,她只好放手,唇角的笑有点尬:“你还挺绅士的。”   “没那么夸张,举手之劳。”   还挺谦虚。   安平觉得她要是不说话,林东行可以一直保持沉默。于是,她出于活跃气氛简单跟他寒暄了几句,无非就是问他是哪里人,住家还是租房,查户口似的。   了解到的信息也无外乎,他跟安平一样小镇出生,在校外租房住。后面安平问了些体考的话题,他显然更感兴趣,主动聊了许多体考的细节。   安平震惊:“真有人吃兴奋剂?”   “有,”林东行说话规规矩矩,“也不叫兴奋剂,一般都喝点氮泵。女生要是跟月经撞上了,就打一针黄体酮,延迟一下。”   “好遭罪。”安平慨叹,她知道班里一些练体育的女生,很多都有月经紊乱的问题,只要遇上赛事吃药打针几乎免不了。   林东行点头:“嗯,是很辛苦。”   安平兜里的手机响,她掏出来看了眼,是王培清发过来的消息:“下午两点半,图书馆门口见。”   他也没解释昨晚突然失联的原因。不对,安平警惕这个危险的想法,他又不是男朋友,不需要报备什么的。   她回:“准时到。”   林东行等她回完消息,问她:“你买完东西回去要做什么?”   安平把购物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收银台前的老板娘,说:“回去洗洗衣服,吃个午饭休息一下,下午去图书馆。”   林东行出乎意料地问:“我能一起去吗?”   安平付了钱,提着东西边往出走边说:“我约了别人,带你一起去好像不太方便。”她面露歉意。   林东行不似之前的那般缄默,他好像也不是那种三棍子闷不出屁的人,之前安平跟他接触不多,所以才会觉得他太没有攻击性。   他说:“钱同元说你花钱请人教你英语,你不会怕我蹭课吧?”   “不至于,不至于。”安平摆手,“那个“老师”吧,脾气有点臭,我怕他看见我带了人来不高兴。”   林东行明白:“没事,一起去分开学,我不打扰你。剩下一个月我也要突击一下文化课,之前训练落下太多,要是栽在文化课上也太可惜了。你比较自律,我想跟着你学习。”   安平不太好拒绝这么端正的请求,求学路上的惺惺相惜罢了。她只好掏出手机先给王培清发了个消息:“我同学跟我一起过来,不打扰你学习,就是一起上图书馆,我提前跟你说一下。”   这次王培清倒是回的很快:“别把你男朋友带来就行。”   安平没好气地回:“同学。”   那边很快发过来一个 ok 的表情。   但是,安平太迟钝,三个人的戏份,总有一个人要作配。   市图书馆在市中心体育公园边上,大概三公里的路程,走过去很耗时。安平和林东行坐公交过去,到站的时候她先下的车,王培清背着包站在市图门口玩手机,耳朵上插着根耳机线,抬眸恰巧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安平。   这个时节,读者大道两边的丁香遮天蔽日,白色小花朵散发出的香气凝固在空气里,闻久了嗅觉都有点被影响。道路中间的玉兰花也大朵大朵的开,一点都没有被城市的高楼唬住。   王培清感觉眼前一亮,安平的高马尾今天看着格外柔顺,她脸上的表情因为忽然摆脱公车上的浑浊,吸到了一口清新的香气而眼角蹙起,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是挺漂亮的,王培清心想。   安平也看见他了,他手伸兜里掏出刚才在门口报亭里买的两盒维他奶,想递给她。还是热的,守报亭的老奶奶有一个很大的电饭锅,里面温着各式各样的饮品,一边还堆着玉米和茶叶蛋。他看见顺手买了两盒。   王培清手里的维他奶刚递出去,还没说话就看见安平后面跟了个男生,背个挎包,一副求学上进样。   他手里的维他奶塞给安平:“谁啊,介绍一下。”   安平推了把林东行:“王培清,一中的学霸,清北的材料,赶紧握个手沾沾喜气。”   王培清咬着牙齿,恨恨地看了眼安平,捧杀他就算了,她怎么不先介绍挎包男,显出他们交情深了是吗?   他看着手里另外一盒维他奶,没好气笑了下,塞林东行手里:“就买了两盒,你两喝吧!”   安平本来带了林东行来挺不好意思的,再霸占他的饮料就更无耻了,于是把自己手里那个还给他:“你喝,我不渴。我带了杯子,等会在图书馆接水喝就行。”   “呵呵,”王培清摘下耳机塞兜里,懒得演这出孔融让梨的戏码,“我先进去了,还是二楼老位置。” 第16章 chapter16 .他买单   安平看着他阔步往前的背影,忽然心里一酸。他一直走在前头,不光现在,即使是不可预见的以后也会是。   这种情绪不光是因为异性之间微乎其微的好感,也因为同龄人之间的较量。   林东行拇指揣摸着手掌里还带着温度的维他奶,很识趣地说:“你不用管我了,你大概几点回去,走的时候发个消息给我。”   “可能到闭馆。”安平收回还盯着王培清背影的视线,“一起进去吧!”   市图的二楼有一个专门的自习室,里面有复习各种考试的,也有抱着电脑过来工作的。安平悄声跟林东行打了招呼,便朝着王培清那边走过去。   他比较随意,一般来了都是哪里有空就挤哪,不愿意多费些功夫找位置。今天却专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外面花坛里的绿植戳着窗户,树枝被风掐着腰在窗户上滑来滑去。   安平没说话,放下包把这周做的英语习题拿出来又过了一遍。她得了王培清指点,每天早上都背半个小时单词、课文,中午晚上各做一篇阅读改错。然后到了周末,他会集中把出现的错误给她讲一遍。   他脱下的外套很随意挂在椅背上,匀称的手指翻着手里的综合试卷,上面满是黑色字迹笔演算的过程。   安平有意抬眸去看他:“我提前和你说了,带同学过来,他是体育生,体考成绩还不错,现在要开始突击文化课,就一起来图书馆了。”   说完安平觉得很奇怪,她解释这么多干什么。再去看王培清的眼神,跟她一样迷惑,从书卷中抬起头看她,像是要探究她的情绪,又像是在体味他自己的心境。   半晌,他说:“就市图能学习?还非得跟你到这。”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支使安平坐到他那边去,“坐这边来,讲完你自己看,我今天要做套题。”   闻言,安平把包和已经掏出来的书推到对面,又轻轻拉开椅子坐了过去。她挨着王培清,悄声问:“你昨晚怎么不回消息,我还一直在等你。”   王培清斜睨她:“等我?”   安平觉着这话有歧义,于是改口:“等你的消息。”   王培清解释:“昨晚手机被我爸收了,说我最近思想掉线。”   “我可以给王老师证明,他这话严重污蔑了你。你看你每个礼拜也就周日早上休息一下,打会篮球,其他时间都在认真学习。绝对没有他说的什么掉线。”安平说得异常认真,有拍马屁的嫌疑。   王培清笑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这么清楚?”   安平右手的两根指头曲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见的。那你有没有想过要考哪个学校?”   她话题转的太快,王培清愣了下才回:“今年填志愿的模式变了,分数出来再填,不需要估分报了,到时候就发挥分数的最大价值,上线内最好的就行。”   “你就没有目标院校或者是想去的城市?”安平问。   王培清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怀,他摇头:“没有,不浪费我分就行。”他是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好了,学习,再说话你后面的人要炸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身子也不自主往安平跟前凑了凑,吞吐间气息喷在她颈项边,在她心脏光滑的表层挠起了一层褶皱。   他身上极淡的洗衣液味道和身体肌肤的味道融合在一起,萦绕在安平皮肤每一寸呼吸口的地方。如同雨林里的水雾缓慢地浸透在皲裂的肌理中,逐渐使其有了充沛的血液,安平觉得她脑缺氧,迷迷瞪瞪的。心思也变得沉甸甸。   她以前也有过有好感的男生,但是那种喜欢更像是身体在发育阶段的一种本能冲动,没有支撑点,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她爱看的狗血韩剧里男女主人公骤然产生的爱一样很不靠谱。   对王培清她一开始是出于一种对强者的谄媚,现在这种谄媚在他不经意的挑逗间变成了一颗看起来颇有食欲的果子。   “哦。”她应了声,语气低沉,主动为方才片刻的高潮降调。   学到傍晚,第一抹红霞穿透茂盛的银杏叶泼洒下来的时候,市图要闭馆了。安平有点困,打了个哈欠收拾东西。   她掏出手机给林东行发了个消息:“收拾东西,走了。”   王培清收好包,套上外套,问安平:“你要跟你那同学一起走?”   “嗯,”安平看他,“你呢?直接回家吗?”   王培清右手将背包挑到左肩上,直言:“还有两周就是三模,到时候能考多少差不多也清楚了,你上点心。”   安平跟着他往出走,闻言俯身将自己脑袋伸到他眼前,拨了拨发缝,指给王培清看:“我还不上心,我都要学秃了。”   这个姿势,王培清能清晰地看见安平那一脑袋又密又黑的发,她绑的马尾已经松了,有一些碎发从发圈里跑出来,沿着鬓角垂下去。他不自觉伸手握住她后颈略上点的位置,指尖却不小心碰到她耳朵,绵软的要命,他缩回指尖,手掌微微压了下她脑袋,恶作剧似的,说:“中世纪上帝都没你操心的事多,你不秃谁秃。”   内涵谁呢?   安平直起腰,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像岩浆爬过,她皱眉:“你说话就说话,打人干嘛?”   王培清伸着手掌恨恨道:“你管这叫打人,你泥捏的吧!可小心着点,最近雨季,别把您给泡着了。”   安平身体有点僵硬,她不觉得刚才他那个动作清白。但她一个蝉联了两届校运会铅球项目的冠军,装个娇羞有点难为人。   她手揣上衣兜里,偏头看了眼王培清,他还是一副酣适感。安平不挑明:“我小时候跟着我哥滚铁环,他把铁环滚我脑袋上,流了好多血,所以现在有点敏感。”   王培清悠然:“真的?”   “不骗你。”   “确实,仔细看能看出来,”他低低地笑,“脑回路挺奇特。”   安平不满:“你会不会说话。”   林东行在二楼自习室门口等着,看见里面两人出来,伸手招呼。王培清跟他对视两秒,依旧快步往前,将自己从三个人的队伍中摘出去。   安平觉得他这个行为很傲慢,这不是一种指摘,是她真切的感受。但行为的主体和接受的对象往往因为差异而无法准确对轨,因此她也看不懂王培清。   “你怎么认识他的?”这话是林东行问的。   安平直言:“去一中补课的时候认识的。”   “你怎么说动他给你补习的?”他们体育训练队里有个女生就为了练体能找了个体育成绩不错的男生做男朋友,体考一结束,就跟那男生说了拜拜。他在想也许安平也用了什么样的置换条件。   安平唇角一抿,看着他笑,并不说话。意思很明显:你的问题超纲了,我并不想回答。   林东行也意识到就他两的交情,有些问题确实过界。他换了话题:“等会吃完饭再回吧,我请你。”   安平还没来得及拒绝,他手机响了。林东行接了电话后,就说:“不好意思,我教练找我有点事,请你吃饭只能改天了。”   “没事,你的正事要紧。”   外面正好是晚高峰的点,黄昏在马路上洒下斑驳。林东行的目的地跟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他朝西穿过体育公园,去了广场南路。   安平追上快她几步的王培清,问他:“你怎么走?”   王培清看她身边空荡荡的:“你那男同学去哪儿了?”   “有事先走了。”   “哦,你吃不吃涮羊肉?”   “吃啊。”   “那一起拼个锅?”   安平没想到话题落在了一起吃饭上,她点头:“好啊。”   宜阳是个中原城市,靠着西北和内蒙,吃牛羊肉多。街上有很多老式的铜锅涮羊肉店,但天气开始热起来了,吃涮肉有点过时。   店里食客不多,多半都是中老年夫妻,很少见小年轻。   老板膀大腰圆,已经穿上了短袖。招呼两人坐下,让他们先点着,他去备锅。   王培清把菜单推到安平手边:“你先点,点完我再加。”   安平拿起菜单扫了眼,小声道:“有点贵。”   王培清说:“这家肉质量可以。”   言外之意,值这个价,他可以为这个质量买单。   “那也有点贵,”话说出来安平才意识到有点扫兴,她有点尴尬,“我这两天有点上火,吃素点。”   王培清也有点不知所谓,这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一起吃饭,他看了眼安平:“放开吃,我请你。”   安平脸有点涨红,莫名其妙道:“我们两好像比较难做成朋友。”   王培清不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有点恼:“你就喜欢你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同学是吧?”   今天是这个挎包男,之前有天傍晚,他出来在校门口买东西的时候还瞧见她和另外一个男的在玩闹,那男生长得周正,脚上穿着体育生们钟爱的荧光绿运动鞋,过分骚气,他还在心里狠狠腹诽了一番。   安平被他这么一说,又羞又愤,她抬眸盯着他:“你说够了没,就你聪明,我能跟你坐一起吃饭烧高香了。”   她只觉得王培清的傲慢比先前更甚,让人很难堪。她被迫直面自己的困窘和无奈,多少有点心酸。   王培清有点泄气,他不想和这么个只会跟他顶嘴,但是对其他人却可爱可亲的女生在这磨功夫:“你说的还真没错,我两就不适合做朋友,赶紧吃完各回各家吧!”   老板端着铜锅过来,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幸灾乐祸,他因为嘴笨到现在还孑然一身,见不得小年轻腻腻歪歪。   一高兴,说:“今天鲜切羊特价,八五折。”   安平气哄哄看着对面的人,对老板说:“要五盘鲜切,他买单。” 第17章 chapter17 .一千多个晨昏   王培清看着大快朵颐的安平,心里快慰了不少。   他把剩下的芝麻酱递到安平手边:“你多蘸点酱,这老板调的酱一绝。”他对吃的比较粗糙,不太在意。但是跟着蒋艳吃多了,也能品出些差别。   安平拿着手纸擦了下嘴,她没那么快消气,看他的眼神冷淡不少:“哦,谢谢。”   王培清轻咳一声,缓和气氛:“你上次联考成绩多少来着,我帮你分析分析。”   安平嘴里鲜嫩多汁的羊肉瞬间不香了,由衷慨叹他倒人胃口的能力。   她吃干净嘴里的东西,才说:“503。”   王培清又问了下她各科的成绩,听安平说完,他掐着下巴道:“没事,这说明你很爱国。”   安平闷头吃肉,想来他现在肯定笑得合不拢嘴。吃完她试探的语气说:“我们之前说的事你不能反悔,还剩一个月,最多四次,你要帮我补习四次。”   “当然。”王培清的好心情像到了高潮却因为断电被迫中终止的电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又不高兴了。是她公事公办的语气,也或许是安平说出的那些代表时间的数字像是他们关系的限定词,到了就要戛然而止。   安平吃好了,她说:“谢谢。”   王培清不以为意:“没什么好谢的,十分一个条件,我又不亏。”   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五月的第一个礼拜,王培清因为爷爷生病住院,乘着礼拜天去探病了。原本王崇礼不让他去,觉得关键时刻,探病的功夫也是浪费。   但他执意要去。   因着他跟安平自上次吃完涮羊肉后有快半个月没见了,马上月中就是最后一次联考,接着他们就要被推上最后的战场。   两礼拜一轮的座位,这次换他坐窗边了。   教室里的气氛简直压抑到了极点,就算课间也基本没有声音。要不趴书堆前补觉,要不就去洗手间放水,除此之外还能被允许的娱乐活动就是早上的两操。就连两操张志强也耳提面命让他们揣着小册子背两门主课。   邹喻昨天下午上第二节 课的头晕的不行,请了假被她妈接走,今天依旧坚持来了。   她也趴在桌边看窗外的玉兰花,她问起王培清最近总去市图的事情:“你爸说你最近这段时间周末一直都在市图学习,跟我探虚实呢?”   王培清左手手背把脸撑变形了,他淡淡道:“嗯,家里学不进去。”   邹喻半信半疑:“你什么时候对学习环境这么吹毛求疵了,你初中那会吃席都能写卷子的人。”   王培清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这不马上要考了,压力大了就比较敏感。”   邹喻知道要是他不想主动说,问再多也没用。但刚才那两句真话的可能性不大,她说:“王叔可着急了,我们几个他可都一一问话了,你自己悠着点,他怀疑你谈恋爱呢!”   “没谈。”他倒是很坦诚。   邹喻笑说:“就是谈了也挺好的呀,你看咋们班那几对不都谈成了革命友谊。帮忙补习的补习,还能做做心理辅导。”她低眸,“我发现这个阶段有个喜欢的人还蛮重要的,好像不是真有多喜欢那个人,就是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找了个动力,不然光靠我妈在我耳根子边说真的很难坚持下来,那可是一千多个日夜,好漫长啊!”   那种工业城市的阴霾,笼罩着四季,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极其单薄,没有春日飞花,也没有夏日激流,从窗户里窥见骤起的秋风,都算是额外的馈赠。在冬日飞雪的夜晚捧一捧晶莹剔透的雪更是救命的补给。   这些日子里只有凌晨五六点的阒寂和夜晚十点半的黑。   他们被许诺了一个宏伟的蓝图,是意气,是风发,是亟待拿着船票去兑换的涤荡着灿灿星河的乐土。   说不的人就立时要被淘汰掉,没有其他可能。   邹喻心里感慨万千,王培清这种情绪倒不明显,他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他问:“你们女生都这么想吗?”   邹喻半趴在桌上的身子转了个方向,看着他:“没明白,什么我们都这么想?”   王培清说:“就是你们就算不是真的喜欢对方,也会把他当成一个......怎么说,就是假定成榜样给自己鼓劲。”   邹喻窥见了八卦的味道,她说:“难道你不会?”   王培清左手总算从脸上取下来,他往后伸了伸腰,明确道:“不会。”   邹喻痴痴笑:“我还是比较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王培清一怔,假意思索了一会,说:“好看的。”   邹喻表情凝固,有点无语:“你够坦诚,也够肤浅的。”   “你不看脸?”王培清还记得安秦的长相,跟安平神似,但是五官看着很不一样。   邹喻反驳:“我好歹也看看内涵,不像你。”   “他要是长李逵那样,估计就算能画出千里江山图,你也不会对他有意思。”王培清很不解风情道。   邹喻气笑:“照你这么说长得丑还不能有爱情了?”   王培清摇头:“不知道,但我喜欢好看的。”   邹喻算是明白了,谦虚是个多么美好的品质。她跟王培清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一开始就看到了他身上平庸又普通的一部分,没有什么想象空间,也就不会有那些旖旎的心思出现。   15 日联考结束,晚上回家后王培清向王崇礼申请需要用一下手机。   王崇礼在书房里备课,看着倚在门框边的王培清,很不情愿道:“你联系同学?我跟你妈的手机都可以,你随便用。”   王培清也不硬刚,他说:“我刚估分了,还行。”   “你说的还行我看就是一般,你对自己一直挺盲目的。”王崇礼肯定不想给,但是蒋艳越过儿子进去书房,直接拉开抽屉把他那款黑色的诺基亚 E 系全键盘机子拿出来塞他手里,“去,明天晚上睡前准时给你爸上交。”   王崇礼气得牙龈发疼:“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   蒋艳嘟囔:“这不还有个严厉的爹嘛!”   王培清拿了手机就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关上书房的门,门里的两人要不得吵一架,要不就是他爸被他妈制服,哪样他都不爱看。   他回卧室给手机充上电,开机,点开 QQ,里面乱七八糟的消息一堆,划拉两下,看见安平发的几条消息。   “你爷爷身体还好吧,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隔了两天,又发了一条。   “你这周有空没?不要鸽我。”附加一个流泪的表情。   最新的两条是今天晚上发的。   “联考题难不难?哎呀,对你来讲肯定都是手到擒来。”   “好吧,你明天要是方便能不能把你卷子给我看看。”   王培清看了几遍她发过来的消息总觉得心里不得劲,白天邹喻说的话在脑海里铺开,他有点感觉自己被利用了。   刚才王崇礼那句话也适时出现:“你对自己一直挺盲目的。”所以,那种让人紧张的小情绪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想象?   他躺床上,手指捏着手机的边缘转了个圈,回:“市图明天有个乐队专场活动,去也学不了。”   等了有好一会,手机还是没有动静。他又耐着性子磨了一会,时间滑到十一点半,两人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他的回复上。   他想打电话,但是点到通讯录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安平的电话。   想着邹喻应该有,但是如此大费周章简直就像在脸上刺字,要昭告天下他不正常了。   挣扎一番也累,联考两天耗能太快,他也熬不住,关了手机扔书桌上,准备睡觉。   刚有点朦胧的要入睡的状态,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他背着身子,手往后摸到书桌上把手机勾到眼前,摁亮屏幕,安平的头像在跳动。   他点开,看见她回:“我刚睡着了,做噩梦又吓醒了。”   “市图去不了换个地方行吗?”   “睡了?”   王培清等了两分钟才回:“没睡,刚刚在做题。”   他心想:让你睡!   果然,安平很快回了:“那我等你做完再给你发消息。”   王培清无奈笑了下,回:“做完了。”   安平:“那明天你想在什么地方见?”   王培清:“找个安静的地方比较难。”   安平这次回的比较慢,过了一会才回:“来我这行吗?在你们学校西门边上。”   王培清心上跟撒了痒痒粉似的,他敲着字母键盘回:“行。”   隔天,安平站在巷口等人,昨夜淋过一点雨,地面湿漉漉的,午后的太阳一晒,地面有一层浅浅的薄雾。   王培清很准时,他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安平就看见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别扭劲。   他今天穿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朝着安平走过来:“走。”   安平手揣兜里,有点扭捏。王培清看她咬唇的样子,嘴上不留情:“你嘴起死皮了?”   安平眉心一跳,无语地看他:“嗯,馋肉了。”   “我现在没钱,等有钱请你再吃涮羊肉。”王崇礼不光没收手机,害怕他偷偷去网吧,零花钱也缩减了,之前他自己存的小金库也被侦破充公了。   安平还是不太擅长自如地跟他谈钱,装傻:“好,你可别赖账。”   今天周末,房东老太太照例不在,但安平为了避免麻烦,在两人进门前,她踮脚将王培清衣服上的帽子拉扣到他脑袋上。   王培清瞪她:“你干嘛?”但他还是没把帽子摘下来。   安平嘘声:“我们房东不让带异性到房里去,等会你走快点,我房间是西边挨着院墙的第二间。”   王培清嘴上不说,但真觉着像偷情一样。   他难得很乖顺道:“哦,那你挡着我点,别被你房东看见了。”   院门开着,几十米的一点路,安平关上房门的时候竟然气喘吁吁。王培清站在床边的空地上,将头上的帽子拨到后面,看了眼房子里的陈设,又转头去看安平,问:“我坐哪里?”   安平这间屋子只有十几个平米,墙边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床边挨着是一个书桌还有一把椅子,门边是一个简易的灶台,她的衣服本来就不多,都装在箱子里放床底下。   除了钱同元近水楼台,经常光顾,她没有带其他异性来过。   她略显局促:“你坐床上吧!”她又补充,“我要坐这儿写卷子,你就坐那凑活一下。”   王培清没有立马就过去坐,他从包里掏出卷子扔安平桌上,才过去屁股虚虚搭在她床沿。   这地方只能用简陋来形容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东西太少看起来不凌乱,还是安平本身就是整洁的人。   不论怎样,安平都有点后悔自己想出来的这个馊主意,她拉过椅子坐下,看着跟她一步之遥的王培清,才意识到他其实也是危险的。   那种危险不是暴力的,是好奇纠缠着本能,尤其是他微微抬眸望着她的时候,眸光像是泡过春药,柔软又慌张,透着一种不真实的纹理。   安平别开脸:“你看你书吧,我先做英语。” 第18章 chapter18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春日的风不似夏天那般闷躁,浸染了一点花草的香味,又带着季节独有的温度,柔柔地从遮光帘的边缘吹进来。帘子的分身在安平的卷面上游走,她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在试卷上,英文字母的组合看起来懒洋洋的,她把那些单词放进大脑的检索器里一点点辨别它们的真意。   王培清很配合,安静地看他带过来的书,但是床沿坐着很不舒服,想躺下又觉着不太好。   安平写完作文长吁了一口气,转眼去看,倚在她床边的人手里的书扣在脸上,呼吸匀匀的,已经睡着了。   她伸手过去想推他一把将人叫醒,又改变主意想把他脸上的书拿掉,看看他睡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跟平常一样拽七拽八的。   她屁股离开凳子,勾着腰往前,手指控制着力度抓住书下沿,刚使了点力,王培清身体很警惕地惊了下,随即已经睁开眼半拾起身来。   安平手被他反握住了,他表情很懵,嗓音是没有被润泽过的干涸:“你手乱动什么?”   他的手温度很高,饱满的指腹压着安平的手背,让她感到明显的力量失衡。   安平原本还沉浸在两人肌肤相接的鼓噪里,一听他这话,手握成拳往前在他胸口上掼了一拳:“试试你还喘气着没。”   她手劲有点大,王培清一下子被钉在床上,胸口有点疼,他咳了两声,有点气:“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一点都不温柔。”   安平手背到屁股后面,嘲他:“你又不是跟我处对象,你管我温柔不温柔。”   “呵,”王培清手捂着胸口揉,“谁找你呀,真的,你要找到了通知我一下,我好看看是哪位勇士。”   安平手上的触感从一开始羞红的烫变成了熊熊燃着的火气,她冒火:“好啊,我找到了一定第一个给你撒消息。”   王培清坐起来,将掉到腿上的书合上。手指像是被割开了一个小缝隙,里面灌了麻药似的,酥酥的,安平站得离他很近,他能看见她紧身牛仔裤包裹着的大腿,他视线换了个方向抬眸看她:“少说点废话,你写完了没?”   安平知道自己要干嘛,她指了指桌上的卷子:“完了,你把答案给我,我自己改。”   王培清往床头挪了下,伸手将她桌上的试卷抽过来,先扫了眼作文,他哑然失笑:“你语法跟你这拳术都一个师傅教的吧,够乱的啊!”   安平皱眉:“你上个礼拜说要教我写作文,你自己食言了。”   “怪我。”他语调藏着笑,“其实英语真不难,我觉得你有点把它神化了,一直带着学不好的心态在死磕,这东西勤奋一点就能学好的。”   他拿起笔就着那张试卷开始写英文单词,下笔丝滑:“我给你说一下写作文的思路,你按着套路再把你的句子好好修一下,没问题的。”   他语气松快下来了,空气里的燥热也慢慢降温。安平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脑门上像绑着一条印有“好好学习”的发带,眼神诚挚。   王培清看了眼,又想起昨天邹喻说的话,莫名笑了:“你变脸也够快的。”   安平不跟他打这不清不楚的哑谜,掏出笔记本,摁下笔头,耐心等他讲。笔被压下的咔哒声让王培清清醒了不少,他也不吝啬,基本是倾囊而出,能讲的都讲了。   也就半个多小时快一个小时,长时间盯着发白的卷面,安平眼睛有点涩,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王培清坐那耍手机,看着是跟人聊天。   突然无事可做,安平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但是也不至于现在就逐客,她问王培清:“你饿不饿?”   王培清倚靠着书桌,挠挠额头:“饿,超级饿。”   安平表示了解:“那我给你随便做个面片汤?”   王培清知道安平自己住肯定是会做饭的,但他还是表现出了惊奇:“你会做饭?”   安平看着他,刚要说“不会做喝西北风啊!”又想起他说的不温柔,于是声音很柔地回:“会,不会早饿死了。”   她温柔还没装够,房间的门就被使力拍了两下,钱同元贱兮兮的声音传进来:“你大白天在房子里生蛆嘛?”   外面有人,王培清心里倒是被虫子爬过似的,既有点兴奋,又有点不想被人发现的隐秘。他看了眼安平,她耳根被晒红,有点局促。   他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做?   安平实在不想让王培清接受钱同元的审视,但是她又不想让他误会自己......   钱同元又拍了下门:“你在不在?出来透透气呀!”   安平拧开门锁,立时外面的夕阳从地面漫进来,又堪堪停在王培清的脚边,明暗在狭小的空间里各自为营,让他看着很清晰又十分盛气。   钱同元说完话的嘴巴还没合上,看见屋里的男生,他摸摸下巴,问安平:“谁啊?”   安平看见林东行站在钱同元身后,原本他背对着门,但是听到问话之后转过来看了眼。安平跟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   安平随口道:“帮我补英语的......老师。”   这是王培清第一次直观的看见安平的圈子,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那种感受。总之,他忽然很不喜欢她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莽撞和伪装起来的野心。   此刻,他更觉自己是那颗被看似懵懂的她捏在手心里的棋子,跟其他的几颗挤在一起,逼仄的环境,被她淋漓的汗渍染湿,看她咬着唇纠结再三,做出要把这些棋子落在棋盘方寸之地的选择。   他拎起包,绕过安平,对钱同元说:“麻烦,借过。”   钱同元愣了下,闪开。   安平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追出去。他走得快,已经出了院门,她扯住他胳膊,问:“我不是说了要给你弄吃的吗?你干嘛一声招呼不跟我打就走?”   王培清下颌紧绷,眼神又是两人刚认识那会的冷漠,他没回答安平的问题,而是问:“你为什么找我给你补习?”   安平松开手,抬眸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我们学校我也找不到能在课外教我的人呀,我就认识你和邹喻。原本要让邹喻帮我的......”   王培清打断她:“好了,不用说了。”   安平皱着的眉头变成不悦,他总是要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一副你的心思都在我掌控中的感觉,她生着气,眼睛刚才揉过看着有点红,盯着他问:“那你呢?你干嘛要答应帮我补习?”   王培清视线略过她白皙泛着红晕的脸,看了眼远处,又收回来,从容道:“不是你威胁我的吗?”   安平这下是真真被气到了,她用力将人推了把:“想走你就赶紧走吧,钱我会照付,但做人要有诚信,下个礼拜见。”   王培清被推的往后退了几步,他站定后就看着安平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他感觉自己这会像个充多了气的氢气球,气是她充的,绳子也是她松的,还要怪他不听话。   他觉得自己多半是脑子有病,才会跟她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安平耷拉着脑袋进了院子,那两人还在门前杵着。钱同元高考无望,最近天天按时按点上学就是为了陪裴江南。   他不是很会看人颜色,问安平:“哇,刚才那男的就是你在隔壁勾搭回来的,不错,面子至少过得去。你刚才......”他笑得诡异,“干嘛呢?”   安平脸上挂着寒霜:“你脸上是不是欠一双 37 码的鞋印?”   钱同元立时退后几步:“我开玩笑的,消气消气。”   林东行手揣裤兜里站在台阶上,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不知道是最近他出现的频率高了还是会打扮了,安平看他好像跟之前又不太一样了。   他看安平在看他,浅浅笑了下:“你今天学完了没?要不要出去玩玩放松一下。”   他们的玩玩要不往网吧跑,要不就往巷尾那家台球室钻,打一盘一块五,每天都被他们学校的学生挤满。   安平摇摇头:“你们玩吧,我不去了。”   林东行点点头,一点点失落。安平解释:“我昨晚熬夜了,今天中午也没休息,想睡会。”   钱同元也不扰她了:“本来呢,我们家江南想吃串串,想着我今天放放血请你们,你倒好......”他打住,“你休息吧,我们回来给你打包点好吃的。”   林东行看他:“安平不去,我一个人去给你们当电灯泡不好,要不你两去,还能二人世界。”   钱同元瞪眼看他:“喂喂,一个个干啥呢?”他一下勾住林东行的脖子,唇贴着他耳朵说悄悄话,“你老实说你怎么回事?以前你可不爱来我这,每次我屋里吃火锅你也不爱凑热闹,最近变了啊!”   林东行搡开他:“你媳妇来了。”   裴江南把头发剪了,齐耳的短发,看着比之前还要沉静。安平冲她笑笑,钱同元手揽过她肩膀,控诉刚才被拒绝的遭遇。   不过,他还是屁颠屁颠带着裴江南过久违的二人世界去了。   就剩下安平和林东行,面面相觑,她说:“你也回吧!”   林东行看了眼她被夕阳的余晖笼住的房子,只能模糊看见一张椅子,他按住自己的窥探欲点头:“嗯,明天学校见。”   安平回屋后迫不及待脱了鞋子躺床上,她眼睛实在干的不行,脑仁胀痛,但还是撑着精神看了眼手机,上面什么消息都没有,她点开和王培清的对话框,干干净净。   想点进他空间看一下,又怕留下痕迹,于是作罢。   安平盯着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发了会愣,很快又睡着了。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黑天。她从桌上摸过手机,摁开,看着 QQ 界面的极其简单的分组,点开“我的好友”往下滑,看王培清在什么位置。   滑了没几个人,安平停手,眼睛盯着泛一点光亮的天花板发呆。这个阶段很忌讳情绪的,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心思,但是不能让这些心思侵占大脑成为一种情绪,那简直要命。   她确实可以大大方方跟王培清说些什么,但不是现在。   王培清的消息周六晚上十二点准时发过来,很简单:“明天下午三点,市图。”   安平那会刚挂了马兰娟的电话后又给安秦拨了个,两人聊了一会,后面听见谢听然的声音,她撒娇似的隔空控诉安秦的种种不体贴,安平只好找借口挂了电话。   第二天再见到王培清,他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竟然清瘦了很多,原本还有点肉的下颌变得尖利。   从市图出来后两人沿着读者大道散漫地走,五月底季节已有了盛夏的风度,虫鸣声聒噪。   他今天话很少,安平问他:“你身体不舒服吗?感觉你瘦了好多。”   王培清随手摘了一个五角枫的叶子扔到绿化带里,脸上看不出情绪:“上个礼拜学校活动比较多,学的有点狠,累了。”   其实到了现在他各科成绩能提分的空间比较小,只是王崇礼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这一周简直就是魔鬼周,再加上学校又安排了两场讲座,一场是之前毕业的优秀校友来给学弟学妹们做分享,还有一场是关于人生和职业规划的讲座。   他们当中很少有人产生真正的迷茫,学校和家庭已经将一条又一条的康庄大道用最生动又具体的形象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要做的只是闷头努力,用成绩来够到门票就可以在那条清晰又光明的痕迹上越走越远。   安平手拽着包带,问:“你上次联考怎么样?”   “还行,”王培清简单说,“没进也没退。”   安平感觉到他不是很积极,她也有点灰心,走到公交站之前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没有风,空气里的闷躁一会就在她手心攒起了一些汗渍。脑袋里嗡嗡的,只觉得城市的白噪音让人晕头转向,一切都无迹可寻。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往后。   站台边有两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手牵手在讨论高考后去哪里玩,王培清跟她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某个瞬间,安平在两人之间看到了一条清晰的分割线。   她要等的 123 路比王培清的等的 75 路早来一点,看着由远及近的车,安平没忍住问:“意向填报你报了哪里?”   王培清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公车已经停靠在站台。安平微微耸了下肩:“下周我就不骚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她一脚已经踩到车上,又回头笑说:“这段时间谢谢你啦!” 第19章 chapter19 .高考终声   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王培清跳上来,司机看他视线往后看没有要投币的意思,提醒他:“小子,一块钱。”   王培清从兜里摸出一块钱仍投币箱里,几步走到车后面,对安平说:“往里面坐。”   安平不知道说什么好,往里面挪了挪。   “你上来干嘛?”她问,车子起步的时候她看见外面站台边那对情侣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了,两人都气哄哄,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   王培清两手交握放在腿上,头往后仰,慢声慢气道:“刚才你问我的问题不是还没告诉你嘛?”   “嗯。”安平低头。   王培清说:“我联考的分数能勉强够上人大和中山,具体要等考完看成绩再说。我自己更想去南方。”   南方!   安平出省都难,她笑:“很厉害,你要真去了南方,是不是就能经常看见海了?”   王培清把视线转向她,问:“你呢?有什么打算。”   安平情绪不高:“要是能够上本科线就读,要是够不到可能不会读了吧!”   好在,后面的那个结果没有出现。   高考连着两个阴雨天,淅淅沥沥不畅快也不停,天气倒是凉爽了不少。考完英语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身体都轻了不少。也谈不上有多兴奋,是一种甩掉包袱后的报复性快感和空洞。   一中没有假期,大考前也不会放假,考试期间也要回学校自习。   安平考前那晚给王培清发了消息,他没回。后面几天她都在宿舍收拾东西,下午就出去参加班里的聚餐,除了班任组织的,那段时间班里同学又自发组织了好几场大大小小的聚会,去哪个热门的店都能看见一批高考完的学生。   王培清的消息考完第二天就回了,不过他爷爷之前摔了一跤后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一考完就回县里照看去了。   安平看着被搬空的屋子,心里飘乎乎的,人一旦没有目标后就会这样。   当然她也没有想到,考前王培清送她回来那次会是两人这年最后一次见面。   安宗荣拖了一个相熟的人开车将安平出租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回了家,马兰娟好不容易盼着她放了假,多个帮手。   店里夏季很忙,她的作息彻底被打乱,每天早上三点起来干活,到下午三点才能得空再补觉。   这天,她睡觉的时候马兰娟说自己的手机坏了用不了了,拿了安平的去用。也不知道她胡乱点了什么,安平下午被钱同元电话连环 call,气急败坏的:“你怎么回事,QQ 被盗了?先是找我借钱,我问了没两句就开始骂我。”   安平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肯定不是我啊,我要借钱也当面找你借了。”   “你现在重新登看能不能登上,我先给咱们同学都说一下你号被盗了。”   安平挂了电话去登 QQ 登不上,她切了小号发了条消息过去,很快对方用她的号回:“想要你号,给我转 500 块钱。”   安平甩了条消息过去:“想钱想疯了?赶紧把我号退了。”   对方发过来两个字,骂人的脏话。很快安平就发现自己被拉黑了,她只好拜托钱同元尽量跟同学们传播一下她号被盗了的事。   想来想去,王培清还不知道这事,要是骗子找他借钱怎么办?   但是她又没有他的电话,QQ 号也没记下来。安平担心的事情确实发生了,骗子发消息给王培清的时候他正在老家县城的医院里托着腮想回宜阳了怎么跟安平联系。   结果她发了消息过来:“我急用钱,你能不能给我转 1000 块,我妈妈生病了。”   看到这消息后王培清下意识先着急起来,他回:“你打我电话,电话里说。”他发了电话号码过去,但是电话却没打过来。   过了会对面回:“真的很急,拜托了!”   王培清问:“你是安平本人吗?”   对方发过来一个白眼的表情:“我那么喜欢你,也信任你,你这样也未免太小气了吧!”   王培清只直觉不对,但这也像安平能说出来的话。他刚要回复,对面画风一转,回:“就你一天天死清高的,你以为我真喜欢你,就是看你好玩,傻逼一中男,滚远点,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王培清满脸问号的同时心里难受的不行,他回了三个问号。结果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感叹号,对面直接把他拉黑了。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这是卸磨杀驴,还是她一开始就抱着玩他的心态。   这抹疼让他混沌,也让他清醒。他开始盘算自己的这些心思,喜欢她什么?又或者说她有什么值得他眷恋。   如果头发多能算一个点的话,那应该就是。   又或者她的那种进击性让他自愧弗如,她好像一头磨盘上的驴子,紧追着前面的胡萝卜。他有很多东西,即使是考学也有王崇礼和蒋艳替他安排好一切,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坐在一中敞亮的教室里去用功就可以防止父母害怕的事情发生。   偏她又像一颗破土而出的小草,在积极地寻找不被雨直接暴击的方向,他觉得她是有力量的,那种力量是物理意义上的,也是意识形态上的。   总结一圈,王培清觉得他多少是有点受虐倾向。   不过也好,既然这样,就让这事过去吧!他就放她一马,各自江湖。   但头一次被人这么阴阳一下,王培清气得还是想摔手机,不过考虑到病房里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本身挂他们身上的时间表就已经是倍速旋转了,他再给吓着。   安平不知道事情已经演变到这种情况,她问马兰娟:“你早上拿我手机干嘛了?”   马兰娟在铺子前跟对街理发店的女人聊天,闻言转头看她:“打了几个电话,面粉、油都没有了。你的那上面弹出来一条密密麻麻的东西,我看不懂,不小心点了下。”   安平气没地方撒,马兰娟认识的字还不如一个七岁小学生多。这导致她无法进入自我叙事,前半生相夫,后半生教子。丈夫走了她就把余光全转向孩子,被嫌弃了又只会暗自恼怒慌张,她的疼痛并不具体,是零零碎碎的。   以前她被认为是不需要找到自我出口的,所以不会读书写字。现在,她多数时候也会觉得孩子不由自己,但又不知道自己的出口在哪里。   像一只忙碌的苍蝇。   安平急匆匆回屋里拿手机找出邹喻的电话,拨通,很吵,邹喻问:“你来电话,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安平顾不上跟她贫嘴:“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吵嘴,你能不能联系到王培清?”   邹喻在电话里笑:“你干嘛?什么事你说,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转告。”   安平胸口起起伏伏:“我要表白,你也能帮我转达吗?”   “哦,”邹喻的笑肯定变成了坏笑,“这个我确实不方便代劳。”   她给了安平王培清的电话,还好意提醒:“明天就出成绩了,你要不还是等成绩出来再决定要不要找他吧!他那人很实际的,不谈没结果的。”   安平不喜邹喻这样好似对王培清很了解的语气,她作对:“你和他是一路人,也没见你两擦出点什么火花。”   邹喻呛她:“你怎么知道没有?”   安平懒得再费口舌:“挂了。”   她锲而不舍地打了有个八九通电话,对面的女声都锲而不舍地告诉她:您拨打的电话暂时不在服务区。   每一通电话都像是在她眼前画下一片雨帘,站在雨帘对面的人越来越模糊,甚至让她开始怀疑之前发生在两人之间的细节是否真实存在。   简直就像她构想出来的一场梦,那真正是天堑。   安平努力回忆那天王培清将她送到站又坐车原路返回前说的那句话,他说:“考完出成绩告诉我,你欠我的条件别想着赖,我想好要什么了。”   一场毫无根基的荷尔蒙澎湃,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潮。   她在院里垂头丧气,钱同元跑进来,叽里哇啦说了一通,讲他已经通知同学了,又托了熟悉计算机的同学帮她找号。   又讲:“明天出成绩,还要去学校拿报名的密码,你跟江南一块去,到时候让侯女神指导你们一下,你讲话她爱听。”   班里的男生都把他们班任叫“女神”,安平机械地点头:“嗯。”   “你魂丢了?”钱同元看她心不在焉的。   安平抠着手机上一块马上要掉的漆,闷闷道:“你跟裴江南怎么在一起的,你跟她表白的,还是她追你的?”   钱同元没想到自己这看着要遁入空门的朋友也有这样的烦恼,起劲道:“我表白的,你忘了,当时在操场你还帮我布置场地了。”   安平想起来了,那个告白很夸张。她问:“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喜欢上她的,男生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就一定会说出来的?”   钱同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说了你别骂我渣,其实我一开始没那么喜欢她。不过她看我的时候眼里冒星星你知道吗?”他很激动,“是个男生都抵不住女生的崇拜,而且她胆子那么小,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的,我脑子一抽就表白了。”   “她对你是真心的。”安平有点失望,为上头的冲动,也为男女对情爱理解的隔阂。   钱同元正色道:“我知道,所以我尽我所能对她好。而且我现在越来越离不开她,我也越来越喜欢她了。”   安平点头,又坐在院子里发了会愣。   其实考完第二天班任就叫她回学校估分了,只有她一个人,这是优待。所以她已经大概知道自己的分数了,她悄悄地没有告诉任何人是希望真正出成绩的时候还有惊喜。   她的期待变得贪婪,从一开始的只要有学上变成了最好能跟王培清有点什么。   但是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要被冲散有多么的容易,不过是距离拉远,通讯手段受阻,他们不需要其他的外力就已经散开了。   又或者,他们本身就在偏见的两边,当凝视对方时诞出的荷尔蒙散去,那么剩下的就是冰冷的现实。   第二天,安平的号就找回来了,上面已经没有任何关于王培清的痕迹。   安平家里没有电脑,她查分是拨打的电话,那会她正和班里几个同学在学校前院的凉亭下坐着,裴江南也在。   嘟嘟的提示音在室外的空气里被放大,安平屏住呼吸,心脏敲打着胸腔的内壁,发出沉闷的声音。   清脆的女声字正腔圆地念她的成绩:“总分 531,语文 111,数学 123,英语 83,综合成绩 214 分,全省排名 69171。”   这是她的历史最高成绩,英语稳稳地从五十涨到了八十,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谁的功劳她自然知道。   第二批次的省控线是 520,安平听到后心里才踏实了。   其他几个同学还在查各自的成绩,气氛紧张热闹。安平又拨了那个电话,依旧是忙音,她心里那点想法变得孱弱。   说是今天侯女神给他们一些报考指导意见,但着实没什么好说的。安平的成绩一骑绝尘,落了学校的年级第二好几十分,那位只能够个三本。   其他的就都是音体美的特长生了,要看特长成绩,限制比较大。就安平其实能选的学校也无外乎就那么几所,报省内的师范院校最保险。   早早从学校出来,她联系了邹喻。两人在鼓楼前会面,邹喻在那家装饰着红色门框的肯德基买了两只圣代,上面淋着红色的草莓酱。   安平看了眼接过,她不知道这什么圣代跟冰激凌、雪糕有什么区别。她夏天用来解暑的一般都是五毛一支的老冰棍,又大又冰,需要嘴张大去咬,吃起来没这个优雅。   邹喻开口第一句话先问成绩,这是个被全方位碾压的死局。安平也不做挣扎,老老实实说了。   她也回问:“你呢?”   “正常发挥啦,639,省排名 400 左右。”   “嗯,好厉害。”安平语气恹恹的,邹喻看穿她似的:“你联系上王培清了没?”   安平摇摇头,挖了一大勺沾了草莓酱的冰激凌塞到嘴里,舌头差点被冻伤。她嘴里呼着气,差点飙出眼泪。邹喻春风得意:“你想不想知道他考怎么样?”   安平鼻音轻哼了一声,问,“怎么样?”   邹喻又一本正经:“他这次也正常发挥,628,省排名比我低一点。”   安平欣慰,邹喻又说:“你开心点,只有你超常发挥了。”   安平的草莓圣代已经见底,她转身抓住邹喻说:“你知道他家在哪对吧,你带我去找他吧!” 第20章 chapter20 .在你心上画个圈   邹喻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她,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安平的提议。   她其实挺擅长付出的,她问安平:“你们两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安平拽着她胳膊,嫌她走得慢。   邹喻说:“又不是电视剧里追火车的桥段,你慢些。”她提议,“这离百盛近,我们要不去蒋阿姨那儿先碰碰运气吧!”   安平第二次见到蒋艳就是这样一个契机,也是这时候知道了她跟王培清的关系。看见她们之前她坐在店里宽敞的收银台后面撑着脸看手机。   得知邹喻是来找自家儿子的,她笑意盈盈道:“他今天一早就跟你王叔叔飞广州了,带他爷爷去他姑姑家住一段时间。”   “那他报名怎么办?”   蒋艳看了眼安平:“在那边也可以报,他姑父接触高校多一些,还能给点意见,他自己也更想去南边的。”   不光是王培清,从高考移民的出关,再到离开这片难以翻越的平原,似乎成了所有剪过学生头的群体的集体共识,又或者是一种逃难。   邹喻又跟蒋艳闲聊了几句,安平自动屏蔽了她们的聊天,直到蒋艳提起王培清,她那话好像是对安平说的,她笑着:“你别看我儿子装的一副很酷的样子,讲实话他挺笨的,又自以为是,我挺瞧不上他那样的。”   安平没说话,她在罗列可能导致王培清彻底失联的各种原因,用概率的方法排列组合,有很多种。应该是他拥有的太多,荣光的桂冠、去到新天地的野心,支撑这一切的和美,所以这么一段暧昧实在不够费太多心神。   蒋艳在她们要走的时候又问:“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邹喻知道蒋艳不是在问她,她没有联系不上他,昨天两人还在 QQ 说话了。安平摇摇头,嘴唇笑得有点吃力:“没有。”   从店里出来,商场里的冷气很足,大夏天硬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邹喻叫安平一起逛街,她答应了。   两人在一家内衣店前停下,邹喻问:“进去试试?”   安平从透明的橱窗看进去,里面琳琅满目,陈设很有特色,很多模特被穿上性感的内衣裤摆放在展台上。她眼里出现流光溢彩的幻觉,她想马兰娟应该都没见过这些式样的内衣,她保守到有点老土。   她点头:“好啊,你掏钱。”   邹喻无语:“你抠门死。”   安平不理会:“你知足吧,原本该赚钱给我花的爹,现在不是在给你当爹嘛?你没了找他要不就得了。”   邹喻翻了个白眼:“其他的我不知道,无耻肯定是你爸遗传给你的。”   安平先她一步进去,店里的导购员迎上来。问要谁穿的,邹喻也没穿过这种性感的,两人简直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她只好对导购员说:“您先忙,我们自己看一看,有需要再叫您。”   逛了一圈,邹喻挑起一条丁字裤,土包子样问:“你说这穿上会不会勒屁股?”   安平瞅了眼说:“不知道,没穿过。”   “试试?”邹喻蠢蠢欲动。   安平皱眉:“要穿一起穿。”   于是两人手上各多了一条内裤,邹喻拿了浅粉色的,安平拿了条浅灰色蕾丝拼接的。她内衣裤从不穿深色的,马兰娟说穿深色的不好,至于缘由她也说不上。   店员看见她两挑的内裤,非要给她们搭成一套:“一套好看的,也不贵。而且女孩子,内衣要穿好的,外衣其实无所谓的。”   这套话术听着太真诚,简直就在说:内在美比外在美更重要。让人无端觉得穿上这件内衣,就有了内在美。   而这钱花的也是有内涵的,人为创造出的附加价值,看来不光是在男情女爱上。   安平看了眼她拿出来的内衣,肩带很细,布料不多,上面的标价却够买五六件她身上穿的这个。她眼神问邹喻:“能不能要?”   邹喻会意:“试试呗!”   店员立马拿了件在安平上身比划:“你里面这个内衣不能再穿了,承托力不行,胸会下垂的,女孩子还是要对自己好点的。”   安平不知道说什么,双臂微微抬起任店员打量。那店员问:“你知不知道你的胸围?”   安平摇摇头,她问邹喻:“你知道吗?”   邹喻点头:“知道,我妈老早就按我胸型给我买内衣了。”   店员拿了软尺来,叫安平到试衣间把旧的脱下来然后再帮她量。邹喻非要跟进去看,安平看了眼她胸前不大不小两包,无所谓道:“随便你,想看就看。”   安平个比邹喻要高,她肩膀也要比邹喻宽一点,没邹喻那么清瘦。当然上半身肉也比邹喻多,量完店员感慨:“你发育挺好的呀,你妈挺会生的。”   “胸围你就记住以后买内衣就可以按照这个尺码买。”   邹喻看着安平将她之前那件背心内衣穿上,若无其事道:“你妈妈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安平回头看她,有点诧异:“嗯,不好看怎么能生出我这么好看的女儿。”   “你嘴真的很损,”邹喻吐槽,“王培清可不喜欢这样的女生,他喜欢那种温柔似水的。”   安平整理了一下刚才弄皱的 T 恤,冷静道:“那正好,不都说南边的姑娘温柔么,他就可以遂了心愿。”   她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说出这句话的,但是那点喜欢还不至于让她为了一个已然和自己分崩离析的男生以头抢地。   她只是有片刻的愤怒,那点愤怒是对王培清那日要走前留下一个至今未解开谜底的谜语而让她情绪失控的控诉。   她看男人没有什么原则,但是无责任感的一定要被她列在最讨厌的行列里。   偏偏,这样仓促的结局依旧让她心痛。安平觉得自己或许带了点安宗荣的犯贱基因,明知就算没有中间这些偶然的戏剧发生,一南一北,各种距离的拼接也会让这段尚未开始的关系迅速冷却,但她还是无端憋了一些情绪。   她看着手上成套的性感内衣,丝质的料子握在手溜滑,想了下又进了试衣间将其换上。比起舒适、美感,它带来的象征意义更强。   再见到王培清的这天,安平身上就穿着那套内衣。   一月中旬,天寒地冻的日子。安平从省城放假回来没几天,她联系了一些同学,一起请侯女神吃饭。之前她总爱在班里说:“好学生一毕业就把她忘了。”   安平较劲似的,非要做那个打破她刻板印象的人。主要是她打心眼里感激她做的一切,尤其是当她无法付给她对等的利益价码时,这样的好纯粹的让人无法不在意。   包厢里算上她大概快要十来号人,钱同元和班里两个比较活跃的同学一个劲起哄要敬侯女神。她依旧打扮的俏丽,就算这样的天气也不穿羽绒服,外面套一件毛呢大衣,里面是很显纤细腰肢的毛衣裙。   她手指头一个个点过起哄的那几人:“你们一个个飞出去就都翅膀硬了。”   “再把我往醉灌,我就一件件数你们干的那些糗事,有些可只有我知道。”   大家都吁一声,表示不信,气氛炒到了高点。   安平出去透透气,顺便去前台加点酒水和菜。这家酒楼算是老字号,共上下两层。一楼位数不多,都是小一些的雅座,二楼是用镂空屏风隔开的包厢。中式装修,前台设在二楼,边上做了一个复古风的鱼池,里面的荷花叶子干了,几尾红色的金鱼张着嘴漫无目的地游。   从鱼池上方循环下来的水声潺潺,站这都能听见包厢里钱同元的声音。隔壁包厢也有人敬酒,但是那祝酒词是得了儒家的精髓,四字成句,字字彰显风度不凡,显然跟他们这桌不是一个档次。   安平拢了拢掉到两颊的头发,抽过前台的菜单点菜。   “加个暖锅,烤羊排两斤,再加个素的,嗯,要个凉菜吧!暂时先这些。”她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伸手摸了摸烧烫的两颊降温。   安平侧着身,视线正好将正中的大包厢和左侧的两个小包都能看见。于毅和王培清就是这个时候从里面出来的。   于毅从兜里摸出一盒烟,装模作样敲出来一支给王培清,看来刚学会没多久,动作还不是很熟练。   王培清手挡了下,拒绝:“我没抽。”   于毅不信:“你真的假的?都上大学了,你们在宿舍也不抽?”   “个别抽,”王培清说,“我是抽不惯。”   上学的时候王崇礼这方面盯得很严,他是没有机会。后面上了大学,自由了,宿舍的其他人抽的时候他也试过,那味道奇奇怪怪他也谈不上喜欢,就干脆不抽。   至于为了跟大家合群一起课间在厕所来一根,或者晚上打游戏的时候来一根,他也没有这种需要。   不知他两谁先看见安平的,但是于毅先开的口,他吱哇半晌才把安平的名字叫出来:“安平,是你吧?”   安平一边胳膊还撑着吧台,她站直,笑说:“巧啊,你们也在这。”她还准确地叫出两人的名字,“于毅,王培清。”   于毅有点激动:“你后面去哪个学校了?也没听你再说起。”   关键他也没问过呀,安平如实说:“省师范。”   “你没出省?”   “出去是想出去,但是分数也只能够到省师了,”安平认真看着于毅,跟他说话,“你们今天也是同学聚会?”   于毅指了指那边包厢:“寒假回来一起聚聚。”   “我们也是。”她手指的方向落在于毅的右边,正好跟王培清不经意的目光碰上,他看了眼安平,又移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服务员打好了单子,安平接过,告别:“我先进去了,有机会再见。”   于毅跟她摆摆手:“常联系啊!”   等人消失,于毅才慨叹:“果然,大学是个整容院。咱们班那一个个也都打扮起来了,现在这姑娘们简直跟吃了漂白粉似的,我也要捯饬起来,等会出去你陪我去买个摩丝。”   王培清觉得他过于夸张,直言:“你要是拿出你上学一礼拜不洗头的精神,现在伸手抓一抓,效果跟摩丝一样。”   于毅威胁他闭嘴,王培清看了眼那边的包厢,只能听见声音和映在屏风上隐约的身影。他才缓缓吐了口气。   安平进去的时候钱同元已经灌了两杯给侯女神,侯女神指着他说:“上学的时候天天谈恋爱,现在毕业了哄老师。你真正......”   钱同元把裴江南也带来了,有同学起哄说:“家属今天也带着。”   侯女神笑笑摆摆手,表示她不管了。钱同元也没去复读,他爸压着报了名,去当兵了,裴江南分数上不了本科,在省内读大专。   这都算好的,至少有了去处。   不知谁说起班里一个女生:“我前几天在医院见过她,怀孕了,在产检。”   大家都有片刻的停顿,那是一种侥幸的叹息。   这样的事并不稀奇,马兰娟对安平也寄托过这样的轨迹,初中或者高中读完出来找个差不多的男人,生个孩子,过差不多的日子。   班任打断刚才的话题,问安平:“你跟林东行联系多吗?”   “还好,偶尔一起吃个饭。”他们两都上了省师,安平说,“都比较忙,他寒假去支教了,让我帮他给你们带个好,说回来再请您吃饭。”   班任笑问:“你有没有找个男朋友?”   安平对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还不适应,摇摇头。   班任说:“没事,慢慢找。大学找不着也不急,后面见的人多了,眼界开阔了再找也来得及。”   大家都笑说老师偏心,班任浑不在意:“偏心很正常啊,你说一个学习好能给你挣挣面儿还听话经常帮你干这干那的学生你喜欢,还是一个闷不吭声的讨人喜,人心都是肉长的,偶尔偏偏正常的。”   大家话题不断,外面的世界缤纷,但只有说给旧的人听才能将以前做过的梦画圆。安平看着一桌笑红了脸的人,想也许很快大家会拥抱道别,然后许诺不久再见,但他们都清楚,电话还能打通都算不错了,“再见”成了成年后第一个谎言。   很奇怪,不是因为十八九了,所以才觉得成熟,而是高考正好是十八岁。仿佛高考才是分水岭,自那之后他们开始茁长,甚至在能舒展开的地方迅速膨胀。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安平跟几个没有喝醉的同学做安排,先打了车将班任送走,又安排同路的将其余的拉走,钱同元有裴江南照看。   十点半安平才在饭店门口站定,钱同元在前面街角定了宾馆,捎带着给她也开了一间。室外的温度约莫要零下十度,雪花下坠的速度像开了慢动作,旋着圈落在一切能附着的地方。   18 班的局比他们结束的迟,安平原本要走的,但是看见熟人她就跟了过去。   地上的雪薄薄一层,踩上去声音不大。   直到绕了个弯进入窄巷,前面的男生都没发现后面有人跟着,施工队在挖渠,两边围了护栏,巷子更窄了。   等安平揉着手从巷子出来的时候,她被站在巷口的人吓了一跳,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铺了层白雪的柏油路上。   她惊呼:“嚯,你干嘛?吓死人。”   王培清一只手拉住她,右脚踩在她左脚的马丁靴上,将她重心稳住。   等安平站稳才说:“你真正能记仇。” 第21章 chapter21 .爱她就给她最好的   雪漱漱落下,带着六只脚的锋刃在王培清肩头平滑的布料上滚下来,又掉在他臂弯的褶皱里。   安平先把脚从他脚底抽出来,又示意他松开手,她脑袋上顶着羽绒服的帽子,动作间已经掉落一半,雪在额头站住脚,凉飕飕的。   她回头看了眼深巷,不藏话:“不知道,反正想来想去你的建议好像不太适合我。”   既然出气的时机过了,但她的气还没消,那就再找机会出了这口气。不是睚眦必报,只是她厌恶这种一个群体对一个群体的暴行,既然都是各食私利,那作为下位者她坐实这种觉得“她们”无耻的揣测又如何?   王培清把手塞兜里,点头:“没受伤吧?”   安平手上的骨节隐隐作痛,她刚才动手的时候还抽出来自己袖口的一截打底垫着打的,就只能怪那小子脸上的骨头硬了。   她仰头,盯着王培清仔细看了看,轻声道:“没有。”   王培清感觉安平的视线过于直白,像雨天开着的车前灯,炫目,且带着一种张牙舞爪地压迫感,他问:“你要去哪?我送你。”   雪下大了,如果两人都不说话,能听见它落在衣服和建筑物上的声音,比雨要轻,比寒雾又重,湿漉漉的在心头留下一片痕迹。   安平没答应也没拒绝,她眼睫压下,口吻平淡,问:“你大忙人有空吗?”   这个问句像是指责,指责他为什么来的如此晚。   王培清轻哼一声:“你现在说话也弯弯绕绕的,讲清楚点要送还是不要送?”   雪粒子变大了,两人露在外面的头发上打了层白霜,落雪的声音变大。安平心里噼里啪啦,一把火烧得正旺,她甩了甩脑袋上的雪,带着怒音:“送啊,干嘛不送。看来你上了半年大学也学了点绅士品格,不像之前拍拍屁股就走人。”   王培清咬着下唇,也气:“你是健忘还是失忆,不是你叫我滚的吗?”   安平轻嗤一声:“你是想轻轻松松地走吧?我手机里还存着你的电话号码......”她头脑清醒一点了,“不对,现在已经删了。你和邹喻总不会断了联系吧?找我问一下很难?”   王培清松开被咬着的唇瓣,嘴角抽笑一下,俯身向她的肩膀挺直,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找你?用什么理由?”   对啊?   理由,安平心里湿了一片,他们之间建立起关系的理由是她死皮赖脸粘着他帮忙补习,高考一结束这样的理由就没了。   她眨了下眼睫,抖掉已经在上面化成水渍的雪:“那钱你还要吗?之前答应给你的补课费。”   王培清摇头:“不用了,你也挺有意思的,让我觉得那段时间没那么难熬。”   安平抬眸盯着他看,雪粒子在两人视距里滑落,纷纷扰扰。她只有鼻头是冷的,脑袋和眼角都滚烫:“有意思?你这评价人的方式也挺高级。不是要送我嘛?走吧!”   回宾馆要穿过一个红绿灯,两人齐齐站在有点泥泞的路边,红灯的轮廓在雪天被渲染,看着很不真实。街上各色的出租来来往往,被碾化的雪横肆在主街上,将路两边的建筑物变得很低很低。   走到对街,卖糖炒栗子的小店还在营业,老板冻得直哆嗦,看见人就推销:“帅哥,给你女朋友买点糖炒栗子吃嘛?最后一点了,便宜点给你,我也就收摊了。”   王培清没解释,只是转头问她:“吃吗?”   安平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她的肠胃对这种东西有排斥反应,从小到大天天腻在店里,发酵粉和糖霜闻够了。但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了:“吃。”   店主掀开盖了半边的棉布,高兴地将所剩不多的栗子全装起来,放到称上:“三十二,给三十好了。”   王培清从兜里掏出钱夹付了钱,又把从老板手里接过来的炒栗子递给安平,他嘴唇紧抿,依旧自顾自地走,不发一言。   安平怀里揣着糖炒栗子,用手将袋口遮住,就当个热水袋了。   宾馆就在眼前,安平摸了摸兜里的房卡,说:“到了。”   王培清抬眼看了下,几个红色的大字标着价钱以及能提供的服务,前台的装修风格有点老旧,但还算整洁,他想了下,说:“我送你上去吧!”   安平没意见:“嗯。”   她那声“嗯”浅浅的,很耐人寻味。王培清看她依旧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有点来气:“你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安平撩起眼皮看他:“还好,努力适应。你呢?”   “一样。”   安平低头笑了,她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两人手里都握着空枪在瞄准对方。如果说之前那种少男少女间萦绕的香气是带着好奇的滤镜,那么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视野和心境的膨胀已经让他们不会吐出那么幼稚又直白的气味。   电梯停在眼前,安平进去后盯着里面的广告看,一面是婴儿奶粉,一面是给老年人吃的钙片,背后那面贴着一张无痛人流的海报。   上面的广告词很显眼:   “爱她就给她最好的,三分钟无痛人流,真的一点都不痛!”   安平收回视线,王培清侧身站在电梯门边,他视线落在安平身上,又收回。好在房间在三楼,很快就到了。   钱同元和裴江南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安平插了房卡,开了灯。她的包还扔在床上,她进去把包收在窗边的椅子上。   王培清进来后四周看了眼,确保没什么安全隐患。他走到安平边上,看着她说:“你晚上睡觉注意点,这地方看着也不是很安全。”   安平屁股搭着椅子,沉默半晌,眸光低垂看着两人的鞋尖问他:“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呢?你之前不是说想好要什么了吗?说说看。”   她非常不擅长等待。   等待对她来说是给对方将枪口对准自己机会,安平讨厌那种被掌控的感觉,准确地说,是她在母亲身上看到了那种勒痕以及细密的疼。   她的碎碎念、她的促狭,在父亲离开后她的愤怒、慌张以及无措都变成了聒噪,她要制造出凌晨三点的轰隆,奋力体现一个女人的强壮,她又要在深夜给安平念叨以前,她好像聋了一样。   听不见外界任何有效的声音。   安平觉得她懦弱,她意识到自己也正在做母亲的暴民。   但她不知道那是群体命运。   房间里的灯不是很亮,两盏壁灯列兵似的挂在墙上,没有开。中心的吊灯是个花瓣状的,里面的灯管估计装上去就再也没换过,发出来的光带着孱弱的丝丝声,连带着王培清折落在床单上的影子也很淡,他提了一口气:“没什么,那时候开玩笑说的,你还当真了。”   他说的是提条件那事,当时真没想从她这要什么,就是随口一说。   安平眉心一痛,会意:“那你走吧!”   王培清眼神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他调整好状态,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看了眼外面,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说:“雪还在下,挺大。我等会走行吗?”   安平不说话,将外面的羽绒服脱掉。她里面穿着件克莱因蓝的毛衣,是正肩的,规规矩矩。下面是紧身的黑色牛仔裤,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   她脱掉外衣后又坐床边将脚上的鞋子脱了,里面穿了双棉线袜,她索性直接踩在床边的深色地毯上。   两人间隔了一把椅子的距离,王培清斜倚着窗台,眼神落在安平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的脚踝上。他觉得宜阳的冬天太干了,又干又燥,他吸了口气润嗓:“我妈跟我说你和邹喻假期的时候去找过我。”   其实蒋艳并没有说,是前两天见了邹喻,她说的。   安平拎起鞋放在床边的桌子下面,又把椅子往里面推了下,两人之间彻底没了阻隔,她点头:“我 QQ 被盗了,怕你被骗钱。”   王培清张了张唇,想说什么,隔壁的声音打断了他。先是呕吐声,一会能听见冲水的声音。很快钱同元那笑眯眯的声音就传过来了,他说:“宝贝,我好想你呀!”   “你有没有想我,叫声老公听听。”醉醺醺,大着舌头。   裴江南被他逗得咯咯笑,慢慢声音从一开始的轻快变成低沉的欲望。安平司空见惯,但王培清觉得更燥了,他抬眼看安平,她坐在床边,低头揪着袖口地方缠起来的小毛球。   王培清说:“你收拾一下东西,给你换一间房吧!”   安平抬眸视线撞上他,窗帘开着,那阒寂的又带着轻轻落雪声的黑夜成了他的背景板,他忽而真实忽而虚幻。其实他们连长相都变了,没有以前那种自然的杂乱感,现在是一种精心修理过的模样。   他身形看着比之前更坚挺,气色也是睡眠充足后的光润,不似之前的青白。   “你不想和女生接吻、做爱吗?”安平问他。   王培清咬着的舌尖一疼,他皱眉:“我今天没想那些,单纯很晚了,送你一下。”   安平觉得他就像一个伪君子导演的电影里的男主人公,用极其欲望的目光凝视着女人,却又试图用一些拙劣的,不成熟的技法来将其遮盖在对正义的呼号下。   她起身,走过去,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微微仰着头看他,身体已经挨住他。王培清揣兜里的手很不自然,想抽出来又不知道放哪。   安平微微垫着脚,呼吸紊乱着要凑上去亲他欲拒还迎的唇瓣。   他站在这个地方像一个抓不住又想试探的虚无的梦,让人很不安稳。她某个瞬间冒出来一个想法,就用这种方式将他钉在这个地方又如何。   在她快要吻到他唇的时候,王培清极快地从兜里掏出手,揽着安平的腰将人提起来一点。两人唇瓣相接,安平感受到的只有酥酥麻麻的紧张和一丁点软嫩肌肤的清甜。   她被紧张推向了高潮,手指抓着他上臂,保持着最后一点防守姿态和安全距离。   王培清觉得自己失去了嗅觉,但是很快她脸上的面霜、洗发水、皮肤本身的气味都开始猛烈地袭击他,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也许毫无招架之力的不是他,是尚未被欲望的洪流席卷过的男生。   他一开始只敢紧紧贴着她唇瓣,慢慢地那种禁止的状态不再让人满足,他缓慢地在她唇上研磨,干燥的、温暖的、柔软的,像是在一点点舔舐对方唇瓣上的脉络。   乘着安平喘气的时机,他舌尖探进去一点,只咬着她下唇。周围的一切被弱化,能听见的就只有彼此的喘息声。   王培清将安平压在床上,反复用他生涩的手段折磨她已经被濡湿的双唇时,他手机铃声响起。   两人被惊醒,王培清从安平身上翻下来,左手遮住眼睛,平息急促的喘声,右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他接起电话。   “嗯,刚刚把其他同学送回去。”   “我还要一会,跟于毅他们几个约了下一场。”说这话时他转头看了眼安平,眼里的欲色尚未淡去。   “好,你早些睡吧!” 第22章 chapter22 .抖M的养成   王培清挂了电话,半搭在床边的腿放下去,双手搓了下脸,沉默。安平侧躺着,双手叠压在脑袋下面,腿半蜷缩着,她目光跟着他的身子移动,问:“你现在要走吗?”   床边的人转头看安平,两人交织的目光里带着太多的情绪。   他说:“对不起。”   安平觉得的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她立马竖起一道警戒线,想嘲讽他两句。   但是王培清很快又说:“之前陈飞那样说你的时候我没有阻止他,是我不对。”   安平腿弯又收紧一点,长发散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有点脆弱:“当然那个时候你不认识我,不会维护我情理之中。”   她话说得已经够委婉了,她觉得现在她甚至愿意臣服于他,为他保留一个完美的形象实在太容易了。   王培清又看了眼安平,将她刚才被扯得掉落半边肩膀的毛衣拉好,脸上带了点愧疚的笑。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羞辱对一个女生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跟陈飞之间的身份认同不仅来自于“一中”这个群体,也来自他的性别。   刚才他在安平身上吻她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漂亮又勇敢到有些莽撞的姑娘。   他忽而觉得惭愧,惭愧于原来他也是个彻头彻尾地用偏见来维护自我利益的伪斗士。   而一直以来他都觉他拥有的声名一方面是因为他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另一方面他较早的撇开了无意义的攀附,只在意利益的置换。   可偏偏思想上的前瞻性并不具备利他的功能,有时甚至会滋生出另一种傲慢,他头一次感到有心无力。   这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是极少见的,他被哄着、他被捧着、他被打压以获得更高的名利,他的荣誉来自掌控、来自踩踏,而刚刚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心里有了一点疑窦。   安平勾住他手指,垂眸说:“你还要亲吗?”   房间里的灯还是灰暗暗的,外面黑夜的沉静蔓延到了屋内,将空气捂得密不透风。   王培清目光沉甸甸的,有一丝无措的羞赧。他俯身靠近安平,攫取她唇上的甘甜。   那种痴缠迷人的地方在于,他们各怀心思和性格,互相较量,或暴力的吞咬,或温柔的舔舐,但往往一开始都维持着各自的性征。   动作上是生疏的,心理上却是一个舒适区。   安平得空将唇瓣抵在王培清干爽的下巴上问:“你还走吗?”   王培清拉开两人紧贴的距离,低眸问她:“你这是诱惑吗?”   安平点点头:“那你是不是也经常夜半跟姑娘回住处?”   “这倒没有,”王培清笑得胸膛震颤,“还有你怎么会觉得姑娘们就愿意邀请我呢?”   安平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出半边床的位置,说:“你要不要脱了鞋子衣服上来?”   王培清明显愣了下,因为邀请是安平发出的,也因为他真的不知所措。但他还是低头发了条短信,然后照她说的做。   他的外套刚才已经被脱下仍在地毯上,他捡起挂椅子上,又脱了鞋子,将内搭的毛衫脱掉,里面就剩一件打底的白 T。   安平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继续刚才的话题:“因为我觉得你在学校应该挺受欢迎的,学习好又不是书呆子,长得帅,说不定还挺幽默,综合下来,是比较受欢迎的类型。”   王培清走到门边关了灯,房间一下子陷入黑暗,安平的话又刚好说完,室内只能听见一丁点脚步声。安平感觉床陷下去一点,接着壁灯被打开,那种紧张的窒息感消失了。   床一侧刚躺上来的人有点拘着,今晚他根本没想这些事,真的没想吗?   他转身捏了下安平的脸,回应她刚才那堆话:“我不吃拍马屁这套。”   “切,”安平在昏黄的壁灯中看着他脸朦胧的轮廓,说,“男生不都希望女生崇拜嘛,而且还总觉自己很幽默,想看女生被逗得咯咯笑。”   “我不是。”王培清不觉他自己是那样的人。   安平靠近他,脸贴靠在他胸前,一本正经道:“我是真的觉得你很有魅力,你真的很聪明,”她抬眸很真诚地看着他,“这个聪明不是说你成绩多优秀,而是你悟性很高,总能看到比别人更远的地方。”   王培清低笑一声,握着她腰:“这个我承认,之前......”他刚要继续说,才发现自己中了安平的圈套。   他咬住她唇,问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招数。   安平咯咯笑:“成功学大师卡耐基,他书里写跟别人交谈的时候要真诚专注地看着他,然后夸他的时候不能说你挺好,要具体点,这样才能让人信服,看来他说的没错。”   王培清感受着安平埋在他胸前的呼吸和颤动,他手伸到她脑袋后面,一点点拢住她散开一片的头发。很早他就想这么做了,他说:“我当时收到你的 QQ 号发来的消息,气晕了。那段时间爷爷又......”   安平手指捂住他嘴,她不愿意听他解释,解释只会在她为他画上的精致肖像上面进行无意义的涂抹。   她不愿意用往前的失误和往后的现实来破坏现在的高潮。   确切地说,她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暂时吃掉了自己的脑子。她应该能明白的,多余的话都是人为自己斟酌的辩护词,而真正的缘由就是她并非是王培清的独一无二。   她要接受这一点就要受疼,而他现时此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功利主义者。   王培清将她手指握住,唇瓣又准确无误的贴住她,这下没了试探,也没了什么温文尔雅,他先是在她下唇吸吮了一会,又将她两瓣唇都含住,动作越来越娴熟。   安平脑海里面的一切变成了晃晃荡荡的海水,又或者是刺白的光。   交叠的呼吸声在空气里爆裂,房间变得滚烫,连专属两人的气味都变得浓烈。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但是她有点害怕,之前的挑逗也不敢再做了。王培清的目标好像专心致志放在她已经有点发疼的嘴唇上,别无二心。   一会,他停下动作,将安平拥在怀里,声音涩哑道:“睡吧!”   安平及时守住一晚鼓噪不已的鲁莽,她很想王培清剥掉她那件蓝色毛衣和打底看见她下面那身性感内衣,但是又害怕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不过这件内衣的价值今天发挥到了最大,让她肆无忌惮地跟他接吻也不怕露出来一截老土的运动背心的肩带。   也不知道王培清是否在意他内裤的颜色和品位是否能入了安平的眼。   王培清走得很早,安平醒来迷迷瞪瞪跟他说了几句话,又睡了个回笼觉。   她是被吵醒的,钱同元和裴江南在门外喊她吃早餐,说赶早去买了现包的牛肉包子,还有牛肉粉丝汤。   安平揉着眼坐起来,她忽然想起昨晚吃了好多羊肉,她也没嚼个口香糖,也不知道王培清有没有尝到那味道。   她捂着嘴巴哈气,然后嫌弃地摇摇头。   钱同元看她来开门,把手里的包子递过来,又偏头往里面看了眼:“你房间就你一个人?”   “不然呢?”安平有点心虚,低头去闻包子。   “江南说她昨晚听见你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有点担心你。”裴江南在边上瞪了眼钱同元,想叫他别说了。   “没人。”安平否认,“倒是你们两,下次我再跟你两一起出来,我要先找个隔音好的房间。”   钱同元骂安平忘恩负义,捂着裴江南的耳朵回了他们的房间。   距离除夕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安平这半个月要在姨妈家帮她刚上初三的儿子补习数学。姨妈是马兰娟的亲妹妹,跟男人在市里开了家卖羊杂的店。   生意不错,但夫妻两照旧大字不识几个。   当时姨妈提这茬的时候马兰娟不是很情愿,她好不容易等到安平放假了。但后面姨妈说给她算钱,安平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她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从家里拿了一些,但远远不够。大一的国庆开始,她就在外面找兼职做了。一般家教能轮上她们这类二流学校的少,学校给贫困生的助学绿色通道名额有限,工资也低。   她做的最多的是礼仪小姐,一天能有个一百多,性价比高。   吃完早饭,安平收拾包计划着坐公交去姨妈家。她刚进电梯,安秦的电话拨过来,信号不好。到了楼下两人才顺利说上话。   安秦问她:“你这会方便说话吗?”   “方便。”   “那你帮我个忙,”安秦今年放假早早就回老家了,伤风感冒弄得他整个人病恹恹的,说话也慢吞吞,“邹喻有东西要拿给我,你帮忙取一下,我让她联系你。”   安平不太情愿,尤其是她知道邹喻的妈妈就是安秦初中美术班的老师后,她就差做火车去北京找他,把他头拧下来供给马兰娟。   后来邹喻在 QQ 找她说话,她也置若罔闻。   安秦说:“她是要把我之前给她的东西还给我,然后跟我断联。”   “哼,”安平讥笑,“既然要断联,你让她扔垃圾桶,这样最合适,也最彻底。”   安秦咳嗽两声,说:“她要是愿意扔我用得着找你吗?她那性格,找上门你信不信?”   安平很无语,她将兜里的房卡放到前台,然后拎着包一手推开宾馆的玻璃门,外面的冷气瞬间扑上来,让人直打哆嗦。   “你故意的吧,”安平说,“她要是真想跟你断了联系,何必又多此一举。你现在的态度,不是在给她制造希望?”   她看不见安秦此刻的表情,但是又隐约能想象到,是一种故作深情的悠然。   他是父亲忠实的拥趸。 第23章 chapter23 .没有逻辑   安秦在电话那端轻笑了下:“某种意义上,你说的也没错。”   安平不想去纠结他这句话其中的意味了,她跟邹喻约了下午在鼓楼见。   邹喻很准时,安平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商场二楼的杂物店转了一圈,趴边上的玻璃护栏上百无聊赖。   安平刚从扶梯上下来,就伸手要东西:“你要带什么,给我吧!”   邹喻扫了她一眼,要伸手去掏东西,又变了主意:“你急什么,一起转转?”   “我没空。”安平拒绝。   邹喻问她:“你哥是不是跟他女朋友分手了?”   安平诧异:“我不知道,”她斜靠着护栏,看着邹喻,“你当真喜欢他?”   邹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喜欢他在前,你爸勾引我妈在后。”   勾引?   安平一度以为邹喻嘴里是不会吐出任何有关堕落的字眼的,相比之下,诱惑、勾引、公交车、婊子这些词眼应该用在她身上更令人信服。   她有点难言于口的羞愧,因为关于安宗荣是否在时间顺序上背叛母亲这件事她已经不再意了,她被自己尚且在高潮的感情蒙蔽。   甚至,安平觉得她不会像马兰娟那样陷入一段让人不适的情感,她觉得她的智识在母亲之上,她的手段更加高明,当然她的眼光也更为独到。   安平看着商场中心为了渲染新年的气氛挂起来的巨型气球,整个世界都在孜孜不倦地造梦。   她说:“邹喻,有一点我比你幸运,就是我有个哥哥。”   让她在对父亲几近被迫的崇拜里,看见了同龄男生的普遍特质。   邹喻不解:“进化论漏了你是吗?”   安平摇摇头,不再跟她争锋相对,她不用讨好邹喻,所以面对她是坦诚的。   “你请我吃饭吧?”   “吃什么?”   “你平常喜欢吃的,”安平说,“我就早上吃了两个包子,刚为了赶过来见你,没来得及吃午饭。”   邹喻倒也没有推脱,两人很快在五楼一家砂锅店坐下。   安平看着邹喻:“你要是真想和他断了,就把你要带的东西丢垃圾桶里,彻底屏蔽他。”   邹喻手里握着店员端上来的热水,手指发烫,目光微怔:“我要是不想断呢?”   “那你把东西给我,我帮你带给他。”   邹喻从旁边椅子上掏出来一个速写本,递给安平:“这个本子上面有一半的速写是他画的。”   “我能看吗?”安平问。   邹喻看她一眼:“看呗!”   本子的边角已经被铅笔灰抹黑,能看出来前半部分是安秦早期学画时的习作,现在他的画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且技法比这个成熟太多。   后面显然不是他画的,安平问:“后面这是你画的?”多是安秦的头像速写,还有一些是安秦发在他 QQ 空间的一些景色,上面清楚的备注了日期,以及那天作画主人公的心绪。   邹喻下巴抵在杯口点了点头。   安平却想起了那些被放在床底、储物间角落的五角星和手工织物,她不知道邹喻的速写本能不能被置放在更明净的地方。   她合上速写本,诚恳道:“你不知道安秦,他在家很不修边幅的,经常打嗝放屁,抠脚掏鼻屎样样都做。根本不是你心里那个完美的形象,你就是没有跟他一起生活过,所以滤镜太厚了。”   邹喻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愤愤回口:“王培清也这样。”   安平适时地闭嘴,她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休战。   吃完饭,安平要去找王培清,两人约了傍晚见面。   邹喻闷闷地问:“你去哪?我跟你走吧!”   安平炸毛:“不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陪不住你。”   邹喻油盐不进:“我又不打扰你办事,别让我现在一个人好嘛,心狠难道也是你们家的遗传基因?”   安平急的打转,是真不想带着邹喻,但是她往前走邹喻也往前走,她往后退邹喻也往后退,实在甩不掉,她急了:“喂,你搞搞清楚,我们两不是朋友。你难过想找人倾诉我能理解,你找你朋友呀!”   邹喻看她:“我才不想我朋友看见我这样呢!”   安平看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贝雷帽,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毛呢大衣,楚楚冻人。估计本意是要跟她暗暗较量的,这会倒好,用来博同情了。   安平无赖:“那我再给你十分钟,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说完我就走。”   邹喻不乐意:“你当我情绪带着开关,说放就放,说收就收。”   “难道不是?”安平嘲她。   邹喻手揣兜里:“走吧,你要办什么事,先给你办事。”   安平要气死了:“我约会,我干嘛?你跟着我,我能约会吗?”   邹喻八卦起来,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跟王培清?”   安平嘚瑟:“看来你脑子也不糊涂呀!”   邹喻点点头:“走吧,反正都是认识的人,还省的尴尬。”   安平满脸问号:“你不觉得多余吗?”   “已经够多余了,不在乎这一次。”她真正看着很失落的样子,安平又不忍心了,“好吧,好吧,我真服了你了。”   王培清在路口等着,看见安平之后冲她一笑,但很快又看见安平边上的邹喻,有点懵。   安平走近解释:“她非要跟过来。”   邹喻看着这别别扭扭的两人,心更酸了:“我尽量降低存在感,你两自便。”   王培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原本是想着跟安平走个恋爱套餐,喝喝咖啡,看看电影什么的。但是现在情况有变,三个人干啥都奇奇怪怪,他提议:“要不去我家吧,我爸妈回老家了。”   邹喻熟门熟路的,没说话就兀自往前走了。   安平低头腼腆一笑,脑子又被吃掉一点:“好啊。”   王培清也忽然觉得有点不自然,他手伸过去靠近安平,想握住她手,又收了回来。   彼时天色尚早,但宜阳的冬天是铁青色的,昨晚又下过雪,灰不溜秋的。   王培清家现住的这套房子在市中心的位置,是老城区,人气很旺。邹喻一直走在他两前面,进了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   上了一个台阶,又灭了。   安平垂在身侧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王培清的手背,他转头看她的同时,回握住她指尖。邹喻轻咳一声,声控灯又亮了,她回头看跟在她后面的两人。   安平手忙脚乱甩开王培清的手,邹喻看着她动作翻了个白眼:“看来都说谈恋爱的人没脑子是真的。”   安平气哄哄地朝邹喻的后背捏着拳头,王培清被她这样子逗笑了。   安平愤愤:“你也帮着她笑我?”她声音很小,且说话的时候转头对着他,嘴唇几乎要贴到他下巴了。   王培清止住笑,把手伸过去递到安平面前,这是他献出的投名状。   安平害怕又被邹喻看见,她手心朝下,在王培清手上拍了下,没做停留又收了回来。王培清郁闷,安平也觉得自己刚才这个动作不温柔,想反悔,他已经把手收回去了。   他家在三楼,很快便到了。   王培清在前面开了门,请两人进去。   邹喻要换鞋,王培清说:“不用了,我妈回来前我弄干净就行了。”   安平先看到的是地板,青白色的,她觉得亮的反光。不像她经常串门的人家,要么地上堆满了店里要用的杂物,要么就是被家里的小孩抹得脏兮兮。   她想起在一中那半个月,见到的学生也都比她们职中的要白净清秀。有时候她也会想,她是不是也长了一张底层人的脸,一种憔悴的、又慌张的样子。   王培清让她两先到沙发上坐,他去搜刮冰箱,把蒋艳给自己买来解馋的小零食,还有她朋友给她从泉州空运过来的姜母鸭,全都掏出来拿到客厅的茶几上。   邹喻揉着肚子:“我两吃了过来的。”   王培清推到安平跟前:“她不吃你吃。”   邹喻无语,看了眼屋子里的陈设,说:“王叔不是之前在那个地方挂了一幅字吗?怎么没了?”   王培清在安平边上坐下:“我妈看不惯。”   他又问:“你们看电影还是玩游戏?”   安平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她没有无聊的时候,日子过得争分夺秒的,偶有闲暇就刷刷韩剧。   邹喻说:“看电影,你不是有狂人皮埃罗 CC 版的 DVD 嘛,之前我们一起看了三分之一,”她还专门给安平解释,“不是我跟他单独看的,还有其他朋友在。”   安平撇撇嘴:“我又没说什么。”   狗屁狂人,她听都没听过,只知道鲁迅写的《狂人日记》。   王培清问她:“你想不想看?”   安平真想说放个韩剧给我看吧,又不好意思说,显得她多无知似的。   “看啊,想看。”   邹喻又问:“你有没有盖博主演的《一夜风流》借我看看?”   王培清摇头:“你网上下载就行了。”   他进屋去找片子,安平得空转头瞪了眼邹喻:“你这会不伤心了?还有心情看什么狂人,就知道没安好心。”   邹喻刚要说话,王培清已经出来了。他蹲到电视机前打开影碟机,又把后面的音频线接上才坐回到沙发上,按着遥控器开了电视。   外面天色不亮,室内没开灯,光线暗沉。安平挤在他两中间,觉得烦闷。王培清打开后,还是从头开始放的。   但安平实在提不起兴趣,没一会脑袋已经靠着沙发背昏昏欲睡。王培清偏头就看见她微张的嘴唇,估计梦里还在吃东西,又舔了舔唇瓣。   他压低声音对邹喻说:“她困了,我让她在我房间睡一会。”   邹喻沉浸在电影和自己的情绪里,转头看了眼安平,想她心是真大。   王培清看着安平,想把她戳醒,又不想。他干脆起身弯腰,手臂轻轻从她腿弯底下穿过,将人抱起。   邹喻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又假装没看见回头去看电影。   电影的后半段,是她自己一个人看完的。   一个人,她不想一个人。   她很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抓不住。爸爸、安秦,都像是她人生中的过路人,他们窥探了她,却没有爱她。   她没法洒脱。   窗外的铁青色被时间浸染成了湖蓝色,如水般将她的情绪泡涨,她想起电影里玛丽安那句话:“就是这个令我悲伤:生活永远不像书里写的那样。明晰、富有逻辑和条理。 ”   她忽想起进去没出来的两人,走到王培清卧室门边敲门,叫安平:“等会天黑了,该走了。” 第24章 chapter24 .柏拉图不在   安平醒了已经有几分钟了,这会她正坐在王培清的床边,他低头在亲她。   听见邹喻的声音,安平将人推开,抹了抹嘴巴。   “马上,我在穿鞋。”   王培清拽住她手,有点幽怨:“我让她先走。”   邹喻很执着:“你快点,我们一起来的,必须一起回,你别想我一个人回去。”她也没经过那事,多少有点害怕,想着把安平一个人扔这狼窝里不太好。   安平在邹喻的催促声中不情不愿地跟她一起出了门,天还没有彻底黑。王培清给她发消息:“等会到公交站让她先走,我过来接你。”   他两跟背着家长偷偷谈恋爱的未成年似的,安平听邹喻絮絮叨叨一路,没听进去几个字,好不容易在路口的公交站摆脱邹喻。   安平去而复还,王培清依旧在她下午来的那个位置等着,这次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天色从湖蓝变成了墨蓝,不过也就五点多不到六点。   工业城市的冬日此刻不是阴霾遍布,远处热力厂的标志建筑像三个正在比赛吐泡泡的壮小孩。白色的烟雾汇入深色调的云层,慢慢调试勾勒,将暗色的黄昏推向情绪的高峰。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在里面,室内室外完全两种状态。   两人之间一直隔着半步的距离,缓慢地从路口往里面小区走,露天的生意开始营业,冷空气遇上热气,汩汩冒烟。   进了小区,瞬间安静了不少。王培清靠过来抓住安平的手,两人身体都有瞬间的震颤,但是这下谁也没松开。   再回到他那间屋子,安平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他的生活空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她发现王培清不是个很在意细节的人,房间很多东西显然不是按照他自己的风格买的,墙上也没有花花绿绿的海报。   只不过床、书桌这些都比她房间的大。床上的床单能闻见淡淡的清香,看来是今天刚换过的。   王培清拉了书桌前的椅子过来,下巴撑在叠放在椅背的双手上看安平。   安平躲避了一下,又直直地回看过去。   王培清说:“你下次不喜欢什么跟我直说,没必要勉强。”   他在说刚才的电影。   安平手撑在床上,皱皱脸,略显为难:“我看不懂,觉得乱七八糟的,还有里面那个主人公叫费什么来着,我不喜欢。一个男人,抛妻弃子,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王培清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索性不说了。其实很多事情他也没想清楚。   贝托鲁奇、戈达尔,是痛苦的矛盾,苦涩的甜蜜,是混沌未决的暧昧,是青年人的革命。是他们为自己找到的个人诗人。他和邹喻接触的很多音像类的东西,又或者说他们在一中的很多同学致力于发觉的一些音影、思想,都是在身体和认知膨胀阶段对自己的某种标榜和注解。   如果全班同学都爱戈达尔,那他一定不是一个足够深刻的讲述者。就是要独特,就是要模糊不清。他已经摆脱这样的阶段,但是潜移默化的审美趣味无法顷刻间就转移。   他无法准确地向安平表达这些。   “你学了什么专业?”安平换了话题。   王培清:“工商管理,计划二学位修个计算机。”   因为这事和老王为他设计好的出路完全相悖,两人还大吵了一架。但他很执拗,坚持要走从商的这条路。   他从来都不是听之任之的人。   安平笑笑:“我也学管理,不过是旅游管理。你的专业是精挑细选的,我的是调剂的。”职业规划,她完全是空白的,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班任给她前面几个填的都是师范类专业,最后填了个旅游管理充数,结果还真滑档到了这个。   王培清看着她说话的嘴,意马心猿:“你原来想读什么专业?”   “不知道,”安平摇摇头,她脚上踩着一双王培清给她的拖鞋,崭新的,皮革很软,脚底很舒服,她翘着脚晃荡,有一下没一下的碰到他的裤边,“我想读能赚钱的专业。”   王培清眸子沉沉地看着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实际。”   安平这下没再虚晃,踢到他小腿上了,嘴角却是上扬:“彼此彼此。”   “你说我要不要也修个二学位?”她问。   王培清说:“你想赚钱,可以修个英语。”   安平干笑了两声:“好难。”   她踢了第一下,想踢他第二下的时候小腿被人握住,力道不重,但是隔着黑色的打底裤依旧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   她今天为了好看,没穿昨天的裤子,换了条短裙。   王培清握着她小腿没动,盯着她看:“你们系男生多吗?我听说你那个同学,搞体育那个,跟你在一个学校。”   安平想把腿抽回来,但是王培清使了劲,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抓握着,她咯咯笑:“什么呀?你没听说过吗?师范学校又叫尼姑庵,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姑娘。还有你之前不是说我不温柔没有人要吗?还暴力,没什么内涵......”   王培清眼神幽幽,看得安平心里毛躁躁,她打住刚才的话题,又说:“你们系应该女生不少吧?”   “我没那心思。”在她对面的人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   安平心里一横,挑衅:“那你现在什么心思?”她的腿还被他握着,已经半搭在他膝盖上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声将窗外其他声音全部掩盖,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诱人深入。   王培清在安平地注视中起身,往前到她腿边,低头去吻她。   他一手握着安平的后颈,一手控着她的肩膀,唇齿相接让人愈发饥渴。他的唇瓣比起昨天已经灵活太多,吸吮着安平丰盈的唇,甜腻的声音爬满了卧室的墙壁和所有能容纳声音的地方。   如果昨晚是试探和惊喜,那么今天就是直白赤裸的欲望。青年人的欲望是一场探寻,是关于情感的释义,甚至是一场一对一的献祭。   他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攻陷她的双唇,安平推着他起伏的胸膛说:“你要不要拉上帘子,把衣服脱了。”   王培清喘着粗气,无意识中舔了下唇,又尝到了她的味道。这个动作将他的性感无限放大,安平觉得她真的要失控了,她太想看到他在欲望中沉沦,被她奴役。   看他喉结上那颗小小的痣在这样急促的喘息声中停顿又起伏。   王培清听安平的话拉上帘子,安平以为他会过来脱她的衣服。但他先握住自己衣服的边角,胳膊往上一撑,将他那件黑色卫衣脱掉。   里面的白 T 被带到了半腰,他劲瘦的腰身裸露在外,前额的头发被衣服带乱了一点。一种扑面而来的荷尔蒙,让人无法呼吸,只好吞咽口水。   安平起来往前一点拥住他,王培清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嗓音低沉地问:“你的脱吗?”   安平咬着唇低头开始解她毛衫上的扣子,她换了件圆领的薄毛衫,能看见她漂亮的锁骨。   她解到一半的时候附在她脖颈上乱蹭的人握住她手,接替她将剩下的扣子全解开。毛衫被剥掉后,里面就剩下一件黑色的吊带和内衣。   安平已经感受到他身体突兀的变化,那种膨胀感太过鲜活,让人无法忽视。他抱着她,手小心翼翼的沿着后腰线慢慢往上,他声音几乎哑了,身体紧绷着,问安平:“我能摸吗?”   安平脑袋抵在他胸前,嘴唇正好贴着他喉结。爽肤水清冽的味道被他肌肤本身的味道裹挟,变成了燃烧的酒精,灼热的、忐忑的。   她伸手将身上那件带吊脱掉,微微踮脚又去吻他的唇。   空气完全被跌宕的呼吸声侵占,王培清为了公平似的,一只手将他身上的短袖扯掉。   身体的紧绷状态达到了极点,又因为彼此的亲吻和抚摸被一点点瓦解。安平觉得身体好似一个旋涡,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   她问王培清:“你洗澡没?”   王培清手环在她背后,在解她内衣上的扣子:“下午你要过来前洗的,要不要我再去洗一遍?”   “不用,”安平摇头,“你有套吗?”   王培清胡乱拨了几下头发,让自己清醒点:“有,但是我得找一下。”   他那个避孕套还是他那个前卫的堂姐去年送给他的成人礼,他很多的 DVD 也是她送的。   抽屉里面寻了一遍没有,他仰头仔细想了想,又翻出书柜上面的储物格,才找到。   紧张又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安平直挺挺躺在床上,像是被点了穴。   王培清将她脚放到被子里面,唇瓣摸着她裸露的肌肤,一路往上,触到最高点。他抬眸问安平:“你真的想做吗?”   安平忽而想起了她要去一中补习的前一晚,因为隔壁钱同元和裴江南的声音,让她几乎彻夜难眠。   那晚裴江南说的话又清晰了起来,她哭过,嗓音涩涩:“我现在是你的了,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她不懂为什么,也不懂一辈子到底有多短又或者有多长。但是他们丈量的尺度里面包含的要素恰恰缺了磨砺和理性,所以亲密接触成了唯一的标准。   甚至将其当成一种奉献和丢失,为了不落个空手,真正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会摇一种骰子的生活的赌徒。   安平想她有没有试图用这种偷懒的方式去快速将她和王培清关系推上顶点的预谋呢?或许是有的,只不过此刻她也渴望他。   想用这种手段占有,去依附。   “嗯,你轻点。”   王培清漆黑的眸子带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他将自己下面的裤子褪掉,又轻手轻脚剥掉安平最后的阻隔。   他附在安平耳朵边上,动作生涩,耳朵红的能滴血,眼神专注,额前的青筋绷起:“你要是不舒服,随时说。”   安平感觉他的重量消失了,自己像一架高速向下俯冲的自毁飞机,失重,又被沉浸在汹涌的海浪里。   浪潮带着锋刃在她的肌肤上破开一个口子,里面流出淡蓝色的血液。墨蓝色的水雾遮天蔽日,近处是黑色的,远处是青白色,没有边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靠岸。   伏在她身上的王培清用手臂环着她肩膀,整个人汗淋淋的。他的嘴唇微张,一样的空洞和一样的充盈,将他折磨透了。   安平指尖抠着他手臂,他问:“是不是弄疼你了。”   安平把自己溺在他的眸光里:“一点点。” 第25章 chapter25 .你画我猜   夜雾漫溢,将整间房屋包裹。   安平只敢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她觉得自己也忒大胆了点。脑子里一瞬间要素过多,刚才王培清在她身上弓着腰探求的时候,汗液将两人紧紧黏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充盈的。   但现在另一种空洞又慢慢占了上风,再见后他们只说过寥寥数语。她有点悲伤的发现,这样的触碰并不能让她一下子就看见一个全部的他。   她太着急了,着急得有点心慌。   王培清将他胳膊放在安平脑袋下面让她枕着,另一只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第一次,所以不太清楚安平的体验如何,又或者根本就没顾及到她。   他唇贴着她额头:“我刚才是不是弄得你不舒服了?”因为她表情并不好,“下次......我会注意点。”   安平转了个身,将脑袋埋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有安抚作用的气息。她又想起裴江南那句话,却只隐隐觉得哀伤。   她像在河边被水草缠住脚的拾荒者,想登上富人家的灶台,但是那些精致的饭菜又管不了她肠胃的饥饱。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想跟他说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又攀附上他的唇瓣,将那些恐慌尽数挤压、嚼碎在两人唇齿间。   年前的小半个月,安平早上在姨妈家给弟弟补习功课。下午空出来的时间跟王培清一起“厮混”,她在宜阳上了三年学,对这个城市依然是陌生的。哪里的吃食正宗,哪里有好玩的,这些在以前她没有机会在意。   租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他们的休憩多数都是在出租屋里的方寸之地用想象完成的。   王培清带她城南城北吃了很多大的小的餐馆,护城河、冬日里孤寂的白云观......,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安平在埋头吃东西抬眸又看到王培清盯着她笑的眼尾时,脑子里根本没法去想更深奥的东西。   在被冬日暖阳浸泡的护城河边触到冰冷的河水笑着让他帮自己捂手的时候,安平开心得要命。很多的不适被她自动找平,她享受着他。   酒店大床上纠缠的身影也愈发熟练,每一次她都觉得两个人已经镶嵌成了最适合彼此的模样。   至少在床上是这样。   月底,安平回了老家。   家里的寂静一年比一年更甚,除夕夜也不例外。   电视里春晚的主持人们一个个穿得喜气洋洋出来了,一桌子菜将三个人围住。   安平和安秦各怀心思,只有马兰娟一个人还在想哪些菜烧得合他们口味,哪些菜不好 吃,她以后就不烧了。   吃完饭,安平收拾了饭桌,关上厨房的门。院子像个巨型的井口,清冷的月光掉落下来,砸在院墙边还没化的雪上。   安秦坐在他房间门口的台阶上抽烟,烟雾从他唇角缓慢地涌出来,他指尖的烟很随意地叼着,手垂放在膝盖上,是浪荡、是颓靡。   安平过去,坐他边上,看着燃烧的烟丝,把冷寂烫出一个窟窿。   “你小拇指留一个长指甲干嘛?看着好恶心。”安平吐槽,他其他手指的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就小拇指留了一点。   安秦将剩下的半截烟换到左手,抬起右手看了看,说:“用来抠画布上的胶带的,这有什么恶心的。”   安平不置可否,她低头回手机上的消息。   王培清说想来找她,但安平一想镇上连一间像样的酒店都没有,来了都没地方安顿他。唯一一间营业的老宾馆,前两年发生了一件情杀案,被传得神叨叨的。   她拒绝了。   讲实话,距离拉远之后她的那种不安的感觉更甚了。她和王培清的共同话题并不多,除了吃吃喝喝那些事,再无其他。从欲望的高峰上滚落下来后,她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想起之前邹喻说安秦跟女朋友分手的事,问他:“你跟谢听然分手了?”   安秦神情依旧:“嗯,分了。”   “为什么分手?”   她在猜测情侣可能分手的原因,而不是安秦和谢听然分手的原因。   安秦说:“她不打算留在北京,想回杭州工作,她希望我毕业后跟着她一起去杭州,我不同意,就分手了。”   安平闷闷,香烟的味道像是焚烧后的情绪:“你不是爱她吗?”   安秦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她也可以选择留在北京。”   “我不懂,”安平看他,“对你来说留在北京,或者去杭州有很大的影响吗?我们在北京又没有家,你去哪里不都是一样。”   安秦还是跟看小孩一样看她:“她回杭州是她父亲给她准备好了前程,我跟着去干嘛?你想事情太简单了。”   谢听然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溺爱出来的小公主,她父亲是高校的美术学院教授,在她初中没有展现出明显的智商优势后就已经为她铺好了以后的路。北上在美术学院求学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只是他以为她会更叛逆一些,没想到人一毕业,就变得无比现实。   安平长呼了一口气:“那你爱她吗?”   安秦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价值,他嘴里吐出烟圈,烟雾弥漫中他倒是更真实:“爱吧,当然你要知道一个男人装爱你比真爱你容易,装聪明也比真聪明重要。你以为谢听然就真的爱我嘛?她只不过是看重了我的价值,一旦我不能满足她的需要,她可以快速抽身的。而现在我们两感情的性价比不高了,分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安平没有恋爱经验,她一直觉得身边人的感情一团乱,没有什么参照价值,她相信自己会遇上好的,足够独特的感情。   但是安秦的话就像是消毒剂,杀死感性和侥幸的真菌。   她低喃:“那邹喻了呢,你是在玩弄她吗?”   “不至于。”安秦脸上很难出现丰富的表情,但他眸光里闪着野性,“我不喜欢她身上的气质。”   一种机敏的、聪慧的,很迷人的清冷味。好像就不是吃正常的白米和面条长大的。   最早他是在他的美术老师,也就是邹喻的妈妈身上看到这种气质的,那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是迥异于自己的生活环境的,是会让人尊敬和崇拜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却看上了安宗荣。   他看见两人在一起亲密的那一次,对他的崩塌是全面的。他开始讨厌这样的女人,甚至开始无意识中像安宗荣靠拢。   那是一种不受控的偏向。   他心想:哦,原来这样的男人才会得好处,又或者基因和文化做了共同的推手,将他推向了父亲。   安平皱眉:“你不应该那么对她。”   安秦看她,笑了下,他将左手上剩下的半截烟蒂碾灭:“我怎么对她了?”   “不拒绝,不主动,让她误会。”   “我为什么要拒绝她?我没有接受她哪来的拒绝,难道这一切不是她的想象,我喜欢一个姑娘我就会对她说喜欢,不管这个喜欢是浅还是深,我连嘴都没动过,你觉得心会动?”安秦说的有理有据。   安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总之,你还是跟她讲清楚的好。”   安秦低笑:“既然她愿意一厢情愿就让她一厢情愿吧,说不定她享受这种被虐的快感,也是个十足的变态。她不一定是因为想跟我在一起才这样,也许就是为了掌控。她的奉献欲有多强,占有欲说不定就有多强。”   安平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你有病吧?”   安秦对她还能冒出这样的傻气,由衷的羡慕,他低头将脑袋埋在双臂间:“别用你小女孩那套爱情至上的准则审视我,不,你跟你那小男朋友都还是屁都不懂的小孩,谈什么爱。”   安平一下子从台阶上站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安秦仰头好整以暇看她:“你天天那么招摇,别人又不瞎。”   “我才没有。”安平嘟囔。   安秦警告她:“不要被你爱看的韩剧洗脑了,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爱。爱情才是权力的游戏,你以为的真爱永恒,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恰好在那个时间他能匹配你的需求,你也能匹配他的需求的人,而当一个人走出这个舒适圈,你所谓的爱情就要幻灭了,我不希望你到时候哭天抢地,很难看。”   安平无法体悟:“你是没有哭天抢地,但我看你最近抽烟的频率,心里可劲难受吧!”   安秦看她得意的表情,无语:“男人都想要两样东西,一个是爱他的女人,一个就是成功。我现在既没有人爱,也没有成功,难过一下有什么?”   “哈哈哈,”安平捧腹,“邹喻太单纯了,你还是需要谢听然这样的对付。”   安秦觉得她果真幼稚:“这事是两败俱伤懂吗?”   安平摇摇头:“我觉得是你们都太狡猾了。”   安秦不再跟他废话,进屋睡觉去了。   隔天年初一,家里来了亲戚,安平忙着招呼,一直到傍晚才闲下来。王培清给她发了两条消息,一条问她干嘛呢?一条是他拍的家族聚会照。   她心里正美滋滋地想着回复,马兰娟进来她卧室。   她手里拿着一包卫生巾,扔到安平床上:“新开的超市打折,我多买了几包,你月经不是马上再有一两天就来了,给你用。”   马兰娟很注意安平这方面的问题,小到月经的日期,大到保暖清洁,她都会记着,也督促。   安平收起来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嗯,知道了。”   “这几天别喝冷水。”   “好。”   “你扔的时候稍微注意点,你哥在,别把厕所弄得脏兮兮的,难看。”   “哦。”安平很敷衍。   马兰娟欲言又止,想了半晌,走到她床边:“你晓兰姨说前几天在市里看见你跟个男生在一起吃饭来着,你们还拉着手,有没有这回事?”   晓兰就是对面理发店的老板。   安平一惊,又极力表现正常:“没有,她肯定认错人了。”   马兰娟显然不信:“你要注意点,那些个混混仔肯定不能交往,都是骗你的。”   “知道了。”   她低头抿唇,又说:“你可不能干那种先怀了再结婚的事。” 第26章 chapter26 .伟大的囚笼   8 号,安平的月经还没有来,已经迟了好几天。她月经一向很准,原本她也对这事没有上心,但是看见马兰娟给她的卫生经后,忽然心头一紧。   很是慌乱。   早起想给王培清发条 QQ 消息的心思也没了,关了聊天框,她闭眼想两人之前做的时候,每次他都戴了。   她这方面的知识是完全空白的,想着他每次都戴了肯定没问题。但是现在月经推迟,让人不得不往那事上想。   原来欢爱的代价对女孩来说是生理紊乱后的焦虑。她原来不知道的。   安平被逼迫着将两人之前每次在一起时的细节又一遍遍审阅,试图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   无果。   但是又比如,某次王培清就带了两个套,但他们做了三次,最后一个套用的是酒店的。再比如,有一次,他做到一半停下来,好像是动作太大,太湿,套子滑掉了一截。   所有这些在今天之前还都很甜腻的记忆,现在都像有可能的罪证,被安平一点点扒开。   她又点开浏览器,在里面输入问题:跟男朋友每次在一起都戴套还会怀孕吗?   下面出来的结果很多,让人眼花缭乱,不知道该看哪一条。   她点开第一条,里面写了即使戴套也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意外。   她急的快要掉眼泪了,偏偏马兰娟过来喊她:“你今天看店,我要去看看你表姐,她昨天刚生了孩子。”   安平的注意力在“生孩子”三个字上,她胡乱点头:“知道了。”   家里的铺子马兰娟每年基本上初四一过就开了,安秦要实习,早早回了北京。   马兰娟想起什么又趴在安平卧室门边问:“这几天我看厕所干干净净,你那东西还没来?”   安平下意识撒谎:“我前段时间吃太多凉的东西了,肚子有点不舒服,估计推迟了。”   马兰娟觉得奇怪,每次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安平都很不耐,今天居然自己解释,她问:“你晓兰姨说她清清楚楚看见就是你,穿着那件黑色的呢子衣,你不要骗我,其他事你主意大,这事你还是得听我的。”   安平转了个身:“知道了,你快走吧!”   等马兰娟走了,她跑了趟厕所。底裤上没有任何痕迹,她又上网查了下怀孕初期的症状,一瞬间什么心悸、胸闷、嗜睡这些,她觉得自己都有了。   她关了家里的门,到镇东头那家新开的药店买了一支验孕棒。正好守店的姑娘不是熟悉的人,不然很快估计又要传到马兰娟耳朵里了。   回家后安平进了卫生间,心里十分忐忑地捏着那支塑料制品看操作说明。   上面的文字和图示像是长了腿在乱走,她勉力支撑着自己看清楚流程,然后接了点中段尿滴到试纸上。   试纸被一点点浸透的过程简直就像一把钝刀在她脖子上来回拉锯,她能感到自己大腿的肌肉在抖。也没有勇气一直盯着看,直到感觉应该差不多了,才一狠心睁开眼去看。   两条杠,一条不太明显,但是能看清楚。   安平觉得她心脏真的在一个瞬间停了一下,她有点难以呼吸。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人陷入无助的旋涡。   害怕看错了,她又把说明书从卫生纸筒上拿起来看了一遍,没有侥幸的事发生。   她不知道自己在厕所蹲了多久,一直到马兰娟从外面回来,她在院子里探来探去找安平,一边说话一边找:“你没开门吗?在不在家?这会都三点了,你晓兰姨说从我走门就一直关着,你人呢?”   安平将卫生间里刚刚撕开的包装袋,还有那支令人惊恐又觉得罪恶的塑料板子一股脑塞进兜里,收拾了下情绪才从洗手间出来。   她腿蹲麻了,下半身动作极其僵硬。   马兰娟乍看见她,一愣:“你躲厕所干嘛?店也不知道看着。”   安平把脑袋往衣领里面缩了缩:“我有点不舒服。”   “你那东西来了?”   “估计快了,”安平垂着眼,没看她。   马兰娟从医院出来又去菜市场买了一只鸽子,打算给安平炖了暖暖身子。   她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安平:“给你买了只鸽子,你先拿到厨房,我等会发面的时候煮。”   安平一时忘了兜里的东西,把手取出来去接,里面的东西斜斜从上衣的口袋里滑出来半截,马兰娟眼尖,一下就看见了。   她问:“你装的什么东西?”   安平回:“没什么。”她一只手将那东西往里面塞了塞。   马兰娟不信,看安平的眼神变了:“我看看。”她不是征求意见,说话间手已经伸安平兜里去掏东西了。   一时间,包装袋、验孕棒,还有那只鸽子全都掉落在地上。安平眼底红了一片,她瞪着马兰娟:“你干嘛?”   马兰娟被安平的情绪吓到了,她低头去看地上的东西,没看清,又捡起来看了眼,问安平:“这是什么?”   安平不愿意说,死死咬着唇。   马兰娟预感不好,捶了下她肩膀,又问:“你说这是什么?”   她常年揉面做馍,手劲很大。安平觉得她肩膀跟断了一样疼,她还是不说话。   马兰娟的眼睛也红红的盯着她:“你不说是吧?欺负我不识字,我去问你晓兰姨。”   她不是开玩笑,手里捏着那东西,转身就朝着铺子的方向走。安平急了,拉住她:“你别去成吗?我说。”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淫荡的人。   地上那只鸽子掉下去后,袋口开了,能看见上面还没冲洗的血渍。安平觉得胸口难受,翻江倒海的,还没等跑到洗手间,先呕了出来。   马兰娟跟在她后面给她拍了拍背,等她不呕了,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被骗了,是谁?你告诉我。”   安平连王培清那张脸都不想想,她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马兰娟见她不说话,又捶了她两下:“你哑巴了,说话。”   安平在浴室的墙边坐下,捂着脸:“没有人骗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马兰娟明白了,她气极,手举起来要落在安平脸上,又不忍心放下了。   她恨恨:“你跟我说是谁,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负责。”   安平眼里的猩红更甚,她不解:“我说了我是自愿的,就是意外,他负什么责。”   马兰娟气得浑身发抖,她右手的食指在安平额头狠狠一指:“你怎么这么蠢,你吃我的,穿我的,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别人这么轻贱吗?”   安平闷头不说话。   马兰娟眼眶红了:“你现在好好告诉我,那男孩是谁,我去找他家人,他们愿意负责,事情还好说,要是他们不愿意负责,我就告到公安局去。”   安平捂住耳朵:“你能不能不要说了,我都说了是意外,你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马兰娟根本听不进去这话:“你的手机,对,你的手机上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   安平意识到的时候她手已经去摸她衣服的兜,翻找手机。安平紧紧捂住口袋,可是马兰娟力气很大,她敌不过。   她眼眶里水珠打转,始终没掉下来。   马兰娟手机还没拿稳,就被安平夺过,她点开通讯录里王培清的电话,点了删除:“好了,我删了。你也不用找他了。”   马兰娟咬着牙齿:“你脑子里面装的浆糊。”   安平感觉自己身上的劲儿都被抽走了,她捡起地上的东西拿回了屋。   马兰娟跟进来,她说:“他们家家庭条件怎么样,他是不是你的哪个同学?”   安平坐下:“我说了我自己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你不会想着要做掉吧,你这是杀生。”   安平觉得很无力:“所以呢?你想我生下来,跟你一样还没二十岁就做妈妈?”   马兰娟眼神要蹦出火星子,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了:“那你为什么要做?你知不知道避孕是女人的事。你不爱惜你自己。”   “我们做措施了,我说了是意外。”安平脑袋里面很疼。   马兰娟对她这样的态度很痛心:“他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你不相信你现在去找他,人家都觉得你掉价。你学校出来也是要结婚生孩子的,你告诉他,我约他家长见面商量,要是他们条件还可以,你们就结婚。你不能白白让人占了这么个便宜。”   安平胸口又是一阵泛酸,她干呕了两声,盯着马兰娟:“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她真的慌了。   马兰娟提出的建议就那么在心头闪过,安平摇了摇头。她不要捆住王培清,也不要捆住自己。   她反复提醒自己,还不确定,就算确定了这也不是杀生,肚子里这还只是个没有成形的胚胎。   王培清一整天没有联系到安平,傍晚的时候打了电话过来。安平看着手机上没有备注的号码,愣了下才想起是他。   她心烦意乱地挂掉。   那边又打过来一个,安平没有接,过了会,回了条短信:“在忙。”   连着两天,她吃什么都恶心,情绪的影响大于生理反应。脑子里面没有办法思考,晚上从她决定要闭眼睡觉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恐惧就会穿着高跟鞋在地板上跳踢踏舞,哒哒哒,敲着她的脑神经。   马兰娟没有放弃那个想法,连着两天晚上坐安平床边,或语重心长,或措辞激烈的要她跟对方联系。   安平采取绥靖政策,王培清的电话她也拉黑了。   马兰娟要打电话告诉安宗荣和安秦,被她威胁着拦住了。   安平看着垂头丧气坐椅子边的马兰娟,觉得命运的诡谲之处莫过于此了。她那么坚决地要躲避和她相似的人生,但是这一刻,她们高度重叠。   第三天的时候,她给王培清发了个消息,说:“明天我来找你,你方便吗?”   王培清回:“几点?”   她突然冷淡,失联这事让他着实郁闷。   安平回:“下午四点?”   王培清回:“可以,不过我三点钟有事,你到了在车站边先找个店坐坐,我结束就过来。” 第27章 chapter27 .这笔爱情买卖不划算   天气在月初回暖了几天,紧接着又进入了极寒。   四处的店铺都开了,周而复始。   安平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到市里,她在车站待了一会,又觉得难受,仿若到处都是眼睛盯着她。   这种道德上的无声谴责和自我诘问,让她整个人变得更慌张了。   她从那家盗版的肯胜基 KEC 里面出来,冷风像一条蛇,从敞开的裤脚往上攀爬,最后在她脖颈里吐了口冷气。她拢了拢羽绒服上面的扣子,将自己裹紧。   沿着汽车站前广场的北路往东走大概一公里左右,再往西走大概五百米左右就到王培清昨天提到的约了朋友谈事的地方。   她无心看路边的景象,低头一直在走。到了目的地,抬头看了眼,是一家网咖。上面一个烫金的黑色大 K 横亘在纯色的大版面上。   安平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没想好见了他要说什么。   就连他的品格也开始变得模糊,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还是跟安秦一样,觉得个人前途最重要。又或者他会下意识逃避,很多东西她都吃不准。   刚想转身走,从对街过来三个男生,王培清走在最左边,跟旁边两人正在说话。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工装羽绒,下巴抵着拉链,看起来很有风度。   安平皱眉,心里对他的恨又多了点。只因为她心里七上八落的时候,他还那么自在。   就算是意外,可是她恨恨地想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两人之间的那些不协调都被放大,比如她喜欢吃辣,但是他不行,她觉得一顿 298 的日料贵得要死,他却觉得肉还挺鲜;比如她喜欢看无脑韩剧,他喜欢莫名其妙的电影;又比如他的游刃有余和她的慌张,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组。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旁边的男生在摇头。等他看见安平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对街走到了距离网咖几步的地方。   王培清愣了下,朝她走过来,他手很熟稔地要去牵安平垂在一侧的手,但是她微微侧身躲开了。   跟过来的两人看了眼安平,对王培清说:“我们两先进去,你快点。”   王培清冲他两点头,又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问安平:“不是说好四点吗?现在三点不到。”   安平心乱,说话的语气有点急,又带着气:“他们是谁?”   王培清很摸不准她的脾气,随口道:“朋友。”   “你们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她问。   其实刚才那两个人他也认识不久,都是校友,一个跟他同届,一个比他高两届。有一个小项目,想要和他们一起做,今天出来就是为了谈这个事。   他低眸看她:“也还好。”   不知道他这句话怎么刺到了安平,就见她嘴角哼笑了一声,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变得异常敏感,瞬间就竖起了一道围墙。   王培清叹了口气:“你等我一下,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他两除了调笑着拌拌嘴,还没真吵过架。他觉得安平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但现在这架势让他无奈也心烦。   安平咬着唇瓣的牙齿分开,她拨了拨额前落下来的发,闷声道:“不用了,我这就走。”   王培清恼了,他看着她:“我都说了我去说一声就出来。你失联几天一个消息也不回,昨天又说要见面,约了四点,你既然过来了,我陪着你就是,你要怎样?”   路过有人在看他们,安平眼睫低垂,情绪反复,此刻又像只受惊了的小兽:“家里信号不好,又很忙。”   王培清一口气又被戳了个洞,嘶嘶的漏掉了:“我......算了。我不该大声跟你说话,我先进去给你开台机子,你边看电视边等我一下好嘛?”   安平不答应,眼里饱胀的情绪看不出线索,转而问他:“你以后是不是都打算待在南方?”   街上还没来得急扫清的落叶被风旋到路栏边,漱漱的响,浑身裹满冰雪消融后的泥水。   王培清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问题了,他点头:“大概吧!那边发展机会多,氛围也更好。”   他说的是营商氛围。   安平眉头紧蹙,抬眸盯着他:“那我呢?你怎么安排我,异地?然后等我毕业卷着铺盖去投奔你,还是你就是玩玩。”   玩玩?   王培清心里那颗气球直接爆了,但是他让自己维持着体面,他伸手去握安平一直放在外面已经有点冻红了的手指,但她还是极力避开了。   他无奈:“你想那么远干嘛?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至于以后,”他很不喜给人许诺未来这个情节,他不是怕安平绑架他,只是不愿意说还没有基础实现的事,“兵来将挡,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安平情绪崩塌,她声音是嘶哑的:“挺好?只有你觉得挺好。我讨厌南方,讨厌四季一成不变的景,我讨厌甜腻腻的吃食,我告诉你,我不会去的。”   王培清有点被吓到,他怔怔盯着她看,心里有点疲惫:“你到底怎么了?你找我就是说这事?”   这事?所以在他心里无足轻重。   安平脖子挺直,看他:“我要你跟我承诺你毕业会回来,回来省城也好,到北京也好,但是你会回来。”   王培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坐车坐累了是吧,休息一下,好好静一静。你现在有点无理取闹,我没法跟你说。”   安平惨白的脸上挂了霜一般,冷透了。她眨了眨眼睫,挪动了一下已经站僵硬的双脚。   半晌的沉默后,王培清观察着她的表情,好像缓和了一点,但是没想到她直愣愣看着他说:“既然你牺牲不了,我们就到这。”   王培清觉得他的心也冷透了,这个点的风比夜里十二点的寒气更甚。   “出什么事了?你今天太偏激了。”他尽力冷静。   安平却来者不善:“要钱,对,找你要点钱花。”   王培清真的生气了,握住她肩膀使劲捏着,牙齿咬着劲:“你能不能别跟神经病一样,有话好好说。是不是你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安平使了点力甩开他手,眸子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会想白嫖吧?”   他低喘了口气,摁了摁额角,利落地从兜里抽出钱夹,将里面所有的现金一点不剩全掏出来塞安平手里。安平看了眼手里的钱,估摸着也就小一千块钱。   她卷了下,塞进兜里:“不够,你再给我点。”   王培清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哼笑了下:“确实,太少了。不,应该说你对自己标价还挺高。”   安平用力抠着自己的小拇指,她看着王培清觉得陌生,也意识到,安秦确实没有骗她。   爱情于同样懦弱的他们来说就是需求的置换,是一场奴役与被奴役。拥有筹码多的那个人才能快乐的享受当下,不用惴惴不安。   而贫穷者,要承诺,要未来,即使是空头支票也要让人高兴,可她不愿也不喜自己那样。   她讨厌当一个行乞者,感情里的行乞者。   荷尔蒙可以短暂蒙蔽这些,但是那种不相称的不适感始终伴随着她。她以为足够勇敢就可以守住自己想要的,但她错了,王培清就是他妈店里的那双鞋,她要不起。   他的傲慢一直都在,只是他暂时收起来而已。   安平指了指街对面的银行:“那有自助取款机,你可以取钱。”   王培清深深看她一眼,眸光里盛着怒火,大步朝对面走过去。这个地方是条支路,车流量小,所以路中间没有人行横道,安平看着两边没有来往的车辆跟过去。   王培清将他钱夹里的银行卡插进取款机,没有任何停顿,将里面存着的钱尽数取出来。也没多少,一万一。   他一股脑全塞到安平手里:“够不够,不够家里还有,我去取给你。”   安平将那钱攒了攒,塞到羽绒服的大兜里,嘴里哈着气,能感觉到舌头在嘴里打颤:“够了。”   她没有去看王培清,转身就要走。   王培清觉得一切都很无厘头,前段时间的美好如同梦一般,他扯住她胳膊,迫使她看着自己,问她:“我们之间这段时间算什么?”   安平抬眸,眸子里蒙着水汽,她说得很真:“一场愚蠢的错误。”   午后的白光照不进自助取款机的小隔间,他们两在一个如此逼仄的环境里,距离却如此遥远。王培清觉得诡谲,他们好像碰不了一点现实,两个人的感情就像真空打包袋里的食物,一遇到空气就要腐烂就要发臭。   他偏了偏头,压住情绪:“所以你这几天失联就是在酝酿着怎么跟我摊牌?”   安平觉得她最近不光情绪脆弱敏感,连往日里强健的身体,现在也脆弱的不行,被他抓握着的地方异常的疼,她挣扎两下,没挣开:“对,之前脑子不清醒,觉得你挺好的。仔细想想我们之间不合适的地方太多了,关键我发现我谈不了异地恋。”   要用一根电话线,确认一个定力并不够强又有一定挥霍资本的男生的心是否在她身上,对她来说比考上大学还难。   王培清电话响了,网咖里的两人在催。他挂了电话,低眸,语气也很低:“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嘛?不要这么着急做决定。”   他头一回见识到安平的固执。   她摇头:“不了。我买了后天回学校的票。你出发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还是现在说清楚的好。”   王培清撇开脸,没看她,愤愤道:“好啊,谁回头谁他妈是狗。” 第28章 chapter28 .狗都不是   晚上,王培清回家已经很晚了。   和安平在银行门口不欢而散后,他回了网咖,但是已无心谈事。又跟着那两人换了场子,一家清吧,一晚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堆人在嘈杂的环境里自说自话。   终于,结束回来。   蒋艳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跟朋友打电话,看见他进来,挂了电话。   兴冲冲道:“你要我找的鞋,我找到了,怎么感谢我?”她从沙发边拎起一个鞋盒,邀功。   王培清脱了外套挂好,走过去,坐她边上,声音闷闷的:“不要了,你放你店里卖掉吧!”   蒋艳不解:“干嘛不要了,这限量版很难找的好嘛!”   王培清抹了把脸:“真不要了,妈,你处理吧!”   蒋艳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皱眉:“你怎么回事?还喝上酒了,跟你那神秘的女朋友分手了?”   礼物不送了,还假模假式的借酒浇愁,可不是分手的征兆嘛!   “嗯。”他承认。   蒋艳无语:“那买鞋的钱我退给你?”   他摇摇头:“不用了,你拿着吧!”   想起之前的事,他又问:“你见过她的,之前跟邹喻去你那找过我,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蒋艳看着儿子,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伤,但是也不愿意将问题全推给别人,她说:“我当时真觉得你配不上她。”   王培清手扶着额头,笑笑:“我才是你儿子。”   蒋艳点头:“你是我儿子,也不代表你继承了我的优良基因。其实我也能理解,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还是一种要玩玩这个世界的姿态,心比天高,总觉一切尽在掌握,但又不成熟,真遇到事又胆怯不已。”   “是她提的分手。”王培清不觉得这件事他有错。   蒋艳将电视打开,调到音乐频道,又按着遥控器调低音量,语重心长:“可是她比你勇敢,她敢来我那找你就能说明她愿意搏一搏,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跑到广州去了。你爷爷去广州的事,不是非你不可,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不知道这回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应该也是她主动的吧!”   王培清没否认。   蒋艳就明白了:“如果我是她妈妈,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女孩子的勇敢,在这个年龄段,更多是一种莽撞和愚蠢。”   王培清没让她说下去:“你不了解她,她才不蠢,她那人很实际的。”   蒋艳看他一脸颓丧,不想打击他。   “不懂的是你,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呢,遇到喜欢的男生会勇敢,但是男生不是,既晚熟又没什么担当,总是叫人伤心。所以呢,男孩子要慢慢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都是在你的掌控中的,尤其是感情要付出的;而女孩子呢,就要一点点认清,没有人是可以永远依赖的,除了自己。你的女朋友,不,现在是前任了,她应该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不安,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王培清不太能明白他妈这话的意思,但今天安平情绪化的让人害怕,可是他:“她有什么大可以直接跟我说的,而不是直接拒人千里之外。”   蒋艳无奈,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有再开导的必要了。她要是直接告诉他,你要是还想在一起就再去找她,缠着她,看是否真的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但是,她的儿子,已经退缩了。不管因为什么,他自己本能做出的选择,她也不想去干涉,路她也不能帮他走。   个中滋味,还是要他自己亲口尝尝才有意思的。   蒋艳把那双鞋从鞋盒里掏出来,一双很好看的白色板鞋,很经典的款式。她戳戳儿子:“你真的不要了,钱我也不给你喽!”   王培清看了眼,起身:“不要了。”   安平从市里回来的时候没有从铺子的前门进去,而是绕到夹道边的偏门进去了。但马兰娟听到铁门关上的声音,还是扔下铺子进了院子堵她。   她追着一言不发的安平进了她的卧室,看着她把这几天折腾的凌乱的房间一一归置收拾干净。   终于,她耐不住问:“你今天是不是去找那个混蛋了?”   安平手上动作没停,利落地将床上的床单被罩全拆下来,换上新的:“嗯,已经处理好了。”   马兰娟气得七窍生烟:“你脑子不正常,事情出来到现在我连他面都没见着,你怎么处理的。我今天非要给你爸打电话,我看他管不管。”   安平不理会她的气急败坏,说:“你指望他给我什么支持呢?钱,他从来只顾自己的。还是你希望他去找那个人,把他揍一顿?可是我都不需要。”   马兰娟扯掉她手里洗干净的被套:“你知不知道堕胎是要有报应的,而且你怎么忍心,那也是你身上的一块肉,要是我当时也跟你一样,怎么会有你跟安秦。我不许你这么做。”   安平眼神怔愣了一会,从她手里拿过被罩继续套:“报应,我要是真的生下来了,报应估计来得更快。”   “你没有心。”马兰娟半泣半诉。   安平不说话,言语的锋刃比物理意义上的伤口更弥久,让人变得沉重,她觉得自己像一块刚从冷水里被拎出来的湿布,黏答答的。   她安抚马兰娟:“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明天就回学校。”   马兰娟依旧哀鸣,但是她拗不过安平。   王培清的 QQ 还在,她没有拉黑。电话号码虽然没有保存,但是也有通话记录。她其实没有那么坚强的,去找他之前安平又买了几个测试棒,上面的结果还是不变。   可是直到安平第二天下午出发去火车站前,她 QQ 和电话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她心里有点难过,昨天有些话确实是气话,她也真打算那么做,但是他真就不闻不问了,她又觉得她之前的主动和热情受到了侮辱。   他不真诚,半推半就没走心。可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必须撤退。   她心里一个劲安慰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嗯,及时止损。   马兰娟帮她拎着一个袋子,安平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   马兰娟哭诉:“你真的要把人的心伤透。”   安平不愿意在车站跟她上演这样的戏码,她不是硬心肠的人,难过得很,但是也更不愿意表现出软弱,然后让软弱变成软肋。   她接过袋子:“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马兰娟要是识字就知道安平那趟车不是去省城的,而是开往北京。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站台外面交错纠缠的电线,心里的慌乱变成一种空洞,一种极其麻木的空洞。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的通话和 QQ 页面,拉黑然后删除,一点余地都不留。   正好是春节假期结束的时间,返工返校的人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座位下面还有人垫着报纸在睡觉,他们一起在北京西下车,贯入这个满是高楼的城市。   安平在站前广场给安秦打了个电话,那边安秦正在工位上干活,他实习到岗没几天,正是被差遣的时候:“在单位呢?有事快说。”   安平讲:“我到北京了,在西站。你租的房子在哪里,我过去等你。”   安秦直觉她有事,挂了电话,发了个地址过来,告诉她坐地铁到哪里,又转几路公交,以及备用钥匙的位置。   安平拎着箱子光是找地铁站就费了一番功夫,等她到安秦那间在四环外的出租屋已经傍晚,身上大汗淋漓的。   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楼间距极窄。好在有电梯,但是里面也是极其逼仄,一层楼有十几二十户,安平出了电梯,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安秦那间的门牌号。从门口出入平安的地毯下面找到钥匙开了门进去,但是情况比她预估的还不乐观。   屋子里面极其简陋,简陋还不是关键,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客厅的地面上摆满了石膏像和各种画材,没有地方落脚,简直是仓库。   左右有两道门,右边的紧闭着,左边半开着,安平从门缝里看见了安秦的行李箱和挂在窗边的黑色卫衣。   她推门进去,不敢走动,在里面安安静静待着等他下班。她从没这么依赖过安秦,就连爸爸离开家的时候都没有,讲实话,她挺迟钝的。   从他房间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还在施工的塔吊机,轰隆隆响。   安秦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回来,他进门看了眼蹲他床边可怜兮兮的安平,没有说话,换了衣服又拿了笔记本就坐在晾衣架下面的飘窗沿边处理手上的工作,安平知道他在等她说话。   他很不喜欢无聊的探寻,不八卦,对别人的秘密也从来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给自己揽麻烦。   安平感觉两瓣唇粘在了一起,她咽了口唾沫,盯着他落在衣服阴影里的侧影,说:“我好像怀孕了。”   安秦这下舍得从他的笔记本电脑里分一点目光给安平,他嘴角挑起笑:“您能说得再清楚点嘛?什么叫好像怀孕了?”   安平低着头:“我还没有去医院,但是用检测工具测了,上面显示是。”   安秦耸了下肩,无语至极的笑:“所以你来找我?让我安顿你。”   安平抬眸看他:“我知道错了,我能在你这儿待一个礼拜吗?我明天就去医院。”   安秦觉得她实在是蠢到家了,他放下手里的电脑,拿起手机说:“谁让你怀孕的总知道吧,说电话。”   “我删了。”   安秦气笑,手机扔床上:“所以,我总结一下,就是你被人睡了怀孕了,然后对方不负责,所以你希望我能管管你。”   安平头低下去:“我没告诉他。”   安秦更乐了:“哦,你还挺体贴的,就是不知道他感激不感激你。反正我挺佩服你的,我要是你,怎么着也得拉着他到医院,住最好的,吃最好的,让他好好放放血,看能不能管得住下半身,记得戴个套性价比还是蛮高的。”   安平脸上滚烫烫的,她闭着眼任安秦说。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安秦端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出去了。   他对面的人也回来了,安平听见他在跟对方讲话,应该是他的同学,先是聊了会实习的事,然后又在说什么工作室,最后她听见安秦跟对方打着商量说家里人有点事,需要住一个礼拜,对方也很爽快答应这个礼拜先暂时回学校的宿舍住。   安平很忐忑地看着他又进来,随便从窗台边的晾衣架上面挑下来两件衣服拿了就出去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又回来,这次手上多了几个塑料袋,他扔到床边的一个可以移动的小桌上:“吃完自己收拾,洗手间在中间,进去记得锁门。” 第29章 chapter29 .别哭   次日,安平是被安秦的敲门声吵醒的,他敲了两下,又不耐烦地打了电话进来。   敲门声和电话的铃声同时作乱,在她本就发疼的脑壳上又闷闷地敲击,安平难受地皱皱眉,起来去开门。   陌生的环境,外面施工队的机器一晚上没有停,那几年真是什么都快的不行。床上安秦的床单被罩上又满是他的气味,很陌生,无法让她安心,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   她开了门,站门口的安秦已经收拾利落,羽绒服下面是规规矩矩的衬衫、西裤和皮鞋。一点都不像个学画的,倒是蛮像一个很会看眼色,马上就能赢得老板喜欢和信任的职场新人。   安平承认她不是很了解安秦,他们既像朋友,又像暗暗较量的对手,就是不像相亲相爱的兄妹两。   但她确信她跟安秦绝对是同一个妈,同一个爹。   安秦没功夫去安抚安平,简单了当,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拿出厚厚一叠钱:“我没时间陪你,有什么事打电话。”   他把钱塞安平手里,想说什么又作罢,转身就要走。安平有点着急,她看着被强行塞手里的钱,慢慢在她掌心散开,不敢向安秦吐露她心里的恐惧。   她想叫住他,但还是压住了那股冲动。   这些天她承担的恐惧和憔悴是为之前的愚蠢支付的代价,不是后悔跟王培清上了床,而是她在并不明白男女身体构造上的差异和各自需要担负的责任和代价时轻易地就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了换取亲密关系的筹码。   等安秦咣一声关上门,安平才缓缓抬起头,她进屋将手里的钱分文不动放到了安秦房间里她认为尚且安全点的巨大的画架里面。   那是一副油画,安秦不是油画专业的学生。   他几乎所有带色彩的画都是用来出售的,这一副估计也不例外。不论其他,安秦的画她是喜欢的。   她不懂画的技法,但很奇怪的能感受到他画里的情绪,也许是滋养他创作的记忆恰好也是安平的记忆。   安秦学画的契机是初中的时候学校文化周,要会书法和画画的学生交作品。他的信手涂鸦之作被挑出来挂在大楼的展示厅里好久,他就这样开始了学艺之路。   那条路的艰辛安平从没有否认过,他学了画后几乎就没有了周末和寒暑假,剩下的聊胜于无的空闲还要用来赚取学画需要的高昂费用。   她看了下地板上立着的画,上面是一个小姑娘,不是汉族的长相,清澈的眼神怯生生看着画框外的人,身上穿一件很厚的红褐色皮毛衣,手工缝制的,前襟交叉,耳朵上戴着深绿色的耳坠,脸蛋红扑扑的,生机勃勃。   她藏好钱,从行李箱里收拾了点自己的东西,装进背包,出门了。   北京,对她来说是个极其陌生的地方,但这种时候,陌生反倒让人觉得踏实,觉得这事不那么难堪。   人生地不熟,她包里背着从王培清那要来的将近一万两千块钱,是一笔大钱,再添一点,她大学四年的学费都够了。   她没有省钱,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打车去了提前查好的医院,据说是妇幼方面的权威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为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开始崩塌,但没有退路,进去到挂号的窗口,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窗口里面坐着的姑娘盘着头发,对着话筒问她:“您好,挂什么科?”   挂什么科?   安平不知道,她一脸懵,那姑娘又问:“您身体是有什么问题?”   安平觉得很难说出那几个字,周围全是排队的人,东张西望,希望前面的人快点。窗口里面的姑娘眼神灼灼等着她给回复,她听见自己说:“我好像怀孕了。”   那姑娘又看了她一眼,问:“自己测了?”   “嗯。”她点头。   姑娘又问:“要还是不要?要我就给你挂产科,不要我就给你挂计划生育科。”   她恍惚,摇摇头:“不要。”   姑娘又问:“身份证给我,你上班还是上学?自费还是走社保?”   安平把身份证递给她:“自费。”   拿到挂号单要走的时候姑娘又说了句:“你最好找个人陪你。”   她点点头,拿着单子上楼,动过腆着脸找安秦的想法,但最终电话还是没有打出去。   恰好周一,二楼人满为患。   她捏着挂号单去排队,生孩子的人不少,没想到她排的这支队伍人也多。多数是已婚的,老公陪着来,间或有两三对情侣。   轮到她,已经快十点。   一个男医生,满脸写着上班不开心的冷漠。公式化的口吻,问完开了检查单,不到两分钟就将安平送出了门换下一个。   奔波一早上等做完所有的检查,在等候椅上等结果的时候安平的慌乱感又来了。她的眼神不经意去看同样坐在这个地方的女人们,没什么特别,大家不谈论检查的结果,也不说等会即将面临的事,还是跟陪护的家人聊着家庭琐事,或者安静地吃东西补充营养。   安平掏出手机,点开按键,翻了一下通讯录,鬼使神差打了邹喻的电话。   响了一会,安平都快要挂了,她才接起,里面很吵。   “怎么啦?”邹喻气喘吁吁的。   安平问她:“你回学校了没?”   差不多都快要到开学的时间了,邹喻说:“刚落地,这会在机场。准备打车回学校,但今天人真的太多了,打车好难。”   安平觉得这样平常的话语,让她的闷躁平息了一点,她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邹喻觉得不对劲,问:“你肯定有事吧?”   安平摇摇头,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没有,只是有点无聊。”   邹喻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车,在跟司机说话,安平乘机挂了电话。要是邹喻再追问一下,她就要露馅了。   等各种检查单的时间,安平在一楼的餐口买了点东西果腹。她拿到所有检查单已经过了十二点,科室安排手术的姑娘将她的检查单收走,一遍遍核对她的信息,她再次提醒安平:“不是什么大手术,但你最好还是找个人陪着你。”   安秦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问在哪个医院?医院的什么位置?问完就挂了电话。   他过来的很快,应该是离得不远。   那会是下午的一点零五分,雾气沉沉的太阳从落地窗探进来,安平十分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护士叫她。   安秦从二楼的扶梯上下来,拐了个弯到候诊区,他扫了眼看见安平,正朝她走过去,护士就喊了她的名字。   安秦看她一眼,朝着护士台的方向走,安平也起身过去了。   护士看了眼安秦,语气不客气:“你是她男朋友?”他实在长得人模狗样,护士慨叹多于谴责。   安秦没有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而是问:“我需要做什么。”   护士给了他一张单子:“拿着这个,到那边排队领手术用的护垫,如果没有带卫生巾,再拿两片卫生巾。”   他冷着脸,问安平:“卫生巾带了没?”   安平摇摇头,她只带了足够的钱,想着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他一言不发,颀长的身影压过人群,往那边去了。等他再回来,正好轮到安平进手术室。   护士将夹着各种检查单的文件夹递给安平,提醒她,等两分钟里面准备好她就可以进去了。   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安秦,是一种被人看尽背光面的耻辱感。但又庆幸是安秦,他们可是从小一起抢吃的抢到大的人,至少不会将她揣测成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孩。   她想起王培清,也许他在这,她会可劲的折磨他。   她抬眸看了眼安秦,他脸色绷着,闷着气:“吃一堑,长一智。你就记住了,没有人靠得住,除了你自己,尤其别指望男人,他总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要顾。”   安平低头看落在她鞋面上淡淡的阳光,正视他:“嗯,谢谢你来陪我。”   安秦潜意识里把她当小孩,其实他就比她大了两岁。他不是那种会随意给别人忠告的人,刚才那番话是出于两人之间相连的血脉。   可是他也知道,再多的忠告都比不上自己跌一个跟头得来的教训深刻。不然这世上的劝诫那么多,但日日月月年年都有悔断肠的人。   安平进去将检查单递给医生,确认签字后护士给她打了吊瓶,等吊瓶里的液体全流进她的身体,她被送进手术室。一个上个年纪的医生坐在手术台边换了一副新的手套示意安平用指定的姿势躺上去。   她不知道在那段昏迷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   护士让她将裤子换上,然后又安顿她躺到手术室外间的病床上,她用冰凉的仪器夹住安平的手臂,用来监测她的身体状况的,留置针头又换了一瓶新的液体,插好后,护士问安平:“你感觉怎么样?”   她不知道怎么样,身体除了麻药的后劲没过的酥软,没有其他不适。但是听到这句话,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抬手用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臂捂住不断往下淌眼泪的眼睛,但是没有用,完全的失控。   护士调了下液体流动的速度,替她掖了下被角:“别哭了,你身体底子好,月份又早,不会影响以后怀孕。你以后注意就是了。”   安平哽咽着说了声:“好。”   她泪眼朦胧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刺白的灯光明晃晃亮着,她就像生吞了一只灯泡似的,嘴里一嘴碎玻璃渣子,然后那些东西从她的下体流出。   一种心理上的疼。 第30章 chapter30 .坏脾气   安平醒来,浑身汗湿透了。   但天气已经变凉,是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太真了,感觉下体真的还在疼。   她喘了口气,半撑着端起床头柜上昨晚剩的半杯水灌了两口。电脑忘了关,她手指碰到键盘上,屏幕又亮了。   上面是她昨晚睡前浏览的内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注的公众号,发了一篇题为“每一个子宫都有血泪的故事”的文章,她点开看了一点,困了,就那么睡着了。   估计是看了这么篇文章才想起之前的事,不然她已经忘了这个她一直带着的秘密。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这样隐秘的不能为外人道的痛苦,但是她曾经确实因此备受折磨过。   心理的恢复期远比身体的要漫长。   洗衣机在工作,声音频率整齐的震动。   她空档在吊带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帽衫,下面是短裤,脚上却套着厚袜子从卧室出来。   果然,陈妹婷一大早就在洗衣服收拾屋子。   不过,今天是周二,她不是应该上班吗?安平打开房门,伸懒腰,打哈欠,行云流水:“你今天不上班?”   陈妹婷正动作鬼祟地将泡菜坛子往客厅的茶几上搬,她是怕吵醒安平:“之前同事跟我换班,她今天替我。饿不饿你?”   安平已经习惯她黏黏糊糊的海南口音,和但凡说个问句都要倒装的语法。尤其是她在跟家里人打电话说海南话的时候,安平觉得她简直立马置身泰国,嘴里还吃着咖喱,味道太冲了。   陈妹婷是她的合租室友,在两公里外的爱尔眼科医院做护士。   土生土长的海南人,后来到北京读书,又没留在北京,反而来了这儿。这是安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南方妹子,首先体型上她是符合安平对南方妹子的玲珑娇小印象的,两人站一起,就是最萌身高差。   安平看了眼她在鼓捣的东西,咽了咽口水:“吃啊,但你那个黄灯笼辣椒太辣了,给我少放一点。”   她挤进两人卧室中间的洗手间刷牙洗脸,小天鹅的滚筒洗衣机把浴室的半边占掉了。安平侧着身在洗手池边咕隆咕隆,等她洗漱好出来的时候陈妹婷已经做好早餐在找下饭的电视节目。   哦,对了,她有一点打破了安平对南方妹子的刻板印象,就是不怎么白。   她盘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拿起盘子里的夹馍,咬了一大口,太满足了。大饼是她喜欢吃的,里面的黄灯笼辣椒和泡菜是陈妹婷喜欢吃的,她还给她煎了个鸡蛋。   “明天我早起给你烧个我们老家常吃的羊肉汤。”安平笑。   她两坐的长沙发是房东留下来的实木中式沙发,两人挪到了窗户旁挨在暖气边上,阳光进来,正好能直直照到人身上,暖烘烘的。茶几也是实木的,很大很实用。   电视挂在墙上,除此之外,客厅再没有任何家具,剩下的就是陈妹婷养的植物,整整齐齐摆在墙边,这会太阳透过遮光帘,植物的影子在墙上舒展,很美。   陈妹婷问安平:“你已经休了几天了,什么时候接下一个团?”   安平拿过碟子,吃掉嘴里的食物:“不知道,最近生意也不怎么景气,淡季,旅游的人少。”   她毕业就在本地一家旅行社做地接,到现在也三四年了。她觉得自己进入到了职业倦怠期,前三年疯狂带团攒钱,没什么感觉。现在年龄上来了,再加上行业的原因,她有点疲惫,也没了方向。   安平划拉着手机:“今天我要去看几套房子,看能不能碰碰狗屎运。”她还弄了个安居客的房产经纪人账号,利用带团攒下的大爷大妈们的人脉找房源,兼职卖卖房子。   陈妹婷找到一个美食节目,讲的是顺德,旁白的男声很下饭。她说:“我们医院也是,工资不涨,活越干越多。”   安平用纸巾擦了下嘴问她:“你周末相亲怎么样?”   除了工作没啥起色,她们在人生历程上好像也马上要被滞后了,朋友圈里的同龄人不是晒晒香车宝马,就是在排队发婚礼纪的链接。   当然她们也到了疯狂被催婚的年纪,陈妹婷的小姨给她介绍了一个在北京上班的海南人。   她摇摇头:“周末一起吃了饭,但是他也不积极,我发消息问他到家了没?他说到了,就没了。没看上我吧,应该。”   安平拍拍她肩膀:“没事,实在不行我们两在这屋子里凑活过也行。”   陈妹婷表示:“听天由命吧,姻缘我也强求不来。相了这么多次了,也没有遇上合适的,估计月老忘了给我拉红线了。”   合适的?概念太大了。   安平把电视的声音调小问她:“你是想找男朋友还是想找老公?”   陈妹婷视线从黄灯笼辣椒的配料表挪到安平脸上,茫然:“我也不知道了,但是出来相亲的男的,都是来找老婆的。”   恨不得见完面,面子上勉强过得去就立马配种。   刚开始相亲的时候,她势必要找一个各方面契合,能够携手共进的人,但后来发现遇上一个这样人的概率大抵跟暴富一样难。   尤其是她在相亲时期待的是跟对方能建立起舒适、包容的亲密关系,但是坐她对面形态各异的男士们,目标非常明确:看她适不适合结婚。   体制内的嫌她不是体制内的,不是体制内的嫌她赚得太少,长得稍微能看过眼的又瞧不上她的脸蛋,剩下的她又瞧人家不顺眼。   所以,她到现在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安平跟已经订婚,马上就要扯证办婚宴的男朋友分手了。而且她还见过对方,长得很周正,鼻梁高挺,搞体育的,身材也很好,脾性看着爱笑也温和。   她挑眉问:“我实在好奇,你之前一直闭口不提,我也不好问,你跟林老师为什么就分开了?”   她觉得太可惜。   那段时间,也就是去年下半年,安平已经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搬过去婚房了。两人都开始张罗着给她找新室友了,但是她又冷不丁搬回来了。   然后她就看安平每天各种电话,退预约好的婚纱照,退酒店,退喜帖。每天还要应付她妈妈的夺命连环 call。   安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愣,皱了皱脸傻笑:“秘密。”   陈妹婷很识趣:“sorry,我不问了。”   “嗯,”安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挑个好日子告诉你。”   那就是她并不打算说出来,陈妹婷觉得安平和刚见面的时候不一样了,她看着好像是柔和了,但她总觉得那柔和是假象。   是尖利,但是那尖利在哪里,看不见,摸不着。   “我就是觉得很可惜,随口问问。”   安平笑:“你知道我们大四毕业的时候上职业规划课,辅导员发了表,让我们填自己以后想从事的职业,我在上面填了什么吗?”   陈妹婷眼睛巴巴等她自己说出来。   安平说:“当老板。”她哈哈笑,“我当时真那么想的,我觉得当老板肯定挣得更多嘛,现在老板也没当成,工作也不入流。”   所以,遗憾和不如意是常态。   陈妹婷垂头:“我也是,原本想毕业就回岛的。可我爸妈只偏着我弟弟,他又不争气,总是闯祸,闯祸又要我擦屁股,我就不想回去了。”   安平摸摸她脑袋:“天气冷了,等我晚上回来扛个羊腿,炖羊吃。”   “我想吃海南酸粉。”陈妹婷抗议。   安平站起来穿拖鞋:“那就我煮羊,你煮酸粉,然后酸粉配羊。”   两人哈哈大笑,安平看了眼时间:“我得打个电话。”   之前认识的一个阿姨,有套房子要卖,让安平给她挂网上。   她想起这阿姨之前还给她介绍过对象,说是她外甥,自己开公司的,家里父母健康,家庭条件很好,人也长得仪表堂堂,就是没时间谈恋爱,耽搁到现在了。   条件这么光鲜的人,尤其是男人,还需要相亲解决个人问题,沧海遗珠的可能性小,带着什么缺陷的可能性更大。   安平想着聊聊就聊聊吧,加了微信。   然后就是她发了个:“你好!”   对方更吝啬就回了一个字:“嗯。”   没下文了。   她想起这茬,翻到和那人的聊天界面给陈妹婷看:“我这也有个没下文的,看来也没看上我。”   陈妹婷笑:“你小心点,诈尸了有可能。过个几天给你发一句你好,再过段时间又想起再发一次。”   她有个相亲对象就这样,每次聊天没聊几句,就说要睡觉吧,谁天天七八点睡觉。摆明了就是不想聊了,你说他不想聊吧,偏偏隔个几个礼拜又发一次。   安平笑着打电话,是那个阿姨给的号码,她最近不在这儿,让安平联系她外甥看房子。   电话接通,她礼貌地打招呼:“您好,先生,我是赵阿姨的置业顾问。”   那边声音听着不清明,应该是刚醒来。   “嗯,中介。”   没啥毛病,安平笑嘻嘻:“我想问一下您今天早上有没有时间,我需要在赵阿姨兰亭那套房子拍一下照片,如果你方便的话,还麻烦帮忙开一下门。”   对面似是在考虑自己有没有时间,半晌他回:“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过时不候。”   “我确认一下,您的意思是十点到十一点您都在房子里嘛?”   “我住这。”冷冷的。   听着就是个脾气很臭的。   “一定准时到,谢谢您。”安平等着对面挂电话。   对面又没急着挂,她又等了几秒,想动手点挂断键,通话页面瞬间又结束了。 第31章 chapter31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挂了电话,安平紧赶慢赶收拾好过去正好十点十分。   兰亭的房子也是旧的干部家属楼,跟她们租住的那栋一样,都在一个片区,隔着不远,她骑了电瓶车,过去十分钟的路程。   安平刚下了个八楼,又爬上四楼,站在房门口腿还在打颤。   她敲门:“您好,先生,我是赵阿姨的置业顾问。”   大概有个多半分钟,里面才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厚重的门板被拉开,安平看见里面的人,有一瞬的恍惚。   刚才途径建新路的时候,两侧银杏树全都黄了,叶子簌簌坠落,在路栏边聚起来,还有些在路上跟风跑。北方的秋天是迥异于任何一个季节的,风带着季节独有的温度和气味。   凉爽中一点萧瑟,细嗅里面还带着枯叶和果实的味道。半冷不热。   眼前的人就给人这种感觉。   她对王培清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冬天,现在他又冷不丁站在她面前,安平还是有点唏嘘。   不过她笑脸相迎,看他一眼,然后说:“原来赵阿姨的外甥就是你,我现在进去拍照方便吗?”   王培清身上看似很随意地穿着一套灰色的居家服,他松开把在门关上的手,让开入口的位置,并没有接话。   安平从包里掏出鞋套,撑着门边套脚上,进去先左右看了看,了解了一下构造和采光。   王培清盯着她背影看,她头发依旧很长,微卷。前额剪了点刘海,以前她脑门光光的,看起来有点直愣愣的傻,现在那点傻气被刘海遮住了。   安平转了一圈,这房子房本上的面积九十多,但是老单位房,公摊面积小,里面实用面积还是很宽敞。   王培清站在客厅中间,不说话也不走,安平开口:“你可以忙你的,我拍完就走。”   潜台词是:你有点挡道。   王培清不屑跟她玩这种打字谜的游戏,朝卧室里面走:“请便。”   安平无所谓,拿着手机调像素和画幅的占比。其实这几年她也不是全无他的消息,前几年带团的时候,北京一周跑一次都算少的,邹喻经常约她吃饭、逛街。   她偶尔会提起他,说他的工作,说他创业,说他好像在谈恋爱。总之模模糊糊能勉强勾勒出他的大体状态,偶尔他也会飞北京,邹喻见过他几面,回老家的时候安平还碰见过两次于毅,他也提起过王培清。   但是,不管是去北京,还是回老家,他们都没有遇到过。安平想过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她也没有多难过了。   却是没想到是今天这么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毫无征兆地又见到了。   拍完厨房、客厅和主卧的照片,安平等着人从里面出来,好拍一下次卧然后收工。   里面的人很磨叽,安平拿着测距仪又大致量了下客厅的大小,看跟房本子上的出入大不大。   等了一会,她没耐心了,敲了下次卧的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吗?我还需要拍一下次卧的照片。”   她话音刚落,王培清开了门从里面出来,已经换掉了刚才的居家套装,穿一件带暗纹的衬衫,那一刻,他跟她记忆里的人也不知道是重叠还是彻底分裂。   安平不是特别愿意在心里装很多事的人,她习惯走一段丢一段。但是这么些年,过往发生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让她在这一刻有那么一丁点慨叹时间流逝的怅惘。   安平指了指那间卧室:“其他我都拍好了,就剩这间卧室,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王培清站在她对面低头整理袖口,没有看她,表情看不出什么特别,他好像就是在接待一个普通的陌生的中介:“没什么不方便,你随意。”   安平进去,里面东西不多,桌上放着他的笔记本和一摞资料,她拍照,然后出来。   王培清已经站在玄关的位置穿好了鞋,套上了一件休闲的黑色外套。他的穿衣风格没变,简单干净。他好像一直都不爱在这些事上多费心思,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下楼。   一句话没有。   小区的保安因为之前送外卖的车撞到了小孩,所以不是本小区的业主车一律不让进。   安平把电瓶车停在了外面,她前脚走,王培清后脚跟着。   她诧异回头,但对方根本就没有跟她交流的意思。   她也不看他了,出了小区,往右边那颗大槐树下走,去骑她的电瓶车。   等她把车骑过来要汇入主路的时候,看见他视线幽幽盯着她。   奇奇怪怪。   安平没打算停,但他在她左右观察路况的时候开了尊口:“你去哪儿?”   安平回头看他:“有事说事。”   王培清看了眼她车后座,有点窄,他说:“捎我一段,有急事。”   瞧,变得能屈能伸了。   安平面露难色:“我上次载过的人,摔断了胳膊。”   王培清脸色瞬间拉下来了,但他什么脾气,就跟安平轴:“没事,断了医药费我自理。”   安平手上戴着手套,把跑到前面来的头发往后面拨了拨,上下扫他两眼,摇摇头:“不行啊。”   王培清皱眉,以为她还不愿意:“你这车金子做的,别人坐不成?”   安平心里的小人挥着拳,好家伙,光长了年龄,其他的是一点也没长进。她刚要怼回去,从安全闸门出来的车在摁喇叭。   她瞪了眼王培清,拧着把手要把车骑走,猛然,后座一重,她差点没撑住,车龙头左右摆了摆。   后座上的人恬不知耻:“走啊,没听见后面在鸣喇叭。”   安平回头,眼风在他脸上刮了一圈。边骑边说:“你这混得有点差强人意啊,我还以为你那么自信满满的要去南边,怎么着也要做一番大事业,到时候回来开个大奔,用你那车大灯闪我。”   什么鬼?王培清一脸无语,他手轻轻抓着她衣服,腿没有地方撑,坐着真累,迎着风说话,嘴也有点疼:“我不喜欢大奔,而且我闪你干嘛?”   “装酷。”安平说,“你反正肯定不希望我闪你。”   看着是精明了,但脑子里就那么点东西,晃一晃都响。王培清哼笑:“说的你好像多滋润似的,不是觉着这千好万好要留下来么,怎么没蹬着高跟鞋到元富大厦那占个带落地窗的办公室看夜景。”   安平靠边停车,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高帮帆布鞋,回头对后边的人说:“下车。”   王培清看她好像真生气了,低眉,语气也不是刚才那般:“不是你先开的头吗?这么小气做什么?”   安平晃了晃车身,但是身后的人纹丝不动。她头转到右边,侧身看着他:“这不着急去元富大厦碰碰运气,看人能不能给我腾一间带落地窗的办公室。”   王培清不跟她吵了,从安平车上下来,站到路边,俯视她:“既然这么着急,走啊!”   安平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下,要出发,想起手机里的相亲对象,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翻到两人的聊天记录,举到他面前:“这是你吧?”   王培清扫了眼,不说话,伸手拦车,还真有一辆空车停靠过来,安平被挤得往前挪了挪车。   “是我。”   他说完这两个字立时拉开出租车的车门跨上去,留了一股尾气给安平。   原本清爽干燥的秋日氛围被卷进了污浊,安平捂了捂鼻子,有点愤愤。   她每年出去带团,车上拉屎的人都见过,今天着实有点不体面,不体面,她提醒自己下次出门一定要看看陈妹婷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黄历。   今天绝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她拿着手机看着上面那个没什么特色,千篇一律的风景照微信头像点了删除。   王培清很快就知道安平把他微信删了,他这会正坐在元富大厦斜对面商场里的一家餐吧里,刚坐下狂灌了一杯水。   他点开安平的微信去看她朋友圈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变成了一条横线。   有病。   邵纪刚拉开椅子坐下,就听见王培清吐出来这么两个字,眉毛拧起:“你说谁有病呢?”   王培清收起手机,忽略这个话题,问他:“人招的怎么样了?”   邵纪把手里的资料扔给他:“别提了,这年头招个人跟相亲似的,你看上的吧,看不上你。你看不上的吧,又对你有意思。”   他反应过来,又问:“你别想糊弄我,你刚才骂谁呢?还有啊,你今天让我受宠若惊啊,什么时候跟我约见面不踩点,反而提前到了。刚才我进门服务员可告诉我你来了有一会了。”   王培清将他递过来的那一沓简历合上,往后一靠:“人慢慢招吧,我过几天出去一趟。”   “广州的摊子不是早处理干净了?”   “出去旅游,散散心。”   邵纪翻着菜单的手停下:“也是,休息一下。”   他是王培清一中的校友,大学两人也同校,在一中上学的时候两人没怎么打过交道,只是有共同的朋友拉着打过几次游戏。   后来有一次联机赛,王培清不在状态,坑了组队的队友,事后他给大家都补了装备,因为这事邵纪对他印象深刻。   大学同乡会的时候见着他真人,相处起来不错,就成了朋友,后来又一起从企业里面出来创业。走的坎坷,也坚持到了今天。   邵纪叫来服务员点了餐,点完他说:“先垫点,等会我们下去再看看厂子,要抓紧敲下来。梁璟傍晚落地,还要给她接风。”   梁璟是他两的学姐,医学部的。王培清跟她也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他和邵纪已经出来单干了一年的时候,梁璟才从医学院读完博刚毕业。   很快就被他拉入伙了。   那时候公司连个全职的研发专家都没有,兼职的看不到真金白银也不出活。梁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她住的地方安排好了没?”王培清问。   邵纪吃掉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她咋那么难伺候,我给她找了 n 套房子,每次发过去照片,她就两个字“重找”,”他摆烂,“我也不找了,我爸妈在环球中心给我留的那套房装好有段时间了,她爱住不住。”   王培清挑眉看他:“那不是你爸妈给你准备的婚房么?”   邵纪坦荡荡的:“我没那些讲究,到时候挣钱了,给我未来的女朋友再买一套就是。”   “豪气。”王培清笑。   邵纪不理会他看热闹的心情,又把话题绕了回去:“你计划去哪,要不把我也捎上?”   “报的团,去长白山。” 第32章 chapter32 .前女友的现男友   安平下午看了几套房,又回公司一趟跟会计清了之前的账。   五点的时候她赶着去商场,挑了件三岁小孩的玩具,给钱同元的孩子。   是的,他结婚了。裴江南一毕业两人就结了,结婚没几个月孩子落地,成了同学里面唯一也是最早修成正果的一对。   好久前他就嚷着要给他们家小宝贝办一个像模像样的生日宴,预定了一家很出名的淮扬菜饭店。   安平买完礼物赶着去帮他布置。   那家淮扬菜距离元富大厦不远,在这座城市的核心地段,从元富大厦往西边沿着主干道走大概一公里多点就到了。   安平把车停在外面,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拎着东西进去。   大堂的水晶灯亮晃晃的,里面放着轻音乐,从饭店的外观建筑,到里面的装修,都是苏州园林式的和谐秀美,跟这座风风火火的工业城市出入很大。   服务员将安平引到电梯口,让她上了三楼。三楼的电梯口又有人等着接,等七绕八绕找见钱同元预订的包厢时,她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   “已经布置好了?”她进去,边脱掉外面的大衣边说话。   钱同元在考虑将那只巨大的星黛露公仔放在哪里合适,他闻言回头看安平:“你来的正好,你看看放哪里合适。”   屋子里除了钱同元,还有个人。但安平和他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话,钱同元也很知趣的没去打破这其中的平衡。   林东行原本在看餐桌边有什么东西是小孩不能碰的,想着提前一一收起来。他看见几米开外,安平将灰色的毛呢大衣脱掉搭在休闲区的沙发上,她厚实的长发在氤氲的黄色灯光下一点点落下。   他收回视线。   安平环视一圈,很认真思考了:“就让它坐在沙发上吧,那个心理学上不是说小孩子会觉得所有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你把她的“朋友”当人看她应该会高兴。”   钱同元哈哈笑:“你这什么狗屁理论,一套一套的。”   “不信算了。”   钱同元转头去问林东行:“林老师,你觉着放哪里好?”   林东行走过来,在沙发边站定,视线在安平侧脸上停留了几秒,说:“就放沙发上吧,挺显眼的,彤彤一进来就能看见,她应该会很高兴。”   钱同元左右看看两人:“行吧!”   安平看着满满一屋子气球还有各种摆件,问:“你几点来的,这么快就布置好了,我都没有出力气,等会都不好意思多吃了。”   钱同元将星黛露安顿好,皮笑肉不笑:“你会不好意思?”   “你说的我好像是蹭饭来的一样。”   “林东行,你见过她不好意思吗?”钱同元把问题抛给了林东行,纯粹是在一起惯了,他嘴一时间没把住门,太快了。   林东行样貌比上学的时候要更出众,关键会打扮了,也比上学那会白了不少。他今天穿着件正肩的白色连帽卫衣,成天在学校跟学生打交道,人看着很活力。   他目光盯着安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钱同元把气氛搞僵了,他索性又打圆场:“好了好了,江南马上带着孩子过来了,她还要带两个她的小姐妹过来,你们两今天就辛苦辛苦帮忙招待一下。”   “你干嘛?”安平问。   钱同元得意:“伺候我们家寿星啊!”   安平摇摇头,觉得人真的很奇怪的,以前几个人里面就属钱同元最混不吝了,结果反倒是他,早早把自己匡进婚姻里,天天老婆长老婆短,有了孩子,更是一门心思扑在家里。   他复员后也一直在工作,但是从小家里面人宠大的小少爷,没什么事业心。干了很多工作,但都没什么长性,这次健身房的教练算是坚持时间比较久的。   安平跟林东行待在同一个空间多少还是觉得尴尬,她借口要去洗手间,于是从包厢里出去了。   这家饭店她是头一回来,一般旅行社安排游客吃饭都会去一些不会出错,能满足大众口味又能体现本地特色的地方,在这吃淮扬菜就跟跑到西餐厅点一碗打卤面感觉差不多。   安平绕了两道,终于找到一块僻静点的地方,落地玻璃圈出一块“世外桃源”,里面种满了植物,反季节的带着盎然绿意,刚刚有人撒过水,叶片含着水珠,生机勃勃。   从左侧留出的窗户里看出去是护城河上颇为壮丽的日落,粼粼金光撒在微微荡漾着波澜的水面,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河水的凉意和日落的浓烈。   破开厚重云层的霞光在高楼里漫步,让这个城市冷硬的外表多了点温柔和暖意。   安平察觉到有人过来,她余光瞥了眼,是林东行。   他站定,说了句很客套的话:“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安平出于礼貌回头看他:“还行。”   “你的钱我会尽快给你。”他靠近了一点。   “嗯。”安平没有看他,“我也希望你快点给我,这样对我们都好。”   林东行要买婚房的时候,安平拿出自己当时所有的积蓄用做三分之一的首付,他自己存的还有家里支持的加一起付了剩下的。   后来分开的时候他原本想把房子过给安平的,但是她不要,只要自己之前掏的那部分钱。   也不是她清高,那房子本身就是用他的公积金贷款买的,她掏了二十个首付,要是要了房子,贷款是问题不说,林东行掏的那四十的首付对她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而且要还房贷她就会被彻底栓死。   林东行不一样,他毕业那年就考上了教室编,在市外国语中学当体育老师。工作很稳定,剩下的房贷对他来说压力也不是很大。   林东行看着她背影,叹气:“我一下子拿不出来那么多,我说了可以给你分期付,利息我会加上的。”   安平回头看他一眼,很平静:“你还是凑一凑一次性给我吧!”   为了拿钱,一次又一次跟他产生联系,她不愿意。最好能一次性清了。   林东行眼睫压下,又睁开,他眼底有点红,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轻颤:“你是不想见我吧?”   安平踩在护栏边的脚放下,她转身眉头微皱看着他:“有什么见的必要呢?”   “外面有点冷,进去吧!钱我会尽快的。”林东行声音低低的,安平身上穿着件黑色的薄毛衫,外套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她没必要为了躲他这样。   安平轻“嗯”了一声,抱臂越过他,就要往前走。两个人一正一反,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错开了。林东行受够了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他伸手揽过她肩膀,将安平锁在他怀里,在她耳边低喃:“你真的好狠。”   大厅的灯光分散到这个角落就弱了很多,但是挨着落地窗的雅座正好能清楚地瞥见这个位置。   邵纪看王培清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一处看,也循着他目光的轨迹看过去,俊男靓女,痴情怨偶。看着很养眼,他慨叹:“这年头怎么人人都有对象,弄得我也有点寂寞。”   梁璟“切”一声,安心看她 ipad 上的文件。   邵纪看了会,觉得不对劲,王培清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就算隔壁有人抱着啃,估计他还能笑着调侃两句,今天着火入魔了。   他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问:“认识?”   “嗯。”   嚯,邵纪来劲了:“前女友?”   “嗯。”   靠,邵纪眼珠子都蹦跶了两下,连一向一本正经的梁璟也抬眸朝那边看了眼。   安平已经挣开了林东行的禁锢,她脸色很不好看,很认真道:“林东行,分了就是分了。你注意你的行为。”   林东行收回手,低头叹气。他轻声道:“对不起。”   邵纪右臂架到王培清肩膀上,凑近很讨打地问:“前女友的现男友?”   王培清拿起桌上的菜单,随便翻到一页看着上面的字,好像都不认识似的。   他轻飘飘地说:“不见得,这年头能亲嘴的都不一定是男朋友,一个拥抱算什么。”   邵纪手指点了点下巴,不太认同他这话:“都抱上了,关系也不能太普通吧!不过你反应过了啊,既然是前女友大大方方祝人家幸福就行了,你这怎么还酸上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酸了。”王培清瞪他。   “我闻见的。”   邵纪实事求是:“哎呦,兄弟,我理解。男人嘛,就是谈了几天也觉得这女人是自己的了,就跟那狗撒尿标记地盘似的。”   “滚。”王培清叫来服务员让梁璟点了几个菜,他又加了两个。   梁璟看不惯邵纪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王培清持重。邵纪也看不惯梁璟,觉着她挑剔不好对付,一开口就带着一股“妈味说教”。   过了三十的女人,整天一点点不满就炸。抱着所谓“男女平等”的“政治正确”一抓住他话头就喷,他简直是开眼了。亏他一开始见着她的时候还觉得她是那种醉心科研的女科学家人设,一头平直的长发总梳个低马尾,也太有欺骗性了。   邵纪实时观察着那边的动静,他拍拍王培清肩膀:“走了,走了。”   王培清没去看,在跟梁璟讨论新产品。   邵纪“啧啧”两声:“虽说你也不错吧,但是你看看现男友这身材,真没话说。这点你就比不上,我看着要不就是当兵的,要不就是搞体育的。这哥们虽然包的严严实实,但是以我见过那么多肉体的经验来看,那胳膊和大腿的力量感真不是吹的。”   王培清无语:“要不你去跟我前女友抢一抢,她那人在甩男人这点上还是很大方的。”   “呦,”邵纪调侃他,“您说您这到底是男人的尿性作祟呢?还是余情未了?”   王培清余光瞥了眼刚才那两人站过的地方,语调不由地加重了:“你觉得我很闲是不是?” 第33章 chapter33 .还好意思吃羊   安平和林东行回去包厢的时候裴江南带着孩子还有自己的两个好朋友也都到了。   彤彤三岁,正是学人说话的时候,扎着双马尾,抱着比她还高的星黛露咯咯笑,一个劲地叫:“爸爸”。   钱同元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逗她:“我的小公主,这么一会没见,你怎么又变漂亮了。”   彤彤害羞地手扑在她爸脸上,裴江南却不怎么高兴:“你把她放下来,让她自己坐着,你这样她出门也不肯自己走一步,一路都要人抱。”   气氛忽而有点重,安平知道他们两最近吵架频繁,但是这时候她必须闭嘴。   钱同元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两人脸都拉下来了,还是裴江南的小姐妹出言劝了两句,加上经理把钱同元提前准备好的蛋糕拿了进来,服务员又陆续开始上菜,气氛才算是又正常了起来。   酒店有专门助兴唱歌的班子,给准备了一首生日歌。   大家都暂时放下各自之间的龃龉,加入到了唱生日歌的队伍中去了。唱完歌,彤彤因为刚才她妈发火了,也不吵闹了,拆了一半的礼物也放在一边,安静吃着她爸给她分装在小盘子里的蛋糕和食物。   安平边吃东西,边随意加入他们的话题聊了几句。   裴江南的性格这几年变了很多,上了大学活泼了,也不再是那个只围着钱同元转的小姑娘了。她学的会计专业,刚从学校出来钱同元爸爸就托人找关系给她塞进国企项目部做文员了。   她的小姐妹问林东行:“你们当老师忙不忙。”   林东行坐在安平和钱同元中间,放下手里的筷子说:“看做什么,只是副科老师,不当班主任还可以。要是当班主任,还有行政工作的都挺忙。”   她另外一个小姐妹又问:“你是体育老师?”   “嗯。”   “你这个工作还挺好的。”   “还好。”林东行回。   他不想多聊,其实学校的工作挺忙的,尤其他是个刚过了头三年的新人。校足球队的训练雷打不动每天六点。不过学体育这么多年,早起这点他倒是习惯了。   但他还被安排到校办做行政工作,下班也没个准点,每天统计各种信息、代表学校参加各种不那么重要的会。   不过这是年富力强的男老师的特殊待遇,干行政工作是往上升的必要环节,也不是谁都可以去干的。学校优先考虑的是,年轻的男性。   那女孩笑了笑:“你太谦虚了,你和江南一个高中,你们学校毕业的,你这种算是天花板了吧!”   钱同元笑着说:“那肯定的,吃上财政饭了。”   裴江南忽问:“你现在谈女朋友了没?”   钱同元瞪她,示意她不要说了。裴江南跟他较劲:“有什么,人两个都能当正常朋友处了,就你非要遮遮掩掩。”   安平觉得今天这顿饭吃的真是满嘴砂子,他们当然也有过很好的时候。那时候,她和林东行大学刚毕业,他追了她三年,毕业后两人都留在这座城市工作了,她也答应他相处看看。   裴江南和钱同元也都来了这里,买房备婚。他们开着钱叔叔那辆快要退休的破轿车,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里也有护城河,跟宜阳不一样的护城河,承载过他们一段最高亢的时光。   夏天开个三四百公里去露营,秋天跑去红枫谷看枫叶,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四季。在他们的新房里吃火锅,那时候的快乐跟年轻有关,也容易满足。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被切开,快乐淡去,他们都变成了欲壑难填的恶犬。   林东行缓和气氛:“嗯,确实没什么。大家好不容易一起吃顿饭,还沾了彤彤的光,”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开开心心的。”   裴江南又说:“我这两个姐妹都还没结婚,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钱同元气得不行,拉着裴江南就出去了。   安平觉得头大,桌上的菜都寡淡的要命,这淮扬菜她不喜欢。   林东行看着对面两女孩盯着他要他说点什么的眼神,偏头看了眼安平,表态:“我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大家交个朋友一起出来玩玩倒是没问题。”   那两人有点偃旗息鼓,安平掀开桌上装在茶壶里的参鸡汤闻了闻,钱同元专门给她们几个女的点的,每人一壶。   她倒出来一杯喝了口,味道很鲜,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想着应该很补身体,她咕咚咕咚将那一壶全倒出来喝了。   小朋友的生日宴过的不知所谓,结束的时候那几个人在包厢收拾东西,安平带着小孩出去上洗手间。   她捏着彤彤的小手,安慰她:“彤彤今天是不是有点吓到了,没事,我们是坚强的小孩,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阿姨,我再送你一个生日礼物好嘛!”   彤彤眼神有点怔怔的,心不在焉:“阿姨,妈妈今天好凶。”   安平有点心疼,弯腰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她的脸蛋:“大人有时候也会不开心的,但我们都爱你,妈妈只会更爱你。”   她抱着彤彤给她洗完擦干净手出来的时候,林东行站在卫生间门口等她们。   他从安平怀里把孩子接过去:“我来抱吧!”   孩子被喂得胖乎乎的,挺重。   邵纪觉得眼前这一幕挺扎眼的,他们吃完饭聊了会,打算撤了。这会在电梯口等电梯,就看见左手边回形走廊里那对俊男靓女抱着孩子往包厢走。   他捅了捅一边的王培清:“啧,有孩子了。”   王培清原本没看见,他提醒了一下,回头去看,就看见安平和林东行并肩往里走的背影,林东行怀里还抱着个小孩,他低眸碾了下地上的影子,很肯定地说:“孩子不是她的。”   邵纪就看不懂了:“我还以为你这几年不谈真是因为忙。”不过他们确实忙,忙得昏天暗地,起初一年王培清去了知名外企做产品经理,他上学的时候就不消停,自己折腾过几个小项目,赚了点小钱。   去外企纯粹是学艺去的,后来成功操刀了一个项目后就立马跳出来自己干了。他妈和他姑父给他投了一笔启动资金,做医疗器械。   邵纪还记得那时候两人一起跑市场的日子,真苦,也是真充实。王培清一个不会做饭的人,为了他们两和公司另外几个单身汉不被饿死,硬生生学会了做大锅饭。   后来,梁璟来了,研发上了一个台阶,又拉到了 A 轮 800 万的投资,算是稳步向前。但去年一场专利权官司,之前的盈利几乎全砸到里面了,王培清是卖房又卖车,才把窟窿堵住。   恰好京津冀对医疗类的小企业开放了政策,环境也慢慢成熟,王培清提出搬到北方去,邵纪本身跟王培清一样都是宜阳人,他爸妈巴不得他回来到省城,离家近点。梁璟家在辽宁,她说反正不管在哪里,她都要频繁出差,都一样。   他们年初就搬回来了,王培清留在那边收尾。不过他也过来快两月了,又是新产品的研发,又是谈客户,今天才得空翘了半天班,在家里补觉。   电梯来了,梁璟笑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王培清对邵纪说:“什么叫我不谈,之前在展会上认识那姑娘不是吗?”   呵呵,邵纪无语地笑,他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之前去杜塞尔多夫参加医疗展,遇到一个外企的姑娘,中国人,要了王培清的联系方式,两人真有来有往一段时间。   后来那姑娘追到广州,王培清不知犯了什么病,又冷下来,那姑娘也不死缠烂打,回德国去了。   这是唯一一段邵纪知道的,他一直以为王培清不太重男女感情上的事,可能过个一两年找个能持家的姑娘就把人生大事交代了。   没想到,他心里藏着个白月光。   他觉得挺新鲜,因为这个八卦,今晚这顿饭都好吃了不少。   他笑:“嗯,你谈了,现在分了。你前女友也谈了,还谈着。”   王培清不理会他的调侃,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接车?”   他车卖了,一辆公司的商务车,暂时给邵纪开。   邵纪不疾不徐:“你急什么,去谈事不都是我去接你嘛,难不成你害怕没车你前女友笑话你。”   王培清哼笑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折腾什么劲。   “算了,我回来再说。”   从饭店大厅出来,气温降了好几度,有点冷。   王培清让邵纪把梁璟送回去,他自己打车回。   等邵纪把车开走了,他慢悠悠走到对街去,元富大厦上的巨幅广告屏上面写着:我爱 XX,鲜红的背景色,把夜照亮了。   大厦下面的商铺灯火通明,喜茶、星巴克、鹿咖啡还有瑞幸将一楼临街的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夜晚也热闹。   等了一会,安平一行从饭店出来。钱同元负责送裴江南的两个姐妹回去,林东行也开了车过来,安平骑了电瓶车,所以大家就在饭店门口告别了。   时间还早,安平骑了车去后街专卖羊肉的地方扛了条羊腿。   深秋确实到了该吃羊的时候了,羊肉店的羊腿也紧俏,这还是她提前打电话让老板留的。   她驮着羊腿回家的时候没察觉到后面有车跟着,是林东行。   王培清跟了一段,原本想叫师傅掉头走的,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就想看看他们两要闹哪一出,是刚才酒店的拥抱不够,还要更进一步?   他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将窗户摇下来半截,瑟瑟的冷风瞬间灌进来,空气里是落叶枯黄腐朽的味道。   他愈发不清醒了。   司机问他:“那辆大众的朗逸停在花园小区门口了,我是把你放这,还是开过去到小区门口。”   王培清关上窗户,朝前望了一眼:“停这吧。”他扫了眼计价器,付了钱,下车。   黑夜会把城市的声音放大,也会把个人变得单薄脆弱,他站在小区对面,看着林东行把车靠边,守株待兔。他要是回头就能看见王培清。   安平比他两到的都慢,她看见站门口的林东行,把车停好,她那根羊腿还放在后座。   老式的雕花铁门,门口围墙和铁栏杆上攀着的爬山虎全都红了。两盏路灯洒出来一圈昏黄的光,跟清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让王培清将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是他跟过来的,安平站着不动,等他说话。   林东行垂眸看着她,风把她额前的头发吹到一边,他心里倍感煎熬,他缓缓道:“你不要躲着我行吗?我做不到不见你。”   安平眸子迎上他的:“我没有躲你,我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我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终止了就跟他们都断了。至于你说的你做不到,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你又接受不了,又说自己忘不了。所以,我就该被你来回审判吗?   后面的话安平没有说出来,没意思。话多点不如话少点,她已经彻底过去了。原来感情要找到共同的高潮是如此的艰难。   林东行眼眶里有泪:“再给我点时间吧!”   安平摇头:“你应该认清,你喜欢的只是你幻想的我。你越接近,你就会对我越失望。”   他的暗恋只在追逐的时候是激荡着往前的,一旦走进现实,就像到了峰值的抛物线,接着就是一路向下。   等他剥光自己亲手在无数个日夜为对方涂上的想象,这份感情便成了枯槁的裸体。   林东行似是鼓足了勇气:“那就让我的幻想彻底破灭吧!”   安平不知如何应对他这句话,她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大门:“太冷了,我先进去了。”   她不至落荒而逃,但是她对林东行的感情,在搬出婚房的时候就没有了。   也许一开始,她对他就不如他对她那么热烈,安平只是觉得以前爱过一个高不可攀的人,她怯懦了。这次,他们至少在方方面面是平等的,她想拥有平等的,安稳的幸福。   她愿意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和余下的生命力去建设这份幸福,可是她忽视了一切都是流动的,一切都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她倾注在别人身上的那份关于幸福的期望,本身就是赌徒行为。   林东行没有强求,让她回去早点休息。   王培清看着安平进了小区,林东行的车开走了,他才动了动,缓缓踢了几下脚底的几颗小石头。   无声笑了下。 第34章 chapter34 .狡猾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周末,安平窝在房子里研究接团计划表,五天四晚的长白山品质游。   原本这活跟她一个地接没关系,但是带全陪的同事正好赶上家里老人去世,打电话跟安平求救,她暂时手头上也没事,就答应了。   明天中午就要出发,流程她已经熟悉了,还需要做一起其他的准备够工作。她接团一般都会提前尽量记住游客的名字,见面后再用最快的速度对上脸。   她信奉卡耐基的那套东西。   在最初从小镇走到大城市的几年,因为很多因素,她是局促的,要应对学习、工作上的很多事,她以前在小镇生存的那套肆意无赖和在职中高高挂起的漠视都不适合,调整自己是个重要的过程,如何调整又是巨大的难题。   她也逼着自己啃了很多书。   但在面对具体问题时,别人的理论心理作用大过实际效用。   陈妹婷周六不休,去上班了。安平将所有的帘子都拉开,开了窗户透气。进入供暖季之后,房子里的气息总会让人有种想要昏昏欲睡的感觉,外面阴天,没什么出门的欲望。   她把游客名单拿出来做备注,看到王培清的名字和信息时还是有点意外,十八个人,他排在十七。她心里笑,这城市怎么忽然间变小了。   中午烧了一锅烩菜,吃完她戴着眼罩躺床上小憩。下午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但有人敲门,安平穿着拖鞋边往门口边走边问:“谁?”   邹喻戴着墨镜,身上穿着黑色的绑带大衣,脚上踩着高跟靴,嫌弃地看了看周围。安平住的这个小区是楼梯房,没有电梯,一层两户。对面住着个不知道做什么职业的姑娘,很少见过她出门。   倒是楼道里,还有往天台走的楼梯全被她占了。上面放着个很大的猫笼,里面有一个灰色毛发的蓝猫。   还有一只鸽子和一只小仓鼠,全养在楼道里。其他的倒还好,那只仓鼠邹喻觉得不光不可爱,还很可怕,两只眼睛圆溜溜盯着人看,毛骨悚然。   其实安平也特别讨厌那只仓鼠,有天晚上她甚至偷偷蹲在那小仓鼠的小房子跟前,想打开门把它放走,但是一想到姑娘第二天开门看不见自己的宝贝,估计会炸掉,她又收了手。   在这样的老干部家属楼里,楼道摆东西再常见不过了,什么酸菜缸啊,鞋架、书架、老式的挂墙镜应有尽有。   邹喻应了声,安平开门,看见她。   不解:“阴天你戴个墨镜干嘛,装盲人艺术家。”   邹喻把她的行李箱哐当哐当拉进来,自顾自道:“我今晚在你这过夜。”   安平抱臂看她:“我这地方这么小,哪能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我正要说你,”邹喻就在客厅把行李箱打开了,从里面拿出拖鞋,一边换一边说,“你抠门死了,就不能换一个好点的房子。至少有电梯吧,八楼,我每次来都感觉腿要废掉了。”   次次她都要吐槽,安平不在意。她感觉邹喻每次都把她这当做逃离北京的发泄口。人家都是周末约会、逛街、看展,或者是周边游来消遣。邹喻是习惯了往她这跑,而且还是一边吐槽一边享受。   安平问:“你这次又是怎么了?”   她不说话,墨镜也不摘。   安平直觉有事,八成还是跟安秦有关系。她有时候也不能理解,邹喻的固执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有时候笑她是前二十年吃的苦太少了,非要给自己的人生加个难题。   邹喻不说话,摘了墨镜,眼睛肿的跟青蛙似的,她问:“有没有吃的?”   安平叹气,什么都没说,又进厨房给她煮了一碗面。   手擀面,配上西红柿、鸡蛋、菠菜的卤子,用不上二十分钟。   邹喻坐在客厅的硬沙发上又是吐槽沙发太硬了,又是吐槽安平连一个好点的沙发垫都不买,又说她有一套回去寄过来给安平,她吃穿用上面都很挑剔。   安平无心,把面放到茶几上,将自己的那些资料挪到一旁:“你要是对男人也这么挑剔就好了。”   邹喻不说话了,盘着腿往嘴里塞面。吃饱了,拿出自己的洗漱包径自去了洗手间。洗完出来,又熟门熟路地进安平的卧室换了睡衣躺着去了。   安平那张床只有一米五,她走到门边,抱臂撑着门框看在床上调整睡姿的人:“我这床也睡着不舒服吧,你要不把床也换了。”   邹喻还真不含糊:“你想要一米五的还是一米八的,不过你这个房子放一米八的床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你还真买?”   “我才没你那么抠。”   安平走过去,掀开她空出来的另一边的被子躺上去,又重新把眼罩戴上。   邹喻沉不住气:“王培清回来了,你知道吗?”   “嗯,昨天见过了。”   边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一会,她才哽咽着说:“安秦不是人。”她说的断断续续,“我昨天......”   安秦毕业后,跟美院的同学一起开了个工作室。早先,在居民楼里租了两套房子干,后来做起来了就搬到了写字楼里。   他不搞纯艺术,什么赚钱搞什么。   女朋友就没断过,谢听然之后又谈了两个,一个是客户的女儿,一个是美院的小学妹。就是不给邹喻一点机会。   他跟那个小学妹分了有段时间了,昨天邹喻下了班去找他。他对邹喻也算是有求必应,除了感情。   之前邹喻被公司里一个男同事死缠烂打,他出面给摆平了。她次次搬家找房子,他都在。她在北京,总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当然安秦也在给她释放这种信号。   可是当她问他要感情的时候,他又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   昨晚两人在她住的房子附近吃完饭,安秦送她回去。   这几年,大家都变了。安秦性格里的那种颓唐渐少,他已经很少画画了,用来抠胶布的指甲也剪得干干净净。他在以一种极其进取的姿态将自己融入俗世的规则中,应酬、恭维信手拈来。   但他面上又是清清爽爽的俊朗,一点也看不出内里的冗杂。   月影憧憧,北京也开始降温,到小区楼下,邹喻拢了拢衣领,抬眸看他一眼问他:“你要不要上楼喝杯茶再走?”   安秦怎么会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按照他的性格,以往他会用温柔地又漫不经心的语气跟她说:“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你跟安平一样,只能是我妹。”   但是,这次他没有。   他凌厉的眼神里带着恶趣味,挑眉看了眼高耸入云的楼房,将手里剩下的半截烟碾灭,弹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兴味十足道:“好啊,喝杯茶。”   上了电梯,邹喻有点不敢看他,但是他又表现的很正常,好像真的要去朋友家喝杯茶。   但他的伪装撕碎的很快。   邹喻输入密码,门开了后,她先进去,刚把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面,安秦就从后面压过来,一手扣着她肩膀,一手捏着她下巴将她脸转过来,唇重重地碰在她柔软的但冰凉的唇瓣上,他手上动作不停,扯掉她的外套,又去扯她底下的毛衫。   边扯边说:“我的女人就只有一种,能跟我睡的。”   邹喻很害怕,她身体在抖,眸子里有水汽,她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安秦捏着她下巴的手使了点劲:“你是要和我睡,还是不睡?”   邹喻挣脱他,主要是安秦在她试图挣扎的时候已经松了力。她转身,后背抵在硬邦邦的鞋柜上,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眼泪开始哗哗往下流。   安秦对她那一巴掌浑不在意,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神情淡然。他伸手揩掉她脸颊上的眼泪,沾了泪渍的手指在掌心揉了揉,转身走了,门被带上,锁扣声落下。   邹喻才觉着自己从那种兵荒马乱里面逃出升天,获得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安平摸到床头柜上的纸巾盒,从里面抽了两张出来,扔到邹喻面前的被子上,算是安慰:“你爱他什么呢?”   一个极富野心又自私的人。   邹喻擦掉鼻涕,靠近安平,哽咽:“我不知道,我好像习惯了爱他。我一直在追逐他,从宜阳到北京,我很想他好好看看我,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安平想邹喻应该也能明白的,安秦是在用那种方式让她对他死心。   但是安平也同样怀疑安秦的心思,只能说他太狡猾了。   他应该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对邹喻心思清白,但是不管是隔在这其中的安宗荣和邹喻妈妈,还是他自己滥情的本性,都让他无法端正地对待这段感情。   所以,他既无法克制自己任她一个人在北京,不管她。又无法泰然处之,所以用一种几乎是侮辱的手段,让邹喻自己主动做那个断臂的人。   真的很狡猾。   安平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塌糊涂,她也没法提供什么建议给邹喻,只说:“你甘心让他这么消耗你吗?”   邹喻需要的也只是有人听她倾诉,她说:“你说我是不是太自恋了?”   自恋到以为只要她坚守的时间够长,付出的够多。安秦就会浪子回头,浪子回头金不换啊,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她以为自己是独特的,跟安秦以前的那些烂桃花不一样。   别人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只有她一直都在。她为自己设定了一个美满的结果,为了这颗果实,不断地剥削自己。   可是,昨天晚上,他真正给她上了一课。   她擦掉眼泪:“你说是不是我离开北京就可以忘了他。”   “也许吧,”安平摘掉眼罩,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穿透遮光帘的光泼在 pvc 板上,她说,“距离拉开确实有这样的效果,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的工作,你的生活圈子都在北京,你不应该舍弃这些。”   邹喻抽泣:“他真的太坏了,我再也不喜欢男人了,爱情就是个狗屁。”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窗户边进来的风还拂动着窗帘。一个受了情伤的女人,在呜咽,在发毒誓。   安平感慨,苍天还真是公平。饶是邹喻这样一路往上,一直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都有她的软肋。   她们这种从教育最卷的地方卷出来的学生,上了大学名列前茅也不是什么难事。本科毕业的时候邹喻凭借着好成绩去了一家知名的外企咨询公司,升职涨薪,真真让人嫉妒。   安平转身,手垫在耳朵下面,看她:“邹喻,”这次她叫对了她名字的音调,“其实人真的特别顽强,比自己想的要皮实多了。受了伤害后还会受伤,等你这会疼过了,还是会饿,会渴,甚至还想要爱。只是我们一开始对爱情和另一半的预期过于宏大和高调,这不能接受、那不能接受,一定要这样,一定要那样,但是当看到藏在迷雾后面的真相朴实到粗俗后,人会妥协的,一点点降低自己的准绳。”   邹喻呜呜:“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嘛,还是你要站在你哥那边?”   “我总不能因为他不和你在一起就谴责他吧!”安平躺平,“那你昨天就跟他睡啊,你看他怎么办。”   邹喻又怂:“他昨天太吓人了。”   安平想,他故意吓你的,能不吓人嘛!   邹喻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刚才还哭得要死要活,这会抹干眼泪问:“你都谈了两个男朋友了,有没有做......哎呀,就是那种事有没有做过?”   安平眉毛拧到一起,瞥了她一眼,要翻身下床。邹喻拽住她:“你说说嘛,我太好奇了。”   她还真是纯洁的令人无语。   安平甩了甩胳膊:“你找个黄片看看不就知道了。”   邹喻摇头:“我是想知道有感情的两个人做那事会是什么感觉,真有那么爽?”   安平被她拽住动弹不得,又躺回去,她想了想说:“是很爽,那种爽除了生理上的快感之外,还会让你觉得,哇,原来能跟他距离如此之近。”   那种错觉就是最初的爱情,只停留在生理层面的。   邹喻凑近问:“冒昧问一下,你比较喜欢我发小,还是喜欢那个林老师?”她笑得狡黠,顶着两个肿眼泡,太搞笑了。   安平侧过身,背对着她,失神:“知道冒昧你还问。”   “小气,不问了。”   安平转过身,看她:“那我问你,怎样才能跟你一样一年赚到五十个?”   邹喻两根食指压在她的肿眼泡上,嘟着嘴:“很简单啊,高考考个六百多分。”   安平忍着把她踹下去的冲动,说了一个字:“滚。”   邹喻又叽叽喳喳一会,后面话题又回到了安秦身上,她又哭了几下。终于折腾够了,睡下。   安平被她搅得没有了睡意,起来到客厅去工作。   她将所有的资料备注过完,编辑了短信发给跟团的游客,又一一打电话通知了一遍。   至于王培清,她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个,也没有放在最后一个。他在那张表格上在什么位置,她就给他排到什么位置打的。   在她拨过去电话之前,他就回了条短信:“好,收到。”   电话拨通,安平听见他的声音隔着话筒传出来,她说:“提醒你一下,明天一点准时在中铁大厦门口集合。我们安排了七座的商务,直接送你到机场。需要准备的物品和注意事项我已经发短信告知了,你提前准备一下。”   他这次又很好说话,心情听着不错:“知道了,明天见。” 第35章 chapter35 .一直往北飞   近郊的风要比市区大,下午三点,厂区忙忙碌碌。   王培清挂了电话,看着邵纪正让人把东西搬到车后备箱,他将手机揣兜里,过去跟李厂长又寒暄了几句。   邵纪从兜里摸出烟递给对方一根,又转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支,点燃。   烟雾缭绕中,三点钟的阳光为人和景都加了层高斯模糊,对方又说现在实体工厂不好做,上游要求高又压款,还要赶货,到头来赚不来几个钱。   王培清笑了下:“我不压货款,您这边也按时出货,合作共赢的事,往好处看。”   又约了顿饭,两人才回了车上。王培清开车,邵纪将车窗降落一半,散了散身上的味道,他揉着眉心,有点疲倦:“长白山,这个季节去应该正好下雪了吧?”   “应该。”王培清看了眼后视镜,汇入了左车道。   邵纪打起精神说:“昨天,前天都面了几个人,能留下的我都把简历发给你了,你再筛一筛。”   “张正和姓瞿的那个,你更倾向于谁?”王培清问。   “不好说,张正是外企零售的背景,现在很明显是骑驴找马的状态,但他每年的销售额很漂亮。”   “他问题也很明显,我看了他经手的单子,全是散客,靠做客情维护做上去的销售额。而且有外企出来的通病,只能做螺丝钉。”   邵纪认同:“确实,外企更看重企业的发展,至于个人.....你是害怕他挑不起大梁?”   “挑不起,或者他也不想挑,我们能吸引他的估计也就只有薪资了。”王培清觉得头疼,脑子里一堆事,一件件排着队敲他,他说,“算了,还是定另外一个吧。”   “你不觉得年龄有点小?我们招的是经理级的销售。”   “先招来试试,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输出的人,不需要再招一个郑姐,”王培清说,“等我这趟回来了,你也休一段时间。”   邵纪偏头看他一眼,哼笑一下:“假模假式,我知道你去干嘛的,不用跟我装的真去休假一样。”   王培清头往后靠在座椅上,看着前面的车流缓下来,红灯,他踩了刹车,嘴角噙着笑:“等会回去,你先陪我去买两套衣服。”   “哈哈,”邵纪觉得舒心不少,“你这是开屏呢?还要打扮打扮。”   王培清不理会他的调侃:“导游让准备点保暖的衣服,还是你想让我冻死在长白山,然后你跟梁璟把公司做成夫妻店?”   邵纪觉着他的嘴要能哄到姑娘,南极洲都要北极熊泛滥了。他白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确实。”王培清还大大方方的承认。   “我跟你那个梁博士根本就不是一路子人,你再别打趣我了。那天我就说了下她那个爱哭唧唧的组员把郑姐手下的得力干将撩的七荤八素,她就给我上升到歧视女性了,说我刻板印象。我有病我才看上她。”   王培清看着前边的车缓缓开动了,他松了刹车,瞥了眼邵纪,话专挑他刺:“反正我是没住上你的婚房。”   邵纪气晕,不解释了,装死。   两人到商场楼下,停了车上去买衣服的时候,王培清不是嫌太臃肿就是嫌款式太单调。   邵纪无语:“你搁这选美呢?从没发现你这么难伺候。”   “从你衣柜里给我挑几件吧,”王培清转头看他,诚诚恳恳,“没摘牌的。”   邵纪觉得这人丧心病狂:“不行。”不过看别人疯癫也有意思,他说,“除非你给我讲讲你这段情史,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这不过分吧!”   王培清瞥他一眼,半个字都不说,进了一家户外运动品牌店。   隔天下午,他拉着一个行李箱到中铁大厦上了那辆七座的商务,但是左右不见安平。   司机说:“等会到了机场的地库,你们直接坐电梯到三楼的候机大厅,我们的导游在电梯口等着接你们。”   安平不在,他觉得没意思,干脆补觉。   路程的前半段他的梦是一个美梦,跟安平在王老师眼皮子底下不知死活地腻味,亲亲她眼睛,亲亲她鼻子,亲亲她嘴巴,那不光是开启他男欢女爱的味道,也是他心里的一块沃土,只不过后来被泼了硫酸。   后半段,剧情急转直下,安平对他这看不顺眼,那看不顺眼,最后还甩了他,甩他的理由是嫌弃他身材不如她前男友。   被司机喊醒的时候,王培清下意识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双臂收了收,吸了口气,感受到梆硬,他才松了口气。   此时,刚跟梁博士聊完产品测试的邵纪打了个喷嚏。他心里美滋滋,以为哪个美美在想他。   王培清拎着行李箱跟其他人一起上电梯,果然在三楼的电梯口看见了安平。   他神情淡淡,看了她一眼。   安平今天化了淡妆,穿着粉紫色的冲锋衣外套,很紧实,头发也梳起来了,绑在脑后。脸上挂着招牌微笑,不过她笑起来感染力更强一些,跟每位游客一一打招呼确认身份。   她也喊了王培清的名字,那三个字从她舌尖弹出来,带着点缱绻的尾音。   等人都到齐,安平又拿着大家的证件办行李托运、值机。   王培清一直走在队伍的最末端,在值机口,她忙来忙去,不小心撞到过他两次,她只抬头看他一眼,也不说话,那眼神仿佛在嫌他碍手碍脚。   最后要登机的时候,安平等着大家都上去了,自己最后才上。王培清跟她一道,看她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他心思早飞了。   但还是一心两用,从兜里摸出纸巾撕了一张给她:“擦擦吧,等会到嘴里了,你要补水,还是得靠喝的。”   安平手指摸了把额头,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空姐在冲两人笑,她不好意思爆粗口,接了他给的纸巾。   想起他那个小号行李箱,她问:“你就带了一个箱子?”   “嗯。”王培清跟在她后面。   “衣服呢?到了再买?”   “装行李箱里面了。”   好家伙,安平心想年轻人火气真大,那地方零下十几度的天,他那箱子里面能装下啥呀。   得,不是她能操心得了的事。   安平要坐在中间靠后过道的位置,王培清的位置正好跟她错了一排,在最里面,他跟一个姑娘换了位置,坐到了边上。   理由是里面太挤,他腿撑不开。   姑娘深信不疑,他看着确实高。安平疑惑,觉得倒也不用那么夸张。   她建议:“你可以自费升舱。”   王培清右手托着脸,摇摇头:“等什么时候赚了钱再享受吧,现在经济条件不允许。”   安平想赵阿姨不是说她这外甥在开公司嘛?从邹喻那偶尔听到的也能拼凑出来,他确实大起大落,但也不至于用到“落魄”二字。   她笑:“那天说你混得差强人意纯属我心肠狭窄,你完全不用在意,该怎样就怎样啊!”   “没事,”王培清盯着她侧脸,“喔,你也别误会,跟你撞上也纯属巧合,我昨天看见你的号码发过来的短信还奇怪呢,后面你打电话过来才敢确认。”   “呵呵。”安平笑得收敛。   刚才在候机大厅,回音荡荡,即使挨得很近了,也不觉奇怪。这会空间变窄,两人这么说话,即使隔着一个过道,安平感觉他的呼吸就在边上,莫名想起了之前在图书馆的日子。   她点头:“确实巧,我同事家里有事我来替他的。”   王培清微怔,想起当时他刷到的宣传页面,那上面明明就是她的照片,看来是旅行社的营销噱头,嚯,差点上当受骗。   他满不在意的样子:“那是,还挺有缘。”   飞机起飞,划过半空,冲上云霄。   安平有点晕,那种眩晕感在飞机降到一定水平线上稳下来的那一刻达到巅峰,她不再说话,闭眼想邹喻昨天说的事。   安宗荣生病了,胃癌,但是早期。   就是还有的治。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听见胃癌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确实一凉,感觉手指都摸到了死神,后面听见是早期,又觉着有点遗憾。   这份情感令她矛盾的点在于,他给她丢过几颗炭火,她以前恨恨的想他偶尔施与的好就是狗尾上续的貂,太不相称,也令她倍觉屈辱,还不如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后来,慢慢不放在心上了,但现在又被一个人无法掌控的疾病勾起了。   空姐在分发飞机餐,看着大家都开始用餐,安平才去打开自己那份,她不太有胃口,吃了两口放下发呆。   王培清戳她,安平回头皱眉,疑问。   他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子,递给她:“小烧门的夹馍,不单卖,买多了,给你两个。”   安平看了眼,不吃白不吃,她接过:“谢谢。”   手掌心大的一点饼,外皮是焦脆的,吃嘴里暖烘烘的,能闻见麦香,秘制的香菇肉酱夹在里面,刺激味蕾,这是安平的心头好。   她吃完,抽了张湿巾擦手,擦完回头原本想看一下后面的游客,但是又撞上王培清的视线,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相处尴尬。   安平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做不到不动声色,现下此刻真想把眼珠子里的两只黑眼球抠出来,她指指外面,好死不死说了句:“一直往北飞呢,你能适应?”   呵,王培清慵懒的姿势收了收,坐起来一点,很无语地白她一眼:“这个坎你就过不去了是吧!” 第36章 chapter36 .和平相处   外面晴空万里,可以看见洁白无瑕的云。安平觉得刚才的话确实说的不应该,像还没有释怀,梗在心头似得。   她手上做了个休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不要每次见面都吵,和平相处。”   王培清嗓子眼涌上一股血腥味,他脸黑了,牙齿紧咬着,很是看不惯安平这样总是轻飘飘就翻页的姿态。   但是飞机上全是人,这会跟她在这个地方吵起来确实不好。   可今天他不打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   落地龙嘉机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左右,长春的天已经渐黑,这里的工业气息比他们生活的那座城市更甚,都是北方,但是北方又和北方不一样。   雾灰色的黄昏像个巨大的棉被将整座城市罩得密不透风,风呼号着,卷起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雪沫,灯光一照,像青白色的海浪,声音也很响。   刚刚还没出机场的时候安平就提醒大家室外温度零下十五度,需要换上羽绒服,她自己也在冲锋衣里面加了一个羽绒内胆。   王培清没见识过长春的天气,不信邪,这会冻得瑟瑟,总算大巴车就在机场等着,上车之后没有那么冷了。   大巴车晃晃悠悠,穿过看不见的峰峦,到度假村,已经是晚上七点,这边的天早就黑透了。   安平配合着当地的地接在前台给大家办理了入住,分发了房卡,又嘱咐了一下明天要集合的时间和餐食,就让大家自由活动了。   王培清没走,一直待在酒店大堂。室内的暖气卸下身体的僵硬,他在想怎么跟她进行一场有效的谈话。   等她结束,看到他还在,过去喊他。   王培清抬眸看她,脸上泛着点红,他说:“你忙完了?”   “嗯,”安平把自己的行李箱往脚边拽了拽,“你冻着了,抓紧回去换衣服暖一暖,有必要的话提前喝一包感冒冲剂,预防一下。”   他直直盯着她,刚才他在外面确实冻僵了,现在脸和大腿的冷被酒店里的暖气轰散,慢慢那些地方开始有点痒,有点烫,他心里也有点痒,有点烫:“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安平觉得身体最重要:“你还是先回房间,有什么话等你换了衣服再跟我说。”   王培清也不跟她犟,点头:“你房间号告诉我?”   安平拒绝:“我房间不适合,换个地方。”   防备他?王培清觉得邵纪说得对,男人总觉得跟一个女人有过一段,那么那个女人待他一定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他这种,没见识过几个女人的。   王培清站起来,酒店的暖灯投射出的他的身影瞬间将安平包裹,他手握住行李箱的拉杆,不再看她,声音也有点涩哑:“半小时后,还在这儿见。”   看安平点了点头,他拉着行李箱上了电梯,安平等了另一部。   她觉得这像一场延迟的清算。   王培清很准时,半个小时后,两人几乎前后脚出的电梯。这样最好,不然先到的那个又要心里觉得自己太舔了。   他换了件羽绒服,其他的装束照旧。安平下半身加了厚打底,外面套着米白色的羊绒裤,脚上是雪地靴,全副武装,脸上挂着口罩,全身上下就只剩下眼睛还露在外面。   像只进化完全的熊,王培清想起了她还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贼惜命。   两人大眼瞪小眼。   安平等他说话,王培清看着她,不知道要从她唯一还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但是这么对视,没波澜都要被搅起波澜,安平主动避开了。   就听见他说:“出去走走?”   边走边说,也行。   安平抬脚就往外走,一踩上酒店外面的台阶,更像个穿梭在森林雪海里的熊了。   十月底这边就开始下雪了,积雪白皑皑一片,晚上上山的时候天黑了,看着是灰色的,这会酒店外面四通八达的廊道上全亮着灯,雪也跟着变成了暖黄色。   两人顺着道一直往前走,安平觉得雪天走在廊道上不过瘾,轻轻一跳,下去,踩着雪咯吱咯吱的。   王培清跟着她,脚印盖住她的脚印。   走了几分钟后,眼睫和眉毛上很快被呼出来的白雾当成了居留地,变成白色了。   王培清叫住安平,他也不婉转,等她回过身望着他的时候问:“你次次都要提我当时说要留在南方的事,但我现在怀疑那就不是你甩我的主要原因。”   他不介意用甩这个字,自尊心对他来讲如果对达成目的有效那就是有用,如果没有便是没用。   安平不再往前走,停下来,手揣兜里侧了侧身。她嘴里呼出来的白气在冷空气里浮动,两人视线碰撞,谁也没挪开。   沉默被冻干,她不知道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也各自都往前走了。”   往前走?   王培清往前一步,拉近跟她之间的距离,鼻尖已经冻红了,他目光灼灼,要把这冷寂的雪夜烫出一个洞,他挑动愤怒的情绪:“是你往前走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对待感情如此随意、洒脱。”   他对待感情的态度有点继承了老王的迂腐和传统。王老师给他的教诲里不光包含了儒家仁义礼智信的君子美德,当然这些很大程度上又被蒋艳的无拘无束给弱化了。但是他还总反复强调,男人要有责任感。   他觉得跟一个女人有了肌肤之亲不是件小事,是要负责的。   但母亲说的没错,他跟安平开始的那个时间他还不成熟,他的未来是一片亟待填满的蓝图,所以安平要他立刻马上对未来做一个许诺的时候,他下意识反感,也觉得她不理智。   年轻不缺冲动,她冲动,那他也冲动。   然后,他后悔了,去找她。发现所有的联络方式都被她拉黑了,他问路无门,才发现除了剥掉了对方的衣服,摸到了滚烫的肌肤和情欲,其他的,他们一概都没摸到。   好啊,她可以洒脱,那他也可以。况且那时候他在学校结识的校友很多,朋友来来往往,学习、大家一起鼓捣赚点钱的项目,很快那么点情伤就被淡化了。   但他确实低估了安平对他的影响,只不过人忙碌起来后,留给情绪的空间并不多。二十开头的几年,时间的流逝是飞速的,后来他一次次飞北京,可是她确实往前走了。   邹喻也许是无心,总会说说他们兄妹两的现状,后来他也听腻了,不再来。   安平用手套擦了擦眼睫上的白霜,让视线更清楚一点,所以,她问:“你早干嘛呢?”   王培清也觉得刚才的谴责情绪大于事实,他自己也没做的多好,但安平确实是个骗子。   他说:“你就是个骗子,你当时不是跟我说你两天后才回学校,可我隔了一天再找你,你就玩消失。”   安平抬眸看他:“你可以隔了一天来找我,那凭什么我不能只等你一天。我的耐心就只够我等到第一天,和你犹犹豫豫到第二天,有什么差别?都不高明。所以别说我,我们彼此彼此。”   天气预报不准,原本报了晴天。但是这会开始簌簌落雪,不疾不徐,一片一片叠在两人留下的脚印上。   王培清觉得肺要炸了,他就不是安平的对手。看她一张嘴多能说,刚才从他两脚边跑过去的那只猫都被她惊到了,原本想看热闹,这会躲到黑黢黢的树干后面去了。   这是他今年见到的第一场雪,说不清楚的感觉。他牙关紧绷着:“你......”   “你什么你,我说了别说我。”安平堵住他的话,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点点水汽。   跟她说话就没法不吵,王培清气炸:“你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什么毛病。”   “什么毛病也跟你没关系。”安平是一寸也不让。   王培清压了压火气,讲实话他之前跟德国公司的老狼们,因为专利权官司双方都耗不起后来转私下协商的时候,坐在会议桌上唇枪舌战他也没觉得这么费劲。   “当然跟我没关系,您不是往前走了吗?哦,对,还带着你那体育老师一起往前走的,怎么他不陪你了,还是他也跟我一样,不符合你的预期,所以也被你甩了。”话是说畅快了,但他觉得邵纪就是个乌鸦嘴。   安平的毛线帽上落了雪,她往上寸了下帽子,指着他说:“你再说我一句试试。”   王培清觉得他脑子进水了,在这么唯美的景里跟她吵架。看她那架势,等会打起来都不一定。   他轻咳一下,看看周围,语气已经放低了:“你别用手指指人,不礼貌。”   有游客看见下雪,出来赏雪。大多都是情侣,互相依偎着对视一笑,那只猫跑出来从他脚边越过去,又回头警惕地看了看。   安平也往更僻静的地方走了几步,他在后面跟着,走了没几步,她就停下来,回头看他,他怎么觉得她眼睛红了。   “所以你叫我出来要说的就是你没走出来,而我走出来了,所以你觉着我对你要愧疚。”   “不是。”到头来,他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了。   安平平铺直叙:“不要这样,真的。你是男的,最知道男的贱性。什么几年都没有过别的女人,守身如玉种种,你问问你自己,你强调的到底是自己有毅力,还是对我忠诚,别连自己都骗了。”   王培清想他理解安平的意思了,她不就是说他这么些年没有其他女人可能是因为任何原因,反正就不是为了她。   “既然你觉得男人都贱,你最好也别找男人。” 第37章 chapter37 .踽踽独行   “哼,”安平把脚底的雪踩得咯吱响,她说,“你管我,还有你王培清,你看看我两的岁数,都二十几了,再过个几年都奔三了,又不是十七八,能不这么幼稚吗?”   “我没想跟你吵。”他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听听,安平觉得男人身上存在两种极端,既是充满征服欲的猎手,又是幼稚淘气的孩子。总的来说像只未进化的动物,反正王培清身上的社会属性她是没看到。   以前是被他迷得睁不开眼,看不到。现在是使劲想找,发现他是真没有。   他又说:“一起吃饭?”   安平抬眸,眼神疑惑,她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两呢,真的,既往不咎。都大度点好嘛,退一步海阔天空,不需要老死不相往来,但也别太刻意了。”   王培清看她要走,一手勾住她羽绒服的帽子,触到上面的毛毛,暖暖的。他这会声音不大了,也不愤愤了:“你......那你当时不想跟我在一起了,除了不想异地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你是不是讨厌我性格?”   安平眉毛皱的能夹死蚊子:“呃,这倒没有。你也别纠结了,收拾心情开启你下一段花路吧,你会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可爱女人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点都不含糊。王培清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两人之间被切断的那根弦。   分手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才彻底失恋了。往前几年那些漫长的想象和磋磨都是不真实的,带着意淫的成分,唯有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是两人之间真实的距离。   王培清松了手,他不会死缠烂打。   他点点头:“好啊,到此为止。”   “嗯。”安平冲他笑了下,她浓密的眉毛弯了弯。   度假区里有很多特色吃食,安平叫上地接去吃了铁锅炖。她挺喜欢东北菜的,唯一就是吃惯牛羊肉的胃,不太习惯大肉。   暖烘烘的饭馆里,两人边吃边聊。   对方是个爽快的东北姑娘,说话字正腔圆,口音不重。安平身高跟她差不多,要是穿黑衣黑裤站一起像好哥两。   说起这行业的生存前景,话匣子算是打开了。   “总有危机感,感觉自己没有一个傍身之技,随时要被淘汰掉的。”安平感慨。   对面的姑娘也感慨:“关键是我们干这行也没有什么晋升机制,现在网上也有一批打造个人品牌的导游,但讲实话,收入相比前几年真的大幅缩水了。”   安平问她:“有没有想过换行?”   姑娘摇摇头:“好不容易干顺了,换也不知道换什么。我们有好多同学进酒店了,也不好做,各有各难。”她就是二道白河镇的人,“我爸妈倒是希望我考公,进旅游局,但我性格爱折腾,不愿意进体制。”   这条路安平也想过,林东行支持她考公,两个双职工,安稳踏实,他觉得最好。但是安平不喜欢,她总想得到更大的抱负,但现下也四顾茫然。   吃完饭回酒店,已经九点过了。   地接的姑娘跟安平说最近人还不太多,晚上温泉几乎没人可以去泡泡。   她提前准备了泳衣,本来这次也想着过来泡泡温泉放松下,她回房间换了泳衣,裹着浴袍嗒嗒踩着木栈道下去,远远看见里面有人。   走进一看,是王培清。人靠在温泉池的边缘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头发湿了点,皮相还是不错的。   安平视线往下摇了摇,看了眼他光裸着浸在水里的上半身,其实他要是不张嘴说话,观赏性还是很强的。   今天来的路上,跟他换座那小姑娘一直瞅他来着,后面换乘大巴的时候也跟他挤在一排。他对旁的人都是客客气气,很有教养的,偶尔也会很温柔的笑,但是一跟她说话,那简直是吃了炮仗,受不了。   安平在原路返回和泡一泡之间选择了泡了泡,她放好浴袍和手机,下了水,刚入水是真冷,很快几秒后温度上来,舒服极了。   两人一个在池子的左边,一个在池子的右边。她下水的时候王培清就睁开了眼,她的泳衣款式不是很保守,一双长又白的腿先漫进水里,接着是穿着淡粉色绑带裹胸的上半身,头发扎成丸子,胸前、脖颈和后背的大片裸露沾了水之后更诱人。   王培清转身半趴在池边,朝外边的雪地里看去,只露出精壮的后背。   就这样几分钟,谁都没说话。他先安平一步出去了,裹着他的浴袍打算回房间。   之前他两吵架时躲暗处看热闹的那只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过来,又蹲在亭子里看戏。   王培清赶它:“去去,有什么好看的。”   猫不理他,眼神直溜溜盯着池子里看。   算了,随便它,也随便她。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抗造的身体,在广州最忙的时候连着熬大半个月都没有生过病,却栽在了长白山。   要睡下的时候就感觉身体有点冷,迷迷瞪瞪感觉睡了好久,又感觉醒着,身体变得滚烫。   他爬起来喝了杯水,看了眼手机,原来才刚十二点。   再睡下,身体却越来越烫,连带着肌肉也开始疼,折磨的很。他们刚分手的时候他也没这样过,只是有短暂的空落感。   一方面是那时确实有很多比感情更精彩的事情分散了他的精力;另一方面,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分开意味着什么,年少的时候很难想象分开有可能会是错过一辈子,遗憾是一个具有滞后性的词。   当时他们懵懂地在一起了,又十分不理智地分开了。所以很多滋味是后知后觉才涌上心头的。   他脑海里不受控的想安平张牙舞爪的脾气,又想起她猫一样在他身下的样子,嘤咛,又透着因爱而生的娇媚劲。那是一种极致的反差,只有他见过的。   也许不一定。   他裹紧被子,想入睡,但是那些记忆全被勾起了。一中的姑娘也不尽是乖巧的,也有张扬的,但是那种张扬是个性的,是顶在头上的。   但是安平不是,她在商场的洗手间斥陈飞的时候是接地气又鲜活的。   他不喜欢太过高屋建瓴的东西,这点像蒋艳。   其实商场那次,他就已经动心了。只不过,他跟其他人一样,一开始对安平是心存偏见的。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在他身边,伸手抓了抓还真抓到一只柔嫩的,带着凉意的手指,他抓起贴到自己滚烫的脸上,这触感也太真实了。   手指的主人不怎么乐意,在往回抽。他皱眉,费力地睁开眼,就看见安平站他床边,他嗓子干哑,说话有点疼:“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安平回房间冲了澡,睡下没多久就被他电话吵醒了,电话里的人声音闷闷的说他发烧了,也是他开的门让她进去的。   进来后,他又自己摸着爬上床,一会眼睛又眯上了。   安平说:“你叫我来的,说你发烧了。”   “哦,”他翻了个身,躺平,松开安平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发烧了,你有药吗?”   这会看着理智又回来了,安平已经在水壶里烧了水,杯子也洗过了。她把拿过来的退烧药抠了一粒出来拉过他手放在他掌心:“退烧的,坐起来喝。”   王培清乖乖地坐起来,床单被他睡出了褶皱,被子已经揉成一团,他脚伸在外面,整个人是苍白的,安平第一次见他这样。   他接过安平递过去的水,刚要仰头喝,被安平按住手背:“你先吹一吹,刚烧开没几分钟,烫死你。”   他转眸看她,眼神怔楞,又低下头去:“我自己喝,你走吧!”   安平觉得他此刻的行为很绿茶,她说:“度假区有户外装备店,你明天先买些厚衣服,你带的太少了。尤其是打底裤,一定要厚的。明天的安排是滑雪,你就别去了,在房子里面休息,我让酒店给你再送点药,要是不见好,就给你找能输液的地方输液吧,身体要紧。”   王培清听她说完,点头:“好。”   安平也无话了,她进浴室洗了条毛巾出来给他:“你擦一擦,会舒服点。”   这家酒店的房间都有露台,他房间的帘子半开着,能看见外面的景色。北方的雪,南方的海,都一样辽阔。   一个是清光万里的悠远和长鸣,一个是云起雪飞,接天蔽日的旷远和孤寂,都寂寞,又都热闹。   他将那粒药塞嘴里,灌了两口水,嘴唇上沾了水,他抿唇,红红的舌尖轻轻刮过,不刻意,又偏让她看见了。   安平递出去的毛巾他没接,盯着她看。   他生着病,胸腔里的气息要比平常重一些,安平不计较了,走近了点,说:“你胳膊支起来一点。”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秋衣,安平三两下将他袖子卷起来一点,用毛巾给他两条胳膊都擦了擦,然后把毛巾扔他脸上,盖住,看他还怎么装可怜。   “酒精,我给你喷一点,你等会要是再不舒服,可以自己再喷一点。”   王培清拿下毛巾,说了句:“谢谢!”   安平摆摆手:“分内的事,你是花了钱的,心安理得地享受吧!” 第38章 chapter38 .各说各话   从王培清的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凌晨一点,安平的瞌睡虫又走了。   她睡不着,吊在床头看外面的风景。真的跟仙境一般,露台上也有雪,上面被小动物踩出一串脚印。   大雪过后过浅的痕迹都会被遮盖,她现在的心境就是这般,苍茫平缓但也有沟壑万千。   跟王培清在一起,她是真喜欢他。那种喜欢是闻见他身上的味道都冲动上头的不行的喜欢,更多是本能。他之于她就是伊甸园里的苹果,是厄里斯手上令女人疯狂的欲望和认可。   当然,他要俘获她实在是易如反掌,一个被丰裕的爱和物质喂养大的人,即便是傲慢也带着诱人的香气,而安平是一个贪恋又胆小的人。   她那时候实在太恐惧了。   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家庭还有职中的混乱中拽入正常的秩序当中去,一切要打破那种正常秩序的东西都令她不安,更不论是意外怀孕那种巨大的变数,不管他负责或是不负责,对她来说都消弭不了那种阵痛,所以她斩断了跟他之间的联系。   后来,大学毕业。她那时租住在另外一个家属楼,还不认识陈妹婷。   隔壁的邻居是一家四口,父母加上一双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她经常在门口撞见她们,姐妹两都穿淡紫色的毛毛衣,四只眼珠子齐溜溜打量安平,然后捂着嘴巴嘿嘿笑。   男人每天下班后,脚步声会在楼道里响起,接着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找到家门上的那把,然后塞到锁洞里去,一拧,咔哒。   门里立马就会传来双胞胎姐妹咯咯的笑声,她们会大声喊:“爸爸,你回来了。”   浴室不是很隔音,她在里面洗澡的时候会听见男人叮嘱小孩:“不能说妈妈不漂亮,记住妈妈是最漂亮的。”   安平住在那栋楼的近小半年,她每天都能听见这一幕。那种从别人家的灯火和门缝里溢出的幸福太能敲打寂寞人的神经了。   而她那时候无疑是寂寞的,一个人独在异乡。一个人踽踽独行,有些孤独是朋友无法消解的。   林东行又天天在眼前晃,他是个从各个方面来看,都跟她适配且还不错的人。   同样的小镇出生背景,同样都是职中毕业的,又都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毕业就进了体制,工作稳定。   长得不差,性格又是极本分的,她挑不出一点毛病。   且那时候她脑袋上也有一个玻璃罩子,就是人总要结婚的,工作稳定下来,下一步就是找合适的伴侣结婚。   人生是一环一环的。   要是某一环被打乱了,她努力恢复的秩序就又会陷入到混乱中去,而很多时候她是无法承受混乱的。   跟林东行的相处不无温情,他是个极其自律又自我约束感很强的人。每天六点起床,包括周末的时候。每两个礼拜会跟朋友们约一场表演赛,一般那个礼拜他都会跟安平提前打好招呼,如果她有空,也会叫她去看球。   据朋友们说,他在职中上学的时候唯一一次打架,还是为了安平。   那个问她“搞一次多少钱”的男生,就遭了他一顿毒打。他也不邀功,这些都是在一起后她才知道的。   相处了一年多之后,他在一个星期日在电影院策划了一场求婚,是令人感动的。   他们开始见父母,开始拍婚纱照。一切都提上日程,安平当时恰好要交下一个季度的房租,林东行提出既然已经订婚了,就搬到新房去。   于是她开始打包出租屋里的东西,在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午后搬到了那间新房。   不到周末,林东行下午上完课出来帮安平收拾东西,傍晚两人去离小区不远的菜市场买了牛骨和一些时蔬、水果,晚上炒了几个菜算是庆祝搬到一起住。   避不可免的晚上怎么睡又是一个问题。   林东行征求安平的意见,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问:“晚上一起睡主卧?”   “好啊。”安平回头抱住他腰,两人也耳鬓厮磨了一会。   各自洗漱完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点尴尬,平常交往也接吻,但睡一起还是头一遭。那会是去年的初秋,下了几场雨后气温骤降。在北方,春夏秋冬的风连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外面能听见乒乓声,应该是又下雨了。   林东行先是把自己的一只胳膊伸过来让安平枕着,这样又过了几分钟,他才轻轻起身压过来,能感受到他全身紧绷着,他在安平唇上轻啄了几下,又缱绻深重地吻了下去。   等两人身体都软透了,他试探着问了句:“都说女生第一次会很疼?”   安平原本已经被泡软的神情瞬间清醒,她手支在林东行的胸前。在黑暗中捕捉到他灼灼的眼神,迟疑瞬间,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第一次。”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跌落在窗沿上噼里啪啦,间或伴着几声电闪雷鸣。   她不知道两人那个姿势维持了多久,只记得直到两个人都彻底冷透了,林东行才生硬地说了句:“我原以为你和我们学校的那些女生不一样,你怎么能这么自甘堕落呢?”   安平一瞬间语言系统有点紊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来回应他这句话。   过了半晌,她才低声道:“你能接受吗?”   他没有说话,没有月光,卧室内荡着一片起伏的情绪,但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快要听不见了。   安平怔怔的,有点措手不及,她说:“你要是接受不了,那就商量退婚吧!”   她从床上坐起来,在渗着光的地板上看见自己的影子,狼狈的。   安平不知道该如何来描述她当时的感受,是一种极其复杂矛盾交织的情绪,甚至在当下那一刻,还带着点自我厌弃在里面。   但她很快便强行将自己从那种自我厌弃中抽离出来,那样的情绪太可怕,不解决任何问题,还会创造很多问题。   但她清晰地记得,那晚她给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的一个高中同学打了一通电话。两人上学的时候关系还可以,高中毕业没多久女孩就结婚生子了,安平上了大学之后就断了联系,她也一度觉得大家圈层不一样了,带着点傲慢劲的臆想了两人如果继续当朋友会在交谈时遇到的阻碍。   想想不过就是她说老公孩子,她说高数马原,都是各说各话,有什么差。很多的关系,都是在各说各话,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秩序里哼着鼻子瞧别人。   她也是,林东行也是。   林东行那晚没从卧室出来,安平在客厅待了一晚。第二天,他要去上班的时候仍然一句话没有说就走了,安平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便将自己前一天搬过来的东西又叫了辆车搬了回去。   林东行无法负荷一个复杂的她,但她偏偏是复杂的,在这件事上安平不怪自己也不怪他。   只道是缘分太浅。   后面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谈就退了所有为结婚准备的东西,且对双方父母和朋友都给出了性格不合的默契理由。   安平觉得那真是一次伟大的尝试,一次对婚姻的冲动和对男人多面性浅薄的舔舐。   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林东行,和一个抑制蓬勃野心的她,一场关于携手共度未来的美好骐骥,注定幻灭。   第二天,地接的姑娘带着游客们去滑雪场滑雪。   吃早饭的时候,王培清没下来。她上去敲他的门,过了有个十几秒,里面的人来开门,他在打电话。   安平指了指手里提的早餐和药,王培清示意她先进房间再说。   房门他没关,开着一半。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讲了什么,他沉吟片刻,说:“股权方案拟定的时候分配上我这边肯定是要占到百分之六十的,投资人百分之二十到四十这是我能给的区间。”   “生意归生意,至于梁璟和邵纪我们都提前商讨过这事了。”   他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安平问他:“你好点了没?”   王培清在沙发上捡起一件薄外套穿上,站她对面,表情很礼貌:“好多了。”   “那就好。”   安平把手里的药和早餐放桌上,也没有多说就走了,王培清话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视线掉在她背影上。   昨天夜里有一家三口,小孩也发烧了。安平也带了早餐和药过去给他们,又安排了酒店能消遣的一些项目给他们,随后又找大部队去了。   一早上的滑雪项目,下午又在冰雪乐园一下午。她身上汗津津的,脸和嘴巴又是吹得生冷。   回来安顿好,洗了个澡出去觅食的时候在楼道里撞见王培清和队里的姑娘,昨天跟他换座的姑娘。   他换了身行头,厚实了不少。   姑娘主动跟安平说话:“我们刚去吃了你推荐锅包肉,很好吃哦!”   安平弯唇笑了笑,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姑娘又说:“安姐,你今天帮拍的照片一会方便发我一下,我要抛个朋友圈。”   “嗯,我一会就发给你。”安平看电梯上来了,于是告别,“我先去吃饭,明天要去天池,你出门多贴几个暖宝宝,别冻着了。”   “知道啦,今天可冻死我了。”姑娘机灵又可爱,透着热情。   安平按下电梯的开关,抬眸看见王培清在往她的方向看。   大概半个多小时,安平就在酒店吃的,也快。她上来的时候,王培清站在她房门前,应该是有一会了,还是刚才的装束。   安平在兜里摸房卡的手停下,看他:“你干嘛?”   王培清手插兜站边上,给她让开门口的位置,问她:“你刚去哪里吃的?”   “酒店啊!”   “我今晚也吃的酒店,没出去。”   安平摸出房卡:“哦,感冒好了吗?明天要上山,你能不能去?”   “能去,”王培清看她拿着房卡也不开门,心里发笑,他云里雾里说了句,“你昨天说的没错。”   安平撇撇嘴,也不知道他说的没错是哪句话没错,她眉毛上挂两问号。   王培清虎口掩着上唇轻咳了一声,胸腔里嗡嗡的,他说:“明早见,朋友。” 第39章 chapter39 .你的灵魂有没有暗扣   “1442 级。”   “1442 级?”   在登上天池的台阶底下,安平看着指示牌上的数字,念了出来,上面写着:“您已向顶峰迈出了第一步......”   即使提前观察了天气,也精心规划过,但是进入雪季,长白山并不是每天都开放,他们今天运气都好。   安平在队伍的最后面,地接的姑娘在前面。王培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两人离得很近,嘴里喷出的热气搅在一起,很快凝固在白花花的冷气里。   雪白的山峦,刺穿了晴空。蓝天变得低矮,撕碎的白云跟山巅的白雪揉成了一团,眼前的阶梯仿若直通天际。   人在这样的景面前会自然而然地沸腾、澎湃。   眼里的苍茫将人心里那些弱小的忐忑、自私的不自私,以及关于工作、关于亲人、关于友情、关于爱过的人的阴暗面全都涂白。自然在这一刻涤荡了工业化的驯养,让人脚步沉重的同时,心里轻盈。   安平也无所顾忌的抽离,她无所谓地冲站在她身侧的人笑了下。王培清仿佛看见她的兔子耳套也活了,他心里同样澄澈。   他问:“你第一次来长白山?”   安平踏上第一个台阶,她手抓握着双肩包的肩带,回头看他一眼,没回答。全是上山的人,像一场喧闹的朝圣。   王培清以为安平不想跟他说话,解释:“就朋友之间闲聊,别多想。”   安平比他要纯粹,她嘴里呼着冷气:“第二次,我大学专业课考察就来的长白山。”   王培清跟她踩上了同一个台阶:“大学,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安平不去看他,继续往上走:“我反倒感觉很近。高中毕业前活得太封闭,到了大学才有机会见识到很多跟自己原先生存环境不一样的地方,各种各样不同背景的人,感觉每天都像个海绵,吸饱了又拧干,再吸饱。日子很充实,时间也就厚重了。”   “那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不很正常。”安平把手放在冻红的脸颊上挡风,说话开始喘气。   王培清用手将她包托住:“我大学有个室友是沈阳人,东北口音很重。说话自带骂人音效,跟你有一拼。”   安平扔了个眼刀给他:“你别逼我上梁山,给你使一个林教头的花枪哦!”   “哦。”王培清忍住笑,“但孙二娘的菜刀对你来说会不会更趁手。”   安平转身推了他一把,王培清趔趄一下,退到下面一个台阶上,他说:“1442 级,你让我多走了两级。”   安平嘀咕:“你该。”   王培清跟上:“你上大学都去了什么地方?”   安平盘了起来:“北京去的最多,后面学校专业考察,顺带着东三省都转了一圈,南边就去了苏州、最远去了海南,厦门,乱七八糟挺多的。”   王培清问:“没来广州?”   安平转头看他,他头发上结了霜花,白了,整个人咋雪天变透了:“没去。”   干嘛要去?   王培清左手挑着她包上的带子,颠了颠:“你包里装什么这么重?”   “五公斤不到,你一个大男人菩萨做的吧,这有什么重的。”   “装的什么?”   “备了个氧气,还有热水,一个小的急救箱,以防万一。”   王培清停顿了下,问:“你为什么不去广州?”   安平感觉背上轻了不少:“因为你啊!”她看着他表情哈哈笑,“干嘛?你不就是想让我这么说嘛?”   王培清把手取下来,包的重量又回到安平肩上,把她往下拽了下。   她轻嗤:“你现在还这么小气。”   王培清闷声:“你认识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觉得我是个绅士吗?”   安平摇摇头:“不知道,其实我完全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王培清去看她,她不像是赌气说的话,算了,他说:“我小时候我爸对我很严格,你知道他当老师的,就认为小孩子小时候习惯不养好,长大就废了。他有一个敲学生用的戒尺,用我身上的时候最多。”   安平停下,歇气:“那照你爸的这个教养方法,你觉得是好是坏?”   王培清问她:“喝不喝水?”   安平摆摆手:“不喝。”喝了要尿尿,更冷了。   他站她面前,挡住了山峦上探出头的光:“可能起了反作用,我一直挺叛逆的。”   安平总结:“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王培清没反驳:“比如说?”   安平可不给他留退路:“你喜欢长白山吗?”   王培清侧过身看着眼前惟余莽莽:“没来之前不知道,也没想象过,离得越来越近之后就越喜欢,越震撼。”   “为什么不想象呢?我要去什么地方前就习惯想象,到了之后,要是符合我的心理预期,就打个九分,满分十分啊!要是不符合,我就打负分。”安平说。   两人继续往上走,有下山的人告诉他们:“加油喔,我们看到天池了,可美了。”   王培清帮她托着包:“想象浪费时间,消耗精力,看到的都是过去经验的投射,我习惯亲自去看,去感受。看到一分就是一分,两分就是两分。”   安平“呃”了一声:“为自信的人点赞。”   王培清被她表情逗笑了:“你这又是得了卡耐基真传。”   安平指了指脚下的台阶给他看:“第 800 级。”   她说:“还看了李德胜爷爷的文选。”   下山的人多了起来,王培清把安平让到边上,顺带着扒拉了两下头发上的霜花,风正好是往安平那边吹的,全呼到她脸上了。   她瞪了眼王培清,王培清看她跟金鱼一样鼓着腮,伸手去戳她脸。安平在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要落下来的时候,伸出拳头挡住了:“道歉。”   王培清觉得有点囧:“sorry.”   好端端的说什么英语,又不是搞英语角。   他问:“你要不要拍照?”   雪地里放着“禁止越离栈道”的标识,但栈道两边全是脚印,很多人在拍照。   安平左右看看:“不要,我要看风景。”   越往上走气息越紧密,王培清降低了两人说话的频率。他们前面有一对情侣,男生背着厚重的包,女生说要鼓励鼓励他,于是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王培清手还托着安平的包,他说:“你觉得他们会结婚吗?”   安平诧异,看他一眼:“我哪里知道,现在开心就好了。”   长白山的海拔并不高,但是王培清的问题有点太密了,他又问:“如果是你,什么样的情感会让你决定结婚?”   安平觉得他这个问题应该不只是表面这么简单,雪很刺眼,她说:“踏实的,不会惴惴不安。当然这是理想状态。”   “所以,去年的你到了这种理想状态?”他没有停止攻击。   安平莫名有点心慌,她说:“至少当时我这么觉得。”   她说完这话去看身边的人,安平视线平行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她微微仰头,对上他的视线,他今天大方,暴露了一点情绪给她。   快意。   王培清抿唇不说话了,半晌才道:“你怂什么,想要就是想要。”   安平卸下刚才一瞬间建起的城防,笑说:“你不结婚别人会说你是黄金单身汉,但是我会被叫剩女。我不愿意被剩下,也不觉得我会中婚姻不幸福的圈套。但我发现总是事与愿违。”   王培清脸上那抹高傲劲又挂上了,他松了手,直接把安平背上的包卸下来,挎自己肩上:“李德胜爷爷没告诉你,实践出真知嘛?”   安平畅怀,拍他一下:“挺好,我们两能像两个成熟的成年人一样说话。”   “呵,”王培清将她帽子扣上,因为安平还戴着一个白色的毛线帽,又掉了,“全靠你心大呀。”   安平指了指下面的台阶:“到 1200 级了。”   王培清提醒她:“你看前面的路,别光盯着脚底下看,等会摔个狗吃屎。”   安平眉毛皱紧,一本正经看他:“等等,我怎么感觉你这话特别有哲理。”   王培清嘴上没说,心里骂她有病。   “哦。”   安平意兴盎然:“你知道吗?东北人管关系特别好的人叫老铁,就是一起在冬天舔过铁栏杆的人就叫老铁。”   王培清瞥她一眼:“怎么着,你想和我一起舔。”   安平摇摇头:“不不,我随口一说。”   王培清:“我也觉得你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安平生气:“我收回刚才的话,什么成熟的成年人,三岁小孩都不如。”   王培清反唇:“你现在就是。”   安平想堵住他嘴:“别吵吵,马上到了,你别惹怒了天神,等会许愿不灵了。”   王培清逗她:“我跟李德胜爷爷一样,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安平想捂他嘴:“你是个机会主义者。”   “怎么说?”   安平往上走:“我不说,你猜。”   王培清也不纠结:“不是机会主义者很难赚到钱,但其他方面我不是。”   安平长呼了一口气,刚才在半山腰出现的雾在慢慢消退,她说:“赵阿姨说你开公司,赚钱不?”   王培清想笑:“不赚钱,我闲的吗?”   安平很认真看他:“我有个问题。”   “说。”   “怎么一年赚五十万?”   “为什么是五十万?”   安平分析:“邹喻说她一年能挣到这个数,我觉得对我来说应该是上限了。”   王培清笑她:“你就没有什么更远大点的理想?”   “五十万很远大了好吗?”安平跨上一个台阶,“有钱才有理想。”   王培清直言:“你给别人打工可能比较难赚到这个钱,有钱人捂得最紧的秘密就是怎么赚钱。”   安平反问他:“那你呢?你的理想。”   王培清看他:“算是目标吧,带着我的员工们去敲钟。”   “升格局了。”安平喘气,口罩已经湿了,风一吹很凉,她说,“那我祝你成功敲钟。”   那会他们已经登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原本笼罩着的烟雾散开了,天池就在眼前。安平回头面对着他说了这句话,背后是没有边际的峰峦和蓝天碧水。   王培清心里的湖在经历一场地震海啸,他莫名有一种很高亢又很失落的情绪,他看着安平的背影兴高采烈地离开他涌进了人潮。   传说绘进了山巅,晴空被填入谷底,巍峨和辽阔将人贬斥为蜉蝣。   他跟上,安平捅了下他肩膀:“许愿。”   游客们在拍照,安平在帮忙。   很快下山,王培清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安平笑:“不说。” 第40章 chapter40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难走,期待在峰值被满足后,身心都开始懈怠,脚步也疲疲塌塌的。   安平照旧跟在队伍后面,地接的东北姑娘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两人比着剪刀手留了一张背靠着长白山的合影。   姑娘问王培清:“王先生,刚才在上面你都没有留纪念照,这会人少,要不要帮你拍一张?”   王培清很礼貌:“谢谢,不用了。”   姑娘看见安平的包在他肩上,无所顾忌地笑问:“你们认识,还是王先生你想追我们导游?”   王培清没说话,落了个你猜的表情。   安平觉得他很多地方其实没变,不想搭理的话题,嘴都懒得动一下。地接不插在两人中间了,跟安平对了下接下来的安排,便踩着雪地靴咯吱咯吱下去了。   安平想把包要回来,一直让他背着也不好意思,但王培清没依她:“你们做这行现在效益怎么样?”   安平膝弯有点僵,下山腿肚子颠的疼,她没细说:“一般,饿不死,也富不了。”   王培清失笑,他斜眸看了眼安平:“那你还怎么完成你赚五十个的目标?”   安平垂头丧气,很快又仰头说:“我给你念一首英文诗你听听吧!”   她没等王培清答应就张口说了,那土气的发音差点没把王培清从山上送到山脚下。他揪出里面的一个词给她强调发音,安平跟着他念,但就是发不到点子上。   一来二去,她挫败:“算了,我还考了英语导游证,原本想着赚赚国际友人的钱,看来此路不通。”   王培清半玩笑道:“这么看来英语导游证也够水的。”   确实挺水,安平脚步停下了,她的羽绒服行动的时候摩擦出的“沙沙”声也没了,她好整以暇看着王培清:“为什么我跟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也跳的挺有劲的,而且我力气也不小。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王培清心里咯噔一下,视线在她微皱的眉毛上描了一圈。   他知道安平不至于为他那么一句话就真的动气,她甚至比两人正常说话的时候语气还要平静。就好像一个男人在打量一个女人丰腴的身材一样。   对,是一种反向的凝视。   他有点语塞。   安平又嘀咕:“难道是因为我没你聪明,”她摇摇头,又自我否定了,“我是偏科,又不是笨。”   王培清伸手按住她肩膀,跟在他两后面的人越过他们往前走了,那会太阳已经站直,亮晃晃的,地上的雪更刺眼了。   他勉强给了个答案:“我运气比较好。”   安平视线往下,忽略他落在她肩膀上的力道,说:“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听听你的经验。你和邹喻都挺成功的,也是我为数不多认识的比较优质的人脉,我自己同学的圈子里大家就都是跟我一样忙着讨生活的,比较局限。”   她这话没有毛病,说得客客气气。可王培清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不舒坦。   他松开手,卸了力,说实话两人一来一回,他手里的棋子却没了落脚的地。   又下了几个台阶,他才道:“你这工作强度怎么样?很辛苦?”   安平对刚才两人之间忽然凝滞的气氛好像浑不在意,絮絮叨叨:“挺累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跟着研学公司干兼职了,一天就给个一两百块,不过那时候精力旺盛,总想着实践实践,也就没把待遇放心上。后来自己开始带团了,糟心的事更多,不过服务行业嘛,大抵都这样。”   王培清问:“那你有没有过换行?”   他其实已经无心再问了,如果上山的时候他们都是蓬勃的,被自然涤荡澄澈的,带着一颗难得诚挚的心在跟对方取乐。那么下山的时候成年人的獠牙在疲惫的时候就裸露出来了,这是个陷阱,安平用她的坦诚挖开的陷阱。   安平把帽子摘掉,她一头黑发丝丝缕缕落在背上:“在考虑,但还没方向。我们同学毕业后大多数都去了星级酒店,真干导游的实际不多。”   王培清有心较劲:“要不你上我那儿去?”   安平愣住,一前一后的脚步停在同一个台阶上,转头看他:“你说这话过脑子了吧?”   王培清不紧不慢的,跟她踩到同一个台阶上,两人之间的视觉差距拉小了,他嘴角挂笑:“怎么没过脑子,我们两这不相处挺好,也没旁人分手那些污糟事,我那也正好缺人。”   “谢了,不去。”安平回身继续往下走。   王培清跟上:“我可真没别的意思,做器械的,销售岗,底薪加提成,五险一金都有,比大部分的民企待遇不差。你的五十万目标也不是不可能。”   五十万,五十万,该死的五十万。   安平脚步比之前快了点:“你怎么不干脆招我当你秘书呢?”   王培清快她一步下了低处的台阶,歪头打量她表情:“没这岗位。”   安平站定,看他:“照你现在这意思,你设一个呗,到时候我去给你当什么老板的私人秘书,还是叫什么生活秘书来着?”   王培清低低笑了声:“那我真弄个秘书岗,专人专岗。”   安平伸手将自己的包夺过来,盯着他,严肃道:“一点都不好笑,王培清。”   他也许是无意的,但是安平确实心生厌恶。   王培清正了正身:“我没开玩笑,公司确实在招人,我们的待遇放市面上也确实不差,公司的销售岗很重要,是饭碗,也确实有人一年就赚出半套房的。”   这两年有人做销售了,所以他慢慢在抽身。但是当然,他心思没那么简单。   安平闷声不说话,他在边上,马上到山脚下,有些游客已经去游客中心买吃食了,他说:“刚才许愿的时候我顺带着也帮你许了一个,就你那赚五十万的目标。”   又回到开始的地方,指示牌上的“您已向顶峰迈出了第一步......”变得有些模糊。安平摘掉沾满水汽的口罩,露出被捂红的脸颊,唇瓣也被弄得水润润的,她说:“谢谢,有需要我会考虑。”   安平跟上前面的队伍,两人再没寻着单独的机会说话。   王培清见她在卖温泉蛋的池子边一口气吃了三颗蛋,他嫌麻烦,再一个他总觉得吃了鸡蛋有股屁味,没吃。   不过看她吃东西的样子,真挺喜人的。   午饭后,下午又去了传奇小镇。   晚上换了酒店,再跟安平单独待一个空间,是他处理了点工作后到外面散步。   酒店全弄得亮堂堂的,外面也不见十分黑。   安平在雪地里讲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她表情一会笑,一会凝重。   王培清手里也握着话筒,对面是他妈。   蒋艳知道儿子去了长白山,欣慰:“大好年纪,出去转转多好,工作哪能干的完。”   王培清在这头敷衍地应和:“还挺好玩的,你和我爸也找机会来玩玩。”   “太冷了,”蒋艳在电话那边“嘶嘶”,“我还是喜欢冬天去海南,多舒服。”   王培清抬眸瞧了眼,安平还在讲电话。   他说:“海南你年年去,也腻。”   蒋艳说:“看吧,你爸放假那边都是最冷的时候了。”   她随即换了话题:“我先声明,我不是催婚啊。你爸同事,就你上学的时候你们高三那个年级主任,昨天来家里跟你爸搓麻将,非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当场就把女孩的联系方式要过来给我了。我发给你,你聊聊?”   “不了。”王培清拒绝。   蒋艳趴在沙发上,电视声音开的很小:“你这弄得我不好交代,我觉着结婚确实不急,但你谈个恋爱也好。年轻的时候不谈不享受一下心动的感觉,你要等什么时候。”   安平挂了电话,仰头在看黑黢黢的天。双手揣兜里,脖子缩在衣领里,放空。   王培清胡乱应着:“嗯,遇着喜欢的我就谈。”   蒋艳小声嘟囔了两句:“伴侣就是个照妖镜,有时候你自己看不见的那些缺点,哎,一到亲密的人面前就暴露出来了,别怂噻,你不经历在这方面永远是不成熟的。”   王培清哈了口气:“那我也不能随便糊弄找一个吧?”   蒋艳懒得费口舌了:“随你,我睡我的美容觉去了。”   挂了电话,王培清看见安平往酒店这边来了。   他手机收到兜里,等着她过来。   安平看见他,眼皮抬了抬,打招呼:“Good evening .”   王培清嘴角抽了抽:“我怎么回你,英语还是汉语?”   “用你擅长的就好了。”安平绕过他,往大厅里面走。   王培清被落在后面,他跟上去,电梯里面空荡荡的,就他们两。   两人各占一边,像是各自据守的城池。上面的红色数字跳到 2 的时候,王培清先开了口:“明天一起吃早饭?”   “这两天不天天一起吃么?”安平有点累了,语气很敷衍,眼神都懒得递过去一个。   王培清往她跟前走了一步,她头发被扫起来的风带动,有几丝飘到他肩膀上,他心里不是滋味:“就我们两。” 第41章 chapter41 .肯德基儿童医院   我两?   安平把那两个字挑在心尖上来回琢磨,没有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了。以前,他随便做个什么动作,握着笔写卷子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往上寸袖子,又或者是就斜斜倚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她都觉得心痒难耐。   没有根基的好感,拔起后也不会带来大面积的崩坏。也许年少的喜欢多是这样,想象多于真切的羁绊。   电梯的数字停在 3,两人一起出来,往前走了几步,安平没说话。王培清一直在等她回话,见她什么都不说,他想拉住她再问一遍。   他手刚伸在半空,还没落到她肩上,安平忽而转身,两人的距离很近,她冲锋衣的前襟碰到王培清外套半开着的拉链,他手虚虚握了把楼道里温润的空气,又缓缓落下。   安平打量他一会,随即一笑:“早饭就算了吧,明早安排比较满。我没空。”   王培清握紧的手指在掌心用力掐了下,将自己从已经不太清醒的欲望中拉出来。   他又问:“晚饭?”   安平脸上依旧挂着刚才的笑,王培清觉得那笑着实有点阴,她说:“要不换个地说,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们大晚上在一起,对我风评不好。”   他房间就在两步之遥的地方,这下他没征求安平的意见,反手握住她胳膊就将人拉进了房间。   房门的琐随着他手掌的力道“咔哒”一声落下,两人都站在门口的位置,有点拥挤。浴室挡着,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床,倒是窗边屏风隔出来的书桌上放着插电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屏保还是出厂自带的屏保。   安平没往里走,转了个身看他。门口光线不是很亮,王培清虚挨着门,他很想将安平压在这个地方,但是他忍住了。   在两人相接的视线快要将他的身体里的火苗燎原的时候,安平开口说:“饭就不一起吃了。”   她明明说的是吃饭,但王培清觉得安平看穿他了,那句话分明就是:你也别想和我睡。   他点点头:“明白,不想跟我一起吃。”   他虽用的是肯定句,但里面还带着怨气,是试探。   安平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缝了,眼底的卧蚕都弯了几分,她说:“我都跟你说了,我又不傻。你呢,也不用每天在我面前展现你的魅力了,我对征服男人不感兴趣。”   王培清往后,背彻底贴到门上,他垂眸看安平,她耳朵泛着红,当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自恋的以为是因为他,肯定是刚才在外面冻着了。   又热又痒。   反倒是他,没到外面去,就在门厅站了会,这会也这样没出息。   他右手的食指曲起,在安平脑门上敲了下:“我用得着你征服吗?”   安平揉了揉脑门,瞪他:“最好,你也不缺女的追。我说实话不喜欢你这样,你今天问我要不要去你那,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说出口的,但是在我看来,你是中了玛丽苏的毒。”   王培清真想把她嘴堵上,但他估计自己就很难再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他气得问:“你是不是个女人?”一点都浪漫不得。   安平看他:“我怎么不是了?难道你心里想的不是,让我去追着你,等我追到你了,那些你挣来的事业自然也就是我的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你不也是那么想的么?”   王培清落在身侧的手拿上来,捏住她脸:“原来你有这么危险的想法,都想到追我了?”   安平甩开他手:“你装傻是吧。我不爱跟傻子说话,你要听不懂,就算了。”   她伸手就要拉门,王培清压得严严实实,拉不动。安平两只手都用上了,但力量差异就摆在那,王培清摁住她肩膀:“听懂了,我又不是聋子。”   他神情恢复了往前的清明:“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呢?虽然外语勉强点吧,但一直做这行,我看你跟人打交道的能力也不差的,我站在资本家找螺丝钉的立场上,真心实意的邀请你。”   安平嘴角斜了下:“那饭就更没必要吃了,我也很欣慰你没有得男人都会得的毛病。”   王培清只能顺着她:“那也请你真心实意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好啊。”安平这下答应的爽快,“还麻烦您让开,我出去。”   他下巴离她额头就一个巴掌的距离,不过为了这个巴掌等会别落他脸上,他还是往边上挪了挪,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王培清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往后一撑。要是身体的柔韧度够,他真想给自己来一脚。   去他妈傻逼玛丽苏。   从长春回来,再待在这座城市,气温格外怡人。   安平在给房间大扫除,她把卧室里的床单被罩全拆了一遍,又把客厅的沙发和茶几齐齐擦了个遍。陈妹婷的花安平是一点不敢动,她唯一养过一次花,林东行送给她的一盆仙人掌,没两个月就给养死了。   原来是浇了太多水,胀死的。   后来他又送了一盆栀子花,送过来的时候枝繁叶茂的,安平养了五天,叶子掉的就剩下十来片,她赶紧交接给他,好在活了下来。   电话响,接起。钱同元的声音在手机的话筒里传出来,安平点了外放,继续拖地。   他问:“你今天下午有空没?”   “嗯,”安平忘了他看不见,还点点头,“怎么?”   钱同元应该在健身房,挺吵:“你下午帮我看一下彤彤吧,我要上私教课,她今天幼儿园放了半天假。”   “行啊,”安平答应,“不过你老婆呢?”   钱同元那边明显停顿了下:“她单位也脱不开身。”   安平手里的拖把有点干了,她手里动作停下:“哦,那你也多关心关心她。”   钱同元没搭话:“我等会抽个空把彤彤送过来。”   “好,”安平问,“她在学校吃饭了没,我这会给她做点吃的?”   钱同元说:“应该没,等会我问一下,要是没吃,你给她弄点。”   “好。”   孩子被送过来的时候安平正好把房间收拾完,她还仔细看了看有什么孩子不能接触的东西,都提前收了起来。   钱同元把书包和水壶放到茶几上,叮嘱了两句又匆忙走了。   安平抱着彤彤颠了颠:“你爸妈给你穿的也太多了吧!”   彤彤撅着小嘴:“姨姨,我爸爸和我妈妈他们昨天又吵架了。”   三岁半的孩子,表达事情已经没问题。安平只好撒谎:“你爸爸妈妈不是在吵架,他们在学电视里面的人。”   彤彤半信半疑,安平把她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彤彤,我给你放个动画片,你想看什么?”   “小猪佩奇。”   安平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找出来,上面有汉语版的,也有英语版的,她纠结一下,放了英文版的:“彤彤,我跟你讲哦,学好英语很重要的,我们来看个英文版的,你可以跟着说哦。”   彤彤手指在屏幕上乱划了两下,说她有点渴。   安平赶紧把她水壶打开,给喝了点水,她说:“那你自己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爸说你就早上吃了个面包。”   彤彤眼珠子黑漆漆的,可怜巴巴:“姨姨,我不想吃家里的饭。”   安平犯难:“我会做很多好吃的,你可以点餐,绝对包你满意。”   彤彤嘟嘴:“我饿了。”   安平试探:“我给你做个拌面怎么样?”   彤彤摇头:“我不喜欢吃面面。”   安平挠头,无计可施,她只好换衣服:“那我带你出去吃,好吗?”   彤彤点头:“我想吃肯德基。”   安平无奈:“你爸到时候又得叨叨。”   彤彤开心坏了,蹦蹦跳跳已经往门口走了。   在门口,因为隔壁姑娘的“动物园”又吸引得她挪不动腿,两人又耽搁了一会,下楼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   带着孩子,安平不好骑车,只能在小区门口拦出租。   出租还没拦着,倒是把王培清给招过来了。   自长白山回来有两天了,她再没见着他,这又看见,心里不免有些波澜。   王培清把车靠边,人没下来,落下车窗问:“上哪?”   安平手牵着彤彤,往他车边走了两步:“到元富附近。”   “上来吧,顺路。”   安平扫了眼空落落的街道,看不见一辆要过来的车,她看了眼王培清,拉开后车门先把彤彤抱上去,再自己坐进去。   她给彤彤系好安全带,王培清问:“这是谁的小孩?”他从后视镜里瞧了安平一眼,那眼神温柔的他有些不适应。   “钱同元,就我那个发小。”   “时间真快。”他忽然感慨。   安平没出声,一车,一男一女一小孩,要是再带条狗,多少人心里的美梦,她想起上个世纪美国信贷机构的宣传海报,果然洞察人心。   心里也无端感慨,当然也想起之前那件不好的事。   彤彤眼珠子往王培清身上看,安平教她:“彤彤,叫叔叔。你跟他说,谢谢载我们。”   彤彤声音奶得很,说话前还端坐起来:“谢谢叔叔载我们。”   王培清一直在后视镜里面看着她们,他早上因为公司的事憋着的一口气一点都没了。心情很好:“他小孩怎么你带着?”   “他跟他老婆今天都有事,我帮忙看一下。”   “那去元富干吗?”王培清问。   安平无奈看了眼彤彤:“去肯德基儿童医院。”   “生病啦?”王培清问完才反应过来,笑出了声。 第42章 chapter42 .情怎么会不知所起   安平住的地方离元富的中心商圈不是很远,三四公里的路程。   不过王培清开得慢,路上多花了几分钟。   到地后,安平把彤彤拎下车,王培清朝车窗外说话:“我去停车,你帮我也随便点一份。”   安平回看他一眼,想拒绝,忍住了。   彤彤目标明确,趴点餐的吧台上,把自己想吃的小吃全说了个遍。安平唬她:“你吃多了晚上肚子疼得睡不着,你爸爸又要带着你跑圈了。”   彤彤犹豫了下,皱着眉毛,撅着小嘴,忍痛割爱:“姨姨,那这个派我不要了。”   安平间接性看见小孩心软,尤其是好朋友的孩子,她妥协:“点吧,点吧,吃完我带你玩会,你消化了就行。”   王培清上来的也快,他拾掇的要比之前几次见面都正式,半高领的深灰色毛衣,西装西裤。人又白,衬得衣服很不赖。原本是为了见客户收拾的,很规矩的搭配,但是他身上本身就带着一股朴素的矜贵,行为举止随性,又显得西装闲适了很多,并不绷着。   他进来在一楼没看见人,又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扫了眼看见安平领着小孩坐落地窗边,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挤在一起研究贴在窗户上的海报。   楼梯口人来人往,服务员在询问刚上来的客人要点什么,帮他们介绍套餐。音乐、人声嘈杂鼎沸,他就这么静静地站了快有一分钟,才迈步朝她们过去。   彤彤比安平先看见王培清,她笑得很开心,喊他:“叔叔。”   王培清想伸手摸她一下,但一想小孩跟他也不熟,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不合适。再加上他也不太适应跟小孩子打交道,于是只冲她笑了下。   安平听见彤彤喊人,起身坐好,把桌上没拆的两个盒子推他面前:“给你点的。”   彤彤张张嘴,想说话,安平反手很熟练地将她嘴捂上了。彤彤很想说:叔叔,给你吃的那个是套餐里面姨姨不喜欢吃的。   王培清看着她两,拿湿巾擦了下手,掀开纸盒的盖子,拿出汉堡咬了口,有点腻,他吃东西简单,扛饿就行,最好是面条、米饭之类的主食。   彤彤被禁止说话,只好消灭自己面前的美食,安平在照顾她,又是擦嘴又是递薯条。   王培清看她那样子笑:“母爱泛滥了?少见你这么温柔。”   安平听他这话,眉毛立刻掉下来,看着他:“那彤彤这么可爱,你看着就没有父爱泛滥?”   王培清总算能对邵纪产生那么一丁点同情了,女人非要讲道理的时候真的挺难搞的。他把手里的食物放下,擦了下嘴,认真看她:“要是我的,我肯定很爱。”   安平垂眸,神色黯淡,眨了下眼睫,将手里捏着的薯条塞到彤彤嘴里:“嘴上功夫谁不会,到头来还不是妈妈承担的多一些。”她这话说的确实带情绪,彤彤属实她爸带的多一些,“为什么你非要默认女的就天生该有母爱,好像没有就不配是个女的。”   王培清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很难,如果站在讨好安平的角度上,因为说什么都像是辩解。但真让他说出个一二三,也未免有点难为他的属性。   他索性把那小孩招到他那边,身体力行照顾她一会。彤彤要吃鸡腿,但是油炸的鸡腿太油了,她要剥掉外面的皮。   王培清看她肉乎乎的小指头艰难地抠着上面的皮,挽起袖子接过来鸡腿给她剥皮,剥完塞她手里:“吃吧。”   他抬眸去看安平,她也在看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安平递给他一张湿巾:“擦擦手吧!”   他伸手去接:“有些话就是习惯,我以后不说了成么?”   安平觉得他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总要讲道理,因为他们也忘了女人在被女娲捏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女娲也竟然要因为造出的人类做了坏事,有了瑕疵而担骂名。当然,夏娃更是受不住诱惑,因为堕落才将人类从伊甸园带到了真实复杂的世界。   安平喝了口可乐,碳酸饮料在牙缝里冒泡,她说:“小孩可爱乖巧的时候我也喜欢,他们要是吵吵闹闹的,我也会很烦,恨不得一脚踢翻一个。”   王培清默默地将彤彤的耳朵捂上了:“你稍微注意一下措辞。”   安平发泄心中积郁的愤愤不平:“我妈把我和我哥拉扯大,我爸了就贡献了两颗蝌蚪,现在生病了,躺床上想起我们了,想孩子承欢膝下,天下好事都让他想尽了。”   彤彤被捂着耳朵不舒服,要挣开,王培清摇摇头,心说,你阿姨这会有点不正常,说的话也不是你能听的,先忍着吧!   安平看他两那样子,低眉:“我不说了,你把她放开。”   彤彤“啊啊啊”挣扎着,终于自由了,小孩子坐不住,要从椅子上溜下去,王培清又把她抓回来,因为用力挽起来的半截手臂上青筋明显,安平觉得他这会莫名性感,多看了两眼。   她心里的小人立马跑出来,敲她脑袋:警惕,警惕,别被他的美色迷惑了。   王培清把彤彤安顿到椅子上,轻呼一口气:“看着小小的,还挺重。”   安平额上冒黑线:“是你虚。”   王培清扶额,无语:“你看我这么不顺眼?你是不虚,一个姑娘,劲大的跟啥似的。”   安平塞了一根薯条在嘴里:“劲大有什么不好的,至少能防身。哎,你是不是也觉得女孩就该学个什么跳舞呀,弹琴什么的?”   “我没说。”   安平对着彤彤:“彤彤,回头我就跟你爸说,让他教你跆拳道。学什么跳舞,要是你真喜欢那就另说了。”   王培清气得胸口闷闷的:“你指桑骂槐呢?我也从没提过什么让你给我跳个舞看看这种奇葩要求吧?”   “注意措辞。”周围有人看他两,安平提醒他。   王培清往椅子后面一靠:“跟你没法交流。”   安平点头:“认同。”   得,他犯贱。   吃完,安平以为他会走,但是人还稳如泰山,就坐在那,也不说话。她起身,把彤彤的包和水杯拿上,瞥他一眼:“我们要走了。”   彤彤看看他,牵住王培清的手:“叔叔,我们要去消化消化,你一起吧!”   王培清起身,轻轻回握她小小的手指,这台阶来的真及时。   “好啊,一起。”   安平不解看他一眼,两人眼神交汇,他又若无其事挪开。再看,就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裴江南的电话来的不早不晚,彤彤在商场的游乐场里玩了一个多小时,正就着安平的手,捧着水杯喝水。   安平眼神求救,王培清坐她两对面,他接收到信号,把孩子和水杯都接过去。   裴江南问她在哪?   安平回:“元富旁边的商场,六楼的儿童乐园。”   一会,裴江南过来接彤彤。   工作日,她画着精致的妆容,腿上是短裙,下面是长靴,跟安平以前的记忆有出入。   安平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和她一起坐坐了,问她:“你喝点什么吗?”   裴江南看了眼正在照顾彤彤的王培清,眼里有探究的意味。安平主动介绍:“王培清,我朋友,正好碰上一起。”   裴江南大大方方伸出手,想跟对方握手。王培清依旧是那种对陌生人的笑,他看了眼握着水杯的两只手。   “脱不开手,抱歉。”语气十分礼貌。   裴江南一笑,跟女儿说话:“彤彤,喝水你自己可以的呀,怎么麻烦叔叔呢?”   彤彤嘴巴松开吸管,喊:“妈妈。”   安平觉得自己的心反倒是一疼。裴江南没有立刻带着孩子就走,她问安平:“你有没有空,聊会。”   王培清识趣:“那我带她到那边玩,不离开你们的视线。”   安平皱眉,觉得时机不是很好:“你行吗?”她话是对王培清说的。   王培清无语一笑:“你别用你那看人贩子的眼神看我,我就没问题。”   等他带着彤彤走了,裴江南又招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喝的。安平不太愿意坐在这儿跟她聊天,不是反感,而是害怕。   她害怕彤彤和钱同元的幸福溜走。   果然,裴江南静默了一会,一直到服务员把饮品端上来,她吸了口,没推开,挡在眼前,才说:“他有没有跟你说,我们要离婚。”   安平眉心跳了跳,看了眼远处,意料之中的难过,甚至比当时跟林东行退婚的时候还闷痛的感觉。   她摇摇头:“他没说。”   裴江南不屑地笑:“你肯定想知道是谁提的吧,是我。我知道你肯定要劝我,谴责我,觉得我吃饱撑的。”   安平直起腰,看她,语气和缓:“我没想谴责你,是你自己不坚定。”   当你抱着寻求认可、声援又或者是一种被讨伐后的受害者姿态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摇摆。   裴江南低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很了解,男人没有上进心长得再帅也没用。前几年他得过且过还可以,现在家里情况不如之前了,他还这样,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   “我太早被他骗到手了,早先一心一意扑在他身上,给他的安全感太足了,让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对我也不上心。”   安平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重复她知道的事实:“他是想和你好好过的。”   裴江南表情凌厉:“想有什么用,我催他换工作多久了,家里的生意他也接不了,现在也越来越差,他但凡为我们娘两考虑都会折腾折腾。”   安平语塞,她不知道钱同元的经济状况差劲到什么程度了,但是看裴江南的吃穿用度,也没到两人要为此大动干戈的地步。   她知道裴江南在单位升了个小职务,工资也涨了。呵,她忽然发觉,人可悲的是没有消化平静幸福的能力。   上天也是居心不轨,为欲望巧立名目,将人放在磨盘前,等着收获一滩狰狞和笑话。   是她、是安秦、是林东行,也是钱同元和裴江南。   裴江南依旧在讲述这段感情里的龃龉:“我当然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好好沟通,好好一起把日子过好,但我两现在沟通都有问题,他那人听不懂人说话。”太蠢了三个字她在安平面前没说出口。   安平抬眸看她:“我没资格说你什么,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这样。”   她们都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不是吗?沟通,不,只有当两个人手握的砝码一样的时候,才能谈沟通。又或者俯瞰着另一半的人是个好人,她/他愿意为你俯身。   而后者更是一种软弱者的自我想象,是下了注的不劳而获。   钱同元是那个弱者,她也是。   原来就是钱和权力,只不过被人包装过度了而已。   裴江南抚平自己外套袖口的褶皱,看了眼那边帮忙带孩子的王培清,说:“所以,我羡慕你啊,你一直都比我幸运,遇上的男人也都不差。” 第43章 chapter43 .你中计了   安平不知道她评价男人的标准是什么,但是自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两人又没交谈,无非就是他的外貌和身上那套行头。   她视线望过去,看见王培清在教彤彤打枪,他好像感受她的目光了,于是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下午的点,商场人多,但他们之间好像缠着一根线,轻轻一牵就扯动感官。   王培清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低头笑了下。笑完又静静地站那接受安平视线的审视,彤彤扯他裤子,他像是要一雪前耻似的把地上的小人一把举起来,扛到了肩上。   安平压低目光,不去看他了,他那个动作扯着她的心尖,又疼又痒。   她觉得她心理那点疮疤,永远都好不了了。她也惊叹于自己的迂腐和对同一个人欲望的反复。   她收回心神,看着裴江南:“你要走就走的坚定点,我先是钱同元的朋友,然后再认识的你。我不劝你,也不说你,是因为我两都是女的。我知道你要工作、照顾小孩,都不轻松。你可以有你的追求,但他没你说的那么差。”   裴江南脸色变了变,但是她到底不是以前那个聚会都要躲到钱同元身后的姑娘了,她转了转手腕上的表,看安平:“就知道你要为他说话。”   安平已经没耐心听她说话了,她视线又去寻王培清和彤彤。   裴江南还在继续:“我能怎么办呢,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就是不甘心,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了,一直在磨合,磨合,就那些琐碎的事要把人折磨死了。他永远要我提醒才能在我生日、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制造点浪漫。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嫁的都比我好。大家聊老公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张口,难道你能做到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安平收回视线:“我做不到,所以我也没要求你做到。”   犯错吧,不然哪能看见南墙呢?   裴江南不安又有点不想在安平面前落了下风,她脊背挺得很直,又摸了摸耳朵上的耳坠:“不过你高高在上的态度,总会让我有点我做错了错觉。跟他结婚的人是我,要忍受他那些坏习惯的人也是我,我也想过改变他,但是无济于事。”   安平觉得脑子嗡嗡的,她已经听不进去她那些话了,她直视她:“难道你指望我说鼓励你的话吗?我只希望你想离婚是真正想着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比他更好的男人。这是我尽量理智,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唯一能跟你说的话。”   裴江南觉得明明安平跟她一样,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开局,她们拿了几乎一样的剧本,甚至就连要结婚的对象都大差不差。   钱同元工作比不上林东行,但是他家境要比林东行好很多。   但是他两没结成,她一面惋惜,一面又觉着自己要比安平幸运,暗暗窃喜。可是钱同元本身就不是很会照顾人的性格,两人热恋的时候他除了霸道地帮她撑腰外无甚长处,不够体贴,又不够聪明的能洞晓人心。   结婚了,他天天只会老婆长老婆短,就是不见有什么实际行动。她工作了,见了很多有权有势的男人,那种权力赋予的魅力比平淡的冲击力强烈太多,再看自己老公,越看越不顺眼,两人吵架越来越多。   她一面安抚自己平淡才是真,但是脑子里控制不住去比较。再看看安平,工作也不如她,但是跟林东行分开后,她依然能遇上更好的男人。   不免觉得上天是不公允的。   她敛眉:“肯定,我觉得我们这样挺好的,我离开他去追求我想追求的。你跟林东行分开,也不是遇上更好的男人了,一样的,没差。”   安平已经起身,她心里堵得慌。   刚从长白山回来,她就回了趟老家,马兰娟身体大不如从前,过劳肥导致的睡眠呼吸问题,之前她上大学的时候还休克过一次,把她吓得够呛。   让她把铺子关了,跟她一起到这儿生活,也不愿意。说什么都不当儿女的累赘,很是倔强。   每回两人见着面,又要催她结婚的事,说她主意太正,就是永远正不到点上。   又要拿之前流产的事出来说,说她把自己作践的不值钱了。   安平来来回回在院子里忙,被吵得受不了,她回:“不值钱就不值钱,我又不是放称上的猪肉。”   马兰娟气得半死:“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老婆怀过别人的孩子,我现在怀疑你跟小林结不成,是不是他发现这事了?”   安平觉得她当真也蠢,时时刻刻想着要把马兰娟也拖离这样陈旧的牢笼,因此而把自己的包袱变重。   但是谁让她是“妈妈”呢?   她不疾不徐:“受不了就不受,我又没求着他受。我是个人,会行差踏错,他要是只揪着这一点,看不见其他的,那就分开就好了。这事,钱我也没让你掏,疼也是我自己受的,怎么就十恶不赦了?”   马兰娟被她气得不轻:“我想看着你好好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我没享受的,你得享受。你跟我结什么仇。”   安平立在院子里:“好了,休战。随缘好吧。”   今天被裴江南这么一搅和,她又想起这些,真正头疼。   “别说了,走吧!”安平问,“孩子你这会带走,还是等钱同元来接?”   裴江南拿起她放在凳子上的包包,起身:“我带走,孩子我也舍不得。”   安平没搭言,朝王培清那边去。彤彤玩累了在休息,王培清蹲她边上看着。安平的影子落在他脚边的时候,他回眸看了眼,两人视线对上。   “聊完了。”   安平点头:“走吧!”   裴江南也过来了,安平把彤彤抱起来,蹭蹭她的小脸:“你妈妈接你回家,你要记得想我啊。”   “想你。”彤彤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安平不舍:“你也跟这个叔叔说声谢谢吧!”   彤彤乖乖地说完,然后被裴江南拎走了。   安平目送彤彤离开,闷头就往外走。王培清在她左边,看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问:“受气了?”   安平摇摇头:“没,有点难过而已。”   两人一层一层下了扶梯,商场里面真亮堂,到处都是灯光,灯光下面还有聚光灯,照得人眩晕,幸福真就那么像浮沫吗?   王培清觉得难捱,在长白山登顶那一刻他看着安平背影涌入人潮后的空洞再次侵袭他的四肢百骸,她就站在他身侧,但是她又不是会窝在他怀里装羞的人了,他甚至都觉得他要抓不住她了。   他想就这样抱住她吧,安平却快他一步,下了扶梯。   她走了两步,转头看他:“你公司是做医疗器械吧?”   “嗯。”   “具体做什么?”安平问。   王培清到她身边:“技术开发和产品都做,主要是二类的。”   安平边往出走边问:“哪方面的产品?”   王培清简单说:“主做呼吸机,其他的一些血氧仪呀,雾化也带。”   安平无端笑了下:“真巧,对上了。”   王培清疑惑:“什么?”   安平没解释,只说:“我去年接过一个客户,就是做器械销售的,和女朋友买婚房,两百多万的首付,干脆利落就交了。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王培清开心又不开心,说不上,奇奇怪怪,不过至少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走,也不急于一时了。   他点头:“那你把我微信加回去,我推人事的微信给你,你跟他聊聊。”   那会他两都出了商场,外面太阳落山了,远处的道观被最后一点余晖映红,夹在建筑的缝隙里,是暌违已久的畅快。   安平转头看他,他好像总出现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像个金融风暴时的投机客,专做掏空人底盘的事。   “好啊。”安平问他,“你怎么走?”   王培清指了指元富大厦:“我回公司,你呢?要不要过去考察一下?”   还真是顺路。   安平拒绝:“我再想想。”她问,“你们公司在元富楼上?”   安平想起了之前他嘲笑她的事。   王培清一点也没觉着囧:“你想什么呢?元富后面那个老写字楼。”   “哦。”   邵纪刚从外面回来屁股还没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就看见王培清从外面进来了,他两办公室挨着。他索性不坐了,转头进了隔壁。   “你早上去见老张,不是来电话说没谈妥吗?下午怎么不见人影,让我一个人到厂子。”邵纪一屁股坐王培清办公室的沙发上。   王培清把外套脱了,坐下,无声地笑:“那下次换你去北京,换你见投资人。”   邵纪拒绝:“还是别了,我比较适合走群众路线。”   他也不好糊弄:“你下午到底干嘛去了?”   “见了个朋友。”王培清说。   邵纪把两人都认识的几个人挨个过了遍:“谁啊,我不认识?”   王培清觉得他跟那小区棋桌前的老大爷似的,八卦得很。“上次在淮扬菜见过的那个?”   邵纪无语:“你就干脆说你去追姑娘就得了呗,费劲不。”   他要抽烟,王培清不让:“到你自己地盘抽去。”   “不抽,不抽,”邵纪问,“你真有那么喜欢那姑娘,这么些年了还想着呢?”   王培清开了电脑,处理剩下的工作:“你走不走?不走明天的会你开。”   邵纪不接受这种威胁:“你嘴捂这么严实能哄着姑娘才怪。”   王培清觉得他当真无聊:“我把你微信推给她了,她有可能会来公司上班,你按正常流程走就是。”   邵纪腾一下坐起来:“你牛,你为了谈恋爱把人都挖公司来了。”   王培清觉得有必要跟邵纪说一下:“不全是,至于岗位她应该会做销售岗,到时候你再跟她沟通,我就不出面说了。”   “销售多累呀?你的人,你舍得?”   王培清往后靠了靠:“她一个喜欢德胜爷爷的人,你觉得要我养吗?我尽我所能给她带带路就好了。”   邵纪感慨:“大情种,真的,你厉害,金庸要是活着再动笔,你得当男主。”   “行了。”王培清不想听他调侃,“我手上一堆活,麻烦你出去带上门。”   邵纪摇摇头:“得,又没人性了。我再多问一句啊,按照我的推理来看,你肯定是高中或者大学的时候跟那姑娘谈的恋爱,至少在我两熟起来之前。这么长时间了,这白月光的杀伤力真就这么大?”   王培清身后的窗户对着旧大路的街道,风在摇曳黄昏,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在他心头游荡,他抬眸看邵纪,目光是清透的:“我哪能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稀里糊涂就分了。算了,你如果能遇上那么个人,你就知道了。”   邵纪起身,无奈笑笑。他觉得王培清在谈感情的时候迂腐得很,口味单一的可怕,一点平常做事的风格都没有。   “走了,我下班了。” 第44章 chapter44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王培清从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近十一点半,老式办公楼的电梯有点闷,他扯了扯毛衣的衣领。这样忙碌又疲倦的夜晚他太熟悉了,几乎是过去几年的每天。   但是深秋的闷躁,从没这么强烈过。   从大楼出来是商业街后面的小巷,这栋楼建的早没有地下停车场,他之前一直把车停在路边,后来被贴了条子,才挪到了巷子里面那个地上停车场。   风刮在脸上刚才的烦闷散了点,他下了台阶往巷子里走。   往里是居民区,有些房龄很老的已经少有本地土著住了,全租给在商业街上班的姑娘们和一些外来在附近工作的青年们。   走了没两步,前面一男一女在吵架,都年轻气盛。   他要直直穿过去,但又鬼使神差拐到边上,正好那个位置有个装变压器的电杆,围栏边的爬山虎全都黄了,路灯不亮,他呼了口热气立在那等那两人吵完。   女生先发制人:“你还回来干嘛?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行吗?”   男生闷头不说话,女生更气了:“你哑巴了,之前哑巴,现在哑巴,你长嘴干嘛,捐出去啊。”   男生叹气,上前要把女生往怀里带,但那女孩火气更大了,手臂挣开男生的手,先是将他推开,然后巴掌连着在他脸上,脖子上两三下。   王培清莫名觉得自己脸和脖子都疼,他伸手在脖颈处摸了摸。   女生声音哭哑了:“你一开始就是为了睡我吧,谈个女朋友,管她是谁,漂亮可爱就好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么爱我,现在装什么深情。我求你留在这儿的时候你一心只想着你的 offer,现在发现也不过如此,还是没有遇到比我更好的,所以又回来找我了是吗?”   男生终于为自己辩解:“我没想跟你分开,是你不想异地恋。那换你你怎么选?”   女生蹲地上,掩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嘛,看我贴上来,就谈呗。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你就是自私,想要事业了,就觉得我可有可无。需要爱了,寂寞了就想起我了,那你滚啊,这世上女人那么多,反正对你来说是女的就行,你干嘛要缠着我?”   王培清不知道那男孩低头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仿佛又被人扇了两巴掌,火辣辣的疼。   良久,男生蹲下,用手给女生抹眼泪:“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你讲清楚,你非要给人安各种各样的名堂,我不是说了嘛,后面能调任的话就回来。”   女孩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王培清仰头,看见一轮弯弯的,笑得很冷的月亮。   他知道邵纪错了,他不痴情。   爱情对那个阶段的他就是欲望和勋章,一边是生理的,一边是心理的。   他就是把安平放在很多事情后面了,当时两人说了狠话,她又用一副市侩的姿态,他心里恶狠狠地想分了就分了,她攀着他学习,攀着他恋爱,又忍不了一点不快,世上好事哪能都让她占尽了。   缓了一天,他反应过来,再去找她,失联。其实是他已经放弃了,只不过还有点不甘心而已。   同校的几个校友要早点回学校,他也就一起回了。   飞机往南飞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哦,对了,想的是怎么忘了她。   当时跟他坐一排的师哥还给他开导:“别郁闷了,回去开个几局,熬几个夜什么都烟消云散了。把心思放在学习和项目上,以后谈恋爱记得找好对付的女生。”   他确实觉得安平是逆反的,拧着他的神经,让他疼又没有方法。   后来,越来越忙,偶尔也想起她,但是他不打算回北方。又觉着这样分开了也好,身边有异地,甚至异国恋的朋友,两天一小吵,一礼拜一大吵都是常态,他应该受不了。只是王老师总是耳提命面的责任和专一让他多少有点愧疚。   这是他唯一从他身上学来的一点儒法,他讨厌那套伪君子的理论,他骨子里其他的都是投机的术,偏这文化的浸润比他看见的还要深。   再后来,她又出现在梦里,像病毒感冒后反复的高烧,时常出来在生理和心理上折磨他一番。他回来过几趟,北京也常跑。   但她跟别人搅和在一起了,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果然,你跟他是绝配。   是刚毕业那年的冬天,在天鹅湖广场,她、那个男的,喝过他一盒维他奶的男的,还有她的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在玩轮滑,她笑得多灿烂,没稳住屁股要往后摔的时候,那男的将她抱住,她露出同样的也对他做过的一张笑脸。   他盛气地将自己和他们划开了一条分界线,就像隔在两座学校中间的那条禄家巷,他那天也没越过天鹅湖广场中心的隔离带。   邹喻说她谈恋爱了。   他不再关心她,公司刚起步,天天自己跑市场、调研、产品测试,甚至一开始还跑地推。第一次失败了,但好在跟邵纪没散,又拉来了梁璟。   重新开始,一切顺利很多。当然夜半从公司摸回住处,看着冷寂的空气,他也会感到挫败。   她要结婚的消息还是邹喻说的,她直接微信给他发了她的婚纱照。他当时开车在路上,正要准备去见 B 轮的投资人。   原本不想看,但还是点开了,她选了件很保守的婚纱,太丑了。他有几秒钟是聋了的,躯壳里的血液沸腾,听不见周围一点声音。片刻后,坦然接受,在投资人喜欢的火锅店与人谈笑。   不过那晚他一直失眠到凌晨五点。   很快跟邵纪、梁璟一起飞杜塞尔多夫,他也想找个人再试试,他认为自己是坦诚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但是总找不到恋爱的感觉,且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于是,谈恋爱这事又胎死腹中。   王培清空了想起这些事,都觉得安平像是埋在他身体里的一坛酒,慢慢的麻痹他,慢慢地味道越来越浓郁。   得知她退婚消息的时候,他为了专利权官司又飞了一趟德国。打官司之前公司因为技术突破,水涨船高,但是经此一役,又跌落泥泞。   他心境上是有些变化的,第二天跟邵纪又要飞南美,只有在飞机上,时间还算充裕。南半球的春雨在他心里淅淅沥沥的,前几年只顾着争输赢,跟她争输赢,跟自己争输赢,看似好像一直在往前走,但回望过去那样的纵横捭阖依旧空洞,人是虚浮的。   他也只能感谢老王前十几年落在身上的棍棒,不至于让他放纵堕落。不然,那个时间段真是一个危险的潜伏期,那些根植在人心底的欲望会将人雕琢的面目狰狞。   尤其是他身处诱惑之中。   天时地利,原来的计划是等公司缓过来在北京或者找个离北京近点的城市开分公司。但三个人一商量,又都决定直接搬。   不至于是为了安平,但他确实有私心。现在见缝插针在她面前晃,她应该也烦。算了,他又说服自己,蹉跎什么呢?   吵架的男女已经歇战了,但是姑娘显然是由热战进入了冷战。他贴着路边从两人身边过去,去停车场报号取车。   到小姨兰亭的房子要经过花园小区,他停在路边给安平拨了个电话。   她接了,气喘吁吁的:“老板,这么晚什么事?”   王培清手从方向盘上取下来,推开车门下车,冷风阵阵,他骂:“你有病吧?”   他看不见安平这会在干嘛。   安平这会正在卧室床边的瑜伽垫上跟 keep 上的动作,她卧室小,瑜伽垫放在床和窗户夹缝里的位置,正正好。   已经做了有半个小时,身上汗淋淋的,她一屁股坐到垫子上,还在大喘气:“提前适应一下嘛!”   “哦。”王培清立在车边,还没来得及被扫走的落叶在脚底下被踩的四分五裂,他问,“你在做什么?”   安平平复了一下呼吸:“做运动。”   王培清嘴张了张,想到了荤话又不想说:“都这么晚了,你是赶着明天上擂台么?比武招亲。”   安平看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你的嘴要是不会说话,可以捐掉。”   王培清心里忽然一凉,好熟悉的话,他想起刚才在巷子里的女孩,他在冷风里摸了把脸,还好不疼。   “跟邵纪聊了?”王培清问,他能想到邵纪应该等不到明天,他现在独身一人,最爱凑热闹了。   安平正襟危坐:“聊了。”   没了?   王培清没有再问:“晚上早点睡觉。”   算了,安平想还是嘴臭点吧,他一正常,她反倒觉着不正常,有阴谋。   她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喝,离门口近了,听见外面有动物啃食食物的声音,又是那只仓鼠,她真的好想出去打开它的笼子,忍住。   “嗯,我这也是为了能当一个身强力壮的螺丝钉嘛!”她踢了脚门,想吓吓外面那只吃得正欢的小东西。   王培清无语,拍马屁拍不到点子上,他问:“你住几楼?”   安平立马挺直腰背:“你干嘛?”   “就问问,别脑补有的没的。”   “八楼。”   他抬头,扫过去,花园小区临街的三栋楼,只有最里边那栋八楼的灯亮着,帘子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他垂眸:“早点睡,熬夜寿命要缩水的,你小心着。”   安平灌了口水,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趴跪在沙发上将帘子拉开三分之一,抬头看了眼天空,零零落落几颗星,月亮的温度也不高。她习惯了每天看一下,大致揣测第二天的天气。   应该是晴天。   那会王培清拉开车门,要进去之前他又抬头看了眼,正好看见八楼的窗户上映出一张脸,头发全都攒起,穿着低领的衣服,脖子里大片雪白,手里握着电话,眼睛一直往上看,他一下子有点紧张。   但她没有低头,很快放下了帘子。   “谢谢老板关心。”   话筒里是她未加修饰的声音,他真想...... 第45章 chapter45 .扔了就是不要了   外面仓鼠的咀嚼声没了,安平把脑袋从门边上挪开。陈妹婷在房间里面做手工活,她喜欢鼓捣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偶尔做一个小钱包,一个挂钥匙串上的小玩偶给安平。   几分钟,她从房间里出来,径直过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一盘剥好的石榴籽来吃,勺子拿了两只。   安平原本打算抓紧洗澡睡觉的,又接过她递过来的勺子,挖了一勺塞嘴里,清甜,就是她不喜欢嚼到最后残余的那点籽。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陈妹婷问起她想换工作的事:“做销售感觉很不稳定哎!”   安平盘腿在沙发上,手搭在沙发后面的暖气上,她又把窗帘拉开一点,右手的食指竖起来摇了摇:“对我来说只有存款是稳定的,银行卡里的数字越多越踏实。”   “你要存钱自己买房吗?”陈妹婷嚼着石榴籽,神情遥想,“我好想有自己的房子,”她摸着硬沙发笑笑,“沙发要换成软软的,躺在里面就想睡觉的那种,再弄一个阳台,养满各种各样的花,谁都把我赶不走。”   “我可以给你留意一下小产权的房子。”安平说,小产权的老房子下来她勉强能供得起。   但显然陈妹婷是摇摆的:“我就是这么一说,哪能买得起。要是谈恋爱了,他有房要供,我也有房要供,结婚没法生活了。”   安平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与人来往慢慢也知道对方的边界在哪里。   且大学毕业到去年没结成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也非常迷信稳定。致力于将自己的生活纳入到正常秩序中去,极力寻求一种外在的平和安稳。   但她失败了。   陈妹婷似乎也有所感应,她说:“我还是想找个人结婚,至少一起养孩子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过。”   “我爸就几乎没养过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遇上那么个人。”安平挖了一勺石榴籽放嘴里嚼。   陈妹婷看她:“你是不是因为和林老师的事,对感情有点悲观?”   悲观吗?   安平眉心微皱,认真想这个问题,半晌她摇摇头:“好像也没有,我反倒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我不想要了,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陈妹婷歪头:“也是,都什么时代了,女生也要学会筛选男人。”   “时代是变了,可男人没变。”安平觉得她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目前接触过的男人样本参数都不行,从家里的两个到外头的都沉浸在动物性的征服欲和享受放纵的淘气里。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爹爹。   哎,她摇头。   “筛选是个从高到低的行为,所以我觉得关注点不应该是男人,而是怎么才能站在高处。”安平补充。   陈妹婷打开话匣子:“但我性格有缺陷,我最受不了别人对我好,要是有个男人对我好,我辨别不了是不是爱,就会投降,然后供他索取的。”   她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生下来爸妈就想把她送人,老妈还因为又生了个女儿在家里不受待见,对她也没有喜爱。   现在蜗居在这个地方,她又迫切地想要一个男人来爱她。   安平靠在沙发背上,地上茶树的茎秆很长了,戳着墙壁,有两三朵白花在上面含苞待放。   个人经历不同,这种话题不解决问题,顶多就是倾诉,安平也说不出什么“你要活出自己啊,你要怎样怎样”的话,比个人层面的惨就更没有必要了。   她笑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健身房,我那个朋友你见过的,在健身房上班,能打折。”   陈妹婷将装石榴籽的碗递给安平:“你怎么忽然提这事?”   安平看她,很认真:“一来,运动多了睡眠好,也免得总想些有的没的,能提提精力。再一个就是即使不幸,真的是不幸啊,遇上一个不好的男人,也能保护自己嘛。”   陈妹婷笑她:“你每天晚上跳来跳去,就为这?”   “嗯,我运动细胞还可以,”她举了举自己的肱二头肌,“我高中扔铅球的,大学打网球。”   陈妹婷摇头:“我上班够累了,懒得动,再看吧!”   “好吧,想去了跟我讲。”安平看了眼时间,跳起来去洗澡。   她第二天去旅行社辞职前又上网站查了下王培清他们那公司,没啥问题,就是认缴资金那一栏有点把她吓着了。   跟邵纪又通了个电话,约了在公司面试。   安平不是第一次来这栋老写字楼,她当时拍婚纱照那家影楼的修片部就在这里面。按着邵纪给的地址上去,十楼的一层都是他们公司的,电梯口的招牌上只有“纪清”两个汉字,其他的全是英文,环境比她想象中要好一些。   在进邵纪的办公室前,安平左右看了看,下午人也不多,没看见王培清的影子。   邵纪的办公室是独立的一间,他正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见安平,问:“安平?”   安平点头:“是我。”   声音和人脸重合,邵纪在安平眼里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说:“你先进去等我两分钟,我马上过来。”   安平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稳,邵纪就进来了,她又起身。   邵纪这才得空认真看她一眼:“坐,坐,别拘束。”   实在算不上多正式的面试,邵纪也没问她具体为什么想做这工作,只是提醒她:“你没有专业背景,可能前期还是会吃力些。”   安平关心的只有薪资和提成,要是有完整的晋升渠道就更好了,这也是她想从旅行社出来的很大一个原因。   不过这点邵纪没有明说,她不知道王培清跟邵纪是怎么介绍她的,看邵纪的表现,没有很突兀,却也留足了情面。   朋友,对,应该是朋友。   邵纪问完安平的意见,说了下后面的安排:“明天开始培训,培训完会分组,到时候有人带你,也别太担心。”   安平跟他道谢。   从公司往出来走的时候,她又看了眼,邵纪问她:“找培清?”   安平摆摆手:“没,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晚上,她跟邹喻通了个电话。   邹喻叽叽歪歪:“你们兄妹两商量好的,一起来给我找堵。”   安平刚运动完,澡也洗了,躺在床上神清气爽:“你和安秦还有联系?”   邹喻没吱声,安平就知道八九不离十:“我还以为上次他那样,你至少要把他物理隔离。”   “只要在北京,我可能就没法不见他,”邹喻有点气馁,很快又恢复正常语气,甚至鼓着劲,“所以,我打算明年调到公司总部去。”   “美国?”   “纽约,”邹喻说,“也有可能是香港。”   安平瞬间也有点怅然:“我还有点舍不得。”   邹喻 yue 了声:“你能不能说点人能听的话,不过我确实有件事要跟你说,你爹的病严重了,安秦上周回去看他了。”   安平“哦”了声,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心肠也挺硬的,但这种心硬,是一次又一次炙热柔软冷却后的后遗症。   她现在想起高三那个冒着寒风的夜晚都觉得生理犯呕,那时候她很需要谁来拉她一下的,但是没有。   她自己撑了一口气找了班主任,那个在当时看来无异于垂死挣扎的举动彻底改写了她的人生轨迹。   上大学的时候她甚至偶尔还会为这些事愤愤不平,现在真正感到毫无波澜。也许漠视才是最佳惩罚,她甚至不想在这上面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至于安秦,她猜不透,也许他对安宗荣的感情跟她是不一样的。   邹喻听不见她声音,不耐:“讲话呀?”   安平一笑:“你要不还是去香港吧!”   “为啥?”   “我不喜欢美国。”   邹喻在电话对面笑:“让我猜猜,有些人估计是讲不了英语才不喜欢的吧!”   安平抗议:“我怎么讲不了,我四六级都过了好吧。我不喜欢美国跟不喜欢你的理由一样,那么盛气凌人干嘛?”   邹喻驳她:“有实力才有傲气。”   “切,”安平想起她上次在自己这哭唧唧的样子,“装过头了啊。”   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了邹喻:“我要换工作了。”   邹喻漫不经心的:“你这专业能换啥工作,到五星酒店端盘子?”   “邹喻,你把吃我的面吐出来。”安平气呼呼的。   邹喻开心:“算了,你说吧,我勉强听听。”   安平说:“我到王培清他们公司去做销售。”   “哈哈,”邹喻狂笑,“你脑子里面装的水泥是吧?王培清首先是第一个 bug,销售是第二个 bug,一般人踩一个顶天了,你一下子踩两个。牛。”   安平也不理会她的嘲讽,认真分析:“你说找工作是不是首先得找个靠谱的老板,他其他的不说,这一点没问题,你认可吧?”   在长白山,他生病了还在工作,安平还无意中听见他打工作电话,废话很少,安排工作清晰明确,不像她大三实习酒店的经理,安排活生怕她听懂了,说的云里雾里,需要人猜。   一种另类防御。   邹喻点头:“认可。”   安平继续:“我专业不行,不管干什么都是服务性质的,都需要跟人打交道。我想干销售,这也是我唯一能赚到钱的行当了。”   邹喻也不知被说服了没,问她:“是他跟你说让你去的?”   “嗯。”   “你们两现在是要怎样?”邹喻问,“我不明白了,他干嘛找你?”   安平把被子拉到下巴,软绵绵的,她坦然:“管他呢。你在大企业工作了几年,给我传授点心得什么的?”   邹喻在微信上给她发过来一本书的链接:“咨询行业的圣经,你先拜读了。”   安平点开链接,讲话:“我赚了钱请你吃饭。”   邹喻继续发问:“你到底是去赚钱,还是你们两又要和好?”   “赚钱。”安平回的彻底,“和好,除非我再喜欢上他。”   邹喻了然:“你跟你哥说一下,他之前有幅画落我这儿了,看他自己取还是我寄给他。”   安平觉得邹喻再给自己用缓刑:“我是奥利奥里面的利吗?夹你们两中间。”   “算了,我直接扔了。” 第46章 chapter46 .祝你心情天天愉快   安平再抬头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她已经在纪清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每天都是培训,产品培训、销售技能培训。   见到了研发组长梁璟,她不像邵纪那么活络,讲产品的时候非常严谨,很少见人说话没有太多无用的口头禅。安平自己也做讲话的工作,对这点还是比较感慨。   王培清出差了,没见着。   办公室的窗户还是老款的推拉窗,他们搬进来的时候为了节约经费没有多加装修,但好在够大,抬眼望出去还是能看见清冷的月倒挂着,深秋的夜是墨蓝色的。   安平把电脑里整理的产品资料上传到云端,才收拾包打算回去。   关了灯,临出门前她又看了眼外面沉寂如湖水般的天,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她曾经抓住过一次机会,当然也为此付出过代价;这一次,会是什么样呢?   算了,她关上门,心想,想得多不如见得多、做得多。   王培清从电梯口迎面往进来走,安平乍看见他忽然有点局促。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喊什么合适。   王培清看她一脸呆样,心里发笑:“都快九点了,你在干吗?”   他先飞了广州,昨天又回了北京,下午谈完事又立马定了动车票回来。半个小时前邵纪给他打电话说安平还在公司,他又从西站直接打车过来了。   安平没回答他的问题,一脸纠结地问:“王总,老板,Boss,你比较喜欢哪个称呼?”   两人站在过道里,声控灯要灭了,王培清咳了一声,安平那张脸又被点亮了,她今天穿了件薄羽绒,下面是牛仔裤,头发扎起来,看着更高挑。   王培清无语:“你爱喊什么喊什么,上班时间就勉强你装装样子。至于下班后,更随你意了。”   安平煞有介事点头:“你不喜欢老板,那王总?”   王培清皱眉:“你难道不觉得王总叫出来有种土了吧唧的感觉么,像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   安平不快,嘴上说着随意,又挑剔得很:“那 Boss?”   “老板。”王培清给她结论。   安平了然,她又瞥了眼王培清,觉得自己角色转换也只是口头自然,心理上还是感觉到别扭,说不出来,有种每天能在小区里见到的小狗忽然变成有编制的警犬的感觉,总之蛮复杂的。   “老板,那我下班了,九点半公交都停了。”   “吃了没?”王培清问。   安平说:“回去吃。”   他又说:“一起吃饭吧?”   这句话应该是重逢以来他讲得最频繁的一句话了,安平有时候看他这样词不达意心理也会暗爽。   她说:“好啊,但是这次我请你。”   王培清转身就往电梯口走,安平跟上他问:“你回公司不是有事吗?这就走?”   王培清一愣:“对,来取东西,被你一打搅,差点忘了正事。”   安平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她站定:“那你取吧,我等你。”   两分钟,王培清从办公室出来,手里多了个文件袋:“走吧!”   安平拿着手机琢磨了一会,下了电梯往外走的时候,她问:“涮羊肉可不可以?这个季节吃着很舒服。”   王培清想起上学的时候两人吃的那顿涮肉,心里堵得慌。   “可以。”   两人一道去取了车,安平打开手机导航软件,惯性使然,就要往车前头的手机支架上去放,但她发现王培清车上就没有支架。   他也看见了安平这个动作,心口一下子就被戳疼了,声音闷闷的:“说地方?”   安平看了他一眼,把手机默默装兜里,说:“阳光大酒店你知道吗?在双门路,那家店叫顺京园。从停车场出去,穿过前面的十字街,到滨河路,右转走大概 1.5 公里,再右转就能看见。”   “知道。”王培清把车从停车场开出去,这座城市的夜晚是活力的,商业中心的十字街口很多年轻男女,空气是冷的,但是情感是沸腾的,其实他和安平也很年轻啊,他忽说,“你要是习惯导航的时候把手机放车上,我回头弄一个支架。”   安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说话结巴:“啊,没事,不用。”   王培清说不出来更亲密的话了,王老师就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跟蒋艳两人平常相处就是斗斗嘴,但是两人关系又从来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   他不知道“好想你”要怎么说,所以每次都是:“一起吃饭?”   她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她也不说。王培清觉得与其说是他把安平套路过来的,反倒更像是她装傻充愣把他给套路了。   她比以前变得有耐心了。   他气自己这种时刻的蠢笨,又气安平这种狩猎者的心态。一如往前,他好像在她面前就没赢过,不管是她莽撞的时候,还是如今天这般小心谨慎的时候。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会还想着你之前那男的吧?不像你啊,这么不洒脱。”   安平看着窗外划过的灯火璀璨,听他这么一说,忽而眼眶有点酸:“我不洒脱啊,分手的时候哭了好久。”   王培清心里的那点恶趣味瞬间被捏爆,他不知道这个“分手的时候哭了好久”是指的哪次分手。   她视线一直盯着窗外,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上面没抹脂粉,透亮的。其实安平长得不小家碧玉,也不清冷,她脸跟她的性格一样,大气、耐看,线条流畅。   偏眼睛又跟小猫的一样,看人的时候很灵动,多了点少女感。   这会那点灵动没了,王培清觉得难受,他想穿一根针线,把刚才经由他撕开的碎片一点点缝起来,   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蠢蠢欲动,但安平恢复得更快,片刻,她转头,说:“邹喻要离开北京了,你知道吗?”   王培清视线在她眼睛上掠过:“没听说,做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走?”   “北京有她不想见的人,”安平说,“她应该结束这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单相思了。”   王培清有时候也会过分解读别人说的话,尤其是跟安平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安平在说他,含沙射影的。   他说:“应该不应该的,她自己也清楚吧。”   车子已经在滨河路上,前面的红灯把车流拦截,外面路边的落叶被风卷到车胎底下,全碾碎了,安平看他:“我说我的观察,不一定需要你认同。男人和女人在对待感情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女的会想他是爱我的,甚至要从任何蛛丝马迹里面去找寻被爱的痕迹,总之执着于被施与爱。但是男人不一样,他会觉得,哦,她爱我,我魅力真大,她若是不爱我,她可真没眼光,总之呢,更像是一种占有。”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人是“主体”,人仿佛是被各式文化雕琢的“客体”。   身边没见过一个自由的人,就连能说走就走的人都带着某种不自控的迎合。   王培清觉得一定是车厢太暗了,他视线有点朦胧,是被人打懵的郁郁。   他说:“你这么会观察人,那你说说我?”   安平盯着他侧脸:“你也是普通男人啊!”   王培清侧眸瞥了她一眼,按捺住:“期望本身跟具体的生活就有出入,过分注重观念反倒迟滞不前,我反而觉得实际生活中怎么做才重要。”   安平侧了侧身:“可你总是心口不一。”   王培清伸手把她脑袋摁到座椅背上:“笨死你算了。”   安平额前的刘海被揉乱了,关键是他手掌心的温度和力量不光留在了皮肤上,还在她心里印了个巴掌,她不喜欢。   安平偏头看窗外:“呵,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是么?”   王培清觉得真有必要跟邵纪请教一下怎么跟女孩说话,其实他好像也只有跟安平说话的时候才会这样。   车子到了阳光大酒店门口,安平指了指对面亮着的招牌说:“就在对面。”   “附近有没有停车位?”王培清问。   安平说:“你从前面路口掉头,顺京园门口有停车的地方。”   这家店,上大学的时候跟舍友们来吃过几次,后来跟林东行,钱同元他们也来吃过,味道很正。   两人停好车,进去已经九点,里面人也不少,空气里都飘着羊肉和香葱的味道。   服务员领着他们找了个二人位坐下,安平让王培清点餐,纯粹是想着,他现在还有一层老板的身份。   王培清属于吃啥都行,只要别太难吃就行的人,当然除了很辣的食物。   “你点吧!”   安平看了眼菜单,放下,直接报菜名:“那就两盘鲜切羊,一个羊上脑,一份老豆腐,一份粉丝,再要一份烤包子。”   “你要不要再加点你喜欢的?”她问。   王培清摇头:“够了。”   清汤锅底端上来,等到锅沸腾了,服务员又把刚切好的肉端出来。   安平涮了一块,嚼嘴里,满口嫩香,混合芝麻酱的味道浓郁,但是羊肉的味道不被盖住,反而是增香了。   她隔着热腾腾的雾气问王培清:“今天培训结束了,我从公司拿到了产品资料,向你讨教一下,怎么才能快速深入了解产品。”   王培清看她:“没有捷径,只有勤奋。你应该搞清楚你要做的是把产品卖给客户,同类型产品很多,你不是产品工程师,不需要那么深,够用就行。”   “你的意思是跟客户搞好关系更重要?”   “你这个岗位是,”王培清说,“每个职位要负责的东西不一样。”   安平吃掉嘴里的东西:“明天郑姐就带我见客户,希望不要有什么差错。”   王培清把服务员端上来的包子推到她面前:“你先去掉你这害怕出错的思维。”   “紧张。”安平袒露自己真实的情绪,王培清不说她了,建议,“想着你要赚五十万的目标。”   安平想也是,她问:“你有没有什么书可以推荐给我的,邹喻给我推了本《金字塔原理》我正在看。”   “我从我那挑几本给你。”   “好啊,”安平夹了一块肉给他,献殷勤,“谢谢老板。”   王培清觉得她也真好哄:“你筷子上有你口水。”   安平愣了下,看了筷子一眼,又看他:“这是公筷呀!”   “哦,”王培清低头吃掉那片肉,“是我看错了。”   安平觉得他要这样莫名奇妙就莫名其妙吧,她拿起包子大快朵颐,还塞了一个给王培清:“邵总对我挺照顾的,我是想跟你说,我是真的想换一份工作,看能不能往上走走,旅行社如果我不自己单干,好像就一直那样了,我又暂时没有实力单干,你不要因为我们之间认识,”她没用太暧昧的词,“我们正常处,好吧。当然,我有问题请教的时候,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慷慨赐教。”   王培清觉得真好,真是个销售的好苗子。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看我心情。”   他本身就不是不愿意跟员工分享信息差的人,更何况是她,而且怎么可能一视同仁,那不是放屁吗 ,他又不会跟其他人这个点还坐在这涮羊肉,尤其他还忙得跟狗一样。   “那祝你心情天天愉快。”   是,他一整晚心情都不错,当然是在她小区门口看见林东行之前。 第47章 chapter47 .新瓶装旧酒   车子停在花园小区门口,安平不让王培清下车,他偏要下来。   刚下车,就跟堵在小区门口的林东行面面相觑,林东行有片刻的怔愣,王培清则是一闪而过的不快。   安平还没张口,林东行朝她走过来,那会已经很晚,温度也比白天低了好多。林东行问她:“才下班吗?我听钱同元说你换工作了。”   安平也没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只说:“嗯,换工作了。”   王培清关上车门,过来,他站得离安平近些,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林东行。   林东行就着小区门口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楚他的脸,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王培清放在裤兜里的手取出来一只,伸过去,面上是虚伪的温和:“王培清。”   林东行伸手握了下,转头去看安平。安平最不会处理这样的关系,她只能一次面对一个,一对多,她不行,心里呐喊,饶了她吧!   王培清抽出左手,原本想揽过她肩膀,但想起她今晚那番言论,他觉得安平肯定不喜欢他在这个时候表现男人的占有欲,于是手又收进了兜里。   他对安平说:“今天下班太晚,你抓紧进去休息。”   安平得到解放:“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都赶紧回。路上注意安全。”   林东行看她背影迅速消失在铁门里面,毫无留恋。月影憧憧,只剩下他跟王培清两个人,他又扫了眼王培清,觉得很眼熟,再配上他刚才说的名字,忽然想起快要高考的时候那个春日下午在图书馆门口的场景。   “是你,我想起来了。”他说,“好久不见。”   王培清觉得可笑,他气得牙根疼:“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知道这两人都要结婚了,为什么又闹掰了,管他什么理由,总之这个结果是令他满意的。   林东行心里隐隐对王培清这种主人翁的口吻不舒服,甚至,他猜想安平的第一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他,他眉心紧绷,没刚才那么和气了:“我当然是在这等她。”   王培清觉得这人油盐不进,两人各自站在一边,沉默了一会,他说:“那你等吧。”   他转身要走,林东行又问:“去喝一杯?”   王培清心想,他是想干嘛?跟他斗酒,那显然不是他擅长的,而且体育生,这方面肯定不差。   “改天吧,”王培清回身,“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林东行点头:“行啊,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是搞体育的,周末会跟朋友们一起打球,你有兴趣一起来。”   王培清面上的表情依旧虚假,他装腔作势的:“好啊,留微信还是电话。”   他不喜欢有什么事在微信上磨磨唧唧敲字说半天,尤其是相熟的人,能见面解决的尽量见面解决,再不济打通电话,至于微信工作实在有需要就用。   林东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些。”   王培清没吱声,拿出手机扫了。瞥了眼他头像,在备注栏输入:踢足球的。   “再约。”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   林东行看着他把车开出去,又去前面路口掉头,呼啸而过,他也上了车。   风声很大,不停有枯黄的树叶被吹落,他没立刻就走,坐在驾驶位上出神。   他很难把自己从这种阴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一直都是个很平平无奇的人,性格本本分分,家里人对他的教育也是如此,老老实实按部就班。   好在有体育特长,还算添了点光。   整个高中生涯,他只能望见安平的后背,那个轮廓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神经里。她永远坐在第一排,个头高为了不挡着班里其他同学,班任只好每次把她放在靠墙或者靠窗的位置。在班里的女生喜欢跟后排的男生们打闹暧昧的时候她从来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除了要放卫生工具才会从后排经过,一开始还会有男生试探性地去招她,但是被她呵斥几次后都对她敬而远之。   一般那个时候他都会坐得很端正,看不懂的数学题也会硬着头皮看。   他渴望某一天她能发现他,但从来都没有。   即便是后来恋爱了,他仍然觉得安平是在很努力地跟他谈恋爱,她的态度是诚恳的,是认真的,但在他的炽热面前依旧显得冰冷。   她是在拿着参考书跟他恋爱,甚至在努力探寻将两人关系进行保鲜的手法。可他想要她是冲动的、爆裂的,在他面前是无所顾忌的。   但他又是狭隘的,是局限的,也是被驯化的,所以当他说出那句斥责她的话后,他彻底陷入了一场无边际的空洞。   因为他并没有因此舒服一点,哪怕是一丁点。   他甚至愤怒,为什么命运的天平不愿意向他倾斜一点,所有给予都要他拼了命才能挣到。   而她的纯洁就那么悄无声息给了一个连痕迹都没有留下的对手,他觉得自己无比可悲。那是一整个青春期的幻灭,也像是一场迟来的成人礼,可他没经住锻造。   父母半生的积蓄都用在给他买房的首付上,他也是一点都不敢松懈,鞭策着自己考学,考编。这已是他的极限,可他供在心头的人,却不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自己卑劣,可是他抵抗不了这种卑劣。   安平正在换衣服,听见来电音凑过去瞧了眼,她滑下接听键:“嗯。”   林东行声音是干涩的,他说:“安平,是他对吗?”   这是去年之后两人正式谈到这个话题,今年前半年他申请去了新疆交流,也几乎没有见过面。安平低头抿唇,将手里的衣服放下,她站到窗户边往下看了眼,他还在,低着头目光垂落在黑漆漆的地上,她没否认:“嗯,是他。”   林东行牙关紧咬,愤怒的,但是他再也不会对安平说重话了:“他辜负了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出现在你身边?凭什么?他还能一副那样自得的姿态。”   安平揉揉眉心:“我跟他的事,我不想跟你说。你开车注意安全。”   林东行叹气:“为什么你不想跟我说呢?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他?”   安平唇要咬出血了,林东行对她太好了,好到即使有了那件事,她也没法责备他,只是徒增一种深深的遗憾。   她说:“你坚强点好吗,我不会再安抚你了。我是跟他有过一段,这不代表我就要在脸上写我不是处,我跟别人睡过,你问了我告诉你,你接受不了,好,那我们分开,就这样。”   林东行低喃:“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平被他搞得有点无力:“你知道吗?你说的那话让我也一度自我厌弃。可好在我反应过来了,”甚至更残忍的是让她发现原来这个男人跟她不合适,就算她带着他所看重的“忠贞”也不合适,“最后一次,下次你再这样我没有耐心应付。”   林东行抬眸,立在昏黄路灯下的身影坚实,他说服自己:“安安,我错了。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你也别生我气了,我们和好吧?”   安平知道他在看她,她摇摇头:“不,你已经错过了你能抓住我的唯一机会。”   那恰好是一段她以为人生应该就是一套房子,一辆车,一个爱人,会小吵小闹,但也温馨有余的状态的时候。   但就是他,让她意识到,要筛掉有“处情”的男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变成让他即使愿意放下自尊来舔你,也够不到的人。   她已经变了。   林东行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坚决,他难受地问:“你爱过我吗?”   安平垂眸,指甲长了,拿什么东西都有点痒,要剪掉的,她回:“喜欢过。”   他的唇很软,胸膛很硬实,让她平静安心,那是她一直都渴求的东西。但是同样她的软骨也被他那句话给敲碎了,彻底断了。   依附再也无法让她觉得安全,她要历史的车轮往前走。   当然她也看到了,那些他们深以为已经装进棺材的东西,根本还在,只不过新瓶装旧酒,依旧被人喝的津津有味。   “所以你爱的是他对吗?”林东行执拗。   安平忍无可忍:“你被刺激了吧!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嫉妒他,你嫉妒的不是我对他的态度,而是你觉得他轻易就拥有了你没有的东西。back,你自尊心在作祟。”   林东行觉得安平就是一颗没有打磨的钻,他握在手心里,结果将他弄得鲜血模糊。她嘴里喊得的恋爱时的爱称,语气也不冰冷,可这之中距离他太清楚了。   back,是他在球队里位置,也是安平说的最标准一个英文单词。她对足球没有兴趣,但也会抽出为数不多的闲暇去看他踢球,待在球场边上,帮他拿衣服、递水,偶尔从手机里抽出视线喊两声加油。那是一段灿烂的日子,她打趣要给他起个英文名,说洋气,一开始她说的蹩脚,叫的多了,越来越熟练。   “安安,你说够了没?”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脸上扇巴掌。   安平觉得还不够痛快:“你觉得委屈?那我有没有叫过屈,我们两没有差距吧,不管是家庭出生还是学历、工资,可是你依然可以用贞洁二字压我一头。清醒点吧,你当真以为陈胜吴广是农民?释迦牟尼在成为佛陀前首先是王子。不光是你,连我有时候也嫉妒他,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我不要求稳,而你也不应该来压迫跟你一样的我。”   林东行哑口无言,他的懦弱被安平扯开伪装,摆到明面上,他身心都疼:“所以你去他公司上班了。安安,你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有其他的心思,这么多公司,为什么要去他那?”   安平低笑:“我们一路走过来,你觉得摆在我们面前的机会多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你尚且可以凭借性别优势在学校一步一步往上走,如果你愿意改变一下你的性格的话。现在有一个机会就摆在我面前,我凭什么不抓住。这跟我对他的心思无关,是因为恰好他就是我在有限的交际圈里面,能认识的唯一“贵人”,你懂不懂?”   林东行默了几秒,说:“所以你是在利用他吗?”   “不,”安平觉得话说不明白,“这跟利用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为了根本就没什么用处的自尊去绕弯路,如果我为了表现我对他的成就毫无贪图而去其他公司,这对我毫无益处。”   林东行还想说什么,安平打断他:“明早还要训练学生,你抓紧回去早点睡吧!”   他不肯:“我已经失眠好久了。”   安平觉得他真是没长大:“你睡不着?那你就写教案,今年的写完了写明年的,写累了就能睡着了。”   以前每次到期中期末绩效检查的时候,她都会帮他抄教案。这些事他越想越难过。   林东行被她弄得没招了:“那我周末来找你。”   安平无奈:“你最好别。”   她挂了电话。   王培清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忙音,可算是拨进去了,对面接了后他说:“你干嘛呢?怎么感觉你这电话比尼克松办公室里的窃听器还忙。”   他这会正在外面夜跑,路基上落了厚厚的叶子,有些还在风里簌簌往下落。   安平把手机放在边上,脱掉外面的衣服,又脱掉内衣,换了件深灰色的秋衣:“要准备睡觉啊。”   王培清问她:“明天早上我在公司,下午约了人谈事,回来大概到六七点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吃你个头。   安平干笑:“你还是把今天的先消化完吧!” 第48章 chapter48 .后见之明   安平昨晚跟林东行讲完那些话,躺在被窝里,看着只刮了大白的天花板,她自己又想到好多事,好多人,马兰娟、安宗荣,在北京的安秦,还有不知道最终会不会离开北京的邹喻,同在一座城市的钱同元、裴江南、林东行,还有王培清。   她在想他们各自的轨迹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改写的,又或者属于他们各自命运的推手到底是什么。   十九岁就生了孩子?高考?又或者是毕业后从事的第一份工作?好像现在倒转回去再看,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转折点。   她谨记着从马兰娟身上看见的那些疼痛,用一种极鲜明的手法避免自己走上她的道路。她剔除掉她身上跟她一样的特质,但是在长大的这条路上,她依然遇上了她的荆棘。   走到这一步,她给自己定了三件事当做不管有没有方向都要坚持的:读书、健身、攒钱。现阶段,她的眼光只能到这。   她无法获得王培清一开始就能扔进去的那些原始资本,甚至她一开始连林东行有的要跟同性竞争的欲望都是被阉割的,都在说:“女孩子找个好老公就好了”,她曾经凝视这句话的时候也产生过摇摆。   好在安宗荣的失责让她一开始便对这份由权力书写的“情书”打了个问号。   安平早上到公司打卡,新招来的几个销售培训的时候大家也都熟悉了点,下午她跟着郑姐去见经销商。郑姐名字叫郑伊伊,长相跟名字一点适配度都没有,烫一头妈妈卷,微胖。安平发现她的打扮很讲究,不是穿搭上的讲究,而是她刻意弱化了媚的成分,而强化了母性。   约见经销商也是,她有提前让安平把公司现有的经销商自己整合,观察一下。下午双方见面的时候她发现了更多问题,比如郑伊伊递出去的话基本都是软刀子,那边经理提出的要求她不会直接回绝,笑眯眯的认可,然后再往上加自己的条件。   就像一份契约,她把拟定条约的机会先让给了对方,导致对方在提出自己的请求时为了能得到预期的支持,不得已也只好将你的诉求也添加到里面去。   对方一直喊她“姐”,笑得真像个弟弟。   两人从茶楼里出来的时候,安平提出请她一起吃饭,她也答应了。   两人一起往元富楼上美食城走,郑伊伊姿态比刚才舒然了点,她瞧了眼安平说:“不急的,这行要干好,路很长。一开始见山不是山,等到见山是山,才算你迈了一步。”   安平虚心点头,但她还是从对方的口气中听出来了那么一丁点的不悦。因为她给她造成了一种急功近利的感觉。   询问了她吃饭的禁忌,安平挑了家性价比比较高的餐厅,兼顾着对方的口味点了两个人能吃完的量。   郑伊伊问了安平几个问题,两人慢慢聊开了。   她问:“你跟邵总认识?”   安平嘴里嚼着一口沙拉,跟草一样,不爱吃,她说:“不认识,但是感觉邵总人挺柔和的。”   郑伊伊打开了点话匣子:“邵总性格开朗些嘛,至于咱们另外一个老板,你早上看见没?”   “看见了。”   “那位就是个笑面虎,”郑伊伊笑,“不过你放心,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老板,不然我也不会一直跟着干。我们待遇一直不错,各种考勤制度都还蛮合理的。就是公司现在规模还没做起来,很多业务都是老板自己跑的。”   安平发现了,王培清确实很忙。早上两人在公司门口撞上,他在讲电话,看了她一眼又走开了。   “嗯,不过我也非专业出身,没有经验,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好处。”   安平又向她讨教了几个刚才没明白的问题,一顿饭算是和气结束了。   王培清晚上又打电话给安平,问:“你六点那会怎么不接电话?”   “在跟郑姐吃饭啊。”安平抱着电脑看资料。   “吃饭影响你接电话了?”   安平将资料分类整理了一下,困得打哈欠:“不影响,您有什么工作要交代吗?”   她也不直接归他管,先是郑姐,郑姐上面是邵纪。公司的事梁璟只管研发,王培清主要管市场,销售部和下面的一些杂活一般都是邵纪管。就像郑伊伊说的,其实才起步。   王培清在夜跑:“今天不运动了?”   “嗯,”安平趴倒在床上,“看了会书又看了下资料,有点困了。”   “跟你之前那份工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王培清跑完步在回去的路上。   安平想了下说:“虽然都是跟人打交道的活,但是一个是服务,一个是博弈,我可能心理上需要调整一下。”   “尽快调整吧。”王培清倒不像郑伊伊那么柔和了。   安平趴在床上忽然笑了,她说:“谢谢你,王培清。”   “知恩图报,你这点我还是蛮欣赏的。”王培清在爬楼梯,喘着气,“我再给你一个建议好吗?”   “洗耳恭听。”安平甚至从床上坐起来了。   王培清开了门进屋,打包好的东西在地上满满当当,他房子已经找好了,得尽快搬过去,小姨要搬去深圳投奔表姐。   “学一门外语,基于公司发展的需要考虑,也基于对你那个小目标完成的需要。”   “英语吗?”   王培清不厚道地笑了:“你想学吗?”   安平觉得很为难:“我觉得我上辈子可能是个印第安人,我六级也考过了,但是之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有留学生问我饭卡怎么充,半天也没给人家讲明白。实习选酒店的时候要面试英语,也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我之前也接触过其他语言,发音至少没有很吃力。”   王培清似是看见她说话的神态了,他喝了口水,笑:“不学英语,学西班牙语。”   “为什么是西班牙语?”安平问他。   王培清解释:“公司一直在拉美有市场,国外市场跟国内市场还是有区别的,你有机会可以过去那边看看。”   他纠结过,要是她以后真去了,见面又是问题。哎,算了,猴年马月的事,一个大男人优柔寡断的。   况且,在工作这一块,要做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她自己的主动性,他不能在里面搅和太多。   安平来了精神:“会赚的更多吧?”   王培清无语:“你别忘了,我是你老板,你给老板都不画饼,你脑子积水了?”   安平嘀咕:“现在下班时间啊!”   “我要洗澡,挂了。”王培清觉得自己也得硬气一回,不能一直让她牵着鼻子走。   结果,安平说:“你稍微等会,先别。”   “干嘛?”   “你有没有学西班牙语的老师,介绍一个给我,我自学肯定不行。”安平这会语调温温柔柔的,挠得他胸口痒。   “等会洗完澡给你发。”   电话挂了,安平心里腹诽,变态。谁打电话会一个劲的给人说要洗澡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等会就要脱光了。   呵,洗澡,菜鸡们的小把戏。   但她怎么忽然有点睡不着呢?闭上眼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地冒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翻到瑜伽垫上,打开 keep,做操。   呼~好险。   第二天在电梯里撞上王培清,安平笑着跟他打招呼:“早,老板。”   他插兜站边上看她,上班的点,电梯里人也多,他微微点了点头:“早。”   早上邵纪开了早会,到年底了,各种回款的事很多。再一个,新招来了一个销售经理,在会上亮了个相,跟郑伊伊都是经理级的,还带了个助理销售过来,一个看着刚毕业不久的男生,打扮时髦,精神气十足。   一个叫张诚,一个叫路嘉。   会后大家都回自己位置上做事,张诚在会议室跟王培清和邵纪聊天,是个自信光芒万丈的人。安平位置离会议室不远,听见了一点,又是政策天气,又是时兴的互联网医疗,各种营销名词信手拈来,跟郑伊伊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连带着办公室的空气都跳跃了几分。   一会郑伊伊给她一份资料,让等王培清那边结束了交给他,她有事出去。   安平等到会议室没声音了,又过了几分钟才起来,去敲王培清办公室的门。   “进。”   安平第一次进来,没什么特别的,他好像真的很少在装饰上花心思,怎么简约怎么来,她把资料递给他:“郑姐让交给您的。”   王培清抬头看她,把电脑桌前的东西推开一点。但是不巧,他还没开口,刚接过东西,电话又响起来,看了眼电话,又看了眼安平,接起来。   应该是广告公司的,他又一丝不苟:“表达场景有问题,我们卖客户的不光是仪器,还是愿景。”   安平想转身出去,王培清眼神示意她别走。   等那通电话结束了,安平问他:“还有事吗?”   王培清想笑她现在的一本正经,掩唇:“听领导讲电话,也算是一种手段。”   “我是觉得偷听领导讲电话不礼貌。”安平理解他的意思。   王培清站起来,看她:“礼貌不是这么用的。”   安平觉得公司的氛围确实和旅行社不一样,她应该也如郑伊伊所讲,要走好长时间的路。   迎来旧年的最后一个月,下雪了。   安平忙得没有再跟王培清纠缠到底要不要一起吃饭的问题,这次不是他出差了,而是她。跑了一个展会,两个讲座,中旬又做了一场给代理商的培训,算是完美收官。   她发现“仓储”真是个好习惯,把知识和技能存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她大学的时候考了计算机二级证,学的 office,高分通过。又自学了点 Adobe 的全家桶,再加上之前当导游时训练出来的演讲技能,还有邹喻给她的那本书,都提供了很好的方法。但她也意识到,相较于王培清和邹喻来说,她的发展是缓慢的,她安慰自己呈上升趋势就好。   下旬,总算破蛋,她自己签单了,等到来年就能拿到第一笔奖金。   她有点兴奋,发消息给王培清:“我签了第一单。”   正好是周五的晚上,王培清和邵纪下午就飞西安了,去看看西安的研发中心,顺便跟梁璟沟通产品型号分类的事。   从飞机上空看到辽阔的平原变成西北起伏的褶皱,王培清觉得心里很是畅快。不似之前从杜塞尔多夫往南半球的那趟飞机,真是到处阴雨缠绵,让他觉得很没意思。   他在酒店大厅里抠手机,给安平回消息:“恭喜,你请我吃饭。”   安平把手机扔一边,不说话了。   王培清又发过去一条:“奖金发下来也要两万,请我吃顿饭才能花几个钱,不乐意?”   还是没回,他皱眉:“那吃个便宜的,一碗面,什么都不加?”   邵纪过来叫他:“你嘴角收收吧,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王培清拇指和食指捏捏下颌,瞪他。   他周六下午早邵纪一步飞回来,安平在小区门口看见他没好气地问:“你就这么执着于让我请你吃饭?”   昨天夜里下雪了,到了傍晚温度很低,雪不够大,路面上的早就消完了,只有绿化的矮树上还残存着一些,滴答滴答。   他就站在那儿,天色昏沉沉的,他笑了下,又舔了下唇:“我这是讨回我应得的。”   “吃吧,吃吧。”安平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朝他走过去。   说话就说话,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真讨厌。   吃了饭,王培清揪住安平,问她:“看电影不,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   正好楼上就是影城,安平想了下:“看吧!”   她其实有点心不在焉,昨天去钱同元家里给彤彤送之前答应她的玩具,裴江南恰好也在,她把之前他两结婚时安平送给她的一个真皮钱包还回来了。   算了,安平不想了,她自己用吧!   还有就是昨天安秦打电话跟她说安宗荣的病情扩散了,情况不太好。看她要不要乘着机会去看看。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看还是不看?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挑电影的时候安平提醒王培清:“你挑个通俗点的,我能看懂的。”   “叶问?”王培清问。   安平拳头捏得咯吱响,心里骂,你请姑娘看武打片,孤独终老吧!   “好啊!”她笑眯眯的。   结果就是王培清原本想着看电影的时候两个人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对方身边,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接着就是~   他想到大一冬天那个傍晚,燥热,衣服总觉有点紧,影院的空间也很闷。但安平完全投入,尤其到打戏的时候,她正襟危坐,两手握拳暗暗鼓劲,看那状态恨不能自己钻进去。   王培清头疼。   从电影院出来后,她嘴里还喋喋不休在说刚才的电影,还用粤语给他还原了一两句台词。   他只能笑。   从商场的大楼里出来,扑面而来的雪花,雪真的很爱在晚上下,安平眉眼弯弯用手抓了把,对他说:“王培清,下雪了。”   他觉得气温不对,心脏被她抓住了。   年末,还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安宗荣走了,另一件是来了一场疫病。 第49章 chapter49 .温柔的讽刺   这年的新历新年是以一种很独特的方式度过的。   再一次一起回到宜阳,不是因为团聚,也不是因为谁的婚礼,而是年仅 49 岁的安宗荣胃癌扩散,没了。   安平接到电话的时候心尖被狠狠揪了一下,但很快那抹疼就变成了释然和对生命无常的感慨。比起他们的挣扎,安宗荣短暂的一辈子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   除了没把自己的精子射到墙上,而是射到了女人的肚子里造出了安秦安平兄妹两,他几乎没负担的活着。而当他发现这一切令他厌烦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的抽身了,跟一个拥有艺术家气质的女人互相收容。活得不像一个中国人。   出殡仪式很早,早上七点。   他们是连夜过来的,安秦从北京过来顺道把安平带上了。下到宜阳后已经是凌晨三点,他就近在殡仪馆附近定了间钟点房,让安平上去睡会。   但是她一丝困意没有,跟他一起待在车里。   一月份北方正是极寒的时候,外面的空气都要结冰了,黑夜泛着冷寂。安秦车没熄火,但安平觉得她两条腿上像泼了一层凉水般,僵硬,冰冷。   安秦降了驾驶位那边的窗户在抽烟,墨蓝的夜被那点火光撕开,丑陋的面目。这样的属于兄妹两的阒寂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安平想起一段小时候她总跟在安秦屁股后面的时光,他们的天真就是被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迅速杀死的。   好久之后回想起高三那个寒假,安秦从北京回来两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无视月亮的那场谈话,安平总觉他像个战败的士兵,之后便以一种很快的方式堕落为了庸人。   他们很少联系,总是马兰娟找不到他了,又或者要寄什么东西给他,就来找安平。   他手指弹了下烟灰,斜靠在座椅上,眼睛眯着,那真是一张平民公子的脸,不过分瘦削,青白的眼皮,随意垂顺的头发,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飘零,他白日里不这样,是更市侩和邪肆的。   “我给他出钱买了个骨灰盒。”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安平吸了口气,冷笑着问:“那你给妈买了什么?”   安秦睁开眼看她,笑了。他的笑带着一种似真似假的困惑和对妹妹无理取闹的无可奈何,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想跟安平说这些事,不过是说来打发时间。   “妈需要什么我就给她买什么。”   安平转头不看他了:“妈需要的是你多看看她,是你把她带去北京看看你的房子,看看你工作的环境。而不是你跑到那个人的床榻前看他断气的。”   安秦把已经烧到手指的烟蒂摁灭在扶手上的烟灰盒里,姿态随意:“他最后要咽气的时候把身边那个小护士认成你了,说要带你去骑大马。”   安平掩面,摇头:“放他的狗屁,哥,他是个骗子,你太容易被他骗了。”   安秦又靠回窗边,一会他笑说:“十七八岁的时候想改造世界,后面发现只能顺着世界的规矩走,可能到了三十多四十岁就变成跟妈一样的,慌张抱怨。”   马兰娟对安秦的爱是:儿子你要开开心心的,但是钱也别乱花。你要痛快,但是你又不能很痛快,不然就跟你爸一样了,真是折磨人。   “我最早发现他跟老师的事,太气了,气到简直想犯罪。”对他来说,那是榜样,“是他把我我领上这条路的,我要否定他,否定他的一切都太难,你不懂小时候他挥毫作画带给我的影响。”   他从此无法真诚,只觉虚伪才是成人的真相。   安平盯着他:“我只知道我初升高的时候要六千的择校费,他本该担负这个责任的,但是他逃走了。你的集训费,写生的各种费用,他没有掏过一分。”   “他给过我一些画。”   “很值钱?这就被收买了,”安平觉得她不够冷静,但她的愤怒确实无法就被一场死亡给掩盖,她的情绪纠葛在一起,胸口憋着一口冷气,“你确实现实,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谴责他让你无法接纳你自己,你就顺理成章的遗忘他的不负责。”   安秦左手撑着侧脸看安平发泄:“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你的愤怒只能让你多费点唾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又是这一套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令人讨厌的逻辑,一整套他已经熟稔掌握又无比自洽的逻辑。   安平从他手里抽掉他刚从烟盒里面敲出来的一支烟,眉头紧锁:“安秦,你是试图教会我什么吗?”她摇头,“不要,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自己会去看,因为你们都是骗子。”   惯会制造幻象,让你看见他想让你看见的。明明做的是蝇营狗苟的事,嘴上却要说爱和大义,还要把一部明显带有时代印痕的成就,用嘴布道,谱写成个人传奇。   真迷眼,也真自以为是。   说完她将那支烟扔到他怀里,推门下车了,凌晨五点,天依旧是黢黑的,没有一丝要亮的迹象。   安平接了个电话,钱同元打过来的,她接起后他问在哪个位置,她大致说了下。   一会,从主街的位置正向驶过来两辆车,都往她站的这个方向来,近光灯刺眼,看不清车身。殡仪馆已经亮了灯,人为制造的光明把这一小块地方给烘亮了点。   等到了近处,两车先后进来,灯光不再直直照着安平了,她才看清,一辆是林东行的,一辆是王培清的。   车停稳之后,车上的人都下来了。齐齐四个人,先是钱同元和林东行,然后是邹喻和王培清。   安平真想仰天大笑,里面这人可太有能耐了,把这么一撮人居然给凑到一起了。一群被单一价值观划分的明明白白的人。   各自都扫了眼,互相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安秦也从车上下来了,那支烟他已经又燃上了,夹在手上,又吸了口,烟尾的烟丝立马亮了起来,火光印在他脸上,缓慢的跳跃。   抬眸看见这一群人,他慢悠悠走过来一一招呼,嘴里叼着剩下的半截烟两只手去摸裤子口袋,从里面摸出烟盒。   他挨个递过去,钱同元对安秦的态度一直都是,知道他渣也觉得他厉害,所以这会跟邻家小弟弟似的,接了烟还说:“谢谢哥,你这什么烟,太好我怕我抽不惯。”   “抽不惯干嚼。”安秦乜斜他一眼。   钱同元那张脸笑得跟被拖鞋碾过似的,安平心里骂他。   “你来干嘛?”她尽量语气平和。   钱同元搓了下脸,让自己清醒了些:“我想着安叔怎么着也是你爸爸,我们过来烧个香。”   安平觉得他脑子里面的肌肉含量可能又增加了:“呵,我跟他的关系你觉着到需要我朋友来吊唁的地步了吗?”   “人都死了。”钱同元拍了下她肩膀,“你就别计较了。”   安平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就是莫名别扭。   安秦的烟盒轮到了林东行这边,他恭恭敬敬地接了,又道了谢。他为数不多见过两次安秦,一次是他跟安平去北京玩,安秦请他们吃了饭,后一次是两人订婚,双方家长见面的时候见过一次。   他意见很少,几乎没怎么讲话。只是在订婚宴快要散了的时候,他说了句:“我妹妹配你绰绰有余,珍惜她。”   但是他没做到,所以看见安秦有点心虚。   他用了跟钱同元一样的话来安慰安平,安平觉得站她面前这两个相识这么久的男人,一个蠢笨到根本看不到这些细密的情感伤痛一直以来就像塞在蚌壳里的砂砾,磨着她。俗透顶了,钱同元是一种褒义的俗。另外一个呢,就待在安全线内,不敢迈出。   林东行察觉到了安平的情绪,他又说:“我是想着你在这儿,过来陪陪你。”   安平不信任地摆摆头:“谢谢你大老远过来。”   安秦的烟盒轮到王培清的时候,他拿手挡了挡,谦恭礼貌的:“谢谢,烟我没抽。”   安秦瞧了他一眼将烟收进了兜里,邹喻没等他视线投在她身上就背过了身。他依旧温柔地浅笑着,但安平分明觉得那笑不对劲。   一种温柔的讽刺。   她不管安秦和邹喻了,盯着王培清,立时问他:“你呢?你也是来参加我爸葬礼的?”她觉得自己快要炸掉了。   王培清没动,就站在原地看她,车灯的光晕把她的身体虚化了,但情绪和内里那点焦躁却又十分夺目的暴露出来。   他感觉她那语气和眼神像是要把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划在自己的银河之外,他觉得自己有点疼,是对她的心疼。他不太了解安平的家事,但多多少少听邹喻说起过一些。   他摇摇头,坚定道:“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他明显感觉到安平心里因为这事被挑出来的刺慢慢软化了,她低喃:“你最好是。”   王培清看她低垂着眼眸说这句话,瞬间觉得身心舒畅,她那句话按照他的理解就是:好了,算你聪明,你是我的人了。   他有幸被归到了她的阵营里。   殡仪馆门口陆续来人的时候,天光渐亮。邹喻的妈妈来了,这样的场合,各人心里都有点自己的情绪。   安平已经看不清她自己的心境了,她也给马兰娟打了电话。一个让她在愚蠢又俗套的男人出轨女人哭泣的故事里挣扎的男人没了,安平希望她是快意的,但是听她说话的情绪,依旧带着一丝哀伤。   出殡仪式结束,大家都原路返回。   林东行让安平坐他车走,安秦就可以直接回北京,安平拒绝了,所以他那辆车上还是他和钱同元。   安秦神闲气定地看着剩下的三个人,邹喻避开他视线,看着王培清:“我怎么来的怎么回。”   她拉开王培清车的后车门,坐上去,才去看了眼安秦,是挑衅。   安平觉得脑壳疼,对安秦说:“你车里有烟味,我坐他车走,”她指了指王培清,问,“你直接回北京还是?”   安秦用手抻了下脖子:“去你那转转。” 第50章 chapter50 .希望我们都好   阴天,天将亮的时候又开始飘了点细细密密的雪丝,天空是铁青色的,车厢内的空气全是空调热风的味道。   安平觉得她很想呕吐,但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拿手捂了下嘴角,王培清看见她动作,递过来一张纸。他的手指温度很舒服,触碰到的时候给她传递了一点力量。   她擦拭掉眼角滑出来一滴泪,心里已经彻底舒坦了。   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途不停也没关系,王培清还是在经过服务区的时候把车开进去了。   邹喻看着他关心安平的那副模样,别开眼:“我不想当电灯泡的,但你们两也忍着吧,这一个半小时应该也不影响你两什么。”   安平和王培清对上眼,谁都没解释。   王培清下车去买水了,安平回头看她:“定了没?去香港还是去纽约?”   安秦的车也停进来了,就停在她们边上,邹喻看见他没有任何要看向这边的动作,她怔楞两秒说:“去纽约。”   安平觉得天又亮了不少,她感慨:“那你会不会赚更多的钱,我就追不上你了。”   邹喻视线望向另一边:“但你也有我无法拥有的东西。”   “什么?”安平问完,看见王培清从服务区的超市出来,远天在他身后,白茫茫一片,他朝这边迈步过来。   邹喻声音很低:“你有确定的爱。”   安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王培清已经上车了,带进来一股寒气。他把手里的水给安平和邹喻一人一个,都是温的。   他问:“还难受吗?”   安平摇摇头,认真看他脸,脑袋琢磨着邹喻说的那几个字“确定的爱”,她的理智已经告诉她没有什么确定的爱,但是感受到她视线的王培清又抬眸来看她,眼睛睁大一点看她,又肆无忌惮的笑了下。   一段同龄人之间的,不用猜忌的,彼此能看见对方的爱,安平想,她就是抓住他又能怎么样呢?   她冲王培清笑笑:“真没事,我好着呢!”   她喝了口水,想下车透透气,邹喻也要下去,王培清便留在车上了。   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雪沫,被风卷得到处都是,安平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像一只大号企鹅。邹喻有点心不在焉。   安平呼了一口冷气,又吐出来,眼前一团雾气,她说:“你最应该开心的,你心理上的那点障碍现在没有了,不管你怎么选你都是自由的。”   邹喻仰起脸,淋了点雪:“我已经决定要去美国了,陪我妈过个年就走。”   “那我祝你在美国一切都好,去了也多给我打打电话。”   “你这人真奇怪,”邹喻自顾自地说,“你好像一直都挺随心所欲的,对自己想要什么很清楚。我不是,安平,我没你自由。”   “你马上就要自由了。”斗嘴归斗嘴,安平希望她好。   “我觉得我一直活在一个罩子里,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我不能朝别人倾诉我的那些事,而非要找你。”邹喻说,“因为别人一听就会觉得我恋爱脑,就觉得这个女孩真蠢,一上来就会教训,我受不了这种上帝视角的指摘。”   安平大抵是能明白她的意思的,旁观者的清醒其实多数时候也是一种愿景式的自嗨:“我无法切身体会你的感受,也不能理解你对安秦的爱。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完美是另一种虐杀,要求你清醒独立,不能迷茫不能在感情里摇摆;你要往上爬,但是不能用手腕;要做个好妈妈,又不能失去自我。要么是纯洁的傻子,要么就是蛊惑人的妖精。”   邹喻觉得安平的魅力大概就是她不会总将一件事情的目光局限在男女关系上,男情女爱只是她探寻一切的一级台阶,她应该也学学她这点品格的。   “你真的让人挺羡慕的。”她抹掉额前凉丝丝的雪。   安平觉得两个人年纪不大也不小了,在这说这么矫情的话,还不如之前那样互怼来的痛快。但是邹喻身上的公主气在淡去,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件好事。   “羡慕我什么?”安平笑,“学历没你漂亮,工资没你高。”   “羡慕你能说放弃就放弃。”   安平看她一眼:“可这些都是有代价的,邹喻,你有没有想过,我敢放弃,是因为我能放弃的就只有感情,我要是因为一个人不爱我就要放弃工作,就要精神不振,我首先面临的就是生存问题,我会付不起房租,我会吃不起饭,我就没法在这个城市里生活。”   这一切都是被动的。   “而你,太害怕失去了,对吗?”安平在天地同色的这个瞬间看着她,“你一直都是很优秀的,看得出来你妈妈也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养的。你的一切太过顺风顺水了,我没有否认你的努力,所以你觉得只要你够爱安秦,安秦也应该回报同样的爱才合适。他打破了你的这种完美,所以你不甘,愤怒。我觉得他看穿你了,所以一直都在逗你,让你觉得你有希望得到他,但是又不会让你得到。”   邹喻苦笑:“一厢情愿的自恋对吧。我也没有放下身段去追过他,总觉得我很优秀,比起他之前的女朋友都要好,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不选我是他的损失。”   安平知道就算她们如此推心置腹谈完,接下来的路依然会谨慎的踩进某个坑里,而她们需要的是力量,从坑里爬出来的力量:“这个世上大部分的男人都只会把女人的优秀当成他个人征服的勋章,至于你优秀在哪里他不太想看见的,他只会觉得带出去有面。更甚着,他希望你的表层是优秀的、独立的,内里是封建的、保守的。”   邹喻叹了口气:“我有时候觉得很奇怪,明明也读了很多的书,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人,也窥见了一丁点世界的辽阔,可是到头来在爱这件事上,还是把自己放在等待被爱的客体位置上,所以这一次我必须走出去,不管能不能找到我想要的。”   安平为她欣慰:“我长到一定年纪之后就开始不由自主的观察我妈的状态,以前觉得我决不像她。但后来发现我们必不可免的沾了一样的风气,不过是我有机会去戳穿那些局限,但她没有。”   安秦的形容是准确的,马兰娟就是“慌张”的,她也看到了这点,但是不愿意在作为男性的安秦面前承认,她存着要拯救她的雄心。   两个人齐齐望着远处的天,邹喻说:“所以已经足够幸运了。”   “对啊,”安平笑她,“尤其是你,真心希望你在美国一切都好。当然别忘了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礼物,最好是值钱点的。”   邹喻往她肩上撞了下:“贪财怕死,叫你安葛朗台好了。”   安平乐得被她调侃,推搡她一下:“我们要不要来个拥抱,都一起睡过一张床了。但好像还没抱过。”   邹喻抱胸跳出一步远:“你原来还是个变态。”   但很快她又张开手臂,两人在冰天雪地的服务站,完成了一次对自我的和解。而这样的和解对她们来说需要一次又一次,而次次都需要拨开眼前的迷雾和自我内心的疮疤。   “希望我们都好。”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安平感觉很像跟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酣畅淋漓的聊天玩乐之后散场的感觉,这样的聊天不会产生任何实际价值,但会让她们心里的困顿和彳亍都比之前更有迹可循。也会让她们更坚定地走向属于自己的现实。   安秦在车头的位置站着,目光在她两身上扫了眼,安平转头问邹喻:“我们一起回车里,还是我先回?”   邹喻抬眸看了眼安秦,对她说:“你先回吧!”   安平点头,就要走。邹喻又说:“不用等我了,你们两先走。”   从服务站驶出去的时候,安秦侧眸看了眼邹喻,漫不经心的:“你躲我干嘛?”   邹喻目光一直停在车前方,不去看他。她很多时候都觉得安秦朴素迷离的,看不透,决定要抽身了,才好像看清了一点他的面目。   他也想要确定的爱吧,但是他不配。   “因为我没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我没法干脆利落的忘了你,所以我只能不见你,而且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安秦有瞬间的愣神,但是很快恢复如常:“怕什么,我又不会留你。”   她以为她会哭,但是情绪已经在经年累月的磋磨中变得干瘪了。也许她对安秦早就不爱了,只是习惯和没得到的不甘在作祟,现在她有种轻盈的感觉。   邹喻侧身看他:“好啊,谢谢你手下留情。”   邹喻不在车上,王培清没什么顾忌了,大大方方盯着安平看,安平实在受不了,伸手将他脸推过去:“你看我干嘛,你看路啊。”   “车还没开呢!”   “恶心死了,”安平白眼,“你说话语气能不能正常点?”   王培清斜她一眼:“你们两姑娘还在那搂搂抱抱呢?我看你一眼怎么了?”   安平想锤他:“抱邹喻怎么了?我想抱谁就抱谁,你管得着。”   王培清觉得委屈:“早上你明明对我跟对他们就不一样,年纪轻轻就健忘。”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自作多情?”说完,安平转头看窗外。   王培清被她刺激了,一把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他感觉自己激动的要发抖:“你看着我。”   安平脸烧:“我不看,你又不是人民币,我干嘛要看你。”   王培清把她拉过来一点:“你别岔开话题,你还喜欢我吗?”   安平挣开被王培清握着的手,揉了揉,瞪他:“你管我喜欢不喜欢你,你是个乌龟吗?连表白的时候都要给自己安个保护壳,那你就待在你的壳里吧!”   空气凝滞了几秒,王培清闷闷:“你就只对我这么凶。”   安平当真觉得他这会碍眼:“我对你凶,是因为你让人火大。”   “我......”   “你......”安平没耐心了,“抓紧走吧!”   王培清觉得他一遇到安平就噗嗤噗嗤的,但他就喜欢她这劲劲的样子,他刚才被甩开的手伸过去捏住她脸,将人转过来,看着她眼睛:“你先别说话,我说。”   安平被他的眼神钉住了,点头都忘了。   王培清捏住她下巴的手指摇了摇:“我喜欢你,想和你重新在一块。”   安平看着他的耳朵一点一点,越来越红,她睁大眼睛笑:“没听见。”   王培清被她弄得又急又气,捏着她嘴巴就在她唇上轻咬了下:“现在听见了没?”   安平推开他,装模作样指指前面:“你先开车。”   王培清看她,问得恳切:“你呢?”   “我会考虑,请你先开车。”   请你?王培清想一把将她薅过来搓两把,逮着他欺负是吧?他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心想算你狠。   一行人回来省城的时候将将十一点,原本是安秦要跟着安平去她房里看看,坐一会。后面的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全都跟了过来。   安平无奈又给陈妹婷打了个电话,提前说了下,元旦她仍然在医院值班。   花园小区的楼道不宽,又住的多是单位退休的老人。楼道里塞得东西也很多,加上她有七个人,楼梯上好一阵脚步声,对面邻居的仓鼠、猫和鸽子看到这阵仗都吓了一跳。   安平开了门,把他们一个个都放进去,又关上门。   安秦本身比他们都长两岁,他自己过去到窗户边把帘子拉开,坐到沙发最里侧去了。钱同元来过,但几次都是在门口,姑娘们合租,他进来也不好。   这会这看看,那看看。安平把陈妹婷的房门先关上了,厉声道:“不准抽烟。”   她说这话的时候安秦正好拿了一根烟出来,烟盒扔到茶几上,让剩下的三个人自己拿。   钱同元刚从烟盒里抽出来的烟又悻悻地放回去,他吐槽:“你稍微收收你脾气,你这样谁敢娶?”   安平不理他,烧水:“自然有人敢。”   安秦看着这一屋子人,觉得年轻真有意思,他问一站一坐的两人:“你们谁敢?” 第51章 chapter51 .自信又疯癫   “算了,”安秦偏头看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林东行,“安平小的时候也很倔,谁要是不跟她好了,她记仇得很,决不回头再跟人玩。”   林东行知道安秦什么意思,他没法反驳,抬眼去看王培清,他不也是过去式吗?   王培清站着,脸皮已经装兜里了:“我是比较喜欢有个性点的女生。”   钱同元在洗杯子,闻言腹诽:“听你们说话真费劲,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帅哥,你也要追我们安安?”他两只手里各提着三个杯子,手指上还在滴水,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王培清觉得他这会很像动物园里的猴,安秦和钱同元就像站在看台上扔香蕉的游客,香蕉扔到哪里,他跑到哪里:“王培清,之前见过的,高三的时候,我还记着你。”   钱同元实在想不起来:“有这回事?你是不是隔壁一中的?”   “嗯。”   安平用纸把他滴的到处都是的水擦了下:“钱同元,你操心你自己吧!”   安秦因为王培清刚才的话,认真打量起他来,他问:“你们之前就认识?”   王培清去看安平,安平适时打住安秦的话题:“午饭去外面吃吧,我这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   安秦不说话,还是看王培清,让王培清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大忌。   “看也看过了,喝点水我去餐厅招待你们。”本来葬礼结束后就有宴席,但是几个人都无心待在那,就都直接回来了。   王培清有意往安平身边靠:“你哥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大家都出门了,安平落在后面锁门的时候他偷偷问。   安平一本正经:“他知道你一个秘密。”   “啊?”   “你好好想想看要不要坦白。”安平扔下一句话,噔噔下了楼梯。   王培清看见一只小仓鼠抱着一颗瓜子在啃,后面的木屑里还堆着几颗。他一头雾水,跟着下楼。   元旦的气氛街上还是很浓郁,安平就近挑了家档次中上的餐厅请他们吃饭,几个人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饮食习惯也差不多。   一顿饭,安平就和邹喻聊了一些。剩下的几位,就钱同元在活跃气氛,安秦一直在审视对面的王培清。王培清要是察觉不到不对劲,那他这么多年也白混了。   还是安秦先发制人,吃差不多的时候两人都起身去结账。   王培清打开手机的付款码,递给服务员,对安秦说:“还是我来。”   安秦直接问他:“你跟安平谈过?”   安秦本身就比他要高一点,这会压迫感十足,王培清真想跟他解释:我不是渣男。免得安秦用那种眼神看他。   他点头:“嗯,谈过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   安秦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更凌厉,王培清不明就里,但他也自觉坦荡,刚要回答,安平过来,堵住他话头:“说了我请客。”   安秦看也不看两人,出去了。   王培清拧眉,盯着她看:“你不会讲是我甩了你,你哥才对我意见这么大吧!”   安平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事:“你别自己猜好吧,我才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他对你有意见,是因为其他事,我会跟你说的。”   王培清盯着她,想要看穿她。其实他很不喜欢这样跟她的发小还有前任坐在一起的饭局,他觉得感情是私密且唯一的,当心意确定的时候,其他人就该出局了。但是每一次她都让他陷入这样的局面浪费时间,吊着心情,也不知道是她有意为之,还是依旧在摇摆。   “我等着你解释。”   安平心里也憋着气,再看着王培清只留下的一个背影,在前台的灯箱打出的光里摇曳,心里想的是有一天总要把你这硬骨头全给你掰断了。   她讨厌他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一丁点的傲慢。   原本安平想着吃完饭,大家就各回各家,至于她,下午好好睡一觉,明天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挣钱。   但是钱同元不知道脑子抽什么筋,提议:“今天大家正好都休息,一起打场球呗?我好久都没有打过了。”   安秦这次真是跟疯了一样,什么热闹都凑。   他点了头,林东行也跃跃欲试。王培清原来已经开始对男生间的这种“争风吃醋”不屑了,但他今天受了刺激,应下:“好啊,天天坐办公室,手都生了。”   如果他们是单纯一起打场球,安平很支持,但是显然不是,她讨厌男人这样的行为,皱眉:“好,那你们去打。我送邹喻去车站,然后回家补觉。”   钱同元脑子没有拐弯的,叫她:“别啊,你两也一起去呗。这美女不也在北京吗,正好哥你走的时候你们一起回。”   安秦不说话,等邹喻和安平做决定。   王培清站他们当中,安平就莫名觉得他孤零零的,她一时心软:“要去就抓紧走。”   林东行又喊了自己的几个球友过来,都是学校的体育老师,或者他大学体院的同学。陈妹婷闻声,也过来。   安平坐在观众席上,打不起精神。王培清给她推荐的西语老师是个在委内瑞拉的华侨,安平已经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她掏出手机说西语,冲邹喻炫耀。   邹喻笑她:“你学语言学的跟个渣男一样,学一个抛弃一个。”   安平懒得跟她说了,用软件背单词。   陈妹婷只见过钱同元和林东行,她一个南方妹子独自在北方生活,性格内向,社交圈很小,所以这会有点兴奋,看着篮球场中心的男的认人。   室内的篮球场,有灯光,显得人更白了些。   陈妹婷问:“哪个是你哥呀?”   安平随手一指:“脸最白,看着最阴的那个。”   陈妹婷手指绕了一圈,指到安秦:“是他吗?”   “嗯,”安平抬眸扫了眼,他们已经分成两队了,“是他。”   陈妹婷又问:“哪个是王培清?”   安平嘴角抽笑了下:“你就看哪个脸最臭,一脸我就这样,你爱咋咋地的那个,八成就是他。再加一点,”他脖子很性感,算了,安平忍住没说,“一脸假正经。”   “那个?”陈妹婷指了指王培清。   安平去看他,他正蹲地上调整鞋带,脸色不大好看。   “嗯。”安平点头。   陈妹婷点评:“你哥哥最邪,王培清气质我觉得最好,钱教练感觉又阳光又笨的,林老师最正气。不过,我喜欢斯文一点的,最好戴着眼镜,微胖就最好了。”   邹喻说让她到商业中心的写字楼底下去捡。   陈妹婷摆摆手:“我不敢搭讪。”   场上已经开始了,篮球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安平第一次见王培清打球,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往他那里看,单词半天也才背到第三个。   邹喻看得认真:“王培清好样的,加油!”   他进了一颗球,篮板还在晃动,他跳起来的时候衣角带起来一点,头发也在空气里跳动,没了平常在公司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更有锋芒。   安平捂了捂耳朵,转头看邹喻,控诉:“你声音太大了。”   邹喻才不管她:“你不喊,你还不允许别人喊。”   “你们都疯了。”安平觉得自己也疯了,她有点坐不住了。   可等她听不见篮球的声音反应过来再去看的时候,球场上一片混乱。陈妹婷叫唤了一声,说:“他们好像撞到了。”   安平心拧成了一团麻花,她从看台上跑下去。经过球场边缘往中心走的时候,看到王培清一个人在边上,他一只手撑着已经站起来了,看着没什么大碍。   他视线越过中心围着的人群,直直落在安平身上,眉心微皱,胸膛上下起伏,头发也乱了。他在等安平朝他走过去,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走到被几个人拥簇着的林东行身边去了。   他上篮,林东行是防守,肯定是较着劲的,但是谁也没出黑手,也都没躲避,力量撞到一块,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全身都是麻的,左手的尾指没有感觉。不,最难受的应该是心脏,供不上氧。   林东行流鼻血加上脚腕扭伤,当场倒地,看着状态不好。钱同元已经跑去开车,等他被扶走送去医院,安平再回头去找王培清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他就当真一点耐心都没有。   安平看见邹喻进来帮忙收衣服,问她:“王培清呢?看见他了没?”   邹喻指指门口:“去医院了。”   “他怎么了?”安平语气很急,心里很气。   邹喻表示:“我也不知道,问他,他说他脑子不正常要去看看。”   摔到脑袋可还了得,安平赶紧拿了手机出来给他打电话,几遍都没人接,第五通的时候终于接了,安平的耐心也确实已经耗尽,她压着火问:“你在哪儿?”   她听见了出租车里面广播的声音,于是又问:“伤到哪里了?去哪家医院?”   王培清想起她刚才的举动,心里火要窜出来了:“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说完,摁断了电话。   安平看着结束的通话页面,没了哄他的心思。被激得把持不住自己要来打球,现在伤了也不说,自己去幼稚吧!   她也火冒三丈。   把邹喻送去车站,中途接了钱同元的电话,说那边没大碍,就是运动员多少有旧伤,已经有点惯性受伤了,因为鼻梁撞到了,流了血,当场看着可怕。   安平没心情知道了,问他:“看见王培清了没?”   钱同元反应过来,还专门在医院扫了圈,才回:“没看见,我们来的是省医。”   安平泄气,只好跟陈妹婷回去了。安秦也直接开北京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一场热闹就这么散场了,葬礼上没涌出来的悲伤反倒这会瞬间将她扑倒。   安平待在房间里,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冬季天黑的早,又是阴天,五点,路上已经需要照明灯。   安平看着没一点动静的手机,真觉得王培清是个妖精,她倒在床上叹气捶床,一连串的动作下来,都出了几分汗。   王培清去了市一院,左手尾指骨折,打了固定,手被包的跟粽子一样,只有拇指和食指能动。   他打车回家,正好经过花园小区,他让师傅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抬眸看了眼亮着的窗户。   掏出手机给安平打电话,等了十几秒对面才接,出口就问:“干嘛?”   他手指涨得疼:“你在家,我还以为你去医院看病号了。”   安平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到窗户边,掀开帘子往下,就看见站在大门外面绿化带边上的王培清,还专门挑了个有路灯的地方站着,生怕人看不见他。   “你有事没事?”她在问他有没有受伤。   王培清理解错了,以为安平嫌他事多,咬牙切齿:“安平,你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关心我一下能怎样?”   安平隔着墨蓝的空气看他,叶子几乎脱落完了的树枝在寒风里摇摆腰肢,能听见晃动的声音。   她语气软了一点,脑子糊掉了问:“那你要不要上来喝水?”   王培清还是仰着头,他觉得这夜要被他的情绪撕烂了:“单纯喝水,还是你有别的意思?”   “看你喽,单纯喝水也行,想有点别的也行。” 第52章 chapter52 .猫和狗   她这话是无意识的挑逗,也是悬在他头上的剑,他抬头看着窗户边举着电话看向他的女人,等不了了。他立刻马上就要去把自己头和身体都献给她。   成熟男人的爱是即刻倾予,不单是欲望,也因为他懂了那么一点关于男孩和男人间的区别。   “等着。”王培清说了两个字,挂了电话。   安平看见他已经离开路灯下的光圈,疾步到铁门前,很快她已经看不见了。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陈妹婷还在浴室洗澡,不能带男人回来过夜这是两人一开始合租就定好的规矩,家里人、朋友来也要跟对方提前打招呼。   情急,安平赶紧套了件羽绒服,踩着拖鞋就往外走。   邻居的仓鼠吓得把食物藏起来,安平一步下两级台阶,下到五楼的时候跟正在往上的王培清对上,他胸膛微微起伏,晶亮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安平挪动脚步,想再下去到他边上,把人先带出去。   但是王培清动作比她快,他绕过楼梯的扶手,右腿撑在她脚边的台阶上,挡住她的去路,仰着脸看她。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盯着她看,安平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别开脸不去看他。王培清左手不方便,他用右手将安平拉低一点,要吻她。   安平察觉到他这个意图,情急之下,伸手挡住他嘴:“你能不能看看场合,楼道里要是有人上下,别人不尴尬嘛!”   关键他也太急色了,他的性格也不是会在公共场合这样的人。   一个吻也拒绝,王培清觉得安平就是在遛他,巴甫洛夫给他的狗还会为了强化刺激给些食物,他什么都没有。   他垂头,难过极了。   安平皱眉,刚想说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看见他手包成个粽子了,她想骂人,但是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唇就被堵住了。   王培清右手撑着楼梯的护栏,踮脚,吻上安平,这跟早上在服务站的那个吻不一样,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但是现在这个是更具侵略性的,昭告他就要这样,你既然敢放我上来,你就要承担后果。   一开始,安平被他糊弄了,他脸靠近的时候温热的呼吸拂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闭着眼睛,上眼睑的眼睫毛压下来,挑着她的心脏,跳的厉害。   十几秒,安平反应过来,手掌撑在他肩头,将人推开。王培清不满皱眉,安平不管,将他先从楼道里拉出去了。冬天,院子里很安静,安平将王培清拽到停车位边上的空地,拎起他左臂,问:“伤的重不重?”   “我还以为你看不见,不会问呢!”王培清将他手臂从安平手里抽出来,脸色郁郁。   安平觉得男人别别扭扭的实在太气人:“你活该,谁让你要去跟人斗球的,你知道他专业搞体育的,肯定不差,还要凑上去。”   王培清咬牙:“你就想跟我说这个?那你还是闭嘴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刚说什么?”安平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他。   王培清强调:“你别跟我提他。”   安平放他一马:“我现在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很不喜欢你今天这种行为。我跟他分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在一起,其他的关于我跟他之间的事,我不想跟你说,因为那是我自己的秘密,跟你没关系。”   王培清觉得安平太讨厌了,嘴上一套,行动上一套:“那你今天干嘛要去关心他,我也摔了,”就连安秦也看不惯他,今天打球的时候跟他绷着劲,就差把他直接揍一顿了,“你看不见?”   “我就不想如你意,你那会什么眼神,鄙夷的,好像我跟他站在一起就侮辱了你的眼睛。”安平如实阐述自己的感受。   王培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毕业回来那一趟,看见他们在一起他当时确实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但今天他知道更多是嫉妒:“我没有,如果你感受到了,那我道歉。”   安平觉得她的心此刻就像一块香煎牛排,又被抹上了一层生猪油,她往王培清跟前站了一点,冷风顺着脚脖子往上钻,她仰头看他,慢声细语:“他看起来伤的比较重,关心他是因为我跟他曾经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这跟男女没有关系。”   是同样的出生和成长路径,就像他和邹喻一样。是一种共命运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她不想知道林东行是否会跳出关着他的笼子,那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已经愈行愈远。   王培清刚才一直皱起的眉,松开一点,他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那你哥呢?为什么无缘无故讨厌我?”   安平垂眸,不想在这种被他逼问的状态下说这事,她拒绝回答:“你别再问了,我会自己跟你说的。”   “你在逃避问题。”   安平仰头看他,眸光沉了沉:“因为它让我很难受。”   王培清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安平看着是真的很难受,她一般真正难过的时候眼神会比较呆,眼眶中心有轻易察觉不到的水雾,即使院子里的灯光很暗,他也感受到了,于是不敢问了。   一会,她情绪恢复,说他的时候依旧斗志昂扬:“今天这么幼稚的事,王培清,我不想看见第二次。你跟他斗球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自己的动物性。我要再跟你在一起,只会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喜欢上你。你现在手也弄伤了,高兴了吧!”   王培清举起左手:“尾指骨折了,还挺疼的。”   “活该。”   “别说活该。”他抗议。   安平哼笑一下:“那我说啥,说你精明吗?躲都不会躲。”   “我打球又不比他差,我干嘛要躲。”   “呵,”安平觉得今天过的不是元旦,是六一,“我走了,你自己幼稚去吧!”   王培清觉得他一点也拿捏不了安平,以前是,现在也是。他左手的伤指是真的疼,那种疼很有节奏,一阵一阵边疼边膨胀,他伸手勾住安平的肩膀,半拥着她,下巴磨着她的头发:“我搬家了。”   “搬哪里了?”他不就是想让她问嘛,满足他。   王培清勾着安平的肩膀转了个方向,下巴指了指:“前面这栋高层。”   “你搬到这干嘛?”   “上班近啊。”   也是,确实离上班的地方近了,近了一公里都不到。   安平转过身,不由得又去看他受伤的手指,她低头轻轻摸了下,问:“现在疼不疼?”   “你别管它了,”王培清下巴跟着安平的脑袋移动,挨着她可太舒服了,“你跑下来是反悔了,不让我去你那?”   “我舍友在。”   “那你去我那?”他更大胆了,右手拨开安平的头发,掌心似有若无的磨着她的侧脸。   安平看他这样就来气,跟老家晚上跑出来趴在墙头呜呜发情的猫一样,她抬头看他,他低着头,唇和唇的距离很近了,她问:“去你那干嘛?”   王培清知道她是故意的,这一刻他不再是巴甫洛夫的狗,而是桑代克的猫。他知道安平不光不讨厌他,还很关心他,这不是爱是什么,他已经找到跑出笼子,吃到香喷喷的食物的机关了。   他一手摁住安平欲从他身边逃开的动作:“喝茶呗?”   “单纯喝茶?”安平脸快要贴到他的脖子了。   王培清点头又摇头:“看你 ,你想喝茶、喝咖啡,喝什么都可以,干点其他的也行。”   他以为安平会继续跟他打马虎眼,可她又变得很直白:“no,我不搞一夜情。”   “我也不搞。”他急忙解释。   安平耸肩看他:“so?”   王培清真的很想很想把她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下午天就晴了,明净的月亮就高悬在他两头顶,小区很安静,彼此这样依偎的状态本该是爱欲泛滥又失控的时刻,可她就是有本事将爱欲的河流冻成坚冰。   成,他偏要凿冰。   “求和。”他伸出那只还尚且健全的右手。又忽想起那年也是一样,邹喻走在前面,笑话她,她生气了,他把手伸出去给她,她拍了下,他后悔没有紧紧牵住她。   安平耳朵发烫,她拍了下他手:“你有病吧,追人的步骤一个都没有,想什么。”   “怎么没有,不是一直都在约你吃饭么?”王培清看她,“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不算。”   “怎么不算。”他着急,“哪有你这样的。”   安平看着他停顿了一会,指了指边上的小门:“侧门出去,可以直接到你那小区的西门。”   王培清瞬间理解她的意思了,转头想牵着她就往那边走,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左手还伤着,碰到安平身上,钻心的疼,他闷声叫唤了一下。   安平恨铁不成钢地走到他右边去了,但是她没让王培清牵她,理由是手放在外面会冷。   王培清搬过来几天了,他东西本来少,也归置的七七八八。安平扫了眼屋子,王培清乘她看的时候把温度调高了一点。   他自己住的时候温度一般十七八度就好了,太热有时候晚上处理工作的时候太容易犯困。   “你不脱外套?”王培清一边脱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问安平。   安平看他在那跟一件衣服作斗争,过去帮他扯住袖子。她说:“我一会就走。”   “对,明天要上班。”王培清自己帮她找理由。   安平却摇头:“跟上不上班没关系,要是真做点什么,你还能做到早上?况且这会才八点过一点。”   王培清觉得安平就是料准了他不敢对她怎样,所以疯狂在他色欲的神经上叫嚣,他把脱下的外套扔进脏衣篓,沉声道:“你别激我,我可一点都受不了刺激。”   生理上的刺激他真是一点也受不了。他觉得每次只有他们两在同一个封闭空间的时候他都很难捱。   安平不知怎么想的,又脱了外套,她黑色的羽绒服下面是一件浅灰色的半高领毛衣,脚上踩着棉拖。全身上下除了脸和手在外面,其他的地方被衣服包裹着,但是他眼神已经把她剥光了。   “你身上有味,今天出那么多汗,你还是先洗澡吧!”安平走到他面前,说,“你试试毛衣能不能自己脱下来。”   王培清忽然觉得有点羞愤,今天逞一时之快跟对方较劲,结果伤了手,生活受影响不说,工作肯定也要受影响,关键还要让安平跟着担心他。   他虽然享受她的关心,但是不想给她带来不便。   他自己用手指捏着往上拉,但是碰到手指,嘴角溢出“嘶嘶”声,安平皱眉接过他衣角:“蹲低点。”   “对不起。”王培清衣服被安平小心翼翼扯下来,但头发还是被带乱了,他眼神十分诚恳。   安平笑了下:“你也就这点好。”   但这点好,在她心里又可以抵过太多浮于表面又或者是引诱人跌入陷阱的温柔。   虽然有毛病,有幼稚,但是又总能知道她生气不满的点是什么,他身上有一种对自身性别文化属性的质疑。   但现在他光着上半身,安平刚才连带着将他下面打底的短袖也扯下来了。   “你不会是在吸气吧?”安平看着他比往前更结实有力的身材问道。   王培清无语,瞪她:“你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   “不摸。”安平摆手。   王培清转身往浴室走:“我先去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第53章 chapter53 .kiss   安平朝他挥挥手:“你注意点手。”   害怕沾到水,又没有防水套。安平给王培清手上绑了个塑料袋,很滑稽,但是他也接受了。   他在里面洗澡的时候,她随便在客厅看了一下,房子总体面积不大,一居室,客厅很宽敞。他也没有单独的书房,书桌就在客厅,笔记本电脑扔在桌上,边上还摞着几本书。   安平拿起看了下,她觉得王培清在她面前展现出的绝对是他比较原始的一面,他在外面这些年的经历也应该是很丰富的。   她很想知道他的那些经历,有可能不那么光鲜,更多是狼狈和挣扎。这不单是爱欲的闸门对他再次开放,也因为她想看看那些站在她的位置无法窥见的视野。   她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开始翻,翻了大概十来页,王培清从浴室出来了。他擦干身子穿了条睡裤,上半身又裸着。   他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凑过来到安平身边看她:“这些书都是我给你挑的,你可以带走或者你来我这看都可以。”   安平没有给他贴着她的机会,身子往边上倾斜了一下:“穿衣服,不然容易感冒,最近听说有流行病,本来就受伤了,别再火上浇油。”   王培清看她目光一点也没往他身上移,不情不愿地进屋穿了件短袖出来。安平这才转头看他一眼,说:“我以为你会给我推荐一些跟销售有关的书。”   王培清往她身边靠,下巴就要挨着她肩膀了。   他说:“销售实操,再拜个好师傅比看书强,就你那点卡耐基的东西也够用了。你脑子里面缺的是高屋建瓴的东西。”   虽然是实话,安平还是眉心微蹙:“可让你逮着机会说我了。”   王培清把受伤的左手架在她背靠着的沙发背上,身子离她更近了:“还是你就只想做个小销售?”   安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先赶紧赚点钱。就像高考那会,我的目标就是考上。至于考上后要干嘛,不知道。你呢?你是怎么确定你要开公司,要做这一行的,我想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差距除了学历和出生还有什么?”   “这两样还不够么,”他不否认他的幸运,“这些我都可以和你共享的。”   安平手掌压在书面上,仰头去看天花板,却被他靠得愈来愈近的脸挡住一半,她索性侧了侧脸,去看他:“你为什么不进金融行业,变现应该要比医疗快多了。”   他嗅到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他太想咬一口了:“金融行业创造不了我想要的价值。”   安平不太清楚他说的价值是什么,但好像又知道,她笑:“你是大话精。”   “彼此彼此。”   “你更胜一筹。”安平笑说。   王培清借力罩住投射在安平脸上的灯光,他的身影彻底将她包裹,他尊重她的探索欲:“被逼的,没办法。会说大话,把想实现的说成真的,投资人才会心动,员工才会信你。这些我慢慢跟你说,我现在真的受不了了。”   他边说脸已经虚埋在安平脸侧了,他炽热的呼吸从她毛衣的领口灌进去,滑过脖颈、锁骨,又攀到胸前,她的情欲被掀起。像剥掉了指腹外面一层无波澜的死皮,露出来的新鲜皮肉对外界的刺激太敏感。   安平手撑在他胸前,盯着他,她只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王培清以为她有所顾忌,于是说:“不搞一夜情。”   安平点点头,一本正经:“我也不会随便就到一个没好感的男人家里,尤其是晚上。”   她跑不掉了。   王培清重重地亲上去,急切的,不带任何犹疑的。安平牙齿都被他撞到了,他使力碾过她唇瓣上的每一条纹路,这场激烈的缠吻持续了多久安平没有任何概念。   她脑子空空,直到他要摸她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洗澡,急忙推开他:“我先洗澡,你准备一下作案工具,要好点的。”   王培清原本沉浸在欲海里滚烫的神经一下子被扔到冰川上,他冷脸去看安平,心想他是给她留下什么奇奇怪怪的印象。   安平在他黑脸前已经闪进了浴室。   他刚才洗完澡的温度还没有彻底降下来,暖烘烘的。她冷静一下又出去要了件换的衣服,霸占了王培清的拖鞋才重又进去开了花洒。   水帘打在身上,安平心里在想他一只手怎么做?所以需不需要女上位,他们好像也没试过这种姿势。呃,她已经忘了是什么感觉了,摸了把自己的胸,手又往下移了移,刚才被他挑起的酥麻感还在。   等安平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王培清已经跑了一趟楼下又回来了。   她穿着他的睡衣睡裤,不过分长,但是有点宽。王培清一点也受不了她看他的眼神,跟平日里的不一样,是带着渴望的。他过去右手将她拦腰抱起,声音已经变了:“帮我一下。”   他另一只手用不了,这样抱着她不太能使上力,安平手臂环住他肩膀,任他将自己带进卧室。   她原本吹干抓起来的头发,一股脑铺开在他床上,他身影叠上来,又是疾风骤雨般的吻。他左臂用手肘撑着床,没什么影响。他的吻没有娴熟的技巧,是蛮力,又是饱满的情意,在她唇瓣折腾够了,又往下掀起她上衣开始流连。   安平像一条在雨天离开深海浮头的鱼,急于吸饱氧气,她张合的唇反倒成了让王培清冲锋陷阵的鼓励。   他拾起身,将买来的避孕套撕开一个。安平粗喘着气叮嘱他:“你检查一下,仔细点。”   “好。”   他答应的很快,但是安平还是起来伸手自己检查了一遍。王培清原本就已经开始疼了,被她这么一摸,他已经几近崩溃的边缘。   以往自己手冲的时候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欲望。   他俯身,目光沉浸在身体的交融里。安平忽搂住他脖颈,撒娇口吻:“kiss.”   他有点恼,恼自己忘了她的感受。他吻住她,边做边安抚她的爱。是一场身心的彻底臣服,他想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呈现给安平。而且有那么一刻,他是知道两人初尝情欲的果实时他的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的。   那时,欲是大于爱的。因为他发现爱的时候不光只有快感,还有敬畏、忐忑和淡淡的哀伤,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情绪风暴会让简单粗暴的动作变得充满诱惑力。   许久,他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身体释放了一回,他觉得脑子炸开了,那种满足只有在和她做这事的时候才会有。   安平攀在他肩头,触感神经一点点从凌空回落,太酣畅了,但还是不忘提醒他:“你摘掉的时候检查一下。”   王培清眼神还没有彻底清醒,好着的那只手捏住她下巴,不满道:“我还没拔出来,你着急赶我。”   “没有,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安平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以后你记得用前用后都检查一下。”   “你不信任我。”他盯着她。   安平眼神酥软软的,但是能感受到她是认真的:“跟信任与否没关系,我为我自己考虑而已。”   王培清起身,按照安平的提示检查完扔掉套子,又抽了些纸来帮她清理。安平随他弄,眼睛微眯着,手指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拂过,又摸过他上臂,到胸前又滑到腰腹,眯眼,弯着唇:“王培清,你一点都没变。”   他将安平翻了个身,挪到干爽的一边。贴到她耳边,问:“什么意思?”   安平闭着眼晕乎乎地笑,就是不说话。之前很多被压制的记忆都纷至沓来,她说的没变是他做爱的步骤和姿势。   王培清被她那笑挠得心痒,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安平咯咯笑出声,转了个身扑进他怀里,脸紧紧贴着他前胸。两瓣软嫩的唇在他胸前扫着,他感觉来的太快。   刚才那一次,简直就只是尝了口味,太快太激烈,不够。他俯身去吻安平露在外面的耳朵,吻到两人都意乱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换个姿势?”   “你累了吗?”安平睁开眼看他。   王培清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是她这个理解力实在有问题。他刚想说才没有,他一直都有坚持夜跑,虽然锻炼身体的主要目的是工作有精力,但这种时候也是完全不惧的。   安平又伸手摸了下他受伤那只手:“没事,我试试在上面。”   这,虽然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是比那个更让人兴奋。   奇妙的感觉,安平想原来上面的风景是这样的。她可以按自己的需求来控制一切,当然王培清也不是那个甘心等待施与的人,双向的力将两具身体每一次的嵌套都发挥到极致。   结束的时候安平伏在他肩头,彻底没了力气。躺下歇了十几分钟,王培清硬拉着她又来了一次,安平气得对他又捶又骂。   一直折腾到半夜,他才拎着她起来吃了点东西,又在浴室简单冲洗了下,才躺好。   安平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躺床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她对了闹钟早上要早点起来回去收拾一下,也顾不上王培清了。他其实一向睡眠都很好,失眠太耽误事,他也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在失眠上,睡个踏实的觉再去解决让人焦心的事是他的风格。   为数不多几次,好像有那么一两次也是跟她有关系的。今晚也是,他看着安平睡着,在阒寂又无光的空间里准确将目光锁定在她的眉头、眼睛、鼻子还有嘴巴,他又轻啄了她一下。   真好。   他头一次觉得争输赢比不上守住一些自己想要的。   安平没有被闹钟叫醒,是被王培清放在她身上乱动的手给摸醒的。她迷迷糊糊问:“几点了?”   他又翻到她身上,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随口说了个时间。安平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被他又拉着做了一次,结束后,她看着半跪在床边低头清理的人,觉得现在好像是个机会。   她拉住他胳膊:“你躺下吧!”   王培清在她边上躺下,拨开她的头发,脸埋在她脖颈里又亲了亲。   安平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语气:“我跟你说你问的那事吧!” 第54章 chapter54 .开心也是一天   “嗯。”王培清唇还贴着她脖子。   按照安秦的性格,他把这事今天挑出来也不奇怪,但安平跟他说了,这事她要自己解决。一开始,她觉得这事过去了,没有再提的必要。但是一想,两人要是想一直相处下去,非说不可,找个这样恰当的时机说出来,再消化掉,总比某天在情绪的当头再翻出来,中伤彼此要好。   安平抓住他右臂,脸往他那一侧看,黑暗中能描出他的轮廓,她说:“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怀孕了。”   怀孕?如果他没有理解错是男人和女人造出了一个胚胎,然后它会变成孩子。   他一时有些被打懵了,不知道这个“我们”是指她和那位,还是她和他。安秦的敌意是对他的,所以这个“我们”是她和他。   他一下坐起来,彻底清醒,眉心紧蹙看着她:“我没听错吧,你说的是我两分手的时候你怀孕了?”   “嗯,你没听错。”被子被他的动作带动,从她肩膀滑下来,但是室内温度比较高,不觉得冷,反倒是刚才的憋闷感慢慢散去。她能承担起这个秘密的代价,但是现在又要安抚另一个人就觉得比较难搞。   王培清感觉胸口有一瞬是停止呼吸的,他低眸怒视着安平,想掐她:“所以你自作主张分手,自作主张把孩子打掉了。”   灯没开,但安平觉得他的火实在太大了,她没看他眼睛都感觉到了怒气,她索性转身背对着他。   “你先冷静点好吗?手不疼了吗?生气要影响恢复的。”   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王培清彻底忍不住了,他都忘了打了固定的手指,想用两手将她拎起来,结果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他都不知道是手指疼还是太阳穴在胀痛了,脑子嗡嗡的。   他死死盯着她背:“你起来。”   安平转了个身把他那只受伤的手举起,一本正经:“生气归生气,这只手不能再动了。”要恢复不了,可不好办,“我太累了,我想躺着。”   啊,他怎么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女人。他要疯了:“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你要这种方式侮辱我。”   安平想着他要是闷不吭声,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可他非要给自己找抽,就怨不得她了。   她眸子里有点刻意的哀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跟我讲话,我不聋,能听见。”   “你是不聋,你脑子有病。”王培清把落下来的被子一把扯起,盖到了她下巴沿。他气哄哄地下床,出了卧室。   安平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一会,她想着要不先睡,人又回来了,挨着她。   这会火好像是灭了点,但情绪又十分低落,闷声问:“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安平不太愿意再去回想,她简单说:“一开始肯定害怕呀,但是害怕又不解决问题。”   “所以你想出的办法是把我解决掉。”这话低落中又多了幽怨。   安平看他:“已经过去了,别想了好吗?钱是你掏的,所以你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去北京的医院做的,我哥陪着我,没出任何问题,恢复的也很好。”   王培清俯身在她胸前,眼眶好酸,好涩。他觉得沉重,是一种男人因为没有生理期很难感受到的坠痛。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他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那些自鸣得意的爱意全部被击溃,变得可笑。   安平觉得他压在胸前有点重,推了推他:“我怎么信你?我妈 19 岁生了安秦,我爸还是抛弃了她。她知道我怀孕的事后想让我跟你结婚的,你和我哪个能接受这个结果?”   王培清说不出来话,他感觉张口就难受,眼泪就压不住了。   安平看着他卧室的天花板,冷峻道:“而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的软弱。你一个连 QQ 盗号这种误会都不想主动解开的人,你当时能有多爱我。我接受你的软弱,并不意味着要把主动权交给你。”   他眼角的泪滑下来,又被撇去。他半跪的姿态在安平边上,低头去吻她:“你现在又接受我,为什么?”   安平不喜欢看男人哭,但是看着王培清这样她心里有一种恶作剧得逞了的快意,当然也只是一瞬,她希望他依旧是昂扬的。   “你的核心优势从来就只有一个,我喜欢你。”安平轻轻摸着他受伤的那只手,不想对他太过分。   王培清觉得两人此刻就像被浸泡在深海里一般,安平已经上岸了,可他还是往下沉,他受不了了,转身,背对着她躺下,眼泪往下滑,可他又不敢惊动她,拼命压住声音。   安平摸了半天,找到手机看了眼,凌晨三点,真有他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背:“好了,这事,我不说你,你也别说我。我两那时候都有自己的问题,让它过去好吗?”   但是再回到那个时候,以她当时的智慧,大概率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现在回头看竟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王培清一直沉默着,连带着整个卧室的气氛都变得沉闷。安平生理上的累已经控制了她,她眼皮有点在打架,她又捅了捅他背,人没动弹。她只好转了个身半拥着他,手摸到他脸上,指腹上沾了一手冰凉。   她又转身摸到纸巾,抽了两张先擦了手,又抽了两张塞到他怀里:“王培清,我不哄你了。男的动不动就哭,会让人没欲望的。”   他终于有了点动静,起身,背对着她坐在床沿,拿起她塞过来的纸巾擦掉脸上的泪痕。嗓音哑着:“你睡,好吗?”   他无法面对她,尤其是那些分手时说出的恶劣言语,还有他对她品质的质疑,都成了扎进肌肤的软刺。再见后他自以为是地将她拖进公司,想着要一步步给她她想要的成功,再以此俘获她。现在看来,要多卑劣就有多卑劣。   她的可怕之处就在这,一颗心愿意的时候,全都刨开给你,让你在她的坦荡下自惭形秽。   安平叹气,她实在累,还是躺着往他身边寸了寸,脸贴在他后背上,环住他腰:“你跟我一起睡,我好困,腿也疼。”   “哪里疼?”他转头看她。   安平拽着他右手往她腿上摸:“胯骨。”   他手捏着她胯骨的位置,一下一下的轻柔,问她:“疼吗?”他也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情绪翻涌不停,刚听完她说,他真的觉得自己要痿了。身心都痿。   安平迷迷瞪瞪的,她握住他那只手,浅浅笑了下,闭着眼:“不疼啊,你上来吧!”她拖着尾音,“这事你得自己消化。”   她料定,他也不会就这么被吓住。但至于他怎么消化安平不知道,她发现自己还是挺没出息的,想折磨他一下,又看不得他这么难受。   但是要选自己喜欢的人,不就是要承担欢喜,低落,各种情绪的阵痛。她在去年的那场人生事故中就看清自己不是一个愿意为秩序和安稳俯首的人。   王培清躺上来,手没有停,还在给她捏腿,但是他也不说话,安平在他胳膊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进入梦乡。   她再醒来,是被闹钟吵醒的。身边没有人,她起来换了自己的衣服,将他的睡衣拿出去要往脏衣篓里扔看见他已经起来,收拾整齐,坐在书桌前处理工作。   安平问他:“你几点起来的?”   王培清眼睛有点肿,他抬眸,淡淡的:“没多久。早餐我给你买了个夹饼,煮了鸡蛋,你现在吃,还是带回公司吃。”   安平走过去,看他:“我带回公司吃,你要不要我帮你开车?”   王培清坐那,原本敲键盘的手挪开,看她的目光沉重:“好。”   她明显不愿意再说这事,他又何必将她再往回扯。就像她说的,他需要自己消化掉这事。   安平去穿她的棉拖,顺手将茶几上他准备好的早餐带上:“我先回去换衣服,等会我直接到地库,你手机上发我停车位。”   她完全一副早起干劲十足的状态,王培清依旧点头:“好。”   安平觉得他调整好状态之前,她都不想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太压抑了,那眼神里像是藏着一个高压煤气罐,极度隐忍,又在漏气。   回去洗漱完,收拾整齐,跟陈妹婷打了个招呼,安平按着王培清发过来的消息,直奔地库,驾驶位的车门半开着,他自己已经坐到副驾去了。   安平上去,先熟悉了一下他这款车的操作,抬眸瞥见中控已经装了手机支架,应该昨天就有,她不太记这些琐碎的小事。   掏了手机放到上面,开了导航。路线她是熟悉的,但是没有开车走过,开着导航保险一些。   车子他已经启了,空调开着吹了会,也不冷。   王培清带了一副墨镜,在接电话,说西安研发中心的事,又聊了会新产品的测试,最后说到了近两天开始风声比较盛的肺炎。   电话那头是梁璟,等了两分钟,还不挂。安平挂挡松刹车,从地库往出走。   他这个电话打的时间很长,信息量太大。他好像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安平转头问:“听歌行吗?”   王培清掏出手机放歌,全是她朋友圈里分享的,他偶尔闲的时候也放来听听。   安平边听歌边看路,早起心情很重要。王培清看她一眼,偏头看外面的街景,他看不得她,看着两颊就泛酸。   在停车场往升降梯里停车的时候,安平开太猛,停下踩刹车的时候车子惯性往前一下,王培清眼睛上挂的墨镜掉下来一半。   安平抿唇,凑到他眼前又给架上去,才推门下了车。   邵纪的车也在这儿停,正好撞上。他看看从车库出来的王培清又看看安平,安平打了招呼先走了,就剩下他两。   邵纪抬头看了眼天,大冬天的也没个太阳,他问:“今天公司是有什么节目吗?你戴个墨镜。”   “晚上的局,你带着张诚一块去,抓紧把注册弄下来,刚跟梁璟打了电话,事态很急,我们要提前准备。”   “你不去?”邵纪觉得他今天格外冷然。   快到公司楼下了,王培清说:“我开完早会去趟北京。”   “公事私事?”邵纪问。   王培清回:“都有。” 第55章 chapter55 .您喝汤   早会的时候王培清临时组了个应急小组,从梁璟的研发组抽了三个人,销售部又抽了四个人,还有后勤的两个。安平觉得气氛紧张起来了,她多少在他电话里听见了一点风声。   做决定很快,下任务也很快,伤心归伤心,脚步不停,是值得学习。安平早上一直在公司,下午有一场学术会议要跑,还有一个经销商要见。   她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在楼下碰见邵纪,出了公司,他说话随意很多,问她:“培清今天怎么了,看着不太对劲。”   安平不知怎么解释:“有伤心事吧!”   “他没追上你?”邵纪跟她一道往写字楼另一侧的巷子里走。   安平不知当说不当说,她先问:“公司能谈恋爱么?上次梁经理手里的博士跟我们组的小艾谈恋爱,不是弄得您很头疼,您在会上还专门说了这事。”   邵纪不知道王培清这个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共事时间也不长,但每天看着干劲十足,关键是行动力强,他是觉得这两人在某些方面倒是很像,都长了一根反骨。   “小艾是太幼稚了,”一个刚毕业的姑娘,谈个恋爱悄悄谈就是,要在公司大张旗鼓搞是非,关键梁璟手底下那个名校博士真的是王培清砸钱请来背书充门面的,人情世故上一塌糊涂,为了小艾跟王培清叫板两次,年前可算是给两人都送走了,“公司没有不让谈恋爱,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公司也不能搞得乱七八糟,注意分寸就是。”   安平点头:“邵总,我保证不在工作的时候谈恋爱。”   邵纪一愣,笑说:“这么说,他追上你了。那摆那副死样子干嘛?”   安平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说她和王培清的事,她摇头:“这您问他吧!”   邵纪想来想去,一起这么几年还没见他哭过,真是活久见:“他那嘴跟实心球一样,撬都撬不动。指望他能放个什么屁出来。”   说完他又觉着这话过分随意了,他无意识中把安平当成自己人了,有点放肆。   安平看见自己要去吃的那家店了,问邵纪:“邵总,我请您吃饭吧,这段时间没少麻烦,我下午要去见浙江的经销商,还有几个问题想跟您取取经。”   她以前有点害怕欠人情,总觉着与人来往清清楚楚的好。但慢慢她发现,很多人做事就是借力,包括王培清,他是心高气傲一点,但他也是个顺应游戏规则的人。   安平也下定决心,要改变之前一个人闷头做事的习惯,学习互惠互利。   王培清手伤着,开不了车,坐高铁过去先见了蒋艳的朋友,他要囤原料,急需要资金。完事后他联系了安秦,电话号是从邹喻那里要来的。   不到六点,天已经擦黑。   北方冬季里的苍劲被后工业化时代的文明和满城灯火给埋葬了,他站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街头等绿灯。数字在最后的倒计时里变了颜色,他迎着风往对街走,忽发觉,在感情上他好像只是过去一种升级版的重复,像极了工业化时代各种巧立名目的第 n 代,徒有“变”的表象。   当爱遇到阻碍,也像个男人一样,迎难而上,他如此在心里告诫自己。   安秦给了他一个地址,是个饭店。他早到了一会,难得空闲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着发呆。安秦出来大概是半小时后了,他约了人,看着喝了不少酒,瞥了王培清一眼,去送客户。   王培清起身跟出去,看着安秦的客户刚上了车,汽车喷出来的尾气还没有散尽,他就趴到路边的树窝吐了起来。   他唇角抽了抽,在上前照看和远观之间勉强选择了前者,又去买了一瓶水给安秦。   他除了应酬,平常不喝酒。应酬也是跟邵纪两个人轮流喝,但是每次一定保证只能醉一个。邵纪每次照顾他,又是拍背,又是言语叨叨。   他看了眼好着的右手,想想还是算了,只把纸巾和水递给安秦。   安秦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没了他之前惯有的和平伪装,是直白的讨厌。   但他还是接过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两口,又咕咚咕咚吐出来。等他缓过劲了,也不理王培清兀自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个二三百米左右的时候,他进了一家东北菜馆。要了三个菜,要了一窝汤,又加了碗米饭。王培清赶紧跟上去付钱,安秦又看他一眼,嘴角挂着一抹嘲讽。   哎,他觉得安秦这气他完全能受,只求安秦不要手下留情。   安秦没到包间去,就在外面找了个视野敞亮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左手搭着另一边空着的椅背,凝视坐他对面的王培清。   心里笑安平天天在他面前这不满那不满,看男人的时候还是只看脸,心说她活该。   “能把你那墨镜摘了吗?看着膈应。”安秦说。   王培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放包里。   安秦现在可以更有效的攻击他了:“找我干嘛?”   王培清默了几秒,说:“她跟我说了那件事,我想来跟你说声谢谢,本来是我的责任。”   “确实是你的责任,”安秦点了根烟,抬眸盯着他,“她一个人拖着行李来找我,我真的恨铁不成钢,说实话要不是我妹,我都懒得管她。让她把狗东西叫来,倔的跟驴一样。北京还在下雪,太他妈冷了,我就看她一个人在手术室门前的凳子上傻傻坐着,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又看着她那可怜劲,哭得眼睛跟兔子一样,我又不忍心。手臂扎针都扎青了,人煞白的。我那会住的房子条件又差,我还要上班,没法一直守着她。都那样了,还挑剔的跟什么一样,不吃我做的饭,我就只好在外面找了个月子婆,给她做了一个礼拜的饭。”   什么雪天,那天不是大太阳么?   安秦哪能不记得,他就是故意的,一长串话,语气该愤怒的时候愤怒,该低沉伤心的时候又看着十分难过。   王培清虽接触安秦不多,但知道他不是多话的人。他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他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鲜活的场景,真的把他扔进了冰天雪地里,脸上是滚烫的,心和胃却都是透凉的。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炖肉,他瞬间想吐,情绪全都上涌到嗓子眼。   安秦看他那样,吐槽:“你可别掉眼泪,我最讨厌男人哭了。”   王培清挺直脊背,哭是不会在他面前哭的,他说:“我有朋友在北京做游戏公司的,规模还可以,我想介绍他给你。”   “你这是拿钱买心安?”安秦笑着看他。   王培清摇头:“不是,单纯因为你做了我该做的事,我应该谢谢你。”   安秦掐掉手里的烟,夹了两筷子菜,吃了几口,看他:“好啊,那我就笑纳了。”   “嗯,那我就把你的电话给他了,具体的,你跟他谈。”   安秦的醉意还有一点,他左手撑着脸看对面的人:“我很难收买的,现在看着你还是觉得讨厌。”   王培清看着对面这张跟安平有几分相似的脸,受着他的火气:“我们两和好了,要结婚的。”   安秦愣了下,想掀桌子:“谁同意你们和好了,还结婚?”   王培清看着安秦脸色变了,想着现在还是别惹他的好,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汤舀了一碗,放安秦跟前:“喝酒太伤胃了,你喝汤暖暖。”   安秦瞥了眼被他碰过的汤碗,眼神杀人。   他再没理王培清,埋头填肚子。等他吃完,两人从饭馆里出来,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但是北京不缺灯火,高耸的大楼,街边的小摊,都亮着光。   气温很低,王培清手里拎着包。安秦比他快半步,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他转头看王培清,平静又汹涌:“你们两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爱来爱去,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王培清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安秦这句话,钟爱安平的程诺?口头的讲述他一直都觉得不太能撑得起真心。反驳?他好像也没有完全跳出他这句话。   索性,他说:“我会改变的。”   安秦闻言挺肩朝天空吐了口气,他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更来气了。这气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安平的对象,还因为他跟他一样都是男人,但是王培清在感情上表现出的乐观和纯让他觉得碍眼。   而他像一个浮萍,在一次又一次的恋爱中寻找一个避难所,却愈发空虚。   “我忘了还有件事没做。”安秦从兜里掏出手,毫无征兆地给了王培清两拳。还都落在他脸上,路过有人惊呼,王培清趔趄两步,站稳,跟人摆摆手说:“没事。”   安秦手重新收回裤兜里,语气变冷了:“这下能安心回去了吧!”   王培清脸疼,他活动了一下下颌:“谢谢!”   安秦看他:“知道为什么往你脸上揍吗?你要敢顶着这张脸,承认你干的蠢事,我就当你还是个男人。”   列车在北京站驶出的时候,王培清脸上的疼才正式开始发作。他心里又舒坦不少,无际的平原被黑沉沉的夜盖住,也不觉得闷躁。临近年关,车上人不少,叽叽喳喳,车窗里闪过一两点平原上的亮光,他发现以前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他内心是没有太大波澜的。   他没有很广泛的兴趣,偶尔玩玩游戏,打打球,跟朋友们见面大多话题都是怎么赚钱,拉拉关系。对吃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一直以来生活的中心就是工作。   但现在,看着被快速的甩在身后的北京,他心里有点激动,每过去一秒,就意味他离安平更近了一点。她成了轴心,成了他每次返程的兴奋点。   安平下午又临时出差去了芜湖,所以两人没见上面。   她隔了一天才回来,下午回公司的时候大家都很忙。她拿合同给邵纪的时候路过王培清的办公室,难得看见他在公司。   他也看见她了。   安平刚在工位上坐下,他消息就进来了:“下班一起走。” 第56章 chapter56 .去日苦多   安平习惯把所有正在合作的,有合作意向的客户用表格进行汇总整理,后续跟进过程中对方在销售和使用的竞品她也会关注。其实对她来说,这些需要时间、耐心和技巧的东西并不难,在恒久的灌输教育中,周围很多擅长归纳整理的人。   她需要的是获取真正资源的能力。她整理完文件,规划了一下年关前需要做的培训和客户会见。又把之前出差要报销的发票整理了一下,很快也到了下班的点。   销售部下午几乎没人,等最后一个人走了,安平探着脑袋看了眼王培清办公室,他也起身在穿衣服了,安平收拾了下包,出门。   一同进电梯的还有其他同事,互相打了招呼等电梯的数字下滑。安平站在里侧,她余光瞥见王培清嘴角有伤,有点诧异,不免又看了眼。   她旁边的财务捅她胳膊,敲了个微信给她:“大瓜,王总据说会情敌去了,老板到底年轻。”   安平嘿嘿一笑,又看了两眼。   出了电梯,跟其他同事分开,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王培清转头要等她一起,安平冲他挥挥手:“哎呀,你先走,别跟我一起,让人看见了。”   王培清皱了皱眉,但他心里那点难受劲还没过去,看着她的时候没法像以前一样说些调皮尖利的话。他兀自在前面走,安平若无其事落在后面。   取了车,她才放松了点,盯着他脸左看看,右看看快有半分钟才问:“你怎么弄的?”   “昨天下楼的时候踩空了。”他没有看安平。   安平系好安全带从车库里把车开出去,她不信但是也没有拆穿:“那等会回去我给你检查一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磕着碰着。”   王培清瞥她一眼:“你是流氓吗?”   这才是他嘛,安平把车汇进主路:“我才不是。不让看就算了,不看了,我等会直接回我房子里补觉去了。”   王培清原本撑在车窗上的手臂落下来,身子往安平那边偏了点,但视线还是落在窗外,躲着她:“不是摔的。”   他还是一看见她,心里就疼得泛酸。   “你去见我哥了。”她直说。   王培清看她,觉得她就像个女魔头,把人捏得死死的:“我在你跟前穿衣服跟没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他发现她并非神经大条的人,只不过在多数不必要的时候她便会伪装出一种粗糙,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安平专注开车:“这又不难猜,”她没有继续说,而是问他,“我哥怎么样?”   王培清如实说:“喝酒了,吐了。不过身体还不错,手劲很大。”   安平看了眼他伤着的侧脸,扯了一抹笑:“也好,总算后面你跟他见着也不用再为这事较劲。我哥,”她只有在跟别人说安秦的时候才会叫哥,当面喊不出来,“我其实一直蛮讨厌他的,也不能说讨厌,你可能不能理解,年纪相差不大的兄妹,彼此之间的那种感情很微妙的。小的时候是他的跟屁虫,再大一点看到他身为男孩得到的优待就会较劲,要比他乖,要比他学习好,吵架争宠。再后来,长大了距离也远了,即便我们无话可聊,彼此的价值观也因为各自的经历出现了巨大的鸿沟,我对他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想来他对我也是,但是永远我希望他是幸福的。我们就像一颗苹果树长出来的不同的枝丫,根是连在一起的。”   对安平来说,那个共同的根已经不单是血缘了,还是十几年间共同的记忆,正是那些东西构筑了她也构筑了安秦。   即便他们已经走出了三水镇,但是每一个回望过去的瞬间,安秦都在她的记忆里,所以每每看见他的画,她心里都会涌上一股淡淡的愁绪,那种情绪是不由自主的,让她震颤。   安秦对她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烦跟屁虫安平,更不会像电视剧里的哥哥那样将妹妹宠上天,他只会在偶尔那么一些时刻站出来,壮大她的力量,尤其是当她面对不怀好意的异性的时候。   王培清是独生子,所以他确实对这种关系没有体悟,但是他大概能明白安平的意思:“他说他讨厌我。”   “哈哈,”安平笑,“你不是也不喜欢他。”   王培清说:“我没有。”   安平瞥了他一眼,不纠缠这个问题了。她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是林东行的电话,王培清也看见了,他这会视线不躲闪了,盯着她手机看。   安平看他一眼,滑了接听:“喂。”   “安安,你出差回来了没?”林东行问她。   肯定是钱同元那个大嘴巴,安平觉得有必要对他进行警告了。她说:“今天刚回来,你有事么?”   林东行说:“我腿伤前两天不方便就没找你,我想见你。”   安平看着外面的车流,有点感慨:“有事你就说吧,没事我挂了,我在开车不好分心。”   林东行急忙说:“那你先专心开车,我一会再打给你。”   “不用,”安平说,“你要是有事,简单说,我听着。”   林东行愣了下,说:“我凑了凑,把你的钱给你吧!”他的情绪要溢出来了,有悲痛。   安平声音也柔和下来:“好,我发给你卡号,你直接打我卡上吧!”   林东行说:“安安,我见面给你。”   他语气比较坚定,安平没拒绝:“嗯,明天中午行吗?”   林东行苦笑了声:“安安,你也太急了。”   王培清要听不下去了,他又不能把电话夺过来挂了,他想跳车。跳下去摔残了,看她还要不要这么气人,他转念一想,他要是残了,安平也不要他了。   他眉心紧蹙,等着她的回答。   安平说:“这么点事,没必要藕断丝连的。”   林东行似是被她这句话伤到了,良久没出声,一会他说:“好,明天中午见,你给我一个你比较方便的地址,我过去。”   “好。”安平挂了电话。   车厢里的空气有点稀薄,安平把车开进地库。她不主动说刚才的电话,王培清也闷着,不提。等安平把车开进停车位,他才开口:“你在我这儿补觉吧,我点个外卖等会你睡醒就可以吃。”   安平也两天没见着他了,点头:“好啊,帮我点一个牛肉盖浇饭吧,要顺京园隔壁那家的。”   王培清点头,他嘴角破着,也不影响颜值,应该熬夜了,眼周有点青,有点破碎感。上了电梯,他将手伸过来握住安平的手,牵着,但没看她。   安平低头看了眼,想笑。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一路沉默,直到两人进门,房门关上。   他包都没来得及放,扔玄关,右手摁住安平的肩膀,带着凉意的唇随即落在她的唇瓣上,一时间,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乒乒乓乓在空气里炸开。   等他的吻慢下来,身体贴着安平,在她耳边低语:“你不能再让他叫你安安了。”   安平唇贴着他脖颈,她最喜欢的位置,逗弄他:“他喜欢叫就让他叫好了,你也可以叫啊。”   王培清拧眉,脸色不快:“我不叫。”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她眉眼微眯,很明显的挑衅。   王培清脸埋她肩膀上:“我不喜欢跟别人一样,钱同元和他都这么叫你,你现在还让我这么叫你,你什么意思?”   房间里温度高,两人又贴着,安平觉得有点热,但还是贴着他,说:“你要是不高兴了,你就说出来。但我希望你吃的是小醋,你要是真介意我跟他之前的事,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王培清抬起脸看她:“我哪里说介意两个字了。”   安平咯咯笑:“那你现在在干嘛?”   “我表达的不清楚?”他皱眉,“都分开了,就不要叫那么亲密。”   “OK,”安平手指圈出个圈,“我会跟他提一下意见的。”   王培清深深看了她一眼,拎起地上的包过去放到书桌上,然后换了衣服坐下掏出手机点外卖。安平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问王培清:“你有新的浴巾吗?给我一条,我想先洗个澡再睡。”   “给你买了新的,在浴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倒希望她撒泼打滚,斥责他,再不济,无理取闹一通。可她现在这样,他更难受。连吃个醋,都不敢放肆。   安平进浴室一看,给她准备的东西不光有浴巾,还有牙刷,浴室用的拖鞋,这是她发现的,她从浴室伸出脑袋,对坐在沙发上的人讲话:“我又不在你这常住,你准备这么多干嘛?”   “也不多。”他答非所问。   安平摇摇头,还是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情绪里快点走出来,她多少觉得有点不畅快。   洗完澡,她把自己弄干,爬他床上去睡觉了。王培清站在卧室门口没进来,看着她,安平躺着,视线落在他身上,说:“饭来了叫我。”   “嗯。”   她瞌睡得很,进入梦乡也快。梦也光怪陆离,接连几个人都出现在她梦里,三年像是一个节点,他们又踏上了各自的征程,她也是。   王培清半蹲在床边看安平睡觉,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都近在咫尺,他伸手轻轻碰了下她鼻尖,心里像是长了一片雾蒙蒙的雨林,跌落的水珠让人凉快,可是淡淡的潮湿就是无法散去。   他掌心贴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想知道她皱眉的时候是梦见什么了,他迫切地想抚平她生活里的疙瘩,但是她想要的又好像不是这些。   他没忍住在她嘴唇上贴了帖,安平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他在边上,她下意识舔唇,舌尖却碰到了王培清的唇,变成了一种邀请。不,其实她也有点想他。   年少时的爱人,带着经年累月磨损的印记,停靠她面前,她刚才梦里的彷徨好像变得遥远。   王培清唇没有离开安平,他跪趴在床上,安平双腿被他夹在中间,他刚刚洗完澡的身体还没有彻底热起来,带着薄薄的凉意。   安平身上的衣服被他掀起来,她手顺着他腰线摸,越摸越凉,一身冷汗。   安平抬眸去看他,王培清额头有大颗的汗珠往下滚,她摸了把他额头,很冰,她问:“你怎么了?”   王培清偏过头去,无法直视她,他一碰到她的身体心里就会浮起一堆刺,就会想到她身体里流过的血,无法进行下去。他没看安平,隐忍着各种情绪:“我歇会。”   他躺到安平的边上,包扎起来的那只手挡在眼前,心里有点恐惧。另一只手伸到被子里有点着急地去鞭策下面的老二,他可不想给安平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安平有点不知所措,她张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珠子小心翼翼转到他那边去看他,正好跟他四目相对,尴尬的是她,觉得难堪的是他。   安平想起身,把空间留给他。她刚坐起来,王培清就压住她手,有点急切,恳求:“你稍微等一下。”   “不着急,你慢慢来。”安平脱口而出安慰他。   王培清不松手,掰过她肩膀,眼神幽幽的,吻随即落下。安平手扶着他腰,这回她很快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滚烫,烈火般,连带着将她的肌肤也烧红了。   他滑落的也不是冷汗了,而是酣畅的汗水。   结束后他在边上检查套子,安平拿脚蹬了他一下:“我刚差点以为你不行了。” 第57章 chapter57 .那年冬夜的结局   王培清闻言转头无奈看她一眼,把她一条腿夹在手臂和腰腹中间,一只手在她脚底板挠了挠。安平被突然袭击,没有防备,大笑跟止不住的咳嗽一样从喉咙里溢出来,她脚又被抓住了,动弹不得。另一只伸出去踢王培清,他索性将她两条腿都夹住,安平彻底像一只被捏住尾巴的鱼,只有上半身在扑腾。   她放狠话:“王培清你放开我,不然我等会起来让你......咳......吃不了兜着走。”   王培清看她笑得有点咳了,手松开她腿,身体沉下去,附在她胸前,很高兴,但是这份快乐总裹着一层酸涩,他还没法彻底摆脱这种心境:“你永远都不要放过我,好吗?”   安平手原本落在他肩膀上,想要大力把人推开,但是他看起来真伤心,她手上的力道又变轻了,搂住他。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脆弱的一面,总觉得你像根弹簧,只往你自己想使力的方向弹。想去广州读书就去了,想开公司就开了。是我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你,所以你觉得挫败吗?”   王培清右手顺着她肩膀滑下去,摸到她手,握住:“我喜欢跟你斗嘴,那不代表我真的小气。”他没抬头,脸紧紧贴在她胸前,眼眶有湿意。要是王老师看到他这副德行,估计觉得王家先人的脸都被他丢完了。   蒋艳是允许他难过哭闹的,但是王老师不允许。可在他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尤其是教育上,蒋艳不太能说得上话,毕竟她有个头衔是全国名师的老公。   “你呢?你用了多久才缓过来的。”他问。   安平不想在这事上跟他打马虎眼:“我忘了,应该很久。不想就过去了,偶尔想起还是觉得有点难过。但也只有一点点啦,更多的其实是觉得我们那时候好像太年轻,太冲动了,有点傻。”   王培清把她手又握紧了几分:“安平,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安平觉得他有点疯,她捏了下他耳朵:“我的饭来了没,我好饿。”   王培清按住她欲撑起的身子,视线划过她下巴,看进她眼睛里:“你真的挺坏的,安平。”他叫她名字的时候不像正常说话那样,会故意放低音调,听得人神经酥软。他脸又埋下去,手扣住她胸膛,“你都不隐藏的,喜欢不喜欢都疾风骤雨一样。你这样坦荡的真,会让我有种更不真实的错觉。”   他承认他开始不安,甚至理解很久之前邹喻的眼泪。那时候他和安平已经有点暧昧了,但当时他并不能体会邹喻的难受。   安平当然觉得二人运动后的聊天甚至更容易让人触碰到这段感情的高潮,她也希望能跟对方有更深入的交流,但是这人就是流氓。   安平拍他放在她身上的手:“那你抓我胸干嘛?”   她底下也没穿内衣,让人怪难受的。   王培清缓缓抬起眸子,看了眼安平,又看了眼他的手,挪开:“噢,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坏气氛干嘛?”   他起身,坐在床边后,一把将安平拽起来:“先吃饭,吃完饭再做。”   两人之前虽然谈的时间少,但是也没少做。他是在做爱的时候几乎不讲话,闷头干的人。安平觉得诧异,脸有点烧。她拍了拍脸,口里囫囵道:“嗯。”   她的牛肉饭已经来了一会,又凉了。王培清放微波炉里加热,端出来放餐桌上,他点了份跟安平一样的。   安平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他热好饭,又倒了水给两人,她说:“谢谢,明天换我做饭给你吃。”   王培清原本平整的表情,又被撞出了些沟壑,他无语:“你是不是想着分的清清楚楚,之后好跑路。那你要不要算算避孕套多少钱,也一人一半好了。”   安平端着牛肉饭往嘴巴里塞了一口,被他的话噎到了,她喝了口水:“你这么激动干嘛,这就是我跟人相处的方式啊,你不喜欢?”   她好像还真在讨论相处模式的问题,他是有火都发不出来:“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认可。”   他觉得相爱且要长久走下去的爱人,是各方面都融合的,不需要计算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心要拧在一处。   安平耸肩,无奈:“每个人面对世界的时候摆出的姿态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内向,有的尖利,有的直白,有的胆怯,你也看到了我的方式就是这样。但我保证,没有跑路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挑战人性。你让我舒服了,我也会让你舒服的。”   王培清肉到嘴边,越听这话越不对劲,思维有点发散。他看安平:“抓紧吃你饭吧!”   安平不说了,开始往嘴里扒饭。牛肉真的太好吃了,洋葱简直是牛肉的官配。   王培清电话响,他看了眼,按了免提,放在一边:“嗯。”   看来不是公事,安平也瞥见了,是他妈。她吃东西的声音自动放小,悄摸摸地挪了阵地,端着她的牛肉饭到阳台边去吃了,看着外面的夜景,吃着东西也很舒服,她也要给马兰娟打个电话了。   她有两个礼拜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样。   王培清瞥她一眼,继续讲电话:“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还是注意点,出门戴口罩。”   蒋艳躺在沙发上,无聊:“你在干嘛?不会还在工作。”   王培清看了眼背对着他享受美食的安平:“没,在吃饭。”   “在家里自己做还是又在外面?”蒋艳问。   王培清坦言:“在家里,和女朋友一起吃。”   电话那边的蒋艳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先喊了王老师。安平满脸黑线转头看王培清,嘴里的饭不上不下。王培清也看她,一脸有什么问题嘛的表情。   王崇礼被蒋艳喊过来,知道人姑娘在,也不好直接问太多,便说:“吃完饭早点送人家回家。”   “哦。”王培清对他老子一直都这态度,不咸不淡。   王崇礼上火:“你这什么态度?”   王培清强调:“我开的免提,她就在我边上。”   那边不出声了,换蒋艳接了电话,她说:“打视频吧,我跟你爸跟你的女朋友打个招呼。”   王培清转头看安平一脸惊吓的,说:“下次吧,今天也太突然了。”   蒋艳觉得王培清小气,但是她也没那么着急:“好吧,我们正好计划你爸过几天放寒假了来看你。”   “嗯,来跟我提前说一下。”   “切,知道了。”蒋艳觉得她儿子肯定不是那么听他爸话的人,她提醒,“注意安全。”   王培清心里一沉,想她妈也是挺会精准打击的。   挂了电话,安平又从阳台边挪过来,端着碗表情滑稽。   王培清吃自己的饭,把沙拉推到她跟前:“吃点蔬菜,别光吃肉。”   安平筷子头点住他手背:“你现在跟家里讲会不会有点太早。”   “我 27 了,”他一脸坦然,“又不是早恋,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会是不想跟家里说吧?”   安平不跟他争了:“我哥不是知道了么?”   “你妈不知道。”他一本正经。   安平放下腿,凑近他说:“我们两也有可能谈一段时间又谈崩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先缓缓,不着急跟家里说。”   王培清握着筷子的手不动了,眸子盯着她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废料,还有,能不能想点好的。”   安平吃了一口蔬菜,里面有苦苣,她不喜欢,吐了下舌头:“我不喜欢吃苦苣,下次别点这个。”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刚才的话,手里的碗就被拿走,不过也吃差不多了。王培清把她拖进卧室,还没到床边便开始吻。   他舌尖从唇瓣里钻进去,裹着她的舌尖,又吸又咬。一会才放开,看着她:“要崩你自己崩,我正上头了。”   安平把他推床上,压着他,找毛病:“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上头,将来会下头喽?”   “你管我。”王培清随她在他身上扭来扭去的,找合适的姿势。   安平垂眸看他,感觉他的眼睛像一只性感的嘴巴,在一口一口将她嚼碎,然后吞掉。她不动了,俯下身,贴在他胸前,棉质的睡衣布料让她暖烘烘的。   以前有一起的生意伙伴跟他说男人没有女人就没法活了,那时候他还不信这套论调。此时此刻,他觉得说的真他妈对。他脑子里面现在就剩下一个念头,跟她睡。   他翻身压住安平,宽大的手掌贴在她腿心,往上,弄她。唇又寻到她的唇,一点一点的吞咬。气温攀升,周身的氧气都变得稀缺。   他又往下,唇瓣含住他之前抓握过数次的地方。安平没忍住叫了声,她急急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些?”   他们两做一直都是很单一的姿势,上次安平在上面弄了一次,还是情绪上头,又顾忌他的手伤才做的。   王培清从她胸前抬起头,眼神已经变得扑朔:“你不喜欢?”嗓音也带上了暗哑的调性,安平觉得她已经要高潮了。   她脸埋进枕头:“我可没说。”   “这样可以吗?”   安平感受着他的动作,且他的唇还在往下,她捂着脸:“你能不能不要这种时候讲话?做不就行了。”   王培清动作不停,说:“你喜欢我主导?”   安平想踹他,但是她两腿发软,身体都在发抖。她怀疑王培清就是故意的,她声音也不自觉变了调:“看心情。”   她被弄得不上不下的时候,王培清忽然起来去了浴室。安平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不过他确实开始很注意跟她做时的细节。   一会他回来,唇在安平唇上贴了贴,带着淡淡的清香。安平推他:“不要了,没感觉。”   他凉凉的手指又摸回原来的位置,又捻了两下,唇瓣咬着她,很快安平又被他拖入那种晕眩的深海里。   直到她哼哼唧唧快要崩溃,他才起身,又抓过安平的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还在讲话:“一点事都没有。”   安平这下不忍了,脚伸出来要踹人,却被他一把握住,摁在他肩膀上。   这个姿势更折磨人,安平觉得她一次又一次被拍上岸,又溺进水里。王培清也好不到哪去,他想嵌进她身体里,更想牢牢地嵌进她心里。   两人翻来覆去折腾够了,齐齐躺在床上喘气,安平的掌心还有王培清的汗水。   她开始无意识的漫谈:“钱同元要跟裴江南离婚了,已经在走手续了。” 第58章 chapter58 .女人天生三分量   钱同元离婚的事,一开始他对他们谁都闭口不提,他在做沉默的、无谓的抵抗。这对他是一种恐惧,不知道怎么面对未来的恐惧。   好像一夕之间,天地变换,之前互相抵死缠绵的承诺只是过去热烈的注解,于今天来讲是轻飘飘的,连两滴眼泪都配不上的。   他讶异于人情感的脆弱。   看着她不发一言离开家去上班,看着她回来又独自待在客卧。他不说话,但是也只做她喜欢让他做的事,比如看一些对他来说云里雾里的书,她比较喜欢有文化的男人,可是他头脑空空。   他带着女儿完成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也会支使她去给妈妈看。她对女儿是有耐心的,但是跟他依旧无言,是铁了心的。   于是他挑起几次激烈的争吵,东西也摔了,互相也扯下来对方的皮肉。她控诉他如何神经大条不体贴在她需要的时候去吃酒打球,遗忘的纪念日,她无法跟他倾吐交流的职场龃龉......,总之撕破脸的夫妻,过去都有罪。   争吵的最后她对他下了定义:“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 loser,一个俗透顶的男人,什么都由你爸妈给你准备好。你骨子里就是巨婴和大男子主义的合成品,你对我的那些好哪样不是为了标榜你自己,我实在受够了。”   他意识到要结束了,他只是不敢承认他的能量太小,完全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有错吗?   没错,人往高处走,他这么说服自己。他头一次痛恨平庸,原来他一直因为幼时家里的富足对什么东西都没有争夺的概念。上学的时候爸妈要给他准备一大包橡皮,一天就要丢好几个。他也不在意谁拿了,拿了零花钱也是跟好朋友一起吃吃喝喝。   他没有什么进取心,就连没考上大学,他也是在为爸妈和裴江南难过,他觉得人生的帆会继续顺风而行的。   离婚算是他不疼不痒生活里一次阵痛。安平送完彤彤的东西,跟他站在灭了灯的楼道里聊这些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年半之前,他们还开着钱叔叔那辆即将报废的桑塔纳去了趟西北。一路往西,一天里面看着外面的景致变了又变。直到看见层峦间耸立的雪山,他们欢呼尖叫。但调味品就是调味品,遮盖不了饭本身就难吃的事实。   中间高速公路断了一截,他们在一条二级公路上颠簸,有停在路中间的牛,一动不动,彷徨地张望来往的车辆。一年后,他们都成了那头牛,甚至连动荡的根源都找不到。   他们寄望于未来的灿烂,于是甘愿为奴,将自己的双手奉上,让一房一车一爱人的幸福为他们套上镣铐。   即便在谁没刷碗,谁不耐烦了,婚礼的车队、礼金种种琐碎的问题上发生大大小小的争吵,也对一起携手走下去产生怀疑,但最终他们还是带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和被对方气出的结节走进了婚姻。   可现在他只能任由他的婚姻终结,安平不知道如何劝说,她也想知道爱能抵抗什么?   又或者脆弱的人只是在索取爱,奉献也是为了更合理地索取。只有足够圆满的人,才有健康的爱。   林东行跟她约在元富大厦一楼的咖啡馆,安平早上跟着郑伊伊见了两个医院的主任,有点乏了,她点了杯海盐芝士。   对面的林东行不习惯喝咖啡,他一般运动的时候会喝点功能饮料,平常多半就是白水。   他伤了的脚固定还没有去掉,拿了只拐,两人静坐了会,他说:“你在新公司怎么样?”   “挺好的。”安平不想细说了。   林东行明白她的意思:“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他家洗手间那段有台阶,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安平抬眸去看他,他还是很安稳的样子,没变太多,她转身喊了正在把猫往猫笼里抓的男生:“你好,麻烦你帮他一下,他想去洗手间,可以吗?”   男生是这家店的服务员,他闻言过来,看了眼林东行的脚,很愉快地答应帮忙。   等他从洗手间回来,安平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变了点,是一种强行剥离的撕裂感,他掏出手机边操作着给安平转账,边说:“我过两天就去上海了,学校跟华师有个合作的培训项目,可能要去大半个月。”   安平喝了一大口咖啡,口腔内壁上沾了苦味,她抬眸:“上海,太棒了,一切顺利。”   她的手机有进账的提示音,她点开看了眼,一笔不小的数目。他备注的一清二楚,甚至连装修的时候她买过的一些家电的钱也一同转过来了。   安平笑:“忽然这么多钱拿在手里,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林东行一手握着眼前的水杯,看着她,他像一朵阴雨天要来时的云朵,是带着点灰色的白,眼神怔怔:“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也许去年我不该逃到新疆去的,那时候我要是幡然醒悟,我和你可能还有机会。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是吗?”   “嗯。”安平想起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那是一个极其盲目的年龄段。她忙着跟团、忙着变得优雅更具魅力,忙着将自己塞进由各种资讯构建起的标准里。   穿衣不能太廉价,鞋子包包要配拿得出手的。要这样,不要那样,盲目的独立和自由,更像是喊出了一个自己未能领悟的口号。也像是中心商场广告矩阵下抬头仰望的奴隶,她摆脱了无法缴纳 6000 块择校费的被动,手里捏着用身体和精神换来的票子和自由,站在琳琅满目的橱柜前挑选喜欢的商品,甚至选了一个具备构建幸福标准的男人,打算对自己的生活大展拳脚。   她像只勤劳的蜜蜂,不停的采蜜,但是最后那甜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直到她被林东行的话从迷蒙中敲醒,她才发现,她依旧是被动的。被动地接受男人对好女人的标准,被动的接受商业社会对一个合格消费者的驯化。她在毕业的第一年挥霍掉所有的钱来满足自己曾经残缺的欲望,但很快她又发现那些满足就是海盐芝士上的芝士,一会就没了。   她跟一群小伙伴都站在社会的棋盘之下,相比林东行,她更是那个炮灰一样的棋子。她总是这样,需要经过漫长的,或大或小的摔打,才能明白该走什么样的路。   高二奋发前的得过且过,大学毕业后前三年兢兢业业的试验,都是这样。   她感觉眼前的路更清晰了,她不要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也不甘在最低处徘徊,她要放下羞耻去追逐。   林东行沉默,半晌说:“有些事情我也想不明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在意自尊,也许是我经历不够,我也走的太慢了,赶不上你。”   安平看他,摇头:“只是不适合,你不必想很多,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吧!”   林东行眼神有点落寞:“我们能再见面吗?”   安平的海盐芝士只剩下底下一点咖啡残渣:“以你的性子,你要是准备好了开始新的生活,你就不会再见我了。”   林东行心里的那辆一直以来都驶向安平的列车彻底被掀翻,他心里一直期期艾艾的弦终于被砍断,他点头:“你先走吧!我叫个车再走。”   他没法起身,整个人沉甸甸,又轻飘飘的,过去的种种在这片刻的时间里被撕成不成型的碎片。他发现安平给他留下了一面镜子,他看见了镜子里自己被涂抹掉的真实模样,可当他试图重塑这一切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崩离析。   每个真心相待过的人都是镜子。   也许,他将来不会再在意另一半是个站在他面前的拥有自己过往的人,而不是满足他占有欲的洁白的宠物。   可他真切地、永久地错过了她。   一月中旬的时候,肺炎的消息已经在网络平台开始大肆传播,但是并未确定会传染。王培清开始让后勤屯物资,他们身体里还有上一次疫病的记忆。   安平跟着郑伊伊学销售的规矩,学行业黑话。两人经常开着郑伊伊那辆白色的轩逸在清晨或是天黑的时候去见各地的客户和医院的主任。   郑伊伊有时候会为了避免喝酒迟到一些,又拿安平当垫背的,说她开车技术差,一个小时的路程开成两小时的。安平当时笑着应下,回程的时候一定要龟速做实了这口锅。   郑伊伊笑她,两人窝在车里聊些家长里短,或者是互相推荐一些好用又打折的东西。她的酒量也从原来的三两变成了七两。   她又想起之前在饭局上有个客户灌酒来了句:“女人天生三分量。”   她两用二斤白酒将人撂倒,签了合同。当然也犯了很多错,踩了很多坑,郑伊伊是个职场“老好人”不会说问题,只说还好,还好。   王培清不会,他逮住安平说过几次,有两次还是直接在会上。之前在展会上遇见过一个对他们产品感兴趣的客户,但不是她负责的区域,所以她没上心。为这说她单打独斗,没有团队意识。后来跟经销商议价谈激励政策的时候出了点纰漏,又是一次。   他跟邵纪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很好。他也不怕说员工的问题,但是每次都教给解决的方案。   安平近水楼台,一面厚着脸皮挨骂、四处见人,跑业绩,一面实时观察老板的管理模式,适时向他讨教。   这才是她真正匮乏,即使通过努力也无法接触到的东西。而王培清因为有蒋艳这个基石,在这方面他一开始的起点就不低。他在认清目标的过程中少走弯路,这些年成熟的不过是手段。   后来一次线上会议,新来的销售经理张诚大谈品牌的定位和 4p 的营销理论,最后话里话外是公司实力不够,不足以支撑自己宏图大略的施展。王培清听他说完直接发问:“你们组季度业绩额完成多少汇报一下?”   “把产品换成钱才是销售该干的事。”   一场会开的安平心惊肉跳,结束后她问王培清:“你就不怕他走了,他手里客户那么多,业绩又稳。”   他不以为意:“我给的也不少。恶嘛,得一次做完,再慢慢给好处。”   安平躺在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我知道,这是马基雅维利《君主论》第二篇里面的一句话,'恶行应该一次干完,恩惠应该一点点赐予。'”   那本书是王培清给她的,她看完记了笔记,现在又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实践的,一步步掌握赚钱的逻辑还真是一个有趣的过程。   王培清停下手头的工作,抬眸看她,就几秒钟,安平还没消化他那个眼神,他就过来扛她:“我得收点补课费。” 第59章 chapter59 .有的只有孤独   进了卧室,王培清把安平从肩上刚要往床上扔,但她自己借着劲先滑下去了,卷进了被子里,裹得跟只蚕蛹似的。   王培清跟上床,扯了一下她手里的被子,不动。安平两只眼睛眯着笑看他,然后脑袋转了个方向,舒服地眯上眼睛:“晚安,海绵宝宝。”   “你又抽什么风。”王培清看着自己这边光秃秃的半边床,又气又笑。   安平装模作样摇摇头:“嘘,你要说晚安派大星。”   王培清没忍住笑了,手抓住被子的边缘一点点将她从里面剥出来:“等会再晚安也不迟,”他已经好几天没跟她在一块了,“你先把我补课费还了。”   安平眉毛一展,耍横:“你真要我还?”她手环住他脖子,眼睛在装不高兴,“我真要还,你哪能挨住。”   “谁怕谁。”王培清最不害怕在床上跟她挑事了。   安平翻了个身把人压住,王培清也由着她闹,很配合地躺下,双手伸到上头把枕头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安平骑他身上,手掌撑在他胸前,眼眸里含着笑看他。   她身上穿着长袖的睡衣裤,隔着一层棉布,他能感受到她大腿的肌肉,那股力量箍着他,不让人觉得束缚,反倒是绵软如无边际的海岸,辽阔、湿咸,又觉得有种空荡荡的眩晕。   他觉得安平身上的衣服碍眼,想全剥了然后看她在他身上浪。他迫切地需要一股汹涌的潮水将他推翻。   谁承想姑娘不按套路走,挠他脖子,又挠他腋下,王培清没忍住,扑哧笑出声。膝盖下意识曲起一顶,顶到安平的屁股,她没撑住被顶得趴到他身上,下巴撞他牙巴上,都留下印子了。   安平捂着下巴气鼓鼓地从他身上下去,背对着他。   王培清觉得世上最不讲理的人就是安平,他手搭她肩膀上摇了摇:“喂,你讲点理。”   安平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她用很重的呼吸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怒火:“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不知道轻点,就是想弄疼我。”   王培清闻言,真的想弄她。但忍住了,他右肘撑着床,下巴抵在她胳膊上,另只手把人脸往过来掰:“我看看。”   “不让看。”   “不让我看让谁看?”他掰过她身体,手指在她脸颊摸了摸,又害怕碰到她疼的地方。   安平眼睛还皱着:“就不让你看。”   王培清侧着身子半贴着她,他唇凑过去在她下巴的牙印上贴了贴,有点烫。安平用手推他,右手被王培清的左手握住,他手指的固定已经去掉了,但是还包了纱布,磨着她的手背,连着神经酥麻到了胸腔。   他举起她手指,张嘴咬了下,轻轻的,湿热的,又汇聚在她胸腔,一浪拍着一浪,叠成了欲海。气氛瞬间饱胀起来,里面发酵着爱欲。   安平想看他难受。   她仰头亲上他唇,舌尖扫过他的唇珠,又探进他齿逢间,没有章法,但王培清所有尺度都是和她一起打开的,每一次新的接触方式都让他颤抖。   他右手环着她肩膀,半压在她身上,回吻她。安平手指抓着他上衣的领子,拽下来半截,他前胸露出来一半,喘息带动的起伏在空气里跳跃。   安平躲开他唇,往他眼睛里看了眼,又挪开。她蠢蠢欲动,想看他在她制造的快感中忘我,沉沦。   好像单纯的活塞运动很难让她抵达高潮,她要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喘息,摸着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才能攀上让人震颤窒息的巅峰。   但尝试主动取悦自己和他,对她来说不熟练也有点心理上的羞,她要试。安平带着红晕的脸颊贴在王培清胸前,没看他脸,视线落在下面,她用手去挑逗他已经无法自抑的欲望。那种湿烫感缠绕在她掌心,情欲的火苗瞬间燎原。   王培清闷哼了声,他露出青筋的手附在她头发厚实的头顶,指尖碰到她红彤彤的耳朵,第一次亲密接触的记忆翻滚而来。青涩的悸动被揉进滚烫的碰触中,他无法清晰的描述此刻的感受,硬要说,那就是冬夜的雪丝渗进了他的每一个毛孔,而他的身体此刻就是一只噼里啪啦的火炉,那雪丝一旦靠近就随着嘶嘶声变成一股水汽。   他手背去碰安平的脸,终于不需要再用幻想去剽窃她的柔软。   安平手还没离开,她声音很小,呼出的热浪铺在他被她撩开的肌肤上,她呢喃:“你这个东西还在长。”   她能感受到掌心的膨胀,那扩展的晕轮同时撑破她的心脏和大脑。安平趴在他起伏的腹中,呼吸急促。   王培清觉得往前那些自己动手的时刻真正索然无味,而在花心耕耘也不是唯一可以获得快感的方式。他觉得安平的脸、手、呼吸、说话的声音都成了包裹着他的湿软。   他拼命在克制喉咙里汹涌的呻吟,唇也已经烧干了。   他手将她脸托起,看着她阖动的眼睫,舔唇:“来,我亲一下。”   后半段安平被压住,抵住,纳入,是原味的咀嚼。倒出湿漉漉的汁水,两人被浪掀翻了一次又一次。安平想起第一次跟他做,与其说是做爱不如说是献祭,心里和身体都是,她在下他在上。而现在她体会到两人是站在同一艘帆船上的,舵手是谁都可以,他们各有所长。   要共同驶向他们的金银岛。   月底疫病升级,铺天盖地的网络信息无孔不入。未知的试探和恐惧先疫病一步到来,公司当即决定捐赠了两百万的设备到省疾控。跟着表彰来的就是利好的政策,产线紧绷。   公司员工能发动的全下厂子了,安平也去了。那是极其魔幻的几个月,对人对医药行业都是。   昏天黑地扎在一线,人像高速运转的马达。头一次她开始独当一面,领着一个小组奋斗。写字楼关了,王培清邵纪他们在厂区临时弄了一个办公的点。就这样挨到夏天快来。   仿佛转瞬一月吸进肺里的冷空气再面世,吐出来就变成了六月初的热浪。   安平穿了件吊带裙,外面搭一件薄款的西装。傍晚,风柔柔地裹着脚脖子,很舒爽。商业街很多档口开始营业,只是繁华不再。   到了目的地,她解开安全带下车。王培清也下车,锁上车门。安平扫了眼空旷的露天停车场,伸了个懒腰。太阳在地平线下沉,又一点点捞起黄昏。   王培清将手里的外套套上,走到安平身边,递了个口罩给她:“先戴上。”   “等会有没有饭吃?”安平看着前面一大片巨幅青黑色玻璃墙的建筑,有点浮想联翩。她在这个城市生活这么久,往来有时候也会看见,但是从来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上面也没个招牌。   王培清把钥匙收了收,揣兜里:“不知道,看人家给不给喽!”   安平拉起他手腕看了眼表,又推到他眼前:“下班时间,我被你拉出来,饿疯了要咬人的。”   王培清笑:“给加班费。”   安平跟着他一起往里面走,走进她才发现玻璃里面里面还隔着一层玻璃,墙面流水潺潺。她眼睛尽量端正,王培清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眼珠子坏掉了,一动不动的?”   安平看着有个男服务员过来,她小声:“你觉不觉着这里面有点可怕?”   王培清凑近她耳朵:“鬼。”   安平想瞪他,她抬眼看着过高的挑顶,上面水晶灯晃眼,压迫感十足。   话语间,那人走到近前。王培清说明来意,他又领着他们上楼。这段时间的药企就像站在风口的猪,再不济都起来了。纪清在年初的 3000 万投资后借着这波又往前冲了冲,也被各路 vc 盯上了。   王培清挑着见几个,他在这事上比较谨慎,也是因为有之前一轮的经验。今天要见的这个是他一直合作的原料商介绍的。   楼上往里有一间包厢房门是开的,安平跟着王培清进去。她先看见屋里的装饰,深棕色的软皮沙发,边缘的松木上有间隔相当的铆钉,整个屋子是深色系的,摆件不少,不空。   里侧有人站起来招呼:“王总。”   安平才循着声音看见人,一个男人,应该四十有了。头发不疏,肚皮不松,穿一件深灰色衬衫,没扎领带,脸上的沟壑有,但韵味还是有。   王培清过去跟他打招呼,又介绍了一下安平:“公司销售部经理。”人在外,身份全是嘴给的。   寒暄了几句,坐着聊。   王培清提前说了,对方身边有女伴,所以他带个人也方便些。   坐下没几分钟,有人提着酒瓶进来,安平原本要起身去打招呼,她身子半弯着,还没有彻底站起来,看见裴江南的那个瞬间她脑子一怔,曲着的腿有点僵,随即又恢复正常。   裴江南也没想到会碰上安平,她愣了下,脸上的笑如常。   从边柜上拿了酒杯倒酒,安平看着液体滑入水晶杯,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有一块被印的浑浊。   那人随意介绍两句,两手搭在沙发椅的两边,另只手里握着水晶杯,眼神精明,他讲自己的发家史:“我也是从两个人的小公司做出来的,王总你幸运多了,我三十过了才开始真正赚钱。”   王培清握着酒杯的手放在膝盖上:“您现在很成功。”   “我相信你也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王培清笑笑:“这个......”他没接着说,但那笑的意思,显然是算你没走眼。   男人说:“你最近挑花眼了吧,我是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安平觉得这样的谈话给人上饭也吃不下去,坚持。一会话题又扯到沙发背后墙上挂的画,安平听安秦讲过一些,聊了几句。   “花了我 120 万。”男人脸上没笑,只有势在必得的自信。   除了 120 万,他还说了一个摆件的金额,令人咋舌。裴江南坐在他边上,安平中间看见男人的手指拂过她手背,那是男女关系的信号。   她和钱同元离婚也几个月了,这没什么,但对方的无名指上还挂着戒指。从聊天的只言片语中也可以拼凑出来,他有家室,老婆孩子在国外。   但男人毫不在意向外人暴露他风流的事实,女人在他眼里就是猎物。甚至他有意无意的话语间也将安平当成了王培清的猎物。   安平去了趟洗手间,她出来的时候裴江南靠在洗手池边抽烟。安平第一次见她抽烟,她顿了下,提醒:“对身体不好,牙还要变黄。”   她刚才在那个男人面前不是这样的姿态,温文尔雅的,偶尔接一两句话,有点像她之前的文静,只不过比从前不知道坦然多少。这会在安平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裴江南把烟递过来:“试一下?”   安平摆摆手:“不要,我受不了烟味。” 第60章 chapter60 .不是偶然   两人都有片刻的沉默,沉默的当头水龙头上的最后一滴水珠跌落进水池,像爬在脸上的泪,一点点往下滑,安平想起她和钱同元的初夜。   原来结局早就写好了。   在那个寒气丛生的冬夜。   早到她都有捕捉到,只不过最早她不能清晰的描述这一切,甚至对当时的她这一切只是现象,构不成事情的本质。   安平一直以为遗憾和悲剧都来自偶然,意外怀孕、处情、家道中落,又或者今天在这个地方遇上裴江南,但只要稍稍回个头,她就发现原来命运早刻了一个十字架,将她们捆绑。原来必然的悲剧才更无声,也更锋利。   裴江南的家底实在没什么好讲,物质并不充裕的小镇家庭,爸妈开了间蔬菜铺,下面一个弟弟,偏心的大家长,懦弱的母亲,构成了一个权力失衡的家庭。   她的人生有个十分典型的开场白,缺爱缺钱。   安平原本还寄希望于她跟钱同元都能再惋惜一下这段情分,但现在她完全没了这种想法。选择是有代价的。   裴江南指缝间的细烟冒着猩红的火光,烟灰被她弹进了水池,她垂眸看了眼,又抬头看安平,目光刻意涣散:“谢谢你啊,彤彤每次我见她,她都要叽叽喳喳说一通你给她买的电子书,玩具。”   “我喜欢她。”安平手里攥着的纸巾已经把指腹擦干了,她觉得这逼仄的空间像一片荒原,让人恐慌。   裴江南往后一靠,深色的墙体将她托住,她看起来有点虚幻:“你要想骂我也可以,我接受。”   安平没说话,她脑子也一团乱。她想世界也许真存在一个大魔头,它攥着权利和金钱,诱惑人出卖一切。她身上被碾压过一般,深深的疲倦。好想回到出租屋里那张带着淡淡香气的熟悉的被窝里。   “你应该找一个至少是独身的男人。”   “跟你一样吗?”裴江南看她,“其实你不也是在靠男人。他是你老板,你们之间能有什么对等的关系。我也不立牌坊,不说我攀上这个男人是心甘情愿的,在这个社会的秩序里就没有真正的“你情我愿”,我想要就要交换。不是吗?”   安平能给她什么答案呢?她们确实自由的一无所有。   她连愤怒都生不出来了,像一片被风吹到车轮底下的枯叶,碾成残渣,是更深的疲惫。   她抬眼:“他有家庭,他能给你什么?”   “他跟他老婆分居,各过各的。你不会以为我跟他在谈感情吧,”裴江南又吸了一口烟,她眼前遍布着酒局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和伸到她腿上的咸猪手,办公室里趾高气昂,看人下菜的那些人,一穷二白的姑娘欺负起来最得心应手,连咬一口都没学会,“他说我做菜有以前他妈做的感觉,你说好笑不?”   太累了,安平觉得她的话简直要将她的神经一点点点燃,又浇灭,如此反复。两人都在指望着将对方拧过来,陷在各自的窠臼里试探、挣扎。。   裴江南朝外面看了眼,她说:“我跟钱同元分开也好,一开始跟他在一块自己也搞不清楚什么是爱。总想着第一次给他了,怎么着也要走下去。后来磨合磨合也一起过下来了,但是我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他怎么能过的那么理所应当和天真无邪。”对着他的时候,她总有一种一拳头捶进羽绒被里的感觉,她急得面红耳赤,可他四平八稳缩进去,又舒展开。   安平接了一捧水,拍在脸上。   裴江南还在继续:“家里热热闹闹的时候,我觉得孤独,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   她手里的烟快要燃尽了,烟蒂都要着了,安平从她指尖抽出来,碾灭扔进了垃圾桶。   “祝你好运。”   安平无法面对着她有一丁点的傲慢,她不能也不该。她知道她总觉得裴江南扭曲的原因了,她在该要奋斗的时候被钱同元的好设了迷障。所以也埋下一颗不甘心的种子,平淡的生活并没有将其腐烂掉变成养料,反而让她又生出了寻求另一种人生可能的欲望。   裴江南站直,收住话题,她好像也只能和安平说这些,一种自我凌虐的快感。   两人要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她说:“你比我更有优势,其实你远可以找个比里面那个更有钱的。做实业很苦,听着是个老板,他自己账面上估计也没什么钱。”   安平差点忘了裴江南专业是会计,她看了眼脚上的平底运动鞋,抬眸:“你是不是想我和你在这个地方打一架?”   裴江南理了理她身上的连衣裙,手指梳了梳发,整理的很温婉:“你别,我挨不住你一下。”   “那你还说。”安平瞪她。   裴江南好意:“他们这种人,很多都希望女人温婉可人,能提供超高情绪价值。你收收你脾气。”   她这么一说,安平愈发讨厌好脾气,她直言:“你说的手里没多少钱的那穷鬼,他本来就跟你这个不是一样的人。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裴江南被噎住,耸耸肩无所谓了。   离开黑咕隆咚的会所,安平坐在驾驶位上发呆。王培清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从里面出来就不对劲,怎么了?真饿疯了?”   他跟裴江南就打过一次照面,已经忘了人的长相。   昏黑的天裹缠着建筑,六月要来了。夜没有冬天凉,但她觉得现实更冰冷。   安平脑袋转了个方向看他,没头脑说了句:“我才发现你名字“培清”跟“赔清”同音,好像不太适合做生意的人。”   王培清无语,他嘴里有淡淡的酒气,凑近呼在安平脸上:“你跟喝了假酒似的。”   安平看他,有点惆怅:“我以后叫你旺财吧,给你积积财气。”   王培清摁住她额头搓了两把:“你脑子注水了,你摇一摇肯定响。”   “真的。”安平双臂撑在方向盘上,脑袋埋了上去。   王培清感觉到她情绪跌到谷底了,他脸朝着她的方向,解释:“我爸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人民公仆,所以“清”是清明的意思。我又没走他安排的那条路,这名字好像确实有点挡财。”   安平把埋在胳膊上的脸抬起来,看他一眼,眼里泛着晶莹:“不重要,王培清。我觉得你很好,名字很好,人也很好。”   车里的照灯不亮,昏黄的光线照在人脸上,勾出阴影。他一动,那阴影也动。他也想说点这样的情话给她,但是脑子里的词不成句。   他想,那就接吻吧!   王培清左手搂住安平的背把人带过来,她软趴趴的,一副倦态。他嘴唇在她侧脸贴了贴,有点心疼:“怎么了?”   安平摇摇头,唇沿着他的喉结吻上去,寻到他的唇,她急促地喘息,找到了停泊位。心肺在轰鸣,天旋地转,过去的齿轮在脑海里转动,咔哧咔哧的声音磨着神经,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留了一脸。   王培清感受到湿意,离开她唇,低眸,手指摸到她脸,湿漉漉的。他也忽然难过起来了,毫无缘由的。   “安平。”   他叫她的名字。   原本贴靠在他身上的人抽离出去,双手掩面,挡住脸上的泥泞,低喃:“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走散了。”   她、裴江南、钱同元还有林东行再也回不去之前了,真让人难过。   她很少留负面情绪给别人,好像悲伤的阈值尤其高。偶尔觉得憋闷了,就会看权相佑和崔智友主演的那部电视剧,看着看着就哭了。今天不需要电视剧,眼睛里的水分自己往出跑。   王培清愣住,不明所以,又觉得沉甸甸。她的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他有点无措,从车门边找打一盒不知道什么扔进来的餐巾纸,抽出一张塞到她手里。他觉得不够,靠近她还不够。他要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回收,不能只有大大咧咧和快乐,伤心的也要。   他掌心贴着安平的脸颊,好声好气的:“没事的,我也是你的朋友。”何止是朋友,还是男朋友,不久还会变成老公,他一想那个称呼就激动。   安平用他递过来的纸巾把脸擦干净,拍了拍,整理好了,她呼了口气说:“外派的名额算我一个吧!”   王培清眉头瞬间拧在一起,因为疫情,呼吸机市场简直乱了套,炒价、倒卖简直到了疯狂的状态,出关又难。   拉美那边需要过去人,公司计划是派过去两个。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没人愿意去,这两天他也在为这事犯愁。   “不行。”王培清想也没想就拒绝,异地是小事,这种关头他不愿意她去。   安平看他:“你不是说海外市场和国内市场区别还是很大嘛,外派还有补贴,算下来到手快五十万了,我想去。”   王培清冷脸:“那也不是现在。”   “就要现在。”安平跟他拧。   王培清盯着她,眼睛里要冒火:“你仗势欺人,不把我当单位是吧?” 第61章 chapter61 .冷战   他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安平不动摇:“我要去。”   “这事没商量。”王培清少见的跟她严肃又冷硬。   安平将车子的档位杆拉到后面,开出停车场。沉入地平线的黑夜像一道屏障,她不能缓一缓,她要拨开这迷障,拨开她跋山涉水站到现在的位置上却依然不能洞晓的规则:“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王培清哼笑一声,脸偏到一边去,明显恼了:“你非要跟我这样?”   非要欺负他。   他其实知道从来都不是 50 万。安平是个生活上很节俭的人,奢侈品几乎没有,他送了一条银色表链的腕表,加上她自己买的一块皮带的,除此之外就再没了。   衣服鞋子舒服耐穿就好,不再意品牌。不多的两三件品牌套装是出门办事时用的鞍子,她觉得自己裸体素颜最美,他也觉得。   她想要的是一种由高往低的游刃,能掌控自己的自由,能冲破工业化时代单一评价标准,也能冲破她妈继承给她的性别和那些愚蠢的故事。   可他不能完全顺着她,至少在这件事上不行。   安平觉得她胸腔在震颤,在她的成长曲线里面所有的机会转瞬即逝,等待和侥幸心理是大忌,今天是疫病,明天是休克的母亲,再后天......,她迫不及待:“那你让我去。”   “不行,我不谈异地恋,更不要说异国恋了。”王培清都想把人捆起来,让她再这么不知死活。   安平轰了脚油门,车子提速,路基上的灯光由一个一个的圆连成模糊一片。终于,她慢下来,在空闲路段路边的停车位上将车停下,她转头盯着王培清,一颗黑溜溜的眼珠子泛着一点亮光,那点光让王培清心虚,他生怕安平下一秒就说:“那好,分手。”   他受不了,伸手捂住她嘴:“你要敢说那两个字,我把你舌头给你咬掉。”   安平嘴巴出不了气,鼻息很重,她去掰王培清的手,掰不动:“我喘不上气了。”她呜咽。   王培清立马松开手,手心里还烫着她嘴巴的温度,他用另一只手捂住,脸朝着窗户外面,不去看她。心里已经开始寂寞。   安平看他:“不要吵架,好吗?”   “我不同意。”王培清态度坚持。   安平知道距离有时候确实是一把钝刀,会将两人之间的丝线磨断,最后只留下回忆的浮沫。   她说:“一个周期是三个月,时间不算长。”   “现在你出去三个月能回来?且不说三个月回不回来的事,你出去生病了怎么办?”他要是连三五个月的定力都没有,谈什么恋爱。平常也就算了,这种时候不在身边怎么能放心。   安平认真考虑这事:“最多两个周期,六个月,加上可能会滞留的时间,一年怎么也回来了。”   “没得商量。”   “我待在国内不还是在上班,要接触人,哪里没有风险。”   “没商量。”   “我在跟你好好说话,你别用这种消极抵抗的态度,好吗?”   王培清皱眉看她,心里的火已经烧得只剩下烟了:“那你也拿出跟我好好商量的态度来。”   安平眸子里那点亮光依旧在,甚至在微颤、在闪烁,她说:“做一件事的时机很重要,可能这个机会过了,我心理上会出现惰性,会总想着有下一次。”   王培清盯着她眸子里的亮光,防线已经被戳破,他很多次在安平的事情上觉得束手无策,她是完全不受控的。   他可以接受她不受控,但是不能接受她失控。现在,他判断她失控与否的标准就是她的所作所为是否危及她的生命。   他眉头紧缩,摇头:“我坚持我的意见。”   安平垂下眼眸,眼睫在扑闪:“那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了。”   她重新启动车子,很快滑入前面宽阔的道路,夜色成了浓稠的情绪。两人一路沉默,谁都想再开口,但又都绷着,王培清几次欲言又止,他说服不了安平,更说服不了自己。   但还是他先开的口:“国外等情况好了再去,国内你随便挑个地方去好吗?梁璟在西安,你可以去西安,跟她也有个照应。”   安平愣了片刻,转头问他:“你是明天上班了用老板的身份跟我谈这事,还是我去找邵总打申请?”   王培清被她的执拗吓到了,他都不知道安平被什么东西洗脑了,跟个宗派狂热分子一样,他恨恨:“你干脆去搞邪教好了,很有潜力。”   地库的空旷放大了两人的话音,甩到墙面上,在空气中弹跳几下落在地上。王培清下车,甩上车门。安平也不遑多让,砰一声关上车门。   王培清转身往电梯口走,他故意没等她,等他上了电梯转头一看,安平根本就没跟过来,人已经朝着地库出口走了,只剩下一个背影。   他真的闻到嗓子眼是有血腥味的,只是这火连一晚也没挨住。他回家简单整理一下,吃了点她存在冰箱里的卤牛肉,还拍了个照片,久违地发了个朋友圈,无人问津,还因为忘了屏蔽其他人,被邵纪嘲了两句。   洗漱完躺床上打她手机,还通着,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对面接了也不说话,他也不说,一会又挂断了。   好,正式冷战。   第二天在公司碰上,安平看他一眼,该干嘛干嘛。脸上的口罩成了面是心非者的地壕,终于到下班,他计划去堵人。   她先他一步溜了,他又火急火燎开车回去,计划放了车去她那边小区门口堵。结果,他在地库看见了安平。   她就站在他车位旁边,守株待兔。   王培清想要把她揉碎了含嘴里的怒火瞬间被解构,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不成调。他慢吞吞地下车,装模作样不在意:“干嘛?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安平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一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红酒:“你不想乘着我还没出去,一起好好待段时间吗?”   她语气、表情都很诚恳。王培清仰天叹气,他实在没法子,三两步过去勾住人肩膀往怀里带,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轻易就将人击溃。   王培清说:“我看能不能协调一下时间,我和你一起去。”   安平手放在他上衣的口袋里,隔着衣服的布料拽住他腰带:“你脱不开身,A 组也暂定了两个同事去,大家会互相照应。”   “你铁了心?”王培清问。   安平点头:“前半年下了产线,除了财务的活没干,其他的基本都轮了一遍,要是我这趟还算顺利的话,是不是就真把公司都跑遍了。”   王培清心里不得劲,难受:“我这位置你还没坐呢。”   安平往他身上靠:“可要是有了韩信之功,却不想取而代之,不好。”   王培清在她脑袋上敲了两下:“你还是先想着怎么才能毫发无伤的站在我面前吧!”   哎,他在心里叹气,该拿她怎么办好呢?   安平的手提袋里居然还装了些牛排,进门冲洗消杀完,她就趿着拖鞋把腌好的牛排塞到烤箱里面去了。王培清跟在她后面,她到客厅了他就到客厅,她到厨房,他便也到厨房。   安平着急取东西,回身没看见就撞他身上,鼻梁都撞疼了,她揉了揉:“你能先坐沙发上吗?”   王培清抱臂,眼神幽幽望着她,欲张口说话。安平似乎是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忽然踮脚吻了他一下:“很快就好了,再等一会。”   他就这么被她堵住了想再劝她的话头,无奈又心烦。   安平窝在沙发上抿了口酒皱眉,王培清过去跟她一起挤在沙发的一边,他把安平的腿拉到他怀里,摸着她下颌,又凑上去在她沾了酒渍的嘴角亲了下:“安全第一位先刻到脑子里,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他昏头了,那么远。一万多公里,他又不会魔法。   王培清开始絮絮叨叨说去了那边要注意的问题,又说了很多那边的状况,越说心里越堵。安平却靠在他胸前舒服地昏昏欲睡,他气,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安平吃痛,睁开眼睛,手指捻在他唇上:“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嘛?”   不管是工作,保护自己,还是对感情的忠诚。   王培清感觉不到轻松,他觉得这就是分别和未知带来的副作用,它还没实实在在地来,就让他实实在在地焦心。   “我保证对你忠诚,我始终觉得一个不忠诚的伴侣没有保留的必要,在彼此忠诚的关系里要面临的难题都很多,不是吗?”   “认可,说好了,不管我们之间出现什么样的误会和问题,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走到你面前解释的机会。”   都不知道是谁表露的这个心迹,两人就着一个酒杯,又喝了几杯。醉醺醺的安平手不安分地在王培清身上爬来爬去,把他弄的燥热,她又忽然清醒过来,坐起来找手机。   王培清从沙发的另一边摸过她手机,递给她,问:“你要干嘛?”   “看直播。”安平已经点开屏幕在翻软件,她找到要刷的直播点开,里面立马弹出来一个穿着紧身运动套装的男人,带着帽子,膀子上的肌肉一看就是练过的。   王培清一把抓过她手机,看都没看直接按了退出,一手捏住安平的嘴,气炸了:“你满嘴跑火车是吧,刚才说什么,还在我眼皮子底下了,就开始了?”   “什么呀?”安平抢她手机,“钱同元,他这不是丢了工作嘛,开始在网上做健身主播,我天天给他当水军。”   天天?王培清斜睨她一眼,要卸她手机上的软件。   安平抢不过:“你别这么小气,我两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赛道,我必须支持。”   不说开裆裤他还尚且能压住,现在彻底压不住火了。   “刷好评,打赏是吧,我来。” 第62章 chapter62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钱同元最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每次上播都有一个用户名叫“别想挖我墙角”的粉丝,天天守着点给他点赞、评论,还有打赏。   每次那个评论写的跟分析报告一样,但是效果还挺好,显得他都专业了不少。   他还发消息跟远在万里之外的安平说这事,只不过他这边下完播要准备休息的时候她那边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正是工作的时候,只能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   一开始健身房关门的时候他真的有点慌,父母也上了年纪,还有女儿要养。他萌生了做健身主播的想法,跳跳操,在网上分享他做私教时教的那些练核心的动作。   真是得天独厚,一张中式帅哥的脸,身材又好。保持微笑,少说话,就赏心悦目。   安平在墨西哥已经有两月了,她适应新的环境还可以,但刚来的时候焦虑不可避免。不合胃口的饭菜真的要她难受,牛羊肉也吃不到太新鲜的,只能天天靠着一家做的还算不错 Taco 果腹。   周内一般在公司的驻点干活,周末会和同事去 Costco 采购,每次尝试新的食物,总是惊吓大过惊喜。   她能吃辣,但是不太能吃酸,所以常常会被腌的过分入味的食物呛到。   王培清原本计划分开后的第三个月来看安平,票都买了,又被反复的局势困住,两人只能隔着电话互道早安和晚安。   安平原本还是有点担心异地之后的状态,那些在同一个地方,见面拥抱就能解决的事情,可能会随着距离被放大。   但是两个人的状态都远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   她因为压力大还有更多因文化隔阂和特殊时期政策带来的不便无法推进工作的时候会产生情绪,连带着王培清也遭殃。一开始他会受着,要是超过两次,他也娇气得很,不受安平没来由的气。   非要堵着她说个一二三:“我不是你男朋友,是你的出气筒。”   安平心虚:“不是,不是,我的错,我改正。”   王培清非要安平给他答应些什么香艳的事,见面兑现才肯罢休。   安平也拿住他话柄,说他:“你满脑子就只有这事,还说想我,根本就不是,你个......”   王培清一般早起跟她通视频,那时候,安平那边正好下班,在宿舍。听见她这话,他躺着的人,手掌搓了下脸起来,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但他事后发过来一条消息,安平记了好久。   “比这重要的事多了去了,当然现在这事也很重要,别想赖账。”   安平也慢慢觉察到了,有时候并不是真有什么天要塌下来的问题,而是责任真压在肩上后,她的情绪出现了问题。她尝试着去解决问题,等问题解决了,情绪自然没有了。   异国的两人见不上面,钱同元和王培清倒是联系多了起来。最早是王培清在钱同元的账号下面留了个言:“女朋友在国外,除了两天一个视频,不怎么回消息该怎么办?”   他是看中钱同元的粉丝全是妈妈粉和女友粉,所以才问的,集中力量办大事。那条消息回答的人很多,钱同元鉴于是自己忠实粉丝,真切地表达了他的关心,发了私信:“原来您也是位男士,谢谢你的支持!”   “就我个人经验来看,不回消息,或者她对你比较冷淡,开始有意无意地挑刺,多半是外面有人了。”   王培清刚开完会出来,捞起手机就看见了一条这么晦气的消息,他真想取关、拉黑。他的关键点是怎么办?大多数人包括钱同元的关注点是“女朋友不回消息”。   他忍住了。   回:“不可能,她很爱我。”   钱同元在家里陪孩子玩耍,彤彤趴在他后背,把人脖子都要勒断了。   他哼笑一声,回:“兄弟,不是我打击你,我是关心你才说的,这事我可是过来人,你还是留个心眼。”   “女人心海底针,咱们这种实心眼的人很容易被骗的,你当心。”   白天还好,很忙,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等晚上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他就开始想她,越想越难受。   睡前的半小时,尤其折磨。这时候打电话,一打准被掐掉。   终于,在王培清那条留言被顶到最前面后,女主角下场解释了。关键是钱同元给他设了个置顶。   安平乐得不行,在王培清那条消息下面回:“sorry,我太忙了。”   钱同元脑子宕机,看着安平的回复,反应了一会,他清早给安平拨了视频过去,她那边正好是晚上,还没睡。   “你别跟我说我那榜一的粉丝是你男朋友?”   安平好久没有看过直播了,她是真不知道王培清已经混到榜一了,她笑:“应该没错,那个头像是他。”   钱同元无语:“他看我直播干什么,不会是个弯的吧!”他在社交平台上还是挺吸引这类人的。   安平笑岔气:“我把你这话告诉他?”   “别了。”钱同元因为林东行的关系,他之前一直觉得王培清挺膈应的,后来林东行又主动跟他解释了两人分手的原因,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他以往的秩序和道德也在崩塌,他开始发现大家都挺复杂的,有些面就算是朋友也看不见,被矫饰得很好,他说,“你好好照顾好自己。”   后面王培清生日,安平特意提前让钱同元帮忙买了礼物,准备了惊喜,订了餐厅,买了蛋糕。   钱同元手里提着礼物,蛋糕,去给一个男人准备生日惊喜,为此他把安平狠狠挖苦了一通。   蒋艳也是个粗线条的人,小的时候她会给王培清买了生日蛋糕庆生,等他上了高中,就变成了带他出去吃顿饭,或者是给他点钱自己支配。   王老师,恨不得儿子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物种,觉得男人过生日太矫情。所以王培清也养成了不过生日的习惯,也不太重视这些。   乍看见气球,鲜花还是愣住了。   餐厅是王培清喜欢的粤菜馆,但是站在雅座旁边的钱同元穿一身黑,吓人,跟周围的布置格格不入。布置用的材料是上次给彤彤过生日用剩下的,钱同元就地取材拿过来了。彩色的气球,还有生日快乐的英文字母,看着特别热闹。   钱同元把王培清从头到脚扫了眼,警惕:“来了,请坐。”   王培清脸上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他拉开椅子,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特别想把安平抓回来收拾一顿。   “一起坐。”他说。   钱同元不理他,在他对面站得板正,走流程:“这是我的好朋友安平给你的生日礼物。”说完他递过来一个袋子,王培清接过,看他一眼,脚趾难受地抠地。   “我能打开吗?”   “急什么。”钱同元拿起放在另外一边椅子上的玫瑰,递给他,“我的好朋友安平送给你的玫瑰花。”   王培清很想要安平送的花,但是他不想看见对面这个人,他脚趾会累的好嘛!   “你能不能换个称呼,比如直接叫她名字,不带前缀,或者你换个前缀。”   钱同元瞥他一眼:“她不是我的朋友?这个前缀有什么问题?”   王培清咬唇边笑边点头:“没事,你继续。”   钱同元打开手机放了一段安平录的生日快乐歌,放完他松了一口气:“好,流程完了,菜一会就上,你慢慢吃吧!”   王培清突然觉得这是他跟他以前圈子里的朋友在一起没有体会过的乐趣,一个将个人的好恶挂在脸上的人不常见。是一种很简单的快乐,他站起来,道谢:“一起吃。”   钱同元学习就没好过,他跟好学生没有共同话题。他犹豫几秒:“你不会想通过我打听安平的事吧?”   王培清先坐下,他直言:“没有,我要了解她,当面了解就行了,不用借助你。”   钱同元摘掉帽子,手把压扁的头发拨弄蓬松,坐下:“谢谢你给我的直播评论,打赏,不过你以后不要做了,平台会抽成,不值。”   王培清点头:“不过我觉得你做的很好,我偶尔有闲也跟着练。”   钱同元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脑勺:“嗐,瞎搞。”   “自媒体还是很有搞头的,”王培清起身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他今天有工作约,穿了件西装,里面是黑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前额的发也整理了一下,明明是很正式的装扮,但到他身上就有一种松弛感,跟钱同元的潮男风格完全不一样,他脱掉外面的西装,搭旁边的椅子上,“我周末有个聚会,都是几个比较熟的朋友,里面有专门做自媒体孵化的,你有空的话可以一起来聊一聊。”   以前,他对这样的全是聪明人的聚会不感兴趣,也发怵。但现在钱同元问:“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   “你不用因为我和安平的关系就对我这样。”   王培清放下筷子,抬眸看他:“也不全是,能认识也是缘分,交个朋友。”   接过那一捧玫瑰的时候,他脑子清晰地听见安平说:王培清,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一条线,已经在彼此的坦诚相待里慢慢溶解掉了。对他来说是剔除狭隘的偏见,获得能纳百川的胸襟,他藏于心的那篇汹涌海洋,变得更好伺候了。   他晚上独自一个人抱着那捧花闻的时候,眼底潮气一片。王老师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觉得没什么事是需要他流眼泪的,但真正拨到那根弦的时候,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   令他触动的不单是安平费心为他庆生这件事,而是她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力量。来自一条完全和他不同道路的力量,那已经不单是男情女爱层面的触动了,是更高的,更宽阔的。   安平在那边待到第五个月的时候,王培清终于逮到一个能出去的时机,他先飞了成田,又从成田转机过去。   在公司的驻点看见她身影的时候,那些思念的碎片一点点粘起来,具象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心境明显跟之前不一样了,冲动的 xingai,从她身体里流掉的意外,一场令人心惊的灾难,虽然现在两个人都好好地站在地球的某个角落,但他要珍惜现在,不能老想着以后。   想结婚的念头快要把脑子里的高地全占领了。   安平在跟货,她莫名心里有点急,回头却瞥见他,怔住,开口是:“你出差?”   视线对上的一刻,两人竟然都有点紧张。 第63章 chapter63 .stay hungry,stay foolish   这个国家恰逢雨季,炎热和潮湿齐齐袭来。   安平撩起掉落在胸前的头发,额头、鬓角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王培清一双遒劲有力的手握着她腰,又急又快,那些辗转的路途上打好的腹稿全部楔进了她的身体。   原本乍看见有点悸动紧张的两人,进了安平的卧室就开始缠吻,像雨林里绵延不休的水雾,弥漫、浸润、滋养,然后那些在电波里无法准确传递和触摸的情绪爆裂开来。   王培清原本将安平压在床上,但是床质量实在一般,总是咯吱响,他托抱着安平,将床上的被子扯到地毯上,两人吻到精疲力竭,嘴唇发麻,趁着心里的渴望喘息的间歇去冲了个澡。   那种急切从看见想念的人开始,确定目标后就变成了动物性的碰撞。   安平仰着头,房子的天花板好像都在摇晃,她四肢都是麻酥酥的,最敏感的地方从连接处转移到心脏。   她手掐着王培清的胸口,又捶了下,话音颤抖:“你......轻点。”   王培清一双眸子掩映在枝形吊灯垂落的倒影里,赤裸裸的,他扣住她脖子,把人带下来,吻住,片刻后松开盯着她眸子,黏腻的空气愈发不能流动:“安平,跟我结婚吧?”   安平大脑根本转不了,她扭了扭身体,空洞的感觉折磨的她快要落泪了,他却不动了。   她咬着下唇摇摇头。   王培清瞬间气结,往上冲撞,牙关咬紧:“你摇头什么意思?”   “你别停啊,”安平眼角真的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你要我难受。”   王培清大掌箍着她背,用了巧劲将人翻了个身压在下面,慢下来磨她:“是你要我难受,还是你觉得我这样太仓促了。”   安平手指梳进他又被汗湿的发茬里,气得用力:“你到底要不要?”   “你睁眼看我,”王培清唇从她的唇锋离开,往上落在她紧闭的眼皮上,胸膛里面砰砰的,“你说你要我,我就立马给你。”   安平猛然睁开眼睛,皱眉瞪他:“你起开。”   王培清不由着她,用力:“你再说让我起开。”   安平一撇嘴,双腿双手又都缠住他腰,脑海里的快感在堆叠,像穿行在这座城市里摇摇晃晃的地平线,一面是山,一面是海,她被山挤压,又被海收纳,急促地喘息:“要,我要你,王培清。”   王培清也搞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默认安平在回答他的问题,他右手食指的指腹磨着她脸颊,俯身亲了一下:“好了,我没什么不愿意给你的。”   他极度克制的情话在某些被她搞崩溃的瞬间,就会这样冒出来。事后一个人回想的时候多半觉得矫情又腻。   安平第二天从床上醒来,在王培清的反复提醒下倒是没有忘了这件事,只是她说:“等回国,等这些风波都过去了再说。”   这一等真是要了王培清的命。   他想来想去还是把第一次求婚不顺利的原因归结于他没有精心准备,虽然安平嘴上没说,但她心里肯定在给他记账,等着什么时候报仇。。   安平回国已是次年的九月,她过去墨西哥已经一年零两个月,这中间两人就只见了一面。   她回来的时候公司的结构已经有了点变化,这一年王培清忙着让研发跟上疫情需求的同时还在跟欧盟对标,除了西安的研发中心,又在深圳组建了一个。梁璟两头跑很少见到人,邵纪不对她发牢骚了,开始骂王培清不把人当人用,当驴用。   一般这时候王培清就会直接拨通梁璟的电话:“梁总,邵总有话说,他现在对我管理的意见大得很,你跟他说吧!”   邵纪的电话梁璟一般很少接,一来他两业务对接少,再者就是她觉得邵纪身上的那股子“男人味”太浓,懒得搭理他。   王培清悠哉悠哉想着晚上安平有没有空去他那,一边看邵纪在电话里跟梁璟跳脚。   之前规模尚小的时候,没有专门的市场部,这部分的业务一般都是王培清自己做,自己管,他实际上就是公司的产品经理。但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各方面都成熟了不少,独立出来一个单独的市场部。   但是他也不敢冒进,除了产线扩大,加了出量外,人员变动不大。投资人看见医药行业如此这般膨胀,也耳提面命要他扩规模,招人。甚至那老登给他报了好几个管理人的培训班,希望他能多学学,抓紧乘着这波推上市。   他头大,坐在高档酒店的会议室里装模作样听课,拍照,发给老登,还要发几句修饰词把这没什么营养的培训夸一番。然后手机夹在笔记本里看求婚攻略。   上市他急也不急,他的核心优势就是跟邵纪带出来的这个团队,扩规模,势必要有大批人涌进来,太多小企业就是被冗杂的人员结构搞死的,他得稳住,但老登的钱还是得花。   他到现在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怎么结婚。他的钱得存起来买房,备婚。   安平回来的当头正好公司要竞聘市场部主管,她有意,王培清没有任何意见,其实他一早就是这个意思,就看她能不能给自己争口气。两人恋爱的事安平一般会避着点,加上她进来的前半年要不外面跑,要不下工厂,基本很少有跟他一起出现的机会。   后来,她又出国了。   安平国内国外都干过,经验和业绩都是有的,再加上郑伊伊是个没有官瘾的人,只想做销售,又让她少了一个对手。当然也是郑伊伊知道,市场部在很多建制不完善的公司就是个打杂部门,有名无权。   最终关于产品的市场化还是老板一人拍板说了算,所以她并不想竞争。   安平的市场部主管之路走的确实也不顺,一来从销售逻辑到市场逻辑的转变需要她花很多精力去学习,思考。她的阅读习惯一直保持,而且这次她的师傅变成了王培清。   但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老板,有系统的逻辑和方法论,好的时候夸,错的时候骂。   郑伊伊早在安平出国前就发现了两人的关系,在机场送安平的时候她就戳穿了,也是看着她要出国,人还不错她才说的。没有打工人喜欢老板的女朋友在自己公司,她也不例外。   安平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管理,她从来都是服从者,协作和调和人协作又是不一样的。   她在做成公司新产品 F-mini 的项目前,跟一个同事产生过冲突。还是之前一起下过产线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同事,背刺她不干不净,没有能力就上位。   她讨厌这种弱者抽刀向更弱者的桥段,没有理她。   结果对方将意见稿直接发到了王培清的邮箱,他喊她过去办公室。   又到了冬季,上个冬天她人再国外,那里的冬天没有雪。她看着外面开始纷纷扬扬的雪,喊他:“王总,你找我有事。”   王培清没给她看邮件,问:“你最近管理上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安平如实说了,把男朋友和老板的身份要彻底隔绝开还是不容易的,比如这个时候她就多少心里还是希望他觉得她没问题。   但王培清说:“你不要想着要创设什么完美的上下属关系,不存在。”哪有一泡尿撒到海里把海变黄的,“要是不会就看其他主管怎么做的,先模仿。还有稍微拿点领导架子,好做事。”   安平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外面的雪更急了,跟着风的方向飘,她又望了眼,接受他的建议:“好,我会尽快改进。”   她脑子里在想项目,想项目之后的事。   终于,忙忙碌碌两个月,安平在来年年初给 F-mini 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她想起啃那些品牌案列的夜晚,都把产品经理的祖师爷爱迪生挖出来了,跟研发组交涉的会议,做调研,跑工厂。她像上个世纪初的苏联一样,在跑步前进。   每每难捱,她就看看贴在床头的那句话:“stay hungry,stay foolish.出自乔布斯 2005 年的演讲”   现在站在元富大厦的楼前,暮冬时节,风刮起来呜呜作响。她觉得好像很多事情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学习,应对就是了。   王培清求婚戒指装在兜里都快把手磨出茧子了,愣是找不到一个两人都能配合上的时间。安平自回国后大部分时间超级忙,小部分时间很忙,为了休息好她也不太往他那边跑。   他也频繁出差,总算在这个冬季要结束的时候很多因突发公共事件引发的混乱差不多都捋清楚了。   原本安平给他发消息说今天要好好补一觉,就不见他了。下午他就在公司没见着人,这会想着空荡荡的房子,归家的心也不迫切,慢慢悠悠在路上往回开。   在小区院子里碰见有小孩在院子里玩雪,他还驻足看了会,想起钱同元的孩子已经快到上小学的年纪,他有点惆怅,心里又有点难受。   上了电梯,摸出兜里的钥匙攥着,却又看见安平背着个容量超大的包在门口开门。   他眸子瞬间点亮,来了精神,走过去将她肩膀上的包卸下来:“你背这么大包干嘛?”   安平肩上没了重力,才把钥匙顺利插进锁孔里,她回:“我室友她朋友在,计划跟她朋友一起开车回海南,我给他们腾地方。”   进门,她把羽绒服剥掉挂在衣架上,还没来得及动作,腰就被人箍住了。王培清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左手将她脸掰过来吻,他身上凉凉的,是雪天的味道。   他手和唇都往安平身上柔软的地方陷,安平觉得还真是 stay hungry,她反倒有点亢奋了。转了个身手从他毛衫的下摆摸进去,两手寸到他腰带扣的位置,身体跟着烫起来,咔哒。王培清想起还在裤兜里的戒指,一手握住安平的手,另一只手将戒指从兜里摸出来。   他边吻,手边抓住安平的手,将那颗带钻的小东西套到她手上。   安平皱眉,咬他,王培清吃痛松开她嘴,他手摸着唇,在客厅的灯光下看她,模样隐隐有些委屈:“我想和你结婚。”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求婚了,第一次在墨西哥,她糊弄过去了,第二次是她刚回国的时候,王培清买了花,红酒牛排,但安平有事去了外地鸽了他,等她回来鲜花都变成干花了。   安平盯着手上的钻戒看,茫然问他:“你说什么是结婚?”   王培清就知道他不搞那种众人吆喝的场面是对的,她才不会热泪盈眶的说:我愿意。   “我哪知道,我又没结过,你和我结你就知道了。你早结一天,早知道一天。”他整理了一下腰带,不想在这种时刻看着狼狈。   安平手指展开在灯光下,反复端详,还算在她的审美上,主要是够闪。她沉思几秒,抬眸对上他忐忑的视线:“好啊。”   王培清眼眶一瞬间就盈满了,他捏住安平的下巴,一遍一遍拂拭:“说定了。”   “嗯。”安平手臂勾住他脖子,挂他身上,脸贴着他侧脸,“好几天没跟你睡了,有点想你。”   王培清已经听得不一点了,他拖着她屁股将人抱进浴室,衣服也剥的七七八八,她浑身就剩下那颗戒指了。他额头抵着她眉心,低声道:“爱你。”   这两个字砸在安平心上,让她坚定了很多。   从浴室出来她已经累坏了,躺床上没两分钟呼呼睡着了。王培清有点睡不着,他还是觉得潦草,但是计划就是赶不上变化,他俯身在安平脸上亲了口,听着窗外的风声想事情。   安平口干舌燥渴醒的时候他还睁着眼,她眼睛被瞌睡缠住,使劲眨了眨:“你不会还想来吧,我真累了。”   王培清无声笑了下:“我又不是机器,也需要休息好嘛!”   安平起身摸过床头柜上的水喝了口,转了个身半趴在他身上:“王培清,我是认真考虑过结婚这事,才答应的。”   这是一场极致的路途,谁也不知道风暴是什么,又或者是平淡都有可能成为风暴,她选择和某人携手共进的时候也得为自己立个军令状。   王培清将她手握住:“那我要是跟你说我对这事比较冲动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靠谱。”他是急切的,因为只要不是她不爱他的问题,他都可以解决。   安平摆摆头:“每个人表达的方式都不一样,像我可能越喜欢越谨慎,但是对你来说就是完全不克制。”   “所以你之前是还没想好?”他问。   安平声音难得慢吞吞的:“一部分吧,我在判断我自己的各方面包括经济和心理有没有做好踏入婚姻的底气。”   “我不会让你输的。”王培清觉得安平对他不信任。   安平抬起脸,看他一眼笑:“这么看有个热乎乎的男人还挺不错的嘛!”她也懒得说些扫兴的话了,但她心里明白他的爱是一回事,她自己有没有为自己打好地基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东西不冲突,恰恰是必要的。   王培清拉起她手指,摸了摸戒指:“你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给我提出来,我准备。”   安平人往起来寸了寸,脑袋靠近他下巴,说:“婚房你买,算你的婚前财产。我这几年攒的这点我想留着用,”虽然没想好要做什么,但是她想自己不靠给人打工用这笔存款赚钱,“后续家里的开销共同承担。”   “你幸好没说一人一半。”王培清捏着她下巴。   安平笑:“没必要那么细致,但是大致我想说清楚,不过也谢谢你没有因为我跟你谈钱就翻脸。”   王培清将她脸掰过来,看着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确定就这样便宜我?”   安平露出个笑脸:“那你记得跟钱同元多约健身,身体素质保持住了,这个也很重要。”   她手还挑衅地放在他腰上揉了揉。   08 奥运会的圣火已是太过久远的记忆,安平心里感慨他们居然已经奔着而立之年去了。qq 头像的弹跳也不会在夜半扣人心弦,但好在他们还在一个磁场。   王培清压住安平欲证明自己:“再来一次。” 第64章 chapter64 .殊途同归   安平跟王培清商量的顺序是先领证,然后见家长,好多地方都放开了,等彻底明朗了再看婚宴的事。   第一项在他们自己,其他谁说了都不算。后面的两项,安平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婚宴,王培清就算把结婚证顶在脑袋上,马兰娟也不会认他这个女婿。   王培清说:“不要说你妈不认,我也不行,我得给我自己个身份。”   安平正好周一请假回了趟老家,镇上那处院子的房产证才下来,马兰娟喊安平回去帮她办证,她也可以顺道拿上户口本。   除了去年在国外的时间,三水镇她没少回来。要照顾马兰娟,甚至还想把她从那些旧的、愚蠢的,为一个出轨的男人持续唱挽歌的故事里拯救出来。   她从铺门前面进去,那里没什么变化,只是装馍的柜子换新了,上面的价格也更新了。她想起多年前她趴在这个地方边守铺子边写作业的场景。那个钱罐还在,她要去一中补课的前一天,从里面抽走了 150 块钱。   那时候她讨厌这个地方,讨厌现在站在压面机前那个女人的命运。她要急步迈出去,到现在为止她一刻没有停下过,将生活塞得满满当当。但她发现这个地方却不再让她厌恶了,它变成了一种呼愁。   像一缕始终散不去的烟雾,可以让她在水疗馆做 SPA 的时候闭上眼心底浮起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慨。   因为现在她可以不让自己变成马兰娟故事里那样的女人,她应该开心的,但是母亲厚厚的眼袋和慌张的动作依旧让她难过。   马兰娟看见她,在围裙上擦了下沾了面粉的手:“我以为你下午才回来,穿的那衣服光图好看了,跟你说要保暖保暖。”   安平把给她带的呼吸机和雾化器全都搬进屋里,马兰娟的睡眠呼吸综合征是稳下来了,但还是需要仪器在家吸氧维护。   “旧的还能用,你浪费钱。”她又跟在后面嘀嘀咕咕。   安平不快,她一直都不喜欢这种浪费别人心意的扫兴行为:“给你买了你用就是,哪来那么多意见。”   马兰娟到厨房去看高压锅里的牛腩,炖给安平吃的。她喊安平去尝,安平咬了口:“再十分钟,差不多了。”   马兰娟又问安秦最近怎么样,安平囫囵:“就那样老样子喽!”   “你有没有听到他谈女朋友,你晓兰姨有个侄女,想给他介绍。”   “我不知道,你给晓兰姨说还是让她别介绍了。”她太懂安秦的偏好了,晓兰姨那个侄女算是安平高中校友,嘴就是个泡泡机。   马兰娟叹气:“他愁死我了,你也是,你们两是我的债。”   安平换了件旧的羽绒服,撸起袖子捞肉:“我谈了,你下次说安秦不用带上我了。”   马兰娟又擦了擦手,急急扯她胳膊问:“哪里的?做什么的?多大了?”   “等过两个礼拜我领回来你当面问好吧!”   “他知不知道你以前的事?”马兰娟问的小心翼翼。   安平皱眉:“他要跟我过日子还是跟我的过去过日子。”   她说完也知道白说,无奈。   马兰娟小声嘀咕:“东西都在客厅的茶几上,你先去办证吧,我不会写字不然不叫你来了。”   安平拿了东西出来,要出门的时候马兰娟叫住她:“你问一下,看不能直接过户给你哥。”   安平以为她听错了,她又折到她跟前:“你一辈子就挣了这么块地方,你要过给安秦?”   马兰娟说:“我得看着他成家立业,这不祖祖辈辈都这样嘛?他结婚的话要房子、车子,还要彩礼,都是花钱的地方。”   “那你呢?”安平怒火卡在嗓子眼。   马兰娟低眉:“我哪里住不下。”   安平仰头呼了口怒气:“那你的女儿呢?一直围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哪怕为她想过一点?”   马兰娟怔愣:“你始终要嫁人的嘛,这些东西男方都会准备的。”   安平感觉自己要把手里的合同捏碎了:“那你想过没什么都是对方准备的,他随时就可以让我走。”   “所以你擦亮眼睛,至少要找个人品好的。”马兰娟茫然,“怪我没能力,要是我有能力,给你哥什么就给你什么。”   安平顿觉马兰娟生她那晚下的大雪,现在才在她的心上化开,弄的到处泥泞:“人品好的?你自己都没找到好的,你怎么就确信我能找个好的。”   马兰娟欲张口,安平摇头捂住自己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从院子里出去,沿着柏油路往前走,心里那点想把马兰娟拉出这种陈旧许叙事的决心一寸一寸被瓦解,她有种落寞的轻松。   办房产证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还要再交两万块钱。弄清楚后,安平给安秦拨了个电话,等他接通,直接了当说:“我今天在老家给房子办证,要两万块的税钱,你掏吧,因为妈要把房子过给你。”   安秦听出她语气不对了:“你想要就给你,我也用不着。”   “呵呵,”安平觉得可笑,“我是什么要饭的吗?要你们施舍。”   安秦觉得安平常常愤怒,他语气一贯的温柔:“你别钻牛角尖好嘛?”   安平觉得他的温柔比起安宗荣的不在意她死活没让她好受多少,她咬唇:“你把钱转过来,我在办证的地方等着呢。”   等她拿了材料回家的时候,马兰娟又在大大的案几前往模具里装馍。她立在铺门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想,她会不会在某个孜孜矻矻的瞬间也会对这样的生活产生质疑。   “妈,”她喊她,“材料你装好,证要过两天才好。我还有事就回了,你以后生病有事什么的别光给我打电话,也要给安秦打打。”   马兰娟依旧觉得安平是因为她没有把这处房子给她她才生气,她叹气:“那牛肉你装回去吃。”   安平就那么看着她又为了女儿忙来忙去,她还是等着拿上了她的爱。   回程的路走的异常艰难,安平觉得好几个瞬间她的情绪要垮掉。但她忍住了,刚回来坐在客厅发了会呆,郑伊伊就给她打电话把人叫回公司。   王培清脸色难看,在训 A 组的销售路嘉。   看见安平来了,将她喊进办公室。安平问他:“怎么了?”   王培清把他 ipad 上的资料点出来递给她,语气冷硬地问她:“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跟瑞达的老板打交道的时候留个心眼,她就是个女魔头,你当她是个女人惺惺相惜,她转头就能把你卖了。”   安平已经不管销售了,但是之前在展会上认识瑞达的老板后,看着她一个女性在职场上叱咤,做事雷厉风行,还是个单亲妈妈,她确实心里敬佩又惺惺相惜。   后来 A 组的路嘉把她发展成了客户,安平也跟着一起组过一次饭局。   急功近利的路嘉和安平都被她利用了,拿了低价,却不守合同,一个本身有漏洞的合同,扰乱了纪清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稳定的市场价格。   “我现在就去处理。”安平闷头,声音滞涩。   王培清气的是他从别人那里听到瑞达的这个老板组了局,要把安平介绍给一个在业内名声很臭,作风很差的广告公司老板,他气她被人卖了还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你那泛滥的同理心给你带来的教训,你在她眼里只有两种属性,工具和女仆。”   她抬眸死死盯着他看,眼里有血丝:“你说完了没?”   王培清心里一怵,语气慢下来:“这种人眼里只有利,你这次吃亏了长个记性。”   安平心里那片泥泞越来越艰难,她觉得可笑。去墨西哥前她因为裴江南被一个有钱、有声望的男人蛊惑了而怒其不争,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多么相似,她是没有被男人骗,但是她被一个跟裴江南跟的男人本质一样的女人给骗了。   他们都是魔鬼。   她勉力撑着:“产品上都有防伪标,我现在就去做应急处理,尽量减轻给公司的损失。”   王培清点头:“我已经安排郑姐跟下游联系了,你去跟她商量,她有经验。”   安平出了他办公室,她觉得胃里在翻滚,一阵犯恶心。   在公司忙了一下午,傍晚又约经销商见了面,收集了证据,就剩下跟瑞达打官司了。   郑伊伊见安平脸色不好,让她先回去。   王培清晚上回来的时候,安平已经在家了,她自那天过来住后就被他缠着留这了。   客厅的灯亮着,她不在。他刚要轻声往卧室走去找她,就看见她端着一盘牛腩肉从厨房出来了。   他把包放下,走过去接,被她躲开了,她没看他。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做?”他站餐桌边,有点不自在,看着她一言不发坐下,吃饭。   安平仰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去夹菜:“你要吃自己盛。”   王培清松了口气,洗完手去厨房添了碗饭出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安平弄了两个菜,一个炒青菜,里面放了干辣椒,他吃了一口,咳了三分钟。   牛肉也做成香辣的,她吃牛肉喜欢吃原味的,今天绝对故意的。王培清没敢伸筷子,就扒拉了半碗米饭。   吃完饭,他赶忙拿过安平的碗:“我去洗。”   安平瞥他一眼,去洗手间洗漱,洗漱完她直接进了卧室。   王培清洗碗的时候也观察着她的动静,她今天状态实在不对。他洗完,换了睡衣冲了个澡,往床边摸。   她在看电视,声音开的很大,里面的主人公说韩语,他一句听不懂。卧室就开了一盏床头柜边上的台灯,光线被她调的很暗,暖黄色的光线笼罩在她周身,他心里有点难受。   “我道歉,今天说话有点过了。”他屁股搭在床尾,看不见她的脸,她把被子围在下巴底下,盖的严严实实。   不说话。   王培清往里面挪了下,胳膊撑在床上,一手摸进被子里握住她脚。他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安平一脚蹬在他胸口,他人直接被踹到床底下了。   胸口闷疼,脊背跟地板接触的地方也疼。   床上的人坐起来看他,眼睛红红的。王培清咳了几声,舒缓了不少,黑着脸抬眸看她:“你还知道避着我脸的,厉害。”   “谁让你摸我脚。”安平想着还不如给他干脸上,看着就来气。   王培清捂着胸口,真心疼:“我摸不得?”   安平眼周酸乏,不跟他说话了,重新躺回去,点开 ipad 上的暂停键,继续看。   王培清从地上起来,索性将睡衣全脱了,扔脏衣篓里,掀开被子爬上床去。安平转眸瞪他:“被子能不能不要掀起来,一点热气全被你放跑了。”   王培清气归气,他实在是少见她这样,还是不忍心,摁住她腿免得再踢过来,脸搭在她胳膊上问:“你今天怎么了?公司的事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嘛,你知道我不是在骂你。”   安平不说话,右手伸出被窝在 ipad 屏幕上无目的地滑,正好落在男主人公的脸上。王培清看她那个专注样子,胸口的闷疼又来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她躺下来,两人中间的位置被撑空,有点凉意。   一会,那边的人起来在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擦鼻涕眼泪,边看边哭,剧里的人也在哭,嘴里还喊着“静书”。   王培清兀自生了会闷气转过身来强制把胳膊塞她脑袋下面,伸手在 ipad 屏幕上按了暂停,拇指揩掉她眼角的泪,问:“真有那么感动?”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安平眼泪珠子哗啦啦滚出来,胸口起起伏伏,先是用脑袋顶了他一下,然后窝他怀里哭。   他又抽了纸来给她擦眼泪,哭的人边哭嘴里边叽里咕噜控诉,有控诉他的,也有骂那个女魔头的,还有一些云里雾里的。   王培清想他大概能明白她难过的点。   攥着他肩膀的人一会哭声没了,还余两声抽泣,已经睡着了。王培清将她 ipad 拿过来,点了静音,按了播放键,看了几分钟,心里腹诽什么脑子有包的剧情,开着轿车追公交。   他在安平鼻尖上轻轻弹了下,又亲了下,睡觉。   第二天清早,他起来安平已经起来,他昨晚还没问她户口本拿回来了没,他们预约了周三早上登记。   安平在浴室洗澡,他过去坐沙发上发愣。看见桌上有个专门送药的黄色外卖袋,他皱眉拿起看了眼,早早孕......   他已经没耐心了,三两步到浴室门口咣咣敲门,安平刚冲完,还没擦干呢,她裹了浴巾拉开门看他:“你膀胱坏了,急的这么一会等不了。”   王培清拽住她胳膊,联想到她昨晚那汹涌的眼泪,心里那块阴影放大,拿着测试棒盒子怒气冲冲问:“你怀孕了?”   安平甩开他手,去包头发。   “说话。”   安平看他,挑着下巴:“谁让你不管好你自己的东西。”   王培清一时有点愣住,各种情绪齐齐涌来:“真的?”他一直都挺小心的,这意外也太多了吧!   他还愣着,有人敲门,安平拿起他手里的验孕棒晃了晃:“住这一栋楼的人,刚才在楼下外卖点拿错了外卖,来取了。这个给他,把我的眼药水拿进来。”   第一次这样的意外,她希望是个乌龙,但现实给了她一锤;现在她有应对能力了,但还真就是个乌龙。命运的诡谲总在不经意间降临,她笑,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没有安全期,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王培清对安平这样戏弄他的行为十分生气,晚上下班叫了邵纪、钱同元一起喝酒,吐槽安平。   钱同元那安平小时候的黑料最多,他话又多,说起来滔滔不绝。   最后邵纪和钱同元都喝得七分醉了,就王培清一个人还好好的,他不能醉。   钱同元问他:“你喜欢安平什么?”   王培清唇落在杯沿抿了一小口酒,坦荡:“头发多,脸大,武力值高。”   钱同元摇头晃脑,表示无语:“完全理解不了。”   邵纪骂他:“神经病,你老婆昨天跟我说了计划辞职,让我找人,你还在这傻乐。”   王培清皱眉,辞职的事也没跟他说。必须要跟她好好谈谈了,但他仔细一回想她其实有提过,说什么有了韩信之功,却不想自立门户,不是什么好事。   一会,他手机上收到安平的一条消息,提醒他:“明早九点,约了领证别忘了。”   都没叫他回家,这会已经十一点了。   王培清扶额笑了,他想起他被她的 qq 消息勾的晚上睡不安稳的时候了,那时候悸动像夏日冰镇汽水外面的水珠,是物理现象。   而现在他迫切想抱着她的念头,是化学反应。   把钱同元和邵纪扔到旁边的酒店,他自己打车回家了。   路上他看着墨黑的夜,抓了一把月光撒在腿上,想起禄家巷的那晚,她看着并不细嫩的手指抓住他胳膊腕,在他身上放了根无形的牵引线。   他故意没用自己的钥匙,敲门。安平来开门,看见他肩头上落了细密的水珠,问:“下雪了?”   王培清抱住她,点头:“你在等我?”   “等你。”   故事开篇的那个清晨,她和钱同元走出禄家巷,一东一西,一个进了职中门,一个进了一中门。   那是通往不同方向的班列,她走进那扇门,遇上王培清。她心里也曾有一条泾渭分明的河,将自己和他隔在两岸,游了这么久,又各自行到了彼岸。   不过是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