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控》作者:樱花奶茶   文案:   李氏集团董事长去世,刚刚大学毕业的独女李婉平临危受命接管公司。   而摆在李婉平面前的却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公司内部早有总经理周垣,董事会有一半以上是他的心腹,直接将李婉平排挤出了权力核心。   李婉平每天如履薄冰,她知道也许有一天,周垣会将她取而代之。   可周垣忽然问她,“我教你经商吧?”   李婉平受宠若惊,“你真的愿意教我吗?”   周垣半真半假,“我骗一个小姑娘图什么?”   一句话简介:我们的初遇是冰天雪地,但我们的结局是春暖花开。   -----------------------------------------------------------   内容标签: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婉平,周垣┃配角:蒋柏政┃其它:待定   一句话简介:真·霸总男主VS假·霸总女主   立意:成长 第1章   李婉平很害怕周垣。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大门口,当时李婉平的父亲病危,周垣作为李婉平父亲的心腹,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受托出来接李婉平。   三九寒冬,密集的大雪覆盖了纵横的街道,医院的门口处延伸着一条被清扫干净的地面,灰色的大理石与白雪相称,周垣就站在那里。   李婉平看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下了。   周垣长的很英俊,但他的气场却很骇人。   李婉平第二次见到周垣是在董事会上。   李婉平的父亲去世,李婉平临危受命接管公司。她怯怯地坐在那里,听得周垣在股东会上冷声颁布了一项新规。他说,往后李氏集团所有的文件,必须先拿给他过目,然后才能再找李婉平签字。   在场半数以上的股东异口同声说:“是,周总。”   其余剩下的股东都沉默着,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或者征求一下李婉平的意见。   那一瞬间,李婉平就知道,她这个所谓的董事长,就只是个傀儡。   第三次见面就是现在,在周垣的办公室,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黄昏一束夕阳穿透落地窗投射进房间,将他英挺的轮廓虚成一条弧线。   李婉平轻轻敲了敲门。   周垣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指了指斜对面的沙发,对她说:“坐。”   李婉平走到沙发前坐下了。   周垣继而迈步从落地窗向沙发走过来,他一走近,李婉平又立刻站了起来。   周垣皱了下眉,“坐,这么怕我?”   李婉平心想,她是怕他,因为他掌控着整个李氏集团,她的生存。   这话并不夸张,即便李氏集团是家族企业,从法律上讲属于李婉平,但商场上的事,只要你签错一个名字,你所有的财产都有可能在顷刻之间变成其他人的。   周垣看着李婉平,“你叫李……”   周垣拖了个音。   李婉平立刻道:“李婉平,温婉的婉,平和的平。”   周垣嗯了声,“名字不错,温婉平和,跟你的气质倒是很相称。”   李婉平便不再说话了。   周垣不动声色的笑着,“在公司里还适应吗?”   李婉平愣了下。   周垣这问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领导在询问员工,但其实,周垣的职位只是总经理,而李婉平是董事长。   李婉平微微垂眸,手不着痕迹握了握拳,但紧接着便又松开。等她再抬眸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副天真无邪地笑容,“都挺好的,托周总你对我的照顾,我很感激。”   周垣意味深长瞧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我有照顾过你吗?具体说说。”   李婉平心口一紧,脸胀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周垣眨眼睛笑:“看来是没有,或者,是我照顾的不够好,至少没让李董记住。”   一句“李董”,一下就让李婉平的心里忐忑起来。   她张了张嘴,但话还未出口,便被周垣抬手制止。   周垣又笑了下,“今天晚上有个饭局,李董跟着一起去吧。像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应酬都少不了。李董作为我们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以后自然也要多多参与。”   李婉平局促用手扯着衣角,她不想去,但周垣的语气这样笃定,根本就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周垣微笑看着她,“那就这么定了,晚上七点,我准时去接你。”   李婉平身子一顿,有些僵硬,她的声音很小,怯怯的,“周总,我一定要去吗?”   她说着,怕是周垣误会,又紧接着加了一句:“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我怕我去了说错话会给你惹麻烦。”   周垣微微皱了下眉,“没有工作经验才要去累积经验,不然你整天待在温室里,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周垣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甚至还有一点为李婉平着想的感觉,让李婉平一下子没了拒绝的理由。   李婉平小心翼翼地用眼睛偷瞄了他一眼,妥协道:“那……好吧。”   周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去忙。”   李婉平顿时如获大赦,起身就走。但才刚走到门口,周垣却又突然道:“李董。”   李婉平立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周垣含笑淡淡地道:“记得化个淡妆,交际场上,化妆是对别人的尊重。”   李婉平没听过这个道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的。”   周垣便没再说话。   李婉平继而推开办公室的门,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外就是一条长廊,长廊空荡荡的,除了几盆绿植之外再无其他。听人说,周垣喜欢简单,不喜欢那些复杂的装潢。但是他这个人,却非常复杂。   李婉平一路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室外面的隔间是助理的办公室。助理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姓赵名曼。   她看到李婉平回来,连忙拿了三份文件走了过来,“李董,这是今天财务部和工程部送来的文件,请您过目。”   李婉平下意识问:“都拿给周总看过了吗?”   赵曼点头,“周总都已经看过了,说是让您签字。”   李婉平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接过那三份文件向办公室内走去。   她在经过办公室门口时,看到门上描金镶边的牌子,上面写着:董事长办公室。   她忽然觉得很讽刺,又很难过。   她的父亲曾经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办公,但是,她的父亲绝对不会像她这样丢人。   李婉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步走进办公室将门关上。   她进去之后就翻阅了那三份文件,但是她没有看懂。尤其是那份工程部送来的文件,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在看天书。   李婉平沉默着。   她知道她自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周垣现在愿意尊她,只是因为她的父亲刚刚去世,周垣即便有心想要抢夺李氏集团,也要顾及舆论。   但如果李婉平一直这样无所作为,等个三年两年之后,周垣就完全可以以董事长没本事为由,煽动董事会,要求李婉平让出股权。   李婉平最后的结局,也就是用李氏集团换取一笔钱,然后安稳地度过下半辈子。   其实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   但是李婉平不能。   因为李氏集团是她祖爷爷创建的,经过她的爷爷、她的父亲,然后传到了她的手上。   她不能让这个充满了李家人心血的集团公司在她的手上卖给他人,她不能。   但现实的情况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什么都不懂,处于被动的位置上,任凭别人拿捏。   李婉平无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笔,几经犹豫,还是在那三份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她知道字不能乱签,但是她看不懂,如果她不签,周垣责问起来,她也说不出理由。   但好在现在这个局面,她对周垣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所以在短时间内,她也不必太过担心周垣会对她不利。   李婉平签完字后便打开了电脑。   她给自己偷偷报了两个大学函授的班,一个学财务,另一个学法律。   李婉平原本的大学专业是经济管理以及企业管理,她的父亲原本打算等她大学毕业之后就让李婉平来公司实习,从基层做起,再由她的父亲亲自指导个两三年,李婉平基本就可以出徒了。   但现在这一计划破灭,两个专业都成了纸上谈兵,而在周垣的掌控下,李婉平也根本就没有从基层开始做起的机会。所以,她只能偷偷再给自己报几个有用的班,让自己的知识面尽可能变得广阔一些,或许有用。   做完这一切,李婉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但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李婉平看了眼来电显示,轻皱着眉头。   是周垣的助理,何锐。   李婉平本心并不想接,但她还是把电话接通了,客客气气地说了句:“何助理。”   何锐在那头却一点也不客气,“周总让我问问你可以走了吗?”   李婉平一愣,下意识反应过来是要去应酬。她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表,才五点多一些。   李婉平问:“周总不是说晚上七点吗?”   何锐的口气很强硬,“不知道,周总就是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走?”   李婉平沉默举着电话,几秒钟的时间,她淡淡地说了句好,“我马上下楼。”   对方果断挂掉了电话,李婉平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强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满。   何锐区区一个助理都敢对李婉平这么不客气,完全是因为有周垣给他撑腰。   自古以来,狗仗人势。   李婉平静默着,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在唇上涂了很薄的一层。   她继而下楼,坐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出了电梯口不远处就停了一辆黑色奔驰,后车座的窗户开着,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的轮廓,是周垣。   李婉平走过去,拉开后车门上车。   周垣正坐在后车座上打电话,嘴角还衔着半支烟,“盛和集团现在谁当家你就去找谁,捅了娄子可大可小,全凭人说。”   电话那头不知道回了句什么,周垣以一句“我等你消息”便结束了通话。   李婉平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周垣顾她一眼,此刻倒映在周垣眼底的李婉平皮肤白皙,嘴唇带着点点诱人的樱桃红。   她倒是很听话,化妆了,但却只涂了口红,又很敷衍。   周垣很快收回了视线,然后跟司机说了一个字,“走。” 第2章   司机一路开着车行驶到一个类似于招待所的地方,而不是酒店。   李婉平不知道周垣为什么要来这里,但也不敢问。   车子在招待所门口停稳之后,周垣让李婉平在车里等着,然后独自一个人下车进了招待所。   周垣这一进去就是半个多小时。   李婉平等在车里有些纳闷儿,她问司机,“周总进去做什么?”   司机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只实话实说他知道的情况,“这里是周总朋友开的招待所,可能进去谈点事情。”   李婉平眉头微皱,“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也一起跟过来。”   司机是个直性子,没多想,就嘴善如流地回:“您和周总今晚不是有应酬吗?可能周总不想再特意回公司接您一趟吧。”   司机说完就意识到这话不太妥当,毕竟李婉平是董事长,周垣再怎么着也只是个总经理,没道理下属懒得去接上司。   司机心虚看了李婉平一眼,果不其然,李婉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司机悻悻干笑了两声,“那什么……李董您先在车里等着,我下车抽根烟。”   李婉平没有吭声。   司机连忙逃也似的下了车。   李婉平又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周垣终于从招待所里出来了。   他随即上车,然后才吩咐司机去今晚应酬的酒店,[黄金楼]。   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鲁菜老店,有二十多年的历史。早在李婉平还没出生的时候,这家鲁菜店就已经存在了。   司机一路开着车抵达「黄金楼」门口,早有一名经理装扮的中年男人已经在台阶上恭候,车停稳,中年男人认出是周垣的车,亲自走下台阶过来拉开车门,“周总,您来了,快里面请。”   周垣下车,李婉平也跟着下车,然后不远不近跟在周垣身后。   在酒店门口停泊了几十辆豪车,不少衣着不菲的男男女女陆续进出,男的从青年到中年甚至老年,包笼了各个年龄阶段,而女的却大部分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李婉平一声不吭跟着周垣往里面走,听得周垣问那个引路的经理,“盛和集团的蒋总来了吗?”   经理欠着身,恭敬地答:“没有,不过经纬的王总和西城船业的杨总都已经到了。”   周垣嗯了声,便没再问什么。   一行人随即坐VIP观景电梯直达八楼,电梯中途不经停在其他楼层。   下电梯后,经理引路停在一号雅间的门口,门一推开,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中年男人以及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他们见到周垣后立刻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体型微胖的男人率先跟周垣握了握手,语气之间很是恭维,“周总,好久不见,您还真是风采依旧啊!”   周垣闻言笑着扫了眼男人身旁的两位年轻美女,“王总今天好兴致,一炮双响。”   王总瞬间乐得合不拢嘴。   周垣又与站在王总身边的另一个中年男人握了握手,“杨总特意从A市赶过来,一路辛苦了。”   杨总立刻客套地摆了摆手,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不辛苦,不辛苦,挣钱嘛。”   他们话落便一起入席。   那个王总似乎对李婉平很感兴趣,眯着一对色/咪/咪地小眼问周垣:“这妹妹跟上回那个不是一人儿吧?小秘书?”   周垣喉咙里溢出笑声,眸中的流光被灯火一拢,风/流不/羁。他没有认可李婉平这个“秘书”的身份,但也没有否认。   但这样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几乎等同于在羞辱李婉平。   李婉平面上没有吭声。   王总权当自己猜对了,笑容油腻又低级,“秘书好,秘书贴心。”   他话落便又看了李婉平一眼,眉飞色舞。   一旁的杨总这会儿也注意到了李婉平,他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点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周垣已经先声打断:“好了,我们说正事儿。”   杨总只能戛然而止,他搓了搓手,自顾自喝了口茶,一脸的色/相都被讳莫如深取代,“据我所知,现在这项招标一共有十家公司参与。抛去资质不合格的三家,还剩下七家。这七家公司,又有三家已经被劝回,所以,最后能参与竞标的就只剩了咱们三家和盛和集团了。”   他说着,不着痕迹看了眼旁边的王总,又继续道:“我和王总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这项工程最终也不会落到我们两家手里,所以,我和王总就想着,等竞标结束之后,我们两家做分包,拿一点零头的利润就行了。”   他说话的功夫,有侍者开始上菜。   王总见状立马面色一变,沉着脸向服务员呵斥道:“人还没到齐,谁叫你们上菜的!”   服务员当场就吓结巴了,支支吾吾看向周垣,却不敢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音阶。   周垣叼着烟坐在那里,青灰色的雾霭深处,那张英俊的面孔晦暗不明,“是我让上的。”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投在李婉平的身上,“很晚了,小姑娘还没吃饭。”   王总多精,他一看这情况,脸上的表情立刻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应该上,应该上,这都几点了,饿坏了妹妹,周总该心疼了。”   他说完这话就又立刻去训斥服务员,“麻利点,都快点把菜上齐!把人饿坏了,你们负责吗!”   服务员心里一百个委屈但不敢说,只红着眼眶点头应下。   菜品很快便被一盘一盘的端了上来,紧接着就是酒水,很贵的白酒,还有红酒。   王总拿起酒瓶先给周垣倒了一杯,然后是杨总,眼角余光瞥见李婉平的时候,他将白酒瓶子放下,转而拿起红酒端了过去。   李婉平眼疾手快将挡住杯口,客气礼貌地道:“我不会喝酒。”   王总见状不着痕迹看了周垣一眼。   但周垣只是叼着烟坐在那里,并未有任何表示。   王总就明白了,他立刻换了一副油腻地笑容,语气带着哄,“我说妹妹啊!咱出来吃饭怎么能不喝酒呢?何况红酒而已,度数又不高,跟喝糖水似的。”   李婉平不为所动,只是坚持用手挡着杯口。   杨总见势也开始添油加醋,“妹妹啊,出来谈生意喝酒是规矩,助助兴而已,你给个面子,喝一杯好了。”   李婉平没见过这种阵势,她才刚刚大学毕业不久,她是不懂这些所谓的饭局规矩。   她一时之间有些无助地看向周垣。   周垣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婉平的目光,也回视了她一眼,但周垣却并未替李婉平解围,反而直接选择了无视。   李婉平顿时没了办法。   其实她可以不喝,但不喝就等于打了两位老总的脸,李婉平初来乍到,不确定她能不能担得起这个麻烦。   李婉平微微低下头。   但这会儿的功夫,王总已经给李婉平把酒倒好了。   “喝吧妹妹,就一杯,助助兴。”   李婉平不言不语,端起那杯红酒一口干了。   她知道酒不是这样喝的,但她只想快点喝完这杯酒,她并不想慢慢地品,更不想跟这些人把酒言欢。   但她喝的太快,酒入喉咙闷了一下,便剧烈地咳嗦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李婉平为什么被酒呛到,但所有人都装作看不懂。   王总第一个鼓掌喝彩,边鼓掌又边趁机给李婉平倒了一杯,“妹妹海量啊!还说不会喝!这比我都能喝!”   杨总紧接着把酒杯举到李婉平眼前,满满一杯,杨总先行一口闷了,“妹妹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这句话就相当于把路给堵死了,李婉平再怎么不懂规矩也知道人家先干了酒,她至少也得抿一口。   李婉平被王总和杨总夹在中间,愈发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对这种场合这些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畏惧,她不知道所谓的应酬是不是都是这样,但她眼下只能硬着头皮敷衍。   周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对李婉平的惊弓之态浑然不觉。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坐在一旁看戏,丝毫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   李婉平被王总和杨总两个人连哄带骗的灌了三、四杯,她的脸色开始微微泛起了红晕,她胃里空,这会儿又有些想吐。   周垣这才觉得有些过了,拿酒杯轻轻碰了碰李婉平的杯子,拉回她的注意,“吃口菜压一压。”   李婉平闷不吭声。   恰时包间的门被人推开,包间里的气氛明显一变。方才还嚷嚷着要灌李婉平酒的王总和杨总“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就迎到了门口。   “蒋总!”   “蒋总!”   两个人是异口同声,语气之间带着浓重的谄/媚和恭敬。   李婉平微微晃了晃脑袋,片刻清醒间,她迎着头顶天花板折射下来的光晕看了眼门口。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长相非常英俊,而且很有男人味,有一点痞坏的感觉。   男人脱掉外套,递给随行的服务员,他的音色磁性浑厚,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蛊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堵车。”   男人的名字叫蒋柏政,是盛和集团的现任总裁。他的父亲蒋忠国是盛和集团的现任董事长。   蒋柏政进入包间后就看到了李婉平,很娇弱的一个小姑娘,很明显被人灌了酒,此时微微垂着头,脸颊有些泛红,整个人显得很是狼狈。   他看了李婉平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紧接着入席,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斜叼在嘴角,打火机孔喷出的淡蓝色火药映衬了他的面容。   他抽一口,吐出一些烟雾,被熏哑的嗓子低沉且撩,“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王总用下巴撅了撅李婉平的方向,意味深长:“这位妹妹是周总的秘书。”   蒋柏政笑,但笑不达眼底,“所以,就把人家给灌成这样了?” 第3章   蒋柏政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王总和杨总都是年过四十的人了,两个大男人灌人一个小姑娘,原本就是很恶劣的事。   王总靠住椅背,厚着脸皮打哈哈,“这怎么能叫灌呢?蒋总你是来的晚没看见,人家妹妹酒量可好了!”   蒋柏政吞吐着烟雾笑而不语。   他没有必要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头,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周垣的人。   杨总见状直接转开了话题,“蒋总啊,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讨论一下竞标工程的事,刚才你没来,我和王总就先跟周总说了一下情况,我和王总的意思是我们退出竞标,回头做分包就可以了。”   蒋柏政闻言扫过周垣,眼底晦暗不明,他笑了笑,那份痞子气说来就来,“才瞧见周总也坐在这里,刚才都没注意。”   他这话明显就是在栽周垣的脸面。   方才王总都已经说了李婉平是周垣的秘书,蒋柏政怎么可能没看到周垣也坐在席间。   周垣并不介意蒋柏政的犯浑,他叼着烟,神态慵懒倨傲,“蒋总看不到我不要紧,能看到钱就可以了。”   蒋柏政配合他挑唇,“那是自然。”   他顿了顿,继而对杨总道:“说说你们的方案。”   蒋柏政话落,杨总便开始滔滔不绝。   他们这会儿讲的都是正事,李婉平本想听一听,学一学,但奈何她喝了酒,脑子晕沉沉的,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只觉得胃里翻腾,想吐,她继而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压了压,等稍微好些了之后,她才又拿了第二块。   这一空档,坐在王总旁边的一个女生不着痕迹地递了一张餐巾纸给李婉平。   李婉平微怔。   女生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趁男人们都在谈生意,女生很小声地关心了一句:“你没事吧?”   李婉平很感激看了女生一眼,同样很小声地说了句:“没事,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熬,至少对于李婉平来说就是熬。   男人们谈完了正事儿就开始东扯葫芦西扯瓢,但大抵都看出李婉平的状态不是很好,便没有人再来给她灌酒。   饭局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李婉平跟着周垣离开酒店的时候,车子已经被司机停在了门口等候着。是周垣先坐进了后座,李婉平才紧接着坐了进去。   李婉平还是很不舒服,她今晚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而且是被人空腹灌了酒。   路上车子开得很快,李婉平胃里那股恶心劲越发严重,她下意识紧紧捂住嘴巴,那原本红润的脸颊也变得有些苍白。   周垣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命令司机停车。   车子在马路边停稳的那一刹那,李婉平几乎是瞬间就推开车门跑到了一棵大树下面。   她蹲在路边就吐了。   但她吐出来的都是酒水,酒精合着胃酸刺激着食道乃至鼻腔都是火辣辣的,李婉平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险些失去平衡。   周垣并未下车去帮她,只是瞧着她吐的差不多了,才从车窗内向外面丢了一包纸巾。   纸巾落地由于惯性向前“啪嗒”了两下,然后停在李婉平的脚边。晚风吹过纸巾的包装,空气里是周垣的味道,是一股乌木沉香。   李婉平自顾自将那包纸巾捡起来,打开包装抽了一张擦了擦嘴,又抽了一张擦了擦手。   她用手抚在胸口顺了几口气,感觉舒服一些了,才起身重新坐回车里。   周垣并未关心她,车里依旧是一片沉默。只不过车子再发动时,行驶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李婉平一路上都是晕晕乎乎的,车子驶入小区都浑然未觉,直到司机告诉她地方到了,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推门下车。   但她才走了一步,周垣便又将她喊住。   李婉平脚步一顿。   周垣在雾蒙蒙的夜色中落下半截车窗,“明天能上班吗?”   李婉平点头,说能。   车窗随即又升起,隔绝了视线,车子继而驶离,扬起了一片飞尘。   李婉平回到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但她没有放进洗衣机,而是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厌恶衣服身上的味道,厌恶衣服的味道给她带来的回忆。   她随即去浴室洗了个澡,等一切都收拾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李婉平很累,躺到床上的一瞬间就睡着了。但她睡得并不安稳,仿佛还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何锐将一份资料交到了周垣的手里。   那是李婉平白天报班的资料,不过才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被周垣知晓。   周垣面无表情将资料翻了两页,嘴角勾起一抹讽刺,“财务和法律,有意思。”   何锐恭敬问:“周总,需不需要干涉一下?”   周垣随手将资料扔在桌面,语气云淡风轻,“不必,她想学什么就让她学,一个小丫头能翻出什么风浪。”   何锐恭敬称是。   窗外下起了雨,转瞬倾盆。周垣就站在落地窗前,他家住在顶楼,从落地窗探出去,可以俯瞰城市。   他就站在那里,身影与这漆黑的雨夜融合,没有人能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也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第二天早晨,李婉平是在一片灰蒙蒙中醒来。窗外的雨依旧在下,而且很大,浸透了整个城市。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台,雨帘深处停了一辆黑色奔驰,她一愣,下意识眯起眼睛去辨认车牌号,是周垣的车。   她顿时困意全无。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李婉平扫了眼来电显示,是周垣。   她继而按下通话键,电话那边传来周垣那微沉地声音,“八点半了。”   李婉平一愣。   周垣又道:“九点开会。”   李婉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是周五,早上九点要开管理层总结会。   李婉平连忙急声道:“我这就出门!”   她最后一个字的音还在嘴边,周垣那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李婉平对着忙音愣了几秒,然后迅速冲进浴室洗漱,头发用发圈随便一扎,出门蹬上鞋就走。   周垣坐在后车座不紧不慢焚了支烟,稀薄的白雾在唇边散开,染了几分朦胧。   李婉平跑到他车前的时候衣服都湿了,她跑得急,甚至忘了打伞。   上车后才觉得尴尬,因为她穿着白衬衫,雨水一湿,里面的内衣若隐若现。   周垣没吭声,也没看她。   司机很快发动了车子,在淅淅沥沥地雨中平稳前行。   一路无言,快到公司的时候,李婉平才小心翼翼问周垣,“周总今天怎么特意来接我上班?”   周垣揭过扩散的烟雾与李婉平对视,“刚好顺路。”   李婉平点头哦了声。   恰时车子正好抵达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李婉平正要推门下车,一件混合了烟草味和乌木沉香味道的男士外套从天而降盖住了李婉平的脑袋。   李婉平顿觉眼前一黑,耳边紧接着传来周垣的声音,“公司里面,还希望李董能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李婉平极为难堪地咬唇闭了闭眼睛,她不敢吭声也不敢动。只听见开车门的声音,大抵周垣已经下车了,李婉平才将脑袋从那件男士外套里钻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套在了身上。   周垣的衣服太大了,李婉平套在身上直接拖到了大腿。   李婉平以最快的速度向办公室跑去,但这个时间是上班高峰期,走廊上人来人往,她想避开都避不开。   李婉平忽然觉得,她穿着周垣的外套仿佛比只穿着自己那件让雨淋湿了能让内衣若隐若现的白衬衫更加引人注目。   李婉平跑到办公室后就立刻将周垣的外套脱了下来,办公室的衣柜里有备用工装,李婉平又以最快的速度将衣服换好。   做完这一切后,李婉平忽然觉得自己累极了。但她来不及休息,因为还要去开管理层总结会。不过好在会议上没有李婉平什么事儿,她就是个摆设,任何决策性的事情都轮不到她来拍板,下面的人有任何困难也不会问到她的头上。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等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十点多。   李婉平第一时间就返回办公室拿了周垣的外套就要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   毕竟公司里面人来人往的,她拿着周垣的衣服去找周垣,很容易招人闲话。   李婉平左右环顾了四周,想起抽屉里的黑色垃圾袋,她打开抽屉扯了一个新的,然后把周垣的外套装了进去。   李婉平就这么拎着垃圾袋从容走出了办公室,途中遇见几位员工,李婉平也都不慌不乱地跟他们打了招呼。   李婉平来到周垣办公室的时候周垣并不在,她一推门,就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正站在书架前看着那些摆着的书。   李婉平微怔。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站在书架前的男人,他转过身来,迎着窗外的光,李婉平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却正是昨天晚上在宴席上的蒋柏政。   蒋柏政在看到李婉平的瞬间嘴角微微勾了下,眉眼之间的神色低调却又带了一丝猖狂。   他不紧不慢向李婉平的方向渡了几步,笑意渐浓,染了一缕戏谑张扬的味道,“又见面了,小秘书。”   李婉平微微有些尴尬,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蒋柏政。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人推开,周垣一边吩咐着何锐什么,一边迈步向办公室里面走。   他进门就看到了李婉平,眉头微皱。   李婉平顿时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把将那件被黑色垃圾袋装着的外套塞进了周垣的怀里,“衣服还你……”   周垣的脸色青了几分。   他不算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的衣服被装在垃圾袋里。   李婉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新的,我说那个袋子……”   空气里顿时一派寂静,落针可闻。   是蒋柏政先笑了声,没有恶意,清清朗朗的笑。   他双手插/在裤口袋里,饶有趣味地瞧着李婉平,“周总这个小秘书倒是很有趣。”   周垣闻言将那个被黑色垃圾袋装着的外套递给身后的何锐,语气之间没有一丝波澜,“蒋总这话错了,这位可不是我的秘书,这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李婉平,李董。” 第4章   周垣这话一出,空气又安静了几秒。   蒋柏政微眯眼打量李婉平一番,没说话,但嘴角染了几分意味深长。   两个男人相继落座,周垣吩咐何锐上茶。   李婉平尴尬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很小声地对周垣道:“周总,那我先回去了。”   周垣嗯。   李婉平顿时如获大赦,转身就走。   她在转身的同时,蒋柏政的目光也定格在了她的背影。   他看着她,几秒钟的时间,蒋柏政看着李婉平离开办公室,门关上的一瞬间,蒋柏政才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周垣的方向。   蒋柏政含着笑,“原来她就是那个临危受命的小董事长。”   周垣闻言与蒋柏政四目相视,“怎么?蒋总对我们的小董事长很感兴趣?”   蒋柏政半真半假:“当初她父亲想跟我们蒋家联姻,若不是她父亲走的突然,说不定这门亲事就成了。”   周垣不咸不淡嗯,“那可真是可惜,蒋总与我们小董事长差了点缘分。”   蒋柏政闷笑出声,“缘分这东西谁说得准,周总觉得差了点,我倒是觉得刚刚好。”   周垣闻言没有吭声。   蒋柏政继而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周总,我这次来,是为了工程竞标的事儿。”   工程竞标最后需要角逐的两家就是李氏集团与盛和集团,但蒋柏政不打算要了。因为这次竞标周垣已经拿到了内部消息,蒋柏政能中标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与其耗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及时止损。而且,蒋柏政在另一个工程上做足了文章,如果周垣愿意,他们的利润可以五五开。   周垣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所以对蒋柏政提的这件事并没什么异议。毕竟,虽然蒋柏政的盛和集团一直与李氏集团是竞争关系,但只要有钱赚,敌人照样可以变成朋友。   蒋柏政与周垣的交谈没什么波折就顺利结束了。   蒋柏政离开周垣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但他并未马上驱车驶离,而是将车停在靠近李氏集团大门外的路边上,车窗落了一半,叼着烟坐在驾驶室里。   正值中午,马路上人来人往,但李婉平从李氏集团门口出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灰色宾利,但她并未在意,也没有多想。   她沿着路边的步行区域走,那辆车悄无声息地跟上,在与李婉平擦肩而过的时候,车身擦到李婉平的胳膊,一下子就把李婉平给拽倒了。   车子紧接着停住,速度很慢,力度并不大,李婉平虽然被车子拽倒,但人并未受伤。   驾驶室里的蒋柏政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才佯装发现蹭了人,推开车门快步迈到李婉平身边,他将李婉平扶起来,连声说了两句抱歉。   李婉平也连忙说着没事儿,但话才说了一半,人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开车的人是蒋柏政。   蒋柏政微微弯了下眉眼,“原来是李董,真不好意思。”   李婉平顿时有几分尴尬。   蒋柏政绅士扶着李婉平,“刚才伤着了没有?要不,我陪李董去医院检查一下?”   李婉平下意识摆手,“没事儿,没伤着。”   蒋柏政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李董这是要出去吃饭吗?”   李婉平刚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   其实,李婉平并不是要去吃饭,公司有员工餐厅,她一般都是在餐厅里吃。但昨天她才报了网课,有些教材需要自己去书店买,她便想利用午休时间去把教材买回来。   不过这件事她不想告诉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蒋柏政。   蒋柏政眉眼含笑,“巧了,我也正准备去吃饭,不如我请李董,权当为刚才的事情赔罪。”   李婉平就要拒绝。   但蒋柏政已经先一步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并对李婉平做了个“请”的手势,“李董要是拒绝,我就当李董是记我的仇了。”   李婉平一时语塞。   正值中午下班高峰期,有很多李氏集团的员工正三五成群地结伴往外走,他们看到李婉平的时候都会客气地尊一声李董,然后再好奇地看蒋柏政两眼。   经过的人多了,李婉平被打招呼打得有些不自在,便一闷头坐进了蒋柏政的副驾驶里。   蒋柏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眸不经察觉划过一丝算计,但很快他也绕过车身,从另一边坐进了驾驶室。   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丝淡淡地烟草味,因为李婉平挨着蒋柏政很近,还闻到了一丝冷冷淡淡地男士香水,像极了雪松。   蒋柏政问李婉平,“李董想吃什么?”   李婉平答:“都可以。”   蒋柏政想了想,“我听说在中心路有一家菜馆,里面环境不错,菜的味道也不错,李董尝尝吗?”   李婉平点头。   接下来就是一路无话,车子平稳地驶入公路,驶向了市中心的繁华商业区。   蒋柏政把李婉平领进了一家看上去装璜非常优雅的餐厅,大抵蒋柏政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都认识他,熟门熟路将李婉平和蒋柏政领进了一间包房。   说是包房也并不是完全封闭的,那是一条船,古代的那种小渔船,用餐的地方在船舱里。在小渔船的四周是一个人造湖,不算大,水位很浅,大约也就只有十厘米左右。在水位上弥漫着一层白烟,应该是干冰,小渔船就置于白烟之间,有一种仙雾缭绕地感觉。   蒋柏政将菜单递给李婉平,“看看想吃什么。”   李婉平说都可以,又不着痕迹地把菜单推了回去。   蒋柏政继而随便点了十多样东西,点完后又吩咐服务员,“上菜快一些。”   服务员点头记下,然后转身离开。   蒋柏政饶有趣味看着李婉平,挪着椅子不着痕迹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李董好像跟我很生分,其实我们两家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你父亲与我父亲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我们两家有很多项目都是共同合作完成的。”   蒋柏政很聪明,他太知道李婉平现在在李氏集团的处境,所以,他先抛了块砖,把李婉平当前最关心的问题引了出来。   果不其然,一听到生意上的事,李婉平下意识就抬眸看向了蒋柏政。   蒋柏政继续打亲情牌,“当初我父亲刚接手盛和集团的时候遇到了资金周转不足的问题,是你父亲仗义出手,帮我父亲度过了难关。后来我父亲就时常跟我讲,要让我学会感恩,说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蒋柏政边说边无奈地笑,他的语气很诚恳,但内容其实都是编的,没有一句是真话。   但李婉平并不知情,反而因为这番话对蒋柏政有了一丝好感。   蒋柏政看着李婉平的眼神非常明亮,不掺杂一点点杂质,“但不成想李叔走的这样突然,我都还没来得及为他做点什么,想来真的是很遗憾。”   他顿了顿,又放柔了声音对李婉平道:“不过现在你接手了李氏集团,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向我开口。如果我能做到,定不推辞。”   李婉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在蒋柏政那样认真恳切的目光下,李婉平还是礼貌回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谢谢。”   样式精美的菜品很快一样一样摆了上来,蒋柏政绅士招呼李婉平吃东西。   李婉平的饭量很小,但桌上的菜品也正好都是小份量。   蒋柏政点的每一道菜似乎都是为女孩子设计的,都带点甜,切的很小,很细,很精致,还摆着好看的装饰花。   就连可乐鸡翅都是切成两厘米左右的小段,根本就不用啃着吃。   李婉平夹了一块鸡翅放在嘴里品尝,入口醇香,甜而不腻。   在李婉平吃的时候,蒋柏政就那么看着她,她吃了一口,蒋柏政就像个等待被表扬的小孩子一般,“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李婉平点头,很诚恳地说好吃。   是真的很好吃,味道很惊艳。   蒋柏政这才笑,他长得极好,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流,“好吃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吃不惯。”   李婉平的面上微红,有些局促让蒋柏政也吃。   接下来的时间就随便聊了点别的。   蒋柏政问了问李婉平的一些情况,得知她才刚刚大学毕业,没有社会经验,也没有工作经验。接手李氏集团也是临危受命,因为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非常的措手不及。   蒋柏政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女孩子做生意总是要比男人更难一些,你处在这样的高位,也是辛苦了。”   李婉平心头一酸,没有说话。   蒋柏政不动声色瞧着李婉平的神色,放下筷子,再一次重申,“所以,如果遇到困难就告诉我,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需要,我定不推辞。”   李婉平心里知道也许这句话只是客套,但善意的客套并不让人排斥。   李婉平感激看着蒋柏政,“谢谢你。”   蒋柏政温和笑,“不客气,应该的。”   一顿饭吃的很愉快,两个人聊的多了,距离自然也就近了些。   饭后蒋柏政亲自开着车将李婉平送回了公司,临下车前,蒋柏政将李婉平叫住,“李董,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李婉平一怔。   蒋柏政随即道:“没别的意思,想着以后工作上可能会有联系,毕竟我们两家也是多年合作,往后合作的项目应该也不会少。”   李婉平知道蒋柏政的话在理,但还是有些为难:“我……那个……现在公司都是周总在负责,项目上的事情,我……我可能说了也不算。”   蒋柏政的面孔仍然是温文尔雅的浅笑,“李董刚刚接手公司,很多业务不熟悉暂由周总代劳也无可厚非,但李董总要有独当一面的时候,我期待能与李董共同拓展商业版图的那一天。”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李婉平的内心,她眼眸微垂着,想说什么,但又怕说错。   蒋柏政开了车门锁,很绅士帮李婉平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李董,小心些。”   这句话一语双关,一是让李婉平下车时小心些,二是让李婉平小心什么,李婉平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并未抓住。   李婉平匆匆点了点头,“今天……今天真的谢谢你了,蒋总。”   她道了谢,然后快步下车,跑回了公司。   而这一幕全部被站在落地窗前的周垣尽收眼底。   站在周垣身后的何锐不屑轻嗤,“久闻蒋柏政风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周垣却并不在意,“你看他有几分真假。”   何锐微微思量,“李董年轻漂亮,蒋柏政对她应该也有三分真吧。”   周垣闻言嗤了声,“恐怕一分也没有,蒋柏政看中的不是李婉平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李氏集团。”   何锐微惊。   周垣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李婉平不能落在蒋柏政手里,那样的话,李氏集团就要改姓蒋了。”   何锐蹙眉,“那……依您之见?”   周垣不语,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染了几分深。 第5章   另一边,李婉平刚到办公室门口就被赵曼喊住了。赵曼说,周垣找她。   李婉平微微点头,进到办公室里喝了杯水,又匆匆去了周垣的办公室。   周垣的办公室里只开了一排壁灯,拉着窗帘,光线非常昏暗,李婉平敲门进去的时候,周垣正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对面投影幕布上的PPT。   周垣见李婉平进来,指了下斜对面的沙发,“坐。”   李婉平赶紧走过去坐下。   但她才坐下,周垣就用遥控器暂停了PPT,“这是一项正在洽谈的房地产工程,你看一下,看完了给点意见。”   李婉平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自从她接手李氏集团以来,她基本就是个摆设。周垣从不跟她谈工作,更遑论听一听她的意见。   李婉平心里很是高兴,连忙点头说好。   周垣继而又按下播放键,这时周垣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周垣按下免提,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前台接待的声音,“周总,盛和集团的蒋总找您。”   周垣闻言皱眉,他今天没约蒋柏政,蒋柏政也没约他。忽然这么不请自来,不是有急事就是有幺蛾子。   周垣冷声回前台,“请他进来。”   李婉平一听这话便有些犹豫站了起来,“那……那我……”   周垣示意她坐,“你看你的,不碍事。”   这时办公室的敲门声响起,周垣说了句:“进。”   就见前台接待打开门,然后把蒋柏政领了进来。   周垣依旧坐在沙发上并未起身,只皮笑肉不笑瞧着蒋柏政,“蒋总有什么事吗?”   蒋柏政亦假笑回他,“我是来找李董的,但刚才去李董办公室,赵助理说李董在周总这里,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周垣不动声色扫了李婉平一眼,但并未说话。   李婉平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她不是傻子,能看得出周垣与蒋柏政不对付,而她现在又是个傀儡董事长,自古以来,权臣最忌讳皇帝勾结别的势力,所以,不管李婉平私心觉得蒋柏政这个人怎么样,但她不能让周垣觉得她是在有意接触蒋柏政。   毕竟,李婉平现在的处境是需要倚仗着周垣,她不希望因为蒋柏政而得罪周垣。蒋柏政对她而言,往多了说,撑死算个朋友,但周垣就不一样了,他掌控着整个李氏集团,自然也掌控着李婉平。   周垣不高兴了,蒋柏政救不了她。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李婉平即便再笨也能掂得清楚。   李婉平咽了咽口水,有些局促问蒋柏政,“有什么事吗?蒋总。”   蒋柏政那风流不羁的眉目漾起浅笑,从裤口袋掏出一部手机递给李婉平,“方才李董走的急,手机落在我车上了。”   李婉平面色微变,她几乎是下意识抬眼看向了周垣,但周垣只是坐在那里,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看她。   李婉平飞快起身去接过手机,“谢谢蒋总……”   蒋柏政笑容更深,“下次有空再请李董吃西餐,我还知道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李董应该也会喜欢。”   李婉平几乎要把头垂到胸前,很轻很闷应了一个音阶。   蒋柏政的眼眸暗了暗,适可而止,转而又对周垣官方客气道:“那周总你们忙,我先走了。”   周垣无波无澜嗯了声,语调不高不低,却暗藏冷冽,“不送。”   蒋柏政继而对李婉平摆了摆手,然后推门离开。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啪嗒”一声,最后趋于平静。   李婉平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好办公室里的光线暗,并不容易察觉。   她想了想,有些支吾,“那个……我今天中午刚好碰到蒋总,其实也不是故意跟蒋总走的近,我知道周总不喜欢蒋总,我只是……”   周垣好笑,“谁跟你说我不喜欢蒋总?小孩子吗?”   李婉平有心想要再解释几句。   周垣却又先声打断,“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蒋总即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也可以是合作伙伴。你跟他走动没坏处,但蒋总这个人心思深,什么话该跟他说,什么话不该跟他说,你自己掂量清楚。”   李婉平摸不着周垣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能点头,小声说好。   周垣重新将PPT调至开头,“继续看。”   李婉平也只好把精力都集中在PPT上,但她并没怎么看懂。上面很多条款都写得模棱两可,如果不仔细推敲,很可能就会被对方钻了空子。   PPT持续播放了二十多分钟,放完之后,周垣起身将窗帘拉开。   正值下午,阳光很好。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使原本昏暗的房间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李婉平一时不能适应光线,微微眯了下眼睛。   周垣将一叠纸质文件放到李婉平的面前,“这是附加条款,你一并看看。”   李婉平点头接过,捧着文件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阅读。   周垣探出手臂拿过办公桌上面的烟盒,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打火机喷射出的蓝色火苗笼罩住他的眉眼,弱化了几分他的凌厉。   李婉平看完资料还是没有全部看懂,只挑了她明白的说,“这块土地以前被政府规划为了绿化用地,现在虽然规划作废,但上面也没有明确的文件。所以,如果现在拿这块土地作为商用,很可能会有风险。”   周垣叼着烟慵懒开口,“那依李董之见,这块地我们要不要?”   李婉平微微咬了下唇,“这块地买过来万一不能作为商用,我们就会血本无归。我觉得,如果要做商用,还是要买保险一些的地皮比较好。”   周垣嘲讽笑,“是投资就有风险,你看了半天,就看出这么点问题?”   李婉平顿时就不说话了。   周垣掸烟灰,“看来李董的商业知识的确非常欠缺。”   他说着,单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了一把钥匙扔在桌面上,“这是我隔壁房子的钥匙,你搬过来住。”   李婉平一愣。   周垣言简意赅,“白天没有时间教你,晚上下班之后,我可以教教你怎么处理这些文件。”   李婉平的眼眸顿时亮了亮,但也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她的眼眸便又很快暗了下去。   她有些局促,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纠在一起,“我很愿意学,也很感谢周总愿意教我。但……但我怎么好意思住周总的房子,我学完可以回家的。”   李婉平不傻,且不论周垣是不是真想教她看文件,但如果她真住到周垣的隔壁,岂不是被监控了?   周垣无波无澜瞧着李婉平,“我没时间送你。”   李婉平立刻道:“不用送,不用送,我可以自己回家。”   周垣微微向后仰靠着座椅背,面无表情,“我不可以。”   李婉平又是一愣。   周垣继而道:“你觉得让一个女人晚上自己回家安全吗?如果你在路上出什么事,人是我叫来学习的,我也会有一定的责任,我何必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李婉平顿时哑口无言。   周垣将烟掐灭在烟灰缸内,灰烬粉碎,“随李董便,李氏集团说到底也不是我的公司,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也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如果不幸,李氏集团没有在李董手上发展下去,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工作罢了。”   周垣说着,就要伸手将桌面上的钥匙拿回来。   李婉平顿时一个箭步迈过去,先一步眼疾手快将钥匙握到了自己手中。   她看着周垣,周垣也同样看着她。   虽然但是,万一中的万一,万一周垣愿意教她。   李婉平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周总,你……你真的愿意教我吗?”   周垣闷声轻嗤,“我骗一个小姑娘图什么?”   李婉平微垂了眼眸,她看着手中的钥匙,几秒钟的时间,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那……那这间房子的房租由我来出。”   周垣片刻沉默,语气慢慢悠悠,“好。”   李婉平便不再多言。   周垣继而从电脑上拔了U盘,U盘里面就是方才播放的PPT。周垣将U盘递给李婉平,“这个你拿回去看,有不懂的地方就列出来,晚上我给你讲。”   李婉平微怔,“今天晚上就讲?”   周垣一脸不可置否,“怎么?”   李婉平连忙道:“不……不是,我是想着,我即便要搬过去,也得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周垣淡漠嗯,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你回去收拾,晚上来得及。”   李婉平不明白周垣为什么要这么急,一时杵在那里没有说话。   周垣露出几分不耐,“听不懂吗?”   李婉平当然不敢跟周垣怼,立刻恭敬应下,说听懂了。   她不想得罪周垣,也不敢得罪。   周垣便没再说话,但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很明确,李婉平可以走了。   李婉平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然后拿了U盘,一溜烟儿离开了周垣的办公室。   她从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回了家。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个家对李婉平来说印象并不深刻。   她在八岁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了。父亲忙着工作,就把李婉平直接扔去了寄宿学校。李婉平的大学是在国外读的,毕业回国后没几天,父亲又突发脑溢血去世。   也就是说,对于李婉平而言,亲情和家这两个概念都非常稀薄。   李婉平打开衣橱将几件衣服扔进了行李箱,想了想,又拿了些日常的洗漱用品。也就这些了,别的东西如果有需要,李婉平可以再买。   收拾完这些,李婉平又拎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便直接去了周垣给她租的房子。   那里是位于市北区的一幢高层公寓,公寓的格局是两户一层,一共三十八层。周垣就住在最顶楼,从那里的落地窗探出去,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李婉平以为自己住的这套房子是周垣帮她租的,但其实,顶楼的这两户都是周垣的房产。   周垣喜静,所以当初他看中这里的房子时,他便一次性把一层的两套房子都买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点李婉平并不知道,而周垣也没打算告诉她。   李婉平对房价是没什么概念的,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也不需要买房。她自己家就是一套别墅,在郊区还有一套小别墅。李婉平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两套别墅的继承人自然也就是李婉平。   但现在面临一个问题,她要给周垣交房租。她不知道该给周垣多少钱合适,她可以问,但她怵头看到周垣那嫌弃她的表情。   想到这里,李婉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果然还是怕周垣的。   李婉平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然后拎着行李坐电梯直达顶楼。   进门之后李婉平就懵了,这里是个很空旷的屋子,很大,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   李婉平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把问题想简单了。   她原本以为她可以拎包入住,别的不说,至少沙发和床这种最基本的家具应该是有的,最多也就是买个床单被罩什么的。但事实却是,这屋里连个板凳都没有。   李婉平足足站在原地愣了两分钟,如果可以配图,真的是有一群乌鸦从李婉平的头上嘎嘎飞过。   李婉平默了默,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多了。这个时候再联系搬家公司,估计要一直忙到晚上。但如果不联系搬家公司,她现在自己出去买家具也来不及了。   李婉平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她现在开着车出去买床单被罩,然后晚上在这里打地铺。 第6章   说干就干。   李婉平一路直奔附近的商场,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什么床单被罩、小型的单人沙发,甚至还有热水壶,但太多了,李婉平一次性拿不了,就连续跑了好几趟。   在第三次从商场跑回顶楼的时候,李婉平已经累得跟孙子一样。   她抱着两大包东西坐电梯到达顶楼,电梯门一开,迎面就遇到了周垣。   周垣瞧着李婉平这一堆一堆的东西,微微皱了下眉。   李婉平顿时有些尴尬,声音很轻,“我……我去买了点东西……”   周垣面无表情,“你该不会是,只带了日常用品过来了。”   李婉平默了默。   周垣慢条斯理地道:“所以,你以为我让你下午三点就回去准备,只是让你回去准备日常用品?”   李婉平又默了默。   周垣瞧着她,“是你傻还是我表达的不够清楚?”   李婉平恨不得趴在地上装死,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丢人过。   她的声音很低,轻如蚊音,“是我傻……”   周垣慢悠悠哦了声,“我也觉得是你傻,所以,你今天晚上打算怎么办?”   李婉平咬了咬牙,心一横,实话实说,“我打算打地铺,先凑合一晚,没关系的。”   周垣没说什么,自顾自回了自己家,把李婉平扔在了外面的长廊上。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李婉平强撑过这一段,抑住的丢脸之感突然反弹,脸上腾地一红,然后她一溜烟也赶紧跑回了她自己的房子。   但回去之后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忘了买饭。   再下楼去买是不可能的,今天已经够累了,李婉平说什么也不会为了一顿饭再把自己折腾一趟,但点外卖也有一个问题,她不知道这幢公寓楼的楼号……   李婉平感觉她今天真的是出门没看黄历,从中午遇到蒋柏政开始,她就一直水逆到现在。   李婉平愁眉苦脸瞅着自己手里的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李婉平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   她下意识拍了拍胸口,垂眸顾了眼来电显示,居然是周垣。   李婉平轻轻按下通话键,尽量放平和了声音,“喂,周总。”   电话那边很快便传来了周垣的声音,“会做饭吗?”   李婉平一愣,“啊?”   周垣不耐烦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会做饭吗?”   李婉平这才赶紧道:“会……会做。”   “过来。”周垣扔下这俩字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婉平呆了两秒,然后将手机移离了耳朵。   她继而起身出门,走了几米就走到了隔壁的门前,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   李婉平想了想,还是抬手敲了下门,“周总。”   房间里很快便传来周垣的声音,“进来。”   李婉平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她诧异于周垣家里的布置,四面八方都冷冷清清的,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便再无其他。因为房子很大,东西很少,所以一进门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空荡。   李婉平继而往客厅里走,周垣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此时正翻阅着一份报纸。   周垣听到脚步声漫不经心抬眸扫了李婉平一眼,然后淡淡地道:“厨房里有食材,去做饭。”   李婉平不是很明白周垣这言简意赅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做我们两个人的饭吗?”   周垣闻言翻阅报纸的手一顿,抬眸瞧着她,“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李婉平:“……”   其实,她是想问,这顿饭有没有她的份。   因为周垣向来喜欢使唤人,他让李婉平过来做饭,很有可能只是让李婉平给他自己做饭,没有李婉平的份。如果是那样,李婉平不事先问清楚,等做完上桌了,那岂不是很尴尬。   正自琢磨着,李婉平不经意间对上周垣那双深邃的眼眸,她怔了下,连忙躲开,然后赶紧转身走进了厨房。   周垣坐在那里看着李婉平的背影,那眼神,就跟在看一个傻子,很不友好。   周垣是不会做饭的,他平时除了点外卖就是出去吃,如果很忙就直接不吃。   他今天晚上是没打算吃饭的,不太饿。但拿起文件的时候就忽然想起晚上还要教李婉平,就又想到如果这个小丫头会做饭的话,把她叫过来给自己做一顿晚饭似乎也不错。   事实证明,周垣想的没错。   李婉平不仅会做饭,而且做的还很好。   她一共炒了两个菜,西红柿炒鸡蛋、辣椒炒红肠。   周垣家里没有馒头,李婉平便蒸了点米饭。   很家常的两道菜,但味道却很好。   这么多年以来,李婉平最擅长的两件事,一是打扫卫生,二是做饭。都是生活给逼出来的,谁让她从小被扔在寄宿学校,大了又一个人生活在国外。   闻着菜香,看着美食,原本不饿的周垣也饿了。   他拿起筷子夹块鸡蛋放进嘴里,鲜咸适中,似乎是放了点糖,中和了西红柿的酸,糯而不油。   周垣点了点头,“厨艺不错。”   李婉平腼腆的笑了。   她是真的下了功夫,平时自己在家里吃都是那么随便一炒,但今天给周垣做饭,她是特意又用手机查了下食谱,生怕自己做的不好,不对周垣的胃口。   其实,李婉平这么讨好周垣也是有私心的。不想得罪周垣只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李婉平是真心想要跟着周垣学东西。不管李婉平愿不愿意承认,周垣的学识和能力都是不容置疑的。如果周垣真的愿意教李婉平,那么,这么优秀的老师真的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但李婉平不知道的是,她这一番讨好算是白瞎了。   因为周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教她。   周垣又不傻,他把李婉平教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强人,那李氏集团还能让周垣掌控在手里吗?   周垣只是看蒋柏政对李婉平动了心思,出于对利益的危机感,他才先下手为强,跟李婉平打感情牌,施展怀柔政策,把李婉平先控制住罢了。   饭后李婉平主动收拾了碗筷。   周垣就坐在沙发上,叼了根烟,看着李婉平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背影。   她有着柔软顺服的长发,白净修长的脖子,削瘦的肩膀,纤细的腰肢,笔直漂亮的小腿。这些女性独有的特征落在周垣的眼里,没来由的,在心底的某一处,有一丝很微弱,不经察觉地情愫,一闪而逝。   周垣继而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李婉平收拾好碗筷之后就从厨房里端着一份果盘出来了,她将果盘放到周垣面前,然后诚恳地道:“周总,今天晚上可以教我看文件吗?”   周垣不咸不淡地嗯,抬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堆文件扔给李婉平,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想要看懂文件里的条款和漏洞就要多看文件。你看的越多,懂的就越多,这就跟积累经验是一个道理。”   他顿了顿,指了指那一堆文件,“看吧,今天晚上先把这些文件过一遍,把不懂的地方列出来,我再跟你讲。”   李婉平点头应着,又小心翼翼地道:“今天下午那份文件我已经看完了,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我也已经列了出来,周总你可以帮我讲一下吗?”   周垣慢条斯理地拿着叉子吃了一块西瓜,继续胡扯:“一份文件看不懂的地方不要急于问,多看看别的文件,说不定自己就能悟出答案了。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问我,我可以告诉你,但如果每次遇到问题都要我来告诉你,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我的意思是,你先多看文件,把各种各样的文件都看过了,然后自己归纳总结,到最后实在不懂的地方,我再教你。”   李婉平被忽悠地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以她的经验和阅历根本就听不出周垣在糊弄她。反而周垣把话说得半真半假又很有技巧,猛地一听,的确非常有道理。   李婉平便老实巴交地抱着那一堆文件去看了,但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她就是把这些文件看烂了,该不懂还是不懂。   这就好比,一道数学题,你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如果老师不教,还糊弄着你把所有这种类型的题都看一遍,然后结果就是,字都认识,该不会还是不会。   李婉平看的非常认真,还拿了笔记本时不时的把问题都记录下来。   周垣一边吃着李婉平帮他准备的果盘,一边悠哉悠哉地瞧着认真学习的李婉平,心想这丫头真是傻的可以。   大约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周垣觉得今天也差不多了,就出声唤了李婉平的名字。   李婉平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向周垣。   他倚着桌角,眉目慵懒地回视着她,“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学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休息一下。”   李婉平点了点头,然后认认真真地将那些文件收拾好,双手递还给了周垣。   这一空档,周垣瞧见李婉平那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手一伸,李婉平微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周垣是想看她记得笔记,又连忙将笔记本递给了周垣。   周垣接过笔记本扫了眼,写得很认真,很详细。里面写了很多关于文件条款的注意事项,以及可能会涉及到的漏洞。   周垣忽然有些意外,意外李婉平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李婉平并没有列出一些肤浅的问题,而是根据她自己的想法,对文件进行了分析。   周垣意识到李婉平其实非常具有经商天赋,她的脑子很活,而且看问题看的很深。也就是现在她还年轻,也没什么实践经验,但如果她有,她一定会是一位眼光独到的商人。   周垣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李婉平并未发现周垣的这一变化,有些紧张地问周垣,“周总,我……我写的还行吗?”   周垣闻言弯了下嘴角,这一分笑,弱化了他眼眸中的深沉,“很好,你对这些文件分析的都很到位。”   李婉平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周垣继而将笔记本还给李婉平,“很晚了,你留在这里休息吧。”   李婉平一愣。   周垣从沙发上站起来,“睡沙发应该会比打地铺舒服一些。正好今天晚上我还有个应酬,你睡在这里也没关系,记得明早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即可。”   李婉平就要婉拒。   但周垣又先声道:“我可不希望明天李董因为打地铺来跟我请假,说什么脖子落枕了,胳膊受凉了之类的话。”   李婉平:“……”   但其实该说不说,地板凉,女生的身体又普遍怕凉,周垣方才说的话,也的确有可能会发生。   李婉平的声音很轻:“那……那我明天帮你做好早饭再走。”   周垣随口扔了句,“好。”   他话落,便拎了外套,然后便迈步出了门。 第7章   周垣去的地方是一家夜总会。   他根本就不是出来应酬,但这回他的确是好心。他不想让李婉平睡在地上,但如果他不出门,恐怕李婉平也不会同意在他家里留宿。   夜渐浓,霓虹灯在黑暗之中显得越发绚丽夺目。周垣抵达夜总会门口将车停好,一进门就有个艳丽的女人迎了上来。   女人明显是认识周垣,小步走近,十分亲昵挽住周垣的胳膊,“哎呀周总,好久不见了~”   周垣任由她挽着,“你们梁总在吗?”   女人娇笑,“这可巧,梁总今天正好在。”   周垣点头。   女人熟门熟路将周垣领进一个包间,包间里面已经坐了四个男人和六个女人,此时正围在桌子旁打麻将。   他们一看到周垣进来,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衣的男人就吹了声口哨,“哟,稀客啊!”   周垣笑着走过去,半开玩笑,“看来没我的位置了。”   花衬衣男人立刻就站起身来,“哪能没有周总的位置,我这就给周总腾地方。”   周垣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你玩你的,我帮你们看牌。”   坐在花衬衣右边的一个微胖男人赶紧又站了起来,“周总来的巧,我老婆刚给我打电话,催命似的催我回家,周总来了刚好替我打两把,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那个男人说着就离开了位置,连请带让将周垣让到了座位上。   周垣心里有数这是人家跟他买好,也就没拒绝,只客套了两句,“那高总路上注意安全。”   被称为高总的男人连忙客气地回:“好说好说,那大家都玩着,我先回了。”   他话落就揽着一个女人向包间外面走去,其余男人分别跟他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周垣落座后的对桌就是梁总,全名梁志泽,是梁氏集团的小太子爷。梁氏集团的董事长一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内定了接班,小儿子梁志泽只能另辟门路。   梁志泽跟周垣关系很好,一是年龄相仿,二是能力手段也旗鼓相当。   当初梁志泽为了避免与周垣的事业版图起冲突,还特意放弃了E市的一块商圈,把名下的一家夜场开到了G市。   就着这件事,周垣就顺便起了个话头,“你在G市的夜场怎么样了?”   梁志泽嘴边叼着根烟,一副吊儿郎当地样子,“还行,不赔。”   周垣漫不经心捏着牌,“我在G市北郊有块地一直没用,你要是有需要,成本价给你。”   周垣说完这话,一旁的花衬衣男人就笑着调侃了一句:“我记得那块地是李氏集团的,周总能批吗?”   不等周垣说什么,梁志泽先痞笑了,“阿厉,这你就不懂了,现在的李氏集团就姓周。”   被称为阿厉的花衬衣男人灌了口啤酒啧啧两声,“那感情好,我听说李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是个小姑娘,刚大学毕业,啥也不懂,根本不足为惧。”   周垣摸过烟盒点了根烟。   他莫名想起李婉平认认真真看文件的样子,眼眸不觉深了几分,“能不能构成威胁还要看以后,有些事也不能只看表面。”   梁志泽闻言抬眸扫周垣一眼,“怎么?你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   周垣衔着烟,雾气熏得他微微眯眼,“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应该翻不出什么花样。”   梁志泽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偏头又让身边的女人帮他点了一根,“女人是不能只看表面,多长个心眼儿是对的。”   周垣闻言挑了下眉。   梁志泽掸烟灰,“G市[水云间]的老板蒋蓉听说过吗?”   周垣不咸不淡嗯了声,“怎么?”   梁志泽道:“那娘们儿串通A市的周舜臣算计阿筠,最后还能把阿筠拿捏得死死的,服吗?”   周垣嗤了声,“那是严筠自己愿意,不愿意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梁志泽扔了张北风出去,跟着笑,“那倒也是。”   恰在这时,坐在梁志泽左手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打了张三条,周垣扫了眼自己的牌,不慌不忙把牌推倒,“承让。”   众人调侃,“周总这手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周垣从唇边拿下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他呼出的一团烟气吞没了房梁上的水晶灯,几分模糊,“还是齐总送的牌好。”   众人又笑,紧接着又开了一局新的。   他们一行人一直玩到后半夜才散局,周垣直接开了个房间睡在客房。次日八点多的时候,周垣才从夜总会离开,回到家李婉平已经走了。   李婉平在玄关的显眼处贴了张字条,上面就一句话:「周总,早餐在厨房的保温盒里。」   周垣继而迈步走进厨房,在厨房的桌面上的确放了三个保温盒。周垣将它们一一打开,两菜一汤加鸡蛋煎馒头。   周垣并未将它们端到餐厅,就那么站在厨房里,连个椅子都没搬,拿起筷子站在那里吃了起来。   周垣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好好的吃顿早饭了,大约是十一、二年前,或者是十三、四年前,大抵就是那么个时间,他的母亲去世了。从那之后,周垣的早餐就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如果他不忙,他就自己煮一包方便面,或者出门买点豆浆油条。但如果他忙,早饭就直接省了。   在周垣的记忆里,只有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才会吃上营养均衡的早餐。他的母亲会大清早的起来给他做饭,也是有菜有汤,跟李婉平做的差不多。   周垣将李婉平做的早餐全部吃完,然后才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完澡后,他换了衣服驱车开往公司。   坐到周垣这个位置,上班是没有固定时间的,因为他的工作是决策,而非日常。   他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一进公司大楼,远远就瞧见一群女员工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聊着。   周垣隐约听到“李董”、“蒋总”的字眼,在路过那群女员工的时候,她们依旧在聊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发觉她们的老总已经向她们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女员工嗓门特别大,兴奋地说了句:“蒋总到底是不是在追李董啊?”   另一个女员工刚要回话,抬头不经意间看到周垣,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上班时间闲聊,按规章制度要扣工资。   那群女员工这才反应过来,一转身,都齐刷刷看到了已经快要走到面前的周垣。   她们个个都低着头,紧张地语调都变了声,“周……周总……”   周垣无意跟这些女员工计较,只板着脸象征性地说了句:“好好工作。”   女员工们连忙应着是,然后一哄而散。   周垣继而坐电梯回到办公室,他的助理何锐已经等在了那里。   周垣一边接过何锐递给他的文件,一边漫不经心问了句:“今天公司里有什么新闻吗?”   何锐不屑那些八卦,不阴不阳地语调,“盛和集团的蒋总好大方,今儿个一大早就请我们公司的所有员工喝咖啡,还捧了一束小熊花送给了李董。”   周垣皱眉,“小熊花?”   何锐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用手比划着大概的模样,“就一堆熊扎在一起,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看着跟束花似的,但里面不是花,是那种毛绒玩具熊。”   周垣嗤了声,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   他继而将文件打开,一目十行,“李董收到熊高兴吗?”   何锐闻言一愣,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周垣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他挠了挠头,实话实说:“没注意,要不……我去瞧一眼?”   周垣说不必了。   高兴不高兴的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周垣将何锐给他的文件一一签字,“这周的单据都给李董了吗?”   何锐说给了。   周垣嗯,“你去请李董来一趟。”   何锐恭敬应下,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何锐走后,周垣坐在办公椅上若有所思地瞧着窗外。   看现在这个局面,蒋柏政是真的有意要接近李婉平,但如若他俩真的成了,那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周垣。   因为李婉平没有势力,蒋柏政一旦掌控李氏集团,他势必要对周垣下手。虽然周垣从很大程度上讲在李氏集团扎根很深,想要连根拔起也没有那么容易,但那样的交锋,周垣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毕竟,战场在李氏集团,如果周垣赢,蒋柏政大不了就退回到他的盛和集团,没什么损失。但如果周垣输了,他就输掉了自己的大本营。   这种事情,周垣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他这么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周垣收回思绪,淡漠说了句:“进来。”   来人是李婉平,她穿着板板正正地职业装,长而直的黑发扎成一个马尾,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   周垣示意她坐。   李婉平便坐到了与周垣斜面相对的沙发上。   周垣嘴角噙着浅笑,看上去温和,但其实细品又会发现危险重重。   他的语调不高不低,有些暖,“早餐很好吃,谢谢。”   李婉平顿时脸一红,“应该是我谢谢周总让我留在你家才是,要不然我就得睡地上了。”   周垣不可置否,“那么下午给你放半天假,你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一下。”   李婉平点头,说好。   周垣伸手从桌面上拉过一份文件,打开翻了一页,“那我们现在说公事,这周各部门上报的单据都看了吗?”   李婉平说都看了。   周垣嗯,“说说你的看法。” 第8章   李婉平微微有些犹豫。   周垣双手交叠放在桌面,“没关系,有什么想法和意见都可以说出来,你是董事长,有权利管理公司的任何事务。”   李婉平的声音很轻,“各部门单据填写的内容都很合理,就是有一张……一张财务部报上来的单子,我觉得……”   李婉平的话没有说下去。   其实,如果今天周垣不问,李婉平都打算默认了。   那是一张要求给工地上基层员工发高温福利的申请单。   这原本也无可厚非。   天气马上就热了,工人们工作辛苦,该发的补贴自然是要发的。   结果在申请金额那一栏,财务部直接写了八万。   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室外露天作业人员高温津贴标准为每人每月不低于120元。   那姑且按一个人200元算,工地一共也就一百来个人,满打满算把部分小领导的油水也算进去,五万块钱撑死。财务部写了八万,基本翻了一翻。   李婉平看过申请单上工程负责人的审核签字是徐志强。他直属周垣管理,是周垣在南郊工程的负责人。   李婉平不确定这里面的门道会不会跟周垣也有关系。   周垣闻言向李婉平伸出手,“单子拿来我看一下。”   李婉平赶紧将那张申请单递给周垣。   周垣接过来扫了眼,“李董觉得这个金额多吗?”   李婉平顿时局促起来。   按照规定肯定是多的,但李婉平也不想因为这几万块钱就跟周垣的意见相左。   李婉平微微有些后悔提了这茬事儿。   周垣没听到李婉平的声音,抬眸看她一眼,“多吗?”   李婉平只好道:“我不太懂,但是,如果按照相关规定,我没有算出这个数来……”   周垣继而又扫了眼申请单的签字栏,在财务部的审批处,财务经理也签了字。   周垣按下内部座机号。   不一会儿,电话那边便被人接起来,“周总。”   周垣道:“让韩经理来我办公室。”   对面应着。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周垣说了句:“进来。”   紧接着,财务部的韩经理便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微胖,但整体看上去十分干练。   她进门后先是对李婉平尊了声李董,然后才又对周垣道:“周总,您找我?”   周垣嗯,然后将申请单递给她,“给李董解释一下这个数是怎么算出来的。”   韩经理闻言将申请单接过来,看了一眼,又不着痕迹用眼神请示周垣。   周垣淡淡地道:“照实说。”   韩经理这才条理清晰地对着李婉平汇报,“李董,是这样的。我们在南郊的基层工作人员一共是143人,按照国/家标准,每人每月是不低于120元的高温补贴。我们李氏集团从工程建造初期就承诺了员工按照每人每月200元发放,这样一共就是28600元。除此之外,我们在南郊的中层员工是26个人,高温补贴是每人每月150元,一共3900元。另外,我们南郊的房产有部分预售,这一部分的业主在购房的同时,享有相应的礼品赠送。每人的礼品标准是1000元。目前已经交款的业主人数是32人,一共是32000元。还有街道办、城管等一些关口的走访费用,粗略估计下来,共计申请八万元。”   韩经理汇报完毕,就站在那里等待李婉平的批示。   李婉平微微蹙眉,“业主赠送的礼品为什么要算在员工的高温补贴申请单上?而且,走访费按照规定也不应该算在高温补贴里吧?”   韩经理再次用眼神请示周垣。   周垣点了下头,对韩经理道:“你去忙。”   韩经理便对着周垣和李婉平分别欠了欠身,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李婉平不知道周垣为何不让韩经理继续说,但她也不敢多言。   韩经理走后,周垣对李婉平道:“你要明细,财务给你拿出明细即可。至于怎么做账,自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周垣这话说的很含糊,李婉平并没有听懂。   但周垣并不打算跟李婉平解释。因为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自古以来,账本子都是糊涂账。有些话,你说出口就是错的,但你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懂了。   李婉平咬了下唇。   周垣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李婉平摇头,说没有了。   但并不是真的没有了,而是,李婉平觉得她没有必要再问了。因为她问了,周垣也不会跟她说,反而还显得她很不懂规矩。   周垣察觉李婉平的心思,淡淡道:“你能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这很好,但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一个明确答案。做生意,如何做生意,书本上不会真的教你。”   李婉平依旧没听明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敲门,李婉平顿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急匆匆跑到门口。   是助理送来了一杯星巴克,李婉平订的外卖。   李婉平抱着那杯星巴克又走回办公室送到周垣面前,“那个……天气变热了,请周总喝咖啡。”   周垣没成想还有这么一茬儿,又莫名想起刚才何锐说,蒋柏政一大早就请了全公司的员工喝咖啡。   周垣扫了眼李婉平那杯咖啡,“蒋总请的?”   李婉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是我刚才来办公室的路上点的,是我要请周总喝咖啡。”   周垣没接话。   李婉平顿时有些局促,“不管怎么说,我都很感谢周总你对我的指导。”   周垣笑不达眼底,他瞧着李婉平,他深邃的瞳孔内,是李婉平茫然无措地样子。   周垣慵懒靠着椅背,“继续说公事,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李婉平微微有些尴尬,“没……没有了。”   周垣挑眉,“这就没有了?”   李婉平打定主意不再多问,只点头。   这时李婉平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抱歉看向周垣,周垣没太在意,示意她可以接。   李婉平继而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差点吓得把手机扔了。   是蒋柏政。   李婉平不想接。   她不想让周垣觉得她有意在拉拢蒋柏政,但眼下要是不接,似乎更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李婉平只能硬着头皮按下通话键,紧接着电话那头就传来了蒋柏政的声音。   “李董,中午一起吃饭吧?”   李婉平立刻婉拒:“今天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蒋柏政笑,“有什么事情还要需要李董亲自处理?交给下面的员工去做不就行了?”   李婉平坚持说不行,“员工有员工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   蒋柏政嗯,“那李董想吃什么?我打包去你办公室一起吃。”   李婉平一愣,她是万万没想到蒋柏政还能这样,“那个……这样不太好,影响不太好。”   蒋柏政在电话那头默了片刻,“吃个饭为什么影响不好?还是说,有人觉得影响不好?比如,周总?”   李婉平下意识心里一紧。   她的手机音量不大,但她离周垣的距离太近了。   果不其然,周垣在听到蒋柏政这句话后面无表情抬眸扫了李婉平一眼。   李婉平恨不得立刻把电话挂了。   她连忙辩驳,“没有,周总从来都没说过什么,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很不好。”   蒋柏政嗤了一声,“李董好像很维护周总。”   李婉平没敢随便接话。   蒋柏政继而道:“我忽然很想知道,李董会不会也能这样维护我?”   李婉平已经完全不想再跟蒋柏政掰扯,“蒋总,我要忙了,我们回头再联系。”   话落李婉平就要挂断电话,但蒋柏政却又先声道:“我已经订了酒店的饭菜,再有五分钟就能送到李董的办公室了。没别的意思,只是那天有个应酬,席间尝着那家酒店的饭菜味道不错,就想着让李董也尝一尝。那你先忙,我们回头再联系。”   蒋柏政说完这话便在李婉平之前先挂断了电话,李婉平能感觉到蒋柏政应该是生气了,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办法。   比起得罪周垣,李婉平宁可得罪蒋柏政。   电话挂断之后,李婉平思量着措辞想要跟周垣解释解释,但她还没等开口,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周垣淡漠说:“进来。”   是送外卖的小哥,拎着五个大袋子,进门后探头探脑地瞅了眼李婉平,“李女士吗?这是蒋先生给您订的外卖,给您放哪?”   李婉平张了张嘴。   周垣却先声对外卖小哥道:“放桌上吧,谢谢。”   外卖小哥应着,然后将五个大袋子一一放到桌子上,又对李婉平嘱咐了一句:“里面有个粉丝虾,说是要趁热吃。”   他说完就直接走了。   办公室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李婉平觉得尴尬极了。   其实她也并未做错什么,但就是觉得很尴尬。   周垣起身走过去,面无表情将那五个袋子一一打开,每样菜式都瞧了瞧,“订这么多,两人份?”   李婉平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垣嗤了声,“蒋总一会儿过来吗?”   李婉平连忙道:“他不过来。”   周垣扫了李婉平一眼,“那这么多你自己能吃完吗?”   李婉平支吾着,“要不……要不周总跟我一起吃?”   周垣闻言挑眉,“蒋总送你的,我吃合适吗?” 第9章   李婉平当然不能说不合适,“反正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浪费不好。”   她说着就去将那些饭菜全部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这也快十一点半了,要不我们先吃饭,刚才那个外卖小哥不是说有个什么菜要趁热吃。”   “粉丝虾。”周垣不紧不慢补充道。   李婉平默了一秒,记得倒是比她还清楚……   李婉平将餐具也拿出来,正好两套。   周垣的心情似乎很好,直接走到桌子旁的沙发坐下,“正好饿了,蒋总这饭送的还真是及时雨。”   李婉平尴尬陪着笑,也一同坐下,坐到了周垣对面。   不过该说不说,蒋柏政订的菜品真是非常不错,精致美味。尤其是那道粉丝虾,味道堪称惊艳。   周垣也认可地点了点头,“蒋总这品味是不错,明天还给李董送吗?”   李婉平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知道蒋柏政明天送不送,但大抵应该不会送了吧。他又不欠李婉平什么,也没义务天天请她吃饭。   这时李婉平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李婉平扫了眼来电显示,是蒋柏政。   李婉平不想接,但也不好直接挂断,便按了静音。   周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怎么不接?需要我回避吗?”   李婉平尴尬说不用。   电话很快便自动挂断,但紧接着没半分钟,蒋柏政却又打了过来。   再不接就不合适了,李婉平只好又当着周垣的面把电话接了起来,“蒋总。”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蒋柏政的声音,慵懒而痞,“外卖收到了吗?”   李婉平说收到了,“谢谢。”   蒋柏政闷声轻笑,“李董不必跟我这么见外,如果觉得好吃,我明天再给李董订。”   李婉平连忙道:“不必了,公司有员工餐厅,再说,我也不能总让蒋总请客。”   蒋柏政闻言笑意更深,“这话说得在理,那明天李董请我怎么样?我知道一家不错的菜馆,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   李婉平顿时哑言。   她可以婉拒别人对她的邀请,但别人让她请客,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倒也不是在乎一顿饭钱,只不过……   这一空档,周垣忽然向李婉平伸出手来。   李婉平一愣,不知道周垣想要什么。   周垣言简意赅,“手机给我。”   李婉平怔住。   但周垣已经不由分说把李婉平的手机拿了过去,李婉平想要回来却已经来不及,因为周垣已经对着手机道:“蒋总,不忙吗?”   电话那头明显一顿,紧接着蒋柏政的语气都变了,“周总?”   周垣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刚烈慵懒的男人味,比酒还要浓郁。他双眼眯得狭长,配上浅浅的细纹,像极了风中的桃花 , 雅痞且撩。   “你说这可巧,中午约李董谈事,蒋总的外卖就到了。李董看是两人份,就留了我一起吃。”   周垣这话纯属是隔应蒋柏政。   周垣听到了李婉平和蒋柏政的电话内容,原本,是蒋柏政想要过来陪李婉平一起吃,但被李婉平拒绝了。   而现在,蒋柏政买的饭,却便宜了周垣,想想都觉得蒋柏政是个冤大头。   周垣尤嫌不够,又慢条斯理地道:“菜品的味道的确不错,刚才还想打电话问问蒋总是从哪家酒店订的,这不蒋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蒋柏政的语调都凉了,夹冰带寒,“周总什么酒店没去过,还需要问我吗?”   周垣笑,嘲讽而刻意,“其实我是没什么,主要我们李董觉得那道粉丝虾很好吃,我就想着问问蒋总是在哪家酒店订的,回头有空,我再跟我们李董一起去店里尝尝。”   蒋柏政估计都想在电话那头骂人了,但基本的教养还是让他忍住了。   李婉平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把手机抢回来,“蒋总,那什么……总之很感谢你帮我订的外卖。”   蒋柏政半晌没吭声。   李婉平又试探性地唤了声,“蒋总?”   蒋柏政在电话那头凉凉地道:“李董拒绝我过去一起吃饭,是为了跟周总一起吃?”   李婉平这会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蒋柏政又道:“李董,我有点生气了。”   他这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而且还带着笑。但李婉平依旧能感受出来,蒋柏政是真的生气了。   她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即便蒋柏政只是个朋友,但你吃着人家给你点的外卖,还不让人家来,还跟别人一起吃,总归是不礼貌。   李婉平非常诚恳地对蒋柏政道:“蒋总,对不起,我回头一定请你吃饭。”   蒋柏政没吭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婉平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怔愣了几秒,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   周垣却丝毫不在意,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小碟子里继续品尝。   窗外的阳光折射进来正好掠过周垣的眉心,显出几分虚浮,他的语气耐人寻味却平和,“蒋总不高兴了?”   李婉平权衡利弊,并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跟周垣闹得不愉快,便小声道:“没有。”   周垣平静看了李婉平一阵,嗤了声,“我吃饱了,饭菜的味道很好,多谢李董款待。”   他话落便起身,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这顿饭,李婉平吃的味同嚼蜡。   她感觉她最近真是太背了,总是做什么错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可能出错。   但她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只想找个算命的给她看看。   周垣走后,李婉平自然也不好多留。毕竟是周垣的办公室,主人都走了,她哪能在这里悠哉悠哉地吃饭?   李婉平仔细将那些压根儿就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全部又装回外卖袋子,然后又找了抹布帮周垣把桌子擦干净,临出门前,顺便把垃圾也一并带走了。   下午李婉平便回家了,周垣准她一下午的假,让她回去收拾东西。   李婉平就去了一趟超市,把所有该买的都买了,买了整整一后备箱。同时又联系了搬家公司,把她家里的床和沙发都搬了过来。   做完这一套之后就已经很晚了,李婉平把中午剩的那些菜端去厨房热了热,但也没吃多少,算是把晚饭应付过去。   晚上周垣给李婉平发了条微信,让她今天晚上不必过来学习了,说是有应酬。李婉平刚好今天也不太想去,就回了周垣一个“好”的表情包。   李婉平其实挺想给蒋柏政打个电话,也不为别的,就单纯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不地道。但她抱着手机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算了。打过去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道歉而已,但这事儿讲道理也不能完全怪她,理论上周垣也有一小部分责任。   你说你吃人家的东西也就算了,当然,李婉平也承认是她先邀请的周垣,但周垣明明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还要舞到正主面前去隔应人,这原本就很不礼貌。   李婉平想来想去,想到最后也没有打这个电话,这事儿也就算是这么稀里糊涂地翻篇了。   之后的几天,蒋柏政没再来找李婉平。李婉平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她本也无心与蒋柏政走的太近,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周垣依旧会按时教李婉平看文件,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李婉平自己“悟”,周垣打太极的水平高,云里雾里把李婉平唬得一愣一愣的。   明明周垣什么都没教,李婉平还以为他教了很多。   月底的时候,周垣带着李婉平去实地参观了一个项目。   蒋柏政就是在这个时候给李婉平打了个电话。   电话的忙音响了很久才被李婉平接起。   蒋柏政先一波官方客套,“李董,忙吗?”   电话那边很嘈杂,像是在室外。   蒋柏政顿了下,又道:“你在外面?”   李婉平怕蒋柏政听不清,抬高了些声音说是,“我在工地,蒋总你有什么事吗?”   蒋柏政微微有些意外,“你在工地做什么?”   李婉平实话实话,“看工程,周总说要让我学着实地考察。”   蒋柏政顿时有些意外。   他没搞清楚周垣这是唱的哪一出。   在蒋柏政看来,周垣应该也不希望李婉平能掌握实权。既然如此,周垣为什么还要让李婉平去工地考察?这不是在培养李婉平吗?   蒋柏政默了片刻,“周总跟你在一起吗?”   李婉平没多想,直接道:“周总也在,你找他吗?”   蒋柏政直接否,“不是,我就随便问问。”   他紧接着岔开了话题,“李董,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要请我吃饭,还算数吗?”   李婉平在电话那头微微默了片刻。   算数是算数……   蒋柏政半真半假开着玩笑,“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把话当真了吧?”   李婉平连忙道:“不,那不能……”   这事儿如果蒋柏政不提就算是掀过去了,但他提了,李婉平说什么也不可能拒绝。   李婉平思量着,“要不忙过这段时间,我再请蒋总吃饭。”   蒋柏政一口答应,“好,那我等着李董电话。”   李婉平应下。   这时一直站在李婉平身边没吭声的周垣忽然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   他的语调不高不低,却不太友善,“上班时间不准接私人电话,下面的员工都在顶着高温等李董去指导工作,李董注意一下自己的影响。”   李婉平连忙点头,小声跟蒋柏政道别,然后匆匆将电话挂断,“对不起,周总,我这就把手机关机。”   周垣没吭声,直接迈步离开。 第10章   李婉平紧随在周垣身后。   工地上的工头给李婉平和周垣一人一个安全帽,帽子并不是很干净,上面沾了些灰尘。   李婉平微微有些抗拒,她不着痕迹看了眼身边的周垣,但周垣已经把安全帽带上了。   周垣感受到李婉平的视线,回视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工地的条件就这样,即便安全帽是新的,放在仓库里也会沾上灰尘。”   李婉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也将安全帽带在了头上。   周垣继而跟着工头往工地上走,李婉平跟在后面。   工地的路并不好走,到处都是沙石砖块,李婉平走了几步差点就崴了脚。   走在前面的周垣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一眼李婉平的鞋,顿时就火了,“谁让你穿高跟鞋?让你来工地看工程,不是让你来走秀!你是不是没有脑子?”   李婉平自知理亏,连忙道歉,“对不起……”   周垣斥道:“回车上等着吧。”   但李婉平怎么可能回车上等着,她来都来了,如果不学点东西,岂不是白跑一趟。   李婉平顿时一咬牙,将两只高跟鞋都脱了下来,光着脚踩在地上,“走吧,我没关系。”   周垣愣了愣,他着实没想到李婉平会这么做。   周垣甚至一时之间都想不出词来形容李婉平的愚蠢,他生生被李婉平给气笑了,“你觉得,我们是在拍电视剧吗?”   李婉平一怔。   周垣道:“是不是电视剧上都有这样的桥段,女主因为穿了高跟鞋不方便走路,就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走?”   李婉平默了片刻。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现实生活中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当她遇到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脑海里看过的电视剧里的情节。   周垣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往前走。”   李婉平没明白周垣什么意思,还真就抬起脚准备光着脚往前迈步。但她的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周垣拉住胳膊往后倒退了一个踉跄。   周垣都快被李婉平气得没脾气了,他伸手指了指工地上的沙石土块,厉了声:“这是什么地方?工地。工地上有什么你知道吗?钉子、石子、玻璃碎片。你光着脚一路走过去,脚还要吗?”   李婉平顿时吓得脚一缩,脸色都白了。   周垣彻底没了耐心,“回车上等着。”   李婉平被周垣训斥地低下了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工头看得有些于心不忍,就劝了句,“李董,您先回车上吧,周总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李婉平咬住嘴唇点了点头,然后将安全帽摘下来递还给工头,穿上鞋转身走了。   工头看着李婉平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周总,您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不管怎么说,李董就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她不懂这些也很正常。”   周垣皱眉听着,却没有吭声。   李婉平红着眼眶回到车上,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哭,因为的确是她的错,但还是有一两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李婉平赶紧用手背将眼泪抹掉,咬紧了嘴唇,强迫自己将心情平复下来。   她停车的位置就离工地不远,从车窗看出去,也能看到工地上的情况。   周垣已经跟着工头走进了楼里,工头走在前面,另外又来了三个人围着周垣讲解着什么。   周垣听得很认真,不时回复几句,大抵是问了问题,他问完,又有人再跟他讲解。   李婉平不觉就看出了神,不管李婉平愿不愿意承认,但周垣专注工作的样子,真的非常有魅力。   李婉平在车上等了周垣一个多小时,天热,车上有空调不觉得怎样,但在工地上站了一个多小时的周垣已经是汗流浃背。   周垣回到车上的时候,李婉平赶紧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   周垣也没客气,接过矿泉水直接灌了一大口。   李婉平支吾着,“周总,你别生气了,今天的确是我不对。”   周垣闻言扫了李婉平一眼,她的眼角有被擦过的痕迹,大抵是在工地上刮脏了手,李婉平也没注意,手背擦过眼角,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   周垣的眼眸在阳光下格外好看,像蓄满一汪水,清澈而深邃。他的语气淡淡的,但明显放轻了些,“哭了。”   李婉平嘴硬说没有。   周垣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李婉平,“眼角。”   李婉平一愣,下意识伸手翻下带镜子的遮阳板去看。果不其然在她的眼角有两道浅浅的灰,把她的脸衬得脏兮兮的。   李婉平赶紧用纸巾擦了擦,有些尴尬。   周垣道:“刚才我的语气重了。”   李婉平那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稍微有些反弹,但她的错就是她的错,她必须得认。   李婉平摇了摇头,很诚恳地道:“周总没做错什么,我下次一定注意,再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周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摸出烟盒点了一根,浓烈的雾气顷刻间在车厢内弥漫,将他吞噬虚化。   周垣继而将车窗全部落下,烟雾随之散去,“今天考察的内容我会让何锐整理出来,然后发送给你。”   李婉平顿时有些喜出望外,她还以为,她今天真的是白跑了一趟。   李婉平对着周垣连连道:“谢谢周总!周总辛苦了!”   周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隔着车窗向外面掸了掸烟灰,看着不远处正在拔地而起的大楼,对李婉平道:“这项工程大约能在明年年底竣工,到时候,李董可以亲自来参加竣工仪式。”   李婉平有些不敢置信,“我可以参加吗?”   周垣笑,“你是董事长,为什么不能参加?”   李婉平的笑容有些腼腆,“我什么也没做,总觉得有些名不副实。”   周垣扭头看了李婉平一眼,“你出钱了。这项工程是李氏集团出资建造的,而李氏集团是你的企业,怎么会名不副实?”   李婉平便不说话了。   周垣问她:“怎么?”   李婉平诚实地道:“自从爸爸去世,李氏集团还能够顺利发展着,都是因为有周总。”   周垣微微挑眉,“怎么突然给我戴高帽?”   李婉平摆了摆手,“不是戴高帽,是事实。”   周垣松了松颈口,吐了个烟圈,“如果我愿意做周公,李董能做成王吗?”   李婉平闻言一愣。   周垣用指腹掐灭手上的烟头,扔出窗外,“不用害怕,一切都有我。李董只需要在我的庇护下成长,就可以了。”   周垣这话说的诚恳而自然,找不出一丝一毫破绽。   李婉平心里一暖,生出了一股浓烈地感激。   如果说,之前李婉平是对周垣带着某种畏惧和敌意的话,那么现在,李婉平对周垣的感觉,正在慢慢变为信服。   她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些股东和管理层都愿意跟随周垣,而不是跟随她。   如果李婉平是一个普通员工,恐怕她也会选择跟随周垣而不是她自己。   周垣有能力,有城府,有远见,而李婉平暂时什么都没有。   没错,李婉平有钱,有李氏集团。但说到底,李氏集团不是李婉平创的,钱也不是李婉平挣得,她只是投了个好胎,仅此而已。   李婉平诚恳地对周垣说了句:“谢谢。”   虽然这两个字李婉平已经对周垣说了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加真心。   周垣嗯了声,很平和,很温柔,没有人发现他眼底一闪而过地算计,以及波澜地深邃。   从工地离开,李婉平和周垣就直接回了家,是一起回到了周垣的家。   正值饭点,周垣让李婉平去他家里帮忙做饭。   自从上次李婉平帮周垣做了一顿早餐之后,周垣好像就讹上她了。   因为两人是邻居,周垣隔三差五的就会喊李婉平过来做饭,而且每次都有十分充足且合理的理由。   对此,李婉平并不介意。反正她自己一个人吃也是吃,再加上一个周垣,无非就是往锅里多放点食材罢了。   再说,周垣还是她的老师。学生孝敬老师,也算是合情合理。   周垣因为在工地上出了一身汗,进门就去浴室里洗澡了。   李婉平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婉平系着围裙就去开门,门外是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模样,长相不是很帅,但有些痞。   男人看到李婉平后微微一愣,蹙眉,“这里是……周垣住在这里吗?”   李婉平点头。   恰时洗完澡正从浴室里穿着浴袍走出来的周垣刚好走到客厅。   李婉平就顺势回头说了句:“周总,有人找你。”   门外的男人隔着李婉平看了一眼穿着浴袍的周垣,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万分。   周垣扫了一眼门外的男人就知道他会错意了,但也没解释,直接道:“进来,杵在门口做什么?”   男人便走了进来,在经过李婉平的时候,又经不住多看了两眼。   周垣向李婉平介绍,“梁氏集团董事长的二公子,梁志泽,梁总。”   顿了顿,又向梁志泽介绍,“李氏集团董事长,李婉平,李董。”   梁志泽闻言饶有趣味地盯着李婉平眯了眯眼,“李董?”   周垣不可置否,又对李婉平道:“我跟梁总有些事情要谈,你把做好的饭菜端回去吃,晚点再过来。”   李婉平应着,然后转身走进厨房用保温盒打包了一些饭菜离开。   梁志泽全程瞧着李婉平,目光讳莫如深。   直到李婉平走出房门,房门“啪嗒”一声关上,他才戏谑张扬地对周垣道:“厉害了我的周总,你直接把人给睡了?” 第11章   周垣逆着光走回客厅,他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里沦陷,气韵厚重,显得格外沉静。   他坐到沙发上,摸出烟盒点燃一根,窗子关着,没有一点风,淡淡的烟雾被捏成一条狭长笔直的线,凌空而上,然后无声无息散开。   “你来找我是为了八卦吗?”   当然不是。   梁志泽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绝对不是一个没有正事儿的人。   他跟着周垣走进客厅相对而坐,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顺着桌面推到周垣的面前,“兄弟,为了帮你拿下这个项目,我可是差点跟我老子翻脸。”   周垣叼着烟将文件打开,粗略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梁志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这个担保公司一旦成立,资金立马就得进去。咱之前可讲好了,你七我三,签了字就生效。”   周垣淡淡嗯,“一个星期,我会让李婉平签字。”   梁志泽的神情顿时有些耐人寻味。   周垣皱眉,“怎么?”   梁志泽的笑容玄妙幽深,“你都把人睡了,还舍得挖个坑把她埋了?”   周垣言简意赅说:“没睡。”   梁志泽嗤了一声,明显不信,“人是从你家走的,你还刚洗完澡,骗谁呢?不过睡不睡的跟我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你的人,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不过,这个合同一旦生效,三个月内,李氏集团的资金链必须断掉,否则,咱们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垣很是从容,“现在李氏集团的所有项目都经过我手,资金怎么周转我心里有数。三个月内,李氏集团不可能再拿出这么多钱来投资担保公司,到时候为了避免追责,李婉平只能低价转让手里的股份。”   梁志泽跷着二郎腿顺话接话,“那到时候,这些低价转让的股份就可以被咱们周总买断,从此之后,李氏集团江山易主,就改姓周了。”   梁志泽说着啧啧两声,“只是可怜了那个小董事长,被人卖了还浑然不知。”   他顿了顿,附身向周垣凑近了些,深意十足,“你不心疼?”   周垣一张脸无波无澜,“心疼什么?”   梁志泽说了句良心话,“只是觉得用这招对付一个小姑娘有点损。”   的确损。   如果是正常出售股权,李婉平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但资金链断裂被逼着卖股,价格就会压的很低。甚至,连正常价格的一半都卖不上。   周垣微微敛眸,“商场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是慈善机构。以商人的角度,我只看重获取最大的利益。”   梁志泽这回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对这句话深有感触,因为他就出生在那样一个家族,他从小就跟自己的亲哥哥竞争,最后败北,才不得不从家族企业中离开,另寻出路。   该说不说,梁志泽虽然在情感上同情李婉平,但在理性上,他明白李婉平如果不够强大,那么,即便不被周垣掠夺,也会被其他人掠夺。   那既然如此,与其让李婉平被其他人掠夺,还不如让周垣上位。毕竟,在E市的地盘上,梁志泽还需要周垣对他的帮衬。   两人又就这个项目商谈了一个多小时,基本思路已经有了,但还有很多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细化。   梁志泽从周垣家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多。   周垣亲自将梁志泽送到电梯门口,回来的时候看到隔壁房子的门,周垣的脚步微微顿了下。   这个时间,也不知道李婉平在家里做什么。   以往这个时候,如果周垣不忙,李婉平还在他家里看文件。当然,看文件就只是单纯地看文件,只看不教,周垣敷衍李婉平的一种手段罢了。   周垣正这么想着,隔壁房子的门突然“啪嗒”一声开了,紧接着周垣就看到了穿着睡衣,拎着垃圾袋正准备往外走的李婉平。   李婉平的脚步顿了下,她压根儿就没想到她一开门居然就看到了周垣。   周垣下意识不自然地咳了声,“去扔垃圾?”   李婉平连忙说是。   周垣继而道:“放在门口明天会有保洁来收,大晚上的别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李婉平指了指垃圾袋,“刚才吃了几块西瓜,天太热了,西瓜皮放在门外容易招虫子。”   李婉平说着,又扭头看了眼周垣的家门,“你朋友走了?”   周垣嗯,“垃圾给我,我帮你去扔。”   李婉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好……”   周垣却并不理她,直接伸手将李婉平手里的垃圾袋拿过来,然后转身离开。   当天晚上的后半夜,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夏天的雨,风大,雷声像爆/炸一样。   周垣原本睡眠就浅,雨刚开始下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他没开灯,在黑暗中走到了卧室的窗台。从这个位置,他刚好可以看到隔壁李婉平的卧室窗台。   大抵李婉平没有关窗户,外面的风将窗帘从屋内吹了出来,凌乱地飞舞在半空中。   周垣皱眉瞧了一会儿那印着hello kitty印花的窗帘,心想这李婉平真是心无二事睡得香。这么大的雨,这么响的雷,窗帘“噼里啪啦”地砸着玻璃都没把她吵醒,真也算是一种福气。   他继而收回目光,然后转身回了卧室。   次日李婉平是被冻醒的。   可不得冻醒。   她昨晚睡觉的时候外面是35℃,她开着空调。早晨起来外面下着大雨,才26℃,她还开着空调……   李婉平醒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嗓子有点疼,声音都哑了。她扭头一看窗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出了窗外,那原本粉白的颜色现在都已经变得灰不拉几,有些脏。   李婉平顿时有些郁闷。   她起身先把空调关了,又把窗帘给拽了回来,最后关上了窗户。   她感觉有些冷,一量体温,果不其然是发烧了。不过温度不算太高,37.5℃,吃点药还能坚持上班。   李婉平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她随便吃了点早饭,吃了药,就直接出门去上班。   到了公司,助理赵曼已经跟往常一样将各部门的文件整理归类放到了李婉平的桌子上。   赵曼见李婉平的脸色不太好看,就关心了一句:“李董,您不舒服吗?脸色有些白。”   李婉平礼貌笑,“没什么,可能有点着凉。你去忙,不用管我。”   赵曼应着,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婉平继而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她按照顺序拿了一份文件来看,但依旧是半懂不懂的。   对于这一点,李婉平并没有怀疑到周垣的头上。她并不认为是周垣没有教好,只是觉得是她自己太笨没有学会。   即便偶尔李婉平也有起疑的苗头,但周垣都会先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他会板起一张脸,严肃地训斥李婉平,说什么如果每个人学两天经商就什么都懂,那满大街不都是大老板了?   还会训斥李婉平,学东西不能图快,心不能浮躁。   这些话猛地一听都非常有道理,再加上周垣擅长说话的技巧,李婉平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李婉平没精打采地瞧着文件,大抵是因为发烧的原因,她的精力根本就无法集中。她连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她这一觉睡得还挺安稳。   李婉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看到放大的黑色文字,她缓了一秒,意识到是文件,又抬头,就忽然发现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人。   李婉平先是一愣,刚睡醒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就是猛得一激灵,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薄薄地空调被,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空调被“啪嗒”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李婉平顿时紧张起来,“周周周周周……周总,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垣喝着咖啡,慢条斯理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也没很长时间,大约三个来小时而已。”   三个来小时……   周垣看着李婉平在上班时间睡大觉看了三个来小时……   李婉平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公司规定,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其余时间皆要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工作。而李婉平倒好,身为董事长,公司的一把手,从早上上班就开始趴在桌子上睡觉,一睡睡到了下午两点……   李婉平有些无地自容,低着头,声音很低,“那个……那个……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她话未说完,周垣抬眸凉凉扫了她一眼,直接将李婉平的话头打断,“李董的事情不需要跟我汇报。”   李婉平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无言,只得把头垂得更低。   周垣又喝了口咖啡,“既然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在家里休息?”   李婉平实话实说,“只是有点发烧,温度不算高,想着应该能坚持来上班。”   周垣不咸不淡哦了声,“坚持来上班睡觉?”   李婉平顿时脸一红,羞愧难当。   周垣嘲讽,“昨天晚上没关窗户着凉了?”   李婉平闻言一愣,虽然她着凉应该是没关空调,但周垣怎么知道她没关窗户?   李婉平嘴善如流,“周总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没关窗户?”   周垣神态慵懒斜倚靠背,“窗帘都要被风吹到我这边的窗台了,还问我怎么知道的。”   李婉平的脸顿时更红,单是想想那个画面,她都恨不得现在就挖个地洞钻进去,“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周垣抬眸,“没关系,目测你家窗帘的质量很好,应该不会吹到我这边。”   李婉平就彻底不说话了。   周垣将咖啡杯放到桌面上,“还能坚持工作吗?不行就回去休息。”   李婉平连忙道:“没问题,已经没什么事了,应该也退烧了。”   她顿了顿,又弱弱地道:“周总来找我怎么不把我叫醒?周总你这么忙,白白在我这里浪费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周垣闻言半真半假,“主要是看着李董睡得香,没忍心。”   李婉平默了一秒,“那……周总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第12章   周垣这才将一份合同沿着桌面推到李婉平的面前,“李董过目,这是我新谈的一个项目,是一个担保公司。大体就是我们出钱为需要做担保的人担保,然后抽成。这个项目的利润很可观,没有什么成本,而且只要评估被担保人可抵押的资产没有问题,风险也非常小。”   周垣说着,顿了顿,“我已经看过合同了,没什么问题,李董也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需要李董签字。”   李婉平将合同拿了过来,薄薄地一本,有十几页纸。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并没太看懂,只隐约看到在注资那里写着,如有违约,将支付十倍的违约金。   李婉平皱眉看着那个数字,心里没来由有些不安,她谨慎地问周垣,“十倍的违约金是不是太高了?”   周垣的目光沉静如水,藏着令人猜不透的思绪,“这种担保公司利润很高,项目是我通过一个关系弄到的。我们占比百分之七十,对方占比百分之三十。我们占大头,自然要给对方吃个定心丸,人家也害怕我们到时候不给钱,让人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婉平听得似懂非懂,“那……这么多钱,我们能拿的出来吗?”   周垣的目光无意识看向别处,“今年年初有几个项目已经进入尾声,这个合同的付款时间是三个月内,到时候用那些项目挣来的钱再投到这个项目里面,资金是足够的。”   李婉平点了点头,“我相信周总,周总看中的项目都很挣钱。”   李婉平说着拿起笔就要签字,但当她的笔尖马上就要触到白纸的时候,周垣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李婉平的手腕。   李婉平愣了下,有些诧异看向周垣,“怎么了?”   周垣沉默片刻,“文件你看懂了吗?”   李婉平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   肯定是看不懂,周垣又不教她,她就一直没把文件看懂过。   李婉平实话实说,“没太看懂,但既然周总都已经看过了,那就一定没有问题。”   周垣没吭声。   文件的确是没问题。   周垣一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他的目的是要让李氏集团的资金链断掉,而非从文件上做文章。   因为从文件上做文章很可能到最后会遭到舆论的反噬,但李氏集团的资金链却是不可控的。换句话说,前者叫人为,后者叫无可奈何。   周垣太擅长布局,而且布得天衣无缝。   如果他在文件上给李婉平挖个坑,那么,即便到最后他得到了李氏集团,他的名声也很不好听,因为他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但如果是资金链的问题,那就是另一说了。   因为资金这种事,它也许会到位,也许不会到位。到时候李氏集团如果真拿不出钱来也不能怪周垣,周垣完全可以说,按照计划,资金应该能回笼,但事出突然,有的资金没有回笼,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明眼人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放在台面上,周垣就是无辜的,而且如果操作的好,他甚至还能落一个拯救李氏集团的好名声。   周垣松开了握着李婉平手腕的手,语气很淡,“签吧。”   李婉平不疑有他,直接拿着笔在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后,李婉平笑着问周垣,“这个项目应该回款很快吧?”   周垣嗯,“如果有单子,第二天就可以返还利息的百分之五十。”   李婉平又问:“那本金呢?”   周垣不愿意在这个项目上多做解释,直接岔开了话题,“你不是不舒服吗?回去休息吧,我准你假。”   李婉平愣了愣。   但她的确已经好多了,头也不晕了。   “我没事……”   “我说了准你假。”   李婉平又是一怔,但周垣态度如此,她也不敢说什么,“那……那我今天就休半天。晚上还是七点过去学习吗?”   周垣的语气很冷淡,“今天晚上我有应酬,不知道应酬到几点,你晚上不必过来了。”   他顿了顿,看着李婉平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又补了句,“夏天雨水多,温差大,注意照顾好自己。”   李婉平点了点头。   周垣继而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当天晚上,李婉平睡得很早。因为次日还要早起跟周垣一起去Z市,她得把精神养足。   这是早几天就定下的行程,周垣告诉李婉平,李氏集团去年在Z市的度假区投资了一家酒店。酒店的地理位置很好,位于山上,山下就是海,从酒店的落地窗望出去,天水一色,满眼都是蔚蓝色的盛景。   不过现在酒店还在建设之中,连个毛坯都算不上。   李婉平很早之前就想去看一看这个项目了,因为她喜欢大海,喜欢那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   不过,她这一趟行程却不怎么顺利。   因为暴雨,飞机延迟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起飞了,又因为暴雨,飞机在Z市机场的上空多盘旋了四十多分钟没法降落。   好不容易等到飞机平稳降落下来,不只李婉平,连周垣也累坏了。   Z市方面的工程商派人去接得他们,然后把他们安排在了度假村的招待所。   这个度假村是刚建的,很多设施还没完工,所以暂时还不对外开放。   晚上周垣就跟在这里负责工程的赵经理吃了顿饭,李婉平没去。是周垣没让她去,周垣知道李婉平累坏了,所以就让她歇在了招待所。   事实上,李婉平的确是累得不轻。她进门洗了个澡就躺到床上睡着了。她这一觉睡得极沉,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次日天亮。   周垣那边跟赵经理一起约了去工地,但天气阴沉沉的,又刚下过雨,上山的路不好走。   周垣犹豫着要不要带李婉平一起上山,毕竟李婉平娇娇气气的,别再因为上个山崴了脚。   可李婉平当然要去,不然她折腾着来Z市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一行人便先去餐厅简单吃了顿饭,下午直接驱车去了工地。   一路上还算顺利,只飘了点毛毛雨,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山下。   赵经理说,上山有两种办法,一是坐观光车,二是爬上去。   爬上去是不可能的,又不是来旅游。等他们爬上去累都累死了,哪还有心思看工程。   周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种,坐观光车。   因为暴雨的原因,山路有些滑,观光车都是充电的,上坡的时候有些吃力。   周垣皱眉瞧着,吩咐赵经理把这一缺陷想办法完善一下。   赵经理一脸为难,说观光车不烧油,没劲,上坡肯定费力,这是硬件问题,不好改。   周垣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找了一个电话号码发送给了赵经理,“回头联系这个人,姓王。他厂里销售的观光车应该有油电混合的类型,你跟他谈谈价格,合适的话,我们把观光车换了。”   赵经理应着,又道:“但是油电混合的观光车价格贵,这样咱们的成本就上去了。”   周垣并不介意,“我们做的是高端酒店,能来这里入住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如果不能给客人完美的服务,我们根本留不住客源。”   赵经理连连点头称是。   这说话的功夫,观光车已经拉着一行人到达了山顶。   这里沿海,气温本来就低,再加上是山顶,整体气温比在E市的时候低了十几度。   李婉平穿了一身短袖,被山风一吹,冻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垣扫她一眼,“冷吗?”   李婉平勉强说不冷。   她是真不想给周垣留下一个事儿多矫情的印象,而且,上次穿高跟鞋去工地已经很不好了,这次绝不能再因为穿着短袖怕冷再被赶回去。   周垣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赵经理继而领着他们走进工地。   受暴雨影响,工地已经停工好几天了。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保安在门口的保安室里抽烟。   保安看到赵经理,连忙把烟扔在地上踩灭,小步跑了过来。   赵经理吩咐保安给周垣和李婉平一人找了一个安全帽,这里的安全帽比市里工地上的安全帽还脏,不仅有尘土,还湿漉漉的,一股子怪味儿。   但这一次李婉平毫不犹豫就把安全帽给戴在了头上,半声没吭。   周垣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也跟着弯了下嘴角,“有水。”   李婉平闻言一愣。   却见刚才出去不知道做什么的赵经理正拿着一卷卫生纸走了进来。   赵经理看到李婉平居然已经把安全帽戴上了,不觉一愣,“那个……李董,这两天下雨,安全帽都被淋了,您不擦擦再戴吗?”   周垣面带微笑接过赵经理给他的卫生纸,先把安全帽叩了叩,再用卫生纸擦了擦。   李婉平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可以走了。   她带上安全帽的时候就感觉到有水渗透了她的头发,但为了不显示她娇气,她硬是没吭声。   但没成想,安全帽是可以擦一擦再戴的。   周垣抑制不住笑了声,继而把擦好的安全帽递给李婉平,“李董戴这个吧。”   李婉平觉得她这辈子丢的人都没有在周垣身边这几个月丢的人多。   她默了默,硬撑着说不用,“我这个安全帽里没有水。”   周垣饶有趣味瞧她一眼,“是吗?”   李婉平嘴硬说是。   周垣哦了声,拿着卫生纸的手凑近李婉平的鬓角擦了下。   纸巾很快就被浸湿,正是李婉平的安全帽里的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李婉平简直要哭了,她真的感觉她可以换一个星球再继续生活了。   周垣微微敛了几分笑,将那个擦好的安全帽硬塞进李婉平的手里,语调不高不低,但却不容置疑,“换下来,不然会感冒。”   李婉平没办法,她低着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强作镇定。   周垣无意再逗她,继而对赵经理道:“走吧,进去看看。” 第13章   赵经理继而带着他们两个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讲解,周垣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李婉平就拿了个本子认认真真做笔记。   外面看完了之后他们就进了楼里,外面又起了风,旁边的脚手架被风吹得直晃,有些吓人。   楼层大概有八层高,因为还没装电梯,所以一行人必须要爬楼。大概看了一半的时候,赵经理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扫了眼来电显示,然后对周垣道:“周总,我接个电话。”   周垣点头。   赵经理就拿着手机走出一些距离接通了。   周垣又带着李婉平往上走了一层,大概应该是第六层了,从这样的高度望出去,视野非常开阔。   李婉平显得有些兴奋,她喜欢登高眺远,也喜欢天水一色的盛景。   她自顾自跑到楼的边缘,那里应该是要安装落地窗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安,只是一个灰色的土框架。   她站在那里向远处眺望,风吹过她的面颊,夹杂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周垣站在李婉平的不远处提醒着她,“别站在边上,很危险。”   李婉平应了声,往后退了几步,但依旧舍不得离开。   周垣无奈摇了摇头。   恰时赵经理打完电话回来,小步跑到周垣身边,“周总,土地局那边过来人了,晚上有个应酬,您去一趟吗?”   周垣看着粗糙地水泥棚顶,说不去。   赵经理有些为难,“咱们这项工程当时批下来挺不容易的,没少欠人情……”   周垣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所以,该打点的就打点,你全权代表就可以了。如果什么事情都要我亲自去办,我养你们这些人做什么?”   周垣这话说的语气并不重,但赵经理依旧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太了解周垣的脾气,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赵经理赶忙应着,“那行,今天晚上我就去应酬一下。不过现在我得去接一下那边的人,您看……”   工程才看了一半,就这么回去是有些可惜,但土地局那边的人也不能得罪,赵经理肯定也得走。   周垣思量了一下,“你回去吧,我再看一会儿。山上不是有好几辆观光车吗?你给我留把钥匙。”   赵经理有些不放心,“这山路不好走……”   周垣先声打断他的话,“没什么不好走的,你去忙你的。”   赵经理没办法,只好给周垣留下了一把车钥匙,然后又嘱咐了一句,“那行,您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周垣嗯了声。   赵经理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赵经理走后,周垣又带着李婉平继续往楼上走,他们一直走到顶楼,把所有地方都看了个遍。   周垣对这次的项目很是满意,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个项目将来能够带来的利润有多么可观。   只可惜这份利润周垣的占比不多,大部分还是要收入李氏集团。   想到这里,周垣的眼眸不觉暗了几分。   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一开始还是毛毛细雨,但转瞬就成了倾盆。   这样的雨,开着观光车下山是绝对不行的。周垣决定等一等,毕竟这种强雷阵雨虽然说下就下,但也是说停就停。   但令周垣没想到的是,这场雨下起来却像是忘了关闸门,一连两个小时过去了,却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   眼看天就要黑了,外面的温度又低了一些。再待在这里肯定不是个办法,周垣决定带着李婉平走路下山。   他们一路走出高楼,原本想到保安室借两把伞,但到了保安室才发现,保安室的门锁着,保安已经不知去向。   其实,今天保安家里的老人过寿,保安看到赵经理走的时候,以为周垣和李婉平也一起走了,就没多想,自己便直接锁门回家了。   但周垣和李婉平其实还待在楼里。   周垣看到门锁皱了下眉,然后拿出手机准备给赵经理打电话,但手机拿出来之后才发现居然没有信号。   他们在山上信号原本就差,此时又是狂风暴雨,信号直接没了。   周垣又冒着雨大步走到工地的大门处,果不其然,这个少根筋儿的保安连大门的锁也一并锁上了。   周垣顿时有些恼,但恼也没用,眼下他和李婉平得离开这里。   但怎么离开是个问题。   如果只有周垣一个人,他完全可以从门上翻去出。以周垣的身手,从两米多高的门上跳下去根本就不成问题。但李婉平不行,李婉平说什么也爬不上去,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李婉平能爬上门,她也不敢往下跳。   周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绪。   李婉平也后知后觉发现了问题,她紧走几步冒雨跑到周垣身边,看了眼被锁住的大门,顿时有些慌,“周总,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周垣没吭声,算是默认。   李婉平有些急,“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垣依旧没吭声。   李婉平以为周垣没听到她说话,又微微抬高了些声音,“周总?”   周垣被李婉平吵得脑壳疼,抬手微微按了下太阳穴,“别吵,我在想。”   李婉平顿时就安静了,苦着一张小脸,一瞬不瞬眼巴巴地看着周垣。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边的闪电划过,照得一方天际犹如白昼,紧接着就是一道惊雷,仿佛炸响在耳边,“轰隆”一声。   李婉平吓得脖子一缩。   忘了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山顶上的雷要比地面上的雷更响,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周垣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对李婉平道:“你先回楼里待着,别淋雨,会感冒。”   李婉平站在原地没动,“那你呢?”   周垣没吭声。   李婉平不敢自己回楼里。   现在天都黑了,又电闪雷鸣,那个工地楼跟个鬼屋一样黑布隆冬的,李婉平不敢。   周垣也看出了李婉平的胆怯,无声叹了口气,转身跟着李婉平一起回了楼里。   这时气温更低,虽然楼里能挡雨,但四面透风,两个人刚才在外面都已经淋透了,此时风一吹,冻的俩人遍体生寒。   周垣扫了李婉平一眼,“你在这里等着。”   李婉平冻的哆哆嗦嗦点头。   周垣继而又冒雨出去在周围捡了些没太被雨水打湿的树枝回来。   他将树枝凑成一堆,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但潮湿的树枝并不好点,周垣点了十几次,才勉强将火堆生起来。   周垣又用几根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架子,然后直接将衬衣脱下来挂到了树枝上。   李婉平见状脸一红,连忙背过了身去。   周垣没看她,语气里也没有一丝波澜,“把衣服脱下来烤一下,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着凉。”   他顿了顿,又道:“我去隔壁,等你烤好衣服我再回来。”   周垣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李婉平微怔,她下意识转身,只看到了周垣离开的背影。   周垣的身材很好,精瘦且结实,皮肤偏白,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有丝丝缕缕的水渍顺着他的背部流下来,蔓延过一寸寸肌肉,层叠起伏,性感且蛊惑。   李婉平瞬间就烧红了脸,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   周垣走后,李婉平赶紧把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放在火堆上烤。   但她没烤太久就重新把T恤穿上了。   T恤半干不湿的,但好在没有那么凉了。   李婉平赶紧起身去喊周垣过来,她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原因就让周垣在隔壁挨冻。   周垣诧异李婉平这么快就过来喊他,他扫了眼李婉平身上的衣服,眉头微皱,“烤干了?”   李婉平说差不多了。   她没那么娇气,还不至于一点凉一点苦都受不了。   早前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曾参加过夏令营,什么爬山攀岩都有,也曾被雨水淋成落汤鸡,但李婉平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周垣继而走回火堆伸手摸了下他挂在树枝上的衬衣,也是半干不湿的。他拿起来将衬衣穿好,虽然男人光着上身也没什么,但就这么面对着一个女人,光着上身不太礼貌。   李婉平蹲在火堆前一边烤手一边问周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垣打开手机看了眼,随着外面的风雨小了些,手机堪堪有了些信号,但信号很不稳定,只有一格不说,还时有时无。   周垣刚才试着给赵经理打了个电话,但因为信号太弱的且不稳定的原因,电话始终没有打出去。   周垣无声叹了口气,“等雨停了再说吧。”   李婉平瞬间垮了张小脸,她扭头望着外面的雨,照现在这个架势,恐怕天黑了也停不了。   但李婉平也不能说什么。   她继而往墙角的方向靠了靠,给周垣腾出了些地方,“周总也别站着了,坐下休息一下吧。”   周垣走过去,与李婉平保持了一个绅士地距离,然后坐到了地上。   他继而从裤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呼啸的风雨灌进来,吹得打火机上的火苗忽明忽暗,他皱了下眉,抬手微微护着火苗,点燃了香烟。   李婉平不着痕迹地看着他,这是李婉平认识周垣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周垣。   他的下颔刚毅凸出,五官立体,喉结棱角分明,从侧面看充满了阳刚的性感,又带了一丝不羁地雅痞。   周垣感受到李婉平的目光抬眸,李婉平来不及收回目光,怔怔地落进周垣眸中的漩涡,脸就红了。   周垣继而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李婉平赶紧低下头,脸上火烧火燎的。   她笨拙地开口,试图掩饰尴尬,“那个……以前周总也是这样跑工程吗?每一个工程都会到工地上实地考察吗?”   周垣叼着烟,声音被外面的雷雨响倾覆,淡淡的,“不然呢?你以为当领导这么容易?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数钱就可以了?”   李婉平默了默。   周垣垂着眼帘吸烟,星星火光笼罩着他的眉眼,显出几分不真实地朦胧,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弯了下,“在李董眼里,总裁是个什么形象?”   李婉平一愣,没想到周垣会有此一问,她想了想,张了张嘴,“大概……大概……”   她大概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出来。   这让她怎么好意思说呢?一提起“总裁”,她跟所有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都一样,满脑子都是小说里面的情节。   周垣似乎洞察了李婉平的想法,姿态慵懒撑着额角,“是不是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   李婉平下意识嘴善如流,“对!”   话说出来她又意识到不对,连忙又摇了摇头,“不对!”   周垣有趣闷笑。   李婉平奇道:“这么玛丽苏的台词,周总怎么会知道?”   她说着眼睛瞪大了些,一脸不可置信,“难不成周总也喜欢看言情小说?”   周垣当然不看那些没营养的玛丽苏,“上次来找我的那个梁总你还记得吧?”   李婉平点头。   周垣继而道:“他有个小女朋友,比他小了一旬,专业写小说的。有一次饭局,我不幸被他的小女朋友强行科普了一下。”   李婉平忍不住笑,“还有这种事?”   周垣无奈点头,“梁总那个小女朋友经常把梁总当原型写进各种书里,这件事都成了圈里的笑话。”   李婉平笑意更甚,“那她有没有把你也当成原型写进书里?”   周垣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儿,脸色一阵青白,“不知道,但愿没有。”   李婉平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她难得在周垣面前这么无拘无束,笑得像个孩子。   周垣看着李婉平的笑容微怔了下,李婉平平时在周垣面前非常拘禁,故作老成,有的时候,周垣都忘了她也只不过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而已。   李婉平察觉到周垣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止住了笑。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周垣继而起身,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去外面看看手机能不能收到信号。”   李婉平点头应着,也不敢再去看周垣。   周垣随即迈步向外面走去。   雨依旧在下,且丝毫不见小。手机的信号也依旧时有时无,十分微弱。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如果雨一直不停,周垣和李婉平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   周垣将烟蒂扔在脚下踩灭,又出去捡了些干树枝,然后才返回。   李婉平依旧坐在火堆前,但火势小了些,树枝也快烧完了。周垣继而将手里的树枝一根根添进火堆,火势重新又旺了些。   李婉平问周垣,“还是没有信号吗?”   周垣嗯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婉平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心里有些害怕,“周总,我们不会在这里呆一晚上吧?”   周垣也不确定,只说:“有可能。”   李婉平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   要在这种地方过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当其冲就是安全问题。这里的安全问题并不是指遇到坏人,而是怕有蛇。   一般的蛇也就罢了,但如果遇到毒蛇,尤其是那种毒液发作很快的毒蛇,一旦被它咬伤不及时处理,很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但周垣没有把这种危险告诉李婉平,因为告诉了也没有用,只会徒增李婉平的心理负担。   周垣又点了根烟沉默地抽着,现在这个局面,李婉平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靠他。所以为了保证李婉平的安全,他只能在有人接他们之前,寸步不离地守着李婉平。   周垣掸了掸烟灰,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已是入夜,外面的雨势终于小了一些,周垣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又看了眼信号,这回的信号有两格,他紧接着试着往外拨打电话,但电话才拨出去,信号那一栏又立刻变成了X,手机里连声忙音都没有。   周垣无奈将电话挂断,抬眸不经意间瞧见李婉平,却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地上抱膝埋头睡着了。   周垣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李婉平在这种时候也能睡着,笑的是,李婉平在这种时候居然也能睡着。   周垣无奈地将衬衣脱下来盖到了李婉平的身上,衬衣经过周垣的体温已经暖干了,此时还带着些温度。   但脱掉衬衣的周垣立刻就感到了冷,他继而又往火堆前凑了凑。   周围的一切完全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工地上没有安装路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路灯还是在大门口,但是灯泡的亮度不高,根本就照不到楼里。   周垣无声地瞧着李婉平,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借着火堆的光,他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李婉平的眉眼,很秀气,很漂亮。   周垣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下,也说不上为什么,就忽然觉得,心情并不算坏。   后半夜,李婉平是被饿醒的。   她从来没有晚上不吃饭就睡觉的习惯,要不是白天折腾地太累了,估计她晚上饿着肚子也睡不着。   她一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没有自主思考的意识,还以为是在家里的床上,下意识一伸手,手指略过火堆上方的火苗,“呲”地一声烫到了她。   李婉平下意识吃痛叫了声,被惊动的周垣连忙抬眸去看,就看到李婉平正捂着自己右手的手指放到嘴边猛吹。   周垣默了一秒,“你这是睡懵了?”   李婉平委委屈屈抬起一张小脸看着周垣,后知后觉又有些诧异,“我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居然睡着了……”   周垣懒得搭理她。   李婉平一动,身上盖着的衬衣瞬间滑到了地上。李婉平微怔,这才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垣是光着上身坐在她的旁边。   李婉平的脸顿时烧得通红,她不太敢看周垣,只用手将衬衣捡起来,连忙双手递给了周垣,“谢……谢谢……”   周垣面无表情地将衬衣接过,然后穿好。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月亮弯弯浅浅的挂在天边,李婉平发现了这一点,想起身去外面看看,但谁知一起身才发觉腿麻了,整个人重心不稳,一下子就砸到了周垣的怀里。   李婉平这一下砸得很结实,周垣没有防备,他猝不及防失衡朝后倒去,连带着李婉平也踉跄后仰,直接将周垣砸到了地上。   周垣闷哼一声,脸色微微有些白。李婉平再轻也有一百斤,这么措不及防地砸过来,任谁也吃不消。   李婉平顿时有些大惊失色,“对不起!”   周垣闭了闭眼睛,“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第14章   李婉平赶紧起开,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垣默了一秒,目光定格在李婉平的身上。   李婉平低着头,声如蚊音,“对不起,我只是看到外面的雨停了,想出去看看,我没想到腿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垣能说什么?对于李婉平的状况百出,他也只能认了。   他继而拿出手机扫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半,雨刚停了半个多小时。我原本想给赵经理打电话,但这个时间让他上山来接我们也有危险,反正已经这个点了,不如等天亮再说吧。”   李婉平点头说好,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看向周垣,“周总,你刚才……没事吧。”   周垣面无表情瞧着她,“我若说有事,你想怎么负责?”   李婉平眨巴着眼睛,“我可以陪你去医院,等天亮了就去。”   周垣无奈叹了口气,“消停会儿吧,行吗?”   李婉平垂下脑袋,安静地闭嘴了。   接下来就是相对无话,两个人各自坐在火堆旁,周垣看手机,李婉平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又偷偷看周垣。   周垣其实一直都能感受到李婉平偷偷瞄他的目光,但他自始至终都没再理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楼的时候,赵经理终于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没有人给赵经理打电话,是赵经理早起准备去找周垣汇报工作的时候,才被招待所的前台告知昨个儿周垣一晚上都没回来。   起初赵经理还没当回事,男人嘛,一夜不归算什么。但前台又补了一句,说李婉平也没回来。赵经理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看周垣和李婉平的关系,应该不是那种不清不楚的样子,所以即便周垣要出去玩,也不可能带着李婉平一起去。   但为了保险起见,赵经理还是先给度假村的娱乐场所挨着打了个电话。   因为度假村还在建设之中,能营业的娱乐场所一共也就三家。赵经理一通电话打过去,三家娱乐场所都说没见到周垣。赵经理顿时就慌了。   他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周垣还在山顶的工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不敢直接联系周垣,便立刻给昨天工地上的保安打了个电话。结果保安在电话里告诉赵经理,昨天他家里老人过寿,赵经理一走,他以为周垣和李婉平也走了,就直接锁了大门回家了。   赵经理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保安居然把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锁在了工地上,还锁了整整一个晚上!   赵经理当即怒吼保安立刻赶到工地,保安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应下。   所以,当赵经理开着观光车火急火燎地赶到工地的时候,就正好碰到一身狼狈的周垣和李婉平正往外面走。   当时周垣正准备给赵经理打电话,结果电话还没拨出去,迎面就看到了赵经理本人。   周垣继而将电话掐断,冷着眉眼走了过去。   赵经理吓坏了,哭丧着脸连连道:“周总,您昨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周垣言简意赅,“没信号。”   赵经理欲哭无泪。   恰时昨天值班的保安也赶到了,他是一路小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经理看见他就来气,抬脚踹了保安一下,大声呵斥,“你是怎么回事?!空岗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咱们董事长和总经理都锁在工地上?!万一出点什么事,你承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保安自知理亏,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周垣无意再追究,直接迈步向大门外走去,李婉平跟在他身后,赵经理又瞪了保安一眼,才赶紧追了上去。   赵经理亲自帮周垣和李婉平打开观光车的门,连声保证着,“周总您放心,我一定把那个保安开除!”   周垣闻言没吭声。   赵经理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坐到了驾驶室里。   再次回到度假村,周垣才感到疲惫。他跟李婉平不一样,李婉平没心没肺的,至少还睡了半宿的觉。但周垣不仅一夜没合眼,还要时刻盯着周围的情况,又怕有蛇,又怕火堆灭掉,可谓是把精神绷得紧紧的。   两个人回到招待所各自回房间洗了个澡,洗完澡后,周垣躺在床上补了一觉,而李婉平则是去餐厅吃了顿饭。   之后的天气就渐渐好了起来,工地没有再去,周垣让赵经理召集了在这里的所有中层领导开了个会。   会议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汇报工作进程,以及遇到的一些问题。   李婉平也参加了,不过她全程都没说话,只是负责记录笔记。   到了回程那天,赵经理亲自开车将周垣和李婉平送到了机场,还一人送了一份度假村的礼品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些纪念品。   李婉平和周垣这次很顺利地回到了E市,没有遇到暴雨,也没有遇到什么别的糟心事。   落地之后,周垣直接去了趟公司,但李婉平没有去。   周垣让她回家歇着了,顺便把这几天的工作笔记整理出来。   但其实内容并不太多,李婉平到家之后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工作做完了。   她一闲下来,心思却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周垣。   她忽然觉得,周垣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坏。   但这种意识很浅薄,并不浓烈。   而另一边,周垣到公司后便让工程部经理和财务部经理一起来办公室开了个小会。主要是吩咐了一下他们要协助E市的赵经理跟进工程。   开完会后,何锐抱了一堆文件来找周垣。周垣出差的这几天,很多等着周垣审批的文件都摞成了小山。   周垣拿过文件一一批阅,把其中几个项目特意挑出来然后放置在了一边。   何锐不解,谨慎提醒周垣,“周总,您挑出来的这几个项目都有可能在近期回款,您不批吗?”   周垣淡漠嗯,但没解释。   他当然不会批。不仅不批,还要想办法再把这些钱投出去。因为只有这些钱在外面回不来,他才能让李婉平签的担保公司资金链断掉。   不过这些事他不会跟何锐说罢了。   周垣把其他批示好的文件递给周垣,“照例拿给李董过目。”   何锐应着,顿了顿,又道:“周总,我调查到李董报了这次的会计职称的考试,就在本月月底。”   周垣闻言微微皱眉。   他知道李婉平报了财务和法律的网课,但李婉平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在他家里学着看文件,哪里还有时间再去学习别的?   但周垣不知道的是,李婉平每天晚上从他家里离开之后,回去还要再坚持学习一个小时左右,如果没有别的情况,李婉平晚上基本都是十二点以后才开始睡觉。   但即便如此,李婉平学的也很吃力。   尤其是财务这种学科,又需要算,又需要背,单凭每天一个小时的网课,根本也学不了多深。   李婉平原本是不打算报名这次考试的,但转念一想,考考也没什么坏处,即便考不过,也能知道自己到底学了个什么程度。   周垣微微敛眸,神情讳莫如深,“李董倒是很努力。”   何锐点了点头,附和着,“是啊,不过野心都暴/露出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周垣向后靠着椅背,面部沦陷于一团逆光 , “这不是野心。李氏集团本来就是她的,她想要掌控,有什么不对?”   何锐摸不准周垣的心思,没敢吱声。   周垣忽然没来由嗤了声,“但再怎么努力又有什么用?”   何锐闻言一愣,但也就只是数秒钟的时间便反应过来,“周总说的对,再怎么努力,也不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罢了。”   这句话倒是事实。   李婉平与周垣的差距,绝对不是靠李婉平努力就能弥补的。这就好比小孩子和成年人,一个小孩子再怎么聪明努力,也不可能达到一个成年人的眼界和城府。   换句话说,周垣不把李婉平放在眼里,任凭李婉平想干嘛干嘛,也正是因为李婉平对周垣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   周垣从公司驱车离开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他刚打开门,隔壁的门也跟着打开了。   紧接着就看到李婉平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望着周垣,“周总你回来了。”   周垣甚至有点怀疑李婉平是不是贴着门在听声音。   事实上也差不多,李婉平的确是竖着耳朵在听门外的动静。   周垣面无表情瞧着她,“有事?”   李婉平道:“你吃饭了吗?我包了水饺。”   周垣冷冷淡淡说不必了,然后直接进屋关上了门。   李婉平望着关闭的门愣了下,但她这愣神的功夫还没反应过来,门却又开了。   周垣站在门口慢悠悠地道:“什么馅儿的?”   李婉平连忙道:“韭菜虾仁鸡蛋,周总爱吃吗?”   周垣不咸不淡嗯了声,走出自家的门,关上,继而走到李婉平的门口,“打扰了。”   李婉平压根儿就没想到周垣居然会来她家里吃,她还以为周垣会让她把水饺端过去,但既然周垣已经走到她家门口了,她也只能侧身让出一条路,请周垣进门。   其实,李婉平是真的不希望周垣现在来她家。没别的原因,就是乱。   不是脏,只是乱。   李婉平喜欢乱扔东西,把平时看的书,文件、玩的玩偶什么的,喜欢乱扔在沙发、床上、地板等各种地方,显得家里很不整齐。   的确是很不整齐。   周垣一进门看到那沙发上的一堆A4纸,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婉平连忙一个箭步跑过去,以最快的速度在沙发上收拾出一片可以坐人的空白,连忙请周垣坐下。   周垣有心顾了一眼那些纸,上面写了很多题,都是关于会计的。   周垣心里觉得好笑,就这样还学会计?难道会计的第一准则不是整齐有序吗?   他顺手拿起一本模拟凭证翻了两页,装订的凭证歪歪扭扭,感觉只要稍微一用力,整本凭证就会散架。   周垣又扫了眼凭证的内容,字写得倒是板正,但很多科目都用错了。周垣皱眉瞧着,恰时李婉平正好端着水饺从厨房里出来。   周垣佯装不知情,故意问李婉平:“你在学会计?” 第15章   李婉平唔了唔,“报了财务和法律,是网课。”   周垣随手翻阅凭证,“应该学,这两样对你今后的发展会有很大的帮助。”   李婉平看着周垣在翻阅她写的模拟凭证,不禁好奇地道:“周总也懂会计吗?”   周垣眼皮子都没抬,言简意赅,“注册会计师职称。”   李婉平顿时瞪大了眼睛,“原来周总以前是做财务的。”   周垣将模拟凭证放到一边,“不是,只是抽空考了个证而已。”   这话倒是不假。   坐到周垣这个位置上的人,很多知识都要掌握。正所谓,你可以不亲自去做,但一定要懂。尤其是财务方面,你至少也要了解个大概,否则,下面的人给你报个工程预算,你若不懂,岂不是让下面的人说多少是多少?   李婉平不禁对周垣加深了一丝敬佩。   他是一个真正的实干家,也是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   周垣继而走到餐桌前坐下,拿筷子的时候,他扫了眼李婉平包的水饺,白白胖胖,倒是莫名跟李婉平一个风格。   周垣夹了一个品尝,入口鲜咸,没有酱油之类的过于浓重的调味品,馅儿里只放了盐和一点生抽,最大程度上保留了食材的原生态鲜味,很是美味。   周垣点头赞了句,“不错。”   李婉平腼腆笑了。   她一笑,周垣的心情也莫名跟着好了些,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垣还挺喜欢看李婉平笑。   那种感觉就像是,挺可爱的,大概就是这么种感觉。   周垣问李婉平,“你吃了吗?”   李婉平点头,说吃过了。   李婉平一向按时吃饭,作息很有规律,很健康。   周垣便一个人吃光了整整一盘子水饺。   饭后,李婉平起来收拾了碗筷。   周垣坐在沙发上喝水,“需要我帮忙吗?”   他话是这么说着,但却一点也没有要起身帮忙的意思。   李婉平将碗筷都收拾进厨房,说着没关系,“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   正所谓,来者是客。周垣是客人,李婉平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帮着收拾碗筷。   周垣又随手扯过放在桌子上的会计书,他神情悠闲散漫,慵懒得不成样子。   他随手翻了两页,看到书上有很多处李婉平做的笔记,字迹板板正正的,看得出记得很认真。   周垣问李婉平,“学的怎么样?”   李婉平刚好收拾完碗筷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系着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显得整个人温婉又居家。   李婉平抿了下唇,有一点点无奈,“总体还可以吧,但我报的是网课,有些地方听不懂也没法问。”   周垣有趣嗤笑,“你可以问我,我教你。”   李婉平顿时心里一动,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真的吗?”   周垣半真半假,“文件都教你看了,还差再多个会计吗?”   李婉平连忙兴奋地跑了过去,紧紧挨着周垣坐到沙发上,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谢谢周总!我一定会努力的!”   周垣嗯了声,但没说什么。   周垣的确会好好教李婉平学会计,不仅要好好地教,还要争取帮李婉平考个职称出来。   但单纯的李婉平并不知道周垣心里的算计。   周垣教李婉平看文件是敷衍,但十天半个月还行,时间一长,李婉平也不是傻子,她早晚会察觉周垣在敷衍她。   但如果周垣也教李婉平学会计,并且还能帮她拿到职称,那么李婉平就会觉得,她学不会看文件只是她的个人问题。要不然,同样是让周垣教,为什么她会计就能学的很好?   周垣让李婉平签下的担保公司还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成立,所以在那之前,周垣必须跟李婉平友善相处,不能让李婉平察觉他的企图。所以,周垣用了一招声东击西,把李婉平拿捏地死死的。   周垣问李婉平,“什么时候考试?”   李婉平说月底。   周垣便将会计书递给李婉平,“那抓紧时间,从今天开始教你。”   李婉平没成想周垣说教就教,但周垣是好心,李婉平自然也不会拒绝。只不过这样一来,晚上就不能学着看文件了,有一点点可惜。   李婉平现在对会计方面只是入门,周垣一个注册会计师教她,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不过这么一对一的教学,李婉平的进步直接可以用飞跃来形容。   考试那天,周垣特意亲自开着车将李婉平送到了考场。对此李婉平很是感激,她知道周垣很忙,一天的时间,周垣可以做很多事,但他却特意来陪李婉平考试,这不能不让李婉平心怀感激。   考场的地点设在了一所职业学院,但很巧的是,这所职业学院也是公务员的考点所在。北校区考会计,南校区考公务员。一辆辆汽车堵得整条街几乎水泄不通,满眼看过去不是人就是车,不是车就是人。   周垣随便把车往路边一停,贴不贴条的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差那几百块钱。   周垣站在车外等着,他身高腿长气质出众,往人群里一站,格外地显眼。不少路过这里准备要进去考试的小姑娘都不由自主多看了他两眼。连发广告传单、送小扇子的大妈都在周垣身边走了好几个来回。   周垣冷漠无视那些略带暧昧的目光,忽然就听着背后有人叫他。他扭头一看,来人却是梁志泽。   梁志泽从人群中走过来,看到真的是周垣后有几分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周垣言简意赅,“陪李婉平考职称。”   梁志泽闻言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真的假的?”   周垣没吭声。   梁志泽越发搞不明白,“不是,你这什么套路?”   周垣没答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   梁志泽实话实说:“路过,堵车,一眼就瞧见你了。”   梁志泽这话倒真是不假,这里是考点,车堵得跟锅粥一样,他正坐在后车座上等着,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周垣。   周垣没接话。   梁志泽从裤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周垣一根,自己又抽了一根,“你那边操作的怎么样了?”   周垣反问:“你指什么?”   梁志泽吊儿郎当地道:“还能指什么?资金啊。咱们虽然是兄弟,但还得明算账。三个月后,我那百分之三十的钱投进去,你可不能玩我。”   周垣直视着脚下散落的灰烬,语气淡漠无波,“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梁志泽品了品这话的意思,笑了声,“那行,我跟着你发财。”   他话落,将只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踩灭,“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就搁这儿等你家小董事长吧。”   周垣没搭理他。   梁志泽伸手握拳不重不轻在周垣的肩膀上捶了下,然后转身走了。   梁志泽走后,周垣拿出手机给何锐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吩咐何锐,把西郊的招标工程让三个点给盛和集团。   何锐闻言一愣,不解地问:“周总,这项工程咱们中标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而且王总和杨总都已经退出了招标,咱没道理给盛和集团让利啊。”   周垣没解释,只命令何锐照做便是。   何锐没办法,只能恭敬应下。   让利的文件当天下午就被送到了盛和集团,当时蒋柏政正在开一个高层会议,助理将文件送进会议室的时候,蒋柏政整个人都怔了下。   他随手将文件翻了几页,忽然反手一摔,文件沿着桌面飞出半尺远,惊了在座所有的高层。   蒋柏政微微敛着眸,语气沉了些,“都看看,周垣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众人皆都面面相觑,文件在众人手中一一传阅,最后给到了集团副总的手里。   从文件上看,就是一份普通的让利合同,没什么毛病。但李氏集团向来与盛和集团是竞争关系,所以,李氏集团忽然向盛和集团示好,总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   盛和集团的副总将文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给了一个相对中肯的说法,“会不会是因为西郊这个项目太大了,李氏集团一口吃不下,才想分出来一些?”   蒋柏政冷着眉眼没吭声,但明显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   财务总监又道:“我最近观察了李氏集团的资金走向,也不知道周垣是怎么想的,一口气投了很多项目。我估计李氏集团现在内部可用的流动资金应该不多,所以,西郊这一块,他若是独吞,应该是有些吃力的。”   蒋柏政眯了眯眼,“西郊这个项目李氏集团筹备了整整一年,周垣对它势在必得,为什么临秋末晚却资金不足了?这样的低级错误,周垣不会犯。如果李氏集团内部资金真的不足,那也一定是周垣故意而为之。”   众人闻言一阵议论。   财务总监不解地道:“但这样做,周垣图什么?”   蒋柏政的脸色沉了些,“最近周垣都在做什么?”   坐在会议桌右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开口道:“上个星期,周垣和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一起去了E市的度假村,应该是去看在度假区山顶的那个酒店。”   蒋柏政愣了下,“周垣和李氏集团的董事长?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也去了?”   男人点头说是,“不仅一起去了,还闹了点桃色新闻。”   蒋柏政不吭声静等下文。   男人继而道:“我一个亲戚在E市度假村的酒吧当主管,他跟我八卦,说当时周垣和他们的小董事长去工地的时候正好赶上下暴雨,两个人被困在山顶的工地上待了整整一个晚上。你说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待上一整晚,能不让人多想吗?听说这件事整个度假区的人都知道了。”   男人话落,在座的众人也都跟着暧昧地笑了笑。   有好事的人描了一句,“看来,这李氏集团必然得姓周了。”   众人闻言笑意更深。   蒋柏政的眉目清清淡淡,没有任何波动,“李氏集团的让利文件拿到法务部让律师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再拿给我签字。”   会议助理恭敬应着。   蒋柏政继而起身,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散会,然后便转身离开。   从会议室出来,蒋柏政给李婉平打了个电话,但电话那头提示关机,蒋柏政也只好作罢。   李婉平是进考场前把手机关机的,但考完之后却一直忘了开。以至于等到晚上李婉平回到家时才发现她这一天手机都很安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手机居然还没开机。   李婉平赶紧把手机打开,一共有三个未接来电,其中两个是来自助理赵曼,另一个是蒋柏政。   李婉平先给赵曼回了个电话,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一些日常工作的提醒,比如文件放到办公桌上了之类的。   李婉平一一应下,挂断电话后,又准备给蒋柏政回个电话。但这一次,李婉平翻到号码刚要拨出去,手指微顿,又把电话放了回去。 第16章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多了,这个时间说晚不晚,但说早也不早。李婉平琢磨着蒋柏政应该找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她觉得还是等明天再给蒋柏政回个电话比较合适。   李婉平继而起身走向窗台,挽起窗帘又推开玻璃,夏日的夜风温热,轻轻拂过李婉平的真丝睡衣,掀动着裙摆。   在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绿植,都是些常见的品种,绿萝,发财树,仙人掌球。   李婉平喜欢养这些小植物,她喜欢让家里有点自然的气息。她正拿着喷壶给绿萝浇水,隔壁窗台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紧接着周垣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逆着月光暗淡的光影,指尖夹了一支焚烧的烟,另一手握着电话放在耳边,不时的说着什么。   因为离得不算远,李婉平大概能听见几句,约莫着是工作上的事。   今天周垣为了陪李婉平考试特意抽了一整天的时间,但李婉平上午就全部考完了,一共就两门,会计基础和经济法。   中午周垣带着李婉平出去吃了个饭,下午又陪着李婉平去了趟书店。   李婉平除了学会计还报了法律,但她就知道报网课,什么书有用她一点也不懂。还是周垣好心陪她去书店挑了几本实用的教材,免去了李婉平不少苦恼。   李婉平正这么想着,周垣那边电话也打完了。周垣一抬眸,就正好看到了正在隔壁窗台浇花的李婉平。   两个人目光相交的瞬间,李婉平明显有些莫名紧张。   她礼貌一句:“周总,晚上好。”   周垣不咸不淡嗯了声。   李婉平又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她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有没话找话的嫌疑。   果不其然周垣面无表情瞧着她,一副不太友好的样子。   李婉平默了一秒。   周垣言简意赅,“正准备睡。”   李婉平抿了下唇,“那……晚安。”   周垣没吭声,直接转身返回房间,玻璃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但周垣却并不是回房间睡觉。   他拿了钥匙驱车去了商业区最有名的一家KTV,今天梁志泽做东,请朋友喝酒K歌,当然,周垣也在邀请之列。   周垣进包厢的时候,梁志泽已经喝大了,整个人窝在两个性/感美女之间东倒西歪。   他一看到周垣,眼睛弯了弯,说着醉话,“哟,这不是周总吗?都几点了你才来?你是不是把你家小董事长哄睡着了才敢出门?”   周垣没稀搭理他,径直走到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一旁的江厉很赶眼神儿,赶紧叉了块西瓜塞进梁志泽的嘴里,生怕他再说些什么屁话。   梁志泽很享受的抱着美女吃着西瓜,包厢里还有一个男人正在唱歌,音都不在调上,鬼哭狼嚎的。   周垣皱着眉扫了一眼,那个男人是梁志泽的发小,E市土地局局长的公子,韩齐。   这位韩公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平日里一点正事儿没有,或者说,他唯一的正事儿就是吃喝玩乐。   周垣从心底里排斥与这样的纨绔子弟来往,但谁让韩公子有一个在土地局当一把手的爹,所以,即便周垣心里再怎么不待见他,表面上也得做做样子。   周垣入座后,屋里的美女都把目光盯了过来。   在这些权贵之中,年轻的本来就占少数,年轻又长得好的更少,而像周垣这样年轻又长得如此英俊的,则少之又少。   这些作陪的女人反正都是要陪人,能找个帅的谁不愿意?   周垣一坐下,他左右两边立刻就围上来两个女人,千娇百媚的帮他点烟倒酒。   周垣却表现得很冷漠。   其中一个女人不甘心,匍匐在周垣的腿上风情万种地问他,“老板,晚上要带我走吗?”   周垣的声音很低沉,“去哪?”   女人媚笑,手指似有若无地轻轻划着周垣的西裤,“老板想带我去哪,我就跟老板去哪。”   周垣叼着烟顾她一眼,不着痕迹拿开了女人放在他西裤上的手。   女人顿时大失所望。   周垣也不在意,只冷漠抽着他的烟。   周垣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娱乐场所,但他不能不来。他必须来这样的地方跟这些老总、朋友、太子党联络感情,不然就显得他很另类,但是来归来,不乱搞男女关系是他的底线。   韩齐唱完歌后就拿起一瓶啤酒灌了口,显然他也喝多了,走路都有点晃。他看到周垣后咧嘴一笑,大声喊了句:“垣哥!”   周垣这边还没搭话,梁志泽那边就吼了一嗓子,“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我一跳!”   韩齐晃悠着走到周垣身边坐下,“垣哥,我好久没见你了,我真想你!”   这话一出来,周垣就知道这小子是真喝大了。   江厉在一旁哈哈大笑,“你有多想你垣哥?比想那些大/胸美女还想吗?”   韩齐白了江厉一眼,“你懂什么?美女身边过,垣哥留心间。”   江厉正喝酒,险些被韩齐这句话给呛死。   反观周垣倒是淡定多了,任尔东西南北风,他一动不动。   韩齐一只手搭在周垣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给周垣倒了杯酒,“来,垣哥,我敬你!”   周垣垂眸顾了一眼,接过酒杯一口干了。   周垣的酒量很好,喝酒就跟喝水一样。一圈下来全喝趴了,他眼里都没半点醉意。   梁志泽瞧着韩齐嘲讽笑,“你小子拼酒别选错了人,找你垣哥喝,你醉上三天三夜都醒不了。”   这话韩齐是服的,但他曾经不服。直到后来有一次他跟周垣拼酒,红的白的啤的掺着喝,韩齐喝得都找不着北了,周垣还没事儿,从那之后,周垣就是他垣哥了。   韩齐嘿嘿地笑,“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找垣哥拼酒,我就是想敬他一杯。”   梁志泽哼笑一声,又跟坐在一旁的美女划拳去了。   这时江厉凑了过来,整个包厢除了周垣之外,也就江厉还没喝高。他趁韩齐又去唱歌的空档,压低了声音对周垣道:“北外环那块地,志泽想拉韩齐一起投资。那块地不好批,但拉上韩齐,关系就疏通上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周垣的眼眸暗了暗,“那块地我暂时不想做,资金不足。”   江厉闻言有些意外,“没听说你最近有别的投资啊。”   周垣姿势慵懒叼着烟,漫不经心,“最近有别的安排,但暂时还没定下来。”   江厉也是商场里混的人,一听周垣这话,就知道周垣不方便多说,也就没再多问。   其实,周垣并非资金不足,只不过,最近李氏集团的钱都让他投出去了,内部流动资金过低,他总要留点自己的钱以备不时之需。   周垣又自顾自喝了几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李氏集团的资金链,他就感到胸口沉闷不已。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不知道李婉平会怎么样。大概率会哭吧,她那么脆弱。   周垣这样想着,心思更加烦闷,他继而起身,对还没喝多的江厉招呼了一声,“我出去透透气。”   江厉搂着美女应了声。   周垣出了包厢的门就在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抽了根烟。窗外璀璨的霓虹笼罩着长长的街道,这个时辰很热闹,正是夜生活最纸醉金迷的开始。   周垣穿着黑色的衬衣、西裤,被窗外的灯火照得迷离,分不清颜色。他逆着斑驳的光与影,与这漆黑的夜幕相融,毫无违和。   或许,周垣是属于暗夜的男人。   他抽完一支烟后又点了一支,直到抽完了四、五支,他才重新返回了包厢。   一行人一直玩儿到凌晨三点多才散场,梁志泽和韩齐都已经醉得走不动路了,江厉还算可以,但走路也晃。   周垣打电话给前台,让开了三个房间,吩咐服务员将这三个人分别弄房间里去休息。   做完这一切,都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周垣本想回家,但半路又让代驾直接把他送到了公司。   这个时候公司除了保安之外没有人在岗,周垣不想惊动保安,便直接从后门刷了卡坐员工电梯直接到达了五楼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李婉平办公室的斜对面,他一走过去,就看到了李婉平的办公室。   周垣脚步微顿,转而走向了李婉平的办公室。   隔着磨砂玻璃,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周垣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会儿,又走到门前。门板上有一个门牌,上面写着六个字:董事长办公室。   周垣的眼眸闪过刹那间阴霾,一秒归为平寂。   他记得他刚来这个公司的时候,李婉平的父亲很看重他。那个时候周垣的身份是董事长助理。   李婉平的父亲曾对周垣许诺,说他就李婉平这么一个女儿,将来也未必能撑得起这个公司。如果周垣做的好,以后可以直接当董事长,然后分些股份给李婉平,让李婉平衣食无忧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周垣还很年轻,就跟现在的李婉平差不多的年纪。他为了帮李婉平的父亲拓展业务,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忙碌。   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将李氏集团划分为十块,那么有三块是李婉平家人的努力,另外七块都是周垣的功劳。   在周垣进入李氏集团之前,李氏集团还不是一个很强大的公司,充其量只能算是小规模。所有员工加起来也才四十多个人,但通过周垣十年的努力,李氏集团几乎可以成为与盛和集团势均力敌的龙头企业。   就连蒋柏政的父亲都说,如果能把周垣挖到盛和集团就好了。   而对于李婉平父亲曾对周垣的许诺,是李婉平的父亲食言在先。   人总不能卸磨杀驴。   如果周垣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普通的高层领导混工资也就罢了,但他为了李氏集团打拼了整整十年。这里都是他的心血,都是他的汗水,你让他现在将李氏集团拱手李婉平,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周垣微不可查敛了眸,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良久,他才转身,然后大步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第17章   次日李婉平来公司的时候并不知道周垣已经来了。她抱了一摞她已经签过字的文件给何锐,请他转交给周垣。   何锐也不知道周垣已经来了,因为昨天凌晨周垣来的时候并未惊动保安,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周垣现在在办公室里。   何锐原本就挺瞧不上李婉平,冷声冷气地让李婉平自己把文件给周垣放办公桌上。   李婉平碍于何锐是周垣的助理,也不想得罪他,就直接抱着文件进了周垣的办公室。   但她一开门人就傻了。   周垣不仅在办公室,还正站在办公室的沙发旁换衣服,而且衬衣的扣子还没来得及系。结实地胸肌就那么在衬衣里若隐若现,简直性感撩人。   李婉平顿时脸一红,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调头退了出去,门“啪嗒”一声关了。   何锐刚好从这里路过,瞧见李婉平这个样子,眉头皱了下,“你怎么了?”   李婉平张了张嘴,但话还没说出来,身后办公室的门又“啪嗒”一声开了。   何锐下意识抬眸去看,看到周垣后微微一愣,“周总,您什么时候来的?”   周垣对何锐的话置若罔闻,转而问李婉平,“有事?”   李婉平支支吾吾嗯了声,然后把文件递给周垣,“我来送文件,都已经签好了。”   周垣不咸不淡嗯了声,却并未接,只是转身一边往办公室里走,一边对李婉平道:“进来。”   李婉平只好抱着文件走了进去。   周垣不紧不慢坐回办公椅,“最近市中心有一项绿化工程可以竞标,回头我让何锐把文件给你送去,你看完之后给我反馈意见。”   李婉平点头应着。   周垣继而将李婉平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翻开扫了一眼,刚要说什么,桌上的座机却响了起来。   周垣按下免提,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了前台的声音,“周总,盛和集团的蒋总过来了。”   周垣淡漠嗯,“请他上来。”   前台恭敬应着。   周垣随即挂断了电话。   李婉平很赶眼神儿,连忙道:“那周总你先忙。”   周垣点了点头。   李婉平赶紧转身迈步离开。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门一开,来找周垣的蒋柏政也正好走到了门外。   蒋柏政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衬衣,这种红色很挑人,一般人驾驭不了,穿出来基本就是灾难。但蒋柏政却十分适合,他本来就自带三分痞气,再加上这种轻挑的颜色,更让蒋柏政多了几分风流不羁。   蒋柏政眉眼弯了弯,漾起浅笑,“好久不见,李董。”   李婉平礼貌客气地回:“好久不见,蒋总。”   蒋柏政笑容更深,“中午有空吗?我请你。”   李婉平刚要开口婉拒,身后办公室内毫无征兆响起一个男声,“李董,帮我送份文件。”   李婉平闻言一愣,下意识转身看向周垣。   周垣面无表情将一份文件放在桌沿,“西郊办事处的位置知道吗?把这份文件送去那里给沈书记。”   李婉平哦了声,赶紧快步走到桌子旁将文件拿起来。   一旁的蒋柏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对周垣打得什么算盘心知肚明。从李氏集团驱车去西郊办事处少说也得一个半小时,来回一趟仨小时,现在都快十点了,李婉平这一去,哪还有空再跟他出去吃饭?   蒋柏政皮笑肉不笑描了句:“周总,送文件这种事还需要李董亲自去吗?在我们盛和集团,这种小事,随便安排一个员工就办了。”   周垣无波无澜嗯,他的语调不高不低,却不容置疑,“那是在盛和集团,我们李氏集团不这样办事,所以蒋总少操心。”   蒋柏政噎了一口,脸上的神色一寸寸沉了下来。   周垣继而微微偏头看了眼李婉平,“还愣着做什么?等时辰吗?”   李婉平也噎了一口,赶紧转身走了。   李婉平一路驱车驶往西郊,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正值饭点,办事处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值班的员工。   李婉平走到门口轻轻扣了下门板。   其中一个员工抬起头来礼貌问她:“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婉平抱着文件问:“沈书记在吗?”   那个员工起身,往里面办公室的方向走了两步,“你跟我来。”   李婉平赶紧跟上。   员工将李婉平带到里间的一个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没关,员工还没走到门口就喊了一嗓子,“沈书记,有人找您。”   办公室里应了一声,听声音,年岁应该在五十往上。   员工侧身给李婉平让出一条路,李婉平赶紧微微欠身向她道谢。   员工摆了摆手,说着进去吧,然后就转身走了。   李婉平继而迈步走进办公室,她一进门,那位沈书记就站起来了。   沈书记带着眼镜,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衬衫,面相挺慈祥,看上去像是一位挺好说话的领导。   他绕过办公桌,手里拿着纸杯正准备给李婉平倒杯水。   李婉平赶忙上前一步礼貌客气地道:“不用麻烦了沈书记,我就是来送文件的,送完我就走了。”   沈书记还是给李婉平倒了杯水,“天热,大老远的跑一趟,怎么能连口水都不喝?”   李婉平也就没再拒绝,礼貌把水接过来喝了一口。   她继而将文件递给沈书记,“这是周总让我给您送来的,您看一下。”   沈书记接过文件打开扫了一眼,说了声好,“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联系周总。”   李婉平点头。   沈书记将文件放到了一边,“李董还没吃饭吧,但西郊这地方偏,附近没什么饭店,李董要是不嫌弃,就去我们员工食堂随便吃点。反正周总下午也要过来,李董吃完饭刚好能跟周总一起去看看地。”   李婉平闻言一愣,“周总下午要过来吗?”   沈书记说是啊,“怎么李董不知道吗?”   李婉平倒是真不知道,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沈书记朝着门外喊了声,“小王。”   外面应了声,很快带李婉平来的那个员工又走了过来。   沈书记交待道:“你带李董去咱们食堂吃饭吧。”   小王应着,转而对李婉平道:“李董,您跟我来。”   李婉平连忙对小王道谢,她顿了顿,又对沈书记道:“给您添麻烦了。”   沈书记和蔼笑说没事儿。   李婉平这才转身跟着小王去了员工食堂。   可能是因为这里比较偏僻,员工食堂也比较简陋,菜色不多,就那么简单的三大盆,一肉两素。   李婉平跟在小王后面一样打了点,然后随便找了张桌子坐。   李婉平其实也不算挑食,但这里的饭菜是真的难吃。那道肉菜大料味儿极重,素菜又齁咸,李婉平是压了好几口米饭,才勉强把自己打的饭菜咽了下去,好歹没有浪费粮食。   吃完饭后,李婉平便跟着小王往回走,才一出食堂的大门,迎面就看到了周垣。   正值中午,阳光极好,周垣逆着一片光晕,仿佛镀了层金,英俊朦胧地有些不太真实。   小王在李婉平身边轻轻讶了声,“是周总!”   李婉平扭头看向她,“你也认识周总吗?”   小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不过我们办事处的女员工都认识他,他偶尔会过来找沈书记,被我们办公室主任堵着介绍了两次对象。”   李婉平“噗嗤”一声就笑了,“周总这么抢手?介绍成了吗?”   小王耸了耸肩,“没有,都被周总婉拒了。”   李婉平哈哈笑,这个笑容刚好就落在周垣的眼里,很美好。   周垣继而走过去。   小王礼貌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很识趣地离开了。   李婉平也唤了声:“周总。”   周垣漫不经心嗯,“跟我去看看竞标的那块地。”   李婉平应着,然后跟着周垣往北边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大片空地,杂草丛生,大约有三百多亩。   周垣告诉李婉平,这块地正准备投资建设成一家购物中心,但不是李氏集团独资,与其一起投资的还有蒋柏政的盛和集团。   但李婉平不懂这些,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提起蒋柏政,周垣语气淡淡的,“最近你跟蒋柏政走得很近。”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李婉平微微一愣。   周垣双手插/在裤口袋里,脸上是喜怒不明的模样,“蒋柏政这个人,你了解吗?”   李婉平的身躯微微绷紧。   周垣不疾不徐地道:“蒋柏政的风评很不好,如果你想谈男朋友,不要找他。”   这话的确是善意。   周垣并非在诋毁蒋柏政,而是蒋柏政对李婉平的确没安好心。   李婉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周总……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李婉平这一问,倒是真把周垣给问住了。   他是没有必要跟李婉平说这些,李婉平的感情问题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垣的神色淡漠,“是我多管闲事了。”   李婉平赶忙解释:“不是,我知道周总你是好心。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喜欢蒋总,所以……”   所以没有必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对她没安好心的男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李婉平怕她没解释清楚,又补了一句:“蒋总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周垣垂眸顾她一眼。   李婉平支支吾吾的:“我喜欢有能力,有担当,善良、真诚、正直的男人,我不喜欢……不喜欢蒋总那样的。”   李婉平说着深吸一口气,“我其实知道蒋总是有目的地接近我,我虽然没有阅人无数,但我并不傻,蒋总他太刻意了。”   周垣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李婉平继而道:“但他是盛和集团的总裁,盛和集团与李氏集团有诸多合作项目,我身为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跟盛和集团的总裁翻脸。”   李婉平能说出这番话,是周垣没有想到的。   他忽然发现,他是真的小瞧了李婉平。   周垣静默良久,望着冷冷清清的荒地,“那么我呢?”   李婉平一愣。   周垣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我主动教你看文件,带你去工地实地考察,还教你学会计,我做这些又是带了什么目的?” 第18章   李婉平彻底怔住, 她压根儿就没想到周垣居然会有此一问。   她望进周垣的眼底,深不见底,“那周总对我有企图吗?”   周垣诧异于她的直白, 如此单刀直入。   他单手从裤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郊外的风吹过来, 将打火机的火苗吹得忽明忽暗,他点燃了香烟, 手指垂在一侧,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打火机盖, “我有企图, 你会怎样?”   李婉平闻言咬了下唇,“我会请求你好好培养我, 当我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给我一个跟你公平竞争的机会。”   周垣微不可查嗤了声,声音里面充斥着嘲讽, “我若真有企图,凭什么答应你这么荒缪的要求?”   李婉平思索了几秒,“我感觉周总不会欺负女人。”   周垣垂眸吸烟, 袅袅弥散的烟雾遮掩了他凌厉的眼睛, 犹如夜晚诱人地罂/粟,“或许你不应该把我想的太好。”   李婉平毫不犹豫反问:“那周总会吗?会欺负女人吗?会欺负我吗?”   周垣吸烟的姿势一顿。   什么样才算是欺负?   周垣也很想知道,他只是想要拿回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东西算欺负吗?   当初承诺把李氏集团给他的人是李婉平的父亲,也正是因为这个承诺, 周垣才没白没黑地给李氏集团卖命, 打拼。   如果一开始, 李婉平的父亲就把周垣定位为普通员工,那么, 周垣根本就没有必要在李氏集团耗费这么多心血。他完全可以在李氏集团实习几年,然后出去自己单干。   以他的能力,只要有了本金,想创业不难。   但是,李婉平的父亲承诺了他,又临秋末晚毁约。   周垣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然而,这一些事情,李婉平是不知道的。   她的父亲从未跟她提起过周垣,也从未提起过李氏集团的任何事情。所以在李婉平看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李氏集团是由她的爷爷和父亲一手打拼起来的,是他们李家的产业,跟别人没有关系,即便有,关系也不大。   李婉平要守护她自己家的产业,天经地义,不容置疑。   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怀心思。   过了良久,周垣将烟蒂扔在地上,抬脚撵灭,“回去了。”   李婉平不语,只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周垣离开。   当天晚上,李婉平失眠了。   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危险,来自周垣。   李婉平第一次觉得周垣很危险,是她在医院门口初遇周垣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   那种无形地压/迫感和侵/略感,让李婉平感到害怕。   但是后来,经过长时间的相处,那种危险的感觉渐渐就淡了,以至于近一段时间,那种危险的感觉几乎已经消失。   然而今天这一出,让李婉平又感到了害怕。那种危险的感觉卷土重来,直接袭/击了李婉平的心脏。   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从未了解过周垣。   次日李婉平起晚了。   周五,照例应该开管理层会议,李婉平匆匆忙忙洗漱了一番连饭都没吃就直接出了门,但半路却在中心路遇到了三辆汽车追尾,直接把路给堵死了。李婉平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迟到了半个多小时。等她到达会议室门口的时候,会议都已经接近尾声了。   李婉平觉得自己现在再进会议室也没什么意义了,就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但她前脚才迈进门,后脚赵曼就追了过来。   赵曼一把拉住李婉平,将一份稿子塞进了李婉平的手里,“李董,这是周总给您准备的总结稿,一会儿您进去照着念就行了。”   李婉平一愣,“可会议都要结束了,我还去吗?”   赵曼点头,“您当然得去,您是董事长,这么重要的管理例会您不参加不像话。”   李婉平这才跟着赵曼返回会议室。   周垣就坐在会议长桌的最北边右侧的第一个位置,紧挨着中央的空位置,就是李婉平的座位。   李婉平不敢看周垣,低着头,快步走到中央的位置坐好。   会议助理紧接着道:“那么,下面有请李董为大家做工作总结。”   掌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很稀松,并不热烈。   李婉平拿出周垣为他准备的稿子,跟个小学生一样,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不得不说,周垣写得工作总结比李婉平可强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李婉平念到最后都有些心虚,因为周垣写得很多专业性的指导意见,她根本都不懂是什么意思。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起身离开了会议室。李婉平也准备起身离开,但她才站起来,坐在一旁的周垣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李婉平。”   周垣说的是李婉平,而不是李董。   李婉平本能地身体一僵。   周垣继而道:“我们谈谈。”   李婉平的身体更僵。   周垣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李婉平只好硬着头皮坐回去。   会议助理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她扫了眼周垣和李婉平,离开的时候还特别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偌大的会议室顿时只剩了周垣和李婉平两个人,周围很安静,落针可闻。   周垣不紧不慢地焚了支烟,稀薄的白雾在他的唇边散开,几分朦胧。   他淡漠开口,语气之间没有一丝波澜,“知道今天开管理层会议吗?”   李婉平僵着身子点头。   他接连吸了几口,“你几点来的?”   李婉平几乎是条件反射说对不起,“我……我昨天晚上没睡好……”   周垣隔着烟雾扫了李婉平一眼,她局促地样子憨憨的,又很傻。   周垣继而收回目光,朝玻璃缸里掸了掸烟灰,“昨天你跟我说,如果我对李氏集团有企图,就好好培养你,等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给你一个跟我公平竞争的机会,是吗?”   李婉平闻言一愣,不知道周垣为什么又忽然提起这一茬儿。   周垣微眯了眼,“你敢吗?”   李婉平茫然问:“什么?”   周垣言简意赅,“跟我竞争。”   李婉平沉默片刻,却又忽然反问,“你真的对李氏集团有所企图吗?”   周垣注视着焚烧的烟头,“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是,李婉平心里的确有答案。   事实上,她的父亲曾在病危时叮嘱过她,让她小心提防周垣。   但这基本就是一句废话。   她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要工作经验没工作经验,要社会经验没社会经验,就连见识过的人和事都没有周垣多,她要怎么提防周垣?   李婉平低下头,不言不语。   周垣抬眸,“自己放出来的话,不敢应承了?”   李婉平不着痕迹攥紧拳,“我敢。”   周垣微眯眼,“多长时间?”   李婉平又是一怔。   周垣云淡风轻,“一年?”   李婉平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一年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商业天才。她怎么可能只用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匹敌周垣的十年?再说涉及商业,尤其复杂,即便是那些在财富榜上有名的大佬,也不敢说一年就能如何如何。   周垣将李婉平的局促尽收眼底,他笑了声,很轻蔑的一声笑,“李董别告诉我你要十年起步,我有什么义务陪李董玩十年?”   李婉平没有说话,只低下头。   周垣也没再开口,他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不抽也不熄,在快燃尽的时候,他将烟掐灭在了玻璃缸里。   他继而起身,拿起桌面上的文件朝会议室的门口走去。   李婉平先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周垣侧身看她。   李婉平微微有些犹豫,“周总,你真的会对付我吗?”   周垣从李婉平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我不会对付你,但我要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她抬头望向他,一定要确认一个答案,“属于你的东西是什么?”   周垣沉默良久,但他没有给李婉平答案,只是转身迈步离开了会议室。   周垣走后,李婉平独自在会议室里坐了许久。赵曼到处找她找不到人,最后还是会议助理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赵曼才反应过来。   她继而敲门走进会议室,李婉平正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地苦着眉。   赵曼走过去,将一份文件递到李婉平的面前,“李董,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李婉平实在是没心情看,淡漠说了句:“放着吧。”   赵曼顿时有些为难,“李董,是急件。”   李婉平这才抬眸扫了眼文件的内容,是关于盛和集团回复李氏集团针对西郊工程让利的事情。   李婉平愣了下,“这是有关盛和集团的?”   赵曼点头说是。   李婉平又道:“周总看过了吗?”   赵曼说看过了,“就是周总让我来找您签字,说这份文件挺急,签完就得马上给盛和集团送过去。”   李婉平直接拿起笔,在领导审批那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赵曼紧接着便拿着文件退了出去,她能看出李婉平的心情不好,但她一个下属,也不敢多问什么。   窗外又下起了雨,阴霾地天气将这座城市都变得灰暗。李婉平驱车离开公司的时候,雨势已经有转为暴雨的倾向,直到她行驶到中心路的商业街,雨太大了,雨刷来不及刮,只能被逼停在路边。   李婉平下车走进沿街的一家咖啡厅,进门无意间一瞥,在靠窗的位置,竟意外看到了蒋柏政。   蒋柏政刚好也看到了她,“李董。”   李婉平礼貌回,“蒋总,这么巧。”   蒋柏政伸出一根指头指了下窗外,“李董是否也因为雨太大才进来躲雨?”   李婉平依旧客套说是,但有些心不在焉。   蒋柏政唇角噙着浅笑,“李董有心事?”   李婉平不想跟蒋柏政多说,只掩饰说没有。   蒋柏政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片刻后倏而停下,“李董现在有男朋友吗?”   李婉平闻言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蒋柏政的眉眼溢着笑,但不着痕迹地算计着,“有吗?”   李婉平不知道蒋柏政想干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没有。”   蒋柏政看着她,“那我追你行吗?”   李婉平顿时就傻了。   她有想过蒋柏政是在刻意接近她,但她从未想过蒋柏政居然会把话挑明。   依着蒋柏政的传闻,他惯会玩暧昧,把女人吊得足足的,然后再让女人沦陷。到时候分手的时候,直接说没名分,只是你情我愿玩玩而已,渣得彻底。   李婉平原本就是打算不回应不上钩,任凭蒋柏政如何引诱,她都客气礼貌保持距离。这样等蒋柏政自己觉得没意思了,大家面子上也都能过得去。但不成想现在蒋柏政直接把话挑明了,反而让李婉平心里有些慌。   蒋柏政隔着桌子微微俯身,向她靠近,“李董,我能追你吗?”   李婉平身体僵硬住,“不……不太合适……”   蒋柏政抿唇,“为什么?”   李婉平便不说话了。   蒋柏政靠回沙发,松了松衣领,“李董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闻言,心神一乱。   蒋柏政直接道:“是周总?”   李婉平脱口而出,“不是!”   她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得异常。   蒋柏政眯了眯眼。   李婉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抱歉蒋总,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她话落便要迈步往外面走去,蒋柏政却先一步握住了李婉平的手腕。   蒋柏政笑得非常温柔,看不到丝毫情绪的泄露,“李董,外面的雨太大,不适合开车。”   李婉平不着痕迹挣脱开蒋柏政禁锢在她手腕的手,“没关系,我可以开慢一点,多谢蒋总关心。”   说完这话李婉平便快步离开了咖啡厅,但这一次,蒋柏政没有拦。   外面的雨的确是太大了,李婉平以三十迈的速度在公路上行驶了两个路口,终于在第三红绿灯处淌水失败熄火了。   李婉平伏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无奈打了拖车电话。   这一折腾直接就折腾到了晚上,等李婉平打车回到小区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多了。   高档小区不允许出租车进入,李婉平只好在大门外付款下车。   天色清清冷冷的,雨也凉,李婉平撑着伞一路从大门走到公寓楼门口,一个男人正从她斜对面的方向走过来。   同样是撑着伞,不同于李婉平的透明伞,周垣是一把黑伞,整个人的气质比这清冷的雨色还要寒了几分。   李婉平脚步微顿。   周垣也顿了下,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婉平的膝盖,那里一片青紫。   他眉头微皱,“怎么弄的?”   李婉平实话实说,“雨大,车在水里熄了火,我下车的时候没注意,被水里的石头绊了一跤。”   他不咸不淡,“严重吗?”   李婉平说不严重。   长廊天花板的灯光洒下罩照住周垣,释放出一种朦胧地不真实感,在虚幻的光影深处,他一如既往的清冷。   “李氏集团……”   他的话起了个头,顿了顿。   李婉平身体微僵。   周垣像是刻意又像是随口,“我要李氏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李董肯吗?”   李婉平整个人都沉默了。   周垣垂眸观察李婉平的反应。   百分之五十,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无异于明/抢。但对于周垣来说,已经算是让步了。   但李婉平不了解内情。   她的父亲只在临危前叮嘱过李婉平,要她提防周垣,必要的时候,可以与蒋家联姻,借用蒋家的势力,将周垣驱逐出公司。   李婉平的大脑完全陷入了空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换成任何一个人,忽然有一个外人跟你说,我要分你家一半的财产,换谁谁也懵。   李婉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周垣没吭声。   李婉平迟迟等不到周垣开口,心一横,“如果我不同意,周总会抢吗?”   周垣漆黑的眼底卷起漩涡,“我会。”   李婉平身体猛地一抖。   周垣继而将烟碾灭在烟灰缸里,敛了眸,“我不想做的太过,是因为你很无辜,但你的无辜,不能用我的心血来买单。”   李婉平不着痕迹紧紧握拳,在她看来,周垣明/抢李家一半资产,还叫不想做的太过?李婉平忽然很想问一问周垣,他若是做的太过是想怎么做?一分钱也不给她留吗?   但这话李婉平始终没敢说出口。   周垣无意再与李婉平多说,恰时电梯门开,他迈步走进去,“条件我开了,你考虑。”   李婉平一直沉默着。   她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同意周垣的条件。没道理,也没理由。如果她开了这个头,那是不是说,公司里面任何一个高层都能来找她分一杯羹?如果这样,她这个董事长还做什么?不如直接把公司分了算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周垣他说,如果李婉平不同意,他会抢。   如此直白,且具有攻击性,直接将李婉平逼到了悬崖边上。   李婉平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进家门时,她的手机振动了下,是一条短信。李婉平打开去看,是一条公共群发的提示短信,提示李婉平可以上网去查会计职称的考试成绩了。   李婉平看着短信沉默了半晌,几分钟的时间,她还是用手机打开网址去查询了一下成绩。   她考的很好,通过了。   意料之中的事,有周垣一对一的教,李婉平又不笨。   李婉平用手指轻轻摩擦着屏幕,她很想打电话告诉周垣,分享一下她考试通过的事情,但是,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当天晚上,李婉平一夜未眠,次日一大早她便直接去了公司。她很少这么早来,因为喜欢睡懒觉,很多时候,她都是卡着点,不迟到为原则。   周垣似乎一天都没有来公司。   李婉平早上去办公室给周垣送文件的时候周垣不在,下午去送文件的时候也不在。   李婉平碰到何锐就问了问,但何锐一句不知道就把李婉平给打发了。   下午快到下班点的时候,李婉平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蒋柏政。   李婉平略微犹豫没接,电话响了一会儿,便自动挂断了。   很快李婉平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李婉平打开,只有一行字:公事,接电话。   紧接着蒋柏政的电话第二次打了过来。   李婉平这才接了,她语气平和,尊了一声:“蒋总。”   蒋柏政的声音很低沉,是李婉平从未听过的严肃,“你有没有签过一份担保公司的合同?”   李婉平闻言一愣。   她自从进入李氏集团就签了无数份合同,但若细说起具体有哪一份,李婉平一时也记不太清楚。   李婉平愣着的功夫,蒋柏政在电话那头又问了一遍,“到底有没有?”   李婉平有些支吾,“我忘了……”   蒋柏政语调更沉,夹着怒气,“你身为一个公司的董事长,自己签过什么文件都不知道吗?”   李婉平噎了一下,哑口无言。   电话紧接着便被蒋柏政直接挂断。   李婉平怔愣了半晌,望着暗下去的屏幕,心里忽然有些隐隐不安。   但她也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儿,便也就忘了。   而另一边,盛和集团的副总有些紧张地看着蒋柏政,试探性地问道:“蒋总,李董那边怎么说?”   蒋柏政将手机重重地扔到桌子上,“啪”地一声响,“她什么都不知道。”   副总闻言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她好歹也是个董事长,不至于这么不中用吧?”   蒋柏政的眼眸晦暗不明,深沉到了极致。   他也没想到李婉平居然这么废,就这段位,扔在周垣身边根本就是白给。   副总思量着,“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蒋柏政摇了摇头。   李氏集团的资金链断了,直接就是釜底抽薪,根本无力回天。   副总叹了口气,“可怜那个小董事长了。”   蒋柏政的脸色沉了半分,却没有吭声。   之后的几天,李婉平都没有见到周垣。公司里没人,家里也没人。她尝试过给周垣打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   大约在第四天的时候,李婉平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周垣这样突然人间蒸发,不担心都是假的。   李婉平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将何锐堵在了员工餐厅的过道处,她平生第一次用董事长的身份压人,就是用在了何锐身上。   李婉平放了狠话,说如果何锐不把周垣去了哪里告诉她,那么她就立刻将何锐开除。   何锐再横也不过是个员工,他虽然心里瞧不起李婉平,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婉平说了这话,他心里也有点发怵。   何锐思量着,鬼心眼子一堆,他没把周垣的位置告诉李婉平,只是委婉地道:“李董,您体恤。周总是我的顶头上司,随意泄露上司的行程是大忌。我今天若是将周总的行程告诉了您,不用您开我,周总第一个就把我开了。要不这样,我回头联系上周总,让他一定给您回个电话行吗?”   李婉平眉头微皱,她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但何锐把话说得合情合理,她若再咄咄逼人,就显得不太合适了。   李婉平思量了片刻,唬着脸严肃地道:“那你说到做到。”   何锐语气带笑,“李董您放心,保证今天就能让周总联系您。”   何锐下了这个保证,李婉平才放他走。   离开员工餐厅后,何锐立刻就给周垣编辑了一条短信。周垣收到何锐的短信时正在梁志泽开的夜总会包间里喝酒,梁志泽就在一旁陪着。   其实,周垣并不是酗酒,也没喝多,只是心里烦躁,喝着解解闷儿。   距离担保公司的合同生效只剩了一个星期,按道理,周垣应该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但日子越近,他这心里却越没来由的烦躁。   梁志泽是个人精,他一早就看穿了周垣的心思,周垣这就是心软,心思动摇了。   他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跟周垣的酒杯碰了下,“我说兄弟,咱们二十四拜都拜了,你可不能临秋末晚掉链子。”   周垣冷漠没理他,只拿出手机扫了眼何锐发给他的短信,然后给李婉平打了个电话。   忙音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就好像李婉平一直在守着电话,等着他的电话一样。   事实上也差不多,李婉平的确在等周垣的电话。   周垣的声音很淡,没有一丝一毫起伏,“有事?”   那边儿似乎是松了口气,声音有些轻快,“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担心你。你就这么忽然不声不响的消失,也没说出差还是去了哪,总要报个平安的。”   周垣握着手机沉默了半晌,胸口有些闷。   李婉平在电话那头又道:“在忙吗?那我先挂了,也没什么事,知道你好好的就行。”   周垣的眼眸漆黑深邃,深不见底,“你担心我?”   李婉平闻言微微有些局促。   夜场包间里的灯光交织着光影洒在周垣的脸上,指间夹着的香烟烟雾缭绕,他整个人沉峻又冷漠,“李婉平。”   他开口唤了她的名字,顿了顿,他的声音很低且沉,“那天我开的条件,你考虑好了吗?”   李婉平一怔,身体僵了。   那天周垣开的条件,要李氏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李婉平沉默着。   周垣有心等她,等了她十几分钟,电话里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李婉平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答案很明显,李婉平不同意。   周垣无声无息将电话挂断,然后关机,继而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梁志泽全程看着这一幕,嘴角扬了扬,笑得匪气,“怎么?小娘们儿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周垣冷漠没吭声。   梁志泽不屑轻嗤,“跟她爹一个德行,只赚便宜不吃亏,敢情天底下的好事儿都他们一家的。”   周垣灌了口酒,眉目沉着,“李婉平不知情,一码归一码。”   梁志泽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兄弟,你这是心软了?”   周垣只喝酒,不语。   梁志泽伸手将周垣的酒杯按住,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周垣,要是这小娘们儿能让一步,把李氏集团的股份给你一半,我也不去当那坏人对付她。但现在这情况,担保公司那边我都已经把钱投进去了,你要是在这个关键时候心软撤摊子,那可真就是拿我当猴耍了。”   周垣面色阴霾,眼中翻腾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漩涡,强势又深沉,“我没说要撤。”   梁志泽这才松开压住周垣酒杯的手,继而从桌面摸过烟盒,自己抽了一根,又递给周垣一根,“那到时候,我去找李婉平谈。”   周垣点烟的手一顿,“你想怎么谈?”   梁志泽压下打火机,捏着香烟吸了一大口,“该怎么谈就怎么谈,有合同自然按照合同办事。”   周垣也点燃了烟,烟雾很稠,他的面容几乎沦陷在其中,“别把价格压太低,多少给她留点股份,让她能拿到分红。”   梁志泽闻言就笑了,笑得特嘲讽,“看你这怜香惜玉的架势,要说你没睡她我真不信。”   周垣皱眉。   梁志泽连忙见好就收,“得得得,没睡就没睡,反正也不是我女人,跟我也没有关系。”   周垣没再吭声,他单手衔着烟,静默喝酒。他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深沉消寂的气质,比暗夜还要浓,比烟尘还要烈。   之后的几天,周垣还是住在了夜场的客房,他不太想见李婉平,没什么原因,就是不太想见。   大约在第七天的日头上,梁志泽亲自拿着合同去了趟李氏集团。他按流程先去前台说明了来意,然后被赵曼带到了李婉平的办公室。   这是梁志泽第三次见到李婉平,第一次是在周垣的家里,他拿着文件去找周垣商量,就碰到了正在给周垣做饭的李婉平。第二次是在酒店,李婉平和蒋柏政在一起,梁志泽在酒店的长廊跟李婉平打了个照面。第三次就是现在。   赵曼将梁志泽领过去,恭敬对李婉平尊了声李董,“这位梁先生找您。”   李婉平抬起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不惊艳,但很秀气。她认识梁志泽,微笑弯了下眉眼,“梁总。”   梁志泽点了点头,坐到李婉平对面的沙发上,“李董,我们又见面了。”   李婉平的声音很轻很缓,附和了句是,然后继而道:“您是来找周总吗?但他这几天不在公司,可能是出去谈生意了。”   梁志泽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不,我不找他,我今天,是特意来跟李董你谈生意。”   李婉平怔了下,“跟我谈生意?”   梁志泽不可置否,他起身,将文件摊开,然后顺着桌面推到李婉平的面前,“我简单解释一下这份合同,担保公司,注资比例李董七我三,生效日期是明天,但是现在,我的那份钱已经投进去了,但李董您的钱还没有进账。”   李婉平没听明白,只僵硬地点了点头。   梁志泽靠回沙发里,笑眯眯地看着李婉平,“李董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李婉平还真不理解,但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梁志泽摇了摇头,看着李婉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街边的流浪狗,冷漠而不屑,“那我直接说重点好了,这份文件……”   他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   李婉平和梁志泽同时寻声看去,来人却是周垣,有些风尘仆仆。   梁志泽明显一愣。   周垣走过去直接将文件按住,看了眼李婉平,“你先出去。”   李婉平不明所以,但她不敢违背周垣,只能连忙起身向办公室门外走去。   周垣注视着李婉平离开办公室,梁志泽的目光也定格在李婉平的背影,长达半分钟的寂静后,门“啪嗒”一声关了。   梁志泽的注意力转移到周垣的方向,恼了,“你来干什么?”   周垣与他四目相视,不答反问:“你跟她说了多少?”   梁志泽皱了皱眉头,相当看不惯周垣现在这个样子,“还没说,刚讲了个开头。”   周垣顿时松了口气,将文件合上,“不必找李婉平了,这份文件我跟你重签。”   梁志泽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不已,“你说什么?”   周垣语气平和,没有一丝波澜,“我跟你重签,你的钱保证一分不少,李婉平的那份我出。”   梁志泽骂了句国语,“你脑子里是不是app装多了卡内存?为了这么个小娘们儿,你有毛病?你/他/妈图什么?”   周垣冷漠不语。   梁志泽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周垣,你差不多得了。”   周垣却将文件直接扔进碎纸机里,顷刻间便绞得粉碎,“今天下午我会让何锐重新拟好合同给你送过去,我的那部分,最晚六点把钱汇到指定账户。”   梁志泽的表情顿时严肃了些,“周垣,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周垣从容嗯了声。   梁志泽有些不敢置信看着他。   周垣平静地道:“这些年,我以个人的名义在G市和A市分别有地产项目,虽然不多,但再加上李氏集团近期的一个项目回款,现金总额足够了。”   梁志泽挑眉,“你费尽心思拉我给你整这么一出连环计,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你可真行。”   周垣不吭声。   梁志泽是真的气,他恶狠狠踹了一脚桌子,语调也抬高了些,“你知不知道你把你自己的钱都掏空了有多危险?别的不说,就蒋柏政那孙子,巴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不放,你要是让他逮到这么好个机会,他还不直接整死你?”   周垣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语调之间却没有一丝波澜,“他还没那本事。”   梁志泽便不说话了。   原本在这件事上,他也就只是一个合作方的角色。不管另一方是李婉平还是周垣,只要他的利益不受损,他也没有立场多说些什么。   梁志泽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周垣,你可考虑清楚。”   他话落,便直接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声淹没街巷,每个人都显得格外狼狈。   周垣坐在办公椅上,抬手疲惫地捂住了眼睛。   李婉平就是在这个时候敲门走了进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听到方才办公室内有争吵的声音,大抵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   李婉平走过去,走到周垣身边,她的手里端了一杯咖啡,是周垣喜欢的美式。   她继而将咖啡轻轻放到周垣面前,声音很轻,很柔,“周总,你没事吧……”   周垣没吭声。   李婉平碰了个软钉子,只能转身离开。但她才走了一步,却又忽然被周垣叫住,“李婉平。”   李婉平的脚步一顿。   周垣望了她片刻,她亦回望着他。   他像是累极了,办公室里的空气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得清他的心跳,闻得出他的呼吸。   周垣的嗓音喑哑磁性,低沉且欲,是一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味道,天昏地暗。   他说:“李婉平,能给你的,不能给你的,我都给了。” 第19章   李婉平傻傻地愣在那里, 没有听明白。   因为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周垣妥协退让了多少。   当天晚上, 李婉平又失眠了。   她一向睡眠质量很好,属于那种打雷都吵不醒的类型。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从她认识周垣之后,她就开始经常失眠。   她满脑子里都是今天中午周垣在办公室里说的那番话。   即便李婉平没有听懂, 周垣也并没有解释。   她抱着空调被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 伸手摸过放在枕头旁的手机, 然后打开周垣的微信, 输入了两个字,「周总……」   她写完这俩字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 本想删除,但手指不小心划过屏幕, 蹭到了发送键,这俩字瞬间就发送成功了。   李婉平立马撤回,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她的手机很快振动了下, 是周垣的回复, 「?」   李婉平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但紧接着,她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你来阳台。」   李婉平愣了下,「现在?」   周垣回一个字, 「嗯。」   李婉平赶紧从床上起来, 光着脚就跑到了阳台。   她家的阳台与周垣家的阳台隔的很近, 大概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窗子虚掩着, 夹杂了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外面的雨依旧在下,但雨势不大,是那种毛毛雨,极尽缠绵。   周垣已经等在了那里,他指尖夹了一支焚烧的烟,纱帘在微风中浮动的一霎,半隐在周垣的面容,那样霁月光风。   李婉平的心跳有一瞬间地停顿,下意识抿唇,“周总,你找我?”   周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薄雾吞噬了他的脸,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不肯半分模糊,“这么晚了还没睡?”   李婉平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周垣嗓音低沉,伸手探出窗台,“这个给你。”   李婉平这才抬头去看,是一个很精美的小礼盒。她亦探出手去,两个人的手在两个阳台之间的地方触碰,夹杂着绵绵的细雨,微凉而暖。   李婉平将礼盒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手链,不贵,透明的水晶石。   这是周垣在度假区买的,当时看到这条手链的时候,他就觉得很适合李婉平,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给她。   李婉平明显很高兴,她立刻就将手链带到了手上,“好漂亮!”   周垣的嘴角微微弯了下,夜色笼罩下来,给周垣的眉眼镀了一层不太真实的泡沫,“你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笑意收了些,“李董,我准备辞职了。”   李婉平的身形顿时一僵,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周垣掸了掸烟灰,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不过不是现在,是年底走。但我要先跟你说一声,因为公司里面很多项目非常复杂,你要提前做到心中有数。”   李婉平沉默半晌,“为什么?”   周垣默不吭声,没有回应。   不为什么,以周垣的条件和能力,他早就应该自己创业了。他没有必要为任何一个公司卖命,付出的再多,也只是为别人打江山而已。   之前算周垣栽了,李婉平的父亲人死帐清,周垣不想再计较。但往后,周垣没有必要再当这种冤大头,再替李婉平打一次江山。   李婉平垂下眼眸,“是因为我没有同意给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吗?”   周垣吸完一支烟又燃了一支,浓稠的青烟散过细雨,更加朦胧,“今天来公司的梁总,我准备跟他一起合伙开公司。”   这句话是真的,没骗李婉平。   梁志泽是梁氏集团的小太子爷,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是正统的梁氏集团接班人。除非他哥死了,否则,梁氏集团轮不到梁志泽的头上。   周垣的确一早就有联合梁志泽开公司的念头,也不是现在才有的。   那些天在梁志泽开的夜场里住着,周垣其实想了很多。退一万步讲,即便李婉平同意把李氏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周垣,周垣也并不打算长久地待在李氏集团。   因为还有另外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在李婉平的手里,时间长了,难免扯皮。   周垣不想跟李婉平走到那一步,没意思。   周垣平和地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这样吧。”   李婉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从她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她就希望周垣能快点离开。因为有周垣在李氏集团,没有人会认李婉平这个董事长。   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李婉平才发现,不是周垣倚老卖老拿资历压她,而是她自己根本就不行,根本就不能服众。   李婉平张了张嘴,想要对周垣说,能不能不要离职,但是,话到嘴边,她说不出口。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当初周垣提了条件,她不答应。现在,人家要往更高更好的地方走,她自然也不能阻拦。   人,不能这么自私。   李婉平低着头,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细雨里,“周总,那你……那你能不能偶尔回来看看?我……”   李婉平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她还是小声地央求着,“哪怕只是偶尔……偶尔回来看看,行吗?”   周垣看穿了李婉平的心事,他一笑,比街上的灯影还要炽烈,“现在是六月,到年底还有六个月。这六个月的时间,我会努力教你,等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就可以成为真正的领导者了。”   李婉平闻言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周垣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第一次语重心长地对李婉平道:“李婉平,人总要长大,没有谁可以一直躲在别人的身后,好好努力吧。”   他话落,便转身离开,迈步走回了房间。   其实,这个结局也不错。   至少在周垣看来,这个结局很不错。他仁至义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他对得起李婉平。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从绵绵细雨,转瞬倾盆。   而在这样的暴雨中,李婉平一夜未眠。   第二天,李婉平是顶着一双核桃眼去的公司。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哭的。   赵曼去给李婉平送文件的时候,特意给她煮了杯咖啡,消肿。   赵曼告诉李婉平,明天要去一趟A市,A市本江置业的老总有一项工程剪彩,邀请了李婉平和周垣当嘉宾,明天下午一点半的飞机。   李婉平又向赵曼确认道:“周总也去吗?”   赵曼点头,“对,周总也去。”   李婉平嗯了声,将已经签好字的文件递给赵曼,“麻烦你把这些文件转交给周总。”   赵曼闻言一愣,“我转交?”   向来这些文件都是李婉平亲自去交,没有一次例外。   李婉平点头,声音很轻,“你去吧。”她顿了顿,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个样子……”   李婉平没把话说下去,但赵曼心里就有数了。   她并不知道李婉平和周垣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赵曼觉得,李婉平一定是因为周垣才哭的。那是独属于女人的第六感,虽然没有证据。   赵曼抱着文件大步向周垣的办公室走去,途中遇到何锐,被何锐拦住了。   何锐瞧了眼赵曼手里的文件,阴阳怪气:“哟,现在李董不亲自送了?”   赵曼看何锐很不顺眼,在赵曼看来,李婉平就是脾气太好,但凡换个老板,何锐这样的,早开除八百回了。   赵曼无声翻了个白眼,“跟你有什么关系?起开!”   她推了何锐一把,继而又大步向周垣的办公室走去。   这个时间,周垣并不忙。但从前这个时候,周垣很忙。大概就是从知道李婉平会在这个时间过来送文件之后,周垣下意识地就把这个时间段给空了出来。   赵曼敲门进去的时候,周垣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喝着咖啡,手头上并没有任何工作。   但当周垣看到来的人是赵曼时,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下,“李董呢?”   赵曼走过去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面上,恭敬地道:“李董在办公室,她让我把这些文件转交给您。”   周垣默了片刻,语气淡淡的,“知道了,你去忙。”   赵曼继而对周垣微微欠身转身离开,但她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对周垣道:“周总,李董好像哭过。”   周垣端咖啡的姿势一顿,倚着靠背,“知道了。”   赵曼对周垣的冷漠很是意外,她没忍住,又问了一句:“您不想知道原因吗?”   周垣面无表情抬眸扫了赵曼一眼,“跟工作有关吗?”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了些,“赵助理,在公司,就把心思放到工作上。”   赵曼噎了下,只得悻悻点了点头,“对不起周总,我知道错了。”   周垣并不打算追究,“去忙你的。”   赵曼这才又对周垣欠了欠身,然后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哭过。   周垣当然知道李婉平哭过,昨天晚上在阳台,李婉平一直蹲在角落里哭到半夜。但周垣不理解,李婉平为什么要哭。   那种独属于女孩子的细腻心思,他不理解。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垣在员工餐厅的走廊上拦住了赵曼。她打了一份饭,明显是给李婉平带的。   周垣向赵曼伸出手,言简意赅,“拿过来。”   赵曼不敢违背,只得把帮李婉平打的饭菜交给了周垣。   周垣继而端着餐盘亲自送到了李婉平的办公室,他敲门进去的时候,李婉平正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望着窗外。   李婉平以为是赵曼,头也没抬,只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周垣走过去,不重不轻将餐盘放到桌面上,语气低沉,“这种精神状态干脆回家休息。”   李婉平下意识抬头,周垣就看到了那双核桃眼。   他的语气稍稍软了三分,“哭了。”   李婉平连忙否认,但话说出来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便扯了个谎,“昨天晚上看的电影是悲剧。”   周垣并不打算揭穿她,只淡漠嗯了声,将餐盘往李婉平的方向推了推,“吃饭吧。”   李婉平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低下头,拿起筷子,夹了口米饭。   从周垣的角度看过去,李婉平的模样浮满了委屈。   他眉头微皱,伸手拉开一把椅子,坐到了李婉平的对面。他永远一副波澜不惊、温润又疏离的模样,淡漠地没有任何起伏。   出于礼貌,李婉平小声问了他一句:“你吃了吗?”   周垣实话实说:“还没。”   李婉平抬眸看向他。   周垣言简意赅,“不饿。”   李婉平没说什么,又重新低下了头。   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厉害,周垣隔着玻璃看向楼下的车水马龙,但雨越下越大,很快,窗外的景物便完全看不清了。   周垣继而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李婉平,“明天要去A市,赵助理跟你说了吗?”   李婉平点头,“说了。”   他漫不经心摩挲袖口的琥珀色的纽扣,“只是去参加剪彩,李董也可以把这次出差当成旅游,好好出去玩一玩。”   李婉平兴致缺缺敷衍问:“A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周垣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有条美食街不错,听说都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喜欢去的地方。”   李婉平没吭声,指尖拨弄着瓷勺,米饭被她分得一粒一粒的,但并没有吃。   周垣睨着她,脸上辨不出情绪,“你有心事?”   李婉平沉默着,不言不语。   周垣从椅子上起身,“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话落便迈步往办公室门外走去,但他才走了一步,李婉平却忽然唤住了他,“周总。”   周垣脚步一顿,但并未转身,只是背对着李婉平。   李婉平抬起脸,眼睛看着周垣的背影,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轻声问道:“如果以后你离职了,我还能经常见到你吗?”   周垣觉得好笑,微微弯了下嘴角,“同在一个商圈,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李婉平咬了下唇,没再说话。   周垣等了她几分钟,但李婉平一直没再出声,他才又重新迈步离开了办公室。   次日下午,李婉平和周垣准时登上了飞往A市的飞机。他们两个的座位并排,右侧是过道,过道那边的两个座位,好巧不巧,坐的却是蒋柏政和盛和集团的副总,刘温章。   很明显,蒋柏政跟集团副总一起出行,必然是公事,而且大概率应该也是受邀去A市参加项目剪彩。   双方见面,自然免不了场面上的一番客套。周垣与蒋柏政握了握手,但双方不知使了多大力气,两个人的手分离时,骨头“咔嚓”一声响,但彼此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碍于交际礼数,蒋柏政也与李婉平握了握手,但他只握了李婉平指尖,很轻。   飞机起飞后,李婉平有些乏,便靠着座椅背闭眼休息。周垣刻意放轻动作,帮李婉平盖了一条薄毯。   隔壁的蒋柏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眸有些微妙,但并没说什么,只是静默着。   周垣十指交叉叠放着,慢条斯理,“我很意外,蒋总居然没有跟进西郊工程。”   蒋柏政笑里藏刀,意味深长地回:“我也很意外,李氏集团的资金链居然没有断。”   周垣语气不太和善,“李氏集团所有的项目都是合理运营,资金链为什么要断?”   蒋柏政笑容愈深,“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周总刻意拖延了几个工程的回款。明明能往回收的钱却不要,这是周总的经商之道吗?”   周垣没吭声。   蒋柏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座椅扶手,目光似有若无略过已经睡着的李婉平,“欺负一个小姑娘爽吗?”   周垣微微眯了眼,“我若真欺负她,她还能坐在这里?倒是蒋总,似乎对我们李董别有企图。”   蒋柏政垂下眼睑,没什么波动。   周垣漫不经心摩擦着袖绾的扣子,“不过蒋总,不该招惹的女人,别碰。”   蒋柏政嗤了声,说不出是笑还是什么,“周总以为,什么样的女人我不该招惹?”   周垣无波无澜地回:“蒋总自己心里不明白?”   蒋柏政很不屑地语调,“别说,我还真不明白。”   周垣无意与蒋柏政做这样的口舌之争,他招来空姐要了一杯水,喝完,便直接戴上眼罩休息了。   飞机飞了两个半小时便抵达A市,工程剪彩方那边派了专人来接,两辆车,将一行人直接送到了酒店。   晚上安排了饭局,饭后还安排了K歌,地点在A市中心路最有名的夜总会。李婉平本来不太想去,但她在A市人生地不熟,不想跟周垣分开,便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一行人乱哄哄的,加上工程剪彩方的代表,一共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奔赴夜总会,开了个特大的包厢。夜总会的经理带进来七八个小姑娘陪酒点歌,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周垣身边,把原本坐在周垣身边的李婉平都挤到了角落里。还有另外两个小姑娘也是往周垣的方向走,但她们两个慢了一步,没得逞。   工程剪彩方的秦经理注意到这一幕,笑呵呵地开着玩笑,“周总到哪都很受欢迎啊!”   周垣没搭话,偏头看了眼被挤到角落里的李婉平,冷冷淡淡地对坐在他身边的女人道:“抱歉,我有女伴。”   女人敏感捕捉到了什么,她回头看了眼李婉平,然后不甘心地起身离开了。   周垣递给李婉平一杯饮料,“坐过来。”   李婉平连忙应着。   其他人都已经开始点歌,那个秦经理点了一首《纤夫的爱》,非要拉着一位女主管一起唱。周围的人都在起哄,除了周垣和蒋柏政,他们两个像是与这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分别坐在包间的一角,各怀心事。   李婉平也没参与这份热闹,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周垣的身边,喝着周垣给她端的饮料,充当着人/肉背景。   那边点歌台的人一首接一首的唱,不知道是谁忽然嚷了一句:“点首《甜蜜蜜》,让蒋总和李董唱一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包厢里的好几个男人都吹起了口哨,有几个大约是喝多了,仗着酒劲儿去拉蒋柏政,就连女孩子都跟着起哄。   李婉平顿时有些局促,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周垣那边倾斜。   周垣仍旧那副寡淡的样子,漫不经心垂眸顾了一眼李婉平。他分明没沾酒,一双眼却带点微醺感。   已经有女生把话筒递了过来,李婉平并不想唱,但这个场面,她不唱也不太合适。   她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接过话筒被几个女生推到了蒋柏政的身边。   音乐很快便响起,但周围的起哄比伴奏的声音更大。本来,这种地方唱歌就是图个热闹,谁管你唱成什么样?   蒋柏政相当绅士挡在李婉平前面,帮她挡了几个过来喷彩带的男人。有男人瞧出端倪,摇着手里的花鼓起哄,“看把蒋总心疼的,我们还没让李董喝酒呢!”   蒋柏政笑了声,一手拿着话筒,一手举起酒杯示意那个说话的男人,“那我谢谢林总高抬贵手了!”   蒋柏政话落,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只有坐在角落里的周垣,全程没有参与。   一行人一直玩儿到凌晨一点多才陆续从夜总会离开。准备上车回酒店的时候,周垣跟工程剪彩方的负责人秦经理打了个招呼,说他不坐车了,走走透透气。   秦经理正忙的脚不沾地,好几个男人都已经醉得走不动路,他正和司机把那些男人一个个往车上架。   周垣这么一说,秦经理也就应了声。恰时李婉平从夜总会门口出来,刚好就听到了周垣对秦经理说的话。她想都没想,直接脱口对周垣说了句:“那我跟你一起。”   李婉平这句话说出来,周围的气氛明显微微变。   太暧昧了,一个女人大半夜的说要跟一个男人走,想让人不乱猜都难。   李婉平也马上意识到不妥,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再说不去,反而更让人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周垣无波无澜看了李婉平一眼,夜色、霓虹,所有属于夜晚、属于这座糜/艳城市的颜色,统统投映在周垣的眼睛里。   他微微敛了眸,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迈步走向街道。他走了几步,察觉到李婉平并没有跟上,他脚步一顿,回眸。   李婉平依旧站在原地,有些局促。   远处的高楼霓虹将光线照射得斑驳而迷离,周垣在朦胧的光影里,长身玉立,“不走吗?”   话是对李婉平说的,李婉平怔了下,咬唇,闷头跟上。   这是一片静谧的深夜,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车。李婉平跟在周垣的身边,暖橘色的路灯把他们的斜影拉长。   李婉平偏头去看周垣,他的侧脸蒙了一层斑斓的灯火,忽明忽暗,俊朗非凡。周垣察觉到李婉平的视线垂眸去顾,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李婉平来不及收回,撞入他的漩涡里,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李婉平连忙低下头,几秒钟的时间,又觉得不应该躲,自顾自想了措辞,起了个话题,“周总,你今天晚上好像不太开心,也没见你跟大家一起唱歌。”   周垣慢条斯理收回视线,没有吭声。   李婉平状若平和,继续自顾自地道:“其实,如果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也可以跟我说。有数据表明,总把事情闷在心里不利于身体健康。”   夜极静,风吹过的地方,树影隐隐绰绰。   李婉平又抬头看了周垣一眼,“周总,我总感觉你的性子不太喜欢跟别人交流。我是说私下,当然,工作上,你的口才的确很好,但是私下,感觉你很疏离。”   周垣面无表情睨着李婉平。   李婉平顿时察觉到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评价周垣,连忙低头从周垣的眼底抽离,声音极轻,“那个……我不是在批评你。”   周垣无波无澜:“说完了吗?”   李婉平愣了下,差点咬到舌头,“说……说完了……”   周垣嗯,“说完了就歇会儿,很聒噪。”   李婉平默了一秒,闭嘴了。   天空飘落了几许细雨,很轻,很弱。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时候,周垣顺便买了把雨伞。   他们顺着公路一直走上一座跨江大桥,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李婉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是回酒店的路。   他们住的酒店距离晚上唱歌的夜总会也就十几分钟的脚程,但她跟着周垣已经在外面走了半个多小时。   她脚步停了下来,周垣注意到,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婉平问他:“周总,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江风吹过周垣那笔挺的西裤,斜风细雨下是大桥边缘浅淡的路灯,灯色被雨雾稀释地如同牛乳一般一泻如注,穿梭在雨丝里,静悄悄的洒落在周垣身上,如此深沉,又如此洁白。   他没有回答李婉平的话。   李婉平又问了一遍,“我记得从夜总会到酒店的路程并不长。”   周垣望着江面,“我也没说我要回酒店。”   李婉平顿时傻了。   周垣的确没说他要回酒店,他只说他要在外面走走透气,是李婉平自己以为周垣要走着回酒店。   李婉平一时无话。   她走到桅杆边上眺望着江港中央的灯塔,悄悄抿了抿嘴。   周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微不可查扬起一个细微地弧度。   李婉平弯腰抓了一粒石子,扔进幽深的江面,“周总,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周垣说没有。   李婉平又向江面扔出第二枚石子,“从来都没有吗?”   周垣淡漠嗯。   李婉平不解,“为什么?”   她说着,自顾自又补充道:“你都这个年纪了,怎么会没谈过恋爱?”   周垣的语气之间没有一丝波澜,“没空谈。”   他的确没空,上学的时候忙于学业,毕业后一心扑在事业上,最忙的那段日子,他直接睡在办公室里,哪有空去谈恋爱?   李婉平透过缥缈的烟雾看了周垣一眼,“那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了。”   这回周垣却没有回答。   他不想跟李婉平这样的小女孩解释,对于男人来说,尤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不谈恋爱跟有没有女人是两个概念。   他继而道:“走了,回酒店。”   李婉平微微有些诧异,“你不是不回酒店吗?”   他面无表情睨着李婉平,“现在又想回去了,不行吗?”   李婉平轻轻嘁了声。   周垣冷冷清清的眉眼淹没在无数斑斓璀璨地霓虹,“我可不想落一个带你在外面过夜的名声。”   李婉平顿时脸上一红,下意识回怼:“我……我也不想落一个跟你在外面过夜的名声。”   周垣嘴角扬起,“是吗?”   李婉平急急地道:“当然是!”   周垣便不再说话,只是嗤得一声,像笑,又像是逗趣。 第20章   当天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李婉平从没这么晚睡过觉,她的作息一向很健康。   但睡着了没多久就又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在外面玩的太久, 脑神经太过兴奋的缘故。   第二天早晨,李婉平和周垣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各自的客房里走了出来, 他们的客房相邻,斜对面的两个房间分别是蒋柏政和刘副总的。   刘副总年纪大了, 觉少, 他一大早就起床去餐厅吃了早饭, 回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刘副总跟李婉平和周垣分别打了个招呼, 然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婉平继而与周垣一起走进电梯,密闭的空间里, 李婉平能闻到周垣身上的男士香水味, 乌木沉香。   周垣透过电梯的反光壁面扫了眼李婉平,“昨晚睡得好吗?”   李婉平立刻扯谎说睡得好。   其实并不好, 只要李婉平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周垣站在江面大桥上面的模样。   周垣不咸不淡嗯了声。   但他知道她在说谎,只看她眼下的乌青就知道, 她一定是没有睡好。   周垣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打开微信,进入李婉平的朋友圈扫了眼。李婉平一向喜欢把心事发在朋友圈里,周垣偶尔会看看。   但这一次,李婉平的最新动态停留在今天凌晨的四点, 只发了一个熊猫眼的表情包, 配文是:「求推荐好看的霸总小说, 我还能熬。」   周垣只能看到一条评论,是来自他们的共同好友赵曼, 「最近在追《苏总娇妻在逃99次》,男主开了八十辆坦克求婚。」   周垣默了一秒,面无表情退出了朋友圈。   恰时电梯到达二楼餐厅,周垣和李婉平一前一后从电梯里出来。在餐厅门口的一侧,蒋柏政正和一名中年男子说着什么,他沉静的眼神凝视着李婉平,可嘴上却没有中断与中年男子的谈笑风生。直到李婉平和周垣走近,蒋柏政才礼节性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早。”   周垣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李婉平跟在周垣身后,礼貌地对蒋柏政回了句:“早上好,蒋总。”   她话落便跟着周垣走进餐厅,因为周垣脚步未停,她也没敢停。但她隐约能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在背后小声问蒋柏政,大抵是关于她和周垣的关系,蒋柏政回了句什么,李婉平并没有听清。   这家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形式,品种很多,中式西式都有。李婉平吃不惯西式早餐,便直接夹了两个小笼蒸包和一碗小米粥端到了附近的桌子上。   周垣紧跟着坐在李婉平对面,一模一样的饭菜,只不过周垣的小笼蒸包比李婉平多拿了四个。   他们正吃着,蒋柏政也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他将餐盘放在桌子上,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介意我坐在这里一起吃吗?”   李婉平下意识看了周垣一眼,见周垣没什么反应,才应道:“蒋总请坐。”   蒋柏政继而很绅士地靠在周垣的那边坐下,并未挨着李婉平。他扫了眼李婉平盘子里的两个小笼蒸包,打趣笑道:“能吃饱吗?”   李婉平点头,“能啊,我在家里就吃两个。”   蒋柏政笑意更深,“李董可真好养活。”   李婉平捧着包子咬了口,搭眼看到蒋柏政的餐盘,里面是三明治、水煮蛋和牛奶,“蒋总喜欢吃西餐?”   蒋柏政漫不经心用手指蹭了下牛奶杯,“也不是,偶尔吃,总的来说,还是中餐好。”   李婉平赞同地点了点头,“中餐养胃,可惜这里没有面条,我其实早上喜欢吃面条。”   蒋柏政剥着水煮蛋的蛋壳,“这里其实可以单点,李董要吃面条吗?我帮你点一份?”   李婉平连忙摆手,“我都快吃饱了,再点面条也吃不了,浪费。”   蒋柏政半分打趣,“李董很节约粮食。”   李婉平不可置否,“那当然,勤俭节约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蒋柏政咬了口水煮蛋,“那下次我请李董吃面条如何?我知道有一家面馆,味道非常好。”   李婉平点头,那个“好”字刚发出半个音节,抬眸不经意间撞上周垣的眼神,那后半截音便沉没在了喉咙里。   周垣的眼神很凉,声音也低,“九点四十五了。”   李婉平被周垣看得头皮发麻,一时没反应过来九点四十五是什么意思。   周垣又凉凉地道:“十点开始剪彩。”   李婉平这才反应过来,周垣是嫌她吃的慢。   但其实是嫌她话多,在这里跟蒋柏政叽叽喳喳个没完。   李婉平本能垂头,三两口就把那个小笼蒸包塞进了嘴里,然后又灌了口小米粥,“我吃饱了!”   周垣没吭声,起身率先迈步向餐厅外面走去。   李婉平紧接着跟上。   她与蒋柏政擦肩之时,蒋柏政出声唤住了李婉平,“李董。”   李婉平立时脚步一顿。   蒋柏政意味深长地道:“李董很怕周总吗?”   李婉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柏政笑了声。   李婉平尴尬地道:“蒋总,我先走了。”   蒋柏政便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婉平随即一路小跑追上周垣,然后与周垣一起离开了餐厅。   剪彩仪式在上午十点正式举行,挺没意思,很官方又很俗套。   李婉平和周垣作为李氏集团的代表一同上台参与了剪彩,剪完之后便入座开始听台上各方领导的演讲。   不多时,有礼仪小姐走到李婉平身边,恭敬请她做一下准备。   李婉平点头应着,她不经意间抬眸,正对上周垣看向她的目光。   周垣的声音很轻,“准备了吗?贺词。”   李婉平当然准备了,而且非常用心。但她忽然想逗一下周垣,就佯装没准备,眨巴着眼睛,有些无辜,“周总,我一会儿还要上台致贺词吗?”   周垣嗯。   李婉平又道:“那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周垣一如既往地平淡,“连这种基本常识都需要我跟你说?”   李婉平垂头摸了摸鼻尖,“那要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周垣收回目光,不言不语。   李婉平连忙伸手拉扯周垣的衣角,“周总,你帮我想想办法。”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我丢人没关系,主要是周总你跟我一起来的,我们一起代表李氏集团,我不想给周总丢人。”   周垣一秒就看穿了李婉平的小心思,连眼皮子都懒得抬,“没关系,我不嫌丢人。”   李婉平张了张嘴,恰时台上的主持人忽然道:“下面有请李氏集团的董事长李婉平李董为我们上台致贺词!有请!有请李董!”   主持人话落,周围瞬间响起了热烈地掌声。   李婉平立刻转换表情,从一副可怜巴巴望着周垣的模样,改成了大方得体的微笑。   她起身,只用周垣和她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周总,我争取不给你丢人。”   她话落就大步走上台。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说不紧张都是假的。但她站在台上,一眼就看到了台下坐着的周垣,李婉平的心又平静下来。   她将话筒拉近,然后开始致贺辞。   她没有念,而是背。她一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然后把自己写的稿子背熟。当然上台念稿也可以,但周垣从来不念稿子,所以,李婉平也不想念。   但周垣与李婉平不同,周垣不背稿子是因为他压根儿就很少写稿子,他的阅历深,经验足,是真有随机控场总结的能力,但李婉平目前还达不到这个高度,所以,她只能把稿子背下来,上台后假装谈笑风生,倒也很是唬人。   李婉平的贺词很不错,她不仅大方得体祝贺了工程方,还借这一机会,把李氏集团在A市的产业全部穿插进去,顺便打了个软广告。   坐在台下盛和集团的刘副总听着李婉平的贺词眉头微皱,他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蒋柏政道:“看不出李董年纪轻轻,能力倒是有点,能在这种场合还不忘宣传自家产品,而且还宣传的恰到好处,实属难得。”   蒋柏政并没吭声。   别人不了解李婉平,但他却了解。以李婉平早期的能力,绝对写不出这样的贺词,这会儿李婉平忽然突飞猛进,八成是周垣用心教了。   他居然真的肯教她。   蒋柏政将目光移向周垣,蒋柏政坐在后排,从蒋柏政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周垣的背影。   蒋柏政的眼眸阴郁,深不见底,他低沉着声音问刘副总,“周垣年底要从李氏集团辞职的消息可靠吗?”   刘副总点头,说可靠,“我侄子在江厉那做高管,江厉和梁氏集团的小太子爷梁志泽是朋友,他告诉我,说周垣准备跟梁志泽一起开公司,连办公楼都看好了。”   蒋柏政靠住椅背,面容冷冷清清,“放着眼前的肥肉不吃,再费劲出去觅食是什么道理?”   刘副总一愣,听出玄机,“您是说,周垣为什么不直接吞掉李氏集团?”   蒋柏政沉默不语。   刘副总环视了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这边之后,才又压低了声音对蒋柏政道:“今天早上我在走廊里遇到了周垣和李婉平,但不知道他们是碰巧同一时间从客房里出来,还是昨晚就直接睡一起了。”   刘副总这话没点明,但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周垣跟李婉平的关系不一般。   蒋柏政闻言嘴角噙着冷笑,但终究却什么也没说。   工程剪彩仪式结束之后,主办方邀请李婉平和周垣一起进场参观了下产品。这个项目周垣早前就有考虑过投资,但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蒋柏政那边并没有合作意向,便与刘副总直接离开了。刘副总是下午的飞机,他晚点有个会议要开,所以先走。蒋柏政是明天的机票,与李婉平和周垣同一趟航班。   晚上依旧是住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周垣发了一堆电子邮件给李婉平,里面都是关于今天这个项目的考察事项,周垣的意思是让李婉平整理出自己的建议,然后再反馈给他。   李婉平很努力,她抱着笔记本电脑查资料一直查到后半夜,但太累了,累得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她睡得半梦半醒之间,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迷糊抓过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蒋柏政。   李婉平当真是睡迷糊了,也没想现在是几点,就直接按下了通话键,“喂?蒋总。”   电话那边却不是蒋柏政,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你好,请问是李董吗?你的朋友在酒吧喝醉了,你能过来接他一下吗?”   李婉平顿了下,这才下意识移开手机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李婉平一时间有些犹豫,“请问,他没有别的联系人吗?”   陌生男人道:“我刚才打电话给别的联系人,但他告诉我,说这位先生不是本地人,朋友都没法过来接,让我打电话给你。”   李婉平便不说话了。   这里是A市,刘副总下午又回了E市,这里除了她以外,的确没人能管蒋柏政了。   电话那边的陌生男人迟迟没等到李婉平的回应,又问了句:“您不方便过来吗?”   李婉平这才连忙道:“那我过去一趟吧,麻烦您把地址发我一下,谢谢。”   她说完便挂断电话,然后换了衣服悄悄出门。   夜里很静,酒店的走廊也很静,李婉平一关门,“啪嗒”一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非常清晰。   李婉平没想到会在走廊上遇到周垣,他正好往回走,不知道从哪里回来。   周垣也看到了李婉平,但现在这个时间段往外走,周垣微微皱了下眉,“去哪?”   李婉平没瞒着,实话实说,“蒋总喝醉了,刚才酒吧那边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去接一下。”   周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睨着李婉平,“他喝醉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婉平咽了口唾沫,声音又轻又弱,“那什么……主要这里是A市,刘副总又不在,所以……”   周垣的眼睛很深邃,在这样昏暗的长廊里,如深海一般深不见底,“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半夜三更独自出门很危险。”   李婉平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周垣很高,结实挺拔的身体被天花板的灯光打落一片阴影,刚好落在李婉平的身上。她和周垣所站的长廊拐角不过三四平米,这样近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和身体完全占据,几乎有些密不透风。   周垣向李婉平伸出手,“手机。”   李婉平愣了下,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她自己,“我的手机?”   周垣不可置否。   李婉平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了周垣。   周垣接过手机打开短信看了眼,那是一个酒吧的地址,在中心街,距离这里并不算远。   周垣直接将短信删除,然后把手机还给了李婉平,“回去睡你的觉。”   李婉平微微有些犹豫,“那蒋总……”   到底也算是朋友,放着不管也有些不太好。   周垣的语气瞬间沉了些,“听不懂是吗?”   李婉平这才连忙应着,拉着自己的衣角快步跑回了房间。   周垣站在原地静默半晌,然后走到长廊一侧的窗户台旁拿出手机直接给蒋柏政打了个电话。   忙音响了几声便被接起,但接电话的并不是蒋柏政,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你好。”   周垣的语气不急不躁,不冷不热,却染着浓烈地阴霾,“让蒋柏政接电话。”   陌生男人在电话那头顿了下,似乎是没想到周垣会这么说,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又紧接着道:“不好意思,这部手机的主人喝多了,他……”   不等陌生男人把话说完,周垣直接不耐烦打断,“我说让蒋柏政接电话。”   电话那头忽然就沉默了,随即传来一声笑,不屑且轻蔑,但这个声音并不属于那个陌生的男人。   大抵是陌生男人把手机递了出去,十几秒的时间,蒋柏政的声音出现在了电话那头,“周总,这么晚还没睡。”   蒋柏政的声音掺杂着醉意,但不算多,充其量只能算是喝了酒,但绝对到不了需要人去接的地步。   蒋柏政这些套路,糊弄李婉平绰绰有余,但在周垣这里啥也不是。他想把李婉平骗过去,夜深人静的,是个男人都懂他想要干什么。   周垣的语调很低,“蒋总,这么玩就没意思了。”   蒋柏政闻言嗤了声,“周总有什么资格教我做事?”   周垣并未恼,依旧无波无澜,“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有什么资格。”   周垣话落便挂断了电话,但他并未直接返回房间,而是在窗户台旁站了一会儿。   外面的夜色浓重,蜿蜒诡异,周垣一身黑色衬衣西裤几乎与这暗夜融为一体,暗淡且冷冽。   次日上午,李婉平和周垣一起坐飞机返回E市,与他们两个一起的还有蒋柏政。   李婉平和周垣先上了飞机,蒋柏政晚了几分钟,在路过他们的位置时,蒋柏政跟李婉平打了个招呼。   李婉平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件事的门道,只以为自己答应了又没帮忙,微微有些尴尬。   蒋柏政先声帮李婉平打了个圆场,“昨天晚上不小心喝多了,多亏了周总来接我,否则要丢人了。”   李婉平诧异扭头看向周垣。   在李婉平看来,周垣与蒋柏政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好,至少,周垣应该不会主动去帮蒋柏政。   周垣对这个话题并没多大兴趣,但他对蒋柏政的说辞没认同也没否认。   蒋柏政继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的座位就在李婉平和周垣的后排,入座后,他便戴上眼罩直接休息了。   恰时机舱广播里传来通知乘客做好起飞前准备的声音,周垣忽然没来由问李婉平,“今天晚上有空吗?”   李婉平愣了下,然后说有。   周垣嗯,“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李婉平问:“去哪?是应酬吗?”   周垣看着窗外的景象,语气淡淡的,“不是。”   他顿了顿,又递了个眼罩给李婉平,“休息一会儿吧。”   李婉平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便戴上眼罩休息了。   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非常安静,三个人都在休息,全程没说一句话。直到飞机停稳了,蒋柏政才官方客套地跟李婉平和周垣道别,然后各自坐车离开。   李婉平和周垣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车去了趟公司。这两天出差在A市,公司里积累了一堆事儿,当然,这些事儿若是放在从前,根本就轮不到李婉平管,但是现在,周垣年底就走了,他起码得在他走之前,把李婉平培养个差不多。   到公司后,李婉平和周垣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办公室,不一会儿,李婉平的办公室门被赵曼敲响。   赵曼抱了一大叠文件,进门李婉平才发现她换了个发型,头发短了些,看上去非常清爽干练。   李婉平真心赞了句,“发型不错。”   赵曼将文件全部放到桌面上,俏皮地笑了笑,“我男朋友喜欢短发。”   李婉平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你找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赵曼笑说:“就这两天,刚确定了关系。”   赵曼比李婉平大不了几岁,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赵曼其实挺喜欢李婉平这个领导。而且私下里,两个人也挺聊的来。   李婉平从心底里替赵曼感到高兴,“对方是做什么的?”   赵曼笑着歪了歪头,“是做电脑工程,俗称IT男,不太懂浪漫,但是人挺好的。”   李婉平也跟着她笑,“人好最重要,浪漫什么的都是些虚的。”   赵曼抿嘴“唉”了声,“不过,这天底下哪有女人不喜欢浪漫啊?”   她说着,从那堆儿文件下面抽出了一个礼品盒子递给李婉平,“喏,周总让我转交给你的。”   李婉平一愣。   赵曼眨巴着眼睛,“是糕点,绿茶酥。我问了周总为什么不自己过来送,但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不为什么。”   李婉平怔了下,一时没接上话。   她这趟去A市出差,最喜欢吃的糕点就是绿茶酥。那天晚上工程剪彩方请客吃饭,席间有一道绿茶酥,一共就六块,李婉平自己吃了三块。   赵曼又道:“那行,李董你先忙,我先走喽~”   李婉平连忙回过神来应了声,“好。”   赵曼继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她走后,李婉平坐在办公椅发了会儿呆。   她拿出手机调出周垣的微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输入框,她想问点什么,但是打了一行字,觉得不妥,又删除。   她就这么来来回回输入了几遍,又删了几遍,最后还是咬着唇输入了一行字:「周总,谢谢你的绿茶酥,这是员工福利吗?每个人都有吗?」   信息发送过去后李婉平就有点后悔了,她想撤回,但手指刚要点撤回键,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一条信息,来自周垣。   「你觉得呢?」   李婉平愣了下。   但紧接着她的手机又振动了下,依旧是一条信息,来自周垣。   「就你自己有,算员工福利吗?」   李婉平怔住,她将手机一下子倒扣在桌面上,又下意识拿起来,「那……谢谢周总。」   下午六点半,周垣准时在公司的露天停车场等李婉平。   下着雨,他站在车头旁,一手撑伞,另一手在手机上敲字。他听到脚步声,眼神掠过,就看到正从公司门口往停车场这边走的李婉平。   她似乎是化了淡妆,嘴唇有点淡淡地橘红色,走近的时候,周垣闻到了一丝淡淡地香水味,类似糖果。   已是入秋,天黑的早,昏暗的颜色像挠了人的心尖,一旁的路灯映下光束,烫得人眼睛微微发热。   周垣收回视线,帮李婉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然后自己绕后从另一边坐进驾驶室里。   李婉平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周垣掌控着方向盘将车驶离停车场,语气半真半假,“你打扮成这样是想去哪?”   李婉平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不自然扭头看向车窗外,“我没打扮……”   周垣这才扫了她一眼,“涂了口红,喷了香水,衣服也换了。”他目光下移,瞧了眼李婉平的鞋,是高跟鞋。   周垣收回目光半开玩笑,“以为我要带你去约会吗?”   李婉平猛地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下意识抬眸去看周垣,后者泰然自若地开着车,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那个时候,李婉平就在想,怎么会有人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么不正经的话。   周垣将油门踩到底,他的车技很稳,耳畔劲风呼啸,却丝毫不颠簸,“可惜要让你失望了,不是约会。”   李婉平连忙急急反驳,“我没以为你要带我去约会,女孩子喜欢打扮是天性,跟任何人和事都无关。”   周垣慢条斯理哦了声,“不是说没打扮吗?”   李婉平噎了下,顿时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周垣微不可查弯了下嘴角,“挺好看的。”   李婉平微怔,下意识扭头看向他。   周垣并未回视,依旧控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我说挺好看的,你化妆的样子。”   车窗户敞开着一条缝,有风吹进来,夹杂着微微细雨,李婉平抿了抿唇,轻轻地笑了下。   周垣带李婉平去的地方是一个工厂,在郊区。车子停稳后,周垣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递给了李婉平。   他的语气平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衣服挺好看,但是太单薄了。”   周垣这话倒是没错,已是入秋,白天还好,但是到了晚上,只穿一件连衣裙还是有点冷。   李婉平看着周垣身上的衬衣微微有些犹豫,“那……把风衣给我穿,你不冷吗?”   周垣实话实说,“冷,但应该比你抗冻一些。”   李婉平就要把风衣还回去。   周垣却已经先一步开门下车,“穿着吧,把你冻感冒了,跑腿照顾你的大概率也是我。”   李婉平唔了一唔,“那你要是冻感冒了,我岂不是也要照顾你?”   李婉平这话说出来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之间,又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周垣已经走到路上,路边的灯光掠过他的眉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他发现李婉平没下车跟上,语气很轻,“愣着做什么?”   李婉平这才回神,连忙将周垣的风衣穿好,也跟着下了车。   工厂是加工木材的,一进门,到处都堆放着成段的原木。周垣走过去挨着看了看,李婉平就跟在周垣的身后。   恰时从工厂的车间里走出来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他一看到周垣,就立刻摘掉白手套走过来跟周垣握了握手。   男人笑得很憨厚,看得出来,他跟周垣认识很久了。   他笑着说:“周总,咱们得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吧?”   周垣也客套笑,点了点头。   男人继而看向周垣身后的李婉平,“女朋友吗?很漂亮啊!”   周垣无心戏弄,解释道:“李氏集团的董事长,李婉平李董。”   男人闻言有些惊讶,“这么年轻的董事长?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李婉平连忙礼貌客气对男人微微欠了下身,“你好。”   男人也连忙笑道:“你好,你好。”   他说着,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李婉平和周垣一同让进了车间。   他一边走一边指着车间右边的木材对周垣道:“这些都是从非洲和缅甸运过来的优质木材,做家具会非常上档次。”   周垣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边的原木堆,“那些呢?”   男人寻着看过去,直摇头,“那些不行,都是些常见的普通木材,卖不上价格。”   周垣走过去,伸手在原木上拍了拍,“有钱人毕竟是少数,高端市场要做,但大众市场才是根基。”   男人就乐了,打趣道:“周总可真是贪心啊!”   周垣不可置否,“商人注重利润,只要有利可图,什么样的方式和市场都不重要。”   他话落,转身向李婉平招了招手。   李婉平赶紧小跑过去。   周垣指着那些木材问李婉平,“李董觉得合适吗?”   李婉平点头,“我看了那些资料,面对的客户群很广。但我感觉,现在年轻人压力大,结婚晚且结婚率低,所以,比起大规模生产家庭模式或公司模式的组合型家具,也可以投入生产一些便宜的,单人型家具。就比如那些在外务工闯荡的年轻人,他们没有能力也不需要那么豪华且样式繁琐的家具,但他们也可以是我们的客户。”   周垣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跟工程部和采购部对接。”   她微怔,有些犹豫,“我……我行吗?万一再办错了……”   “你都没做就先怕了?将来怎么领导一个企业?”   李婉平听出周垣声音的丝微斥责,抿了下唇。   周垣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居高临下看着李婉平,她穿着V领的连衣裙,内衬一款绸缎背心。从周垣的角度看过去,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莹白的肌肤与纯黑色的蕾丝边,幽冷的色调形成反差,很是惹人遐想。   周垣有些不自然移开视线,“我相信你。”   李婉平下意识抬头。   周垣继而道:“你放心去做,即便错了也没关系。人都是要一步步成长,没有不摔跤的。”   李婉平心里微暖,“谢谢你,周总。”   周垣继而又转身对工厂的男人道:“老袁,回头我让采购部再过来跟你对接。”   男人闻言连忙点头,“那成,晚点我把报价发你邮箱里。”   周垣说好,然后大步离开了车间。   李婉平赶紧跟上。   上了车,李婉平就开始考虑工程上的事。   车子一路向东,也不知道行驶了多久,然后就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李婉平全程都在想工程上的事没注意窗外,车子一停,她就以为到家了,便闷头推门下车,但下来之后便傻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大的湖泊,夜色下,湖水被风吹起隐隐波浪,显得谧静又神秘。   李婉平愣了愣,下意识扭头看向周垣,“这……这是哪里?”   周垣也已经下车,清冷奶白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脸孔,他的肤色本就很白,如此晓色朦胧,更像是一块打磨雕琢的璞玉。   他望着那片湖泊,一双瞳孔映着幽邃,“这是E市最大的水库,在这一带郊区,也算是风景。”   李婉平微微不解,“所以,为什么要来这里?”   周垣将他的黑色风衣再次披在李婉平的肩头,细致包裹住她的身躯,“看你最近这么努力上进,带你出来放松一下。”   李婉平一怔。   周垣压低身子,绅士平视她。   是很好看,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女孩,尤其化了妆,更加好看。   他抬手撩开遮住她脸庞的一缕发丝,“所以李董,以后要更加努力了。”   李婉平闻言不由微微弯了下嘴角,单薄的星光映衬在她的脸上,眉眼如月,“好。”   她继而与周垣沿着湖边走,湖边风大,卷起他们的衣袂,月光拉长的斜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周垣单手插兜走在外侧,把李婉平护在里面。但李婉平的玩性大,走了几步就小跑出了周垣的保护圈。   她从地上捡了小石子,然后用力扔出去,小石子受力形成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砸进了湖泊。   周垣在她身后跟着,他的语气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带着几分宠溺,“别往边上走,掉进湖里我可不捞你。”   李婉平又捡了几个小石子向周垣跑过来,“周总,我们比谁扔的远好不好?”   周垣闷笑,“你幼不幼稚?”   话是这样说着,但周垣却已经伸手把小石子都接了过来。   他故意放水,扔的时候只用了三分力,每一次都刚好不会超过李婉平扔石子的长度,让李婉平每次都能赢。   湖边是人工沙滩,他们一边走一边扔,沙滩烙下的两串脚印像是退潮后遗落在堤岸的贝壳。李婉平发现了,故意去踩周垣那些留下的脚印,她的脚窄了一圈,结结实实踏入还留有一些空隙,她忽然道:“周总,谢谢你。”   周垣脚步一停,转过身看向她。   月色下,李婉平的面容很真诚,“我知道我现在进步这么快都是因为周总用心教我,也知道周总为了我付出了很多。虽然我现在还差的很远,但是,我会更加努力,争取不给周总拖后腿。”   周垣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迷离,沉着,低低的,“你的努力只需要为你自己,不需要为任何一个人。”   李婉平怔住。   周垣却转开了话题:“困吗?不困我们去看电影。”   李婉平又是一愣。   一束光从百米高的灯塔射出,与周垣的侧脸重合,明灯好看,他亦是好看,“我请李董出来赏湖,李董请我去看电影吧。”   李婉平点头,然后向他欢快地跑过去,“好啊!我们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第21章   午夜场的电影不多, 而且基本都是恐怖片。李婉平害怕那些恐怖镜头,挑来挑去最后选择了一部悬疑烧脑片。   电影是外国的,原音英语带字幕。但其实有没有字幕都无所谓, 李婉平的英语很不错,多年的留学生涯让李婉平看外国的电影毫无压力。   电影院里的人很少, 整个放映厅加上李婉平和周垣还不到十个人。   李婉平和周垣坐在放映厅中间的第五排,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但这些基本都是李婉平在吃。   电影的故事情节很连贯, 并不枯燥, 李婉平认真看着, 几乎被代入到了故事里面。然后电影里面有一个镜头是凶手突然出现在大屏幕上,这一幕太过突然, 李婉平吓了一跳, 她无意间扭头看向一旁的周垣,却发现周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李婉平微微一怔。   周垣的睡颜看上去很疲惫, 眉色很重,比墨更浓。他的鼻子很挺,唇紧紧地抿着, 很薄。   李婉平下意识收回视线, 却在下一秒,又不由自主重新抬眸去看。   她忽然起了恶趣味想要伸手去碰周垣的鼻尖,却在指尖还不曾触碰到他的皮肤时,他忽然睁开眼睛, 李婉平所有的动作都吓得止住, 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他。   周垣的眼眸很深, 幽邃且谧静。   几秒钟的时间,他主动伸手握住了李婉平那顿在半空中的手指, “想做什么?”   李婉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此刻真的感谢他们是在电影院,周围的黑暗隐藏了她的局促,让她不至于那么窘迫。   她连忙抽回手,支支吾吾地道:“是……是累了吗?如果累了我们就回去吧。”   周垣微微揉了下眉心抬眸扫了眼荧幕。电影还在继续,男女主在荒郊野外相遇,然后拥抱在一起。   周垣的声音很温和,但带着些许疲惫,“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李婉平连忙道:“没关系,这部电影确实没什么意思……”   其实不是电影的错,是周垣的确太累了。   他与李婉平不同,李婉平去A市剪彩,就真的是半旅游状态,但周垣却一直在考察项目,并分析着有没有可以合作且盈利的可能。   除了这些,周垣甚至还要考虑到李婉平。就比如剪彩时的台稿,如果周垣不提前考虑周全,那天李婉平一定会丢人。   周垣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李婉平还想要说什么,她张了张嘴,恰时放映厅里的灯光一亮,耳边刚好响起了电影的片尾曲。   李婉平顿了下,到嘴边的话全部都变成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周垣嗯了声。   他起身,走出座位的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扫了眼来电显示,是梁志泽,他继而按下通话键,电话那边立刻便传来了一句不阴不阳的话,“周总,您睡得着吗?我睡不着了。”   周垣皱了下眉,“喝了多少?这副德行。”   梁志泽在电话那头骂了句脏话,“你知道蒋柏政那个狗/娘/养的拦截了我们的商会贷款吗?”   周垣闻言一顿,语气沉了些,“什么意思?”   梁志泽深呼吸一口气,“来我家。”   他话落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垣的脚步停顿在电影院的台阶上,外面因为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有风吹过他的裤腿,素白的短口袜纤尘不染。   李婉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   周垣没吭声。   李婉平又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周垣将手机放回口袋,单手插兜走下台阶,“走吧,将女士安全送回家是最基本的礼貌。”   周垣已经走到了车位,李婉平赶紧小跑跟上。他们的车是车尾朝着出口,所以,周垣需要将车子倒出去。   他挂了倒档,轻踩油门,他的车技一向很稳,但他还是把手臂护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防止李婉平因为倒车的惯性而受到磕碰。   李婉平悄悄看他,但周垣只是专注倒车,并未发觉。   李婉平继而将目光收回,轻轻换了口气,她只是觉得她的脸有些烫,身上也有些烫,但是,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周垣亲自开车将李婉平送回家,并不是只送到楼下,而是一直送到家门口。   他看着李婉平进家门之后,他才又坐电梯下楼,然后驱车离开。   凌晨一点多的城市,公路上少有车辆,顺畅无比,周垣花了十五分钟就赶到了梁志泽的别墅。   他按了门铃,有保姆带他直接去了二楼书房。   梁志泽此时就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抽着烟,而他面前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周垣走过去坐在梁志泽的对面。   梁志泽叼着烟看着周垣,语气不善,“今天是星期五了,最多还有一个月,如果我们拿不到担保协议,银行一分钱都不会贷给我们。”   周垣也摸出烟盒点了根烟,语气很沉,“什么情况,说清楚点。”   梁志泽猛吸了口烟,“之前我去找华知科技的刘总请他替我们做担保贷款,当时刘总都已经同意了,但就在两个小时前,他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的公司遇到点麻烦,所以不能替我们担保了。”   周垣依旧沉着,“什么麻烦?”   梁志泽冷着声音道:“蒋柏政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搞定了华知科技的高层,现在华知科技的董事会给刘总施压,他不敢给我们担保了。”   梁志泽说着,将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又紧接着点了一根,“我们之前的担保公司占用了大部分资金,如果这次银行不给我们贷款,商会的事就基本泡汤了。”   周垣眯着眼,语气凌厉,“确定是蒋柏政做的?”   梁志泽斩钉截铁说是,“华知科技的王总跟我是朋友,蒋柏政也找过他,但他没同意。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蒋柏政为了疏通华知科技的高层下了血本,听说给了不少好处。”   周垣沉默着。   梁志泽吸了口烟,“我/他/妈就搞不明白,蒋柏政图什么?虽然我看不惯他,但他也不是那种会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蠢事的人,你说他怎么想的?”   周垣依旧没吭声。   恰时书房的门再次被人敲开,来人是江厉。他也参与了商会这件事,所以梁志泽也通知了他。   他一进门就骂了句脏话,脾气冲得很,“蒋柏政那孙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惹我们做什么?”   周垣和梁志泽都没搭话。   江厉直接走到沙发上坐下,“现在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吗?”   梁志泽摸着下巴,“刘总那边是指望不上了,你们来之前,我给严筠打了个电话,但严筠那边被周舜臣盯得紧,而且他女人好像还得了白血病,自顾不暇,没空搭理我们。”   周垣闻言抬眸扫了眼梁志泽,“白血病?”   梁志泽不咸不淡嗯了声。   周垣又问了句,“早期晚期?”   梁志泽一副诧异表情瞧着周垣,“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儿了?还关心这个?”   周垣掸烟灰没吭声。   梁志泽用两指敲了敲桌面,“倒也不是什么新闻,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骨髓移植手术,不过术后身体一直不太好,这段时间尤其不好,所以,严筠暂时顾不上别的。”   他说着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对周垣道:“我发现你跟李婉平相处久了连性格都变了。”   周垣不回应,只慢条斯理抽着烟。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谁都没再说话。   但江厉是个直肠子,大咧咧,他看不出这些门道,直接扯着嗓子嚷嚷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东扯葫芦西扯瓢?到底有没有挽救的办法?”   梁志泽将烟搭在烟灰缸的边缘,又看了周垣一眼,“我倒是有个办法,但不知道阿垣愿不愿意。”   周垣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梁志泽紧接着道:“李氏集团有几个项目应该快到期了,把钱拿出来给我们用用。”   周垣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不行。”   他话说出口,梁志泽和江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只不过,梁志泽的目光是凌厉,而江厉的目光是不解。   周垣顿了片刻,语气低沉且平稳,“李氏集团的项目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冒然把资金拿出来,李氏集团会破产。”   梁志泽面色阴郁,眼眸也沉了下来,“破产就破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阿垣,你可别忘了,那些都是李家欠你的。”   周垣默不作声。   梁志泽微微向他倾身,“怎么着?你什么情况?”   周垣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生意场上谁还没点把柄,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就自乱阵脚。”   梁志泽皱眉,“你展开说说。”   周垣敛了眸,“盛和集团的刘副总知道怎么敛/财吗?”   梁志泽摇头。   周垣言简意赅,“公/权/私/用。”   梁志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爬到那个位置的人有几个不公/权/私/用?问题是你怎么扳倒他?”   周垣摇头,“为什么要扳倒他?利用他不好吗?”   梁志泽还是没听明白。   周垣继而道:“盛和集团的刘副总滥用职权操纵盛和集团至少五档工程为不正当渠道获得的承包权,行为恶劣。将这些把柄送到蒋柏政手里,他会三思而后行。”   梁志泽一怔,“你有证据?”   周垣不可置否,“证据确凿。”   梁志泽顿时就乐了,“你什么时候盯上他的?”   周垣无波无澜,“很早之前。”   梁志泽意味深长笑,“果然若论未雨绸缪,还得是咱们周总。要真是如此,有了这份黑料,即便华知科技不能替我们担保,想必刘副总也能替我们想想办法。”   周垣淡漠嗯,“你们等我消息。”   他话落便起身离开。   外面的夜色很深,天空又下起了雨,不大,但很细密。   周垣坐进车里之后点了根烟,他静默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他一向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真的觉得很乱,而且很累。   他将车窗玻璃落下来,夜风夹雨吹进车内,将烟头吹得忽明忽暗,他继而发动车子,然后驶离。   周垣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多,周围很静,他一开门,隔壁的门却也同时打开了。   周垣怔了下。   李婉平恰时从隔壁的门板处露出了半颗脑袋,她显然是睡过一会儿,眼睛有些迷糊,她看着周垣,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周总,你回来了。”   周垣面无表情瞧着她,“还没睡?”   李婉平打了个哈欠,“睡了一会儿,但想着周总还没回来,有点不放心。”   周垣莫名觉得好笑,但又有点暖,“不放心我?”   李婉平点头,乖乖巧巧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周垣的心脏没来由变得有些柔软,但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依旧是无波无澜的样子,“回去睡你的觉。”   他话落便直接进门,“啪嗒”一声,房门关上了。   李婉平杵在原地愣了愣,她抿了下唇,又对着周垣的房门做了个鬼脸,才返回房间去休息了。   第二天,李婉平一觉睡到中午十点半才醒来,她起床后就急急忙忙洗漱,然后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但她跑出去之后就顿住了,这才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好像是星期六,不用上班……   李婉平有些懊恼地站在电梯门口用手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恰时周垣从家里推门出来,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周垣默了默,面无表情走过去,“又在抽什么风?”   李婉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周垣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堪堪没有让她的后脑勺撞到墙上。   周垣继而收回手插/进裤口袋里,“你这一天天的花样真多。”   李婉平有些发怔,她看着周垣这一身行头,大抵是要出门,她想了想,提醒道:“周总,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   周垣轻描淡写,“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脑子不清楚。”   李婉平噎了一口,就不说话了。   恰时电梯门开,周垣先迈步走了进去,他等了一会儿,见李婉平没打算进,便直接按了1楼。   电梯门缓缓关闭,在两扇门方有一拳的距离时,李婉平却又忽然插/进一只手来,将电梯门打开了。   周垣站在电梯里皱眉瞧着她。   李婉平赶紧迈步走进电梯。   电梯内的灯朦胧昏暗,金属的壁面折射出两个人模糊地映像,一高一矮。   李婉平拉着包链子问周垣,“周总,你要去哪?”   周垣没吭声。   李婉平抿了下唇,又道:“你要是出去考察项目能不能带我一起?我想多实践一下。”   这段时间的李婉平简直像极了一块渴望吸水的海绵,恨不得一股脑儿把所有的知识都吸收进来。   周垣垂眸扫了她一眼,又移开。   李婉平迟迟没等到周垣的回话,不禁有些泄气。   指示灯下行,畅通无阻到1楼。大堂里有三四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追逐打闹,他们一路横冲直撞跑过来,周垣下意识手臂箍紧李婉平的腰,堪堪擦着那群孩子的肩膀躲过。   李婉平微怔,她感受到周垣那暖热的手温,身体隐隐有些僵。   周垣很快便松开了她,继而大步向室外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李婉平连忙紧走几步追上。   周垣找到车解锁坐进驾驶室,李婉平就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在,委屈巴巴地看着周垣,却并不上前。   周垣忽然有一种错觉,感觉就像是家里的宠物在送自己的主人出门。   周垣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落下半截车窗,“上车。”   李婉平顿时喜上眉梢,连忙三步并两步跨了过去,一溜儿钻进了副驾驶里。   车子很快驶入公路,然后沿中心城区进入北郊,最后到达了一个主题公园。   但这个公园还没有对外开放,有守门的保安拦住了周垣的车,周垣不知道给保安看了什么证件,保安才允许放行。   这是盛和集团名下的产业,今年刚刚竣工,准备在下个月进行试营业。公园的环境很好,有E市最大的薰衣草花园。   周垣一路将车开进去,就正好停在薰衣草花园的石子路上。从车窗望出去,入眼一片紫色的海洋,十分惊艳。   李婉平微微有些懵,她看着那一片花海,出声问周垣,“怎么……来这里?”   整个花园除了周垣和李婉平之外再无他人,空气很安静,夹着浓郁地花香。   周垣望着花海,音质低沉,“如果你不跟着,我原本想找个酒吧静静,但你跟着,总觉得带你去酒吧不太好。”   李婉平默了一秒,“你……你不是要出来考察项目吗?”   周垣微微偏着头,浮光掠影之间,他的侧颜棱角分明,“我有说过我要出来工作吗?”   李婉平顿时语塞。   周垣姿态慵懒撩眼皮,“很失望?”   李婉平嘟嘟囔囔说:“也不是。”   周垣将座椅后仰,他半躺着,平整的缎面西裤交叠出一缕缕波浪纹。   李婉平一滞,偏头看他,“周总,你很累吗?”   周垣沉默了片刻,揭过后视镜望向那一片薰衣草的花海,语气淡淡的,“也不算,只是遇到点麻烦。”   他的身体陷在迷幻的正午阳光里,时而虚无,时而清晰。   赵曼曾说过,周垣是一个很性感的男人,但这种性感并不外放,是迷离的,像罂/粟/花一样,简称很欲。   李婉平不太懂这些,但她能感觉到,周垣很吸引她,就像是有瘾,有些戒不掉了。   李婉平偏头,移开目光看向另一边的花海,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和,“是什么样的麻烦?我能帮忙吗?”   周垣不以为意,“李董想帮我吗?我现在缺钱。”   李婉平闻言又扭头看向周垣,半信半疑,“周总也会缺钱吗?”   周垣不可置否。   李婉平认认真真地问:“缺多少?”   她顿了顿,感觉自己没表达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对自己所拥有的资产并不太清楚,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能拿出多少钱来帮你。但如果我能拿的出来,我愿意。”   周垣微眯了眼,“几个项目的价值总和,李董愿意给我吗?”   李婉平毫不犹豫,“可以啊,公司的项目都是由周总经手的,需要我签字的话没问题。”   周垣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蓦然就想起梁志泽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李氏集团这块肥肉,如果周垣不吃,也是便宜了别人,别指望李婉平能挑大梁。   周垣手肘弯曲,支着门把手,掌心抵在下颌,“李董真是天真地令人诧异。”   他顿了顿,不经意垂眸,看到李婉平攥着的手心,语气又缓了些,“工作上的事情不要轻易允诺别人,你作为公司的最高领导者,一个错误的决定,很可能就会导致不可挽救的局面。”   李婉平垂下头,不语。   周垣眉目温润,“我不是在责怪你。”   李婉平这才又重新抬眸迎上周垣的目光。   周垣亦回视着李婉平。   有风吹进车内,吹乱了李婉平的长发,她伸手拢到耳后,“我不是在狡辩,只是,对于我来说,如果是别人,我绝不会轻易允诺任何事。”   周垣似笑非笑,但笑不达眼底,“只对我一个人特殊?”   李婉平别开头,声音很低地嗯了声。   周垣忽然好奇,“为什么?”   李婉平也不知道。   但大抵,“因为周总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对周总很好。”   周垣怔住。   他没成想会是这样的答案。   笨拙却又真诚。   周垣轻声笑。   李婉平抬眸看向他。   周垣淡淡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的小董事长。”   但周垣不会拿李婉平的钱,如果他有那心思,李婉平早就被赶出李氏集团了。   接下来的几天过的十分平静,李婉平忙里偷闲组织了个团建,也不能算是她组织的。李氏集团历来就有团建的习惯,每年春天和秋天各团建一次,李婉平刚上任不清楚这些小事,还是赵曼提醒了她。   团建计划也是赵曼帮着定的,地点选在H市的风景区,时长三天两夜,有山有水,还有农家乐,非常适合休闲放松。   计划申请表递上去之后,李婉平先签了字,周垣看过后也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临出发的前一天下午,李婉平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回到小区的时候正好下起了雨,不大,毛毛细雨,李婉平拎着东西撑伞快步跑到公寓楼里,隔着玻璃门,她不经意间抬眸就看到了在雨中不远处,一边往公寓楼这边走,一边打电话的周垣。   他没打伞,李婉平又连忙撑着伞快步去迎他。   他们俩在小区花坛前相遇,但周垣专注打电话并未注意到李婉平,直到头顶的雨伞遮住了雨,周垣才下意识扫了眼身边撑伞的人,是李婉平。   周垣没说话,只依旧专注打电话。因为离得近,李婉平隐约能听到电话那边是一个男人,语气有些严肃。但具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李婉平并没有听清。   电话大约讲了五分多钟,周垣才以一句“多谢”结束了通话。在周垣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李婉平瞥见屏幕上写的备注是两个字:严筠。   李婉平继而与周垣一起回到公寓楼,一进门,周垣就瞧见了被李婉平扔在墙角落里的大包小包,他微微皱了下眉,李婉平赶忙解释道:“因为明天要出去团建,所以,我就准备了些生活必备品。”   周垣面无表情扫了眼那几个袋子,“这是准备了几个人的生活必备品?”   李婉平嘴善如流,“就我自己一个人的。”   周垣沉默半晌,“你这是打算在那里常住?”   李婉平:“……”   恰时电梯门开,李婉平刚要弯腰去拎那些袋子,却被周垣先一步拎起直接走进了电梯。   李婉平愣了下。   周垣站在电梯里面等她。   李婉平站在电梯门外指了指周垣拎着的东西,“挺沉的,我来吧。”   电梯门要关闭,周垣按住按钮,想要合住的电梯门又敞开,“是挺沉的,所以,你能不能先进来。”   李婉平后知后觉连忙一步跨进去。她进电梯后就连忙伸手要去分担那些东西,但周垣却直接换了只手拎,不着痕迹避开了。   李婉平下意识看向周垣。   周垣垂眸瞧了眼袋子里面,“都买的什么?”   李婉平掰着手指跟他数,“零食、饮料、酸奶、面膜、护肤品之类的。”   周垣有些无奈,“这些东西好像可以到H市之后再买。”   李婉平问:“不是说目的地在山区吗?”   周垣不咸不淡嗯,“飞机落地后还要再转乘大巴才能到山区,不是飞机直接落在山区。”   李婉平摸了摸鼻尖,不说话了。   电梯一路顺畅直达顶楼,电梯门一开,在长廊四五米远的地方站了两个男人,统一穿着黑色西装,不像是商务人士,倒像是打手之类的,气场很凌厉,很骇人。   李婉平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样的人,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本能的有点害怕。   周垣脚步也是一顿,但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那两个黑色西装的男人明显认识周垣,他们在看到周垣的一瞬间,同时向周垣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其中一个男人一板一眼对周垣道:“周总,二爷让我们给您带句话。”   男人说话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周垣身旁的李婉平,他的双目锐利如鹰隼,盯人往肉里盯,让人光是感受到他的气场,都感到有一种无形地恐惧。   周垣有意侧身将李婉平挡住,然后不着痕迹地将手里拎的东西塞进李婉平的手里,“你先回去。”   李婉平有些担心周垣,但她不敢多说话,生怕说错什么,再被对面那两个黑色西装男人注意到。   周垣明显能洞察李婉平的心思,他的手轻轻握了下李婉平的指尖,直接将她带到她的门口。周垣拿出钥匙替李婉平打开房门,然后将李婉平轻轻推了进去,“不用担心,跟你没有关系。”   他话落就直接把房门关上,紧接着房间内又传来李婉平想要开门的声音,但门只开了一道缝,就又被周垣按了回去,关闭了。   周垣单手按住李婉平家的房门,语气淡漠问对面的两个男人,“什么话。”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恭恭敬敬对周垣道:“二爷说,景和实业是周家的产业,周总您的根儿在A市,在周家。”   周垣面无表情听着,他个子高,压了两个男人一头,压迫感十足,“说完了吗?”   两个男人沉默着,但并未挪动脚步,半晌,刚才那个说话的男人才又道:“现在景和实业被周舜臣独霸,周总忍心看着自家的产业拱手他人吗?”   周垣微微眯眼,隐了一道寒光,“这句话也是他让你们转达的?”   两个男人不语。   周垣冷道:“当初不是信心十足能把周舜臣赶出周家?现在知道养虎为患了?”   他顿了顿,语调沉了下去,“我无意与周舜臣为敌,如果二叔想找人当/枪/使,这主意别打到我头上。”   周垣话落便要转身离开。   其中一个黑色西装男人先一步抬臂将周垣拦住,“二爷还有一句话要我们转达。”   周垣嘲讽轻嗤,“怎么?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废话也变多了。”   黑色西装男人对周垣的嘲讽充耳不闻,只一板一眼地道:“二爷说,自古亲人就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周总既然姓周,那就是周家的人。”   周垣面无表情开门走进去,然后直接关门,将那两个黑色西装男人隔绝在了门外。   说什么血浓于水,早在那个暴雨的夜晚,他的母亲死在废旧小区的出租房内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血浓于水了。   当天晚上,周垣久违地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有一个瘦弱的少年奔跑在雨中,他不知道他想要去哪里,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但他却知道他想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逃避,躲开。   梦中惊醒,窗外的天边只是微微泛了一点白。周垣坐在床上,单手扶着额头,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梦中的那份不安,依旧在血液里悸动。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又紧接着睁开,他看到他的手掌,那是一个成年男人健硕结实地掌心,与梦里瘦弱的少年的手心完全不一样。   还好,他已经长大了。   周垣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摸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盒点了根烟,烟雾交缠缭绕他的脸孔,冷清且黯淡。   团建的计划时间是早上九点的飞机,所有人八点十五在公司集合,然后一起坐大巴去机场。   周垣自然是开车捎李婉平一起去公司集合,在路上,李婉平果不其然提起了昨天那两个黑色西装男人的事情。但周垣不想多说,李婉平便也就没敢再多问。   对于这次团建,所有人的兴致都很高,毕竟有谁不喜欢玩乐呢?   一行人按照计划坐大巴抵达机场,又坐飞机飞往H市,落地之后又坐大巴驶往山区,全程耗时将近六个小时,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大家也都累的不行了。   公司提前预约的住处是山区的小洋楼,就是民宿。按性别分成五个人一幢,结果分到最后单了俩,男的多了一个人,周垣,女的也多了一个人,李婉平。   不知道是谁又安排的住处,就把这两个多出来的人安排了小平房,类似四合院的那种房子,但只有两间,南边一间,北边一间。   李婉平就被安排在了南边,而周垣在她对面,北边。   起初李婉平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合适,但赵曼说这样挺合适的。原因还非常具有说服力,美曰其名,有哪个员工愿意跟领导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李婉平和周垣必须得单独隔出来。   李婉平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道理,但又无法反驳。   一行人入住民宿后便开始各自整理行李,这些民宿都是经过简装修的,虽然从外面看着不是很上档次,但里面的设施倒是一应俱全。   李婉平进屋后就一股脑地把行李都倒在了床上,然后隔着半开的房门问住在北边的周垣需不需要帮忙。   周垣压根儿就没想搭理她。   李婉平还以为周垣没听见,又自顾自跑到周垣门口。   房门是关着的,但没锁。   李婉平敲了一下就直接把门推开,右脚刚迈进去半步就顿住,然后入眼就是正在换衣服的周垣。   他的上衣刚脱了一半,露出的手臂线条强硬适中,腹肌的沟壑也不露声色的诱人。   李婉平的脸上顿时有些烧,连忙低下头飞快退了出去。   周垣不疾不徐把衣服换好,然后出门瞧见站在门口的李婉平,不咸不淡地描了句:“有事?”   李婉平支支吾吾的,“我想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是帮你换衣服,是帮你整理行李。”   周垣原本还没往那方面想,李婉平这么一句,倒是把他给带进去了。   他的个子高,居高临下睨着李婉平。   李婉平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躲闪了下目光。   周垣倒是没有说话,只嗤了一声,说不上是笑还是什么。他继而侧身绕过李婉平,他走过时带着风,一缕气息轻轻淡淡,夹杂着秋天与乌木沉香的味道,不着痕迹却又不容忽视。   李婉平咬了下嘴唇,抬眸对上周垣的背影,“你去哪?”   周垣脚步未停,直接走进了一个小房间里,是厕所。   这下李婉平的脸更红了…… 第22章   当天晚上, 一行人在露天支了烤炉,亲自动手做了一顿户外野餐。李婉平在做饭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她主动张罗了食材, 然后帮同事做烧烤。   赵曼跟她一起,两个人站在烤炉前一边烤肉一边聊天, 有另外两个小姑娘负责传菜,将李婉平她们烤好的食物端上桌。   其中一个小姑娘年纪小, 性子爽朗, 她瞧着那些男同事就只知道吃, 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男同胞们, 是不是可以抬起你们高贵的屁股帮忙传一下菜,别就知道吃啊!”   有几个年轻的男同事就笑着起身帮她, 还不忘再玩笑几句她这个脾气小心找不到对象。小姑娘闻言抡起拳头就追着那几个年轻的男同事打, 气氛很是活跃。   李婉平站在烤炉旁含笑看着他们,一扭头, 入眼是一件黑色的衬衣,再往上,暖橘色的路灯下笼罩的侧颜, 柔和而英俊。   李婉平微愣, 下意识环视了左右,“赵曼呢?”   周垣一边用夹子拨弄着烤炉上的食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去吃饭了。”   李婉平这才又扫了眼餐桌那边,赵曼正端着一杯啤酒, 跟几个女同事喝得不亦乐乎。   周垣继而将烤好的肉和甘蓝夹到盘子里递给李婉平, “你也吃吧, 别饿着。”   李婉平哦了声,接过盘子就要端着往餐桌那边走。但她才走了一步, 却又被周垣拉住了胳膊。   李婉平不解扭头看向他。   周垣并未回视,只是一边继续往烤炉上放食材,一边淡淡地道:“在这里吃。”   李婉平愣了下,“在这里吃?”   周垣嗯。   李婉平半晌没理解周垣是什么意思。   周垣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然你要把我自己留在这里烤肉?”   李婉平笑。   周垣又将一些烤好的紫菜片夹到李婉平的盘子里。他近身时带了些烟火气,烤炉的烟雾弥漫,他的呼吸绵延,不依不饶地将李婉平包围在其中。   李婉平低下头用筷子夹了块烤肉递进嘴里,味道其实不算是一等一的好,毕竟只是自己做的,比不得那些外面的星级饭店,但却也不知怎么的,李婉平却觉得这顿饭出乎意料地美味。   周垣将一截袖绾翻卷,裸露着小臂。他的肌肉很结实,但并不十分强壮,单薄了些,温润如玉,少了几分侵略性。   他问李婉平,“肉烤熟了吗?”   李婉平点头,顿了顿,又好奇反问:“刚才的肉没烤熟吗?”   周垣弯了下嘴角,没说话,眉目清清淡淡,柔和缱绻的舒展。   李婉平有些诧异,“真的没烤熟吗?我还特意多烤了会儿……”   周垣嗯,又夹了些烤好的千页豆腐放进李婉平的盘子里,“赵曼的没烤熟,但你烤的有些焦。”   李婉平“啊?”了声。   周垣又将几片培根放进李婉平的盘子,“小心烫。”   李婉平应着,“所以,周总才亲自过来烤吗?”   周垣漫不经心将调料撒到食材上,“不是。”   李婉平吃着烤肉,把嘴里塞得满满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周垣压根儿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周垣继而倒了杯果汁递给李婉平,但李婉平一手端着盘子,另一手拿着筷子,根本没办法接。   周垣便直接将果汁递到李婉平的嘴边,“张嘴。”   李婉平迟迟没动。   周垣的目光投向李婉平,李婉平这才小心翼翼将杯沿含住,周垣略微将杯身抬起,果汁便直接流入了李婉平的口中。   这一幕被一个年轻的男同事看到,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别的同事去看,然后餐桌旁的一行人同时扭头看了过去,李婉平感受到这一点,脸一红,差点呛到。   她咳了两声,下意识抬眸,暖橘色的路灯下,周垣逆光立在烤炉旁边,仍旧是风华清隽,如玉如竹的模样。   当天晚上,李婉平睡得很早,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惯的缘故,她睡得很浅。   后半夜,李婉平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其实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是这种乡下山区的平房隔音效果不好,很容易就会影响到隔壁。   李婉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耳边听着外面传来的说话声,是周垣。他似乎是在打电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但他的语气很严肃,甚至有些凌厉。   李婉平太困了,混混沌沌听了两句便又进入了梦乡。   窗外的夜风很凉,月色笼罩的暗影浮动半寸,站在树下的周垣眉目阴霾。   电话那边的男人还在继续说话,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又凉又沉,“阿垣,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联手也未尝不可。”   周垣的面容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他眼眸里的冷漠,却异常凛冽,他的声音很冷,但却平和,“我与周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想怎么对付周文涛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话落,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夜风更浓,吹过他的脸,连带着婆娑的树影,琳琅斑驳洒在他的鼻梁。   周垣摸出烟盒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烟雾弥漫过他的眼眸,在夜色下不肯半点模糊。   周垣的母亲出身不好,曾被A市景和实业的董事长周文志包/养,原本日子过得也算太平,但那一年,A市黑/道/头/目周敬天被警方击毙在南湾河边,周敬天的妻子是个狠角色,为了能保住自己,保住周敬天的遗腹子,硬是凭借美貌耍手段,怀着周敬天的孩子搭上了周文志,做了周文志的情/妇,从此之后,周垣的母亲失宠,地位一落千丈。   而在那之后的第四年,周垣的母亲终于被周文志抛弃。在周垣的母亲离开周文志的时候已经怀了周垣,但他母亲性子倔,愣是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周文志,就那么一个人把周垣生下来,然后扶养成人。   原本日子也就这么过,周垣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自己的身世。但在周垣十四岁那年,周文志突然带人来到了家里,要求拿回周垣的抚养权。   在激烈地争执下,周文志命人直接殴打周垣的母亲,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周垣吓坏了,他拼命想要阻止那些强壮的男人,但弱小的他只能一并挨打。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母亲被推倒撞在衣架上,衣架倒向一旁的柜子,柜子上的花瓶垂直砸下来,直接砸在了他母亲的额头。   具体情况周垣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的母亲流了很多血,周文志命人强行拖走周垣,等周垣从周文志那里逃出来回到出租房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去世了。   那是一个暴雨的夜晚,十四岁的周垣跑出了那间出租房,他在雨中拼命地奔跑,拼命地奔跑,他也不知道他想要去哪里,他只是恐慌,无助,想要逃离。   再后来,周垣还是接受了周文志的扶养。并不是周垣没骨气,而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他别无选择。如果他不接受周文志这个父亲,他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在周家生活的那段日子,是灰暗且肮脏的。当初取代他母亲成为周文志情/妇的那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周舜臣。当然,此“周”非彼“周”。周舜臣虽然也姓周,但是他的生父是当年被警方击毙在南湾河边的黑/道/头/目周敬天,而非周文志。   但周文志不在乎这些,大抵他的确爱惨了周舜臣的母亲,在周文志有两个亲生儿子的前提下,周文志还是想把景和实业直接让周舜臣继承。   对于这些,周垣是不在乎的。他对于周家,只有恨,再无其他。   但周文志的原配和大儿子在乎。   在一场激烈地财产争夺战中,周文志的大儿子出车祸“意外”身亡,半年后,周文志的原配也因为伤心过度而去世。   而自那之后,周舜臣顺理成章成为了景和实业的继承人,也就是那个时候,刚刚上大学的周垣正式离开了周家。   原本,周垣不会再与周家以及景和实业有任何瓜葛。但是两年前,周舜臣正式接手景和实业之后便开始大规模铲除元老,而在这些元老之中,首当其冲第一个人,就是周文志的亲弟弟,周垣的二叔,周文涛。   周文涛老了,哪里是周舜臣的对手。而且,周文涛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嫁去了国外,也帮衬不上他。   四面楚歌的周文涛这会儿又想起了周垣这个侄子,他的想法很天真,总觉得周垣是周家的血脉,又以景和实业为诱饵,觉得周垣应该会同意与他结盟继而对付周舜臣。   但周文涛忘了一件事,如若当初不是周家这些人,周垣的母亲不会死的那样凄惨。周垣不在此时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义,又怎么可能再帮他的忙?   而与此同时,周舜臣对周垣的确是有几分忌惮的。别人看不明白,但周舜臣心里门儿清。   当初周家长公子是怎么死的,官方说是意外,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那个节骨眼上,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周垣就能懂得明哲保身,这实属难得。   而这些年,周舜臣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周垣,周垣是怎么去的李氏集团,又是怎么帮李氏集团成为与盛和集团齐名的龙头企业,这些能力,周舜臣实打实的看在眼里。   周舜臣一直忌惮周垣,尽管周垣无意与他牵扯。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周垣将烟蒂扔在脚边踩灭,最后一口烟雾朦胧在夜色里,冗长的呼吸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辨不清喜怒。   次日一行人是在凌晨五点多就都起床了,行程是爬山,可以坐缆车,也可以徒步爬。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徒步爬,毕竟出来玩,只坐车就没什么意思了。但周垣还是选择了坐缆车,他不太喜欢这种过于消耗体力的活动。   赵曼和李婉平一组往山上爬,边爬边吐槽周垣是年轻人的身体,老年人的灵魂。   赵曼比李婉平早进公司两年,她跟李婉平爆料说之前公司举行员工骑自行车比赛,就是那种山地车马拉松。全公司参赛的员工一共一百三十多个人,其中甚至包括五十多岁的保洁阿姨,但周垣还是在全公司排名倒数第一。那种不紧不慢将山地车骑到终点的态度,堪称摆烂界的佼佼者。   李婉平听着哈哈大笑,她没见过那样的周垣。在她的印象里,周垣永远都是强势、干练,商业精英一样的人设。她从未想过,周垣居然还有如此摆烂的一面。   赵曼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周总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运动细胞不太行,可能运动就是上帝给他关上的窗。”   李婉平只是含笑听着不语,她也不知道赵曼说的对不对。   但其实不对。   别人并不知道,周垣的运动细胞其实不差。他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空闲不工作的时候,他会经常去健身房。只不过,他不喜欢在运动方面显示出他的胜负欲,因为没有意义。   对于周垣来说,没有意义和价值的事,他连装样子都懒得装。   等李婉平爬到山顶的时候,周垣已经在山顶等了二十多分钟。山顶的雾气很重,从李婉平的角度看过去,周垣的身影有些朦胧。   李婉平捏着背包的双肩带向周垣走过去,周垣听到声音却并未转身,他依旧站在山崖的边缘,俯视着整个景区。   李婉平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身边,脚步停顿的同时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爬山的确是个体力活儿,说不累都是假的。   周垣居高临下睨了眼坐在地上的李婉平,“就这点体力还要逞强爬上来。”   李婉平从背包里拿出水杯喝了口,“我想要有些诚意。”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赵曼跟我说,这座山上有山神,爬到山顶后可以许愿,很灵验。”   周垣静如止水的眼眸注视着李婉平,“所以,你要许什么愿?”   李婉平将水杯放回背包里,起身,双手合十,虔诚低喃。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周垣没有听清。   李婉平许完愿后才抬起头来看向周垣,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见底,“周总,你也一起许愿吧!”   周垣淡漠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望着远处,“不了,我从不许愿。”   李婉平不解,“为什么?”   周垣蹙眉,“想要实现什么事就亲自去做,许愿有什么用?”   李婉平默了一秒,“但人活着总要有点美好的寄托,也许许愿之后,能让人事半功倍。”   周垣好笑,“所以,如果不能事半功倍就是许愿不够虔诚吗?”   李婉平一时语塞。   这时周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口袋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便直接挂断。   李婉平问他:“怎么不接?”   周垣没回答,直接转开了话题,“山顶除了许愿还有别的活动吗?”   李婉平紧跟着周垣的思维走,“说是有个悬崖秋千,秋千架整体立在悬崖边上,人坐在上面超刺激。”   周垣的脸在山雾里显得格外朦胧,他微眯眼扫了眼山体,语气很淡,“你确定你敢坐那个秋千?”   李婉平想了想,“大概……不敢……”   她说完用手捂住嘴唇笑得狡黠,“那周总敢坐吗?”   周垣言简意赅描了两个字,“不想。”   他说的是“不想”,而不是“不敢”。但李婉平总觉得周垣肯定是不敢,但碍于面子不肯说出来罢了。   李婉平故意怂恿周垣,“为什么不想?出来玩就是要玩个痛快,周总上去试试呗!要是好玩我也上。”   周垣不咸不淡的语气,“你想找个人给你试试?”   李婉平嗯。   周垣又问:“好玩你上吗?”   李婉平一心想要坑周垣,满口答应,“好玩我就上。”   周垣姿态慵懒撩眼皮扫了眼已经陆续都爬上山来的员工,慢条斯理对那些员工道:“李董说今天谁敢去玩那个悬崖秋千,就奖励谁五百元的红包。”   他话落,员工堆儿里立刻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有几个刚大学毕业的男实习生立刻跃跃欲试,还不忘调侃李婉平不准食言。   周垣的视线重新扫在李婉平脸上,“一会儿员工会告诉你好不好玩,如果好玩,李董记得上去试试。”   李婉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垣在给她挖坑,连忙急急地道:“我不敢……”   周垣却有意逗她,“李董刚才不是说,好玩就上去试试吗?”   李婉平顿时欲哭无泪。   周垣侧身绕过李婉平,不紧不慢迈步往山边台阶的方向走去。   他脊背的曲线挺拔如松柏,在日出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烁。   李婉平连忙紧走几步追上他,“周总周总,你去哪?”   周垣边走边微微向下拉开一点运动服的拉链,露出脖颈,“找个合适的地方野餐,这么多人都挤在山顶吃饭不安全。”   李婉平意外周垣的细心,作为一个领导,这份稳妥,真的让她自愧不如。   李婉平一路跟着周垣走到一处平坦,周垣用脚将地上的一些石子驱开,使整个地面变得干净。他继而又走到另一处平坦,重复驱开石子的步骤。   李婉平跟着他一起做,不自觉就想到赵曼曾经跟她说,周垣其实是一个细心又绅士又可靠的男人,虽然他表面上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心很软。   李婉平起初还不认同,但随着跟周垣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越发觉得赵曼说的对。   李婉平不自觉弯了下嘴角,她想到赵曼曾调侃说也不知道以后谁这么好命会嫁给周垣,李婉平就鬼事神差问了句:“周总,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周垣驱石子的脚微顿,一两秒钟的停滞。   李婉平下意识反应过来,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周垣并未追问,他立在朦朦胧胧的晨光里,像画一样美好。   一行人在周垣找的地方一起吃了早餐,早餐结束后,又下山到半山腰的地方玩了别的项目。李婉平最终也没有去坐悬崖秋千,尽管那几个男实习生都说很刺激很好玩,但李婉平最终还是没敢上。   不过李婉平倒是去了鬼屋,她跟周垣一组往里走,一路上被装鬼的工作人员吓得嗷嗷叫,倒是周垣一脸淡定,全程面无表情地在鬼屋里逛了一圈,连最恐怖的女/吊/死/鬼都没有吓到他。   但李婉平真的被这个鬼屋吓到了。   原本进鬼屋也没什么,都知道是假的,出来也就翻篇了。但景区的导游非要科普鬼屋的由来,说什么在民国时期这里的村子有一个女人,在大婚当天被夫家打死了,女人含冤而死,又是新婚燕尔,所以怨气冲天变成了女鬼。后来有一个道士为了镇压她,在她的坟上设了个符阵,随着时间的推移,来这里投资景区的人就在那个设了符阵的坟上建造了一个鬼屋。   导游说的绘声绘色,并称在鬼屋里除了扮鬼的工作人员之外,也许真的有当年那个女鬼的冤魂。   这一科普不要紧,直接把包括李婉平在内的很多年轻小姑娘都吓坏了。   李婉平只要一想到那个含冤而死的女鬼,身上哪哪都跟透着冷风一样。   周垣依旧是意兴阑珊听着导游的话,神情淡漠。   李婉平试探性问他,“周总,你真的不害怕吗?”   周垣凝望着鬼屋的地面,“我只是有些不理解。”   李婉平不明所以。   周垣的眼眸淡漠如水,没有一丝波澜,“那个女人是含冤而死,被夫家打死,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死了还要被道士镇压?”   李婉平张了张嘴,但却说不出理由。   有风拂过周垣的眉目,他迎着风看向别处,“一个带着对女性的偏见,荒唐而又离谱的传说,没有必要相信。”   他话落便转身离开,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李婉平跟在他身旁,周垣从路过的摊位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自己喝,另一瓶拧开瓶盖然后递给了李婉平。   李婉平接过水喝了一口,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塑料瓶身,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周总,我忽然觉得你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周垣喝水的动作一顿。   李婉平将矿泉水瓶举高,迎着阳光透过矿泉水瓶里的水看向远处的风景,“一般人听到那样的故事只会八卦,很少会有人能想到故事中的人所受到的不公。”   周垣含着那口水吞咽下,他与李婉平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在山间的小路上,静谧的空气中交缠着一深一浅的呼吸。   李婉平跑到一处石凳上坐下,她才坐下,周垣就将她拉了起来。   李婉平不解。   周垣继而将背包里用来野餐的毯子拿出来铺到石凳上,语气之间耐心又平和,“秋凉,直接坐在石头上会体寒。”   李婉平微微歪头含笑瞧着他,“看吧,我说周总你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   周垣不疾不徐走到一旁坐到另一个石凳上,只不过那个石凳没有铺任何东西,就那么凉凉的坐着。   周垣没有告诉李婉平,他其实并不温柔。他见识过太多的不堪和阴暗,甚至是杀/戮。他早就已经是一个冰冷且麻木的人,充其量,他只是不算太坏罢了。   周垣和李婉平坐的位置是一处林园,这个时节,树木还算郁郁葱葱。李婉平坐在石凳上环顾四周,有很多树木的种类她并不认识。   她问周垣,“周总,这些树你都认识吗?”   周垣抬眸扫了一眼,“这里的树木一共有五种,多为果树,其中桃树居多、李子树和樱桃树其次。除了果树之外,还有少量的樱花树和扶桑。”   李婉平顿时惊讶睁大了眼睛,“周总以前来过这里吗?怎么对这里这么了解?”   周垣漫不经心瞧着远处的石头台阶,在台阶的一侧有一块很厚的石碑,他看着那块石碑道:“以前没来过,但石碑上有简介,刚才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   李婉平更惊讶,“可是……石碑上有那么多字,你看一眼就能都记住吗?”   周垣不可置否,“记东西不需要死记硬背,只要记住重点,就能记住大概内容。”   李婉平有些茫然,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恰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李婉平扫了眼来电显示,是赵曼。   她紧接着按下通话键,随即电话那边便传来了赵曼的声音。   赵曼大抵是用吼的,第一个音阶发出来的时候,李婉平就下意识把手机移离了耳朵。   赵曼在电话里嚷嚷着,“你去哪了?都找不到你。”   李婉平左右环视了一圈,半天也没形容出自己现在的位置。   赵曼并不介意李婉平到底在哪,只又在电话那边说道:“我们准备去DIY蛋糕店,你过来吗?”   正值中午,李婉平刚好也饿了,连忙回道:“去去去!你们在鬼屋那里等着我!”   赵曼那边的环境很嘈杂,她说了句什么李婉平没有听清,只听见第二句话是:“我们都快到蛋糕店门口了,你直接过来吧!”   赵曼话落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李婉平望着已经变成忙音的手机默了两秒钟,她脑海里下意识搜索了下蛋糕店的位置,却全无印象。   周垣看出她的茫然,不疾不徐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地图,他一边将地图展开,一边毫无波澜地问:“DIY蛋糕房是吗?”   李婉平看见那张地图的瞬间顿时眼前一亮,她连忙倾身凑过去,喜上眉梢,“周总,你怎么会有地图?”   周垣的目光一直扫着地图,言简意赅,“出来旅游,地图难道不是必备品吗?”   李婉平默了默,她下意识抬头,刚好在地图上找到蛋糕店位置的周垣也看向了她,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交的瞬间,气氛一时多了几分暧昧。   太近了,这样的距离不危险,但却足够令人心思浮动。   李婉平略微怔住的面颊仓促一闪,周垣泰然自若将地图收好,然后起身。   冗杂的纹路深处,数百级的台阶之上,是青石板铺满寥落的秋风落叶,周垣站在落叶中央,语气淡淡的,“走吧。”   李婉平点了点头,然后在他的身后跟上。   两个人一路按照地图的指示抵达DIY蛋糕店,赵曼和一些同事已经在那里开始制作饼干。   李婉平原本也想要做曲奇饼,但今天做曲奇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店里的工具不够用,李婉平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一款网红产品,Dalgona Coffee,焦糖泡沫咖啡。   周垣本心是不想参与的,但李婉平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只好被迫参与进来。   蛋糕店的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打从周垣进店的那一分钟起,女老板的目光就没从周垣身上移开过。   她主动拿了食材和工具给周垣和李婉平,还亲自拿了说明书做指导。   周垣意兴阑珊听着,直到老板说这个咖啡打发需要用手打的时候,周垣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微不可查地变化。   李婉平显然没意识到用手打发咖啡是个什么概念,还在兴致勃勃地按照比例往碗里添加食材。   周垣掀眼皮扫了眼画报上的图片说明,礼貌问老板,“这个咖啡实际需要用手打多少次?”   老板笑得和气又喜庆,“要想做的效果好,怎么着也得一万次。”   周垣蹙眉,“多少次?”   老板重复了一遍,“一万次差不多了。”   周垣顿了顿,“但这个画报上不是写着400次手摇泡沫咖啡吗?”   老板摆着手,朗声笑着吐槽,“名字是这么个名字,但谁要是真能用手打发400次就成功,我倒贴给他钱。”   周垣就不说话了,转而看向李婉平。   李婉平亦眨巴着眼回视着他,也不说话。   周垣无声叹了口气,“你要做这个?”   李婉平点头。   周垣将袖子卷起一截,露出颀长结实的手臂,“做吧,把碗给我。”   李婉平立刻乖巧将已经放好咖啡粉、糖、水的碗递给了周垣。   她给完之后又看了眼画报,“那我需要做什么?”   周垣冷冷清清的眉眼染着几分无奈,语气之间毫无起伏,“等着。”   李婉平的确只需要等着了,这款焦糖泡沫咖啡的主要步骤就是咖啡液打发,剩下的什么牛奶、冰块都是现成的,压根儿就不需要做。   李婉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活儿好像都被周垣给做了,她刚想伸手去帮周垣,又发现打发咖啡这种事好像只能一个人来。   一直站在旁边没离开过的老板有些感慨,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就压着李婉平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姑娘,你选男朋友的眼光挺不错的。”   李婉平闻言愣了下,她刚想解释,老板又八卦地道:“上一对做这款焦糖泡沫咖啡的情侣可是吵着架走的,那个男的不想费劲儿打咖啡,女孩子只能自己来,结果打了一两百次的时候,因为手臂太酸太累给气哭了。”   老板话落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婉平的肩膀,不等李婉平说什么,便径直走向了别的客人。   李婉平杵在原地静止良久,她轻轻抬眸看向周垣,后者微微蹙着眉,慢条斯理地用搅拌棒打发着咖啡。   其实,一万次是有点夸张,但四百次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周垣这一番操作下来,少说也有三四千次。   周垣大抵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冤/种的事儿,他是真的搞不懂,现在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明明可以用机器操作,却非要打着手工的名义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做了。尽管等他做完之后,半截手臂都酸麻得有些发颤。   周垣一边将打发好的咖啡液盛到容器里,一边让李婉平准备牛奶和冰块,他的嗓音清冽又低醇,与这蛋糕店里的嘈杂格格不入。   李婉平连忙将牛奶倒进杯子里,准备夹冰块的时候又被周垣制止。   周垣蹙眉瞧了眼冰桶,“别放了,太凉了。”   李婉平又连忙将夹子放回托盘,她直接把打发好的咖啡倒进了牛奶杯,倒完之后才发现透明的玻璃杯在咖啡霜那里显现出了一行白色的艺术字:「又苦又甜,像极了爱情。」   李婉平顿时怔住,几秒钟的时间,她抬眸偷偷看了眼周垣。   但周垣并没有注意到她,大抵手臂实在是太酸太累,周垣全程都在揉捏着手臂。   李婉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焦糖泡沫咖啡拍了张照片,然后她将这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文案没有写任何字,只是打了一个心形的图案。   做完焦糖泡沫咖啡之后,李婉平又尝试着做了两个甜甜圈,但这次周垣没有帮忙,李婉平自己一个人就搞定了。   一行人在蛋糕店里忙活的时候,另一拨在河边钓鱼的员工已经架上了烤炉准备野餐。赵曼接到电话问大家吃不吃烤鱼,意见达成一致之后,蛋糕店的一行人又转而出发去了河边。   下午的活动项目就只剩了滑雪场,这是个消耗体力的项目,等一行人从滑雪场回到民宿的时候,基本上都已经累的不行了。   周垣应该是唯一一个保存体力的人,因为滑雪这个项目他压根儿就没有参加。他全程站在场外的栏杆处,挺拔削瘦的身姿,再配上白玉一般的皮囊,冷冷清清,却异常引人瞩目。   他该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男子。   悄无声息,却又张扬到极致。   入夜下了一场雨,不大,但很连绵。李婉平躺在床上将白天拍的照片一一上传到朋友圈,不经意间翻到那张焦糖泡沫咖啡的朋友圈时,她的手指顿了一下。   这张照片的点赞人数很多,评论也很多,但没有一个是来自周垣。   李婉平微微有些失望,这是她和周垣第一次一起DIY的甜品,结果却只有她一个人在意了。   恰时门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谈笑声,李婉平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户旁向外看去,是房东的阿姨打着伞正站在周垣的门口。   阿姨的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两个小罐子,阿姨一边将塑料袋递给周垣,一边笑着道:“小伙子,你可别嫌弃,这是俺们这里的特产酱菜,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吃起来老香了,在城里有钱都买不到。”   周垣礼貌道谢,然后双手将那个透明塑料袋接了过去。   阿姨打量着周垣忍不住夸,“小伙子,你长得可真俊啊!像你这样的小伙子,追你的姑娘得排着队吧!”   周垣还是礼貌道谢,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丁点起伏。   阿姨还在絮絮叨叨,从酱菜到景区的景点再到家长里短,尽管外面下着雨,还是硬拉着周垣站在门口絮絮叨叨了半个多小时。   周垣全程礼貌听着,在长辈面前,他没有那种压迫感和凌厉感,反而多了一种无可奈何地乖巧。   李婉平就站在屋里的窗户旁看着这一幕微微弯了下嘴角,但她嘴角的弧度还没完全扬起来,视线不经意间与对面的周垣相交,她立刻像一个调皮淘气的孩子,身子一侧,躲到了窗户旁的墙后面。   她继而捂着嘴笑出声来,恰时门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婉平又探头探脑从窗户里看了眼,是房东阿姨撑着伞离开了。   在李婉平的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周垣,李婉平还在想周垣是不是回房间了,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李婉平挨着门口很近,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她转而走到门口将门打开,迎面就看到了没撑伞,只拎着透明塑料袋站在门外的周垣。   他不疾不徐抬高手里拎着的透明塑料袋,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要一起吃吗?”   李婉平将脸蛋凑过去去瞧塑料袋里的小罐子,“地方特产?”   周垣一本正经地道:“不清楚,但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先让我进去?”   李婉平这才发觉周垣的后背还淋在雨里。   这里的房子屋檐薄,一个成年男人站在屋檐下,只能堪堪挡住一半的身躯。   李婉平连忙侧身让出一条路,周垣进屋的时候,李婉平瞥见他的运动鞋,鞋尖一抹泥土,淡淡地擦着边。   周垣进屋后将装着两个罐子的透明塑料袋放到桌子上,然后问李婉平,“家里有馒头吗?房东说这个酱夹馒头最好吃。”   李婉平抱着装馒头的篓子探过去一点儿,“晚餐剩下几个,不过这个时间再吃东西会不会发胖?”   周垣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表,“你不是一向有吃夜宵的习惯?”   李婉平用手指摸了摸鼻尖,“以前是有这个习惯,但我最近正好减肥……”   周垣眼中的神色微动,从头到脚扫了李婉平一眼。   李婉平微窘,故意抬高了些声调嚷嚷着,“啊不都是说女生的体重不能过百嘛……”   周垣无波无澜,“健康就可以了。”   李婉平心里微暖,凑近了些坐到周垣身边,“那依周总看,我的身材属于健康的范围之内吗?”   周垣已经将一个罐子的盖子拧开,并未再看李婉平,只轻描淡写了一句,“还行。”   李婉平默了一秒。   周垣用筷子尝了一丁点那个酱菜,入口几秒钟的时间,他忽然呛得咳嗽起来。   李婉平惊讶看着他,“是辣的?”   周垣用手背垫在唇上,剧烈地咳着,他的皮肤白,透着不自然的绯红,“很辣,晚上别吃了,伤胃。”   他说着就要将盖子盖上,李婉平抢先一步用筷子去沾了点酱汁品尝,结果也被辣的咳嗽起来。   周垣连忙帮李婉平倒了杯水解辣,李婉平一边喝水一边吐槽:“这里的辣椒不要钱啊!怎么放这么多……”   周垣也喝了口水,但动作慢条斯理。   李婉平咬着杯沿,唇角不经意间蹭到的一粒辣椒籽,宛如一粒朱砂。   周垣注意到那粒辣椒籽,下意识伸手去擦。但李婉平不知道她的嘴角有异物,周垣这么忽然伸手过来,她本能地有些愣怔住。   周垣察觉到李婉平这一细微地变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妥,他伸出去的手滞在半空中,又生生收了回去。   他不紧不慢移开关注,淡淡地描了两个字,“嘴角。”   李婉平这才下意识用手背去抹,目光所及,白玉般地手背上多了一粒殷红地辣椒籽。   李婉平故意装糊涂,“你刚才是想帮我擦掉吗?”   周垣没搭腔。   李婉平嘴善如流,“我还以为……”   她张嘴说了半句话就停住,周垣抬眸瞧向她,但等了许久,都没等来李婉平的下半句话。   周垣面不改色:“以为什么?”   李婉平抿了下唇,“不想告诉你。”   周垣漆黑的瞳仁明亮灼灼,他思索了一会儿,嘴角若隐若现扬起一个微不可查地弧度,不明显,却撩。   他继而起身,向门口走去,“很晚了,早点休息。”   李婉平也起身,她跟了两步走到门口,外面的雨还在下,依然不大,但很连绵。   李婉平伸手试了试雨,问周垣,“需要伞吗?”   周垣已经走出门口步入雨中,灰蒙蒙的天空将静谧的土屋平房笼罩在一片长夜的烟雨中,橘黄色的灯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周垣迈步在雨雾里走向对面,雨丝静悄悄的洒落在他的身上,丝毫不狼狈,反而越发透着一种故事感的沉寂。   李婉平站在门口目送着周垣回到对面,然后才关门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沿着周垣刚才坐过的板凳坐下,望着桌子上的那两瓶酱菜,李婉平伸出手指轻轻弹在玻璃罐子上,很轻很轻,有一下没一下的。 第23章   连绵的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也没有停。   原本计划里是打算今天去玩漂流,但这样的天气,计划肯定是泡汤了。   员工们都有些不太甘心, 但鬼哭狼嚎了一阵子也就只能认了。大家分别各自组队窝在民宿的院子里,撑了把那种小卖部的大太阳伞, 四个人一组坐在伞下,边赏雨边打麻将。   李婉平和周垣都没参加, 李婉平是不会玩, 周垣是不想玩。   有八卦的员工嚼着舌根问赵曼, “咱董事长和总经理怎么总是单独行动?”   赵曼一脸高深莫测地给他们乱科普, 正说到扑朔迷离之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音, 低沉且阴霾。   “请问。”   赵曼正专注科普八卦一百年, 突如其来的一声差点把她吓掉了魂儿,她下意识扭头去看, 就看到了一袭黑色的风衣,再往上,一张英俊却充满戾气的脸衬在黑色的雨伞下, 让人下意识感到了害怕和压迫。   赵曼顿时就结巴了, “您……您是……”   男人居高临下睨着赵曼,“刚才你说,你们董事长和总经理住在前面的民宿是吗?”   赵曼机械点头,说是。   男人继而转身, 撑着伞向民宿的方向走去。   赵曼怔愣在原地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 赵曼才慌慌张张问其他人,“这……什么人?”   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员工连忙摆手, 压低了声音:“看着不好惹,别说了。”   其余另外两个员工也跟着点了点头。   赵曼也就不再说话了。   男人一路顺着泥泞小道走到尽头,在右手边的位置有一家民宿,大门没关,从他站的角度看进去,正好就看到了周垣和李婉平坐在屋檐下,他们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中间是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搁置了一壶茶炉,烹煮的茶散出浓香。周垣坐在左边,慵懒靠着墙,翻看着一本书,李婉平坐在右边,双手捧着手机,像是在打游戏。   淅沥的雨声之外村庄万籁俱寂,是看书的周垣先察觉了脚步声,他抬眸的一瞬间,脸色微变。   男人迈步走进去,黑色的雨伞遮了他五分之一桀骜的脸,一双眼睛沉不见底,他开口声音很低,沉且闷,“阿垣,好久不见。”   听到说话声音的李婉平也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睛,她抬头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吓了一跳。   太阴霾了,像是蛰伏地毒蛇,很危险。   男人的眼睛放肆定格在李婉平的皮囊,是猖獗的,不可忤逆的,具有侵略性的目光。   周垣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起身,不偏不倚挡住了男人的视线,“周老板。”   男人微微眯眼,语气染了几分耐人寻味,“阿垣,你我兄弟,这声周老板是否太过生疏?”   他话落继而向前走了几步,这个位置,他能重新看清楚李婉平的样貌,不惊艳,且稚气未脱。   男人薄唇噙笑,“李董,我是周垣的大哥,周舜臣。”   李婉平连忙从板凳上站起来,眼睛不敢直视周舜臣,怯生生的,“您好,我叫李婉平。”   周舜臣漫不经心嗯,他微微闭眼闻了闻空气中的茶香,嘴角微勾,“碧螺春吗?”   李婉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请周舜臣坐,“您喝的惯吗?这是房东阿姨给的。”   周舜臣继而收了伞走到屋檐下,他垂眸看了眼李婉平的板凳,就那么直接坐下,“我平时喜欢喝金骏眉,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似乎也不错。”   李婉平就要帮他倒茶,但她的手才伸出去就被周垣拦住了。   李婉平不解抬眸看向周垣,但周垣并未回视她,只是淡淡地道:“你回房间打游戏去。”   李婉平愣了下。   周垣的眼眸微沉。   李婉平只好对着周舜臣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拿着手机回房间了。   周舜臣一直注视着李婉平返回房间,直到房门关闭,他才不疾不徐将目光重新转移到周垣的身上,“这就是你拿不下李氏集团的理由吗?”   周垣置若罔闻坐在他对面饮了口茶,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舜臣若无其事点了支烟,火苗映衬着他的眉目扑朔迷离,阴霾中藏着狡诈,“景区不错,但管理不行,我想帮他们建设一下。”   周垣饮茶的姿势一顿,“又想搞强拆强建那套?”   周舜臣薄笑叼着烟卷,袅袅弥散的烟雾遮掩了他凌厉的眼睛,看不清他的情绪,“老百姓不懂事才会那么波折,如若都能懂事些,也能少些麻烦。”   周垣不语。   周舜臣拇指剐着茶杯的边缘,“我听说,你被盛和集团的蒋柏政截了银/行/贷/款。”   周垣面不改色地回,“已经在解决了。”   周舜臣轻嗤,“是吗?但我怎么听说,主题公园的影视城还没谈下来?”   周垣云淡风轻,“两码事。”   周舜臣整个人微微后仰陷入屋檐打下的阴影里,“年底要从李氏集团离职吗?”   周垣沉默不语。   周舜臣一针见血,“看来你是真的不打算拿下李氏集团。”   他微眯眼分辨不出喜怒,音色很凉,“我们周家的男人还有如此善良的一面吗?”   周垣抬眸将目光定格在周舜臣的身上。   尘封的记忆忽然像潮水汹涌,从深处翻滚而出,那些血腥、肮脏的画面,一帧帧闪过,然后消失不见。   周垣的眼眸染了几分阴霾。   周舜臣直接把话挑明,“说起来是去年了,蒋柏政跟我合作了一个项目,所以,他作为投资方之一,在项目完工之前,不能有任何差错。”   周垣冷道:“这是蒋柏政拉你当外援了吗?”   周舜臣不可置否,眉间是运筹帷幄的邪气,“阿垣,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抓着人家集团副总的把柄不放的确有点过分了。这样,你给我个面子,这件事大家各退一步,我会疏通关系让华知科技继续为你做担保,你也别把盛和集团逼得太紧。”   周垣没接话。   周舜臣端起茶杯递到鼻下嗅了嗅,大抵乡野的茶水入不了他的眼,他没有喝,直接将茶水泼掉。   “周文涛的事,我领你个情,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就尽管提。”   他话落便起身撑了伞,雨帘敲击着伞檐,有雨水飞溅在他的袖绾。他皮鞋踩进泥泞土地,才一步,便顿住,是周垣喊住了他。   周舜臣没有回头,只是驻足在原地。   周垣攥着拳,“别动李婉平,算你还我的人情。”   周舜臣停滞数秒,笑得高深莫测,“是李婉平,还是李氏集团?”   周垣皱眉,“景和实业那么大规模,还差李氏集团这点钱吗?”   周舜臣没有回答,直接迈步离开。   周舜臣走后,周垣立刻给梁志泽发了条信息,「停止对盛和集团的跟进。」   信息发出去仅过了半分钟梁志泽就回复过来,「什么意思?」   周垣言简意赅,「周舜臣插手了。」   梁志泽继而又回复道:「就算周舜臣插手又能怎样?周舜臣的大本营在A市,他还能把手伸到E市来?」   周垣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眸卷着一丝细碎的暗流,修长的手指敲过手机屏幕,打了一行字,「李婉平会有危险。」   这回梁志泽迟迟没有回复。   周垣也没再继续发信息。   这时李婉平从屋里打开门,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望着周垣,“你哥哥走了吗?”   周垣淡淡嗯。   李婉平便从屋里走出来,“你跟你哥哥长的一点也不像,你们是一个随爸爸,一个随妈妈吗?”   周垣的眼底有些晦暗不明,“我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李婉平顿时惊讶睁大了眼睛。   她不知内情,还以为是什么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大剧。   周垣淡漠扫她一眼,“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样。”   李婉平微窘,“我什么也没想……”   周垣无意与李婉平计较,他端起茶具走到水池旁清洗,李婉平就跟在他的身旁。   乡下的水池不同于城市,这里的水都是井水,夏天还好,入秋之后就冰冷刺骨。周垣主动承包了所有洗碗、洗盆、洗筷子的工作,因为他知道女生都怕凉,所以打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没让李婉平帮忙洗过任何东西。   薄而窄的屋檐斜风漏雨,周垣的声音很轻,半分淹没在风雨中,“别站在风口,不冷吗?”   李婉平闻言侧了侧身,避开了风口,“真可惜今天下雨不能出去玩,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晴天,如果明天不能晴天,我们只玩了一天就要回去了。”   周垣清洗着茶具,陶瓷碰触的脆响在淅淅沥沥地雨声中显得莫名合拍,“工作的时候倒是没见你这么上过心。”   李婉平抿了下唇,又上前一步凑到周垣的身旁,“对不起,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工作的。”   周垣微顿,他本意不是想要批评她。而且平心而论,李婉平已经进步很大了。   周垣清洗着手里的茶具,但实在没心情解释。   他扭头扫了李婉平一眼,“都说了不要站在风口。”   李婉平闻言连忙又往后退了几步,躲在周垣的身后,让周垣的身体帮她将冷风全部挡住。   周垣继而将洗好的茶具摆放整齐,然后端着往回走,李婉平又连忙跟上,像个小尾巴一样。   “周总,如果明天不下雨,我们就去采摘园吧?”   周垣没搭话,只继续端着茶具往前走。   李婉平又道:“周总喜欢什么水果?”   周垣已经走远了些,声音有些淡,“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李婉平连忙又紧走几步拉近她与周垣的距离,“那就去苹果园,我喜欢苹果。”   她顿了顿,又道:“周总你会帮我一起摘吗?”   周垣已经走到门口,将茶具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不会。”   李婉平张了张嘴,刚要说下一句,紧接着反应过来周垣说的是不会,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变成了疑问句,“为什么?”   周垣不咸不淡的回,“摘苹果还需要人帮忙?又不是去进货。”   李婉平默了片刻,“周总,你这样聊天会把天聊死的。”   周垣扭头看向李婉平,刚好有一滴透明的雨落在周垣的睫毛,他一眨,雨珠消融在他眼眸里。   “摘苹果是吗?”   李婉平故意不理他。   周垣坐到藤椅上,后背后倾倚着椅背,“如果明天不下雨,我们可以一起去种一棵苹果树,这样等几年之后,我们就可以吃到自己种的苹果了。”   李婉平明显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不由自主抬眸看向他。   周垣十指交叠,置于腹部,“这样是不是更有意义?”   李婉平想了想,“那到时候,我们再来一起摘这棵树的苹果。”   周垣却只将目光移到远处,他没有承诺,但也没有拒绝。   雨一直连绵不绝,第二天也没有停。李婉平搬了小马扎坐在屋檐下眼巴巴等着雨停之后去采摘园里种树,但一直等到下午,都要准备离开景区了,雨也没有停。   李婉平无比惋惜坐上了离开景区的大巴车,但等大巴车开到H市的市里时,雨却不下了。   一行人又坐飞机返回E市,飞机抵达降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一行人都很疲惫,下了飞机便纷纷告别,然后各回各家。   李婉平和周垣一起打了个出租,在回家的路上,李婉平一直闷闷不乐。   原本是一次内容很丰富的团建活动,但因为没有提前关注天气预报,导致三天两夜的旅游最终以玩了一天,看了两天雨而结束。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到最后也没有跟周垣一起种下那棵苹果树。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三天没有上班,公司里堆积的事物都快成了山。李婉平一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就屁股不离凳的从早上一直工作到中午。   中午午休的时候,赵曼丧着个脸敲门走进办公室给李婉平递了一份文件,是关于李氏集团去年投资的一家餐厅,如今各个方面都准备妥了,就是唯独消防不过关,怎么审都不批。   李婉平还不太懂这些,她翻遍了文件也没找到周垣的批示,然后不解抬眸看向赵曼。   赵曼耸了耸肩,告诉李婉平这事儿周垣不管,让李婉平自己看着处理。   李婉平顿时就懵了。   这段时间她只学了项目方面的知识,消防这块还属于小白,这让她怎么看着处理?   赵曼试探性地问李婉平:“你要亲自去问问周总吗?”   李婉平摇头,“我总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如果什么事情都依赖周总,我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赵曼有些担忧,“但……消防的事情太重要了,你要是错了……”   李婉平将资料收好,“别担心,我会加倍仔细的。”   她话落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然后驱车去了一趟餐厅。   正值午休,餐厅的负责人还在办公室里睡午觉。李婉平一来,他连忙穿好工作服跑了出来。   李婉平表明来意。   餐厅负责人连忙应着,然后领着李婉平在餐厅里转了一圈,把各个方面需要注意的消防细节都告诉了李婉平。   但因为李婉平是真的不懂,所以她没有当场跟餐厅负责人说任何意见,只是一个字不漏地都将负责人讲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然后再回公司开始查找相关资料。   李婉平一查就查到了晚上,公司的员工都下班了,整个办公楼就只有李婉平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周垣晚上应酬完回家的时候在停车场没有看到李婉平的车,他微微蹙眉,打开手机编辑了一条短讯发给李婉平,「在哪?」   李婉平正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查阅资料,手机“叮咚”一响,吓了她一跳。   她拿起手机扫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多。她又看了眼信息,发现是周垣发的。   李婉平打开对话框,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在办公室。」   周垣没再回复,出门打了辆车就去了李氏集团。   他今晚陪客户喝了不少酒,到现在头还晕乎乎的。出租车途径跨江大桥,他压下车窗玻璃,有徐徐夜风灌入,让他的头脑瞬间清明了几分。   他又拿出手机给李婉平发了条信息,「吃饭了吗?」   李婉平没有回复,倒也不是她故意不回,只不过刚好有一个资料是视频播放,李婉平带了耳机,没有听到手机的提示音。   周垣握着手机等了半晌,然后直接关闭了对话框的界面。   等周垣抵达李氏集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整栋大楼都黑漆漆的,就只有一个窗户还亮着灯,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显眼。   周垣迈步走进大楼,巡逻的保安看到他愣了下,连忙恭敬尊了声:“周总。”   周垣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继而直接坐电梯抵达五楼。楼道里的指控灯被保安熄灭了,剩余的灯光在穿堂而过的风声中忽明忽暗,显得有些阴森。   周垣记得李婉平一向胆小,这种氛围,她倒是也敢一个人待着。   周垣微不可查叹了口气,他走到门外,越过门上的窗口,就看到李婉平带着耳机坐在电脑前,一边看视频资料,一边认认真真做着笔记。   周垣忽然觉得李婉平比他预期中的还要努力。   周垣敲门迈步走进办公室。   李婉平看到他,连忙摘下了耳机,“周总,你怎么来了?”   周垣直接走到办公桌前,伸手扯过李婉平记的笔记,一目十行,“找出问题了吗?”   李婉平摇头,一脸沮丧。   周垣告诉李婉平,“我们的硬件设施没有任何问题。”   李婉平不解。   周垣无奈,“硬件没有问题,那应该从哪里找思路?”   李婉平想了想,“难不成……”   周垣嗯。   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周垣总不能直接告诉李婉平,你没给人家送礼。   李婉平有些懊恼,“早知道是这方面的问题,我就不眼巴巴跑一趟了。”   周垣却不这么认为,“你不跑一趟,怎么去了解一些专业性的问题?”   李婉平又点头。   周垣继而岔开话题,“吃饭了吗?”   李婉平说没。   周垣走到柜子前打开看了眼,里面只有方便面、咖啡和几个即食卤蛋。周垣伸手拿了两包方便面出来,“给你煮面吧,我也有点饿了。”   李婉平有些惊讶,“都这个点了,周总还没吃饭吗?”   周垣不可置否嗯。   他倒也不是一点没吃,但的确是没吃饱。周垣有个毛病,喝酒不能吃饱,吃饱了就喝不下去。所以,他在饭局上只顾着应酬,饭也没吃两口。   李婉平又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做什么去了?”   周垣随口回,“应酬。”   李婉平说:“那下次我也要一起去。”   周垣嗯,“或者以后,你也可以自己去应酬。”   李婉平微怔。   已经十一月了,距离周垣离开李氏集团又近了许多。   李婉平忽然有些低落。   周垣一边煮方便面一边将李婉平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早晚都会有那么一天,他要离开李婉平。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吃了碗方便面,离开李氏集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多。李婉平开车,周垣坐在副驾驶。   车子一路飞驰抵达小区停车场,李婉平熄了火,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坐在副驾驶的周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他看上去的确很疲惫,在路灯的映衬下,他的眉头微微皱着,长长的眼睫毛在眼周打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李婉平不由自主往前凑近了些,周垣那挺直的鼻梁和唇线让侧脸看上去完美至极,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   李婉平自认不是什么外貌协会,但她不得不承认,周垣长的真好看。不用什么氛围感和修饰,那种好看就是很直白地好看,任何形容词都很多余,就只是那么看一眼,就会从心底里觉得好看,仅用好看这两个字就能完全表达,很直观。   李婉平心血来潮,从包里拿出手机关闭了闪光灯,对着周垣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她原本是想,若有机会,她想跟周垣留一张合照。但后来又觉得,她说不出口,也不好意思说。   但或许……   李婉平不知道自己的情愫是怎样的,但是,她真的很想留一张周垣的照片。尽管周垣说,大家都在E市,见面很容易,但是……   李婉平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李婉平偷偷把照片保存,备注了一个字母,Z。   这时李婉平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想按静音但还是慢了一步。   副驾驶的周垣被吵醒,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李婉平手机上的备注:物业。   是一个维修工。   李婉平家的水管子破了,但李婉平不会修,于是她就先关闭了总阀门,然后找了物业。   他们原本约的时间是下午,但下午物业的维修工有事不在,这才推到晚上打算加个班给李婉平把水管子修了。   但李婉平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不过维修工也没空,在电话里说得明天才能过来维修。   李婉平顿时有些急。   如果今天晚上不能来修的话,她连洗澡水都没有。   但维修工是真没空,他在外地,回不来。   周垣忽然对李婉平道:“不用让他来了,我帮你修。”   李婉平一愣。   周垣并未回视李婉平,“维修这种活儿,只要不是难度很大,男人基本上都会。”   周垣的确会修,从前他就修过好几次,而且还修的不错。   李婉平就带着周垣一起回了家,进门先拿了工具,又快步去卫生间给周垣收拾出了一块空地。   周垣挽起袖子先检查了一下水管,问题不大,只是出现了轻微爆裂,导致水顺着裂缝流出。这种情况只要使用水管修补胶布缠住裂缝,或者使用环氧树脂粘剂对裂缝进行修补就可以了。   周垣继而拿了工具,三下五除二就直接把裂缝补好,然后他伸手拧总阀门的时候,却一拧没拧动。   周垣微怔,又略微用了些力,却依旧没有拧动。   周垣仔细端详着总阀门问李婉平,“这阀门你是怎么关的?”   李婉平瞄了一眼,实话实说,“阀门太紧,我力气小关不上,就直接拿扳手把阀门给拧上了。”   周垣默了一秒,“你知道这东西拧得太紧,再拧开会滑丝吗?”   李婉平摇头,一脸人畜无害。   周垣无声叹了口气。   他继而起身,将手套摘下来扔到地上,向卫生间门外走去,“我下楼去买个阀门,你打电话给物业,让他们把我们这层的总水表停了。”   李婉平心虚问:“这么麻烦吗?”   周垣面无表情反问:“你觉得呢?”   李婉平就不说话了,然后悻悻地缩了缩头。   周垣直接出门下楼,刚走到楼下,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周垣扫了眼来电显示,是梁志泽。他继而按下通话键,“喂?”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嘈杂,DJ的音乐夹杂着男人女人的欢呼,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夜店。   周垣微微皱了下眉。   梁志泽大约是喝了酒,声音有些飘,“忙什么呢你,八百年没见了。”   周垣言简意赅吐了三个字,“修水管。”   梁志泽在电话那头一顿,秒回了句:“啥?”   周垣重复:“修水管。”   这次梁志泽算是听清楚了,“怎么着,生意场混不下去打算改行干维修工了?”   周垣没空跟他闲扯,“什么事?没事挂了。”   梁志泽连忙将喊住他,“别别别,我有事,我有正事儿。”   周垣换了只手握手机,依旧言简意赅,“说。”   梁志泽在电话那头道:“上次你让我查的事儿我已经查了,周舜臣的确是盯上了李氏集团,不过周舜臣并不打算现在动手。你年底不是要从李氏集团离职吗?周舜臣打算等你离职之后再办。”   周垣听着没吭声,只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几分。   梁志泽继而道:“周舜臣这算是给你面子了,你在李氏集团他不动,你走了之后他再动,你也说不出别的来。”   周垣问梁志泽,“这事儿蒋柏政参与了吗?”   梁志泽说没有,“周舜臣是谁啊?他想吃肉,别人连汤都不能喝,他能让蒋柏政掺和进来?”   周垣便没再说话。   梁志泽在电话那头试探性地问道:“这事儿……你打算管吗?”   周垣不知道。   梁志泽笑,“我说什么来着?李氏集团就是块现成的肥肉。李婉平扛不住,早晚都得给别人。你不要蒋柏政也得要,蒋柏政不要周舜臣也得要,总之,它就是容易招狼。”   周垣没再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继而向超市走去,买完阀门,又径直返回。   李婉平已经通知物业把顶楼的总水表关闭,也幸亏顶楼就她和周垣两户,要是再多几户,这个时间把人家家里的水停了,估计得闹意见。   周垣买着阀门回去之后就开始更换,换阀门不算是个大工程,但也不算简单。等周垣将阀门换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李婉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对周垣连连称赞。   周垣顺手把换下来的旧阀门放进李婉平手里,“拿去玩吧。”   李婉平抿了下唇。   周垣抽了张纸巾擦手,就要离开。   李婉平将周垣送到门口,周垣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顿足,“李婉平。”   他唤了她的名字。   李婉平应着。   周垣半分权衡,却没再吭声。   李婉平好奇问:“怎么了?”   周垣说没什么。   的确也没什么,很多事情,告诉了李婉平又能怎样,让李婉平小心提防周舜臣等于让一个幼儿园的小孩提防一个成年的坏人,没有任何用处。 第24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周垣要离职的消息在公司里悄悄传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周垣提交了辞职报告,整个人力资源部都知道了, 自然全公司也都知道了。   不过周垣要走,李氏集团的高层就开始人心不稳。   首先, 李婉平的能力摆在那里,虽然已经进步很多, 但总体来说还差的太远, 所以, 李婉平不能服众, 人家那些高层也会考虑跟着李婉平混到底有没有前途。   其次,周垣这次离职是准备自己开公司, 正所谓, 开国功臣优人一等,那些高层都信服周垣的实力, 自然也愿意跟着周垣一起走。换句话说,如果能跟周垣一起创建新公司,那前途可比在李氏集团要好的多。   赵曼也听到了小道消息, 说目前有六位李氏集团的高层想要跟着周垣一起走, 不过周垣那边还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明确拒绝。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说句实在的,周垣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个人,李氏集团离了周垣也能活, 但如果李氏集团一下子损失那么多高层, 那么, 李氏集团很可能就塌了。   其实,不止是李氏集团, 任何一个公司都损失不起这么多人才。更何况,李婉平目前还是个顶不起来的领导。   她心里有些不安,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这个社会,求职与聘用是双向选择,你可以选择人家,人家也可以选择你。同样的,你有权利拒绝人家,人家也有权利拒绝你。这些李氏集团的高层如果真的铁了心要一起离职,那李婉平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婉平坐在办公室里看了一上午资料,但一点也没看进去。   说不慌都是假的,李婉平就是再笨,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周垣也未必真的会带走李氏集团那么多高层,但是,人心这种东西,一旦起了浮动,再想让它安安分分地工作,真的就很难了。   李婉平沉浸在自己的忧虑中,连周垣敲门进办公室也未发觉。直到周垣走到办公桌前,用手指敲了桌面,李婉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个人。   李婉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起身,但起身的速度太快,膝盖碰到了桌子底,力道晃动了桌面上的咖啡杯,杯子受力一歪,咖啡顿时洒了一地。   周垣微微蹙眉。   李婉平连说话都结巴了,“周周周……周总……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周垣无波无澜扫她一眼,言简意赅,“刚进来。”   李婉平悻悻哦了声。   周垣继而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她,“手抄一份给我,我下午两点要用。”   李婉平闻言愣了下,然后低头看了眼那足足有十几页纸的文件,“我……手抄一份?”   周垣不可置否,“有问题?”   李婉平欲言又止。   周垣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开始吧,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时间紧迫。”   周垣话落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李婉平杵在原地默了片刻,继而将文件摊开,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叠A4纸出来。   她已经很久不做这样的事了,记得上一次摘抄,还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   李婉平粗略浏览了一遍文件,是一项文化馆的合作项目,这里面涉及到几项版权投资,是由李氏集团全权负责。   李婉平拿起钢笔就开始在A4纸上奋笔疾书,就只是抄,心无旁事,速度倒也不慢。   她抄完之后就直接抱着文件送去了周垣的办公室,时间也还早,一点多一些,还不到一点半。   周垣接过文件不紧不慢地翻了两页,他的右手指间夹了一根香烟,烟雾缭绕交织着正午阳光的光影,显出一种不经意地慵懒。   周垣看着文件问李婉平,“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李婉平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问了句:“啊?”   周垣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李婉平顿时就不说话了。   她只是抄,压根儿没看内容。   其实也不是故意不看,只是她心里装着高层人心不稳的事儿,实在也没心情看。   周垣继而将文件合上,“你觉得我是缺打印机吗?”   李婉平怔了下。   周垣吸了口烟,烟雾使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越发深不可测,“你认识中利信息科技的老总王志元吗?”   李婉平点头,其实也算不上认识,只是有所耳闻。   周垣又问:“你觉得,你跟王志元的能力相比,如何?”   李婉平实话实说,“不能比,我不如他。”   这倒是事实,王志元今年五十多了,不管是从商业经验还是阅历还是能力,李婉平都不能比。   周垣夹烟的手搭在办公桌边缘,语气淡淡的,“就在昨天,王志元因为没看仔细一份文件就签了字,被人索赔了二百多万。这个数字虽然不多,但这件事情却值得人警醒。所以李婉平,以后你看文件的时候,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哪里看不明白,要记下来,然后去询问相关的专业人士。不要只问一个人,要多问几个,然后再逐一对比意见。”   他话落身体前倾,一手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一手将文件扔还给李婉平,“看文件是一件很枯燥无味的事,正因为它枯燥,所以才容易让人失去耐心。以后你看不下去的时候,就写下来,书写往往会比阅读更能让人安静下来。”   李婉平心里没来由一暖,点了点头。   周垣的身体靠回椅背,话锋一转,“我不会带走任何一名李氏集团的高层。”   李婉平顿时像戳中了心事,局促起来。   周垣注意到这一细节,抬眸看向她,“我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你不必胡思乱想。”   李婉平点头。   周垣继而示意门的方向,“去忙,记得晚上空出时间,有应酬。”   李婉平应着,“那……我先去工作了。”   周垣嗯。   当天晚上,周垣便亲自开车带着李婉平抵达E市的文化馆。那是一处僻静清幽的地方,它避开了热闹繁华的市中心,临着郊区而建,像极了一副世外桃源。   李婉平下车就愣住了,在她看来,周垣所谓的应酬应该是饭局酒局,绝不应该是在一个文化馆这样的地方。   亏着她还特意换了一身适合应酬的套装裙外加高跟鞋,早知道是来文化馆,衣服先按下不表,她直接穿运动鞋了。   李婉平伸手指了指文化馆的大楼问周垣,“你说的应酬是在这里?”   夜风拂起李婉平的长发,发丝落在周垣的风衣,他用手指虚虚实实拂开,“不然?你以为是带你出去吃饭吗?”   李婉平噎了下,“但……但来这里的话,白天也可以来吧?”   周垣不咸不淡嗯,“是可以来,但白天我没空。”   李婉平:“……”   周垣继而迈步向文化馆大楼的方向走去,李婉平跟在他身边。   文化馆的大理石台上焚着一炷檀香,鼎炉里燃尽的香灰却是寺庙里的素香,这些香都有安神养心的作用,让人闻到就会变得心情平缓。   李婉平微不可查换了口气,率先迈步向台阶上走去,但周垣并未动。李婉平也不理他,就那么自顾自往台阶上走。   文化馆的台阶很高,是那种叠叠层层的台阶,人站在下面看不到顶上,目测也有六七米高。   李婉平一路走上去,走到门口就傻眼了。文化馆的大门被两把铁链子锁锁着,透过玻璃门看进去,里面黑不隆咚一片,压根儿没有人烟。   李婉平愣了一秒,又急匆匆转身下楼。   周垣还站在原地,橘黄色的路灯与棕   褐色的墙壁阴影横纵交汇,他站在其中,神态悠闲自若。   李婉平指着高处的文化馆大门对周垣说:“上面没开门。”   周垣半点也不惊讶,“我知道。”   李婉平没说完的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周垣慢条斯理迈开步子往文化馆右侧的小路走,“馆长给我们留了侧门,在那边。”   李婉平顿时有点懵,“留……留了侧门?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让我一个人爬上去?”   周垣不咸不淡的,“你不声不响就往上面走,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做什么?”   李婉平知道周垣就是在耍她,当即耍脾气不走了。   周垣走了两步发现李婉平没有跟上,他脚步一顿,回眸。   路灯下,李婉平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   周垣莫名觉得好笑,他的语调不高不低,却看似非常认真,“李董,你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建文化馆吗?”   李婉平没好气地问:“为什么?”   周垣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早前在战乱的时候,这里死了很多人,因为那些人都是枉死,怨气重,所以才建了这座文化馆来压着。”   李婉平才不信,“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周垣的眼睛噙着一抹浅笑,“李董,你没听说过这座文化馆建了整整十年才建成吗?”   李婉平的后脊梁骨顿时有些发毛,她好像是听说过有这么回事。   周垣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讲鬼故事,“这座文化馆建了十年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地里的野草疯长,有一米多高。今天割了,明天又是一米多高,根本没办法动工。后来,负责这里的工程方请了大师镇压,耗时多年,才勉强把那些代表冤魂的野草清除。”   他说着,目光扫过文化馆周围的绿植,最后定格在李婉平身旁的一棵大树上,“李董,你不觉得你旁边的那棵树长的很像一个人的形状吗?”   李婉平顿时就吓炸了毛,她根本就没敢扭头去看那棵树长什么样,几乎是本能反应全力冲刺向周垣跑了过去。   周垣起初还克制着笑,但李婉平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要激烈的多,李婉平跑过来,直接一头撞在了周垣的怀里,这份始料未及的撞击力迫使周垣后退着,脚跟绊到了绿植边缘的台阶,周垣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带着李婉平一起跌倒了草丛里。   夜晚本来就安静,他们两个人齐齐摔倒的闷响成了夜晚之中唯一的声音。   太近了,李婉平的脸几乎贴在周垣的胸口,能聆听到他心脏的跳动。   李婉平的脸一红。   周垣显然比李婉平镇定的多,“打算在这里躺多久?”   李婉平的脸原本就红,听周垣这么一说,她的脸简直能滴出血来。   她飞快从周垣的身上爬起来,小声责备,“谁让你吓我……”   周垣也起身,他有心顾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吓着你了?”   李婉平顿时有些气急败坏:“难道周总觉得没吓到我吗?”   周垣语气平常,说不。   李婉平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周垣亦回视,他们的视线隔空碰撞,一秒便移开。   周垣的目光继而落在小路前方的暖橘色路灯上,小路延伸着此起彼伏的暖橘色灯光,无数斑斓璀璨淹没在周垣的眼眸里,李婉平跟在周垣的身后,他走一步,她走一步。   在小路的尽头就是文化馆的侧门,张馆长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他看到周垣主动伸手握了握,然后又对李婉平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再敲定一下合作项目的版权,主要是张馆长说,周垣和李婉平听着。但内容不算多,半个来小时就全部说完了。   在文化馆的这一侧有一个图书室,很大很高,从一进门就吸引了李婉平的注意。周垣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就带李婉平一起进去看了看。   李婉平很喜欢书,从小就喜欢。记得那会儿她才上小学,就曾用自己的零花钱办了张图书卡,然后去图书馆里借阅书籍。   不过,她看的都不是什么教材,而是一些杂书,有的甚至是漫画。在那个年代,小孩子这样是很叛逆的行为,但好在李婉平的父亲也顾不上她,反倒让李婉平学了不少课外知识。   李婉平信步走进图书室,她走在前面,周垣跟在后面。   第一排的书架上尽是外文原版书籍,李婉平伸手拿了一本,是黑色的封面,上面写着《The Godfather》。   周垣在李婉平一旁饶有趣味扫了眼书的封面,挑了下眉,“你还看《教父》?”   李婉平点头,不可置否,“在国外上大学的时候看过。”   周垣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睨着那本书,“读出什么道理了吗?”   李婉平用手指摹着书本的边缘,摇了摇头,“没有,这本书我一直没有看懂,但我对桑尼柯里昂的印象很深刻。”   周垣微微蹙眉,“桑尼柯里昂?”   李婉平点头,“也许他很鲁莽又没有头脑,但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周垣半分轻嗤,“所以,他最终被人在街头乱/枪打死了。”   李婉平低头顾了一眼手里的书,“但是,他是死在了去替妹妹讨回公道的路上。”   李婉平说着顿了顿,又将书放回了书架上,“周总在这本书里读出了什么道理?”   周垣默了半晌,“我也没有读懂。”   李婉平诧异看向他。   周垣却没再说话。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看到的点自然也就不一样。男人看到的是利益和算计,而女人看到的是情感,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讨论。   周垣继而扫视了第二排书架,然后目光定格在一处,他伸手将一本粉红色封面的书拿了下来,扫了一眼书名,“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看这种。”   李婉平扭头去看,粉红色的封面上是可爱的乳白色艺术字,《恋爱的一百种方法》。   李婉平顿时默了默,嘴硬扯谎,“我从来不看这么肤浅的书。”   周垣不咸不淡嗯了声,“那我上次在你家沙发上看到的不是这本吗?”   李婉平一时语塞。   周垣又继而道:“好像还有什么娇妻在逃多少次来着……”   李婉平不等他说完,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唇,她的手心触及到他的唇,过电一般的触感,一秒钟弹开。   她下意识把手躲在背后,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周垣睨着她,眼眸中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他继而将手里的书放回到书架上,语气很淡,“李董,我们去吃饭吧。”   李婉平支吾了一个音阶。   周垣率先迈步向图书室外面走去。   李婉平赶紧跟上。   两个人顺着之前来的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初冬的夜风很凉,清幽的月光从墨色的天边垂下,洒了一地洁白似玉的银霜。周垣走在小路的前面,李婉平隔着半米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这条路有很多路灯,风一吹,仿佛晃动了光影,交错之间,周垣的背影衬着暖色陷入李婉平的眼眸。   李婉平忽然轻声低语,“周总,这座文化馆真的是因为那些离奇的原因才建了十年吗?”   周垣脚步未停,一本正经嗯了声。   其实不是,这座文化馆之所以拖了十年才竣工,完全是因为资金不足。   周垣觉得有趣,忽然顿足等李婉平靠近。   李婉平完全沉思在那些离奇的传说里,没看路,就那么径直撞在了周垣的身上。   李婉平顿时捂着额头抬眸看他。   周垣亦垂眸回视。   李婉平一秒将视线躲开。   周垣伸出手,轻轻摘下了落在李婉平头发上的一片枯叶,“所以,李董别乱跑,跟好我。”   他话落就转身继续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只不过这一次他走的很慢,故意放缓了步调,让李婉平跟在了他的身旁。   两人很快抵达停车场,然后驱车离开了文化馆。   李婉平以为周垣会带自己去饭店,但没想到车停下来,就直接停到了自家小区的停车场里。   李婉平下车后,抬头看了眼自家的公寓大楼,思思量量地问周垣,“那个……不是说要去吃饭吗?”   周垣嗯了声,单手按了车钥匙的锁车键,继而大步向公寓楼的门口走去,“回家吃。”   李婉平愣了下。   周垣言简意赅,“你教我做饭吧,我们两个一起做。”   李婉平忙不迭问:“你家有食材吗?”   周垣淡淡扫她一眼。   李婉平这才下意识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要是没食材,周垣带她回来干嘛?   两个人坐电梯直达顶楼,然后一起回了周垣的家。周垣家里的确有食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多。李婉平进厨房打开冰箱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满满一冰箱没有一丁点空隙,从各种蔬菜到各种肉类、到鸡蛋什么的应有尽有。   李婉平非常惊讶用手指了指冰箱里的东西,“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周垣已经脱了外套,灰白相间的衬衣袖子挽起三寸,露出了一小段结实精瘦的手臂。   他扫了一眼冰箱,语调里没有一丝波澜,“因为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菜,所以,就把想到的食材都买了。”   李婉平默了一秒,“那这也太多了……”   周垣随口应答,“你为什么总执着于一些没用的东西?”   李婉平立刻怼道:“这才不是没用的东西,你看你买的这些蔬菜,很多都不能久留,时间一长,即便是在冰箱里也会坏掉。”   周垣漫不经心嗯了声,“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去超市退货吗?”   李婉平:“……”   周垣几步走近冰箱,伸出手指扒拉了一下那些食材,“今天晚上做什么?”   李婉平也抬眸扫了眼冰箱,然后拿了土豆、洋葱、胡萝卜和牛肉出来,“你喜欢不喜欢吃咖喱牛肉?”   周垣难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婉平弯了下唇,将食材全部放进盆里递给了周垣,“第一步,先把这些食材清洗一遍。”   周垣应着,将食材接了过去。   李婉平继而半趴在柜子上,用手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看周垣洗菜。   周垣的手上有茧,且手掌的纹路很深很粗,蜿蜒又陡峭,从指缝顺延而下,然后没入腕间,即便是隔着水花,李婉平依然能看得清楚。   李婉平不禁好奇问:“周总,你的手指上有几个斗?”   周垣没听明白,反问了句什么?   李婉平说:“斗和簸萁啊,你没听说过吗?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   周垣认真洗菜随口问:“你有几个斗?”   李婉平闻言扒起自己的手指数了数,说五个。   周垣将已经洗好的土豆和洋葱放进另一个干净的盆里,“所以,五斗是什么?”   李婉平早忘了,然后随手拿出手机来查了查,“五斗六斗开当铺,开当铺。”   周垣抬眸扫了她一眼,“你现在开当铺了吗?”   李婉平下意识摇了摇头。   周垣微不可查弯了下嘴角,“果然还是喜欢执着于这些没用的东西。”   李婉平顿时委屈巴巴抿了下唇。   周垣已经将全部食材洗好,然后将装着食材的盆放到了李婉平的面前,“第二步是什么?”   李婉平垂眸顾了一眼那些食材,又把盆推回到周垣面前,故意使坏,“请把这些蔬菜全部切成一厘米左右的方块。”   周垣微微蹙眉,“一厘米左右的方块?”   李婉平点头。   周垣无波无澜睨着她,“需要做的这么精致吗?”   李婉平继续点头,“需要。”   周垣默了片刻,但还是拿起菜刀去切了。   说实话,李婉平是真没想到周垣居然照做了。一般做这种家常菜,自己吃,差不多得了,没必要搞那么精致,又不上桌卖。但周垣还是按照李婉平的要求,硬是将土豆、胡萝卜、洋葱都切成了一厘米左右的方块。   李婉平看着那一盆精致地小方块,一方面感叹周垣的刀工的确不错,另一方面,周垣这认真做事的态度,还真不止表现在工作这一件事情上。   周垣自顾自倒了杯水喝,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映进来,有斜斜地阴影打下,虚弱又迷离,它散开斑斓微醺的光影,是深浅不一的线条。   周垣问李婉平,“第三步是什么?”   李婉平用手指扒拉着那些精致地小方块,难得没再使坏,“剩下的我来吧,你休息休息。”   周垣闻言挑了下眉。   李婉平转身伸手从柜子里找出调料,又拿出炒锅倒入黄油炒香蒜末,炒了一半才发现牛肉还没切,一回头的功夫,周垣已经端着切好的牛肉片站在了她身旁。   李婉平愣了下。   周垣问她:“是需要牛肉吗?”   李婉平赶紧将牛肉接过去扔进锅里,惊讶问:“你什么时候切的牛肉?我记得我只让你切了蔬菜。”   周垣言简意赅,“你让我休息休息的时候,我顺手切的。”   李婉平默了片刻。   接下来就是翻炒,熬咖喱,咖喱的香气浓郁,很快就溢满了整个厨房。   李婉平深吸了一口感叹,“好香啊!”   周垣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   李婉平将熬好的咖喱全部倒进翻炒好的食材里,然后大火煮开后改小火再煮,这期间她不停的用铲子搅动着,以免食材粘锅,整个过程又专注又认真,有模有样。   咖喱牛肉很快便做好,电饭煲里有早就温着的米饭,李婉平把咖喱牛肉装盘,又盛了两碗米饭。她一个人端不了,周垣赶紧帮她去端。   两个人一人端着米饭,一人端着菜转移到餐厅,然后把食物都放在了餐桌上。   李婉平随即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而周垣则慢条斯理坐到了李婉平的对面。   李婉平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口汤来品,连连竖起大拇指赞道:“真棒!”   周垣无奈摇了摇头,“你这属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李婉平抿了抿嘴,“才不是自卖自夸,你尝尝啊!绝对好吃!”   周垣便用大勺舀了咖喱牛肉先浇到李婉平的米饭上,才又舀了一勺浇到自己的碗里。   味道的确很好,周垣一直都知道,李婉平做的饭很好吃。   李婉平用勺子将咖喱牛肉和米饭搅拌在一起,然后大口送进嘴里,“吃这种饭要大口闷才够味儿!”   周垣递了杯水到李婉平嘴边,“别噎着。”   李婉平刚要说噎不着,结果一张嘴就噎着了。   她剧烈地咳了声,连忙伸手接过周垣递过来的水杯灌了口,“周总……你咒人真准!”   周垣抬眼皮扫了她一眼,倒没怼她。   李婉平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周垣问她:“还喝吗?”   李婉平摇头,她咂摸着咖喱牛肉的味道,又问周垣,“是不是稍微有点咸?”   他不紧不慢尝着,说还可以。   李婉平咬着勺子看着周垣,“周总,你在家里真的只吃外卖吗?”   周垣舀了一勺米饭在嘴里咀嚼着,“偶尔也会煮面条。”   李婉平又问:“你只会煮面条吗?”   周垣不假思索地答:“还会包水饺。”   李婉平顿时惊讶瞪大了眼睛。   周垣又补了句,“但我不会调馅儿。”   李婉平一脸迷茫。   周垣解释道:“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很喜欢水饺,但她只负责调馅儿,我负责包。”   李婉平舀了一勺子米饭配咖喱送进嘴里,边咀嚼边问:“那你母亲为什么没教你调馅儿?”   周垣沉默半晌,淡淡说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地伤感。   其实周垣知道。   因为他的父亲最爱吃的就是他母亲包的水饺,说她母亲调的馅儿味道最好,比外面买的都要好。   但男人的几句甜言蜜语说完就忘了,未必就是真心话,而他的母亲嘴上不说,却把他父亲的话记在心里,记了一辈子。   李婉平放下手里的勺子,看着周垣认真地道:“周总,以后我教你调馅儿好不好?我们也可以一起包水饺。”   周垣怔了下。   餐厅的窗帘未合上,月光透过玻璃窗朦朦胧胧地映进来,落在周垣和李婉平两个人的身上,安宁又美好。   他眼眸微动,一秒便又静如止水。   李婉平又再次问他:“好不好?”   周垣淡淡嗯,语调不高不低,却温柔缓和。 第25章   次日李婉平很准时抵达公司。   赵曼提前把会议提要发送给她, 李婉平粗略看了一眼,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常规地报告会议。   会议周垣没参加, 赵曼说周垣压根儿就还没来公司。李婉平点头应了声,但也没说什么。   算起来, 这周一共五天,周垣的晨会就缺席了四天。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除非周垣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忙, 否则, 他不会不参加晨会。   会后周垣倒是来了, 还特意吩咐了赵曼转告李婉平, 让李婉平忙完了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今天早上盛和集团与韩氏集团联合发布了一条大新闻,两家联姻了。   两家的官网上同时发布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 蒋柏政和韩氏集团的老总笑着握手,老总的女儿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微笑着站在一旁, 这张照片的构图极好,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   李婉平去周垣办公室的时候,周垣就正坐在办公椅上看着电脑上的这张照片。   他动作熟练从烟盒里敲出了一根烟, 然后含到嘴边点燃。   李婉平敲门走进去。   周垣隔着烟雾缭绕让她坐到了办公桌斜对面的沙发上。   李婉平在公司还是对周垣非常尊敬的, 她中规中矩尊了声周总,然后问道:“周总,你找我吗?”   周垣嗯,然后将电脑屏幕转向李婉平, “你怎么看?”   李婉平压根儿就没想到周垣会有此一问, 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就全凭下意识反应,有些支吾, “我……我那个……祝福他们。”   周垣默了片刻。   他抬眸看了李婉平一眼,语气之间没有任何波澜,“我不是问你个人看法,我是问你从商业的角度怎么看。”   李婉平有些尴尬。   周垣神情平静掸烟灰,“盛和集团与韩氏集团都是大公司,两家联姻,强强联合,会给E的商业市场带来很大的冲击。”   他说到这里微顿,指间升起地烟雾散在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上,时明时昧。   周垣又吸了一口,“李氏集团原本就与盛和集团有利益冲突,往后,李氏集团在争取项目这一方面,可能会很难。”   李婉平顿时紧张起来。   周垣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所以,李董要不要也选择强强联合?”   李婉平闻言一愣,嘴善如流,“强强联合?跟谁?”   周垣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木制的桌面,语气平和,“跟我。”   李婉平瞬间就懵了,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联……联姻吗?”   李婉平说完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周垣的眼眸微动。   窗外几许枯叶,风一吹,全部都飘落了下来。   李婉平连忙摆手,“那那那……那什么……周总,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是李婉平先行躲开了。   周垣解了一粒西装纽扣,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李董,我说的强强联合是指商业上的联合。”   李婉平窘着脸坐回到沙发上,故作老成,“周总,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周垣微不可查挑眉。   李婉平硬着头皮死撑,“所以,麻烦周总把你的计划展开说说。”   周垣的眼眸里噙着一丝极淡地笑,慢条斯理说了句好。   其实周垣的计划很简单。   他要与梁志泽开新公司,但市场的资源却很有限。放眼现在E市的商圈,大的饼都已经都被盛和集团与李氏集团瓜分了,小的饼又没什么利润。周垣想要壮大自己的公司,可不是只靠嘴皮子说说就能成事儿的。   这段时间,周垣也试着谈了几个项目,但结果都不太理想。周垣与梁志泽合计过,如果想要把新公司发展起来,没有个后盾是不行的。   所以,李氏集团就顺理成章地被选为了这个后盾。   原本以梁志泽的意思,直接把李氏集团易主就完事儿,但周垣顾及李婉平,不肯把事情做得太绝。   现在他们退而求其次,想要与李氏集团合作。换句话说,就是让李氏集团养着新公司成长。新公司接不下来的项目,李氏集团挂名接,到时候再内部分成就是了。   等到周垣与梁志泽的新公司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他们再与李氏集团分离,然后再独立扩张。   当然,周垣没把这个计划给李婉平说的这么仔细,只挑了个大概,避重就轻地说。   李婉平当然不会拒绝周垣,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比起周垣需要李婉平,李婉平其实更需要周垣。   周垣将一份财务报表摊开在桌面,提醒李婉平,“分成方面会根据工程的实际情况而论,但因为李氏集团只是挂名,所以,分成可能会相对低一些。”   李婉平应着,并没有反对。   周垣继而将财务报表合上,“那李董还有什么问题吗?”   李婉平摇了摇头,却又紧接着点了点头。   周垣微微蹙眉。   其实李婉平这话有些问不出口,但如果她现在不问,以后可能也没什么合适的机会再问了。   李婉平的两只手纠结在一起,声音很轻,“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一问,如果我们两家公司合作的话,周总你……你还要离职吗?”   周垣闻言眼眸微动,他是逆着光凝视着李婉平,有些看不真切。   他语气淡淡的,“李董希望我离职吗?”   李婉平一秒回答,“不想!”   周垣无波无澜问:“为什么?”   李婉平沉默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如果周总离职的话,我自己在公司里会很吃力……”   这一点周垣倒是不意外。   他微微偏头,避开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还有别的原因吗?”   李婉平抿唇,“还有……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   她说着顿了顿,才缓缓地道:“我不希望周总走,但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感觉,如果看不到周总,会很难过。”   周垣片刻移开了目光。   窗外的阳光浓烈,掩盖了他眼底的暗流。   他平静地道:“我会通知人事部保留我的岗位,按停薪留职处理。”   李婉平下意识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相信。   周垣问:“怎么?”   李婉平连忙摇头,“周总……”   她起了个话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周垣肯为她留下,真的是太好了。   李婉平从办公室离开后,周垣又仔细将盛和集团与韩氏集团的联名公告看了一遍。韩氏集团的老总直接把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作为女儿的嫁妆给了蒋柏政,而盛和集团也直接联合韩氏集团捆绑了数十项业务,成了利益共同体。   一时之间,两家的股票持续上涨,形势大好。表面上是双赢,但最大的受益人,恐怕还是蒋柏政。   据周垣了解,韩氏集团的大小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韩氏集团的老总年纪大了,且身体不好,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以蒋柏政的野心,韩氏集团极有可能会被盛和集团吞并。   到那个时候,E市的商圈将会成为蒋柏政一家独大的局面。   周垣微微眯了眼,他逐渐意识到,在蒋柏政纨绔不羁的外表下,那层深藏不露的段位已经凸显出来。   他点了根烟,仔仔细细整理了新公司即将要与李氏集团合作的所有项目。   窗外不知道何时已经阴了天,风一吹,夹杂着几许雪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不大,似有若无地飘在风里。   周垣抬眸扫了眼窗外,然后伸手拉开了办公桌的第一层抽屉。里面有一个半透明的礼品盒,盒子里是一个可以下雪的水晶球。   李婉平很喜欢水晶球。   周垣在李婉平的家里看到过整整一柜子水晶球。李婉平曾告诉他,每年初雪的时候,她就会去买一个水晶球,但至于原因,李婉平没有说。   周垣其实并不太好奇李婉平买水晶球的原因,因为女孩子总是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理由,他并不感兴趣去知晓。   但是那一天,他谈生意的路上正好路过一家饰品店,隔着橱窗玻璃,他看到了一个能下雪的水晶球,就那么鬼事神差的,周垣就买下了。   他或许是想着送给李婉平,等到今年冬天初雪的日子,他就送出去。   但他为什么要送给李婉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周垣无声叹了口气,将抽屉关闭。顿了一秒,他又拿起了手机。   他给李婉平发了条信息,「下雪了,路上可能会结冰,下班的时候等我一起,别自己开车了。」   李婉平几秒回复过来,是一个很可爱的表情包。   冬天的天色总是黑得很早,公司六点下班,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   周垣一早就去了停车场启动了车子,打开暖风。等李婉平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车里已经变得非常暖和。   周垣一路带着李婉平驱车回家,他把车开得很稳,因为路滑,他整体车速都没有超过五十迈。   其实,如果只是周垣一个人,他的车速绝对不会这么慢。周垣的车技很好,虽然不喜欢飞车,但也不喜欢慢车。   只因为副驾驶上坐着李婉平,他没来由的想要小心翼翼。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多,雪下大了,漫天鹅毛。   车里没伞,周垣在下车前脱下外套递给了李婉平,“盖头上,别着凉。”   李婉平顾不上回答,周垣已经开门下车大步向公寓楼的门口走去。   李婉平只好将周垣的外套拢在身上,连头一起盖住。周垣的外套还留有温度,很温暖,外套的内衬不经意触碰到李婉平的脸颊,有一种烧燎地热气。   李婉平小心翼翼下车,踩着白雪跟在周垣的身后。她故意去踩那些洁白无瑕的雪层,然后留下了一串脚印。   晚饭是在周垣家里吃的,因为饭后需要就相关新公司与李氏集团的合作事宜签署几份合同。   两个人忙完正事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窗外的雪还在下,时而密集,时而分散,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然后覆盖了南北纵横的街道。   李婉平捧了一杯热牛奶靠在窗台看雪,周垣站在她的身边,单手端了一杯咖啡。   李婉平继而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有风吹进来,自周垣的方向向她过渡,是雪水融化的味道,还夹杂了男人连绵的呼吸。   李婉平低头抿了口牛奶,忽然好奇问周垣,“周总,你为什么要把房子买在顶层?”   周垣只神情淡淡看着窗外雪景,并没有回答。   李婉平半真半假开着玩笑,“是因为高处不胜寒吗?”   周垣喝了口咖啡,说不是。   李婉平歪了歪头,“那是因为什么?”   周垣的嗓音低沉清淡,就像窗外的飞雪,不含有一点杂质,“因为站在高处……”   他顿了顿,“就不会有压抑感。”   李婉平不解,“压抑感?”   周垣嗯。   李婉平将牛奶放到窗台上,两只手托着腮,“像周总这样的人也会感到压抑吗?”   周垣不可置否,“任何人都会感到压抑,只是相对应的事物不同而已。”   李婉平思考片刻。   周垣明显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主动将话题岔开,“听说赵曼下周订婚,你收到请帖了吗?”   李婉平点了点头。   周垣难得八卦,“她跟她那个男朋友不是才认识几个月,怎么这么快就订婚了。”   李婉平顿时来了兴致,她倾身凑近周垣,神秘兮兮地问:“周总,你知道曼姐跟她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吗?”   周垣一脸兴致缺缺,敷衍反问李婉平,“怎么认识的?”   李婉平又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砸巴着嘴,“是有一次曼姐去吃自助餐,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去取餐的时候,曼姐掉了钱包,她男朋友帮她从地上捡了起来,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周垣还以为是什么不一样的原因,却这么普通俗套,“挺有缘分。”   李婉平摇了摇头,“不是。”   周垣扭头看向她。   李婉平双手捧着牛奶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壁,“我一开始也觉得他俩挺有缘分,但后来曼姐告诉我,那个钱包是她故意掉在她男朋友面前的,就等着她男朋友帮她捡起来。”   周垣默了一秒。   李婉平弯了眉眼,“周总,你是不是觉得谈个恋爱也很有套路?”   周垣左手插/在西裤口袋内,右手端着杯子喝咖啡,“希望以后在工作上也能有如此出色的城府。”   李婉平闻言撇了撇嘴,“周总,你这话真的超级煞风景。”   周垣垂眸顾了李婉平一眼。   李婉平摊了摊手,“曼姐跟我说过,爱情这东西,有时候是需要主动出击的,如果不主动,错过了就会很可惜。”   周垣斜倚着窗台,“所以,她又主动出击,尽快订婚了?”   李婉平又摇了摇头。   周垣挑眉。   李婉平抬眸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语调缓了些,“曼姐的男朋友不是本地人,他的父母在老家买了房子。但曼姐想要在本地买房子,曼姐把这个想法告诉她男朋友之后,她男朋友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然后在本地付了首付。曼姐说,她男朋友能为她做到这一点很让她感动。曼姐还说,一个男人有多爱一个女人不是只靠嘴上说说,而是要看这个男人能为这个女人付出多少。曼姐的男朋友为了曼姐愿意妥协原本对他们来说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所以,曼姐觉得她找对了人,这才同意订婚。”   李婉平说着,抬头看向了周垣,“周总,如果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你愿意为她付出很多吗?”   周垣闻言怔了下,迟迟没有出声。   窗外的天色很暗,雪光应着路灯笼进来,映在周垣的眉目,他的眉色很重,比墨更浓。   周垣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付出很多,但他却已经为了李婉平付出了很多。   想到这一点,周垣没来由地有些躁意。这跟他的预期不符,也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   李婉平迟迟没有等到周垣的回答,又问了一遍,“周总,你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付出很多吗?”   周垣说不知道。   李婉平脸上的表情瞬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失落了。   周垣不忍,垂眸看向李婉平。他掩饰,又不加掩饰,他漆黑又深邃的眼眸,就那么牢牢锁定在李婉平的身上,不肯移开。   良久,他轻轻咳了声,“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李婉平鼓了鼓脸颊,端起杯子将里面的牛奶一饮而尽,“那我去把杯子洗干净。”   周垣直接道:“不必了,放着我洗吧。”   李婉平迈出去的脚又顿住,只好把空杯子放在了桌面上。   她继而迈步向门口走去,路过玄关看到放在柜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球,她顿足。   周垣也看到了这一幕,言简意赅,“送你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每年都会买一个水晶球,那天应酬正好路过商场看到了,就顺便给你买了一个。”   李婉平伸手将水晶球拿起来,又回头看向陷入从天花板的吊灯投下来笼在其中的周垣,那团光笼罩着他,很是温暖而纯粹。   李婉平忽然问周垣,“周总,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每年初雪都要买一个水晶球吗?”   周垣想也不想,说不好奇。   李婉平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噎了回去,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她气鼓鼓地将那个小小的水晶球揣进口袋,抿了抿嘴,“下次送礼物要买个大的,小气死了。”   周垣闻言抬眸扫了她一眼,后者已经开了门,大步离开了他的家。   周垣眼眸微动,似笑,又看不清,他低头抿了口咖啡,正宗的美式,是苦的,但回味起来,也有点不易察觉的甜。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周垣都很忙碌,他没有空去参加赵曼的订婚宴,但依旧托了李婉平帮他随份子,礼数周全。   但这事儿原本用不着通过李婉平,周垣完全可以通过微信转账的方式给赵曼,或者让自己的助理何锐去做。   但他还是让李婉平帮了这个忙。   用周垣对李婉平的话说,白赚一份伴手礼不好吗?   李婉平想了想,就把周垣那份伴手礼里面的巧克力和糕点都匿下了。   赵曼订婚宴那天,李婉平特意早去了会儿帮忙,但宴会举办地很简单,就是中午聚在一起吃了顿饭,李婉平实际上也没帮上什么忙。   但饭后离开的时候,赵曼为了表达谢意,还是多送了李婉平一份伴手礼。   李婉平就这么拎着三份伴手礼从酒店离开,在宴会厅的楼下,李婉平却碰到了好久不见的蒋柏政。   他并不是一个人,跟他一起的还有他的未婚妻。只不过他们两个并不是一起走,似乎是吵了架,蒋柏政走在前面,他未婚妻追在后面。   为了避免尴尬,李婉平驻足在电梯门口墙壁的一侧,没有让蒋柏政注意到。   她等着的功夫,周垣的助理何锐也坐电梯下了楼。他老远瞧见蒋柏政的背影,又瞧见躲在一侧的李婉平,立刻神神秘秘地描了句:“韩家以为找了个乘龙快婿,殊不知是引狼入室。”   李婉平闻言一愣。   何锐却不再多说,自顾自地离开了。   李婉平杵在原地沉默片刻,然后也转身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下午李婉平在公司里处理了一些文件,临近年底,很多工程项目都要做汇报总结。现在的李婉平虽然还称不上能够独当一面,但在批阅这些文件的时候,也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吃力了。   这除了李婉平自身的努力之外,周垣是功不可没的。李婉平从认识周垣到现在,不长不短一年的时间,学到的东西却并不少。   也许,周垣的性格是冷漠了些,但那只是表象,其实,周垣的心很软。   李婉平仔仔细细批示着文件,在审批一栏,她的笔尖微顿。   那是一个名字,周垣。   龙飞凤舞地字体,大气又不羁。   李婉平用手指触摸过那两个字,几秒钟便又移开,她继而又拿起笔,在周垣的签字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曾几何时,李婉平是很讨厌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周垣的后面。因为按职位,她是董事长,周垣只是总经理,她没道理写在他后面。   但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顺序,李婉平不仅不讨厌,反而还感到理所应当,甚至,还有一点没来由地安全感。   李婉平继而将所有批示好的文件整理归类,刚要按下座机内线让赵曼进来取,又想起今天赵曼订婚,没来上班。   李婉平只好又自己把文件分装,亲自送到了周垣的办公室。   周垣并不在办公室里,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李婉平抱着一摞文件走进去,然后将文件全部堆放到了办公桌上。   她继而准备离开,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了办公桌下方的抽屉。抽屉没有锁,受力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李婉平连忙弯腰去关,她目光所及,在抽屉里倒扣了一张边角有些泛黄的照片。   出于好奇,李婉平将那张照片拿起来看了一眼,但只是匆匆一瞥,只看到是一位中年美貌的女人依偎着一个少年。李婉平没来得及去仔细看少年的面容,办公桌上的座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李婉平吓了一跳,照片从她的手指间隙重新掉落回抽屉,李婉平无暇顾及,连忙匆匆关了抽屉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个项目的供应商,找周垣报价。李婉平官方礼貌表示周垣现在并不在办公室,并提醒供应商如有需要,可以直接打周垣的手机联系。   供应商在电话那头应着,然后便礼貌挂断了电话。   李婉平这才离开周垣的办公室,她走出老远,才又后知后觉想起来那张边角泛黄的老照片。   应该是周垣和他母亲的照片。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李婉平还是发现那位美貌的中年女人眉眼之间跟周垣很像。只不过李婉平没来得及去仔细看看周垣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跟现在一样外表很冷漠,或者,小时候会可爱一点。   李婉平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她哼着小曲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拎着三份伴手礼准备下班回家。   准确地说,她是准备去周垣的家。   原本李婉平是想把三份伴手礼都笑纳,但后来想了想,周垣毕竟也随了份子,什么都没有似乎也不太合适。故而,李婉平打算把伴手礼里面最贵的香薰蜡烛留给周垣。   李婉平一路驱车回家,她没想到这个点周垣居然在家。当时李婉平只是试着敲了敲门,但她完全没成想周垣居然穿着居家服给她开门了。   李婉平顿时有些不淡定了,她略微鄙视地瞧着周垣,语气也不算友好,“周总,在别人都忙忙碌碌地工作时,你居然在家里睡觉吗?”   周垣无波无澜扫她一眼,“所以,你有什么意见?”   李婉平默了片刻。   周垣继而转身自顾自走回客厅,李婉平赶紧在玄关换了拖鞋,然后拎着三份伴手礼跟在了周垣的身后。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垣家的玄关居然也准备了李婉平的拖鞋。摆放地整整齐齐,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似乎随时等着李婉平来穿。   李婉平边走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随便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扔,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周垣瞧在眼里也不责备,伸手驾轻就熟地将她的外套拎起来,然后又整整齐齐地将外套挂到了衣架上。   李婉平自顾自坐到沙发上,伸手扯过一份伴手礼打开,匿下里面的巧克力和糕点之后,才把剩下的香薰蜡烛递给了周垣。   周垣站在一旁垂眸瞧着。   李婉平一副理所当然地道:“你好歹也随了份子,多少也应该沾沾喜气。”   周垣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接过那个香薰蜡烛闻了闻,是玫瑰花的味道。   他不太喜欢花香,太腻了。   他继而又将那个香薰蜡烛还给了李婉平,“你自己留着吧。”   李婉平撇了撇嘴,“喜烛呢。”   周垣无波无澜嗯,“所以才让你自己留着,多沾点喜气。”   李婉平“嘁”了一声,然后又将香薰蜡烛重新收好,她好奇问周垣,“你不喜欢香薰吗?”   周垣慵懒斜倚着墙壁,他的手上端了一杯绿油油的蔬菜汁,虎口挨得杯子近,郁葱的绿浆把皮肤衬托得极白,连凸起的血管都近乎透明般的薄。   “不算喜欢,但也不讨厌。”   李婉平继而托腮问:“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薰?”   周垣略微思考了一秒,“无花果。”   李婉平顿时瞪大了眼睛,“无花果?”   “怎么?”   李婉平连忙摆手,“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好像很少有人会喜欢这个味道。”   周垣将蔬菜汁端到嘴边喝了一口,不予置否。   其实,并不是周垣喜欢,而是周垣的母亲喜欢。   无花果是周垣母亲最喜欢的水果。   在周垣小的时候,有一次写作文,周垣就曾写到,妈妈是无花果的味道。   李婉平继续道:“在中心路有一家DIY香薰蜡烛店,周总要去吗?他们家的香料很全,应该会有无花果的味道。”   周垣姿态慵懒撩眼皮,“你想去?”   李婉平顿了顿,“也不是……就,就是想着给你做一个无花果的香薰蜡烛。”   周垣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说了句好。   当天晚上,李婉平睡得很早,但却做了个噩梦。   梦里面漆黑一片,她试着摸黑往前走,有腐朽地木制楼梯,她踩上去,一阶一阶,吱吱悠悠地响。   在楼梯的尽头,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看背影应该是周垣。周垣站在高处,脚下是万丈深渊。   李婉平察觉到危险,想要开口提醒,但在梦里,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出声音。   李婉平急坏了,拼命挥舞着手臂试图引起周垣的注意,但丝毫没有作用。   周垣依旧往前走着,然后在李婉平的注视下,他失足跌落悬崖。   李婉平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李婉平的呼吸急促而重,她的思维还没有完全脱离梦境,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拿起了手机,然后不加任何思考就拨出了周垣的电话。   忙音响了许久才被接起,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略微沙哑且慵懒地喂?   李婉平微怔。   周垣的这一声“喂”将李婉平拉回了现实,李婉平下意识将手机移离耳朵,然后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一些。   这个时间,如果不是真的有非常紧急重要的事情,随便给别人打电话是非常不礼貌的。   李婉平一时语塞。   漫长的静默,她的脑海里飞速酝酿着该如何开口,周垣的声音却先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做梦了?”   李婉平闻言微怔,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   周垣无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又呆呆地不肯说话,我猜你应该是做梦了。”   李婉平的心脏没来由地缩紧,但沉默着没有答话。   周垣问:“梦见什么了?”   李婉平想起那不好的梦境,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了白,她眼眸微垂,善意地说谎:“也没什么,记不太清了,就……就只是心里有点害怕。”   周垣的电话那边传来推门的动静,他似乎是在走路,有风声夹杂在他的说话声里,“是噩梦?”   李婉平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没答话。   周垣继续道:“跟我有关?”   李婉平连忙下意识否认,“不是!”   她的语气太过急促,慌乱之间明显暴露了是在说谎。   李婉平顿时有些懊恼扯了下被子,声音变得很轻,“是……有一点点担心……”   周垣的语气平稳且淡,“外面冷,披上件外衣,然后到阳台这里来。”   李婉平没听明白,她刚想问去阳台做什么,却忽然从电话那头听到了风声。   她一瞬间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抓了件外套胡乱往身上一裹就直接冲向了阳台。   夜深人静,有呼啸的风席卷而过,周垣就站在对面的阳台,风吹起他的外衣,袂角飞扬,整座城市都在他的身后失了味道。   他倚靠着栏杆,单手持电话,他抬眸看过来,落在李婉平的视线里,他唇边的笑很浅,微不可察。   他的声音里是一如既往地笃定,“看到了吗?我很好,别担心。”   深夜的薄雾吞噬了他的脸 , 唯有他那双深邃地眼睛不肯模糊半分。   他继而将电话挂断,隔着数米的距离直接对李婉平道:“安心回去睡觉吧,晚安。”   李婉平也将电话挂断。   这时的她已经完全脱离了梦境的影响,思维也变得正常。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晚上的,就因为她做了个梦,就打扰别人。   她捏着窗帘的边角,喃喃对周垣道:“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   周垣倒是不可置否,“所以,好好睡觉吧,明天早上开会不要迟到,我可不想看到一个哈欠连天的董事长。”   李婉平默了默,小声嘟囔着,“我什么时候哈欠连天了……”   周垣笑,“是吗?那上次股东会是谁直接睡着了?”   李婉平微窘。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傀儡摆设,股东大会又没她什么事儿,她也听不懂……   周垣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卧室与阳台之间的玻璃门溢出橘暖色的光,在周垣的身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扬了扬下巴,是李婉平卧室的方向,“回去吧。”   李婉平依旧捏着窗帘边角,“那……你不回去吗?”   周垣的语调格外温润,“你先回去,我再走。”   李婉平抿了下唇,但还是伸手跟周垣挥了挥,然后道了一声晚安。   李婉平随即转身返回卧室,周垣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了目光。   周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着阳台栏杆点了根烟。   他的轮廓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混沌,五官亦混沌。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深邃地眼眸里,沉着,阴鸷。   接下来的几天接连有雪,大雪落下,气温也断崖式地下降,一下子便正式进入了寒冬。   李婉平原本电话预约了周六去中心路的DIY香薰店里做香薰蜡烛,但周垣没空,故而李婉平最终也没能去成。   但她买了几本关于制作香薰蜡烛的书,想着如果周垣实在没空,或许也可以在家里制作。   但书买完了又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周垣又没说一定要制作香薰蜡烛,是李婉平自己一厢情愿想要做,到时候如果周垣根本不感兴趣,李婉平还落一处尴尬。   李婉平这么想着,又把买来的书统统扔进了抽屉。她今天早下班了会儿,然后回家整理了行李。   她明天要跟周垣一起去G市,其实早就应该去了,但E市一直下雪,飞机没法飞,这才耽误到了现在。   算起来,这次去G市考察的项目并不是李氏集团的业务,是周垣与梁志泽新公司的业务,但李氏集团挂名了,所以李婉平作为董事长也必须出席。   李婉平整理完行李就给周垣打了个电话,但电话那边一直忙音,最后自动挂断了。   没过几分钟,周垣回复了短信,就一行字:「在开会,明天直接机场集合。」   周垣口中的开会是新公司那边的会议,他这几天都在新公司那边忙,李氏集团这边连人都看不见。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一个公司刚刚起步,需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周垣作为负责人,忙一些倒也理所当然。   李婉平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吃完饭,又看了会儿电视,便定了闹钟早早去睡觉了。   她这个人有个毛病,平日休假的时候,不用闹钟也能起个大早,反倒是工作日,尤其是有活动或出差的日子,她保准起不来……   所以,为了避免明天早上迟到,李婉平直接把闹钟设置成了重复提醒。   不过这一招倒是挺有用,次日李婉平抵达机场的时候,比周垣还要早了些。   李婉平先结束了安检,就在周垣的安检口等着,然后两个人一起进入了休息室里候机。   在休息室里的时候,周垣将几份文件递给了李婉平。文件的内容都是与李婉平相关的部分,甚至包括了一些官方话术。   李婉平一一仔细浏览,有些叹为观止,“周总,你准备的资料好充足啊!”   周垣无波无澜。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李婉平夸他,都免疫了。   E市飞往G市只需要两个小时,飞机落地的时候,刚好是中午饭点。   李婉平和周垣一起走出机场,合作方的公司派了人来接机。周垣明显和那人很熟,上车就问了句:“你们严总呢?”   那人坐在驾驶室里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笑着道:“在公司开会呢,最近刚盘了个蛋糕店,忙得不可开交。”   周垣有些意外,“一个蛋糕店还能忙得不可开交?”   那人却笑意更深,“不是店忙,主要是老板娘事儿多。”   周垣了然,就不说话了。   司机一路将车行驶到了一家五星级酒楼,李婉平和周垣就被安排住在这里。   但他们需要多住一段时间,因为这次谈的项目是三方合作,其中一家在外面的一个项目突然出了点问题,需要三天后才能赶到G市。   不过,周垣倒是不急,他难得休息,这三天的时间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也不错。   当天晚上,这个项目的另一个合伙人,严氏集团的老板严筠,请李婉平和周垣去G市最大的娱乐场所[水云间]吃饭。   在路上,周垣给李婉平简单科普了一下[水云间]的历史。   这个[水云间]的老板叫蒋蓉,是严氏集团老板严筠的妻子。[水云间]最早是G市一个混黑/道的男人所建,后来传到蒋蓉手里,她为了把[水云间]洗白扩建,不仅算计严筠给她出钱出力,还混了个严氏集团的股东。   李婉平坐在车里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善如流:“这个女老板这么厉害吗?”   周垣不可置否。   李婉平歪了歪头,“如果有机会,我是不是应该向她请教学习一下?”   周垣垂眸顾了李婉平一眼,语气散漫得很,“那倒没必要,蒋蓉的路不正,不适合正经商人学习。”   李婉平:“……”   不过周垣的话倒是没错。   蒋蓉的路是不正,不止路不正,人的性格也有问题。   当初周垣和梁志泽就一直瞧不上蒋蓉。   因为像周垣、梁志泽以及严筠这样的正经商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太喜欢跟这些灰色地带的人打交道。   事儿多,还有风险。   所以,当初听说严筠要娶蒋蓉的时候,周垣和梁志泽他们都非常意外。   不过后来梁志泽也说了,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人们以为合适的,真不一定合适,反而大家都觉得不合适的,反倒非常合适。   要不说,张无忌最后娶了□□妖女赵敏而不是名门正派的周芷若,一个道理。   恰时车子抵达[水云间]门口,周垣隔着车窗玻璃望出去,但看的却不是[水云间]的招牌,而是一街之隔的[梦回]。   [梦回]是周舜臣在G市的产业,也是一家大型夜场。当年周舜臣之所以要把[梦回]建在[水云间]的对面,就是要准备将[水云间]吞并,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舜臣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周垣和李婉平一起下车,夜晚的霓虹闪烁,将[水云间]衬托得像水晶宫一般。   这是李婉平第一次来这种娱乐场所。   她从前最多就是去个KTV,或者小型酒吧,而且还是那种清吧。像[水云间]这样真正的销/金/窟,李婉平是根本没见识过。   她本能地向周垣靠近。   周垣发现了这一细节,主动将手臂伸了过去。   李婉平立刻就像小孩子一样,用手指抓住了周垣的袖角。   周垣的声音很轻,“怎么?害怕吗?”   李婉平怯怯地看了眼[水云间]门口那些走来走去地黑衣保镖,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一点,这里的气氛……说不上来,但感觉不太好。”   周垣抬起头望了一眼那绮丽的霓虹招牌,在心里微微感慨李婉平的直觉还真是准。   能来[水云间]玩乐的人,不说全部,但一半以上都算不得什么好人。   周垣先迈上了一阶台阶,“没必要害怕,跟着我就好。”   李婉平点了点头。   她继而跟着周垣走进会所,在二楼的楼梯口处,早有服务生等在那里,为李婉平和周垣引路。   李婉平一路好奇地观察着四周,[水云间]的内部装潢倒别有情调,它不同于普通夜场那样奢华璀璨,反而有些清雅。   天花板是嵌了弧形的琉璃瓦,琉璃近乎透明,有薄薄的雾气附着在上面,像仙境。   墙壁凿了小型瀑布,水从高处流下来,底端是十公分宽的沟渠,沟渠里充满了干冰释放的雾气,也像仙境。   李婉平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不怪乎叫“水云间”,当真是给人一种融在水和云之间的感觉。   她和周垣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走进一个包间,包间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穿着浅色的条纹衬衫,深灰的纯棉长裤,脚上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在暖色调的包厢内显得干练又整洁。   男人见到周垣并未起身迎接,目光在李婉平的身上一扫而光,然后对周垣调侃了一句,“早知道你把你家吉祥物带来,我就让蒋蓉也过来了。”   周垣一边脱下外套交给服务生,一边径直走到男人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还是别让尊夫人来了,我怕她把我们董事长吃了。”   男人闻言挑眉,“周总好好一个人,怎么偏偏就长了张嘴?”   周垣面上从容淡然,然后轻描淡写地描一句,“谢谢。”   男人默了默。   周垣继而让李婉平也坐。   李婉平有些拘束,她紧挨着周垣坐下,话也没敢说。   周垣主动向李婉平介绍,“严氏集团,严筠严总。”   顿了顿,又对严筠道:“李氏集团,李婉平李董。”   李婉平连忙主动对严筠礼貌地道:“严总,您好。”   严筠闻言点了点头,也礼貌地回了句:“李董,你好。”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主动帮李婉平端了杯果汁,是纯果汁,没加酒精的那种。   李婉平赶忙接过来。   严筠继而又端了杯酒递给了周垣,“王总那边可能过不来了,他在Z市的项目就是蒋柏政给他捅的娄子,现在我们这个项目,王总撤资,蒋柏政很可能会顶上。”   周垣眼眸暗了暗,但没吭声。   严筠无奈叹了口气,语气之间带了些歉意,“这事儿我从中周旋过,但没成功。你也知道,我在Z市那边的人脉不如蒋柏政。”   周垣点头,心里清楚严筠并未尽力,但面子上还是说了声谢。   其实道理是这样,严筠跟蒋柏政没仇,他不可能尽全力去阻止蒋柏政参与这个项目。严筠是商人,他跟周垣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跟钱过不去。但他能在得到一手消息后及时给周垣提个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26章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闷, 严筠主动扯开了别的话题,又与周垣聊了些有的没的。   李婉平全程低着头吃东西,从头到尾都没有搭上话。   大约晚上八点半多的时候, 周垣和李婉平才从[水云间]离开。严筠亲自将他们送到[水云间]门口,还特意安排了车。   一路上, 周垣和李婉平都没说话。车子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   周垣透过车窗玻璃向外面扫了眼, 然后扭头问李婉平, “想散步吗?”   李婉平自然是想, 她今晚吃了不少, 原本就有点撑,想走一走。   周垣随即吩咐司机靠边停车。   夜色昏沉, 路灯倒是显得格外明亮。G市的夜晚要比E市繁华, 即便是在冬天,也不会让人感到寂寞。   李婉平与周垣并排在路边走着, 有微风掠过李婉平的长发,有几缕落在了周垣的臂膀。   李婉平想起刚才在[水云间]里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小声问周垣, “真的没有办法阻止蒋总参与我们的项目吗?”   周垣微微眯了眼,浓重的夜色夹雪,霓虹光影折射在他的眉眼,一半是虚无, 一半是真实。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为什么要阻止?”   李婉平一愣。   周垣继而抬眸看着远处城市的夜景, 高楼大厦的灯光落在他的眼里,映亮了那抹深色, “蒋柏政一向与我敌对,如今我成立新公司,第一笔业务,他怎么可能不来捣乱。”   他说着,眼眸更暗了些,“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我故意放他进来的。李董听说过‘请君入瓮’吗?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捣乱,与其让他在我不知情的地方给我挖坑,倒不如让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挖。”   李婉平一时听得目瞪口呆,“那……那你刚才在严总面前为什么要装作毫不知情?”   周垣垂眸顾了李婉平一眼,面容淡漠平和,“商人之间,谁会掏心掏肺的说实话。”   李婉平不解,“可严总不是你的朋友吗?”   周垣就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李婉平解释,像他们这样的人,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盟友更加合适。   商人重利,聚利而来,利散而去,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婉平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又自顾自地喃喃道:“你说商人之间不会掏心掏肺地说实话,但你好像跟我说过好多次实话。”   周垣闻言忽然脚步一顿。   李婉平下意识也跟着顿足。   她抬起头看他,他垂眸与她的视线相交。   周垣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他说了句什么,但李婉平没有听清。   李婉平又问他。   周垣眼眸微动,将目光移开了,“算了,没什么。”   他继而迈开步子,又继续往前走着。   李婉平赶紧追在后面,“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啊?让人好奇又不肯再说了。”   周垣却依旧不言不语。   高处的霓虹将他的影子拉得无比长,而李婉平的小而窄,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其实,刚才周垣说的是,我们之间又不是商人与商人的关系,但这种话说出来,总觉得没什么意义。   至少,周垣觉得,没什么意义。   雪越下越大,周垣抬头望了眼天空,然后对李婉平道:“我们坐出租回去吧。”   李婉平摇头,“下雪就是要散步,坐车就没意思了。”   周垣无声叹了口气,“待会儿雪下大了路不好走,你摔倒了我可不管。”   李婉平撇了撇嘴,“周总怎么就知道我会摔倒?”   她话音刚落,也没注意脚下。她刚好走到一处积雪处,雪下结了一层细细的冰,李婉平脚底一滑,顿时重心不稳,就直接倒了。   事出突然,周垣没来得及扶住她。   李婉平坐在地上疼得咋咋呼呼,“周总,你是真不管我?”   周垣杵在原地默了片刻,“我也没成想你真的会摔倒……”   李婉平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来,“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男人不应该眼疾手快将女人扶住吗?”   周垣默了默。   李婉平跺脚,“怪你!”   周垣继而向李婉平伸出一只手,“好,怪我。”   李婉平垂眸顾了一眼那只手,“做什么?”   周垣道:“给你个支点,也给我个支点。你要是再走不稳,我也能眼疾手快地扶住你。”   李婉平一秒就哄好。   周垣垂眸顾着她,有雪花飘落在她的头发上,再往下,睫毛上凝结了一层冰霜,还有被冻得红扑扑的脸颊。   周垣只觉得可爱,觉得此时的李婉平,像极了商场柜台里摆放地陶瓷娃娃。   周垣继而又抬眸看向远处的长街,铺了一层雪白,比往日里的繁华更多了几分温柔。   周垣问李婉平,“你为什么喜欢下雪?”   李婉平说:“因为下雪就可以回家了。”   周垣不解。   李婉平毫不在意继续道:“小时候是在寄宿学校读书,后来又去了国外,所以,我只有在下雪的时候,也就是年底,我才能回家。”   周垣安静听着。   李婉平大大咧咧地道:“不过在外面也挺好,没人管也没人唠叨,想干嘛干嘛。”   她说着,抬头看了周垣一眼,“周总有特别喜欢的天气吗?”   周垣说没有。   李婉平歪了歪头,“那你要不要尝试着喜欢下雪天?”   周垣问为什么?   李婉平嘴善如流,“人的本质不就是安利吗?把自己喜欢的推荐给别人,是一种本能。”   周垣一时无话,半晌,“那算了,我可不想跟你的爱好相同。”   李婉平气鼓鼓了一张小脸。   周垣的眼眸里映衬着落雪,变得纯粹又温柔,他的语调不高不低,暖又清晰,“不过,如果这份安利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李婉平微怔。   她目光所及,是周垣那修长及膝的灰色羊绒大衣,在雪花路灯的映衬下泛着粼粼的暗泽。他没有系纽扣,大衣就那么随意垂着,不羁而又慵懒。   李婉平忽然道:“周总,我们坐公交车回去吧?”   她不等周垣回应,已经拉着他跑到了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牌,“来到一个新城市,怎么能不坐公交车呢?”   周垣无奈瞧着李婉平,“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歪理?”   李婉平却只笑不语。   恰时一辆公交车进站,这是夜班次的最后一辆公交车,整个车上除了司机之外,就只有周垣和李婉平。   李婉平拉着周垣坐到了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这里的位置最舒适,宽敞,又适合观景。   李婉平的身体靠近车窗玻璃,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李婉平伸出一根手指,在车窗玻璃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完自己的名字,又在后面加上了周垣的名字。   周垣坐在她身旁看着,微微摇了摇头,“你今年才三岁吗?”   李婉平眉眼弯弯笑,难得没有回怼。   她继而将两个名字都抹去,然后在车窗玻璃上抹干净了一个圆圈,从那个圆圈里望出去,能够清楚地看到G市的雪夜景。   公交车正好途径一个公园,公园的边缘就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在湖泊上停泊了许多老式的铁皮船,李婉平一眼望见,连忙拉了周垣去看。   李婉平不禁有些感慨,“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那样的铁皮船,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有,没想到还没淘汰。”   周垣倒是没那么大惊小怪,他语气淡淡的,兴致缺缺,“这个公园的主题是怀旧复古,里面的很多设施都是仿的八/九十年代。”   李婉平闻言扭头看向周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以前来玩过吗?”   周垣说没有,“不过,这个公园当初建造的提案我帮忙看过,有一部分资金是严氏集团投的。”   李婉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她继而又拉开五分之一的车窗,在雪夜色下望了一眼已经被公交车甩在远处的公园,回忆着说:“我小时候很调皮,有一次背着父母偷偷去公园玩,就是在这种停泊在湖边的铁皮船上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湖里。”   她说着,又伸手把窗户关闭,“当时可危险了,湖水有三米多深,我年纪小不会游泳,差点淹死。”   周垣只安静听着,却并不言语。   李婉平扭头看向周垣,“周总都不好奇我最后是怎么成功上岸的吗?”   周垣刚要搭话,但公交车的播报声忽然响起,他们到站了。   周垣继而起身,拉着李婉平往车外面走。   天气冷,外面的地面上已经结了一层细细的冰。这种冰介于似水似冰的状态,是最滑的。   周垣率先走下了公交车,然后又转身伸手半扶半抱将李婉平扶下了公交车的台阶。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却暖,“站稳了,别再摔着。”   李婉平已经吃了一次亏,这回也长了记性,走路走的格外小心翼翼。   她又一次旧话重提,“周总,你知道我当时掉进水里后是怎么上岸的吗?”   周垣漫不经心问:“怎么上岸的?”   李婉平大咧咧地道:“虽然有点俗,但却是事实,当时是有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小哥哥把我从水里拽出来的。”   周垣微微挑眉,“拽出来?”   李婉平点头,“因为那个小哥哥的年纪也不大,具体的情况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他当时也就只有十三四岁。一个大孩子想要救一个落水的小孩子其实也蛮吃力的,反正我的记忆里就是他把我连拖带拽地从水里拽了出来了。而且因为他当时拽得太过用力,我的后背划到了湖边的岩石,还把衣服都给刮破了。”   周垣闻言一怔。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他压根儿就不想再记得。   因为关于十四岁那一年的所有事,他都不想再记起。但隐约的,他记得当年是有那么一个小姑娘,就在他的眼前,“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当时周垣是去给他的妈妈买生日礼物,然后就路过了那个湖边。救那个小姑娘也只是出于人性的本能反应,但具体情况他也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小姑娘大抵是受到了惊吓,上岸后一直哇哇大哭。   周垣没有办法,因为他不擅长哄人,于是,他就把原本应该送给妈妈当做生日礼物的水晶球送给了那个女孩。   那一天,是那一年的初雪,但雪下的不大。   周垣遇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天空飘着朦朦胧胧的雪花。周垣回到家的时候,雪却已经变成了雨。   而就是在那个雨夜,周垣永远失去了他的母亲。   老人说,冬天很少下雨。   但那一年的那一个冬天,那一年冬天的那一个夜晚,雨水冰冷刺骨。   李婉平见周垣迟迟没有说话,不禁好奇问他,“周总,你在想什么呢?”   周垣回神垂眸顾了她一眼,“没什么。”   李婉平并未察觉异样,又自顾自地道:“那个小哥哥人可好了,当时为了哄我不哭,还特意送了我一个小小的水晶球,所以,从那之后,每到初雪,我就会去买一个水晶球当做纪念。”   李婉平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也不知道现在那个小哥哥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不过,他应该会过的很好吧!毕竟,他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周垣的眼眸微动,语气平和且柔,“别东张西望的,好好看着脚下的路。”   李婉平闻言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地低头看路了。   他们一路走向酒店,中间途径酒店门口的停车场,在停车场的边缘处停了一辆黑色奔驰,奔驰的车身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都不容易被人发觉。   周垣的脚步忽然顿了下。   李婉平由于惯性也跟着顿住,她不解抬眸看向周垣,问他怎么了?   周垣的眼眸微微暗了几分,但几秒钟的时间,他又恢复正常,“没什么,走吧。”   李婉平没头没脑地左右张望了一圈,但她并没有注意到那辆黑色奔驰,也就跟着周垣一起走进了酒店。   G市的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城市的街道纵横交错,从东到西,自南向北,全部都妆点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周垣闲着没事陪李婉平把G市所有好玩好吃的地方都逛了一遍,李婉平没心没肺的,只顾着吃吃吃,买买买,最后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有的没的,堆放在酒店的客房里,堆得跟小山一样高。   大约在第三天的时候,这个项目的第三个合作方终于抵达了G市。不过跟之前收到的消息一样,来的人不是王总,而是蒋柏政。   出于礼貌,在蒋柏政抵达G市的当晚,周垣还是象征性地跟蒋柏政一起去吃了个饭。不过没带李婉平一起去,是周垣、蒋柏政、严筠,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吃的。   第二天去看地的时候,周垣也没有带李婉平,依然是周垣、蒋柏政、严筠,以及相关的工作人员。   严筠作为主要负责方亲自安排了人为周垣和蒋柏政介绍了那块地的详细情况以及周边的整体规划。   蒋柏政平时看着像一个纨绔公子,但一碰到正事就变得特别精明,他边看边与负责人交流,一个上午,就提出了不少关键问题。   等一行人看完了地,天也快黑了。严筠依旧主动提出来请客。这时,一直没与周垣闲聊的蒋柏政忽然轻描淡写了一句:“我听说,李董也来了,怎么一直没见着人?”   周垣伫立在一处雪丘,“蒋总找李董有事?”   蒋柏政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眉目之间染了几分痞,“对,有事。”   周垣面无表情回:“什么事?”   蒋柏政意味深长答:“我跟李董之间的事,还需要报告给周总吗?”   周垣漫不经心瞧着脚下的积雪,“需要。”   蒋柏政轻嗤,“那算了,改天有机会见到李董,我再亲自跟她说。”   周垣便没再吭声。   一旁的严筠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又旧话重提,“中心路有家川菜馆,去尝尝吗?”   蒋柏政兴致缺缺拒绝,“不必了,三个大男人去吃饭有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严总,我晚点把关于这个项目盛和集团的部分发到你的邮箱里,我们再联系。”   他话落便转身离开,留下了一脸无语的严筠,和毫不在意的周垣。   严筠默了片刻,扭头看向周垣,“蒋柏政不是订婚了?怎么?订婚了还跟你抢吉祥物?”   周垣依旧没吭声。   严筠碰了个软钉子,又自顾自转移了话题,“那我们俩去吃川菜?”   周垣终于抬眼皮扫了他一眼,“就我们俩?”   严筠一脸茫然,“啊?不然你还想叫上谁?”   周垣不咸不淡的,“那不去了,回见。”   他话落,也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严筠一个人杵在原地愣了半晌,在心里分别问候了周垣和蒋柏政的祖/宗十八代。   之后的几天,蒋柏政因为盛和集团有事就先回了E市。而剩下周垣和严筠就一直周旋于各种组织之间,为了拿到更低的征地价和更高的政策扶持而努力。   李婉平对这些外在的交际谈判不太行,但她也没有闲着。周垣每天都会接收很多文件,李婉平就负责帮他把文件分类,然后再整理出来。   就这样,两个人内外搭配忙活了一个来星期,严筠那边却忽然给周垣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项目里的一块地皮,上面建造的老宅是人家业主的祖宅,业主是一位八十三岁的高龄老人,思想顽固且保守,无论周垣和严筠这边出多少钱,他都不同意拆迁。   对于严筠来说,这倒也不是个事儿。因为这个项目他并不着急,严筠的意思是,老人年纪大了,让他活,他还能活多久?等老人走了,再去动员老人的孩子,这个问题就容易解决多了。   但周垣等不起。   周垣是新公司,本来就没有多少基础资本,而这个项目又是新公司的关键项目,周垣为了确保这个项目成功,已经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且不止是他自己,还有梁志泽和江厉,每一个环节都占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周垣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那位高龄业主。   周垣继而问严筠要了那位业主的现住址,是住在G市郊区的山里。听严筠说,老人因为山里安静适合养老,一早就让家里的孩子给在山上给盖了一座二层的小洋楼。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还有小道消息说,老人之所以会搬到山里去住,是因为老人本身的脾气不好,跟家里的孩子闹了矛盾。   严筠告诉周垣,说他之前已经派了好几个公司的谈判高手去游说老人,但统统都被老人赶出了家门。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真正的谈判难题不是对手之间的博弈,而是,人家压根儿就不跟你谈。很明显,老人就属于后者。   周垣想了想,又决定把李婉平也一起带去。   他做了些功课,了解到老人唯一的孙女跟李婉平年龄差不多,周垣是想着,或许有机会的话,能让李婉平帮着打打亲情牌。   因为像对付老人这样的业主,所有的专业技能都不好使,一来老人听不懂,二来老人也不想听。   这样决定之后,周垣便挑了个晴天带着李婉平一起驱车进山了。   他们顺着城市的中心路一直走到尽头,然后上国道,大约行驶了三四公里,又左拐进入了凹凸不平的山路。   山路不比城市的街道,虽然周垣已经尽力把车开的平稳,但还是差点把胃里的早饭都给颠出来。   周垣在山路里行驶了一千米左右,然后进入了一片树林,树林里没有正规的路,都是些土路,走的人、过的车多了,自然而然压出来的那种。   周垣在进入树林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在他按照导航的指示在树林里行驶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车子直接驶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那是一个小山丘,□□米高,周围都是树,小山丘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挡在路的中央,而车里的导航还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播报:直行,继续直行。   周垣闭了闭眼,直接将导航关闭了。   他就知道,在这种荒山野岭,导航根本就靠不住。   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跟严筠借车的时候,也应该顺便借个司机。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周垣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别的路可走,又将车倒了出去。   在这一过程中,李婉平全程都坐在副驾驶上吃零食,而且吃的不亦乐乎。   周垣在那一阵阵“咔嚓咔嚓”地声音里略带鄙视地抬眸扫了李婉平一眼,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李董,你是出来旅游的吗?”   李婉平从零食堆里抬起一张小脸,人畜无害地回视着周垣。   周垣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算了,你继续吃吧。”   他继而又开着车在树林里行驶了一段路程,起初还能顺着一个方向试图找到出口,但越行驶却越没有方向感,到最后就彻底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无奈之下,周垣只好先把车停下,然后再下车观察情况。   连续多天的降雪造成了地面的积雪,山里不比城市,没人打扫,积雪便堆积地格外厚实。   周垣那纤尘不染的皮鞋踩在雪地上,黑色的缎面大衣和西裤与这片雪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逆着交错的光影拿出手机,打开指南针确定了一下方向,又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眼他们现在大概的位置。可以确定的是,在他们附近有一个村庄,但村庄的位置是不是与那位高龄业主的家是同一个方向并不能确定。   周垣杵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村庄。毕竟在这种荒山野岭,找个人问路要比自己瞎转悠强多了。   周垣继而又带着李婉平开着车往村庄的方向走,但没开多远,又一个问题摆到了他的面前,车没油了……   周垣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这次出门,真的让他感到一种出门没看黄历的错觉。   他重重用手砸了下方向盘,然后扭头看了眼李婉平扎着马尾的头绳。那是一根双层皮圈,周垣看了一眼,便对李婉平道:“把头绳拿下来。”   李婉平不解,但还是把头绳解下来给了周垣。   周垣接过头绳后便将它拆开,然后一分为二,将它变成了两个单层的皮圈。   周垣将两个单层皮圈递还给李婉平,吩咐道:“把它们分别绑到脚腕上,勒紧裤腿后再下车。”   李婉平一脸茫然。   周垣言简意赅解释,“树林里也许会有蛇,如果让蛇钻进裤腿会很麻烦。”   李婉平闻言立刻低头看了眼周垣的西裤,“那你怎么办?”   周垣语气淡淡的,“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周垣话落就先行下车,李婉平赶紧将自己的裤腿勒紧之后,也紧跟着下车。   两个人一路按照村庄的方向往树林外面走,等走到村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多。   忙活儿了整整一个上午,李婉平是不饿的,她一路坐在副驾驶没少吃东西,但周垣是真饿了。   周垣先带着李婉平在村头找了家面馆,吃饭的功夫,周垣又顺便向店老板问了问路。   不过万幸的是,这回他们没走错方向,店老板说,等过了这个村子再走个一公里左右,就是那个高龄业主的家了。   这个路程并不算远,但步行的话,最少也要走个二十分钟。   周垣担心李婉平走不了这么远的山路,又问了店老板一句:“这附近有公交车或者出租车吗?”   店老板一边拿着抹布擦桌子,一边回:“去山北头那地方没有公交,咱这出租车也少,基本见不着。再说,就这两步远,坐啥子车啊?”   周垣默了默,便没再说话。   登门拜访不好空手,之前买的礼品都被扔在了车上,周垣又从村子里的商店买了些营养品。   他和李婉平一人拎着一份,然后便直接步行去了山北。   山北那边正如店老板说的那样挺荒的,比之前的村庄还要荒,基本上没什么人烟。   周垣和李婉平按照地址找到业主的家,是一栋红瓦砖的二层小洋楼,外面有一个院子,院子里养了些鸡,   YH   还种了菜。   周垣站在门外驻足观望了一会儿,才迈步去敲门,不过业主的家里应该是没有人,周垣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   周垣和李婉平只好等在了门外。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冬天的太阳落山早,这个时间,气温就已经开始慢慢地下降。   李婉平穿得薄,整个人冻得哆哆嗦嗦。   周垣见状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然后围到了李婉平的脖子上。   两个人就那么站在门口等了二十来分钟,在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那位高龄业主的人影。   周垣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抬眸扫了一眼那栋小洋楼的窗户,然后将两份礼品盒都放到了门口。   他继而对李婉平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去找个民宿住一晚,明天再过来。”   李婉平微微有些担忧,“不再等等吗?说不定一会儿老人家就回来了。”   周垣却摇头,“不必等了。”   他话落就先行迈步离开,李婉平愣了下,然后便紧走几步跟在了周垣的身后。   他们一路往东走,李婉平边走还边不时的回头张望着。其实李婉平觉得现在时间还早,连五点都不到,再等一会儿的话就是饭点了,老人怎么着也应该会回家吃饭。   她这么想着抬头看了眼周垣,然后搓着手,嘴角拢着一团白汽,“也不知道老人去哪里了。”   周垣垂眸瞧着路面,风刮的大,刮落了树枝上的残雪,残雪落在周垣的肩头,砸了一小片雪白。   周垣淡漠地道:“他在家。”   李婉平闻言微怔。   周垣继而道:“刚才我在二楼的窗户处看到了人影。”   李婉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被老人耍了,顿时有些生气,“既然他在家,为什么不给我们开门?这么冷的天呢!”   周垣却没再说话。   李婉平气鼓鼓用脚踢了一下路旁的树桩,但大抵踢得太用力,李婉平的脚吃痛一震,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垣赶忙将她扶住,下意识去看她的脚,“踢树桩做什么?小孩子吗?”   李婉平疼得单腿在原地直跳。   周垣担心瞧着,怕李婉平伤到骨头,“很疼吗?”   李婉平实话实说,“刚才疼,现在有点麻……”   周垣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持续疼痛问题就不大。   他无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李婉平委屈巴巴抿了下唇。   周垣不忍再说,只无奈摇了摇头。   他们一路走过巷子,雾蒙蒙的,在巷子的尽头就是一家民宿。很晚了,民宿的灯亮了起来,暖橘色的光映衬着周围残雪,让人有一种温暖的向往。   周垣带着李婉平走过去,有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   女人问他们:“住宿吗?”   周垣点了下头。   周垣和李婉平一男一女,看上去又很亲密,老板娘自然而然以为他们是情侣关系。于是老板娘问也没问,就直接给他们开了一个房间。   周垣当真是累坏了,他累了一天,心累、身体也累,一时没考虑那么多,而李婉平更是大大咧咧,压根儿就没注意。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面吃完了晚饭,又看了会儿电视,直到准备要睡觉了,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住的房间是一间,而且,床也是一张…… 第27章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射进来,不偏不倚就落在了那张红色的,又非常喜庆的棉被上。   周垣下意识微微扶额,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这个时间老板娘已经睡了。   这里的民宿不是正规酒店, 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前台,只要老板娘休息, 民宿就打烊, 不再接客。   大晚上的, 周垣也实在不想再去折腾。他看了眼床上的被子, 正好是两条,他便想扯一条铺在地上, 然后准备在地上打地铺将就一晚。   恰好李婉平也是那么想的。   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扯那条被子, 却同时在碰到被子的瞬间又同时松手。   一时尴尬。   周垣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下,“你睡床, 我睡地上。”   李婉平的声音很轻,“你明天还要去游说业主,还要开车, 还是你睡床, 我睡地上吧。”   周垣直接伸手把被子扯下来铺在了地面,“你要是冻感冒了,我明天不仅要去游说业主,不仅要开车, 还要照顾你, 所以,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睡床。”   李婉平一时语塞。   周垣继而躺到了地板上,然后将大衣当被子盖到了自己的身上。   李婉平只好躺到床上。   夜色安静, 房间里是土暖,炉子烧得很旺,发出细微地响声,噼里啪啦的。   李婉平睡不着,她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处白灰,小声问周垣,“你觉得,明天老人会让我们进门吗?”   周垣闭着眼睛嗯,说会。   李婉平微微有些诧异,扭头看向躺在地面上的周垣,“为什么这么确定?”   周垣依旧闭着眼睛,语气很淡,“我有办法让他开门。”   李婉平侧了个身将手垫在头下,“有什么办法?”   周垣却没有搭话。   李婉平顿时有些脑洞大开,“周总,你该不会是想破门而入吧?”   周垣默了一秒,睁开眼睛扫向李婉平,“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以为我会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   李婉平:“……”   周垣继而重新将眼睛闭上,“睡吧,我困了。”   周垣是真的困了,他不同于李婉平,他是真的累了一天。   但李婉平还是睡不着。一来她对这样绝对陌生的环境稍微有些不适应,二来,周垣就这么睡在她旁边,她也有些不适应。   夜渐深,霜露浓。   李婉平躺在床上微微扭头看向一旁地板上已经睡着的周垣,他显得消沉,蜷在阴影里,灰蒙蒙的。   他的大衣并不能完全盖住他的身体,随着他身体的翻动,他的脚都露在了外面。   李婉平起身,然后蹑手蹑脚地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到了周垣的旁边,她仔细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周垣的脚上,又轻轻把周垣的外套掖仔细了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映进来,是微弱的光亮。这样的柔光落在周垣的脸上,让周垣显出了几分平日里看不到的柔和。   李婉平蹲在地上双手托腮像只小宠物猫一样望着周垣的脸看了数秒,然后又起身,蹑手蹑脚地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李婉平十点多才醒来,这倒正常,毕竟她昨天晚上凌晨两点多才睡着。   但周垣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李婉平出门问了老板娘,老板娘一脸憨厚的笑告诉李婉平,说周垣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一大早就出门帮她抄电表去了。   李婉平一脸懵。   周垣的确是去帮老板娘抄电表了,挨家挨户的,一共三十多户。不过,他倒不是没来由的热心肠,而是别有目的。   昨天晚上住店的时候,周垣就发现了这家店的老板娘在代抄电表。这种乡下用电都是有人挨家挨户的抄电表,然后再统一把用的数汇总给供电局,再缴费。   周垣顺便就利用了一下这个差事。   那位高龄业主不给周垣开门,但周垣去抄电表,他总不能把周垣拒之门外。   事实证明,周垣的算盘打得没错。他抱着单子去敲门,还真就把门给敲开了。不过周垣进门后并没有立刻表明身份,而是就只是去抄电表。   他拿着手电筒,仔细去照了老人家的电表,然后认认真真将表数记录到了本子上。这个月,这位老人一共用了十度电,一度五毛,一共五块钱的电费。   周垣记录好后又跟老人核对,“高老先生,您家上个月一共用了十度电,对吗?”   老人一时间对周垣这情况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垣的态度温和,且彬彬有礼,“冒昧登门,扰您休息了。”   都说迎面不打笑脸人,周垣这么谦逊,老人也不好意思再板着个脸,不过他的态度却依然强硬。   老人背着手,一说话,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不过你别白费力气了。在你来之前,已经来过好几个小伙子了。我是看你这个小伙子还算懂事,才没把你轰出去。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套房子是我们家的祖宅,你们给多少钱,我都不会同意拆。也许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祖宅不算什么,但对于我这样的老古董、老封建来说,祖宅绝对不能动。”   周垣闻言噙着浅笑,附和了一句可以理解。   老人原本还准备了说辞,但周垣一句可以理解,忽然就让老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驳了。   周垣的视线继而扫过房间,在客厅的柜子上摆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   周垣看着那张照片,非常随和无拘,“这是您的孙女吗?”   老人和蔼点了点头,“是我唯一的孙女,可孝顺了。以前没结婚的时候经常来山里看我,后来结婚有了孩子,忙,就不常来了。”   周垣又看向院子,“那外面那些草莓是给您孙女种的吗?”   老人微微有些惊讶。   这个时节的草莓不开花也不结果,就是些枝子,如果不是务农的人,很少有人会认得。   老人不禁有些赞赏地给周垣竖了下大拇指,“小伙子,你认识的东西倒是不少。”   周垣礼貌沉稳,“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之前在资料上看到过,觉得像,才这么一说,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老人更加和蔼笑着,“是给我孙女种的,不止那些草莓,看到那边那片韭菜了吗?也是给孙女种的。那孩子体质弱,外面买的总打农药,她吃了不行,我就给她亲自种了些,自己家里种的好,纯天然无公害,啥也不放。”   周垣含笑跟着附和,“您的孙女一定很幸福,有这么好的爷爷给她种菜种水果,说句心里话,我挺羡慕的。”   老人听着却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顿时有些惆怅,“不过那孩子有段时间没来了,去年的草莓结了果,她也没能吃上。”   周垣连忙安慰道:“结了婚又有了孩子难免会忙,不过,我相信您的孙女一定也在记挂着您,所以,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保重好身体,等您孙女有空了,就一定会带着孩子来看您了,到时候,院子里的草莓都不一定够吃了。”   老人闻言又和蔼笑开。   周垣见好就收,拿起电费本子向门外走去,“那您忙,我先告辞了。”   他话落就往门外走去。   老人微愣,老人压根儿就没想到,周垣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提拆迁的事。   老人跟在周垣身后走出门外,在院子里的时候,周垣礼貌请老人留步。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原地,几经犹豫,还是开口问道:“你不是来游说我的吗?”   周垣已经走出了院子,他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又转过身来。   他半开玩笑地道:“我是来游说您的,但您一开始不就已经拒绝我了吗?我可不想也落一个被轰出去的下场。”   老人一怔,随即微微摇着头笑了。   周垣继而诚恳地道:“我相信,即便我不说,您应该也知道我是要收购那块地皮。在那块地皮上,我原本的构思是,想要用来建造一个购物中心,但是现在,我忽然又觉得,或许在那块地上建造一个采摘园也不错。正如您所说,现在的一些不法商家为了蔬菜瓜果好卖,会使用大量的农药,而如您孙女那样吃了带大量农药的食物会不舒服的人也大有人在。所以,我就想着,如果把那块地皮用来建造一个纯天然无公害的采摘园,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老人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一阵子,“小伙子,我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文化,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懂得。你作为一个商人,会放着购物中心不做,去做一个采摘园吗?据我所知,在那样的地段做采摘园,恐怕连本也回不来吧?”   周垣不可置否,且极为坦然地道:“老先生,我只说要做一个采摘园,但并未说要做多大的采摘园。我可以做一个购物中心,然后在购物中心的基础上,附加一个采摘园,作为附带产业。”   老人微微皱了下眉,“那样的话,建造购物中心的土地面积够吗?”   周垣迎上老人的目光,与他对视,“我想,或许会够的。”   周垣用了“或许”两个字,这两个字极为玄妙。它的意思是,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而至于到底可不可以,周垣很委婉地将选择权抛给了老人。   再说直白一点,如果老人愿意出让祖宅的地皮,那么,建造购物中心和采摘园的面积就够,反之,如果老人依旧不愿意,那可就不好说了。   周垣利用了老人疼爱孙女的同理心,在谈判的博弈上,稍微打了一点感情牌。   老人的孙女结婚了,现在孩子小就很忙,将来孩子大了只会更忙。据现在G市的采摘园分布图来看,真正纯天然无公害的采摘园都分布在G市郊区。对于体质弱、又非常忙碌没有时间的老人孙女来说,如果能够在购物的时候顺便采摘到纯天然无公害的蔬菜瓜果,那么,对于疼爱孙女的老人来说,无疑也是很好的。   当然,这样的筹码还远不能让老人放弃对祖宅的执念,但万事开头难,周垣并不着急现在就能说动老人,他目前只要能让老人的内心有一丝松动就可以了。   只要老人的内心有了动摇,那么,再继续游说起来,就会简单很多。   老人闻言深深看了眼周垣,语气也变得深了些,“小伙子,你很会说话。”   周垣却没再回答,只是礼貌对老人微微欠了欠身,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周垣接到了远在E市梁志泽的电话,电话一接通,梁志泽就在那边夸张地赞扬周垣真是神机妙算。   对此,周垣一点都不意外,他知道梁志泽想要说什么。   之前蒋柏政借口盛和集团有事要处理返回E市,周垣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于是在蒋柏政返回E市的当天晚上,周垣给梁志泽打了电话,让梁志泽务必在三天之内把E市那边的资金合同签了。   当时梁志泽还不明白周垣为什么突然这么急,但现在他是全明白了。   原来蒋柏政返回E市处理盛和集团的事情是假,想要拦截周垣新公司的资金链是真。   但周垣提前察觉了这一点,在蒋柏政下手之前,就让梁志泽先把合同签署完毕。只要合同签了,除非对方愿意赔付高额违约金,否则,即便蒋柏政把天王老子请来,也改变不了已定的事实。   梁志泽蛮得意,在电话那头又埋汰了蒋柏政几句,才又对周垣问道:“你在G市怎么样?顺利吗?”   周垣语气不咸不淡的,“还行,遇到点麻烦,但可控。”   梁志泽对周垣的能力是很放心的,他吊儿郎当地道:“可控就行,那你忙,我在E市等着你回来数钱。”   周垣闻言嗤了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正值中午,乡下开了集市,周垣途径那熙熙攘攘地人群,有一个摊位,在集市的一角,是个糖画铺子。   这种东西是老手艺了,在城市里几乎看不到。周垣走过去,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围在铺子旁边,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做糖画的是一位老人,约莫七十多岁的样子,老人的皮肤很黑,皱皱巴巴的,但穿在身上的衣服却十分干净。   那铺子也干净,虽然很简陋,但看得出,被人用心地打扫过。   周垣耐心排着队,等那些小孩子都买完了之后,他才走到铺子旁。在铺子的桌子上有一些图画,很简单的画,仔细看去,应该是十二生肖。   周垣礼貌问老人,“请问,可以画别的样式吗?”   老人抬起一张慈祥地脸,和蔼笑,“你想画什么?”   周垣脑海中浮现出李婉平的样子,温和地道:“猫可以吗?那种小猫。”   老人点了点头,然后熬了糖,用长柄勺舀了少许滴在板子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老人画的猫就是那种写实风格的猫,不卡通,也不算很可爱。但整体效果朴实,且透着一种安逸。   这样的糖猫一点也不像李婉平,尤其是小猫面部那略带老成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周垣自己。   周垣有些无奈瞧着。   老人似乎是察觉了周垣的想法,主动开口道:“画的不像你吗?”   周垣微微有些诧异。   老人继而又道:“这糖画是送给小姑娘的吧?”   这种事倒不难猜,一般来说,不会有一个成年男人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老人笑呵呵的,眼角眉梢是层层岁月的褶皱,“小伙子,比起送一个可爱的小猫给那个小姑娘,也许,她会更喜欢收到一个像你的小猫。”   周垣闻言沉默了片刻,礼貌问老人,“为什么?”   老人却笑而不语。   糖画完成,周垣付了钱,然后接过了那支糖猫。那是一种晶莹剔透地焦糖色,在阳光下,融了一层暖。   周垣不好就这样直接拿着走在路上,又礼貌问老人要了一张白色的包装纸,然后将那支糖猫仔细收好。   等周垣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李婉平自己一个人蹲在院子里逗着几只黄绒绒地小鸡玩,灼白的阳光透过光秃秃地树枝洒在她的脸上,打下了一片斑斓。   这样的阳光让李婉平产生了一种易碎感,那种很稀有的,轻轻一碰就可能破碎的纯净。   周垣走过去,将手里的糖画从李婉平的身后递给她,语气也很暖,“还真把这次出行当旅游了?”   李婉平当时正全神贯注地给小鸡喂米,压根儿就没发现身后有人。周垣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李婉平吓了一跳。她后知后觉回头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带着包装纸的糖画。   李婉平微微抚着胸口,“周总是属猫的吗?走路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   她嘴上这样说着,手一点也没闲着,就直接把周垣手里的那支糖画接了过去。她将包装纸打开,巧了,里面的糖画还真是一只猫。   李婉平迎着阳光看向那支糖画,只一眼,眉眼就弯成了月牙,“这只猫怎么长的跟周总一模一样?”   她说着,又将糖画举到周垣的脸旁仔细对此着。   周垣嫌弃别开头,轻轻将那支糖画推开,“你今年三岁吗?这么幼稚。”   李婉平撇了撇嘴,继而将糖画的猫耳朵含在嘴里咬了一口,有一缕丝丝的甜。   有变软的糖粘住了她唇角的一缕发 , 周垣看到,伸手替她一丝丝择离,他垂眸顾了她一眼,问她:“好吃吗?”   李婉平乖巧点了点头。   周垣不觉弯了下嘴角,“真好养活。”   李婉平并不反驳,她伸手抹了抹唇角黏腻的残渣,又问周垣,“你怎么突然想要去帮老板娘代抄电表?”   周垣懒得从头到尾跟她解释,只转开了话题,“明天还需要你配合我,跟我一起去游说。”   李婉平果然跟着周垣的思路拐了弯,不再问刚才的问题,继而嘴善如流,“需要我做什么?”   周垣也蹲下,与李婉平一起拿了些小米去喂那些黄绒绒的小鸡。他并未告诉李婉平需要做什么,只言简意赅,“没有具体的方案,你明天看情况自由发挥即可。”   李婉平闻言默了片刻。   周垣将手里的小米全部撒到了地上,那些黄绒绒的小鸡也争相跑了过来抢食。   他继而看向李婉平,语气半真半假,半调侃,“我们李董不是气氛组的组长吗?”   李婉平微囧。   这是她平时跟赵曼调侃的话,不知道怎么着,竟也传到了周垣的耳朵里。   不过这一点倒也挺好,周垣原本也不希望李婉平说出什么专业谈判的话,对于老人来说,李婉平的纯真,更能够增加他们之间的亲切感。   周垣继而起身,居高临下瞧着李婉平,“中午了,不饿吗?想吃什么?”   李婉平有些意兴阑珊,“这里都没什么好吃的。”   周垣闻言挑眉,“难得也有你吃不惯的时候。”   他顿了顿,语气放柔了些,“再忍几天,等办完正事儿就回市里,然后带你去吃大餐。”   李婉平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周垣伸手揉了揉李婉平的头发,“你先进去找老板娘点餐,我在外面抽根烟。”   李婉平不疑有他,起身径直走回了民宿的房间。   但周垣却并不是真的在外面抽烟,而是直接向民宿斜对面的羊肠小道尽头的废旧屋子后面走去。   在那里停泊了一辆黑色奔驰,大部分车身都隐匿在废旧屋子的后面,只有车头的保险杠隐隐约约露在外面,并不太起眼。   周垣走过去,驾驶室的车窗便自动落下了四分之一的空隙。从周垣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眉毛的末端,还有一道骇人的刀疤。   这种人,在灰色地带混迹久了,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阴森森的气息。   周垣居高临下扫他一眼,脸上辨不出情绪,但声音却冷,“从市里一直跟到这偏远的郊区辛苦了,你应该也知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所以,回去告诉你的老板,差不多得了。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继续跟着,那就不是这么客客气气地说话了。”   周垣话落就转身离开,坐在车上的男人眼眸暗了暗,他通过后视镜注视着周垣渐去渐远的背影,良久,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几声才被接起,男人恭恭敬敬地将周垣刚才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电话那边的人。   电话那边闻言沉默片刻,几秒钟的时间,又传来一阵阴森森地冷笑,“狼崽子长大了,就变得不听话了,有意思。”   他顿了顿,声音又寒了些,“你回来吧。”   坐在驾驶室里的男人恭敬称是,随即发动了车子,然后驶离了村庄。   周垣回到民宿的时候,李婉平已经点了两碗米饭和两个菜,酸辣土豆丝和粉皮炖鸡。   两个人吃完饭后就直接回房间去整理资料。原本,周垣是想带李婉平出去走走的,这里虽然是乡下,但风景却不错。   可这个念头只是想想也就做罢,他们此番来G市的确很忙,的确没有富裕时间去做除了工作之外的事。   两个人就那么窝在房间里埋头工作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周垣通知了老板娘再开一个房间。   老板娘着实有些意外。   她一脸诧异地看了看周垣,又看了看李婉平。不知道她是对于周垣和李婉平不是情侣而感到惊讶,还是因为即便周垣和李婉平不是情侣,但昨天晚上却依然睡在了一个房间而感到惊讶,反正她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很麻利地又给他们开了一个房间。   周垣就主动搬去了那个房间,就在李婉平的隔壁。   入夜下起了雪,不大,雪花似有若无地在空中飘着。李婉平隔着窗户拍了一张天空飘雪的照片,然后发了个朋友圈,配文:乡村的雪夜景。   她发完之后手机便震动了一下,李婉平还以为是有人给自己评论或者点赞,但都不是。   那是一条邮箱提示,李婉平将邮箱打开,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附件,是视频。   李婉平没多想就直接把视频打开了,入眼便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斑驳的阴影倾洒在每个角落,主色调是黑与灰,充满了压迫感与侵略性。紧接着视频里出现了七八个男人,每一个都是西装革履,但手里都拿着铁棍,一看就是打手。   在那些男人前面有一个椅子,椅子上绑了一个男人,男人满脸是血,身上也是血。   李婉平微微皱眉。   这时从昏暗的通道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的肩上披着灰色的大衣,看不清面容。   那些打手在看到男人后立刻集体恭恭敬敬地九十度鞠躬,男人从昏暗的通道里走出来,李婉平在看清楚男人的长相时,顿时就懵了。   是周垣。   确切的说,应该是十一、二年前的周垣。他的眉目阴煞,脸色也沉,但并不成熟,还带着一些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过渡感。   他走近,居高临下扫了一眼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冷漠开口,“还不肯说?”   其中一个打手上前一步,态度恭恭敬敬低了下头,“垣哥,这玩意儿嘴太硬了,恐怕得用点特殊手段才行。”   周垣眼眸微暗,但没说话,只冷漠转身离开了。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是一段监控录像。   李婉平一时没回过神来,但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依然是一封邮件,标题是一行字:「李董,你以为你认识的周垣是真正的周垣吗?」,邮件里面带着一个附件,类似于档案。   李婉平微微颤抖着手指将附件打开,里面是一张犯罪记录,记录着周垣在十二年前因过失杀/人罪被判了三年。   李婉平彻底就懵了。   她下意识去看邮件的发件人,却发现对方的发件信息居然是一堆乱码。   李婉平一时脑子里乱成了麻,她像一尊静止的雕塑麻木地定在那里,一瞬不瞬盯着手机屏幕,直到手机屏幕自动变暗,然后黑屏。   九年前,是周垣应聘来到李氏集团的时间。如果说,十二年前他被判刑了三年,那么,当初周垣来李氏集团的时候,就是刚刚刑满释放。   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李婉平的认知里,无论如何,周垣也不会跟视频里的那个男人重叠。   在李婉平看来,周垣是冷静,沉着,彬彬有礼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暴力、血腥,甚至于……   李婉平不敢想。   她只觉得心里很乱,还有一些没来由的恐慌。 第28章   李婉平又重新打开手机想要再看一遍那个视频和档案, 但等她进入邮箱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那两封邮件都已经自动删除了。   李婉平愣了一秒, 以为是自己操作的问题,又重新退出邮箱重新进入, 但邮件依旧不存在。   李婉平不甘心,直接关机, 又准备重新开机, 但这一次, 她的手机却直接无法开机。   李婉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两封邮件并不正常,而她的手机应该是中病/毒了。   李婉平一夜未眠, 待到次日天亮的时候, 李婉平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等回E市再说。   毕竟以现在的科技手段,即便是视频, AI换脸造假也完全有可能,而且那张犯罪记录也很好伪造,只要略微懂一点PS, 想要造一张假的根本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而想要了解周垣的过去, 没有什么比回到E市直接调取周垣的人事档案更为靠谱。   想通了这一点,李婉平飞速整理了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一夜未眠。   次日李婉平很早就起床了,脸色灰扑扑的, 一看就是睡眠不足。她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 然后拍了点面霜, 但面霜薄,无法很好的将气色提升。   李婉平望着镜子里略带黑眼圈的自己叹了口气, 然后无奈地离开房间向楼下走去。   周垣已经坐在了餐厅里,他听到李婉平下楼的声音抬眸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周垣便蹙了眉,“你这脸色,昨天晚上没睡觉吗?”   李婉平径直走到他身旁拉开椅子坐下,有些心虚地扯谎道:“做了个噩梦,后半夜没敢睡。”   周垣倒不疑有他,只半开玩笑,“这回做噩梦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李婉平抿了下唇,小声嘟囔着,“这次噩梦里面没有你……”   周垣无波无澜瞧着李婉平,然后伸手盛了碗粥,又夹了些酱菜掺在里面,放到了李婉平的面前,“那就好好吃饭,吃完了跟我一起去业主家。”   李婉平点头,捧起粥碗一言不发安静地吃着。   周垣有些诧异。   这太不像李婉平的风格,她总是叽叽喳喳的,很少这么安静。   李婉平感受到周垣的目光,下意识抬起头来,“怎么了?”   周垣移开目光,夹了筷子酱菜,“没什么,只是平时这么聒噪的一个人突然这么安静,有点不适应。”   李婉平张了张嘴,她想问,但还是又把话压了下去。   不合适,还是等回E市再说吧。   两个人吃完饭后就直接去了业主家,还是那栋二层小洋楼,还有那个种了韭菜和草莓的小院子。   不过因为昨天晚上下了雪,门口的台阶上结了一层很细很薄的冰。   周垣注意到这一点,主动拿了院子里的扫帚将台阶上的薄冰清理干净。   李婉平在一旁看着,眼眸柔了些,“周总真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这样老人出门就不容易摔倒了。”   周垣抬眸扫了李婉平一眼,语气不咸不淡的,“我是怕你摔倒。”   李婉平顿时有些窘,别开头故意道:“我好像也没那么笨……”   周垣将扫帚放回原处,嗓音清淡,“是吗?那前几次摔倒还妄想碰瓷的人是谁?”   李婉平噎了下,彻底没话说了。   周垣继而走上台阶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应,他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人应。周垣微微蹙眉,刚要敲第三次的时候,房间里却突然传出来一声尖锐地破碎声,像极了花瓶落地的声音。   周垣下意识倾身靠近门板,伸手用力拍打着,连声音也染了几分担忧,“老先生,您还好吗?”   依旧是没有人回应,只不过隐隐约约的,能听到一点微弱地动静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一旁的李婉平也担心起来,她俯身将耳朵贴近门板听了一会儿,又向周垣道:“老先生会不会是摔倒了?”   周垣脸色微沉,声音也严肃了些,“你站远些。”   李婉平闻言立刻向后退了好几步。   周垣抬脚就直接将门踹开,力道之大,让客厅天花板上的吊灯都震得晃了晃。   周垣和李婉平紧接着同时向屋内看去,入眼就看到老人正捂着心脏歪斜在地上,他的脸色惨白,眼瞪如铃,全身都在不停地发抖。   周垣几步跨过去,立刻拖抱着老人将他的身体放平,“药在哪里?”   老人的瞳孔扩散,浑身僵硬,已经基本没了意识,根本就没法回应。   周垣又立刻给老人做心脏复苏,但按了几次效果并不明显。   一旁的李婉平忍不住道:“要不要打1/2/0?”   周垣冷静摇了摇头,“来不及,这里地方偏僻,等救护车赶过来就晚了。”   李婉平顿时也没了主意,只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怎么办……”   周垣看了眼老人,脑海里飞速闪过从这里到民宿之间路上的状况,然后直接将老人背到了身上,“去门诊,我记得在市集旁边有一家门诊,我们先去那里!”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在去的路上打1/2/0,地址就报那个市集。”   李婉平闻言连连应着。   周垣立刻背着老人就向外面跑去,他起初还跑得很快,但毕竟背着一个一百五十多斤的成年男人,他跑了一段路,已经气喘如牛,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地汗水。   李婉平小跑跟在后面,她一个女人没什么力气,只能尽可能地托扶着老人的身体,稍微给周垣减轻一点负担。   不过好在他们在又跑出一段距离的时候遇到了一对骑机动三轮车的夫妇,然后在三轮车夫妇的帮助下,一行人又用机动三轮车将老人送到了门诊。   周垣明显是累过了头,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这种集中爆发式地跑步最消耗体力,何况还是背着一个人。   李婉平去帮周垣买了一瓶水。   但周垣并没有喝,他一直沉着眼眸看着那间门诊的门,但因为门上拉了白色的帘子,他并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李婉平也有些担心,锁着眉问周垣,“老人……老人应该会没事吧?”   周垣淡漠说不知道。   恰时救护车也赶到了门诊,老人又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转移到了医院。   这期间,周垣让李婉平联系了老人的家属,在确定老人的家属能很快赶过来之后,周垣才跟李婉平一起准备从医院返回民宿。   在回去的路上,周垣烦躁地点了根烟,但火苗在潮湿气候下很快浇灭,他重复点了三四次,耗光了全部耐性,将烟卷扔在咫尺之遥的雪堆。   周垣能够预料到,这次的游说恐怕要无功而返。因为以老人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再跟他谈任何事情。   但是,如果老人不同意房屋拆迁,那么,对于周垣的新公司来说非常麻烦。   因为资金就那么多,新公司底子薄,在时间上根本就拖不起。   其实,在周垣进屋发现老人躺在地上的时候,他有过那么一瞬间地犹豫。   说难听点,心脏病这种突发性的疾病,只要抢救不及时,说死就死了。   周垣即便见死不救,在法律上也不会被追责。   而且,只要老人死了,房屋拆迁的事儿基本上就算是妥了。严筠曾告诉过周垣,说老人的儿子们基本都同意拆迁,毕竟年纪轻些的人对祖宅之类的没有那么多执念,给钱才是硬道理。   但是,当将一条人命和金钱放在天平的两端时,周垣即便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因为在他看来,如果他尽力了,但老人最终没有抢救过来,那真的不怪他。但如果他见死不救,虽然他不信那些因果报应,但总觉得,在他的良心上,总会有一些亏欠。   周垣无声叹了口气,嗓音冷冷淡淡的,“回去收拾一下,我们下午回市里。”   李婉平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就……就这样回去了吗?”   周垣没吭声。   李婉平碰了个软钉子,又见周垣的脸色不是很好,便不再多问。   他们两个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老板娘今天推出了新菜色,但周垣和李婉平都没有心情吃。   不过周垣还是让李婉平多少吃一点,他不吃饭不要紧,但李婉平不吃饭,等会儿回去的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估计要饿坏了。   李婉平自然不肯自己一个人吃,她拉着周垣软磨硬泡了一阵儿,周垣无奈之下,也只好坐下陪李婉平吃了几口。   吃完饭后,他们便直接结账离开了民宿。出了民宿不远,周垣又从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桶桶装汽油。   他们的车还停在树林里,不买汽油回去也没法开。   两个人继而按照原路步行返回,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直很压抑。   李婉平几次想找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但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周垣注意到这一点,他语气沉着,但却带着不容置疑,“所有生意都伴随着风险,但你可以相信我。别担心,没关系。”   李婉平闻言抬眸看向周垣。   周垣亦垂眸顾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交,李婉平感受到了周垣眼眸中那一抹不易察觉地温柔。   周垣真的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不是指年龄,而是指思想的深度,心胸的包容度,以及性格的沉淀。他精干沉稳,不急躁,不幼稚,运筹帷幄,给人一种极为强烈地安全感。   李婉平点了点头,主动伸手握住了周垣的手,“我一直都很相信周总,以前信,现在信,将来也信。”   周垣淡淡嗯了声,他没多说什么,但眼眸里的阴霾却明显少了许多。   两个人一路走到树林附近,但树林里的方向不太好确定。为了避免多走冤枉路,周垣特意询问了附近的村民。按照村民的指示,他们很快找到了那辆没有油的车。   经过了两天两夜,车身上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其实车身上倒不要紧,主要是挡风玻璃。   周垣先把汽油倒进油箱里,然后坐进驾驶室里打火预热,等发动机水温上升之后,他才将暖风打开,然后将风向对着挡风玻璃耐心吹了十分钟左右。   冰霜在暖风的吹拂下慢慢融化,但因为没有工具,周垣只能拿围巾将挡风玻璃上融化的冰全部擦干净。   等做完这一切,车子也可以开了。周垣继而让李婉平上车,然后载着她一起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周垣让李婉平给李氏集团的财务部打个电话,让财务部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全部整理出来,然后发到周垣的电子邮箱里。   李婉平应着,但却没有去拿自己的手机,而是去拿了周垣的手机。   周垣眉头微蹙。   之前在医院里联系家属的时候,李婉平也是用的周垣的手机,但那个时候情况比较混乱,周垣也没力气多想。这会儿事情都处理完了,周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问李婉平,“你的手机呢?”   李婉平避重就轻说坏了。   周垣略有诧异扫视她,“摔了?”   李婉平小声嘟囔着,“不是,好像中病毒了。”   周垣的神色顿时有些讳莫如深。   李婉平瞄见后瞬间涨红了一张小脸,尴尬地坐在副驾驶里大声嚷嚷着,“想什么呢?我可没浏览什么不良网站!”   周垣的神色了无起伏,但语气之间却带着一丝不经意的笑,“我好像也没说李董浏览不良网站。”   李婉平顿时噎了下,一时之间想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干脆别过身子去,面朝窗外不再理他。   周垣漫不经心掌握着方向盘驶出一个路口,李婉平眺望着道路旁落了雪的光秃秃地树枝。都说冬天是一个容易让人颓废的季节,但其实也不尽然。这世间万物,有衰败才有昌盛,没有冬天的雪,也不会有春天的暖。   李婉平这么想着,眼眸微微垂了些,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经意间提起一样,“周总,你以前……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垣正专心致志开车,并未多想,只随口回道:“你觉得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婉平闻言微怔,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段视频,以及那张犯罪记录表。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手指也不由自主纠缠着身前的安全带,“你以前是什么样子我怎么会知道?”   这个回答太不符合李婉平的性子,以周垣对李婉平的了解,她应该会各种乱猜一通才对。   周垣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李婉平连忙掩饰:“没怎么啊……”   但她太不适合说谎了,而且还是在周垣这样擅长察言观色的人面前,她的心虚,简直一目了然。   周垣眼底的深意加重了几分,但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什么,他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周垣继而连了蓝牙,然后按下通话键。   电话那头是梁志泽,他已经把E市那边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帖了,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周垣G市这边的业务进展情况。   一提这茬儿,周垣的心情明显又低沉了些。他言简意赅告诉梁志泽,G市这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梁志泽是个吊儿郎当地性子,一听说周垣居然还没有把问题解决,嘴上也没了把门儿的,张口就抱怨道:“我说你丫的是不是真把去G市当成你和李婉平的蜜月旅游了?”   因为离得近,梁志泽的这句话清清楚楚落进了李婉平的耳朵里。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周垣也默了片刻,然后直接干脆利落地终结了对话,“等我回E市再跟你详细说。”   周垣话落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而且为了避免梁志泽再没完没了地骚扰他,周垣又顺手把梁志泽的电话号码暂时拉黑了。   接下来的车里就变得安静多了,不管是周垣还是李婉平,都没有再说任何话。   他们一路驱车返回市里,等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多。周垣还有事要去找严筠,所以就没打算跟李婉平一起回酒店。   在酒店楼下,李婉平准备下车的时候,周垣又忽然对她道:“去买个新手机,没有手机很不方便。”   李婉平顿时支吾起来。   她没有带现金和银/行/卡的习惯,所有花销都靠手机,如今没了手机,又在外地,她等于身无分文。   周垣不疾不徐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李婉平,“密码050800。”   李婉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等我回E市就把钱还给你。”   周垣淡漠嗯,然后便直接驱车离开。   周垣走后,李婉平也去了商场。商场离酒店很近,一条马路之隔的对面就是。她直奔手机专区,挑了个她常用的牌子,付款之后便将手机交给服务员去贴膜。   她等着的空档,有个男人也走过来买手机,李婉平不经意间抬眸,正好就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居然是蒋柏政。   出于礼貌,李婉平对蒋柏政点了下头,尊了声蒋总。   蒋柏政也向李婉平点了下头,然后便落座在柜台前的椅子上。   李婉平这才看到在蒋柏政身旁还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的年纪约莫在三十出头,面容很凶煞,一脸子横肉。   蒋柏政主动对男人介绍道:“李氏集团董事长,李婉平。”   他顿了顿,又对李婉平道:“景和实业,市场部经理,高植。”   李婉平闻言微微蹙眉。   景和实业她听说过,就是周垣的哥哥,周舜臣在A市的公司。不过那家公司的风评不太好,而且,李婉平曾在公司出去旅游团建的时候见过周舜臣一次,但并未留下什么好印象。   但出于礼貌,李婉平还是对高植客气了一声,“高经理。”   但高植并未回应,只阴恻恻地盯着李婉平的脸。   李婉平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恰时服务员将贴完膜的手机拿了过来,李婉平立刻找到借口,连忙拿了手机对蒋柏政道:“那……蒋总,我先走了。”   蒋柏政饶有趣味扫了眼李婉平手里的新手机,不咸不淡地问:“李董原来那部手机呢?”   李婉平扯谎道:“丢了。”   蒋柏政挑眉,“丢了?”   李婉平敷衍嗯。   她继而起身,对蒋柏政微微颔首,然后快步离开了商场。   蒋柏政坐在椅子上沉默注视着李婉平远去的背影。   站在他旁边的高植低沉沙哑地开口道:“那个就是李婉平?”   蒋柏政不可置否。   高植阴恻恻咧了下嘴。   蒋柏政冷漠眯眼,语气之间多了几分警告,“记住我们要针对的人是周垣,别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   高植闻言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但眼眸却明显更加晦暗了些。   李婉平回到酒店后将旧手机里的电话卡换到了新手机上。里面只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来自赵曼,另一个是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李婉平先给赵曼回了个电话,赵曼是工作上的事情,说有几份文件发到了李婉平的电子邮箱里,让李婉平看一下。   一提到电子邮箱,李婉平又想起了那段视频和那份犯罪记录。她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有些用力,手指尖都泛了白。   她犹豫了几秒,但还是开口向赵曼问道:“曼姐,我们公司的人事部是不是有所有员工的档案信息?”   赵曼说是啊,她顿了顿,饶有趣味地戏谑李婉平:“怎么?你要查谁啊?我可以向你保证,周总绝对是未婚。”   想当年,赵曼刚进李氏集团的时候,还有热心的办公室主任撮合过她和周垣。只不过赵曼知道周垣对她没那个意思,而且,比起像周垣这样的高冷精英,赵曼更喜欢普普通通的暖男,所以,这事儿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大约是周垣太过优秀,又年轻,所以给周垣介绍对象这事儿,一直是公司里面长辈们的热络话题。这件事一直持续到李婉平进公司当董事长之后才算告一段落。   虽然都没挑明,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谁看不出周垣和李婉平的关系不寻常呢?大约也就两个当事人看不出来。   赵曼还在调侃着,“李董要是真不放心,我可以亲自去人事部把我们周总的档案给你拿出来看看哦~”   李婉平却没心思开玩笑,她一直沉默听着赵曼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没有搭话。   赵曼一个人在电话那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五六分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李婉平有点不太对劲儿。她顿了顿,有些试探性地问道:“李董,你在听吗?”   李婉平连忙道:“在听。”   赵曼略微犹豫,“那……周总的档案……”   李婉平深呼吸了一口气,心虚说谎:“我不是想看周总的档案,我只是……只是……就那天社保处给我打电话,问我们员工保险的事。”   赵曼当然不疑有他,连忙回:“那我通知人事部经理,让她跟社保处核实一下。”   李婉平立刻急声阻止,“不必了。”   她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解释道:“我已经跟社保处核实过了,至于别的事情,等我回公司再说吧。”   赵曼应着,说也行。   李婉平又跟赵曼扯了点别的话题,最后两个人又聊了五六分钟才将电话挂断。   已是下午六点多钟,冬天天短,六点多,天色就已经很黑了。   李婉平扭头将目光落在窗外,G市的夜幕要比E市繁华很多,街头巷尾延伸着此起彼伏的霓虹,无数的斑斓璀璨都淹没在李婉平略带愁容的眉眼之中。   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去查周垣的档案,或者说,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去在意周垣的过去。   她想起周垣为了救老人,不惜背着老人跑去诊所的场景,那样一个人,李婉平实在无法将他和一个曾经的犯罪分子联系在一起。   她这么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李婉平连忙又起身向门口走去,是客房服务员,推着餐车送来了晚餐。   李婉平有些诧异,“我没有点餐。”   客房服务员闻言看了一眼出餐明细单,“您是0518房间的客人。”   李婉平茫然点了点头。   客房服务员继而道:“那就是您的餐,是0519房间的周先生给您订的。”   她说着,又将出餐明细单递给李婉平确认。   李婉平接过单子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名字和电话的确是周垣。她继而侧身为客房服务员让出一条路,礼貌地道:“谢谢,辛苦了。”   客房服务员标准微笑,然后将餐车推进李婉平的房间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是一份套餐,一看就是专门为女性客人量身定做的。每个盘子都很小很精致,而且还有甜点。虽然品种不少,但也就是一人份。   李婉平一一看过那些菜式,芝士虾球、酸奶哈密瓜、石锅鸡汤、土豆香芋蛋挞、清炒菜心,都是李婉平平时很爱吃的。   在餐具的下面还压了一张粉红色的卡片,李婉平拿起来将它打开,入眼就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来自周垣。   「在乡下的几天辛苦了,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李婉平眼眸微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底部垂下一帘流苏,摇曳着暖橘色的柔光。这一丝暖透过李婉平的皮肤融入她的血液,然后一路流进了她的心底。   李婉平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父母,周垣是唯一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第29章   李婉平在房间里将周垣帮她订的餐全部吃完。   大约七点半左右的时候, 客房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李婉平一开始以为是前台接待,但接起电话之后才发现是周垣。   电话那边有大堂的背景音乐,合着周垣的声音, 让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吃完饭了吗?”   李婉平说吃完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超级好吃!”   周垣嗯, “吃完了就下楼, 跟我去一趟医院。”   李婉平微愣,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去医院?”   周垣言简意赅解释, “不是我,是去看那位业主老先生。他被转到G市中心医院, 刚才收到消息, 已经醒了。”   李婉平连忙应着:“那行,我马上就下楼, 你等我。”   她话落便挂断了电话,然后起身,套上外套就直接向楼下跑去。   周垣就等在大堂。   李婉平从酒店的观光电梯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   大堂天花板绮丽的水晶灯在透明的瓷砖上泼了一条银河, 蹚过的影子也染了一层银霜。   周垣穿着灰色的外衣拂荡在过堂的微风里, 里面是黑色西装,他松了松领带,大抵是束缚了他,他干脆扯下, 深色暗纹的领带缠绕了他过分苍白的手指, 竟出奇得不羁。   李婉平快步跑过去。   他们一起走出酒店。   周垣的车就停在酒店门外, 有门童帮忙看着。李婉平和周垣一起上车,在准备离开时, 周垣又落下车窗递给了门童几张小费。   车的后车座上放了一个精品果篮,一看就是探病送人的。   李婉平扫了一眼,问周垣,“老人已经没事了吧。”   周垣嗯。   李婉平微微有些感慨,“老人的家人一定会很感谢周总的。”   周垣掌握着方向盘在路口拐弯,“感谢的话就免了,希望他们能给点实际有用的谢礼。”   李婉平失笑,“周总,你也太过诚实了吧。”   周垣不可置否,“我是商人,又不是慈善家。”   他说着,又将车里的暖风调高了些,“手机买了吗?”   李婉平连忙点头,她顿了顿,从包里扒拉出一张发票,“六千七百九十九,这是发票。”   周垣看也没看,“送你了,发票自己留着吧。”   李婉平连忙道:“那怎么行。”   周垣依旧注意着前方路况,“不是快到圣诞节了吗?就算圣诞节礼物。”   李婉平想了想,“那周总喜欢什么礼物?我也给周总准备一个圣诞节礼物。”   周垣随口道:“没什么想要的。”   李婉平不依。   周垣说:“那就去做DIY香薰蜡烛,你不是要送我一个无花果味儿的香薰蜡烛吗?”   李婉平顿时有些惊讶,“周总,你居然还记得这茬事儿?”   周垣默了片刻,“怎么?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健忘的人吗?还是说,李董早就忘了?”   李婉平一时有些心虚,她是忘了。她总是那么大咧咧的,想起一茬儿是一茬儿,忘一茬儿也是一茬儿。   但她嘴上却依然小声地狡辩道:“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跟周总有关的事呢?”   周垣压根儿不信。   李婉平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尖,“那……那我送你一个大瓶装的香薰蜡烛好不好?”   周垣扫了李婉平一眼,“多大的瓶?”   李婉平还真就认认真真地比划起来,“这么大,大约200g左右。”   周垣单手肘抵在车窗,目光落在远处的霓虹。霓虹拂过他的眉目,他就陷在斑斓的深处,他的嘴角微微弯了下,语气很轻,“好,成交了。”   李婉平也映着霓虹扭头看向周垣,夜幕下,她看不真切,他似乎是笑了,但那丝笑稍纵即逝,却比街上的灯影还要温柔。   两个人一路驱车抵达医院,按照之前收到的地址,又坐电梯抵达五楼503病房。   病房是六人间,从门口看进去,病房里的病床上有六个病人,但却没有一个是业主老先生。   周垣微微蹙眉,然后礼貌叫住一个路过的医生问道:“请问,高德松老人是住在这个病房吗?”   医生闻言扫了眼病房的门牌号,才又回道:“他今天下午的时候就出院了,现在应该在一楼门诊打点滴。”   周垣微微蹙眉,“他不是……中午才转进来的吗?”   医生一脸淡漠,语气也凉,“孩子不让老人住,老人能有什么办法?今天下午就为了能不能住院这事儿,三个儿子都快打起来了,真够丢人现眼的。”   医生话落就径直离开,大抵是把周垣和李婉平也当成了老人的家属,所以对他们俩也没什么好脸色。   周垣和李婉平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是周垣先打破了沉默,“走吧,去一楼门诊。”   李婉平闷声应着,便又跟在周垣的身后向一楼走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天空中没有星星和月亮,致使光线变得更加阴沉。在医院的长廊上,天花板那幽暗地白炽灯与惨白的墙壁相互映衬显出了几分凄凉。   李婉平跟在周垣身旁走着,低沉地男士皮鞋与女士皮鞋的步伐声回荡在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闷。   他们在走廊尽头的门诊部前驻足,一门之隔,但谁都没有立刻推门进去,只是站在门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周垣和李婉平看到了老人,他孤伶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周围没有一个人,他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空洞地落在一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他的胸部随着不均匀的呼吸轻微地忽上忽下。床边立着挂点滴的架子,有一条细细地透明软管顺下来,针头埋在老人灰色带着老年斑的手背里。   李婉平怔怔看了几分钟,然后才跟着周垣轻轻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老人听到声音缓慢扭头看过来,他的眼睛一开始是泛起亮光的,但看到来的人并不是他的儿女时,那双苍老的眼睛又飞速地落寞下去。   周垣将果篮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礼貌对老人微微欠了下身,“老先生,您好些了吗?”   老人闻言疲倦地点了点头,“好多了。年轻人,多谢你。我知道,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不会好好的坐在这里了。”   周垣眼眸微动,他其实很会说客套话,但此情此景,他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至少,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说不出口。   他的目的很明确,游说老人同意拆迁。但是,现在面对着这么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老人,周垣觉得不太合适说任何事情。   他深深吸了口气,“那您休息,我先走了。”   老人却沉默良久,他愣愣地看着医院斑驳的墙壁,像是对周垣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人活着的时候过的不好,还执着死了之后的事情做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了,等人死了之后再讲究那些形式,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老人说着,沉沉地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不愿意管孩子的父母占少数,但不愿意管父母的孩子却占多数。孩子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或是忙、或是要照顾更小的孩子、或是别的什么理由,总之,当父母的,总要体谅他们。”   老人说到这里,抬眸看向了周垣。老人那双苍老浑浊地眼睛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年轻人,拆迁需要办什么手续?我得签字对吧?”   周垣闻言一怔,但还是诚实诚恳地点了点头,“是,需要办理一些手续,但不着急,等您好了,我再联系您。”   老人苦涩说好,却仿佛又像想开了一般,妥协地叹了口气,“如果拆迁的话,能分到不少钱吧?有了这些钱,孩子们也许就不必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那么为难了。”   狭小的门诊部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加压抑起来。   周垣和李婉平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离开医院时,医院长廊尽头的窗户没有关,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雪,雪花随风吹进来,吹到李婉平的脸上,是冰凉冰凉的触感。   回去的路上雪下大了,周垣把车开的平稳且慢。李婉平一路沉默着,窗外的霓虹偶尔映进来,车内的光线时明时暗。   周垣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李婉平的脸,那些昏暗的光线将她的五官遮得七七八八,时而唇是裸露的,薄薄的,粉而不艳。时而鼻梁是明亮的,不过分的高挺,适中而精致,时而从淡淡的眉上一闪而过,衬出了几分多愁善感。   周垣知道李婉平是在为老人的处境感到难过,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尤其是别人的家事,总有一些无可奈何或无能为力。   周垣几次想开口找个话题,但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   他们一路沉默驱车回到酒店,外面的雪已是鹅毛,途径停车场的路面虽然已经被打扫干净,但雪太大了,有些地方还是结了一层细而薄的冰。   周垣在停车场熄了火,然后与李婉平一同下车。他有心靠近李婉平,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不僭越,又能保证李婉平如果不小心脚底发滑,他能及时扶住。   酒店大堂的台阶上一早就铺上了防滑地毯,并摆放了一张很显眼的防滑提示牌。进了门,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老远瞧见周垣和李婉平就笑呵呵地站了起来。   李婉平走在前面,一眼认出了那个男人是梁志泽。   出于礼貌,李婉平跟梁志泽打了个招呼,尊了声:“梁总。”   梁志泽也对李婉平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肆无忌惮地徘徊在李婉平和周垣的身上,但话却是对着周垣说的,“这是……出去赏雪景了?”   周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没有一丝起伏,“你怎么来了?”   梁志泽一副吊儿郎当地理所当然,“想你了,所以就千里迢迢地跑过来看看你。”   周垣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语气更淡更平,“回去吧,我不想你。”   梁志泽噎了下,噎得脸上一阵青白。   周垣继而带着李婉平往电梯的方向走,梁志泽见状也赶紧紧走了几步,追在他们身后。   他一边追,一边冲着周垣嚷嚷:“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你这什么态度。”   周垣没搭理他。   梁志泽又自顾自地道:“我今天可是带着重要情报过来的,你起码也得请我喝杯咖啡之类的……”   他话未说完,恰时电梯门开,有五六个喝了酒的年轻人东倒西歪,晃晃悠悠地一窝蜂从电梯里走出来。他们走的太急,其中一个迎面撞出来,就要撞在李婉平的身上。   周垣刹时伸手护住李婉平侧身臂肘一挡,那个年轻小伙子就又径直撞到了周垣的身上。   撞击的惯性使周垣将李婉平抱得很紧,李婉平下意识身子太不自然的紧绷起来,但也仅仅只是几秒钟,她又快速恢复正常。   撞人的小伙子连忙跟周垣道歉,周垣无意与他计较,略微点了下头,便带着李婉平走进了电梯。   梁志泽还站在电梯外面,周垣摁住电梯按钮,问他:“进不进?”   梁志泽擅长察言观色,他一看这情景,觉得李婉平和周垣今晚的气氛有点微妙,便想歪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我明天再跟你说,你们上楼吧,别吵架哈。”   周垣直接松开了按钮,电梯门关,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梁志泽隔绝在了门外。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了周垣和李婉平两个人。之前那些年轻人的酒气还留存在电梯的空气之中,细细一闻,大约是后劲很足的红酒。   燥热和酒气让周垣下意识松了松衣领。   电梯很快抵达五楼,周垣和李婉平一同离开了电梯。   他们的房间就在电梯的左手边,拐个弯就是。在李婉平的房间门口,周垣忽然出声唤住了她。   李婉平顿足抬眸。   周垣向她伸出右手,在周垣的手心里,是一枚小小的发卡。   李婉平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发,是空的。   刚才那个醉酒年轻人撞到他们时,李婉平头上的发卡刚好掉落下来,被周垣收到了手里。   李婉平连忙伸手去拿,却在手指方要碰到那枚发卡时,周垣忽然手握成拳,将那枚发卡重新握回了手心。   李婉平不解抬眸。   周垣的眼眸微动,走廊的光线太过昏暗暖柔,让周垣的眉眼鼻唇,脸庞轮廓,都染了一层朦胧。   他的声音淡淡的,又很温和,“圣诞节的礼物,我不想要那个香薰蜡烛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继而道:“我想要这枚发卡,可以吗?”   李婉平顿时愣住。   周垣却没等李婉平的回复,便徒自收回了手,以及手中的那枚发卡。他继而将发卡放进他的大衣口袋内,然后缓步走到他自己的房门前,刷卡,开门。   走廊尽头的西洋钟沉沉敲击了九声,周垣抿唇,语气缓而柔,“李董,晚安。”   他话落便推门进屋,关了门,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中,他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对面落地窗外的雪景,霓虹迷离,风雪相缠。   周垣望着那一片纯白的世界静默数秒,然后他又伸手摸出了那枚被他放在口袋里的发卡。   很小巧的一枚发卡,周垣将它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指腹抚过发卡上面的纹路,很细腻。   周垣的眉眼微不可查地暗了几分,他继而打开房间里的灯。天花板上的吊灯笼下来的柔光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与外面的风雪格格不入,却又意外相衬。   周垣脱下外套扔在沙发,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梁志泽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随即传来梁志泽那吊儿郎当地声音,“哟,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没陪你们家李董?”   周垣没心情跟他扯皮,直接道:“说正事。”   梁志泽这才收敛了玩笑,语气之间染了几分严肃,“蒋柏政跟周舜臣结盟了,具体什么条件不清楚,不过蒋柏政答应周舜臣在我们这个新项目里面分一杯羹,而且,周舜臣那边也已经派了人过来。”   周垣神色未变,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突如其来地变故,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点燃烟头的同时,他开口问道:“周舜臣派了谁过来?”   梁志泽言简意赅,吐了个名字,“高植。”   周垣的眼眸微眯,他淡漠嗯,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高植,周垣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但在周垣十八岁那年,他们倒是曾经一起共过事。   那一年周垣刚刚考上大学,周家大公子出车祸“意外”身亡,周舜臣随即成为周家以至A市景和实业的当家人。   周垣那时羽翼未丰,为了能在周舜臣的眼皮子底下存活下去,他一方面宣布会永远脱离周家,不参与景和实业的任何事情。一方面又为了表达对周舜臣的支持,愿意听从周舜臣的调遣,替周舜臣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周舜臣不是善茬儿,他早就把周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周舜臣心里清楚,比起那个鲁莽行事、有勇无谋的大公子,周垣才是真正危险的人物。   但周垣实在太低调了,又把姿态摆的那么低,周舜臣即便想要对付他,一时也抓不到把柄。   于是,周舜臣就安排周垣在放寒暑假的时候过来“公司”帮忙,说是“公司”,其实就是让周垣跟一帮打手混在一起。   周垣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但他很聪明,也很圆滑,他虽然跟一帮打手天天混在一起抽烟喝酒,但却丝毫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   但这种状态也只持续了半年,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具体是什么原因周垣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女人得罪了周舜臣,好像是窝藏了什么对周舜臣不利的证据。   周舜臣便命令那帮打手,包括周垣在内,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撬开那个女人的嘴。   但女人的嘴很硬,不管怎样,她都不肯吐露半分。在那期间,有人了解到女人的家里还有一个四岁多的儿子。   有人出主意,如果女人实在不肯说,就拿她的儿子开刀。   当时的周垣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抵是他看到那个女人,就想起了他那个被周家打死的母亲。   周垣只是想要帮那个女人一把。   所以,在那天夜里,周垣偷偷将那个女人放了。   但女人不认为周垣这么做是想要帮她。   在女人看来,周垣是周舜臣的打手,之所以会放了她,肯定是出于某种对她更加不利的阴谋。   所以女人在离开那间暗室之后,并没有跟着周垣走,而是反方向拼命逃跑。   女人并不知道,她跑得那个方向并不是出口,而是那些打手的休息室。   当时的周垣只有十八岁,远没有现在的城府和思虑。他只是单纯害怕女人再被那些打手抓住,所以,他就紧紧追在女人的后面想要阻止。   但周垣的这个举动却让女人更加确信周垣是想要害她而并非是要帮她,所以,女人跑得更加慌乱且快,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女人从楼梯上失足掉落,后脑勺重重砸在大理石铺的地面上,当场死亡。   女人坠地的声音很快便引起了那些打手的注意,他们纷纷从休息室里跑过来,就看到了楼梯上面站着的周垣,以及楼梯下面倒在血泊里面的女人。   周垣是无辜的,他只是想要帮那个女人,但同时也是背叛了周舜臣。   所以,周舜臣不可能放过他。   在那之后,周垣便被人指证为过失杀人,判了有期徒刑三年。而指证周垣的人就是高植,当年的一名打手,现在的景和实业市场部经理。   其实后来想想,当年的周垣对比周舜臣实在太过稚嫩。如果是现在的周垣,他完全可以想出一个非常周全且可行的方法去救那个女人,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当年十八岁的周垣,到底还是栽在了周舜臣的手上。   不过周垣却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他在服刑期间,自学了管理学以及经济学等很多知识。刑满释放之后,他便直接离开A市转而来到E市的李氏集团。   说起来,周垣之所以会对李婉平仁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年李婉平的父亲对周垣的知遇之恩。   在现在这个社会,想要进入一个好的企业,员工必不可缺会开具无犯罪记录证明,但当年李婉平的父亲不在意这些,他欣赏周垣的才能,所以破格录用了他。   是李婉平的父亲给了当时落魄的周垣一个机会,一个平台,才成就了今天的周垣。   虽然,周垣也已经回报了李婉平的父亲,而且是非常非常丰厚的汇报。如果没有周垣,李氏集团到现在,也应该还是那个四五十个员工的小型公司,不可能成为跟盛和集团并肩的E市龙头企业。   但是,当这些事情全部都纠缠在一起,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人性,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周垣叼着烟卷,袅袅弥散的烟雾遮掩了他凌厉的眼睛,他念了那三个字,“周舜臣。”   然后,他凌厉的眼眸沉了下去,深不见底。   周垣一夜未眠,他利用这一晚上的时间,彻底整理了景和实业的资金状况,以及所有的工程项目。   次日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周垣不出意外接到了严筠的电话,电话的内容跟他预料中的一致,蒋柏政打算带周舜臣一起加入项目,所以,需要临时开会讨论一下。   周垣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然后他洗漱了一番,出门叫上了梁志泽一起参会。   在去的路上,梁志泽打趣问周垣怎么没叫上李婉平一起?   周垣却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只言简意赅地说:“今天这场合,不适合李婉平在场。”   的确不适合。   李婉平的道行太浅了,平日里的正常工作交给她练练手还可以,但真正到了这种玩心眼儿,论城府,耍手段的时候,李婉平去了就是个破绽。   梁志泽闻言笑了两声,没多说,但也算是赞同了周垣的话。   两个人一路驱车抵达严氏集团,今天的会议就安排在了严氏集团的会议室里。   他们一同走进严氏集团的大堂,早有前台接待等在那里,然后带他们一起去了严氏集团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两个男人,一个是严筠,另一个是蒋柏政。周垣和梁志泽走进去,严筠和蒋柏政同时站起来,与他们握了握手,算是礼貌。   四个人随即落座,有会议接待员帮周垣和梁志泽倒了茶水。蒋柏政主动拿出烟盒抽出了两根烟,一根自己点燃,另一根递给了周垣。   周垣抬手将那根烟接了过来,点燃,然后吸了一口。   有烟雾弥漫过周垣的眼睛,在烟雾之间,他抬眸看向会议室的门口。恰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景和实业市场部的经理,高植。   多年不见,高植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他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整个人都变得非常沉稳。   周垣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是高植主动先开了口,迎着一脸虚伪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话落就自己坐到了会议桌前,位置不偏不倚,就刚好坐在了周垣的正对面。   周垣抽烟轻嗤。   这份不屑落在高植的眼里,立刻就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周垣,语气也意味深长,“阿垣,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周垣垂着眼帘吸烟,连正眼都没瞧一下高植。   高植碰了个软钉子,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尴尬。   蒋柏政见状只好主动出来打了个圆场,“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主要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大家商量。”   他说完这句开场白,连其余的客套都省了,直接便进入主题,“我前两天在G市吃饭的时候,遇到了A市景和实业的周老板,他从我这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的相关信息,他很感兴趣,希望能一起合作。众所周知,A市的景和实业可是财大气粗,我个人认为,如果能把景和实业也拉进这个项目一起合作的话,那肯定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蒋柏政话落,严筠和梁志泽对视了一眼。   严筠其实跟周舜臣是有些过节的,严筠的老婆蒋蓉,曾经做过周舜臣的情/妇。也因为蒋蓉的关系,严筠与周舜臣的关系一度很僵。不过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蒋蓉得了重病,在那期间,周舜臣帮衬了一把,所以,严筠和周舜臣现在的关系,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严筠心里清楚,这次周舜臣搅和进来不是要针对他,而是要针对周垣,但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他,所以面子上,他还是要替周垣说两句。   严筠整个人后仰陷入椅背,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无波无澜,“能与景和实业合作当然好,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太现实。一来,这个项目的资金一点都不缺,没必要再让景和实业注资。二来,我们已经把分工明确,现在景和实业加进来,反倒不知道该给景和实业一个什么位置。”   蒋柏政闻言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他双手交叠放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严总为何不把的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我们现在做的这个项目,最多能做到十,但再加上景和实业一起做,却能做到五十,甚至一百,岂不是更好?”   严筠眼眸沉了沉,却没接话。   一旁的梁志泽不满讽刺了一句:“景和实业是个什么神仙企业?加上他就做到一百?我说最近牛肉怎么涨钱了,敢情都让蒋总把牛吹死了。”   蒋柏政并不恼,反而微笑回击:“景和实业是不是神仙企业我不知道,但比起梁总的企业,景和实业的资金更为雄厚是不争的事实。这年头,靠嘴说没意思,真金白银拿出来才能服众。梁总口口声声看不起景和实业,那么,我倒想问一问梁总,景和实业能拿出来的钱,梁总也能拿出来吗?”   梁志泽被将了一军,顿时哑口无言。   蒋柏政满意勾唇一笑,继而扭头看向了周垣,“周总,你的意见呢?”   周垣喝着茶,并未立刻接话。   蒋柏政有心等他。   周垣淡漠道:“蒋总的意思是,景和实业的周老板一定会把这个项目做到一百?”   蒋柏政伪善的面孔下藏着一副深不可测的凶残戾气,点头说是。   周垣将茶杯放回桌面,“那我和梁总退出。”   周垣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皆是一脸错愕。   他云淡风轻地继续道:“不管是严氏集团、盛和集团,还是景和实业,大家都是根基深厚的龙头企业,只有我和梁总的公司刚刚起步,没有那么多资金陪大家一起把项目做大,所以,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和梁总退出,让景和实业的周老板加入,这样正好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蒋柏政了解周垣,周垣绝不是轻易服输的怂包,他突然这么干脆利落就放弃了这项工程,肯定是有问题。   蒋柏政微微眯了眼,语气之间带了几分思量,“周总何必妄自菲薄?你背后不是还有李氏集团吗?我们今天坐在这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互利共赢,绝不是想要排挤哪一个人。”   周垣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当然,我当然知道蒋总是一片好心,但正因为蒋总是一片好心,我才不能给大家拖后腿。李氏集团的财力虽然雄厚,但工程也多,资金分散出去,短时间内也无法回拢。所以,经过我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觉得,只有我和梁总退出这项工程,才是最好的办法。”   蒋柏政闻言审视着周垣的脸,想从周垣的表情里判断出他这番话里的真实意图,但很可惜周垣早就已经是喜怒不形于色,蒋柏政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旁的高植明显是个蠢货,他只听到周垣要退出,便直接得意地道:“阿垣,虽然不能跟你一起合作有些可惜,但现实就是这样,谁也不是慈善家,适者生存。”   周垣不疾不徐站起身来,他系好西装的纽扣,语气依然淡漠,“那么,我先告辞了,各位。”   他话落便直接离开了会议室,梁志泽紧随其后,然后一同离开。   两个人一路走到停车场,上了车,是梁志泽坐在驾驶室,将车驶离。   在路上,梁志泽有些不解问周垣,“你打的什么算盘?真撤?”   周垣降下半截车窗,有风吹进来,周垣微微眯了眼,“以卵击石一定会失败,所以,我们不能跟周舜臣硬碰硬。”   他说着,拿出烟盒点了根烟,烟雾透过落下的车窗散出去,然后全部消散在冬日的寒风里,“景和实业的资金状况与工程分布,你了解吗?”   梁志泽不屑嗤了一声,“我关心那些做什么?”   周垣在落下的半截车窗玻璃边缘掸了掸烟灰,语气无波无澜,“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都不了解你的敌人,怎么可能赢他?”   梁志泽就不说话了。   正值中午,阳光透过深色的玻璃贴膜折射进来,让周垣的半张脸显得有些晦暗不清,他平和地道:“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现在周舜臣的手里有十块钱,而我们只有五块。周舜臣用这十块钱分别买了十个蛋糕,每个一块钱。我们要想抢他一个蛋糕,就只能集中我们手里的五块钱去压其中的一个。这样,我们才能把其中一个蛋糕从一块钱抬到五块。而等周舜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放弃那个蛋糕,那么,我们就会拥有这个蛋糕,不赔也不赚。二,周舜臣为了把那个蛋糕抢回来,只能集合至少六块钱来压我们,这样,我们就撤出来,把这块蛋糕以六块钱的价格让给他。但周舜臣手上只有十块钱,他拿了六块钱来压这一块蛋糕,那么,在之前他压在别的蛋糕上的一块钱就只能撤出来。所以,原本他拥有的十个蛋糕,就会空缺了六个,这六个蛋糕的价格就会变成零。而这个时候,我们再用手里的五块钱,以一块钱一个的价格,分别去买其中的五个蛋糕。到最后,我们只用了五块钱,却能拥有五个蛋糕,而周舜臣有十块钱,却只能拥有四个。”   梁志泽听得一愣一愣的。   周垣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昨天晚上我已经分析了景和实业的资金状况和工程分布。周舜臣要想把我们现在这个工程做到一百,那么,他别的工程必然会资金吃紧。而这个时候,他哪个工程资金最紧,我们就集中力量去抢哪个。这就叫做,礼尚往来。他能来抢我们,我们一样能抢他。”   梁志泽的眼睛顷刻间亮了亮,“所以,你刚才才会在会议室对蒋柏政捶死了让周舜臣把项目做到一百?你这是要断他的后路。”   周垣不可置否。   但梁志泽又微微有些担心,“但周舜臣也不是傻子,他要不肯做到一百怎么办?”   周垣的眼角眉梢都染着算计,“他没的选。会议上敲定的事,等于是以把你和我逼走为条件,才换取了他加入的机会。如果他不肯做到一百,严筠为什么要带他玩?如果他肯,等合同签了,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梁志泽闻言放声大笑,清朗又痛快,“阿垣,你可真是个天才!你要是个女的,我真想亲你一口!”   周垣却没心情跟他扯皮。   他太了解周舜臣,其实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对付。而这场仗,到最后谁赢谁输,也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梁志泽一心只顾着高兴,并未发觉周垣的忧虑,他大声嚷嚷着,“今天就应该让李婉平也一起来,让她好好看看我们的周总是多么睿智,往后她肯定能对你更加崇拜!”   一提李婉平,周垣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这件事情不准跟李婉平提,不要把她掺和进来。”   梁志泽一脸不解。   周垣的声音变得更冷更沉了些,“周舜臣太危险了。”   梁志泽这才反应过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都如数褪去,“但是,你跟李婉平以及李氏集团的关系,周舜臣不早就知道了?”   周垣闻言没吭声,只是那双深邃锐利地眼眸,染了一层浓重地寒霜。   梁志泽把周垣送回酒店之后便离开。   在通往酒店电梯的长廊上,周垣遇到了正抱着一份文件往电梯方向走的李婉平。   他继而驻足在电梯旁边,李婉平抱着文件走过去,一抬头,就看到了周垣。   周垣的外衣肩头上有落雪的痕迹,李婉平走近,能闻到冬天独有的寒冷气息。   李婉平抬头看着周垣,“回来了,今天的会议顺利吗?”   周垣垂眸顾了眼李婉平手里的文件,不答反问,“这些是什么?”   李婉平回道:“是拆迁协议,我觉得老人看电子版的文件可能不太方便,所以,我就把文件打印出来了。”   周垣拿过那份文件扫了眼,黑色的字体被特意加粗放大,像极了那种老年手机上面的字体。   周垣随意翻了两页,“你很用心。”   李婉平不可置否,“毕竟是周总新公司的第一个项目,我肯定不能给周总拖后腿。”   周垣微怔,“你这么用心,是为了我?”   李婉平理所当然点了点头,“那当然,这个项目是周总的项目,我们李氏集团的利润几乎没有,我这么用心,当然是为了周总。”   周垣不觉失笑,“我们李董什么时候也知道利润分析了?”   李婉平得意扬了扬头,开始吹牛,“我最近在学经济管理,已经算是半个行家。”   周垣脸上的笑意更深,“那么,李董来跟我展开说说,经济管理学上是怎么分析利润的?”   李婉平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发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是学了经济管理不假,也按照课本上教的知识分析了几个案例。但如果真让她用自己的话术来专业总结一下,她还是有些吃力。   周垣好笑瞧着,“原来,半个行家就是这种水平?”   李婉平郁闷咬了下唇。   周垣适可而止没再逗她,继而仔细将手里的文件合上,然后握成一个长筒握在手里,“暂时不要忙这些了。”   李婉平不解,“为什么?”   她顿了顿,又紧接着道:“是今天的会议不顺利吗?还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周垣回答得半真半假,“这个项目暂时交给严氏集团的严总负责,我们的任务基本已经完成了。等过两天,我们就回E市。”   李婉平不了解内情,一时有些茫然。   周垣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吃午饭了吗?”   李婉平实话实说:“还没有。”   周垣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厅里的喷泉假山石上,“想吃什么?”   李婉平又问周垣:“周总想吃什么?昨天晚上周总请我吃了晚餐,我今天中午请周总吃午餐。”   周垣的眼眸微不可查地弯了弯,他认真想了想,然后道:“那我们走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菜品味道很好。”   李婉平好奇问:“什么地方?”   周垣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周垣带李婉平去的地方是一条小吃街,正值中午下班放学,小吃街上人山人海。   李婉平站在小吃街的入口顿时有些傻眼,她在路上有想过周垣可能会带她去的餐厅,甚至连甜品店都包括进去了,但她唯独没想到,周垣会带她来小吃街。   李婉平望了一眼那根本就看不到边的小吃街,思思量量问周垣,“我们……我们确定要在这里吃午饭吗?”   周垣不可置否,“李董吃不惯吗?”   李婉平连忙摆手。   她当然吃的惯,不仅吃的惯,而且还很喜欢吃。   李婉平只是觉得,周垣跟这种小吃街不搭。不论是气质还是着装,总之都很不搭。   其实,李婉平是怕周垣吃不惯。   周垣的眉眼很温和,他顾了李婉平一眼,语气淡淡的,“我记得有人曾在朋友圈里发过,只有垃圾食品,才是人间美味。”   李婉平顿时一窘。   是她发的没错,当时跟赵曼一起逛街,买了一堆有的没的,也不管卫不卫生,总之是很好吃。   后来有感而发就发了个朋友圈,不成想周垣不仅看了,还记到了心里。   李婉平顿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抬起头,大大地眼睛望着周垣,“所以,周总是因为看了我的朋友圈之后,才特意想要约我出来吃垃圾食品吗?”   周垣双手插/在裤口袋里,远目着那条小吃街,“不是。”   李婉平默了一秒。   周垣继而迈步向小吃街走去,李婉平紧跟在后面。他们走了一小段路,就变成了李婉平在前面,周垣跟在后面。   一路上,凡是放辣椒的食物,李婉平都买了一份。但她两只手拿不过来,周垣只好帮着她拿。   在小吃街的尽头有一家米线店,李婉平站在店门口抬头望着玻璃窗上的海报就不走了。   周垣面无表情瞧着她,“吃吗?”   李婉平闻言低头看了眼手里满满当当的小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算了,还是下次吧。”   她话落就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周垣伸手拉住了胳膊。   周垣的语气依旧淡淡的,“走吧,想吃就吃,吃不了可以打包。”   他说完便迈步走进了米线店,有店员热情招呼着,“欢迎光临!两位?”   周垣点头,继而走到左侧靠窗的空桌,他走过去替李婉平拉开座椅,李婉平落座后,周垣也落座。   点餐是扫码自助,李婉平点了个香辣金针菇,周垣点的原味鸡汤。   等餐的空档,李婉平便先吃着之前买的那些小吃。周垣也跟着吃,但他吃的很慢,吃一点就喝一口水。   李婉平十分惊讶瞧着周垣,“你怕辣啊?”   周垣说不是,“有点咸。”   李婉平咬着一支串串仔细品了品,是咸,这些小吃的盐分都超标,但不咸就没滋味儿了。   李婉平继而将一串鹌鹑蛋递给周垣,“吃这个,这个不算咸。”   周垣却没接,“不吃了,你吃吧。”   李婉平只好又将鹌鹑蛋收回来,自顾自吃着。她一边吃,一边扭头望着玻璃窗外。有很多穿着工装的年轻人三五成群,说说笑笑、边吃边走。   李婉平忽然问周垣,“周总,你是因为喜欢经商才从事这一行的吗?”   周垣也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淡淡说不是。   李婉平继而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又转而看向周垣,“我爸爸曾跟我说,选工作就跟找对象一样,一定要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不然天天在一起,会很难。”   周垣依旧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眼眸暗了些,“有条件选才能选,但很多时候,一份工作的意义,就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生存下去而已。”   周垣不喜欢经商,要真论起来,他喜欢画画。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很小的时候,也曾梦想自己长大后能够成为一名画家。但画画这种事,能真正靠卖画养活起自己的能有几个?   周垣的语气平静,甚至是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条件去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   李婉平一怔。   恰时服务员端了两份米线过来,周垣帮忙把其中那份香辣金针菇的端到李婉平的面前,并摆好了餐具,“吃饭吧。”   李婉平点了点头,便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谐,李婉平又扯了点别的,但大多都是李婉平说,周垣安静地听。   饭后结账的时候,周垣看到收银台上摆放着一些圣诞糖果,尤其是那个麋鹿造型的棒棒糖,大大的眼睛,萌蠢的样子,很是可爱。   周垣顺手就拿了一根放在台面上,对服务员道:“这个一起结。”   一旁的李婉平见状微微有些惊讶,她扭头看向周垣,好奇问:“周总,你还喜欢这个?”   周垣将那根棒棒糖拿起来,店内天花板的吊灯投下柔光,层层叠叠,将他的身姿拉得欣长,他继而将手里的棒棒糖递向李婉平的方向,“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将棒棒糖递出去,但只递了一半的距离便停住,继而要往回收,“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就不买了。”   李婉平连忙眼疾手快将棒棒糖抢过去,小心翼翼护在怀里,“谁说我不喜欢了!”   周垣蓦地轻笑,但并未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结完账,然后便带着李婉平离开了米线店。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雪,不大,纷纷散散地落着,但空气湿冷,消融的雪水浸在周垣的外套上,顷刻间便染了一些深。   他抬起右手看了眼腕表,然后对李婉平道:“回酒店后订一下机票,我们今天就回E市。”   李婉平闻言一愣,“今天?”   周垣嗯。   李婉平微微有些犹豫:“但……好像很多工作都还没有做完,我们就这样回E市没有问题吗?”   周垣抬脚迈上小吃街门口的台阶,上面有雪,他转身伸手扶了李婉平一把,“剩下的工作可以交给严总,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情需要做。”   李婉平顿时又来了精神,“那我需要做什么?”   周垣顿了片刻,他毫无征兆垂眸,正对上李婉平有些期待的目光。   他略微思量,“你好像很热衷这个项目。”   李婉平不可置否,“我热衷所有项目。”   周垣无奈摇了摇头,他继而伸手,轻轻拂落了落在李婉平头上的雪花,“这个项目到此为止,你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等回到E市,我再安排别的工作给你。”   李婉平诧异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却被周垣先行打断。   他垂眸顾着她,“你相信我吗?”   李婉平一怔。   周垣继而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相信我吗?”   李婉平茫然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周垣眼眸微动,卷着细碎的暗流,“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问问。”   李婉平循着周垣的目光看向远处,雪大了些,天空也变成了灰色。   她轻吸口气,一字一顿,“我相信你。”   周垣的脚步顿了下,但只有一秒。   李婉平继而道:“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在你的身边久了,我看到的、学到的东西多了,也渐渐有了很多和从前不一样的想法。以前,我只是把你当成目标,当成榜样,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跟你一样有能力的人就好了。但是现在,我却忽然觉得,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未必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人的能力和压力,以及责任,都是相辅相成的。我以前只是想要拥有能力,却从未想过拥有能力后,随之而来的压力和责任,但是……”   李婉平说着,双手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角,“但是,我依然想要快一点成长起来,只不过,我现在想要的不一样了。我现在想要跟你一同分担那份责任和压力,所以,别担心,我会相信你,而且,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我也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   她说完,很坚定地抬头看向了周垣。   但周垣却没有回视她。   周垣这辈子,只听两个人说过要保护他。第一个是他的母亲,因为周家的关系,他的母亲曾对年幼的周垣说过,别怕,妈妈会保护你。   后来,他的母亲失去了生命。   而第二个说要保护他的人,是李婉平。   周垣的眼眸微微湿了些,但大抵只是这湿冷的空气,让他的眼眸染了些霜。   李婉平迟迟没有等到周垣的回应,不禁有些尴尬。   她用力一跺脚,抬高了些声调,“我说周总,当你的伙伴、或者盟友、或者朋友、或者合作人,说出这么真诚的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多少要应一声?”   周垣这才垂眸看向她,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他伸出手,在风雪里轻轻摸了摸李婉平的头。他的语气轻浅,且温柔,“在保护我之前,先保护好你自己。”   李婉平微怔。   周垣却不再说话,只是迈步走向了那风雪之中。 第30章   当天下午, 他们就坐飞机回到了E市,但没直接回家,而是一同乘车去了趟公司。   周垣去公司是真有正事儿, 但李婉平纯粹是为了给赵曼送东西。   在去G市之前,赵曼就托了李婉平帮她带G市的糕点, G市的糕点非常有名,要追溯起来, 起码得有好几百年的历史。   李婉平就把所有G市能排得上号的糕点都给赵曼带了一份, 大包小包的, 搞得她跟去G市进货一样。   在路上, 李婉平给赵曼打了个电话,让赵曼在公司等一会儿, 因为这个点已经快下班了, 等李婉平抵达公司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点,不提前跟赵曼说一声的话, 李婉平怕扑空。   临挂电话前,坐在一旁的周垣补了一句,“让她顺便把西城旅游开发项目的文件打印出来。”   李婉平嘴善如流, 在电话里复述了一遍。等挂断电话之后, 她才又反应过来,“西城那个旅游开发项目不是已经淘汰了吗?怎么又要看?”   周垣似乎很疲惫,坐在座椅上靠着座椅背闭目养神,“谁淘汰了那个项目?”   李婉平张了张嘴, 刚想说就是他淘汰的, 但又仔细一想, 似乎周垣从未说过要淘汰那个项目,只是先放到一边。   周垣继而睁开眼睛, 扫了李婉平一眼,“凡事要有退路才能削弱风险,西城旅游开发的项目,就是G市项目的一条退路。”   李婉平点头应着。   两个人一路乘车抵达李氏集团,下车后,周垣直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而李婉平则去了赵曼的办公室。   这段时间不在公司,很多文件都攒在赵曼那里,但不着急,因为很多文件李婉平已经看过了电子版,只需要回来补个签字即可。就是一些部门的申请单,有些着急财务拨款的,就让赵曼代为签字了。   李婉平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到沙发上,跟赵曼打招呼,“今年怎么把年会提前了?”   赵曼连忙迎过去,“今年是一月份过年,有些员工要提前请假回老家,所以,人事部就建议把年会提前到圣诞节一起举办了。”   李婉平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坐到沙发上。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啥时候开年会无所谓,就是图个乐呵而已。   但圣诞节就是明天了,这个时间对李婉平来说有点紧。   因为如果李婉平一直在G市没回来也就罢了,但她只要回来了,就没有不参加年会的道理,而她作为董事长,既然参加了年会,就不能不说几句场面话,但李婉平现在的脑子累得跟浆糊一样,压根儿就没有力气写稿子。   赵曼又跟李婉平聊了两句有的没的,等李婉平从赵曼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她径直就去了周垣的办公室,但办公室里却早就已经没了人。   李婉平站在办公室门口微怔,然后拿出手机给周垣发了条微信,「周总,你已经走了吗?」   信息发出去很快就回复过来,只有四个字,「在停车场。」   李婉平连忙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走去。她途径人力资源部,透过磨砂的玻璃窗,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办公室里面竖着一排排的大型文件柜。   李婉平脚步微顿,但也仅仅只是十几秒钟,她又继而迈步离开。   其实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比起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李婉平更愿意相信自己现在亲眼看到的。   她一路坐电梯下楼,迎面就是公司的大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公司外面的街道上,有清洁工人还正在尽职尽责地清扫着街道。   李婉平站在公司门口张望了一眼停车场的位置,有一辆车的车灯闪了下。   那是公司给高层配备的一辆专用车,平时都停在公司,有工作需要的时候可以开。   李婉平连忙小步跑过去,在驾驶室的位置,车窗玻璃全部落了下来。周垣就坐在驾驶室里,嘴角点了根烟,道旁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晃动着因为新年即将到来而挂的大红灯笼,那灯笼时而遮住远处的路灯散出红光,周垣的轮廓就被那抹淡淡地红笼罩得很不真实,明灭斑驳 , 像一场瑰丽虚幻的梦。   李婉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随口问道:“怎么不在办公室等我?”   周垣将烟掐灭在烟灰缸,然后升起了半截车窗玻璃,“办公室里闷,出来透透气。”   李婉平笑,“那我们现在回家吗?”   周垣发动车子又问李婉平,“你今天累不累?”   李婉平摇头。   的确不累,虽然中午的时候逛了一趟小吃街,又紧接着坐了一趟飞机从G市返回E市,但这点活动量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周垣继而掌握着方向盘将车子驶出公司大门,“刚才收到梁志泽送了两张海洋馆的电子票,你要是不累,我带你去海洋馆玩。”   李婉平顿时兴奋地点头,“是中心街新开的那家网红海洋馆吗?”   周垣嗯,“这方面的消息,你倒是很灵通。”   李婉平不禁撇了撇嘴,但紧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周垣:“不过,这个海洋馆不是只能一个人限购一张门票?梁总从哪弄来了两张?”   周垣言简意赅,“他跟他女朋友一起买的,临去之前吵架了。”   李婉平嘴善如流,“为什么吵架了?”   周垣默了片刻,“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李婉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也是……”   周垣便不再说话。   李婉平又问他,“周总,你喜欢海洋生物吗?”   周垣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李婉平坐在副驾驶上自顾自地道:“我喜欢水母,听说水母没有脑子,也没有心脏。”   周垣控制着方向盘,注意着前方的路况,重复了一遍李婉平刚才说的话,“没有脑子,也没有心脏?”   李婉平点头,“对啊,周总你不知道吗?”   周垣当然知道这种常识,他只是有些纳闷儿,“所以,你喜欢水母的原因是因为它没有脑子和心脏?”   李婉平点头,紧接着却又摇头,“是也不是,但没有脑子和心脏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周垣被勾起一丝兴趣,“怎么说?”   李婉平一本正经地道:“没有脑子就不用思考,没有心脏就不会难过。”   周垣只觉得好笑,“那你或许应该更喜欢单细胞生物。”   李婉平连忙反驳:“那可不一样!水母多漂亮!”   周垣无奈扫了李婉平一眼,“你总是能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李婉平抿了抿唇,“周总难道不向往这种不用思考、没有烦恼的美好吗?”   周垣姿态慵懒单手撑着方向盘,另一手去摸了车上的烟盒,他刚要将烟盒打开,又想起车里是密闭空间,空气会不好,又将烟盒扔了回去。   他语气淡淡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说着顿了顿,又继续道:“但如果你想要个答案,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然后再回复你。”   车子一路沿中心路走到尽头,在路口的右边,就是那家网红海洋馆。   因为是刚开业,这家网红海洋馆的生意非常好。周垣和李婉平抵达门口时,已经有很多年轻人排起了长队。   他们大部分都是情侣,偶尔也有年轻的夫妻带着自家的小孩。   李婉平和周垣依次验了票,然后跟着队伍陆续进入了海洋馆。   馆内到处都安装了彩灯,地上、墙上、天花板上,五颜六色的,十分绚丽多彩。但整体背景是深海蓝,所以,馆内的光线还是很暗。   李婉平进门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东张西望,丝毫没注意到脚下。   她路过一个小丑鱼区,脚下的台阶有凸起,她没有注意,一脚绊在上面,骤然踉跄,然后直接向玻璃缸的方向撞去。   周垣就站在她旁边,连忙敏捷将李婉平扶住回拉,但又因为回拉的力度,李婉平的后背又撞在了周垣的胸膛。   他本是不经意,但扶在李婉平肩臂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而就在这时,一群五六岁的孩子突然一窝蜂地向这边跑了过来,周垣适时扶着李婉平退后一步,才堪堪与那些孩子擦过。   那些孩子齐刷刷地都趴在玻璃缸的壁面上,指着那些小丑鱼兴奋地嚷嚷,“看!那些小鱼好可爱!那个大的一定是爸爸!小的是妈妈!再小的是宝宝!”   周垣不着痕迹将扶着李婉平的手收回,他蹲下身,与那些孩子平视,语气温柔且缓,“那个大的是妈妈,小的才是爸爸。”   孩子们闻言又齐刷刷扭头看向周垣。   周垣的语气更缓了些,“确切的说,小丑鱼并没有雌雄之分,它们为了生存,在必要的条件下,雄性也可以变为雌性。”   这样的知识,对于五六岁的孩子们来说还是比较难以理解,他们都疑惑地看着周垣,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周垣:“叔叔,你的意思是,小丑鱼的爸爸可以变成妈妈吗?”   孩子的童言童语引得周围人都笑了出来,周垣也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要是这么比喻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孩子们又都惊讶地扭头看向了那些小丑鱼,“真是好奇怪的小鱼啊!”   但孩子们忘性大,玩心强,说完之后,便又呼啦啦地跑向了另一个观赏点。   李婉平站在原地全程看着,脸上也带着笑,她故意调侃周垣,声音也轻快,“忽然觉得,周总以后会成为一名好爸爸。”   周垣闻言淡淡顾了李婉平一眼,“是吗?”   李婉平说是。   她继而又连忙转身向另一边的观赏点走去了。   她走的并不快,周垣几步便跟上。在有台阶的地方,周垣不着痕迹地扶了李婉平的胳膊。   下一个观赏点是海龟,然后还有海豚、小鲨鱼、热带鱼、等很多常见的海洋生物。   水母差不多是快到出口的地方才出现,跟很多海洋馆里的普通水母不同,这里的水母是会发光的。   李婉平看了简介牌,上面写的是:维多利亚多管水母。   李婉平扭头问周垣:“周总,你以前见过这种水母吗?”   周垣点头,“见过一次。”   李婉平继而又将目光移回玻璃壁内的水母身上,“我也见过一次,以前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在国外的海洋馆见过。”   那个时候,李婉平就被这种水母的高颜值深深地吸引住了,荧光点点,如星坠尘。   她又扭头看向周垣,她原本想问关于这种水母的知识,但话到嘴边,却没有发出声音。   周垣正看着那些漂浮的水母,玻璃壁折射的光影映衬到他的脸上,他原本肤色就白,冷蓝色的光影映衬得他更白,纯粹无暇的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潋滟的波光映在他的眉心,弱化了他的锐利,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不肯半点模糊。   李婉平忽然觉得,也许,风姿绰约也可以用来形容男人。   周垣感受到李婉平的视线扭头回视过去,他们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李婉平慌忙移开。   周垣将这一细微尽收眼底,却没有说话。   李婉平不自然咳了一声,“周总,你知道这种水母为什么会发光吗?”   周垣其实知道答案,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题:“说来听听。”   李婉平继而认认真真地道:“其实这种水母在安静的环境下是不发光的,只有在受到惊扰时,它才会利用绿色荧光蛋白在伞状体的边缘发出一种绿色的荧光来进行防御。也有人说,这种防御方式是通过亮光吸引更加凶残的生物前来,从而吓跑那些正准备捕食水母的生物。”   周垣若有所思望着那些水母,他忽然唤了李婉平的名字,声音很轻。   海洋馆天花板投下的光影如流波一般,海蓝色的线条交错在周垣的脸上,他伫立在一束散开的光影深处,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说着,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如果,你以后遇到危险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保护好自己。”   李婉平闻言微怔,她不明白周垣为什么好端端地会说起这样的话题。   周垣淡漠收回那落在水母上的视线,他个子高,就那么居高临下顾着李婉平,“听明白了吗?”   李婉平不知原由,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垣伸出手,他粗糙的手指拂过李婉平的脖子,那里落了一颗蓝色的塑料泡沫球,大抵是海洋馆的装饰品上掉落的。   周垣将那颗塑料泡沫球拂落,“还想看什么?海狮?珊瑚?”   李婉平想了想,说都行。   周垣继而迈步往前走着。   其实也不剩几种生物了,看不看的都无所谓。但李婉平还是跟着周垣,有一搭没一搭地将剩下的那些观赏点都走了一遍。   临近出口的时候,有带着卡通海豚帽的工作人员给李婉平赠送了一个海豚的小台灯,是纪念品。   李婉平一开始还以为是成品,但接过来打开一看才发现是零件,需要自己组装。   周垣站在一旁扫了眼那些零件,“会装吗?”   李婉平摇头。   周垣继而伸手将那些零件拿了过去,“等我组装好了再给你。”   李婉平嘴善如流,“你就不能教我一起组装吗?”   她说完就后悔了。   人家周垣有啥义务浪费时间教她一起组装?   李婉平下意识抿了下唇。   周垣眼眸微动,他站在海洋馆的出口处,身后就是巨大的LED屏,屏幕上蔚蓝一片,潮起潮落,涌向岸来。   周垣白皙干净的五指掠过那些零件,又将它们放回李婉平的手里,“那等你抽空带着它们来找我,我教你。”   李婉平的眼眸顿时亮了亮,“真的?”   周垣嗯,然后转身走出了海洋馆。   已是入夜,霓虹灯火扑朔迷离,洒下的斑斓覆住了长街。周垣带着李婉平驱车回家,路上下了雪,但很小,没一会儿就停了。   李婉平坐在副驾驶上非常忙碌,全程都在整理海洋馆里拍的照片,然后选好了再发送朋友圈。   周垣偶遇红灯扫她一眼,余光里,李婉平的嘴角一直微微扬着,眼睛弯弯的,像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   周垣微不可查弯了下唇,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也染了几分柔。   他一路将车驶进小区,在抵达楼下时却没有熄火。   李婉平一开始没注意,等解了安全带下车后才发现周垣并没有一起下车。   李婉平不禁顿足回头看向驾驶室里的周垣,一脸不解。   周垣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抵在车窗,言简意赅,“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李婉平只好点头,转身一个人走进了单元楼。   但周垣并没有立刻驱车离开,他坐在驾驶室里点了根烟,等到李婉平家的窗户亮起灯光之后,他才将烟掐灭,然后控制方向盘调头离开。   他去的地方是一家酒吧,梁志泽早就已经在那等着,而且他把韩齐也带来了,就是那个E市土地局局长的儿子。两个人一早就摆了一桌子酒,就等着周垣来。   周垣进门的时候,韩齐正一边拿着一个啤酒瓶子一边抱着一个点歌公主鬼哭狼嚎地唱歌。   周垣径直走进去坐到沙发上,梁志泽就叼着烟凑了过来。   他瞟了一眼韩齐,问周垣,“人给你带来了,但你找这小子做什么?”   包厢里的音乐伴随着韩齐的嚎叫声将梁志泽的声音模糊了几分,天花板的灯光投下来,周垣的脸上晦暗不明,他不答反问:“最近蒋柏政有动静吗?”   梁志泽朝着天花板吐了个烟圈,“工程上没有,私生活方面倒是有点。”   周垣皱眉。   梁志泽又往周垣跟前凑了凑,“他那个未婚妻,叫韩什么来着,给蒋柏政带了顶绿帽子。”   周垣眼微眯,却不语。   梁志泽继而道:“为了缓和这事儿,韩氏集团给蒋柏政让了三个工程当赔礼。”   周垣的面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三个工程?”   梁志泽点头,“对,三个工程。”他说着顿了顿,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叩击着桌面,“不过,我说你这侧重点不太对,你难道不应该关心绿帽子的事儿吗?”   周垣扫了梁志泽一眼,“蒋柏政的绿帽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梁志泽唔了一唔,“这倒也是……不过人家蒋柏政也不在乎,反正就是商业联姻,没感情,钱到位就成了,这波他不亏。”   周垣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支夹住,按下打火机,火苗映红了他的下颚,棱角分明。   他没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沉。   蒋柏政凭添三个工程,对周垣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韩齐的歌唱完了,搂着点歌公主愣头愣脑地跟周垣打招呼,“垣哥!你来了!”   周垣点头,让他坐。   韩齐便搂着点歌公主走向沙发,但他才走了一步,周垣却又道:“让她先出去。”   周垣的气场太硬,尤其在这种会所,糜烂地灯光遮掩了他平日里商人的风度,只剩了一种侵/略地攻击性。   韩齐一下子就把自己那副吊儿郎当地纨绔性子收敛了,他伸手拍了拍点歌公主的脸,一扬下巴。   点歌公主很识趣,连忙就起身退了出去。   包间的门开了又关,紧接着趋于平静。   韩齐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些,“垣哥,你找我有正事儿?”   周垣单手松领口,眼神有些沉,“有件事,需要你手底下的人帮忙。”   韩齐闻言一愣。   他就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为了摆场面,手底下养了一帮不三不四的混混,出门十几个跟班,搞得跟八十年代的古惑仔一样。   但这些跟班都是中看不中用,平日里纹龙画虎的吓吓那些普通老百姓还行,真要遇上个有背景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韩齐思量着,“哥,你做大生意的,我手底下那帮酒囊饭袋能帮上你什么忙?”   周垣漫不经心扫了眼墙壁上的彩灯,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西郊房地产那个工程知道吗?”   韩齐点头,说知道,“听说负责方是A市的景和实业。”   周垣淡漠嗯,“让你手底下的人去添点乱,搞停工几天。”   韩齐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大拇指一竖,话也嚣张起来,“就停几天工有屁意思?直接给他把工程搞断了不是更爽?”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梁志泽闻言凉凉扫了韩齐一眼,“你直接在人工地上起义吧。”   韩齐怔了下。   周垣吸完手上这根烟,在烟灰缸里将烟戳灭,他的语调不高不低,依旧很淡漠,“西郊工程的老板你惹不起,能让他的工程停工几天已经是上限,闹太大,收不了场。”   周垣太了解周舜臣,韩齐要是真敢断他的工程,他能把韩齐埋工地里。   再说,也没必要闹那么大。让周舜臣停工几天,就足够周垣盘算的了。   但韩齐闻言顿时就有点怂了,“那……那我……”   周垣伸手拍了拍韩齐的肩膀,语气加重,“别出格,有事儿我给你兜着。”   韩齐的脸色这才又缓和下来,“成,只要有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事儿我做,挣钱的项目也得有我一份。”   这几年韩齐跟着周垣和梁志泽挣了不少钱,确切的说,是白蹭了不少钱。他打着合作伙伴的幌子,倒是拿钱拿的心安理得。   不过这方面周垣不管,主要是梁志泽想拉拢韩齐。   梁志泽听韩齐这么说,便凑过来不重不轻用拳顶了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拿的钱还少吗?”   韩齐咧开嘴就笑。   周垣没再多言,继而起身准备离开。   梁志泽下意识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干么去?这才几点?”   周垣言简意赅两个字,“回家。”   梁志泽半分调侃,“我说你什么时候成三好妇男了?怎么?在外面过夜有违男德?”   周垣懒得跟他扯皮,径直就往门外走。   梁志泽在后面不依不饶,“怎么着?我多久没跟你一起喝酒了?你别走啊!”   周垣对梁志泽的话充耳不闻,他大步离开包间,目光略过那些灯红酒绿,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他一路走出酒吧的门,对面就是停车场。周垣站在台阶上抽了根烟,烟雾熏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天空又飘起了雪,呼啸的北风刮过来,像带着冰。周垣逆着交错的光影迈下台阶,纤尘不染的皮鞋踩在雪地,留下了一层暗黑色的痕迹。   他找到车位,上车,点火,驶离。   夜幕下,绚丽闪烁地霓虹贯穿了城市的南北,道路两排的绿植随着车速飞快后移,黑色的轿车也与这夜色渐渐融为一体,然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周垣驱车抵达单元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他坐电梯直达顶楼,出了电梯门,在通往房门的走廊上,他不经意间瞥见地板上的一枚污痕。   是泥土,染了融化的雪水。但痕迹不深,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   他微微蹙眉,放缓了脚步往前走着。接下来的地面却再没有痕迹,到处都很干净,一尘不染。   周垣驻足在李婉平家的门口,他转身回看了那条长廊,除了刚出电梯口的那道不算明显的污痕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周垣微眯了眼,脑海中回想起送李婉平回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下了一点雪,但雪太小了,路面并没有湿。   也就是说,如果是李婉平回来,她的鞋底大概率是干净的。   这一层是顶楼,一共两户,他和李婉平住。平日里,除了物业和保洁之外,基本没有人会来。   而且物业和保洁在这种雨雪天气,如果鞋底脏了,他们会戴上鞋套。   周垣的心下意识微沉,他抬手敲了敲李婉平家的门。   起初他敲的并不重,怕只是他自己多心,再吓到李婉平就不合适了。但他连敲了三下房内都没有人应,周垣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加重了敲门的力度,但即便如此,房内依旧没有人应答。   周垣立刻回自己家翻出了备用钥匙又跑回来将李婉平的房门打开,屋子里一片漆黑,他熟悉摸到墙上的开关将灯打开。入眼斜对面是李婉平的卧室,房门没关,他大步走过去,房间里是空的。   周垣试探性喊了李婉平的名字,无人应答。   他四下环视,玄关的鞋架上摆着一双女士马靴,是李婉平今晚穿得那双,但放拖鞋的位置是空的。   他一边摸出手机拨了李婉平的电话,一边大步走进房间,浴室、厨房、阳台,但都没有李婉平的影子。而手机也一直接不通,长长的忙音之后便自动挂断。   周垣的心顿时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有想过周舜臣做事不择手段,李婉平可能会遇到危险,但他没想到,周舜臣居然出手这么快。   周垣继而拨了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周舜臣的,而这一次,忙音响了几声,很快便被接通。   周垣的声音几乎降到了冰点,“她人在哪?”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大概应该是在娱乐场所之类的地方。周舜臣的心态还算平和,语调也漫不经心,“谁?”   周垣一字一顿,“李婉平。”   周舜臣阴恻恻笑了两声,“哦,那个李氏集团的小董事长,她怎么了?”   周垣没耐心跟周舜臣扯,“她在哪?”   周舜臣换了只手听电话,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做赔本的买卖,但你我兄弟,李氏集团这块肥肉,我可以分你一半。”   周垣低垂着眼眸,冷光暗涌,“周舜臣,你知不知道你在犯罪?”   周舜臣顿时就笑了,“我要拿下李氏集团当然是要通过合法手段,怎么能说是犯罪?”   周垣拧眉,“绑/架也是合法手段?”   周舜臣慢悠悠地回:“谁告诉你我绑/架了李婉平?”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也跟着沉了些,“阿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成熟?你坐牢的那几年,警察没告诉过你,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吗?没有证据乱咬人,我可以告你污蔑。”   周垣的眉目一片沉郁,却没再出声。   周舜臣继而挂断了电话。   周垣的目光定格在窗台的绿植,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浮色掠影,他的面孔在黯淡与浊白之间,愈发深沉。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他的手机在他的手里震动了下。是一条短信,发送方的电话号码被处理过IP,显示来自境外。   周垣将短信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字:「南郊,废旧厂房六号。」   周垣却并未立刻就走。   因为他知道,这是周舜臣给他设下的局,如果他沉不住气就这么直接去救李婉平,很可能不仅救不了李婉平,甚至连他自己也会一起赔进去。   而且,周舜臣真正要对付的人是他,所以,他不出现,李婉平暂时不会有危险。   如今的周垣,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救人而考虑不周的周垣,他即便心里再着急再担忧,也一定会先考虑出一个万全的,至少能有退路的办法,然后再去行动。   周垣拧眉思考着,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很快就抽了大半盒。   大约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周垣才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没有备注,是周垣手动输入的。   周垣要联系的这个人,曾经也算是在周舜臣手底下当过混混。他身手很好,很受周舜臣器重。但后来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人家女孩子家里清清白白的,他为了那个女孩,就脱离了周舜臣。   当然,脱离周舜臣并没有那么简单,是当时的周垣帮他从中周旋,最后才得以成功。   那个时候,那个人就对周垣说,如果以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一定会拼尽全力。   但周垣这些年都一直没怎么联系过他,一是因为的确也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二是,那个人都已经结婚成家了,夫妻两个做了点小买卖,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周垣也不想去打扰。   但是现在,周垣没办法了,他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帮他一把。   电话拨出去后没多久就被接通,电话那边非常安静,男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喜,“垣哥?”   周垣应了声,但没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阿江,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电话那边没直接回话,周垣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是阿江离开了卧室,走到了自家的阳台。   一分多钟后,阿江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那头响起,“垣哥,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不惜一切代价帮你。”   周垣那沉郁严肃的眼眸里染了几分感激,他的声音很真诚,“阿江,我知道你现在生活的很好,你放心,危险的事情我绝不会让你去做,这样,你听我通知,我晚点会发给你一个地址,到时候,你只需要配合我就可以了。”   阿江说成。   周垣便没再多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夜色更深,又下了雪,空旷的街道被冻在冰天雪地之间,与屋内的温暖天壤之别。   周垣背靠住沙发,无声静默着。   他在次日早上七点半多才从李婉平的家里离开。   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小区的车辆大部分都已经陆续离开,周垣注意到有一辆非常低调的黑色桑塔纳,从昨天夜里停进来就没再离开。   能住在这种高档小区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开桑塔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小区有规定,外来车辆不能入内,但即便如此,这辆黑色桑塔纳还是明晃晃地停了进来。   周垣微微敛眸,转身找到他自己的车,然后十分从容地驱车离开。   坐在黑色桑塔纳驾驶室的男人见状立刻启动了车子,他一边不远不近地跟上周垣的车,一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几声,接通后并没有人说话。   男人道:“臣哥,周垣开车走了,但我瞧着他……瞧着他不慌不忙的,不太像去救人。”   周舜臣那边的声音阴森且沉,“不管他去哪,给我盯紧了。”   他话落便挂断电话。   桑塔纳司机又踩了下油门,与周垣的车拉进些距离。   周垣一路驱车抵达一家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他将车停好后,就直接下车去了地下停车场的洗手间。   桑塔纳司机与周垣的车隔着四五个车位停下,但他没下车,也没熄火,只是坐在驾驶室的位置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洗手间的出口。   周垣进入洗手间后,里面已经等了一个男人,正是昨天夜里联系的阿江。   几年不见,阿江跟当年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眼角眉梢染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他看到周垣后立刻尊了声:“垣哥。”   周垣嗯,然后将外套脱下来递给了阿江,“你的外套给我。”   阿江应着,也连忙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周垣。   他们俩的身形差不多,又加之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昏暗,不仔细看根本就认不清。   阿江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周垣,“哥,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周垣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阿江,“逛街会吗?带着后面的人,在E市遛两圈。”   阿江侧着身朝洗手间的门口瞥了眼,“哥你放心,我保证让他把E市遛全了。”   他说着,又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周垣,“哥,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周垣嗯。   阿江紧接着离开了洗手间。   他直接找到周垣的车,非常快速上车,然后启动,驶离。   坐在桑塔纳驾驶室的男人并未多心,他见周垣的车离开,便紧跟着也踩油门离开。   这之后的五六分钟,周垣才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在停车场找到阿江的车,然后从另一个方向驱车驶向了公路。   他一路沿省道驱车前往南郊,那里是E市最荒的地方,那里有山,不算高,但早前山上埋了很多人,基本上算是个坟场。   很多开发商找风水大师看过风水,说那里风水不行,但有一个开发商不信邪,就偏要在那里盖厂房。后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邪门,那个开发商把地包了建厂之后,他们全家就在一次旅游中出车祸死了,一家四口,无一存活。也就是从那之后,南郊那块地就算是彻底废了。   周垣驱车从土路驶入荒岭,四周断壁残垣,朔风呼啸,微弱的阳光被连绵陡峭的峰岩掩埋,投洒下来,寡淡幽暗。山体上到处都长满了野草,即便是在严冬,它们也顽强摇曳,仿佛不腐不亡。   周垣隔着车窗玻璃望向远处,有两栋相隔数十米的废旧工厂凸凸地立在地面,萧条而衰败。   他没有冒然将车驶近,而是远远地兜着圈子。他跑了好一阵,总算瞅见一段有利地形,那里生长的植物,就像秃鹫脖子上的羽毛,稀稀拉拉矮小且短,地势高,又有大石,十分隐蔽。   周垣将车停靠,以大石和植被遮掩,然后透过车窗玻璃眺望着那两栋废旧工厂。他在来之前已经准备了望远镜,此时从这个角度用望远镜看出去,对面工厂内的情况基本上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边出奇得安静,周垣只看到在窗户口的右侧边有半个男人的脑袋,是侧脸,年纪在四十五六,看轮廓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周垣微微眯了眼,又用望远镜看向别处,却没有发现李婉平的踪迹,而且,除了刚才那个男人之外,也没再发现别人。   周垣在心里思考着,然后几分钟的时间,他重新发动车子,直接驶向了那栋厂房。   他在抵达厂房之前,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男人从哪里见过。   是那个保安,当时他跟李婉平去Z市考察酒店工程的时候,就是因为那个保安的粗心,才把周垣和李婉平锁在了工地上。   当时因为这一茬儿,保安被工程方那边的负责人开除了,还扣了保安一个月的工资。   周垣的心微沉。   周舜臣果然是玩计谋的老手,他要除掉李婉平,但不用自己的人,借这个保安之手,不管出什么事,因为李婉平和周垣以及这个保安有宿仇,所以,只要警方没有证据,根本就查不到周舜臣的头上。   周垣将车停靠在废旧工厂旁边,却并没有直接下车。他拿出手机给韩齐打了个电话,然后在电话里吩咐道:“阿齐,现在带着你手底下的人,去把我们北城广场的商铺砸了。”   韩齐在电话那头一懵,“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北城广场的商铺不是咱们自己的店吗?你昨天晚上不是让我去砸周舜臣的工程吗?”   周垣言简意赅,“不用去砸周舜臣的工程了,去砸我们北城广场的商铺,现在就去,我自有道理。”   韩齐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应了句成。   挂断电话后,周垣又给梁志泽发了条短信,就一句话,【周舜臣找我谈判,地点在南郊废旧厂房六号,如果半个小时后我还没联系你,直接报警。】   发完这条短信后,周垣便直接将手机关机。他知道他这条短信发出去,梁志泽一定会因为担心而给他打电话,但这样的电话周垣却不能接。他就是要让梁志泽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基础下担心,因为只有这样,梁志泽在报警的时候才不会出现任何破绽。   警察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如果周垣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梁志泽,那么梁志泽在报警的时候,就会掺杂了表演的成分,如果是那样,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难办。   做完了这一系列,周垣才下车,然后大步走进了厂房。   他走路的声音惊动了那个保安,有一抹影子从楼梯口闪出来,周垣的脚步就顿在了台阶上。   那个保安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居高临下看着一楼台阶处的周垣,眼底里存着一股子戾气,“你还真来了。”   周垣漫不经心卷起一截袖口,连眼皮也未掀,“我不来,你岂不是要失望?”   保安闻言狞笑两声,“不过可惜了,你要救的人不在这里。”   周垣淡漠嗯,他抬起头,窗外的阳光一照,折射出极为阴鸷的寒光,“我知道。”   他说着,抬脚迈上一阶台阶,“我知道她不在这里,你们一开始的目标,不就是我吗?”   保安顿时愣住。   周垣继续不紧不慢往上迈台阶,“你只管开条件。”   保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也就只这一步,他便定住。他的表情狰狞,声音嘶哑,“我当初也不是故意把你们锁在工地上,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当时病的很重,我们一家子都很需要钱,可你们这些当大老板的,我都跪在地上恳求了,你们还是要把我开除,不仅开除,还扣了我一个月的工资!”   保安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音调有些凉,“一个月的工资,我一个月的工资,对你们这些大老板来说不够双鞋钱。但对我们家来说,那是拿药救命的钱。你说你们是不是丧尽天良?!”   周垣闻言看向他,“这事我不知情。”   保安顿时抄起墙角竖放的木棍,木棍的一头恶狠狠指向周垣,“你凭什么一副趾高气昂的德行?!”   周垣继续往台阶上迈,他逆着光,光线模糊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他说着,顿了顿,“我猜,这附近一定不止你一个人,但现在还不是那些人出现的时机。你站在二楼,在那个窗户口下面,有很厚的稻草堆,如果人从那里跳下去,大概率是摔不死的。但如果你报警,说是有人故意推你下去,那么,那个推你下去的人,就成了杀/人未遂,而若此时,躲在暗处观察的人再装作是路过,帮你做了目击证人,那么,那个被冤枉推你的人可就百口莫辩了。我说的对吗?”   保安一怔。   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周垣居然会猜到他们的计划。   周垣云淡风轻,“但是,这个布局稍微有些漏洞。就比如说,杀/人需要动机。你我之间,是你单方面对我有仇。如果有事,也是你想害我,而我,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跑到这种荒山野岭,就为了把你从窗户口推下去?”   保安闻言忽然阴恻恻笑了起来,“怎么没有动机?我不是绑/架了你的相好吗?你不就是为了救她才来的吗?”   周垣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沉了沉,“但她不是没在这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绑/架了她?如果我死咬住不是为了救人,那么,我就没有害你的动机了。”   保安一时之间怔住。   周垣的目光凉凉掠过保安的脸,“而且,再退一步说,即便你能证明是你绑/架在先,那么,我事出有因,就算把你从窗户口推下去,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而你,依然要因为绑/架而去坐牢。”   保安的文化程度不高,也没什么脑子。周舜臣随便一挑拨,再给的钱多点,他就会被当枪使,但周垣帮他这么一分析,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此时周垣已经走到二楼,距离保安只有半米左右的距离。阳光透过窗户照得他面孔近乎透明,而他脸上的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告诉我,李婉平在哪?”   保安下意识摇头,话也变得结巴,“我……我不知道。让我来这里的人,只说让我在这里等你,至于那个女的,我根本没见过。”   这倒是在周垣的意料之中。   保安是一枚弃子,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   周垣耐着性子继续问:“谁把你送到这里的?”   保安已经六神无主,只好实话实说,“是……是一个男的,开了车,就……就外面那辆面包。”   周垣顿时脸色微变,他几步跨到窗户旁,利用窗户的夹角做掩护,扫了一眼楼下。   是有一辆面包车,很旧,在面包车的车窗玻璃上都贴了深色的膜,根本就看不清里面。   周垣皱眉,几步又走回到保安面前,“安排你的人,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保安的声音低了下去,“事成……二……二十万。”   周垣语气重了些,“我也可以给你二十万。”   保安的眼睛顿时亮了亮,但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便又暗了下去,“不是……我不想……不想坐牢。我没想到这里面的事情这么复杂,我以为就是能报复你们给我出口气,顺便挣钱,我……我还有老婆孩子……”   周垣伸手一把揪住了保安的领子,“那你现在只能跟我合作,否则,无论如何,你都会坐牢。”   保安一听这话腿就软了。   他的确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当初周舜臣找他的时候,把话说的天花乱坠,他没文化,以为这就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事,一方面能帮他整周垣,出口恶气,另一方面,他还能白赚二十万。要是当初他知道这么做会让他坐牢,那打死他,他也不干。   保安咽了口唾沫,有些恳求地望着周垣,“老板,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要钱,您就……您就帮我一把,别让我坐牢就行……我家娃,我家娃他今年要上大学了……”   周垣闻言松开拽着保安领口的手,他目光落在窗外的稻草堆上,“从这里跳下去,的确死不了,你该怎么跳,还怎么跳。只不过,跳完之后,你跑你的,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准回来。”   保安大惊,“那您……不是,如果我跳了,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就会说是您推我的,您百口莫辩啊!”   周垣淡漠扫他一眼,“所以才让你跑,你跑了,人不在,谁能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保安顿时明白过来,但几秒钟,他又问:“那您……”   周垣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记住,以后本本分分做人,不为别的,想想你家孩子。”   保安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周垣继而转身大步往外面走去,他知道,只要那个保安一跳下去,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就要出现了。   他走到门口,恰时在窗户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劲风,保安跳窗后落在了稻草堆,稻草堆厚实,保安只是撞了一下,但并未受任何伤。   周垣看也没看一眼,就只是站在工厂门口。不多时,也就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一个剪着小平头的男人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他是来跟保安汇合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一靠近工厂,还没看到保安在哪,就先看到了周垣。   小平头顿时一愣。   周垣脱掉外套顺手扔在一边,上身只剩一件黑色的衬衣,他扫了小平头一眼,语气之间没有一丝起伏,“就你一个人?”   小平头也不傻,顿时就反应过来那个保安应该是把他们卖了,他直接破口大骂了句脏话,然后趾高气扬瞧着周垣,“怎么?我一个人不够对付你的?”   周垣凝视他,一字一顿,“李婉平呢?”   小平头却不吭声了。   他原本收到的计划并不是这样,原本,李婉平是不必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周舜臣吩咐了小平头,除了那个保安之外,其他人不准跟周垣起正面冲突。   因为现在是法治社会,周舜臣也正处在洗白阶段,小打小闹还能糊弄过去,但真要过分了,他也得不偿失。   而且周舜臣擅长借刀杀/人,所以,只要他的人不动手,不与周垣起正面冲突,等事发之后,他就有能力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但小平头哪有这种城府和头脑,他也就只会按计划办事,说一就办一,说二就办二,但现在突然让周垣打乱了计划,他脑子里也有点懵。   周垣的语气沉了下来,“李婉平呢?”   小平头嘬了嘬牙花,他脑子很简单,在他看来,之前让那个保安从窗户口跳下去嫁祸给周垣是嫁祸,如今把李婉平从窗户口扔下去再嫁祸给周垣也是嫁祸。反正只要是个人从窗户口下去,都能嫁祸给周垣,而他只要当个目击者就可以了。   小平头退后了几步,与周垣拉开一段距离,然后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向了不远处的那辆面包车,随即将面包车的后车门打开。   周垣抬眸扫了一眼。   在面包车的后车厢里绑了一个女人,有胶布贴了嘴,却正是李婉平。   周垣的脸色愈发阴沉。   但其实,周垣早就料到了李婉平在面包车里。   因为那个保安既然是一枚弃子,那么,如果按照周舜臣的计划,保安就必须要有让周垣加害他的动机。那么,这个动机就只能是李婉平。   换句话说,李婉平一定会在工厂的附近。而周垣在来之前已经观察了工厂附近的所有环境,能完美隐蔽一个成年女人的地方,也就只剩了那辆面包车了。   小平头恰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军/刀,然后用刀抵在了李婉平的脖子。   周垣逼近半步,目光从李婉平的身体掠过,眼底染了一股戾气,但稍纵即逝,并没有过多表露。   小平头继而将李婉平拖下面包车,然后从废旧工厂的另一个门往楼上拖。   李婉平再轻也是个成年女人,小平头一手拖着她有些费力,李婉平的后背就一路摩擦在地面,有尖锐的石头隔着衣服擦进去,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灼痛。   周垣紧紧跟上,但碍于小平头手里的那把军刀,周垣一直不敢贸然上前。   小平头将李婉平拖到一个窗户口旁边,但不是下面有稻草堆的那个。   之前为了让那个保安配合,周舜臣才安排了人在其中一个窗户口下面放置了稻草堆,但现在李婉平不是自己人,所以,她摔死、摔不死都已经无所谓了。   周垣意识到小平头想要做什么,心底顿时有些不安。他在小平头将李婉平靠到窗户口时,忽然大声开口道:“你只管提条件,我都答应。”   小平头所有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周垣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李婉平,她没哭,但眼泪却强忍在眼眶里。   周垣的心脏不禁一阵钝痛,是因为他,这个女孩才受了这样的苦。   周垣不着痕迹向前一步,“你们的目标是我,把她放了,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小平头笑着讥讽,“你以为我傻?把这娘们儿放了,你能听话?”   周垣一言不发。   小平头又拖着李婉平往窗台上靠了靠,“臣哥说了,你不懂规矩,就要咱们教你懂懂。”   小平头说着,扫了一眼窗户台,“这个高度把人扔下去,若是头先着地,还能活不?”   周垣握紧了拳,“周舜臣不准手底下的人闹出人命也是规矩。”   小平头顿时就乐了,“臣哥的规矩,你倒是很清楚。”   他顿了顿,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的眼睛虽然看着周垣,但话却是对李婉平说的,“小妹妹,你还不清楚吧?你对面那位好哥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小妹妹,像你这样清清白白的人家挺瞧不起咱们这样的人吧?但巧了不是,你对面那位好哥哥也跟咱们是一样的。十年前还是几年前来着,你这位好哥哥可是因为杀/人坐过牢。”   小平头说到这里故意夸张地抬高了声调,“杀/人啊妹妹,你害怕不?”   李婉平在小平头的禁锢下吃力挣扎着,她被胶布贴了嘴,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呜呜地声音。   小平头越发得意,他的目光对上周垣,语气嘲讽,“垣哥,兄弟我说的是事实吧?没冤枉你吧?想当年,臣哥可是很器重你啊!”   周垣并没有吭声。   因为小平头说的是事实,但也不完全算是事实。但不管怎样,周垣有过不好的过往,有过黑暗的污点。   小平头继而将李婉平的半截身子押出窗户口,他皮笑肉不笑,整个人阴恻恻的,“妹妹,咱俩的确是无冤无仇,我本意也没想害你。但谁让你命不好,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所以,等你做鬼之后,记得去找你的好哥哥索命。”   小平头是铁了心要将李婉平扔下去,李婉平半截身子悬在窗户口外,身体的血液顿时一下子拱向脑门,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慌乱。   周垣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箭步闪到了小平头身后,他伸手拽住了小平头握刀的手,然后屈膝一磕,正中小平头的腹部。   小平头的面色顿时煞白一片,他躬身隐忍的一霎,周垣趁机打掉了他手里握着的军刀。   周垣的力量和敏捷度完全出乎了小平头的意料,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把李婉平直接向窗户口推去。   周垣一时间脸色骤变,他几乎是全凭本能反应,下意识就伸手抓住了李婉平身上绑的绳子!   但周垣抓得太快用力过猛,直接导致李婉虽然被拽了回来,但周垣却因为惯性整个人却被甩出了窗外,急速下坠的惯力连带着李婉平也一并撞到窗台,在千钧一发之际,窗台的玻璃碎片因为强劲的力道割断了李婉平身上的绳子,李婉平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周垣,但周垣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体重下坠将李婉平整条胳膊拽出窗台,窗台上的玻璃碎片顿时刺进李婉平的胳膊,鲜血一下子就顺着李婉平的手臂滑落下去。   两个人沿着大幅度倾斜的墙棱贴合,枯旧的木梁在震颤中簌簌脱落,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胳膊被玻璃碎片刺入的剧痛顿时让李婉平的脸色惨白。她嘴上的胶布被刚才蹭到墙边的力度刮落,她的嘴角也擦破了皮。   周垣没想到李婉平会不顾一切伸手将他拉住,但这样不行。   李婉平终归是个女人,她的力气太小了,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周垣从窗户外面拉上来。而且,如果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周垣下坠的重量会直接废掉李婉平的胳膊。   周垣抬头看向李婉平,“松手!”   李婉平却不肯。   她真的很疼,手臂的伤口一直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她甚至已经有些意识模糊。   周垣抬起另一手就要去掰开李婉平拉着他的手。   李婉平的声音染了哭腔,眼泪就落了下来,“别,求你了!”   如果她松手,他会死。   周垣一怔。   李婉平对他摇头,“别,别松开,求你,我不疼。”   周垣看着李婉平哭的通红的眼眸,“你……为什么?”   周垣想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宁愿冒着自己手臂可能会废掉的风险,也不愿意放手。   明明,他们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李婉平的眼泪却忽然像断了线的珠子,“周垣,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你愿意教我开始,也许是从你真正对我好开始,也许也许……   她不知道,但是,她喜欢他。 第31章   小平头以为出了大乱子, 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他的目的只是栽赃陷害周垣,但如果连周垣也一起死了,那么, 小平头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   他瞬间便连滚带爬往楼下跑,但跑到一半, 便被赶来的阿江给截住了。   阿江是周舜臣从前最得意的打手之一,出手狠且重, 即便这么多年以来, 阿江早已改邪归正, 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身手。   小平头是认识阿江的, 当年阿江当混混的时候,小平头还是阿江的手下。   小平头对阿江的身手心有忌惮,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口尊了声:“江哥……”   阿江丝毫不跟他啰嗦, 直接大步冲过去,照着小平头的脸就是一拳, 然后紧接着一拳打在了小平头的肚子,似有骨头断裂的声音,应该是肋骨。   小平头并不经打, 阿江这两拳, 他便倒地不起了。   阿江没再下狠手,因为周垣吩咐过,事情不能闹大。而且,阿江现在也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混混了, 他还有他的妻子, 他做事不能不管不顾。   阿江紧接着拖着小平头上楼, 然后大步跑到了窗户台前。   他看到周垣和李婉平的情况想要帮李婉平将周垣拉上来,但窗户台的木头已经经不起太大的力道, 随时都有脱落的危险。   阿江顿时犯了难。   周垣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让他和李婉平的处境更加危险,便直接对阿江命令道:“带李婉平走。”   李婉平不肯。   周垣对李婉平道:“你不是说过,你相信我。从前信,现在信,将来也信。既然如此,你放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   李婉平还是不肯,她不敢,不敢赌。   周垣冷了声音,“阿江。”   阿江闻言立刻会意,上前去拉李婉平,“李董,你相信垣哥。”   他说着的同时,周垣也突然抬手用力将李婉平拉着他的手掰开。   几乎是在一瞬间,腐朽的木头窗台“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周垣就那么直接坠了下去!   李婉平顿时大惊失色!   但好在周垣早有准备,他想到了窗台可能会因为受力断裂,所以,他在坠落的一瞬间,伸手抓了一下窗台旁边的废旧铁梯。   下坠的冲力并不能让周垣完全将铁梯抓住,但也正是因为抓了一下铁梯,缓冲了下坠的速度,所以,当周垣坠到地面的时候,其受力程度,也就只有二层楼左右。   恰时长鸣的警笛由远及近响彻了这栋楼,阿江率先恢复冷静,转身一个箭步走到小平头面前,然后拎着他靠到窗台,并让他以一个半趴的姿势伏在了窗户台上。   阿江全程带了手套和鞋套,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印迹。   他做完这一切,然后对李婉平言简意赅,“李董,您记清楚了,这个地方自始至终就只有你、垣哥以及小平头三个人。”   他话落,不等李婉平反应,他便直接下楼梯绕后门的方向离开了。   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然后展现在警方眼前的一幕就是,小平头在窗台的位置,周垣在窗台下的地面,很明显是坠楼,而李婉平受了伤,跌坐在角落的地上。   这其实,就是周垣想要的结果。   他太了解周舜臣的手段,他知道,周舜臣擅长借/刀杀人,所以,他便将计就计。   在之前,周垣已经给梁志泽发了短信,说的很明白,他要来跟周舜臣谈判,如果半个小时不回话,就让梁志泽报警。所以,报警是周垣这方主动报的,警察问起来,也是说因为周舜臣指使小平头绑/架了李婉平,才要周垣来谈判,继而矛盾激化,周垣出于正当防卫打了小平头,小平头一怒之下推周垣坠楼。   这事儿半真半假,但小平头洗不清楚。   因为这里是荒郊野岭,一共就仨人,李婉平肯定不会帮小平头说话,所以,没有人能替小平头作证。   再加上,之前周垣吩咐了韩齐把自家商铺砸了。若警方问起来,周垣还能顺便把这一茬儿也嫁祸到周舜臣的头上。   再加上之前周舜臣命令高植夺了周垣在G市的工程,诸多证据都可以证明,周舜臣与周垣不合,且有诸多商业竞争。   周舜臣是经不起查的,他黑/道起家,就算洗白了一部分,但底子也不干净。可周垣背后的李氏集团却很青白,是正经的商业企业。所以,这些事一旦真的闹起来,这一系列就可以直接定性为,是以周舜臣为中心的暴力团伙,打压伤害正经商人。   周垣这一计,一箭多雕。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小平头早就已经晚了三秋,他被警察押着下楼,在与周垣擦肩的时候,恶狠狠地低语扔了一句:“周垣,臣哥是不会放过你的。”   周垣在下坠的时候额头蹭墙磕破了皮,他半张脸都是血,表情却没有一丝波澜,“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警察说吧。”   小平头随即便被警察带走。   周垣稳了稳心神,他扭头去寻李婉平,李婉平已经被一个女警搀扶着走出工厂,整个人都僵硬着。   周垣与李婉平隔着数米的距离四目相视,有救护车开过来,有医生让周垣上车。李婉平却突然向周垣跑过来,她跑的不稳,周垣怕她摔倒,连忙上前几步伸手将她扶住,但因为惯性,李婉平还是撞进了周垣的怀里。   李婉平忽然就又哭了。   周垣心口一疼,然后护住了她,“没事了,别怕……”   这一风波,最终以全体人员都进了医院而暂时告一段落。小平头是鼻软骨损伤外加断了一根肋骨,周垣是头部擦伤和左手手臂骨折,李婉平是胳膊刺伤以及背部受了一点擦伤,但因为惊吓过度,李婉平一直在发烧。   周垣按理应该住在骨科,但因为不放心李婉平,便临时包下了李婉平隔壁的病房。   李婉平烧得迷迷糊糊,护士每隔一小时便会为她替换一次降温的退烧贴。   周垣一直没休息,虽然左手手臂打了石膏不方便照顾李婉平,但也一直守在了她的身边。   住院第二天,李婉平终于退了烧,但整个人依然没什么精神,一直在昏睡。医生说,应该是心理问题造成的。   医生向周垣建议,等李婉平醒了,可以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做一下心理疏导。   大约在第三天的早上,警方来医院找周垣做了笔录。笔录做完的时候,周垣接到远在G市的严筠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严筠很委婉且不带任何脏字地问候了一遍周垣的祖/宗十八代。   这倒可以理解。   因为在这次的风波里,周垣是一箭好几雕赢麻了,但G市那边的工程,严筠都真金白银把钱投进去了,周舜臣作为投资方的其中一方却突然出事,这让严筠无辜受累,工程一度暂停。   对此,周垣的确理亏,是有点对不住被一直蒙在鼓里的严筠。所以,不管严筠在电话那头如何阴阳怪气,周垣也通通都受了。   跟严筠通完电话,周垣便又去了李婉平的病房。   李婉平已经醒了,但眼皮很沉,半阖着,身上也因为发烧出了一身汗,没有一点力气。   周垣走过去,他想尽量表现得平淡,但眼神还是泄露了担忧,“感觉好些了吗?”   李婉平很轻很虚弱地点了点头。   她并不是矫情,而是,绑/架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真的有阴影。   周垣并不知道,李婉平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绑/架过。   那个时候,李婉平只有五岁。她跟一些小朋友在自家的楼下玩,结果被一个疯女人绑走了。   李婉平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疯女人之所以疯癫,是因为她的孩子死了。孩子是个女孩,也是五岁,跟当时的李婉平一般大。那个女人的孩子死后,女人的老公在外面又有了情人,女人受不了刺激,渐渐就疯了。   李婉平那时太小,具体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但她永远都忘不了,在那个冰冷潮湿没有任何光线的地下室里,那个疯女人乱糟糟的头发,长长的指甲,以及非要喂给李婉平吃的已经发霉的面包。   这几天,李婉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在梦里面,她又梦见了那冰冷潮湿的地下室,还有漆黑没有任何光线的后车厢。   但这些事情,周垣都不知道。   正值中午,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正好就落在李婉平的脸上。病容让她的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出一种让人疼惜地破碎感。   周垣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然后伸手拂过李婉平脸颊的碎发捋到耳后。   李婉的目光落在周垣左手手臂的石膏上,语气很轻,“严重吗?”   周垣垂眸顾了一眼石膏,“不要紧,过段时间就好。”   李婉平又道:“早上我好像看到有警察来过,是找你吗?”   周垣嗯,言简意赅,“做了下笔录,只是配合警方调查。”   李婉平点了点头。   周垣微微沉了声,“对不起,我……”   他话未说完,李婉平已经用手指点住了周垣的唇,“没关系。”   周垣微怔。   李婉平吃力挤出一个微笑,“你放心,我没那么胆小,我其实……我其实一点也不害怕。我可能就是饿的,绑/架我的人不给我饭吃。”   李婉平说着,还假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周垣闻言又心疼又愧疚,他知道李婉平是在安慰他,但本该被安慰的人,却明明应该是李婉平。   周垣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李婉平,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病房里丝毫声响都没有,斑驳的树影洒落在洁白的被子上,打下了一片阴影。   周垣微微移开目光,语气很平缓,“我母亲……我母亲其实是我父亲的外室。”   他话起了个头,稍稍顿了下。   关于他的身世,他从不愿跟别人提起,因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是现在,周垣却想要将他的一切都告诉李婉平,没什么道理,就只是想要告诉她。   他缓缓地道:“我一直跟着我母亲住在外面,原本生活也倒安稳无忧,但我十四岁那年,父亲突然想要接我回家,母亲不同意,争执间,父亲的手下失手推倒了母亲,母亲的头撞在衣架上,人就那么没了。”   周垣的诉说十分平缓,仿佛这件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摸烟盒,但手碰到病号服,才又反应过来将手搭在了椅子扶手上面,“我的父亲,一共有过三个女人。除我母亲之外,他还有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周谨,第二任妻子是当年A市一个犯/罪/团/伙/头/目的情/妇,就是周舜臣的母亲。不过,周舜臣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子,他是那个犯/罪/团/伙/头/目的遗腹子。但我的父亲因为非常喜欢周舜臣的母亲,所以爱屋及乌,也非常喜欢周舜臣。”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沉,“原本,我父亲名下的景和实业是要传给周谨的,但在我十八岁那年,周谨突然出车祸意外身亡,景和实业就传给了周舜臣。半年之后,周谨的母亲也抑郁而去。在她弥留之际,她告诉我,让我要千万小心周舜臣。那一年,我刚刚考上大学,所以,为了避开周舜臣,我便借口离开了周家。但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周舜臣为了控制我,要求我利用寒暑假的时间来公司帮忙。说是去公司帮忙,但其实就是让我跟一群混混打手在一起,替他去做一些不好的事。但那个时候的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我为了保全自己,不得已只能假装服从周舜臣的安排,替他当了打手。”   周垣的眼眸黯了几分,一片沉寂,“在废旧工厂里,那个人说的并不全是假的。我的确坐过牢,是过/失/杀/人罪。”   周垣从未在乎过这一罪名,至少在遇到李婉平之前,他从未在乎过。   周垣的手不着痕迹攥了下椅子扶手,“当年周舜臣绑/架了一个女人,我只是想帮她,但却没想到害了她。当时因为我的原因,她从楼梯失足跌落,后脑勺先着地,当场就死了。所以为此,我坐了三年牢。”   周垣说着,抬眸看向了李婉平。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向任何一个人解释过这件事,但是现在,他真的不希望李婉平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误会。   周垣看着李婉平的眼睛,非常诚恳,“我当时是真的想要帮她,但那个时候的我考虑不周,没想过会是那样的结果。”   周垣说完便又移开目光,他不过分辩解,他只是陈述事实,但他依然还是明白,他做错了事,而且是犯了罪。   李婉平闻言沉静很久。   其实,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早在G市郊区的时候,就有人给她发了邮件,连带着周垣的犯/罪/记/录证明。但那又怎样?从前的那个周垣她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她只认识现在的周垣,以及,需要认识将来的周垣。   每个人都有过往,或好或坏,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何必死死揪着不放?更何况,即便是周垣做错了,他也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还要怎样?   李婉平伸出手,握在了周垣的手上。李婉平的手很软,很温和,她覆盖在周垣手背上的一瞬间,周垣的心里,没来由的,忽然就像湖泊一样平静了下来。   李婉平的声音依旧很轻,很柔弱,“周总,你以后,你以后还会教我看文件对吗?你以后还会教我各种经商之道对吗?我们出差的时候,你还会给我当司机,让我坐在副驾驶里吃零食吧?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再遇到了危险,你还是会,还是会赶来救我的吧?”   周垣刹那间怔住。   李婉平微微用力捏他的手指,“你快点头啊。”   鬼事神差的,周垣点了下头。   李婉平就笑了,笑得很甜,很软,很可爱,“那就行了,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她说着,故意咳了一声,她第一次拿捏着腔调,既滑稽又温暖,“周爱卿,你是我李氏集团的肱骨之臣,朕相信你。”   周垣被李婉平这句话逗得微微弯了下嘴角,语气也柔了些,“还真把自己当武则天了?”   李婉平不可置否,“那周爱卿愿意当我的狄仁杰吗?”   周垣的眉间有几分动容,却默了几秒,说不愿意。   李婉平顿时诧异睁大了眼睛,一脸不解。   周垣却忽然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李婉平没成想周垣忽然提起这一茬儿,脸色瞬间胀红。   周垣直接道:“所以,我不想做你的肱骨之臣。”   他说着,伸手轻轻覆盖住了李婉平的眼睛,“我想,我更适合别的角色。”   周垣俯身靠近,那是一个吻,蜻蜓点水。   当天晚上,周垣便搬回了骨科病房。   其实,他早就应该搬回去了。   医院里有规定,不准这么乱换病房,但之前李婉平一直发烧昏睡,周垣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软磨硬泡,又通过关系在李婉平的病房旁边弄了一间。但现在,李婉平的烧已经退了,人也醒了,周垣再赖在这里不回骨科,着实有些不太像话。   但李婉平还挺舍不得他走。   李婉平的病房在三楼,周垣的病房在七楼,两个人想见面,还得坐四层楼的电梯。   护士看出李婉平的心思,打趣了一句:“舍不得跟男朋友分开?”   李婉平连忙摆手,但手只摆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的放下了。   是,她不舍得。   护士含笑打趣,“真是羡慕你们这些热恋中的小情侣。”   李婉平傻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就是心里很甜。   护士帮李婉平打完针便离开。   李婉平继而拿出手机,打开周垣的微信,但看着空白的对话框,李婉平却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又退出界面打开了朋友圈,编辑了一条仅限周垣可见的动态,「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动态发出去大约一分钟左右,信息提示了一条未读。李婉平连忙打开去看,是周垣给她的动态点了一个赞。   这是周垣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对李婉平发表的朋友圈点赞。   李婉平看着那个心形符号后面的微信头像,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这之后的第二天,梁志泽拎了个果篮来看周垣,并顺便跟周垣说了一下周舜臣那边的大致情况。   小平头坐牢是定了,但他的嘴很严,死咬着没把周舜臣给供出来。不过周舜臣以及他名下的景和实业也受到了相关部门的调查,周舜臣起家不清白,这次调查即便他能脱身,至少也得扒一层皮。   周垣冷漠听着,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   周舜臣以及他名下的景和实业,在A市是只手遮天的存在,想要凭借这点事儿就将他连根拔起,那根本不可能。   不过,只要从此之后,周舜臣能忌惮周垣,并与周垣井水不犯河水,周垣也犯不着跟他鱼死网破。   梁志泽问周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周垣默了片刻,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支香烟出来,没点燃,只放在鼻下嗅了嗅烟草的味道,他的语气很平和,“G市那边的工程,周舜臣撤出来吗?”   梁志泽说撤出来了,“早上严筠给我打了电话,意思是,问我们还要吗。”   周垣又将烟塞回烟盒内,“那是个坑,我们不能接了。如果我们接了,这次纠纷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我们得让周舜臣坐实了他暴力欺压正经商人的性质,不能让他反咬一口。”   梁志泽在这方面没那么深的城府,便只点头附和:“行,你怎么说我怎么办。”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甘心,又补了一句,“不过,好好的一个工程,前前后后忙活了那么久,说打水漂就打水漂,可惜了。”   周垣却轻嗤,“我没说我要让它打水漂。”   梁志泽一愣,一脸不解。   周垣眼微眯,“我们可以把资金转给严筠,但明面上没我们的名,到时候分红我们可以少拿点,但不至于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梁志泽拧眉,“但这么一大笔钱转给严筠总要有个理由。”   周垣将烟盒扔回床头柜上,烟盒与柜面碰到,“啪”地的一声响,“不用直接转给严筠,他不是有个比他还能干的老婆吗?我们把资金以投资的形式转给蒋蓉的「水云间」,至于内部怎么协调,都是自己人,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梁志泽闻言不禁对周垣竖了下大拇指。   周垣这计的确可行,严筠那个老婆,梁志泽早有耳闻,想当年,她可是在严筠他爹以及周舜臣两只老狐狸之间全身而退的狠角色,把钱给她,稳得很。   梁志泽自顾自倒了杯水,端到嘴边,却又将饮不饮。他抬眸看向周垣,八卦了一句,“你家李婉平什么时候也能混成严筠他老婆那样?”   周垣闻言一脸淡然的神色,语气却缓,“她不需要像蒋蓉那么辛苦。”   梁志泽挑眉。   周垣却不再吭声。   周垣虽然不太喜欢蒋蓉这个人,但平心而论,蒋蓉的确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女人。商场里的厮杀,永远都是残酷的,商场里的人,永远都是狡诈的。想要正真能够做到独当一面,付出的血泪,远远要比想象中的多。   所以,周垣舍不得。   周垣只是想,或许,李婉平可以在他的庇护下慢慢成长,不必受到太多的伤害。   大约在这之后的第五天,李婉平便出院了,周垣又隔了两天才出院。   周垣的左手手臂还打着石膏,虽然不太方便,但他还是坚持去公司上班了。   因为有太多事情等着周垣去处理决策,周垣不在,很多项目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展进行。   李婉平就全程跟在周垣身边,除了周垣去厕所之外,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周垣的手不方便拿东西,李婉平就帮他拿。然后文件分类整理之类的,也都通通成了李婉平的工作。   李婉平诧异周垣的工作量,以前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还以为周垣的工作量跟她差不多,就是多也多不到哪去。但现在看来,李婉平比起周垣,那可真是太轻松了。   李婉平想到这里都有点后怕,得亏周垣最终没离开李氏集团,否则,这么一大摊子事儿,李婉平根本就处理不了。   李婉平和周垣就这么一连忙活了五、六天,大约在第七天的时候,财务那边的年终报告也出来了。   李婉平看着最后一行那一串数字的盈利,有些不敢相信,她小心翼翼问周垣,“这些……这些都是我们挣得钱吗?”   周垣嗯,抬眸看向李婉平,“李董对我们去年的成绩还满意吗?”   李婉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意是肯定满意的,但她哪有资格来评论。她有自知之明,这些钱,不是她挣的,她只是坐享其成的那个。   周垣也伸手将财务报告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跟他之前预估的利润差不多。因为李氏集团大部分工程都是周垣经手的,即便算不到精确的数字,也能大差不差。   周垣继而又将财务报表放到一边,对李婉平道:“放心吧,今年会比去年还要好。”   李婉平闻言点了点头,含笑嗯了声。   周垣将背靠在椅背,“马上要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   李婉平的眼眸微微暗淡了些。   在今年之前,她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过年自然就是跟家人在一起,毋庸置疑。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她不知道这个年该怎么去过。   周垣洞察了李婉平的心思,语气放缓了些,“要不要跟我一起过?我是说,我自己一个人,不太想吃速冻水饺。”   李婉平被周垣逗笑。   她知道,周垣其实是在安慰她。   李婉平点头,但故意拿捏了下姿态,“一起过也可以,但不能让我一个人做年夜饭,周总起码也要当一下厨工。”   周垣含笑嗯,语气又轻又柔。   这么多年了,自从周垣十四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年夜饭。周家很大,人也很多,但那个所谓的家和所谓的家人,都不是属于周垣的。   而从周家离开之后,周垣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一个人准备的年夜饭,一盘速冻水饺,然后一个人看春晚。后来,春晚也不看了。他会早早地去休息,从不守夜,他不愿意去沾染那份幸福的热闹,因为,万家灯火,漫天烟花,没有一份是属于他的。   周垣抬眸看向李婉平,眼眸被窗外的暖阳折了光,是和煦的暖。他的语调难得轻快,透着愉悦,“等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去采购食材。”   李婉平连忙点头,然后说好。   临近过年,气温也逐渐回升,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   周垣因为手臂骨折不能开车,司机便成了李婉平。但李婉平的车技不是很好,车速慢,原本从公司到超市十几分钟的路程,愣是开了二十分钟才到。   采办年货的人把商场挤得水泄不通,车位根本找不到,李婉平开着车在停车场绕了两圈,最后没办法,只好把车停在了路边。   李婉平停好车后问周垣,“把车停在这里会被贴条吗?”   周垣抬眸扫了一眼路旁,又看了一眼不远处乌泱泱的停车场,默了片刻,“就停这里吧,应该没事。”   李婉平点头,便跟着周垣一起下车。   两个人进入超市之后就直奔食材的区域,李婉平把自己所有爱吃的食材都往推车里装了个遍,装完了才发现没放周垣喜欢吃的,又扭头问周垣,“周总,你喜欢吃什么?”   周垣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表情,然后随手扔了两盒青菜在推车里。   李婉平问他,“就这两盒青菜啊?”   周垣嗯,语气永远都是不咸不淡,“买你自己的吧,注意看日期,别什么都往里面放。”   李婉平就点头,然后又推着购物车风风火火跑向了下一个片区。   周垣全程都跟在她身旁,又无奈又好笑,终于在李婉平往小推车里扔第三根培根卷的时候,周垣忍不住制止了她,“这种垃圾食品少吃。”   李婉平闻言抿了下嘴,“但这个烤一下再蘸辣椒粉超级好吃!”   周垣默了一秒,虽然心里不同意,但还是纵容李婉平把三根培根卷都放进了购物车里。   两个人最后推着小山包一样堆满了各种食材的购物车,又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终于结完账离开了商场。   但当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走到路旁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的车不见了。   李婉平下意识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果然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交警大队。   李婉平默了片刻,“周总,你不是说把车停在这里没事吗?”   周垣非常严谨地纠正道:“我的原话是,应该没事。”   李婉平又默了两秒,“那我们现在……是先回家还是先去交警大队?”   周垣的目光云淡风轻掠过那些大包小包,“你觉得,我们拎着这么多东西去交警大队合适吗?”   李婉平唔了唔。   是不太合适。   这大过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去给交警大队送礼。   李婉平只好走到路边打算去拦一辆出租车,但奈何现在是下班、放学高峰期,出租车基本见不到,偶尔有一辆两辆从这里路过,也都已经载了客。   李婉平就这么跟周垣在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寒冬腊月,即便气温有所回升也还是很冷。   李婉平的两只手和一张脸都冻得通红,在商场霓虹灯的映衬下,很是可爱又滑稽。   周垣莫名笑了出来。   这笑声又惹到了李婉平,她不重不轻推了周垣一把,但周垣始料未及,左手手臂又打着石膏,整个人重心不稳,差点撞到一旁的树上。   李婉平又赶忙去扶他,周垣就干脆靠着树,居高临下慵懒瞧着她,“李董,你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李婉平的脸本来就红,周垣这么一说,让她的脸更红了几分,她秒怼回去,“你怎么知道我嫁不出去!”   周垣只笑不语,他的笑声很清朗,像一阵春风,掠过了李婉平的心上。   李婉平不自在用脚尖踢周垣的脚尖,“你也别闲着,快点过来帮忙打车,不然我们今天晚上八点也回不了家。”   周垣却没动,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一家餐厅,对李婉平道:“先别打车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先去吃饭,等吃完饭,空车就多了。”   李婉平闻言也扭头寻着周垣的视线望过去,是一家西餐厅,名字一串英文字母,但因为是艺术字,花里胡哨的,李婉平也没认出写的是什么。   李婉平继而点头,说好。   两个人便又拎着大包小包向餐厅走去。   这个时间,餐厅里的人也不少,李婉平和周垣进门之后,就被服务员礼貌询问了有没有预约。   李婉平实话实说没有。   服务员又礼貌问道:“那可以接受情侣桌吗?我们现在空着的桌位只有情侣桌了,价格比一般桌位稍微贵一点,但用餐之后,会有一份精美的小礼物赠送给您。”   李婉平扭头看向周垣。   周垣点头,对服务员说好。   服务员继而带着两人向一个靠窗的桌位走去,那里布置了蜡烛,桌面上还铺了玫瑰花瓣,氛围很是浪漫。   李婉平和周垣双双落座。   服务员礼貌递上菜单,李婉平点了一份牛排,一块提拉米苏,以及一杯果茶,周垣点了一份意面,一份牛排,以及一份鸡蓉玉米浓汤和黑咖啡。   其他的都要现做,只有提拉米苏是现成的,服务员很快便先把提拉米苏端了上来。   周垣扫了一眼问李婉平,“我记得你不是在减肥吗?”   李婉平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提拉米苏就送进了嘴里,“不着急,等吃完这顿再减。”   周垣好笑摇了摇头。   李婉平托着腮问周垣,“你知道提拉米苏的故事吗?”   周垣知道,但他还是顺着李婉平的话往下讲,“说来听听。”   李婉平就开始一本正经地科普,“传说提拉米苏有一个很浪漫的故事,就是在战乱的时候,有一个意大利士兵要离开家去前线打仗,他的妻子就把家里存的面包,饼干,奶油和黄油全部打碎拌在一起,给丈夫带走,后来,提拉米苏的寓意就变成了‘带我走’。”   她说着,微微顿了下,又抬眸看向了周垣,“周总,如果你要去前线打仗,你愿意带着你的妻子一起去吗?”   周垣摇头,说不会。   李婉平微怔。   周垣品尝着黑咖啡,语气很平和:“如果一个男人要上战场,不会舍得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去。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李婉平沉浸在他这句话里想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是对的。   恰时,服务员把牛排端了上来,周垣主动帮李婉平将牛排切好,“过年假期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李婉平想了想,“上次我们团建去的那个山区,本来想在那里种一棵苹果树,结果因为下雨没有种成,好可惜。”   周垣闻言挑眉,“大冬天的你想去种苹果树?”   李婉平摇头,“那倒不会,只是你突然问假期,我就想起了这茬事儿。”   李婉平说着,还自顾自非常惋惜地叹了口气。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下雨没种成,那么,她的苹果树现在也应该很高了吧。   周垣将李婉平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慢条斯理地道:“苹果树,我帮你种了。”   李婉平闻言一愣。   周垣问:“怎么?”   李婉平很诧异:“但当时下着雨,下雨天能种树吗?”   周垣不可置否,“下雨只是客观因素,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李婉平便又愣住了。   下雨的确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不过,非常麻烦就是了。   当时的周垣为了不让李婉平失望,可是在大半夜雇了好几个村里的男壮青年帮他在露天支了一个塑料棚子。   李婉平并不知道,在她睡觉的时候,周垣冒着风雨,忙活了大半宿,只是为了去帮她种一棵苹果树。   而且,为了保证苹果树后期有人照料,能够健康成长,周垣还专门雇了两个人,就专门看着那一棵树。   想来现在,那棵苹果树的确也应该长的很高了。   周垣抬眸看向李婉平,“如果你想去看苹果树,那我们今年年假就再去一次那个小山区。”   李婉平微微抿了下唇,“周总,你是不是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为我做了好多事。”   周垣顿了下,语气放得很柔、很缓,“你不是也为了我,做了很多事吗?”   李婉平微怔。   周垣伸手摸了摸李婉平的头,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周垣并没有告诉李婉平,她是照亮了他黑暗世界里的一束光。以前周垣从不屑听这些矫情的句子,但后来偶然间,他想到了李婉平,忽然觉得,这也许是对的。   新年终于热热闹闹的来临了。   从大年三十的中午开始,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就渐渐少了起来。商铺也大多关了门,大家都在这一年终结新年开始之际跟家人热热乎乎的团聚。   李婉平和周垣从中午就开始准备忙活年夜饭,虽然只有她和周垣两个人,但准备的菜色却一点也不少。   老话说,年夜饭要有剩,寓意年年有余。   李婉平干脆就准备了八菜一汤,打算把桌子铺得满满的。   周垣也由着她,全程给李婉平打下手,李婉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两个人一直从中午忙活到下午六点多,八菜一汤才算是准备齐全。李婉平第一时间就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周垣就在旁边摆餐具,李婉平问周垣,“周总,你不拍张照片吗?”   周垣难得没拒绝,也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两个人继而开始吃饭,此时窗外的烟花声已经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明亮的火光时不时能照亮夜空,再透过玻璃窗映衬进来,渲染了浓郁的节日气氛。   李婉平主动给周垣夹菜,一边夹一边说着吉祥话,“周总,祝你在新的一年财源广进,事事如意,一帆风顺。”   周垣闻言哭笑不得,“我怎么记得这些话应该在大年初一说?”   李婉平唔了唔。   周垣也给她夹菜,“好吧,我们两个从大年三十开始算起。”   李婉平却连忙阻止他,“不行不行,我们还是从大年初一开始算吧!”   周垣便也由着她,又给她夹了一块可乐鸡翅,放在了她的碗里。   李婉平吃完了鸡翅又去吃水饺,她在水饺里放了硬币,一共包了八个带硬币的。但她吃了一个又一个,接连吃了五个都没有吃到硬币,李婉平不禁有些郁闷地蹙着眉,开始怀疑自己是真没福气还是不小心把硬币吞下去了。   周垣看穿她的心思,故意找了个带硬币的不着痕迹放进她的碗里。其实,带硬币的很好找,拿筷子一按皮,里面硬的就是。   李婉平一直在纠结自己为什么吃不到硬币,压根儿就没发现周垣的小动作,直到她又夹了一个水饺,刚好夹到周垣塞进去的那个,李婉平咬到硬币的一瞬间,顿时开心地就像个得了玩具的孩子。   周垣也含笑看着她,附和了一句,“恭喜李董,新年大吉!”   李婉平很高兴,很受用地回了句,“同喜同喜!”然后,她便把那枚饺子里吃出来的硬币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了。   一顿饭,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依旧热热闹闹其乐融融。饭后周垣带着李婉平去楼下放鞭炮,李婉平胆子小,不敢放,就只捂着耳朵躲在周垣的身后。   周垣自顾自将鞭炮放在地上,隔着一段距离用打火机点燃。   紧接着鞭炮声响噼里啪啦,喜庆地红炮皮飞得到处都是。周垣又顺手拿出几根烟花棒,很细很长,像筷子一样。   周垣把其中一根递给李婉平,“烟花敢放吗?”   鞭炮声太响,李婉平没听清,扯着嗓子问周垣:“什么?”   周垣又提高了些声音:“我问你烟花敢放吗?”   李婉平点头,拍手。   周垣继而就用打火机帮她点燃。   是那种银色的小呲花,噼里啪啦的,一会儿就放完了。   李婉平笑说:“这什么啊?周总你买的烟花也太哄小孩了。”   周垣不可置否,“你不就是小孩吗?”   李婉平就道:“那你给我压岁钱。”   周垣早就准备好了,随即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到了李婉平的手里,“新年快乐!”   李婉平顿时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还真有红包!”   周垣只笑不语。   李婉平稍稍犯了愁。   现在这个科技时代,红包都是微信了,她没想到周垣真的给她准备了一个实体红包。   李婉平偷偷瞅了周垣一眼,语气里都带着心虚,“周总,那我回你微信红包好不好?”   周垣非常认真地道:“我可不可以要点别的?”   李婉平一脸不解。   周垣继而俯身向她靠近,他的嘴唇碰到她的唇,先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才又小心翼翼将这个吻加深。   “李董,新年快乐。”   李婉平的脸微红,“周总,新年快乐!”   天边的烟花绚丽多彩,初春的微风融化了冬日的风雪。   李婉平记得,她初遇周垣的时候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但她与周垣的结局是一片春暖花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