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喜欢半悬在巴黎上空》作者:兰亦   豆瓣阅读VIP2023.7.14完结   字数195,160阅读154,135加入书架1,536推荐票2,947   简介:   大学毕业前夕,父亲车祸去世,有笔不大不小的赔偿金,才下葬没两天,母亲在抢救室生死未卜,亲戚们就开始寻思着“借”点赔偿金用一下。庄北宁听得气急,出去冲着那几位亲戚骂“那么想要赔偿金,自己去死不就可以了”。   世间种种,真实又刺痛。庄北宁这才发现,与世界上诸多现实苦痛相比,无法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的遗憾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庄北宁用赔偿金买了去巴黎的机票,自此与所有人切断了联系,只是那些曾经给她捐款过的人,总是陆陆续续收到她的还款。   四年之后,签证即将到期的庄北宁,无奈之下去往警局给因抢劫入狱的瘾君子邻居送换洗衣物,意外发现被抢者竟是韩蔺!   曾经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意志消沉……   内容标签:言情小说现代言情治愈暗恋久别重逢HE日常浪漫 第1章 第一章巴黎18区   十二月,巴黎已然冬意垫脚,夜幕深深。   行人们各有心事,行走在巴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碎石马路像层层叠加的补丁构成的一块破布,沥青被浇灌的日期因岁月而淡去痕迹。   在巴黎生活了四年,庄北宁早已经接受了这些景物的浸润。她迈着快速的步伐,一如既往,将自己融入这座城市的灰黑色彩中,化作稍纵即逝的虹色气泡。   狂风四作,侧着身子从包里摸索大门钥匙时,庄北宁闻到了熟悉的拿垃圾烧火的味道——这意味着,她又回到了巴黎 18 区。   巴黎共分 20 区,以塞纳河为界,北边治安混乱,稍有积蓄的外来者都会选择在南边居住,而 18 区则是北边公认的传统危险区域。巴黎 18 区为多民族聚集区,除了华人,还有大量的黑人与阿拉伯人。   法国著名的红灯区及红磨坊夜总会就在此区域,可谓是巴黎夜生活的核心场所。同时,这里也有各种毒品交易与大批入室抢劫案件,白天旁若无人砸车斗殴之事亦是频发。   要如何用一句话定义巴黎十八区呢?那就是,如果你没有足够穷,你一定不会住在这里。   庄北宁扭动了几次大门钥匙,依旧无用。   她定睛一看,钥匙孔上有个清晰可见的弹孔,想来这扇可怜的门再次被误伤了。   低温之下,庄北宁呼出一口白气,刚要用力拍门,门忽然被打开了。   是她的老邻居赖斯。   赖斯是北非移民。法国为换取便宜的石油配给,对北非国家放宽了移民政策。赖斯寻了门路,一心从阿尔及利亚来巴黎淘金,未曾想刚来便染了毒品,自此深陷其中。不到三十的年纪,他却混沌度日。   赖斯嚼着已经发白的口香糖,斜眯着眼,额头上肿着一个大包,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因为毒瘾而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他患有瘾君子常有的皮肤损伤与开放的不愈合的溃疡,右手的两根手指因为血黏在一块。   赖斯似乎对伤口毫不在意,露出一口残缺的牙,向庄北宁打招呼。   在巴黎,有钱人居住的街区连成一片。就像一块蛋糕,卢浮宫是尖端,奥特伊桥与泰尔纳门之间的树木构成圆边。除了这一块甜之外,其余都是苦难与渣滓。   拥有名利与地位的人们觥筹交错,向下俯瞰,看不见众生草木,只有璀璨灯光反射在玻璃上的他们自己的身影。而泥土上是架桥,水泥顶上又起高楼,蛋糕被高高地架在高楼的石桌上,顶端的一枚樱桃,成为了数万人心中的属于巴黎的全部盛名,庄北宁距离它却有千里之远。   “嘿,读书妹,今天怎么样?”赖斯喜欢用阿拉伯语与庄北宁说话。   在大家都通晓法语的环境里,熟练掌握阿拉伯语的庄北宁,成为了赖斯还算愿意对话的人,是为对家乡的一种寄托。   庄北宁则知道,赖斯对她友善,或许还因为她是这个院子里难得有正经工作,能够去警察局给他送些换洗衣物的人。   “不算太糟。”庄北宁如往常一般回应。   事实上,可能也没办法再糟糕了。   去年从法国高翻院毕业后,庄北宁在一家法国翻译社做中英法三语校对,偶尔也要帮忙阿拉伯语的文稿校对。工作内容不难,只是需要细心,优点是不太需要与人交际,正合庄北宁心意。   可惜,由于法国雇佣外国人成本非常高,中文相对来说也不是翻译的主流语言,再加上法国经济形势一路走低,翻译社无法给庄北宁提供续签的担保资金,给她的工作合同的截止日期即是她签证过期的日子。   眼看着距离签证到期只剩下一个月,心急如焚的庄北宁不得不在工作之余,四处面试。因此,此刻,庄北宁黑色的羽绒服里,是一套用于面试的黑色西装。   可惜,因养老金而起的法国罢工运动却毫无停止的势头。   巴黎的 11 条地铁线路完全停运,3 条线路受到罢工严重冲击,仅有两条无人驾驶线路不受影响。这也意味着,相比于里昂、马赛、图卢兹等城市仍能保障部分地铁运作,全巴黎的公共交通几乎完全瘫痪。对于依赖公共交通的通勤者来说,上下班只能选择步行、骑车或者打车。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场罢工运动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除了交通受到影响外,法国超过 55%的教师参与了罢工,令巴黎 78%的学校教学受到严重影响,300 多所巴黎的学校不得不停课。另外,警察、消防员和医院的工会表示他们支持这场罢工。20 个法国部门的邮政员工也将加入罢工的行列。公务人员——从法官到清洁工——都有可能参与到罢工中来。   为了尽快解决签证续签的问题,丝毫不局限于翻译工作,只要对口公司能提供工作签证,销售也好,市场也好,公关也好,庄北宁都丝毫不疲倦地针对岗位需求一遍遍修改简历与投稿信。   清华大学法语专业第一的本科成绩,法国高翻院口译专业优秀毕业的履历,厚厚一沓的实地翻译经验,在惨烈的现实面前,却没有换来多少面试机会。   今天面试的那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庄北宁原本还与面试官相谈甚欢,无奈在回来的路上,接到了对方公司招聘名额冻结的电话。   口头上说了几声感谢后,庄北宁抬头望了望因罢工停运的地铁口,裹紧了衣服,一路走回了家。   一条厚重的围巾胡乱地缠在赖斯的脖子上。他伸出手,拉紧了些,作势要走。   庄北宁从包里摸出一块蛋糕,递给赖斯,用阿拉伯语祝福他:“生日快乐。”   赖斯显得很诧异,随即大笑起来。   赖斯笑起来不好看,大概是长期吸毒的缘故,甚至有些狰狞。他双手接过蛋糕,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句“谢谢”。   庄北宁用阿拉伯语夸他发音不错,迟疑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你的生日……也去吗?”   赖斯嘿嘿一笑,又露出被腐蚀的牙齿:“就冲你给我的这块蛋糕,我保证让哥们都不下重手。”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庄北宁知道,赖斯又要去“搞钱”了。   庄北宁没再说什么。   人各有路,她无意成为赖斯的绊脚石。   赖斯与她一个走出了门,另一个走进了门,在不同的方向里,进入了共同的黑暗之中。 第2章 第二章雁渡寒潭   洗漱过后,庄北宁蜷在椅子上,对着电脑继续未完的校对工作。   她打了三个呵欠,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半时,楼下那对男女的争吵还未停止。伴着酒瓶子碎在地板上与女人的尖叫声,庄北宁合上了电脑,妥善地将它装进了包里。   在巴黎就是这样好。   庄北宁回想到自己成长的那座小城,一个人若是不幸,就仿似一丝不挂地置于所有人的嘲笑与好奇心之下,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在巴黎,至少没有人认识她。这种默默无闻的挣扎,却是一件遮体的衣裳。   苏东坡说,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庄北宁住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地方,也尽享这般好处——任何森林都不如这里更能掩蔽她。   庄北宁把电脑藏在床底下最内部的位置,再用一堆杂物挡在前面。   她常被自己这种无谓的担忧逗笑。那些入室抢劫的人大多都是她的邻居。既是邻居,处在同一温饱线上,又何必为难她?何况,赖斯算是本地瘾君子的重要成员,有他站在庄北宁这边,暂时还算安全。   但是,庄北宁赌不起,谁敢信任瘾君子呢?赖斯那伙人,身上是背着人命的。这么想着,庄北宁索性又把电脑往里面推了推。   刚准备关灯入睡,庄北宁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时间,确认快凌晨三点,琢磨着翻译社不太可能这么晚给她派任务,疑惑着接听了电话。   “读书妹,你得来趟警局,我们都在。准备进警局的东西就放在老地方,你知道的。”   该死,赖斯怎么又进去了?   “等一下,你说‘你们’?还不止你一个?”   “对啊,那堆人一看就有钱,咱院里得空的都来了。本来拿了就想走的,谁知道有个男的不依不挠,非追着要拿回钱包,我也没想到警察来得那么快。读书妹,我说话算话,要不是今天答应了你,我们三两下就把那男的解决了。”   一条人命,在赖斯口中,却是云淡风轻的语气。真是疯子!   庄北宁一阵懊恼。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太过于奇妙。庄北宁最难的那一阵,壮着胆子租下了在街头闲逛的赖斯的小阁楼,想着有瓦遮头总比流落街头好。赖斯与她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庄北宁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没有了正经工作,也解决不了续签的问题,那么,她也就失去了对赖斯来说唯一的价值。   但ᴶˢᴳ是,不管怎么样,现在住在赖斯的管控范围内,庄北宁哪怕对抢劫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却不得不去警局一趟。   庄北宁把目光投向床底的电脑,自嘲地笑了一下。有可能抢她电脑与能保障她电脑不被抢的这些人,几乎都进去了,都眼巴巴等着庄北宁去给他们送衣物呢。   楼下那对吵架的男女,竟就这样躲过了一顿牢饭。   巴黎治安差一直是共识。   庄北宁来巴黎前,就听闻了诸多留学生被当众抢劫的事情。因此,她不停提醒自己,如果真的被抢,不要追,不要死拽着,不要舍不得。   钱财乃身外之物,而且这些流氓土匪根本不怕捅死人,因为法国没有死刑。   更加别去指望这些混蛋不打女人。   庄北宁的一个中国女生朋友和男朋友凌晨回家,途中遭遇包被抢。男生见劫匪只有一个人,大喊“别撒手!”。可是,还没等他跑上前,女生就被抢匪拉着拽了十几米。更让男生惊讶的是,街角还等着三个同伙,四个人把女生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男朋友全程傻眼。最后不光挨了揍,包还被抢走了。   听到有个男的不依不挠一定要拿回钱包的消息,庄北宁的内心一阵唏嘘。   她问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自己一定要拿回来的东西吗?没有,一个也没有。   对于庄北宁来说,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她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没有地铁,寒风刺骨。庄北宁拿着赖斯的备用钥匙,开着赖斯破破烂烂的小货车,去完成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如果说起初,她内心还有着痛苦的纠结,那么现在,在窘迫与贫穷面前,庄北宁的心此刻已然是一潭死水。她告诉自己,此时的她,只是一个送外卖的跑腿小妹,只要雇主给的利益够,就别去做什么正义勇士。   赖斯等人抢劫的地点是富人区,等庄北宁到达警察局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庄北宁抱着一大袋衣物走进警察局,好声好气地找警察登记。   警察皱着眉,打量着她,不出意外,在登记衣物之前,庄北宁的个人信息又被警察盘问了一遍。   待庄北宁轻车熟路地出示了巴黎高翻院毕业证、翻译社工作证明与护照和签证后,警察的态度才算好了一些。   末了,警察又提醒了庄北宁一句“注意,还有一个月,你的签证就要过期了”。   庄北宁笑着感谢,心里却想着,大晚上的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在登记衣物信息时,庄北宁从警察对她的旁敲侧击中,听明白了赖斯他们干的混帐事。   大概凌晨两点一刻左右,多名韩国游客乘坐旅游大巴,到达富人区的一家酒店门口的停车场。赖斯等人向人群扔出催泪瓦斯,借机实施抢劫。   根据警察所说,至少有 5 名韩国游客因吸入催泪瓦斯产生轻微不适,多人财物被抢。   其中一名搭车的中国年轻男性,向赖斯要求“什么都可以拿走,但是,务必还给他钱包”。赖斯哪理会这种讨价还价?该男子为了拿回钱包,继而与赖斯等人发生了肢体冲突。还好警察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庄北宁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愤不已。   一是此次事件性质极其恶劣,二是赖斯他们闹得这么大,有了韩国驻法大使馆的介入,至少能关上两个月。等两个月以后,庄北宁连自己还能不能留在巴黎都不知道,何必做这违心事?   庄北宁深吸一口气,将填好的登记单交给警察,看似波澜不惊地再次说了句“麻烦了”。   正直的人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人们以为所谓正直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巴黎,正直的人就是沉默寡言,不愿分赃的人。   庄北宁不打算进行自我批判或是自我反思。她困极了,只想早点回到阁楼里,踏踏实实睡完这个周末,就算是对这场与狼共舞的噩梦结束的最大庆祝。   “警察先生,您好,请问我的钱包还是没有找到吗?”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找了,如果有发现,我们会联系你。”   一段英文对话声愈来愈近。   庄北宁的心跳仿似毫无预料地突然停了一拍。她的身体如同石化,丝毫动弹不得。没有任何逃避的机会,她径直撞上了韩蔺的目光。   当年那轮摸不着的月亮,再一次照亮了庄北宁。   韩蔺的嘴角还有血迹,额头有一大片瘆人的乌青,白色夹克上因与地面摩擦而满是污渍,裤子膝盖处被磨烂,似是被赖斯等人在地上拖行过。   庄北宁听见韩蔺用清晰的中文,疑惑着叫她的名字:“你是……庄北宁?”   警察局外毫无预料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巨大的雨声里,庄北宁的心里翻涌起一场海啸,可是,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这以往的种种,在梦里关不住了。 第3章 第三章似是故人   雨还是不停在下。   破破烂烂的小货车里,窗外的倾盆雨声更凸显出车内的沉默。   庄北宁面无表情地手握方向盘,在漆黑的道路上靠着车前灯找前行的道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韩蔺,在她看来,就像是在大海上空翱翔的雄鹰。看上去热衷冒险,内心深处却满是沉静。   像韩蔺这种长着翅膀的野兽凶猛又沉静,他们天生就是要搏击长风的。   天生热爱暴风雨的人,的确是有的。可是,庄北宁却在等雨停。   她早就迷失在丑恶的世界里,被命运推搡着,厌倦了周围的一切。往前看,踽踽独行。往回看,万丈深渊。这场毫无新意可言的暴风雨,只有幻灭与苦涩。   小货车在韩蔺入住的酒店门口停下来。   “学长,到了。”   庄北宁出言提醒,身旁的人却无反应。   她偏头一看,韩蔺居然睡着了。   在漫天风雨里,庄北宁总算能好好看看他。   四年未见,韩蔺比记忆里更消瘦了些,满脸都是疲惫。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又能在他未察觉的时候,偷偷看着他。   韩蔺比庄北宁大两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在久远的时光中,庄北宁如同暗夜里追一束光,只是,等到她自己按下休止键,那束光对她曾经的感情尚还无从知晓。   趁着韩蔺还睡着,庄北宁打开了小货车的门,冲进了雨里,跑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旁,顾不上污糟,伸手便往里找。   赖斯作案有个习惯,若是无法临时逃脱,会把到手的财物随手塞进垃圾桶或花圃等隐秘处,再让同伙去取。   庄北宁深谙其道。她本想等韩蔺离开后,找到钱包借由酒店前台或是警察交还。现在,为了便于韩蔺入住,庄北宁也顾不上韩蔺会如何推断她与赖斯的关系了。反正,这次见面之后,她与韩蔺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钱包果然在垃圾桶里。   坐在小货车里,庄北宁用衣服就着雨水把韩蔺的钱包擦得干干净净。冬雨淋透了庄北宁全身,她的短发淌着水,羽绒服成了沉重的枷锁,禁锢着她。因为寒冷,她止不住地打着寒颤,不停微微发抖。庄北宁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韩蔺。   韩蔺睁开眼睛,看着如落汤鸡一般狼狈的庄北宁,内心更是困惑。   在韩蔺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位小学妹生性开朗活泼,勤学热情,他毕业后那一年,二人还偶有联系。后来慢慢失去了联系,韩蔺也没有多在意。   如今再见面,庄北宁是给抢劫犯团伙送衣物,落魄到这般境地,真让他匪夷所思。   庄北宁没有解释,她挤出一个笑容,把钱包递给韩蔺。   “学长,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庄北宁竭力把颤抖的声音控制住,可还是被冻得钻心疼,说完,她还此地无银地补充了一句:“是警察告诉我在哪的。”   这句话假得太拙劣,可是,庄北宁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韩蔺没有戳破。他打开钱包,发现当中护照、钱、其他证件都还在。万幸,最重要的那个东西也还在。   庄北宁克制着分寸,还是忍不住叮嘱:“学长,抢劫者大多是亡命徒,护照等证件都可以补办,安全是最重要的。”   韩蔺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是为回答。   庄北宁识趣地没有追问。劝告韩蔺不要与亡命徒搏斗的她,实则与亡命徒相识已久。何况,学生时代时,她与韩蔺都不算熟络,如今异国他乡,久别再见,此情此景,庄北宁都没有任何立场与资格取扮演一位好心人。   “现在天还未光亮,你驱车回去也不安全。我再开一间房间,你休息好以后,再回去吧。”韩蔺体面又礼貌地向庄北宁道谢。警察们仍有不少案件亟需处理,韩蔺不懂法语,借由着校友的关系,在打车不便的夜晚里,庄北宁着实帮了忙。   “不用了,谢谢。”   庄北宁的谢绝没有半分犹豫,韩蔺没再强求。他对庄北宁自然ᴶˢᴳ是有疑问的。只是,韩蔺的内心已经被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拉扯撕裂到面目全非,已然无暇再去询问他人的际遇。   庄北宁不问他为何而来,韩蔺也不问她要往哪去。   他们在漫天风雨里,各怀心事,就此分开。   那些切实发生在彼此身上的往事,就像是一掬捧不住的水,渴极了,却又喝不到,只能看着它载进命运里,跌入深渊。   回到酒店房间里,韩蔺脱掉脏兮兮的外套,瘫倒在沙发上。   在独自一人的空间里,他摘下了人前的那个得体面具,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听着时钟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   窗外风雨大作,雷声轰鸣。韩蔺的脑海中浮现今日与庄北宁重逢的场景。   凌乱没打理的头发,长期休息不好的黑眼圈,干燥起皮的下嘴唇,还有眼里的慌乱,本不该属于记忆里的她。   恍惚之间,韩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意外地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这一周以来,韩蔺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最多一个小时就会醒来。韩蔺想,离开熟悉的环境,来到法国,或许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经过大雨洗礼过的巴黎,被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光秃秃的树木枝干色彩较往日浓烈,仿佛在迫切等待下一缕生机。   还不等韩蔺好好站在窗边欣赏全新的景象,高中好友谢长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谢长晋如今在美国华尔街的一家顶尖投行任职,忙到昏天黑地。韩蔺是省设计院的建筑设计师,工作也是不分昼夜。上一次谢长晋与他联系,还是一年多以前,请韩蔺提供建筑师角度的买房建议。   “老韩,你说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纯粹的人,真是难得啊。”   不等韩蔺寒暄,谢长晋抢先感慨了起来。   韩蔺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噢,是这么回事。我在国内的银行卡突然收到一笔陌生人转账。我还挺奇怪的,想着说我那张银行卡起码有三年没碰过了,不太可能会有人转钱给我。看着转账人的名字我又着实觉得有些熟悉,就查了一下我之前的转账记录。”   “居然发现是四年多以前,我们捐款的那个高中校友。她把我们当年给她的捐款还给我们了。你我各捐了一千,她各还了我们一千二,说那两百算作利息。”   谢长晋素来热心,大学时常去养老院等地方做义工,理想是去非洲做志愿者的他,在父母的要求与现实的威逼下,才不得已成为了金融世界的一员。与其他同事不太一样的是,谢长晋的社交媒体上分享的都不是金融相关的新闻,而是各种募捐信息,数十年来,从未间断。   韩蔺常慷慨解囊,点进捐款链接,匿名捐助,并不被任何人知晓。   而谢长晋此时提到的一千元捐款,韩蔺认真想了想,才依稀记得彼时似乎是谢长晋直接找到了他,说需要被募捐的人,不仅是他们的高中校友,还是他清华的学妹,让韩蔺若是得空,号召清华的校友也一并帮忙。   当时,韩蔺在南加州大学建筑系就读,临近毕业,忙建筑毕设到自顾不暇。没有时间换汇,他便直接请谢长晋代他捐了一千元,并顺手把捐款链接发进了清华的校友群里。至于之后情况如何,韩蔺也没有再追问。   “看她的头像感觉是个女生。都四年多过去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还记得当年是她大学毕业典礼那天,父亲出了车祸,母亲病危,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家里突发变故,真是不幸。哦对,我记得她是你们清华法语专业的第一,也是巴黎高翻院口译专业那一年录取的三个中国人之一。我问了一些当时一起捐款的同学,她这些年都在一笔一笔还捐款。也不知道她母亲有没有治好,她有没有去巴黎读书,现在过的好不好。”   “老韩,我把一千两百块钱转给你了啊,还有她给我转钱的截图。那我先去开会了,帮我问韩爸韩妈好。”   谢长晋的电话很快就挂断了,韩蔺想,如果此时他还在国内,肯定和谢长晋一样,分秒必争。毕竟,工作内容那么多,除了和时间赛跑,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韩蔺打开与谢长晋的对话框,转账截图的信息令他忽然愣住。   他的手指拨动手机屏幕,将截图画面放大,以求将转账人的名字看得真切。   过了几秒,韩蔺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转账人的名字,是庄北宁。 第4章 第四章去往南方   庄北宁是和阳光一起进入韩蔺的视线中的。   她背着一个灰色的双肩包,短发显得人更加清瘦利落。   巴黎火车站人很多,庄北宁个子不高,穿着和之前见面时一样的黑色羽绒服,可韩蔺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她。   韩蔺向庄北宁招手,看到了庄北宁眼中诧异的目光。   为了避免给庄北宁带去困扰,韩蔺没有通过警察局去询问庄北宁的联络方式。   他在清华校友通讯录里找到了庄北宁任职的法国翻译社的名字。在翻译社官方网站上,韩蔺确认了庄北宁就在翻译社任校对一职。   韩蔺致电翻译社,询问能否请一位精通英文、法文的中国翻译与他去一趟里昂。   为了确保翻译社能与庄北宁沟通,韩蔺还特地要求对方的本科要在中国清华大学就读,研究生专业必须是法国高翻院的口译。   大概因为韩蔺给出了市场价两倍的报酬,翻译社很快应允了韩蔺,并发来了翻译的个人资料。韩蔺一看翻译的名字是庄北宁,爽快地支付了订金,并要求不允许更换翻译,理由很奇葩——韩蔺对换翻译过敏。   翻译社对接人倒是不以为意。从业这么多年,作为乙方,什么奇葩的甲方没碰过?只要钱给到位,当牛做马无所谓。   何况,翻译社里的庄北宁极好沟通,虽然是校对,一听到能赚额外的钱,即使是圣诞节当天的周末去里昂,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庄北宁今天化了淡妆,显然是为了工作特意准备的。   “庄北宁,你好。”韩蔺主动向庄北宁打招呼。   “学长好,真巧。”庄北宁有些拘谨。   “是很巧。我需要请一位翻译,收到资料后,发现是你。”韩蔺笑着说。   韩蔺本意是希望能在金钱方面帮一帮自己的这位学妹。他不通法语,在对英文不够友好的法国,如果想要顺利出行里昂,韩蔺确认自己需要一位专业翻译。恰好庄北宁是法语口译专业,若是能用报酬的方式帮助到她,韩蔺也算略尽绵薄之力。   而这些善意,韩蔺并不希望成为庄北宁的压力,索性将一切归结为巧合。   庄北宁微笑着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Paris Gare de Lyon,是这样念吗?”等待火车靠站的时候,韩蔺主动与庄北宁说了话。他故意说得云淡风轻,不愿透露出这句法文他已经对着电子词典跟读了十余遍的事实。   法语绝大多数的音节是开音节,无二合元音,重音落在词末最后一个音节上,故而显得清亮明快。   韩蔺与庄北宁所在的巴黎里昂站,是巴黎的七大火车站之一,位于塞纳河右岸,与巴黎奥斯特里茨车站隔河相望。作为法国最大的铁路交通枢纽之一,运送旅客数量全年超过 8300 万。从该站出发,仅需 2 小时,即可直达法国第三大城市里昂。   庄北宁再次点头,轻声回应:“对。”   庄北宁的回答太过于简短,以至于韩蔺无法往下接话。韩蔺只得恢复沉默,不再搭话。   庄北宁偏过头,看站在自己身旁的韩蔺的侧脸。   韩蔺比庄北宁要高一个头之多,她发觉韩蔺已经刮干净了前几日略显沧桑的胡茬。忽然间,庄北宁看到了韩蔺头上的几根白发。   他才二十九岁,已经长出了几根白发。   庄北宁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缓慢地向韩蔺介绍里昂火车站。   “许多人都很好奇里昂火车站的名字,就像是北京的火车站被叫做了北京上海站一样。其实,这个火车站是为了取代里昂月台而修建的。有许多人说,这里是巴黎最美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搭乘火车,可以一路开到阳光明媚的南方,也就是法国东南各城市,比如马赛,还有里昂。它的建筑师……”   “它的建筑师是马里尤斯•图杜瓦尔。1900 年,为迎接巴黎世博会,里昂车站又进行了一次重建,特聘他进行负责。”   韩蔺顺着接上了庄北宁的话,他望着庄北宁,笑着说:“庄北宁,你忘了,我学的是建筑。”   庄北宁不好意思地笑。她怎么会忘记韩蔺在清华学的是建筑呢?   这些年来,虽然身处巴黎,庄北宁总是有办法辗转打听到韩蔺的动向。她知道韩蔺清华毕业后在南加ᴶˢᴳ州大学继续修读建筑,她也知道韩蔺放弃了留美的机会,去了省建筑设计院工作。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韩蔺会出现在巴黎,还满脸写着疲惫。   “其实我最喜欢的巴黎车站,是巴黎东站。巴黎东站起初只是一座用来连接巴黎和斯特拉斯堡,仅拥有两条铁轨的小型站台,亦被称为斯特拉斯堡站台。在接受了拿破仑三世的亲自到场剪彩后,原本的小型站台,随后也经过了轮番装修翻新,成为了一座拥有着 30 条铁轨的超大型火车站。”   提到建筑,韩蔺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他说到自己喜爱的建筑时,神采飞扬,语气轻快愉悦,享受之情难以自制。   看着韩蔺口若悬河的样子,庄北宁会心地笑了。与建筑在一起的韩蔺,才是真正的韩蔺。   那是庄北宁记忆中韩蔺应该有的样子,他对建筑总是心怀热爱与敬畏。他是认真起来就不眠不休的人,他是一丝不苟确认每一个数据精确度的人,他是不知疲倦不计付出永葆活力的人,而不是前几日的落寞模样。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韩蔺反应过来,但愿自己在庄北宁面前没有太失态。   进入建筑设计院后,韩蔺已经许久没有机会和旁人聊过自己对建筑的追求了。   直属领导每日追图纸进度,甲方的无理需求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些自己视为珍宝的少年意气,早就被消磨得化作尘泥。   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着一个并不熟悉的清华学妹说出心之所想,又不希望她误认为自己是一个爱高谈阔论的讨厌鬼。   “学长,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庄北宁抬起头,对上韩蔺的目光。   “什么?”   “如果我能为你做什么,请你告诉我。如果你需要一个人听你说话,我很乐意成为你的树洞。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希望我可以帮忙。”   庄北宁以前觉得爱是后天习得的能力,是因为被他人好好爱过照顾过,继而模仿了行为,拥有了表达爱的正确方式。   可是后来,庄北宁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爱应该是本能。   是她可能也没怎么被人认真对待过,可是,在见到韩蔺之前的一天,就会忍不住想要如何给韩蔺带来快乐。这样的笨拙的想法竟然也会让庄北宁本身感到兴奋不已。   爱的本能是庄北宁不知道她能为韩蔺做什么,所以庄北宁什么都为他做。   是今天明明很冷,可是看到韩蔺的时候会觉得还好他穿了一件厚外套。是看到一个漂亮的水蒸蛋的时候下意识想,他可能会喜欢。是看到韩蔺不复当年的光芒,依然想用手小心翼翼地为他拾掇碎在地上的梦想。   韩蔺笑起来:“庄北宁,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那时候,你也是在说‘我可以帮忙’。庄北宁,你好像很爱帮助人。”   那是韩蔺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庄北宁。彼时,她穿着米黄色的背带裙,从韩蔺身后突然冒出来,那时候她还是长发,马尾辫上有俏皮的蝴蝶结,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真诚地说“我可以帮忙”。   可是,那却是一段让庄北宁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整晚的回忆。   当时才大一的庄北宁与室友们下了通识课,在主教学楼与室友打打闹闹的说着玩笑话。准备下楼梯时,庄北宁发现有个女生因为腿伤,艰难地扶着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在她身旁,有个男生帮女生拿着书包与拐杖。庄北宁头脑一热,径直跳到女生旁边,帮女生下楼梯,扶着女生走到了一楼。   临分开时,男生向庄北宁道谢,他说“谢谢你扶她下楼梯”。   庄北宁乐呵呵地摆摆手,想说“不客气”,又因为发现男生就是韩蔺而顿时失声,只能强挤出笑容,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高中暗恋三年的学长,在清华重逢,庄北宁甚至没有机会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便见到了韩蔺的校花女朋友。   韩蔺的女朋友名叫程澜依,温柔大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学校众多男生倾慕的芭蕾舞女神。与她相比,庄北宁就像是一只脏兮兮的丑小鸭,相形见绌,只想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自己并不在场。   在人声鼎沸的巴黎车站里,庄北宁只好笑,又怀着小心思,故作不经意地问:“学长,你这次来巴黎,女朋友没有一起来吗?”   “我没有女朋友。”韩蔺回答。   不等庄北宁产生更多心理感想,火车到站了。   韩蔺叫上庄北宁:“走吧,庄北宁,让我们搭乘火车,一路开到阳光明媚的南方去。”   庄北宁迅速跟上。是啊,与韩蔺一起去南方,去阳光明媚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得到。   就像是行星可以围绕着恒星闪耀,仅仅是陪伴也已经很好。 第5章 第五章里昂玫瑰   在火车上,韩蔺安静地看着窗外,庄北宁则趁着这个间隙,抱着电脑向各个能给她提供法国签证的公司投递简历。   在巴黎四年,即使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庄北宁却从没有离开过巴黎,更别说来到里昂了。如果不是翻译社的前辈推荐她来做陪同翻译,庄北宁只怕里昂与自己永无缘分。   为了便于沟通,翻译社的前辈并没有详细告诉庄北宁寻求翻译的韩蔺的复杂要求,只说有个中国人需要一个法国翻译,询问她是否愿意去而已。   圣诞节对庄北宁本身就无意义,自然也没有深究原因。因此,对于韩蔺的用心良苦,庄北宁始终一无所知。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庄北宁与韩蔺一同下车。   人潮拥挤,韩蔺很绅士地护着庄北宁,以免她被旁人挤撞。庄北宁缩在韩蔺制造的安全范围内,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种细腻的小心思,藏在略带急促的呼吸声里,没有被人察觉。   走到开阔处,映入眼帘的“Only Lyon”提示他们已经到达了小王子的出生地。童话中连绵不绝的房子包围着他们,又窄又长的窗户,带着百叶窗,不远处是一片烟囱与森林。   圣诞节的气氛异常浓烈。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金色的铃铛与红色的圣诞帽是耀眼的色彩,姜饼放在彩色屋子的门口,随行人自取食用。   里昂是狮子的意思。庄北宁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是读钱钟书先生的《围城》。   书中的男主角方鸿渐在里昂消磨了几年,学了一肚子没多大用处的俏皮话,而他的女同学苏文纨则靠着掉书袋在里昂大学拿了博士。   作为法国第三大城市,里昂的面积只有北京的三百分之一。只需要一辆自行车,就可以轻松去到里昂的任何一个地方。   里昂天鹅成群,一切都写着“慢”字。在各种场合无所事事,是里昂人一天的行为方式。与巴黎人不同,里昂人总是很清闲,哪怕是戴着工卡的人也可以慢悠悠地坐在河边的咖啡屋里闲聊两小时。草坪上的野餐篮子里,包装精致的红酒瓶是常客,人们把面包屑扔向鸽子与天鹅,仿佛没有任何人有要紧的事情做。   韩蔺此番决定来里昂,只是为了散心。他听闻里昂是个无用的世界,没有出人头地的需要,人们愿意为无意义的事情庆祝。在里昂长大的孩子们,或许成长到三十岁,都依然能对圣诞老人深信不疑。   他计划在里昂待一个周末,恰合庄北宁的意。因为在下周一,庄北宁还要赶回巴黎,参加一家游戏工作室的最终面试。这家游戏工作室的招聘启事写得很简洁,具体工作内容不详,但因为提供签证,又承蒙翻译社前辈的推荐,令庄北宁决定一试。   房间是翻译社对接人在出行前为他们预定的,是一间名为“里昂玫瑰”的民宿。   韩蔺拿着地图,庄北宁跟在方向感极强的韩蔺的身后,根本不用动脑子。   里昂的心脏在罗纳河与索恩河之间,伴着商业街和豪华商店的节奏,而搏动,该区域统称为里昂半岛。   里昂玫瑰处于里昂半岛的缝纫街上,该街区在 19 世纪经历了深刻的转变,不仅有欧洲最大的步行广场白苹果广场,还有与市政府、美术馆比邻的沃土广场。这些 19 世纪的建筑展示了昔日里昂资产阶级的富庶。   剧院、文化场所和各类西图澜娅餐厅令里昂半岛区显得格外热闹、繁荣。韩蔺与庄北宁踩着鹅卵石,伴随着圣诞歌的背景音,一前一后地走着。   “我们到了。”韩蔺在喷泉不远处的一栋白房子前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庄北宁的眼睛,笑着解释:“我看不懂法文,我只是看到了白房子前还没有绽放的玫瑰花园。”   “学长,我觉得其实你并不需要我。你拥有在迷宫里找线索的能力。”庄北宁说。   韩蔺笑着耸耸肩:“不,最起码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办理入住。不然,你就能看ᴶˢᴳ见我是如何手舞足蹈却沟通无能的窘样了。”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二人均放松下来。   庄北宁也笑:“好,庄翻译这就为您服务。”   白房子旁边有好几个跳房子的方格。有个小女孩开心得在上面跳来跳去,一格又一格,玩得不亦乐乎。她的父亲跟在她的身后,手里的一些面包屑随意洒洒,吸引来一堆鸽子。   庄北宁走上前,正准备敲门,男人走了过来,询问他:“嗨,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好,我们来办理入住。”庄北宁将预定房间的截图给男人看。   男人笑着把小女儿喊了过来。庄北宁听到男人喊小女孩瓦妮莎,想来,那是小女孩的名字。瓦妮莎,在法语里是蝴蝶的意思。   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蝴蝶的意象,不管中外,都是美好的寓意。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他打开了门,告知庄北宁这是他的家,平日里空出两间房间给游客居住。他给韩蔺与庄北宁准备了咖啡与茶包,就放在他们各自的房间里。   庄北宁注意到房间里有不少玫瑰与蝴蝶的装饰物,不管是桌子上的玫瑰餐具,还是角落里用画笔勾勒的蝴蝶景象,都透露着这家人的用心。   “您家的布置真别致!”庄北宁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瓦妮莎跑过来抢话:“这个房子是我妈妈设计的,不过,是我爸爸让它从一张图片变成了一个大房子。”   庄北宁蹲下身子,与瓦妮莎平视:“哇,那你的爸爸妈妈都好厉害呀,你也很棒,我刚刚看到你跳格子了,跳得非常平稳。”   “你很有眼光。”瓦妮莎手指着韩蔺,一副小大人模样,她问庄北宁:“他是你的恋人吗?”   韩蔺疑惑地看向庄北宁:“她在说什么?”   庄北宁向他解释:“她问你是不是我的恋人。”   “不是,我们不是恋人。他不会说法语,所以我帮他翻译。”庄北宁转而用法文回答瓦妮莎的问题。   瓦妮莎又跑到韩蔺面前,绕着韩蔺走了一圈,用法文一本正经地欺负韩蔺:“哈哈,你是笨蛋。”   韩蔺无奈的望着庄北宁,等待她翻译。   庄北宁被逗乐,挡在韩蔺面前,用法文对小女孩说:“他听不懂法文,可是我听得懂,请你不要欺负他。”   瓦妮莎朝韩蔺做了个鬼脸,庄北宁故作生气,双手叉腰。瓦妮莎无奈地吐了吐舌头,用法文说:“好吧,我不再欺负你的笨蛋。”   这场闹剧在瓦妮莎父亲的调停之下结束。   庄北宁回过头看向韩蔺,发觉韩蔺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庄北宁不自在地用手擦了擦脸:“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有一种魔力,能让我觉得放松的魔力。”韩蔺说。   庄北宁一怔,她不敢妄想这句称赞背后的欣赏,只敢把此当作是对她翻译工作的认可。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庄北宁说。   “我们去吃晚餐吧。”韩蔺提议。   庄北宁点头说好。他们走出里昂玫瑰时,瓦妮莎又朝庄北宁做了一个鬼脸,庄北宁回了她一个,真像是两个乐在其中的幼稚鬼。韩蔺在一旁看着,只是不停笑,没有询问庄北宁与瓦妮莎之间的“纠葛”。   庄北宁根据瓦妮莎父亲的推荐,选择了附近的一家法国西图澜娅餐厅。   庄北宁恪守职责,不仅是翻译,更像一个导游,把事先准备的里昂资料一一告知韩蔺。   她告诉韩蔺这家法国西图澜娅餐厅的名字 Le Jean-Moulin 是潮汐与月亮,Quenelles 是一种掺有鸡蛋和面包的小块的肉肠或鱼肠,鹅肝在法文中为 Foie Gras,而煎煮则是 Saute,所以在法国西图澜娅餐厅如果看见开胃菜中有 Foie Gras Saute,那便是法式煎鹅肝了,还有里昂的乳酪世界闻名,可以将融化的奶酪加入酒混合,堪称人间美味。   韩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打断她:“庄北宁,你对里昂很熟悉吗?”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里昂。”庄北宁诚实回答。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学习法语,我一定聘请你当我的老师。但是,现在……”   “噢,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影响你用餐了?我立即安静。”庄北宁愧疚地说。   韩蔺笑着安抚她:“我是想说,现在,我需要和你说‘圣诞快乐’了。”   “庄北宁,圣诞快乐。以及,生日快乐。”韩蔺举起红酒杯,眼睛明亮,解释道:“翻译社发来的资料里有你的个人信息。”   庄北宁小时候认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圣诞节收到一座华丽壮观的城堡,她作为独一无二的公主,可以在城堡里实现自己所有的梦想。可是,当她逐渐成长,才发现做公主是需要运气的。   庄北宁没有运气拥有华丽的城堡,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收集城堡的碎片。再后来,她要求自己把这个梦忘了,不再为云端的向往而感伤。   认真算起来,庄北宁已经四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原来运气真的是可以积攒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大礼物,让庄北宁幸福得天旋地转。 第6章 第六章圣诞快乐   夜幕降临,大概是圣诞节的缘故,街道上满是情侣。他们手牵着手,亲昵地贴在一起,好像随便一句话都能让彼此开怀大笑。   韩蔺与庄北宁并肩走着,鹅卵石的地面微微结冰,庄北宁有些晃神,差点滑跤,被韩蔺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谢谢学长。”庄北宁别扭地松开韩蔺的手。   韩蔺却不在意,他笑着说:“你扯着我的袖子吧,别再摔了。”   庄北宁还在做心理斗争,韩蔺径直将庄北宁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袖子上:“你如果摔跤了,我要去哪里找像你这么好的翻译呢?你不是说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吗?”   “欸?”   “瓦妮莎的父亲会说简单的英文,我请他帮忙解释了。”韩蔺笑。   庄北宁心想,瓦妮莎的父亲应该不至于把“笨蛋”这两个字也告诉韩蔺吧。她心虚地扯住了韩蔺的袖子,一下子有了行走的重心,也拉近了与韩蔺的距离。   “知道你生日的时候有些晚了,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下次补给你一个吧。”   “学长,那你送我一个你的秘密吧。”庄北宁说:“即使是不太开心的秘密也没关系,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韩蔺苦笑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呢?身处低谷,却还是愿意拉他人一把。   “庄北宁,今天是你的生日。”   “可是,我希望你开心。”庄北宁很坚持。   “好,那我告诉你。”   庄北宁仰起头看韩蔺,似是在对月光佐证心意。   韩蔺的语速不疾不徐,语气看似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庄北宁安静地听着。她并不认为韩蔺是因为把自己当成特别重要的人才选择向她倾诉。   她心想,反而是因为自己对韩蔺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一个在异国他乡遇见后就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这才能让韩蔺放下防备,把这些日子来的苦楚诉说清楚。   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韩蔺总算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   韩蔺还记得,新生入学时,教授挨个询问同学们报考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原因。当时,班上不下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笑得天真灿烂。他们说,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把分数考高了。这么高的分数,不报建筑系,这分数实在是可惜了。   那是十年前,他所在的宿舍,全员都是市状元。一个年级三个班,每个班里都有几个省状元。全省排名不是个位数的建筑系学生,不超过十个。   韩蔺他们那一批人可以说是清华王牌专业的学生,录取分数要求不低于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当时有一种说法,说是不是清华建筑系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清华建筑系的学生,穿衣服和走路的姿态都与旁人不同,艺术气息溢于言表,但是又比美术学院多了理工科的疏朗。   而今年,韩蔺二十八岁,眼看着曾经是状元云集的专业,当下却几乎成了失意者联盟。同门毕业后相聚,聊天话题基本都是辞职、转行或是考编制。大家抱团取暖,没有人再提起当年的意气风发。   五年清华建筑学本科,两年美国南加州大学建筑学硕士读完后,韩蔺入职了省设计院。没有旁人眼中必然会发生的高薪发展,他们这批新人的底薪不过万,经常加班到零点,且没有周末可言。   韩蔺入学那一年,建筑师仍然是一个每年都会大幅度涨薪的职业。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生如香饽饽,设计院为了网罗英才,年薪甚至能开到六十万。工作几年,考上一级注册建筑师后,执照挂靠一年额外拿个十几万也轻而易举。   可是,他们这群人,就是踩中了建筑黄金期的尾巴。更准确一点说,是尾巴的ᴶˢᴳ影子。听已经转行做互联网的校友说,今年清华建筑系已经基本踩着最低分数线录取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建筑行业的衰落早有痕迹,这几年来,清华建筑系转专业转出人数直线上升。身处中国最顶尖的大学,除了学校资源外,不少同学们的家庭亦能为他们提供社会上的信息。   韩蔺的父母经商,更能感知真实的变化,早早劝韩蔺转行。奈何韩蔺对建筑抱有纯真的念头,想象着每一个建筑都是自己的作品,有一天,一定也会有属于韩蔺自己的地标建筑。   父母疼爱他,没再坚持。韩蔺也争气,靠着自己在各大建筑比赛中的奖金,自给自足,甘之如饴。更是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南加州大学建筑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回国后,韩蔺才发现,现实的建筑师真正要学习的其实只有两个字——妥协。   在过去设计院只需要做一张漂亮的概念效果图,现在为了提高中标率,还要做各种角度的效果图,分析材料与环境,每个建筑师都必须成为一个项目经理。好不容易拿到了项目,预算又捉襟见肘。   在韩蔺的专业角度里,这些钱只能保证做出来的房子不会塌,至于建筑美学,就无需多谈了。   在众人皆苦的建筑行业里,赵学森是韩蔺并肩作战的好兄弟。赵学森在同济大学建筑学读了本硕,与韩蔺同期进入省设计院,二人的座位就在隔壁,熬夜加班总在一块,他对建筑的热情也时刻感染着韩蔺。   不同于韩蔺的良好家境,赵学森每个月到手的工资还没捂热,就要打给家乡的父母,保证弟妹的生活。可即使如此,勤勤恳恳的赵学森从来没有因为工作压力与收入不成正比而糊弄了事。他在单位食堂每餐只打一个素菜,扒拉几口饭后,就忙不迭坐回工位上继续赶图。   省设计院加班太多,赵学森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熬夜后常出现头晕、胸闷与喘不上气的情况。韩蔺与赵学森的领导经常安排他们临时加班,为了让甲方满意,即使是不合理的进度要求,领导都会照单全收,再逼着韩蔺与赵学森等同事秉持着职业精神,使命必达。   “肯定要走的,但是我手里这个项目没结束啊。我做完这个项目,我一定不干了。”在旁人劝他转行时,赵学森总这么说。   可是,一周前的深夜,赵学森毫无预兆地突然趴在了工位上,再也没有醒来。   是猝死。   韩蔺发现他没有呼吸的时候,赵学森的手里还拿着画图用的圆规。   赵学森去世后不到三小时,一封追责书成为了压垮韩蔺的最后一根稻草。   建筑行业实行建筑师终身责任制。以前建筑出事,是对公司追责,现在则追责到建筑师本人。由赵学森与韩蔺共同负责的一个建筑工程,规模很大,设计周期又非常短,无奈建筑师的话语权太小,再面对着甲方要求建筑师出不合规的蓝图时,韩蔺据理力争,与甲方闹得非常不愉快。   而赵学森则在领导的“教诲”下,选择了妥协。甲方就像是点菜一样,丢来几张随手拍的高糊照片,说“我要这栋楼的外观,那栋楼的大小,你按照法国卢浮宫给我做个一模一样的,但是又要有广州塔的特色”,赵学森被折磨得不行,好不容易才满足了甲方的需求。   可是,蓝图是具有法律效应的。这个项目终究是出了纰漏,那张追责书,直指已经过劳死的赵学森。   接领导的电话时,韩蔺的手都在颤抖,他失态地对领导大骂“你要找赵学森是吗?他已经死了,你要不要也去死一死?!”   因为韩蔺是建筑设计院要重点培养的人才,他的辞职信很快就被打了回来,改为了无限期休假。但是,韩蔺不愿再与此有牵扯,坚持辞职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完成了交接工作,把之前未休的假期做了时间抵扣,便算是与省设计院脱离了关系。   韩蔺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对家人说来法国度假,仓皇地逃离了那片伤心地。之所以韩蔺违背理智也要守护钱包,那是因为钱包里面有赵学森设计还没有来得及备份的建筑图纸的记忆卡。   “很多人都说我是建筑天才,其实,我在清华读建筑也读得很辛苦。清华的建筑设计课是十个人的小班,只有一个人可以得 90 分以上。所以,我拼命努力,一直到毕业,我才好不容易成为了那个稳稳占据 90 分以上的人。坦白说,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很像一个溺水的废物,当我努力会有人更努力,当我聪明就会有更聪明的人出现。当我去了南加州大学,因为对建筑的热爱,不愿转行,女朋友也与我分了手。现在毕业四年了,没有干出一番成就,还灰溜溜地逃来了法国。庄北宁,听完了这个秘密,你会不会觉得,其实我挺糟糕的。”韩蔺苦笑。   庄北宁的手不自觉地将韩蔺的袖子抓得更紧了些。   “学长,你不需要是无所不能的。”庄北宁说:“也许,我们无法脱离主流生活,但是,起码这一刻,希望你能让自己喘口气。”   韩蔺并不知晓庄北宁这几年来碰到的所有困难,但是,他足以确认,庄北宁也没有成为社会意义里的成功人士。   一个亡了国的人去安慰另一个亡了国的人,等于屠场中的两头牛相对哀鸣。   “庄北宁,你呢,你过得好吗?”韩蔺问。   “一斤棉花一斤铁,都一样沉,痛苦是无需对比的。而且,不管坏掉多少次,我都会修好我自己。学长,如果你需要我,我也希望能给你一点力量。”   天边有焰火骤然绽开。   在一轮迷失方向的月亮下,韩蔺与庄北宁的身旁满是稍纵即逝的动人意象,糖果、花环、松果、礼物盒,但最动人的意象是他们眼中虚幻的对方。   韩蔺凝视着庄北宁,凝视着她那双影调变幻不定的黑色眸子。她的睫毛既浓且黑,明媚的五官搁在韩蔺的眼中,真是一张可爱的面孔。   冷白气团氤氲着,韩蔺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念头无法抑制,仿佛要把他落进大海的漩涡。   在人群的熙攘声中,韩蔺看着焰火,轻声说: “庄北宁,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一缕月光洒落在庄北宁的身上,把她给照亮了。   庄北宁偏过头去,仿佛又看到了十六岁时林荫道下那个奔跑的少年。   光阴荏苒,还好,她总算站在他的身旁,为他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7章 第七章忘南忘北   次日早晨,庄北宁醒来时,发现韩蔺与瓦妮莎的父亲在大厅里相谈甚欢。   瓦妮莎拿着颜料抹在一张素描纸上,庄北宁走近一看,发现是韩蔺随手画的巴黎圣母院草图。瓦妮莎以此为底,将黑白变成五彩斑斓。   在巴黎圣母院草图下面,还有韩蔺画的几张巴黎的地标性建筑。   莎玛丽丹百货公司连接了两个街区和三个庭院,面朝里沃利路,呈波浪线微微起伏的玻璃立面与周围建筑连为一体。卢浮宫邮政局的主要结构是金属柱梁,双层的中央庭院北玻璃幕墙环绕,为大楼空间吸引尽可能多的自然光。巴黎证券交易所在圆形平面的基础上,向中央置入一个清水混凝土圆柱体,以其“循环”的特性,与现存的历史元素进行对话。   设计的过程给韩蔺着实带来过巨大的痛苦。   在初步构思时,不断推敲概念,在实际推进过程中也要与甲方无止境地拉扯或是妥协。建造过程里,还要与材料和工艺碰撞,可能还要挑战自己没有涉足的领域。   在完工的那一刻,诸多不完美和遗憾才是心中的那根刺。但是,每一次项目的落成,油然而生的激动与成就感又会把韩蔺推入下一个受苦的过程中。   建筑师纵然再天才,那些能令世人称奇的建筑就是不断修改,不断推敲才能造就的。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庄北宁看着韩蔺画出的线条,想着如果韩蔺就此放弃了建筑师的职业,他一定会觉得很可惜。   “早上好。”庄北宁用法语向大家打招呼。   韩蔺竟也用法文回应她,他的发音很地道,语速也流畅,他说:“是哪位姑娘姗姗来迟?”   瓦妮莎闻言,扭过头来,撅着嘴用法文纠正韩蔺:“我教你的是‘笨蛋’,不是‘姑娘’。”   庄北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蝴蝶发卡递给瓦妮莎,是昨晚他们在街市的摊贩上买的:“这是笨蛋给美丽的瓦妮莎的礼物。”   瓦妮莎见好就收:“不,不是笨蛋,是美丽的姑娘!”   拿人手短这个准则,放眼四海,不分男女老幼与国籍,皆通用。   准备离开里昂玫瑰前,瓦妮莎别着蝴蝶发卡,小跑着跟着父亲送韩蔺与庄北宁出门。   庄北宁还是ᴶˢᴳ蹲下来,平视着瓦妮莎,向她告别。   瓦妮莎叽里咕噜地和庄北宁说了一长串话,才挥了挥手,继续去玩跳房子的游戏了。   在里昂回巴黎的火车上,韩蔺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天蓝色的保温杯,递给庄北宁:“昨晚听到你咳嗽了,里面装了热水。”   庄北宁双手接过保温杯,韩蔺又补充了一句:“是新的保温杯。”   “我知道,瓦妮莎告诉我了。”庄北宁说。   作为蝴蝶发卡的回报,瓦妮莎告诉了庄北宁一个秘密——韩蔺因为不通法语,差点用双倍的价格买了一个保温杯,幸好瓦妮莎出手相助,才没有成为“冤大头”。   法国对英语使用者着实说不上友好,何况韩蔺又长着一张亚洲人的面庞,自然成了被“坑”的对象。   “以后你要出门,可以告诉我。”庄北宁说完,又觉得自己纯属多言。自己的签证问题还没有解决,随时面临着要离开法国的可能,本就自顾不暇,再加上韩蔺是否会在巴黎停留,又停留多久,她根本一无所知。   可是,韩蔺则非常顺畅地说了个“好”。   “学长,你会在巴黎一直呆下去吗?”庄北宁问。   “有一个新的工作机会,我正在考虑。”韩蔺没有往下说,转而问庄北宁:“我今天与瓦妮莎的父亲聊天,他说他是因为在里昂遇见了‘Grand amour’,所以才留了下来。‘Grand amour’是什么意思?”   “‘Grand amour’,要死要活的爱。”庄北宁说。   韩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翻开《月亮与六便士》,继续读了起来。   「我喜欢这样一个画面:他活到四十七岁(到了这个年纪大多数人早已掉进舒适的生活沟槽里了),动身到天涯海角去寻找一个新世界;大海在凛冽的北风中一片灰蒙蒙,白沫四溅,他迷茫地盯视着逐渐消失、再也无法重见的法国海岸。」   这是《月亮和六便士》里的一段描述,他写一个成功的证券经纪人,中年后喜欢上绘画,像是被“恶魔附体”,弃绝家庭和城市生活,远遁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画画。韩蔺想,如果他就此不做建筑师了,转而找一个小岛肆意生活,会不会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他的脑海里回想着‘Grand amour’这个词,要死要活的爱。瓦妮莎的父亲问他在法国有没有遇到‘Grand amour’,韩蔺下意识地说没有。瓦妮莎的父亲纠正他,是“还没有”。   在法国,没有遇到一场要死要活的爱,是要有遗憾的。   韩蔺看向对着电脑完成翻译社校对工作的庄北宁,她的眉头微皱,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突然叹了口气,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韩蔺问。   庄北宁捏了捏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是我的错,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居然还能被低级错误气到。”   庄北宁最先校对的是一篇酒店宣传册子,说酒店提供“洗漱用品:洗发液、护发素、毛巾...”等,法语原文写的是 conditionneur,这个词其实有“护发素”或者“空调”的意思,然后这位翻译则径直写了“空调”。   庄北宁都傻了,空调算什么“洗漱用品”?这种错误,只要重读一次译文就可以轻松发现吧。   再看一篇旅游景点介绍,翻译出来的句子竟然是“这条道路是马赛第二长道路的第二名”,然而原文真的只是想表达“这是马赛第二长的道路”。看到译文后,庄北宁有一种觉得自己在做小学级别改病句的错觉。   最后,庄北宁在一篇介绍西图澜娅餐厅菜单的译文里面看到一种叫“油炸蔬菜拖面”的食物,让她陷入沉思。一看原文,发现竟然是……天妇罗。嗯,蔬菜放到面糊里炸,说得倒也没错。但是这个词明明就有通俗译法,稍微查一下就可以找到,为什么还要翻译本人自己费力去编造呢?   庄北宁所在的翻译社合作的翻译,都拥有着翻译行业十年经验或是国际一级翻译资质,作为国际知名翻译协会的会员,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翻译的质量却令人大跌眼镜。   这些人水平是不是真的差呢?肯定不是。翻译需要语言天赋,但是更需要勤学苦练。翻译要地道,要知识量广,要能融会贯通,不下苦功,绝对不可能做一个好翻译。   庄北宁为了训练自己的听译能力,每天稍有空闲,就会听 France Inter 或是 Le Monde 的新闻。基本上是把每天的头版新闻扫一遍,挑出有用或者有意思的段落,然后朗读出来,再把不懂的单词中自己认为有用的记下来,然后查字典抄解释,归类整理。   她还有看法语分类词典的习惯,整理归纳后背诵,把各类单词中可以应用于写作的部分梳理好,供之后翻译使用。   庄北宁想,翻译完之后不校对不重读,无论是逻辑错误、病句或者是标点错误,都是没有职业道德,都是水平差的一种表现。可是,就是这样一群人,却牢牢占据着仅有的那些翻译岗位,让他们这些后来者,只能耐心等待,劝慰自己厚积薄发。   翻译社要接翻译单子,要靠那些有名气与数十年翻译经验的人。在经济形势低迷的大环境里,庄北宁连校对工作都不一定保得住,又何必去为低质量的翻译内容而鸣不平呢?   这就是校对的职责吧。像啄木鸟一样把小虫挑出来,再为其注入营养素,让树木能郁郁葱葱。庄北宁只感慨了片刻,就继续往下校对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做与语言有关的工作了,你会去做什么?”韩蔺问。   庄北宁头也没抬,不假思索地说:“学有所用,不是为了学以致用。就算我不做语言相关的工作了,语言带给我的良好习惯,也会陪伴我去更远的地方。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一直和我喜欢的工作内容呆在一起。”   “只是靠喜欢,就能一直坚持下去吗?”   “不知道,我也没有刻意为之,就是时间过着过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庄北宁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我有这个能力。”   韩蔺笑了笑,合上了《月亮与六便士》。   他有了答案。   是的,如果他转而找一个小岛肆意生活,以他的个性,大概也会再岛上盖出一座建筑来。   如果喜欢不足以让人坚持,那么随波逐流则更不是正确的方式。   “庄北宁,谢谢你。”韩蔺为了不打扰庄北宁的工作,在心里默默地说。   窗外的景色不停后退,而他们的人生,就算是下坡路,那也是一往无前。 第8章 第八章钟楼永存   庄北宁要面试的游戏工作室位于巴黎四区,步行五分钟可以到达巴黎圣母院。   这座拥有超过 850 多年历史的教堂,每年都要迎接 1300 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最热闹的时候,一天至少有 5 万人来参观。   在巴黎圣母院的入口处,人行道上镶嵌着一颗青铜星星,那是法国道路的零起点。巴黎到所有法国城市的距离,都是从巴黎圣母院前广场开始计算的,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巴黎中心的中心。   想着时间尚早,庄北宁走进了教堂。她在巴黎生活了四年,与这座建筑的缘分却浅得惊人。是谁说的呢?越是近的距离,越能隔绝深入了解的契机。或许是因为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还会有机会,也还会有时间,继而天真地认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巴黎圣母院特有的玫瑰花窗捕捉了冬日里温暖的阳光,十米高的拱顶搭建安全空间。大厅里足以容纳 9000 余人,大管风琴的演奏声回荡在耳边,浑厚响亮。内部装修庄严简单,幽暗的壁灯与错落的蜡烛照明,不少人坐在教堂中间的排椅上,小声做着祷告。   庄北宁身边有不少游客用不同的语言感叹着巴黎圣母院的宏大,偶与她有目光对视,她微微点头,笑笑作为友善的回应。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素来是庄北宁最擅长的事情。   逆着人流,庄北宁爬上了 422 步螺旋式阶梯。她走上了钟楼,在这个被称为“与上帝对话”的地方,俯瞰整个巴黎。   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中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的故事便发生于此。   庄北宁站在一侧,有冷风钻进她的脖颈,令她产生清醒之感。人类企图攀及星星的高度,在彩色玻璃与石块上镂刻下自己的事迹。看着巴黎圣母院外墙的石怪,庄北宁联想到心地善良、面目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为了救出吉普赛女郎爱丝梅拉达而献身的故事。   “我知道我长得丑,被扔石头无所谓,但让你害怕让我觉得很难过”。想到这里,庄北宁忍不住ᴶˢᴳ叹了口气。   建筑千百年来历经洗礼,寄托其中的人与事则悱恻又缠绵。   “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叹气,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噢。”   是熟悉的声音。庄北宁回过头去,确认是韩蔺。   韩蔺穿着一件厚厚的灰白色大衣,看着庄北宁笑。他的眉眼弯弯的,心情很是愉悦。   “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韩蔺说。   “啊?”庄北宁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发现韩蔺在五分钟前确实给自己打了电话,然而因为考虑到巴黎圣母院内他人的游览感受,庄北宁将手机通知音关闭了。   “不好意思,学长,我没有注意到手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庄北宁问。   “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想感谢你在里昂的帮助,询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方便,想请你吃个饭。”   “职责所在,无需多谢。何况,学长已经付给我报酬了。”庄北宁笑着回答,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称职的乙方。   庄北宁不愿意将这次难得的重逢变成一出暗恋苦情剧。   暗恋的人总是爱把自己代入悲剧剧本,以为自己正在品尝着的就是人间至苦,可事实上,大多数人暗恋着的不过是在想象中美化了数千万遍的人,是回忆里的滤镜让对方闪闪发光。   愈是得不到愈是忍不住幻想,愈是难以有关联愈是辗转反侧。   庄北宁已经二十六岁了,生活的苦已经吃了不在少数,不想再自讨苦吃。她宁愿那场暗恋沉在湖底,也不想成为韩蔺短暂的巴黎旅途中不痛不痒的插曲。   韩蔺很快就会回到属于他的生活中去,而庄北宁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连庄北宁都不知道,失去盲目的勇气,究竟是成长的礼物,还是成长的后遗症。   “刚刚听到你叹气,是想到什么了吗?”韩蔺并不介意庄北宁的疏离,主动问她叹气的理由。   庄北宁不好意思地笑: “想到《巴黎圣母院》的故事了,觉得惋惜。听闻雨果曾经在巴黎圣母院游荡时,发现在两座钟楼之一的黑暗角落里,墙上有一个手刻的词,ANÁΓKH,意思是‘命运’,不知道这么多些年过去了,这个词是否还在。”   “你信命运吗?”韩蔺思索着问。   “当命运递给我一个酸的柠檬汁时,让我们设法把它制造成甜的柠檬汁。”庄北宁回答。   “你很爱雨果的书。这句话出自雨果的《笑面人》。”   庄北宁与韩蔺对视而笑,为二人的默契止不住笑意。   怎么会不爱看雨果的书呢?1829 年雨果着手创作《巴黎圣母院》,让当时的人们了解这座哥特式建筑的价值,进而对此多加修缮,亦名扬天下。   大一的那个暑假,韩蔺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巴黎圣母院》的片段——“最伟大的建筑大半是社会的产物而不是个人的产物。与其说它们是天才的创作,不如说它们是劳苦大众的艺术结晶。   它们是民族的宝藏,世纪的积累,是人类社会才华不断升华所留下的残渣。总之,它们是一种岩层。每个时代的浪潮都给它们增添冲积土,每一代人都在这座纪念性建筑上铺上他们自己的一层土,人类也是这样做的”。   看到这则分享后,庄北宁去图书馆将雨果的著作都借阅了一遍。她曾经期待过能有机会与韩蔺因“共同语言”而有所交谈,奈何无止境的等待之后,文学已经成了风花雪月的话题,当一切都回到地面上,那些不切实际的期许都成了一触即破的泡沫。   “巴黎的屋顶很特别,就像一片灰色的海洋。”韩蔺喃喃道。   庄北宁没有接话,耐心等着韩蔺继续往下说。   “十九世纪中期,奥斯曼男爵奉当时的皇帝拿破仑三世之命全面改建首都巴黎,他选择了锌板这种经济又便于切割和安装的材料来制造屋顶,浅灰色的锌与深灰色的石板的巧妙结合形成了巴黎屋顶特有的一种灰色。这种材料非常轻盈,也为居住者创造了更多的空间。”   “奥斯曼式屋顶的设计中也包含以特定方式排列的小泥烟囱,在一片灰色的海洋中显得格外显眼。灰色屋顶占巴黎屋顶的 70%,还有一部分,例如巴黎歌剧院的屋顶,是浅绿灰色的,这也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巴黎颜色。这种屋顶是铜质的,最初是棕红色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因氧化变成绿色。”   韩蔺的语气里难掩谈及所热爱之物的兴奋,他侧过头看庄北宁: “听我这么说,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趣?”   庄北宁摇头:“不会啊,反而觉得很长见识。哥德式的塔尖、金光灿烂的圆拱、或是一片一片锌金属装嵌而成的屋顶交织在一起,才是流动的盛宴吧。以浪漫著称的法国人素来迷恋屋顶。屋顶就像是一个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恋人们抛却烦恼,在屋顶构建美好的期待,可以在屋顶看着夕阳余晖在塞纳尔湖闪烁金光,也可以观赏整个巴黎淹没在如火的晚霞中。若是天气晴朗的夜晚,还可以与爱的人一起喝着红酒看星星滑落天际。我想,这些都是建筑的魅力。”   韩蔺的心再次被触动。他并未期待过,在异国他乡,在落寞时刻,还能有个人听得懂他所思所想。   “庄北宁,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你有什么心愿吗?”韩蔺问。   “心愿?一份能解决签证的工作,一间租金不要太贵的房间,一种能掌控能负担的生活。听起来每个心愿都是了不得的难事啊。”庄北宁嘿嘿地笑。   “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许的愿望会和爱情有关。”韩蔺也笑。   “爱情?长大以后就会知道,什么事情都比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更重要。爱情是奢侈品,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见过一次,远不如吃饱饭来得切实际。”   庄北宁看了一眼时间,向韩蔺道别: “学长,我还有事情得先走了。祝学长回国一切顺利。”   “庄北宁。”   庄北宁停住脚步,回头看韩蔺。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韩蔺问。   庄北宁灿然地笑: “学长开心就好了。只要学长开心,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韩蔺目送庄北宁的背影消失在钟楼,他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拿出手机,回复了一封邮件。   不远处有一群鸽子飞在空中,广场上年轻男女随着路边卖艺人的音乐起舞,有色彩的巴黎一片欣欣向荣。 第9章 第九章天外来客   给庄北宁抛来橄榄枝的是 CIFA 巴黎游戏工作室。   大约两个月以前,CIFA 宣布将在巴黎市中心设立一个新的工作室,这也是这家美国公司在全球开设的第二十五个工作室。   CIFA 是美国一家移动游戏行业的老牌大厂,推出过的《密室猎人》系列游戏至今霸占年度游戏排行榜榜首位置。   CIFA 在巴黎的这家新工作室的负责人是一位在视频游戏行业拥有超过二十年经验的美国人,名叫托顿。据悉,目前工作室正专注于一款正在研发中的游戏,处于寻求扩张的状态。该游戏计划在 PC 与主机平台上发布,力求以此游戏加强 CIFA 在法国的影响力。   庄北宁要面试的岗位是翻译。托顿招募的团队成员不乏美国本土人才,法语水平不足以应对工作需要,因此,需要有专业翻译将法文材料翻译成英文。   工作室人数不算多,不超过二十人,为了节省成本,托顿原计划将所有翻译工作外包给庄北宁任职的翻译社。但是,在听闻翻译社推荐的人选是中国人后,托顿改变了想法,决定给庄北宁一个面试的机会。   托顿准时走进小会议室时,庄北宁正埋头在做前台交给她的一份翻译测试题。   翻译的内容选自由苏州博物馆出品,纪念建筑大师贝聿铭的《贝聿铭的建筑密码》。一大段中文需翻译为英文和法文两种语言,原文专业度极高,专有名词比比皆是,好在庄北宁因韩蔺而对建筑相关的词语颇有涉猎,翻译起来也不至于太过艰难。   “主金字塔的结构设计师选择了索桁架,受拉杆全部采用拉索。以下图中所示为主金字塔索桁架的一个标准单元。上弦杆受压,必须做成刚性杆件,同时用作玻璃的边框。结构厚度方向腹杆和下弦杆均采用拉索,为了保证腹杆总有一根受力,采用交叉腹杆形式。”   托顿拿过庄北宁翻译的英文版本,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询问庄北宁:“你来之前,是否有得到过提示需要准备建筑相关的内容?”   “没有,我只是因缘际会,对建筑比较感兴趣。”庄北宁笑着站起身。   托顿挑挑眉:“我想,你一定知道这段文字是在描述什么建筑。”   “法国卢浮宫金字塔。由贝聿铭先生设计建造的玻璃金字塔,高二十一米,底宽三十米,ᴶˢᴳ耸立在庭院中央。它的四个侧面由六百七十三块菱形玻璃拼组而成。总平面面积约有二千平方米。塔身总重量为二百吨,其中玻璃净重一百零五吨,金属支架仅有九十五吨。换言之,支架的负荷超过了它自身的重量。因此行家们认为,这座玻璃金字塔不仅是体现现代艺术风格的佳作,也是运用现代科学技术的独特尝试。”庄北宁气定神闲地说着。   “你的知识储备超出了我的预料。”托顿感叹。   庄北宁笑着解释:“以上这一段写在卢浮宫金字塔的旅客介绍册上,由我负责校对过,所以,我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背诵了一遍。”   法国卢浮宫金字塔作为一大地标,素来被人们所向往。   庄北宁还未找到机会亲眼去看看,只能通过校对文稿中的描述,一五一十加以形容。   听闻,傍晚时分,人群伴着交响乐在暮色中徐徐步入庭院,当雨点落下,游人们进入了金字塔内部避雨,他们会看到灯火通明的金字塔。评论家们说它像宝石、闪光的蜘蛛网和高科技的苏法莱蛋糕。   庄北宁想,巧夺天工的建筑所带来的魅力总是贯穿古今的。   托顿将庄北宁的翻译稿夹入自己的笔记本中,示意庄北宁放松坐下。   “接下来,我会把翻译工作任务一分为二,常规的材料翻译工作交给翻译社,你则作为我们的员工与翻译社对接,并负责日常的口译工作。如你所知,我们正在开发一款新的游戏项目。这款游戏项目需要大量的建筑知识,所以,我从中国邀请了一位建筑师,因此,除了帮助美国和法国的同事交流之外,要额外请你对这位中国建筑师提供及时的翻译帮助,你看是否可以?”   庄北宁这才明白,自己得以拥有面试的机会,多亏了中国人这层身份。这么看来,自己也得感谢那位中国建筑师才是。   托顿拥有美国华盛顿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如今成为了游戏行业的一员,曾担任过美术、动画师、关卡设计师与项目经理。在托顿曾经接受过的访谈节目中,托顿认为建筑学与游戏一样,都与用户之间具有象征性的关系。   他致力于研究建筑理论对关卡设计的运用,通过建筑学情境和历史探索关卡设计原则,为学者和游戏开发专业人士提供了有用的信息。能得到托顿的青睐,不远万里从中国请来的建筑师,想必也不容小觑。   “当然可以。请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庄北宁询问道。   “下周一如何?另外,那位中国建筑师下周一也会来 CIFA 办理入职,届时还请你协助他一下。”托顿说。   “好的,没问题。”庄北宁立刻答应。   在托顿的示意下,庄北宁先行签署了意向书。让庄北宁感激的是,CIFA 游戏工作室的人力资源同事贴心地告知她,他们将即刻为庄北宁沟通签证事宜。这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庄北宁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处理好了 CIFA 游戏工作室的手续,庄北宁身心放松地朝地铁站走去。   通过手机软件 Moovit 查询,庄北宁惊喜地发现今天去往翻译社的地铁线居然没有因为罢工或是故障停运。   她从包里拿出了 Navigo liberté,即法兰西岛运输联合会推行的一种记名订阅卡,随着人流走进了地铁站内。这种记名订阅卡申请费 8 欧元,不可以转让给他人,绑定银行 RIB 后直接按当月实际使用金额扣费,每张票的票价按 1.49 欧元一张,90 分钟内再次进站免费,如果一天多次乘坐则上限为 7.5 欧元。   一般来说,庄北宁都是能省则省,极少在白天不赶时间时搭乘地铁,但是,今天她格外想犒劳一下自己,即使犒劳自己的方式不过是让自己平稳地坐二十分钟地铁。   这份犒劳,不仅因为庄北宁获得了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工作机会,还为她在今天早晨正式还清了最后一笔借债。   无债一身轻,从今天开始,庄北宁终于可以没有负担地生活了。   向翻译社的前辈们说明了自己的去向后,翻译社的同事们都为庄北宁感到高兴。庄北宁在翻译社从实习到成为校对已经两年有余,如果不是签证受阻,她真愿意在这里一直工作到退休。   为了补足庄北宁的圣诞假期,也是出于协助 CIFA 游戏工作室为庄北宁办理签证的考虑,翻译社社长准许庄北宁当天就办理了离职手续。   临近新年,翻译社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很大。无暇聚餐,庄北宁便在附近的蛋糕店给每个翻译社的同事都买了一份小蛋糕,以示感谢。   虽然已经办理了离职手续,庄北宁还是把手头的校对工作完成之余,又义务地帮同事们整理了待翻译的文件资料。   准备离开翻译社时,夜幕已深,庄北宁与带了自己许久的资深校对在翻译社门口拥抱告别。   对方是巴黎高翻院的校友,年长庄北宁十几岁,作为法国本地人,日常对庄北宁多有提携。拥抱时,庄北宁听见资深校对在她的耳边说“我会想念你的”。   庄北宁猛然想起 retrouvailles 这个法语词。Retrouvailles,重逢,即再次找到彼此。   她下意识地想,与韩蔺的重逢,在告别时未免显得太过潦草。如果时间能倒流,在钟楼分别时,庄北宁应该鼓起勇气问韩蔺要一个拥抱。   庄北宁自嘲地笑笑,她想,留下太多的回忆也不见得时一件好事。就让那场内心的暗涌只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吧。   庄北宁提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往前走了几步,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来电人用法文询问庄北宁:“您好,请问您认识一只猪吗?”   “一只猪?”庄北宁听到来电人用蹩脚的中文发音念出这三个字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并重复了一次。   电话那头有个年轻男生在用中文大喊:“你这个法国人有毛病吧!老子姓朱,叫逸之!不能倒过来念的!好吗!”   中国人?   但是……庄北宁想了想,自己的脑海里确实没有朱逸之这个名字。   年轻男生似乎是把来电人的手机抢了过来:“你也是中国人对吧!华夏子孙!血浓于水!快来戴高乐机场接我!”   庄北宁一头雾水。她定睛看了看身处的环境,昏暗的路灯,法文招牌以及头顶的一轮月亮。   没错,她没有在做梦。   那么,电话那端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10章 第十章金毛刺猬   二人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很惊讶。   庄北宁惊讶于朱逸之的爆炸金色刺猬头。零下一度的温度,朱逸之穿着破洞牛仔裤与黑色薄卫衣,手臂上的纹身黑黢黢的,看不清到底要表达何物。他的身材瘦高,就像是一根被冻坏了的竹竿,随时都有可能砸在地板上。   朱逸之则惊讶于庄北宁到达的速度。   不过十五分钟,这个裹着一件深灰色羽绒服的短发女孩子就脚步急切地向他跑了过来。大概是夜深了,女孩的妆容逐渐褪去,黑眼圈透露着疲惫,却是唯一一个接到了陌生电话来帮助他的人。   一旁的机场工作人员用法语与庄北宁交谈过后,朝朱逸之投来了一个同情的表情,转身就要走。   朱逸之见状,连忙拉住机场工作人员,用中文大叫:“你不能走,我的行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随即,朱逸之看向庄北宁:“你帮我翻译!机场弄丢了我所有的行李,我随身的包也被误拿了,我现在连手机都没有,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庄北宁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年轻男生歇斯底里的模样,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   “行了,松开吧。”轮到庄北宁发号施令。   “不!我不能让他们走!”朱逸之不依不饶。   “现在是凌晨两点,机场通晓英文与中文的工作人员都不在,能帮你核查录像的同事也要等到白天才能工作。所以,明天白天我会帮你和他们沟通。但是,现在,请你立刻马上松开你的手,让人家可以继续他的工作,听明白了吗?”   庄北宁的语气不容商量。朱逸之瘪了瘪嘴,松开了手。   庄北宁从包里拿出原本留给自己的那块蛋糕,递给朱逸之:“吓坏了吧,呐,你先吃点东西吧。”   朱逸之看着蛋糕,久久没有接过。   庄北宁以为朱逸之是有些不好意思,宽慰他说:“没关系的,一块蛋糕而已。”   “我不吃草莓。粉粉的,太娘了,一点都不摇滚。”朱逸之反而一脸认真地嫌弃起来。   庄北宁差点当场翻白眼。这个死小孩在发什么疯?人在异国他乡,行李与证件都丢失的情况下,居然还在计较什么才够摇滚?   “你叫朱逸之?”庄ᴶˢᴳ北宁先向他确认信息。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中文名,你叫我英文名吧,Allen。”朱逸之纠正庄北宁,反问起庄北宁来:“那现在怎么办?”   “我帮你联系大使馆。”庄北宁问:“你是美国籍?”   “中国籍!我十八岁的时候可以重新选国籍,我当然选了中国!不过……你不是说明天就可以陪我来看监控吗?就不用麻烦大使馆了吧。”朱逸之言语里有躲闪。   “你现在没有证件,无法找到同意你入住的酒店。”庄北宁皱眉。   “我有办法!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朱逸之的眼睛亮起来。   庄北宁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机解锁后,递给了朱逸之。   朱逸之在庄北宁的手机上登陆了自己的社交帐号并快速拨打了语音电话。几声等待音后,对方都没有任何回应。   朱逸之懊恼地说:“这个韩蔺,关键时候不接电话。”   “等一下,你要联系的人是韩蔺?”庄北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对啊,我表哥。”朱逸之把手机递给庄北宁看。   庄北宁凑过去一看,朱逸之要联系的人的社交账号确实是韩蔺。   “可能开静音了吧,我帮你联系他。”庄北宁拿过手机,拨打了韩蔺的电话。可惜不知为何,韩蔺始终没有接听电话。   “你认识老韩!”朱逸之如获大赦。他兴奋地如树袋熊般一把抱住庄北宁的胳膊:“真没想到,老韩在巴黎还能有熟人!”   “别晃了,我都要被你晃晕了。”庄北宁忍无可忍,制止了他。   庄北宁低着头,快速给韩蔺留了言——“学长,您的表弟朱逸之因行李丢失,暂无法与你取得联系,若你看到我的消息,还希望你尽快回电给我。”   “我给你表哥留言了,先送你去他入住的酒店吧。”庄北宁一抬头,就对上了朱逸之渴求的眼神。   “哇,你居然还知道老韩住哪里?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小朋友,现在好像不是八卦的时候。你表哥之前雇我做他的翻译,所以我知道他入住的地址,这样说,清楚吗?”   “清楚,太清楚了,我表哥真有眼光,能碰到你这么人美心善的翻译。”   庄北宁不再理会朱逸之的谄媚,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朱逸之忙不迭地跟在身后。   实在是太晚了,夜间的公共交通都已经停运。庄北宁没有办法,只能斥巨资打车。   朝着出租车司机报出酒店地址时,出租车司机通过后视镜好好观察了庄北宁一番。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还真是新鲜。   “你叫长辈您?怎么连名字都还要占人便宜,让人家称呼你为‘您’?”刚一坐下,朱逸之就立刻询问起庄北宁来。他看到的庄北宁的名字是用拼音标注的,没有具体汉字,故而朱逸之只能自己瞎猜。   “是庄,不是长。庄北宁,我出生在北京,所以,北是北京的意思,宁呢,是安静祥和的意思。”庄北宁又好气又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解读自己的名字。   “你出生在北京?那北京好玩吗?你给我说说,北京是不是真像旅游宣传片里一样。”听到北京,朱逸之提起了兴趣。   北京……那对庄北宁来说,仿佛是有些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庄北宁已经不再愿意轻易提起。   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庄北宁转而询问朱逸之:“小朋友,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旅游手册上的啊,上面有很多中文翻译的联系方式,我就和机场工作人员说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家人,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能碰到一个愿意来的。哦对,你为什么会愿意来啊?”   庄北宁想到自己刚来巴黎的时候,也曾有过窘迫的时刻,便充满惆怅地说:“不知道。可能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吧。”   朱逸之想了想,偏过头疑惑地问:“你当年是男的?”   庄北宁简直想把朱逸之的头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面粉。   “庄北宁。”朱逸之用手戳了一下庄北宁的胳膊。   “小朋友,我刚过二十七岁生日,应该比你大不少,你可以喊我一声姐姐。”庄北宁想和这个爆炸金毛刺猬头保持距离。   “二十七?能大多少?”朱逸之不以为意。   “能大多少?”庄北宁追问。   “大个二三四五六岁吧……不多。”朱逸之眨巴眼睛。   庄北宁听懂了,大六岁,这个小孩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真年轻啊。庄北宁回想二十一岁的自己,还在踌躇满志地为离韩蔺更近一点而拼尽全力。那种充满了朝气的心态,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朱逸之是个话多的人,不需要庄北宁接话,他自己就能聊。   庄北宁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头倚靠着手背,闭目养神之时,朱逸之就在耳边念叨从墨尔本飞巴黎的旅程中看的那部电影有多无聊。朱逸之口若悬河地对电影中的情节大加点评,全然没有之前行李丢失的茫然感。   庄北宁相信,如果能给朱逸之一根仙女棒,他一定知道要把什么东西变大变小变漂亮。   好不容易到了韩蔺入住的酒店,庄北宁提溜着朱逸之下了车,付车费时着实心痛了一下。   “什么?你说韩蔺先生今天下午办理了退房,已经回国了?”   不需要翻译,光看到庄北宁的神情,朱逸之也能猜出个大概。   他望着庄北宁,又问出了之前在机场的问题:“那现在怎么办?”   庄北宁把心一横:“小朋友,你跟我回家住吧。”   “欸?”   “不愿意就去睡大街,反正你们这种摇滚青年,做什么都得摇滚。”   “不是!我的意思是,欸,还有这种好事!”朱逸之嘿嘿地笑。   朱逸之笑得庄北宁浑身发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等朱逸之跟着庄北宁回到位于巴黎十八区的住处后,则轮到朱逸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虎穴。   庄北宁在狭小的阁楼里开辟出一块空地,给朱逸之铺上了被子,又把之前出差在酒店里拿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递给还在左顾右盼的他。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热水了,你将就一下,稍微收拾收拾睡吧。”   “庄北宁,你是不是没有男朋友?”朱逸之碎碎念:“这么小的空间,怎么带男人回来啊?我的妈呀,你怎么哪儿都是书!”   “没有男人。你是我带回来的第一个小屁孩。”   “我看院子里人不多啊,你的邻居们都睡啦?”   “他们因为抢劫,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噢,楼下有对夫妇倒不是因为抢劫被抓的,他们好像是诈骗。但是,我家周围挺热闹,你明天就知道了。”   庄北宁漫不经心地说着,打开了电脑。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她收到了两篇兼职翻译稿件,想着明天还要陪朱逸之去机场,她决定今晚熬个夜,把稿件翻译出来。   “不是吧,这么晚了,你还要工作?你老板简直丧心病狂!”朱逸之惊呼。   “没有丧心病狂的老板,也没人逼我,这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庄北宁不以为意。   “庄北宁,你对自己也太残忍了!”   庄北宁无心搭理他。朱逸之自觉无趣,老老实实洗漱后,趴在庄北宁给他准备的被子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敢打扰庄北宁。不知道过了多久,朱逸之才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等朱逸之醒来的时候,庄北宁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停留在邮件发出去的界面,显然已经完成了工作。   朱逸之看着庄北宁熟睡的侧脸,忽然发觉她的额头有一道疤痕。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还未等靠近,庄北宁就睁开了眼睛。   “小屁孩,你要干嘛?”   庄北宁的动作幅度太大,冷不丁与朱逸之的头撞在了一起,二人都吃痛地叫了起来。   “庄北宁,你铁头啊!”   “谁要你靠我那么近!” 第11章 第十一章新奇世界   虽然始终认为草莓不够摇滚范,迫于腹中饥饿难忍,朱逸之还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将草莓蛋糕一扫而光了。   在车上,他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夸赞庄北宁徒手换小货车轮胎的技能,就像是一个根本不会累的高音喇叭。   赖斯被抓后,院子不知被谁砸了一遭,停在角落里的小货车也未能幸免。庄北宁早就对此见怪不怪,整理“灾后现场”也很轻车熟路。若不是要陪朱逸之去机场,庄北宁连车玻璃都懒得换。   因为朱逸之不通晓法语,所以,当庄北宁与机场工作人员沟通时,他只能乖巧地站在一旁。   经过查询,因为失误,朱逸之的行李箱并未随着他登机,如今机场已经将他的行李箱送上了另一趟航班,待航班抵达巴黎即可取得。至于朱逸之的随身物品,确实是被其他乘客误拿了。但是,ᴶˢᴳ因为这位乘客是在巴黎转机,人已经到了柏林,因此,对方将这些物品寄回了机场。   听到“寄回”这两个字的时候,庄北宁不由得皱起了眉。   欧洲邮寄速度之慢,可谓是令人发指。庄北宁曾为翻译社的客户处理过一份国际邮寄件,整整三个月过去,邮寄件始终没有抵达。庄北宁百般催促,当她满腔怒火看到快递员推着自行车出现时,连责备的话语都说不出。   一想到快递员靠自行车送快递的画面,庄北宁只能在心里祝朱逸之的随身物品好运。   庄北宁回过头同情地看了一眼傻笑着充当背景板的朱逸之。这个小屁孩也真是倒霉,不会说法语,还跑来巴黎,结果随身物品在柏林,大件行李则留在了洛杉矶。她又看了一眼手机,韩蔺还是没有音讯。   为了让朱逸之尽快能恢复正常生活,庄北宁带着朱逸之去大使馆申请补办了证件。重新拿到证件,还需要三天以后。庄北宁替朱逸之登记了所有信息,等一切办理妥当,已经临近中午。   庄北宁拉开小货车车门,坐上了驾驶座,看着迟迟不上车的朱逸之,她轻而易举地猜出了他的心思。   “我还有稿件要翻译,没有时间带你四处玩。”庄北宁就像是在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对话。   朱逸之撒起娇来:“庄北宁,你真是掉钱眼里了。这样,你一个小时多少钱,我买你的时间!”   “这话说得豪气。敢问,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不接受赊账。”庄北宁感觉身体有一点微微发热,想来还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等联系上老韩,我让他给你嘛。”提到钱,朱逸之没有了底气。   “给你两个选择。一,在原地呆着等你表哥来接你。二,上车,跟我回家,直到你表哥来接你。”   “当然是……二!”   朱逸之见好就收,立刻坐上了副驾驶座,还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庄北宁的飙车技术他是见识过了的,在见到韩蔺之前,他一定要保住这条命。   刚刚在从机场去大使馆的路上,一个彪形大汉开着一辆豪车挡了庄北宁的路,庄北宁一个甩尾就完成了超车动作,而朱逸之则吓得连喊妈妈,小脸瞬间煞白。   朱逸之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女翻译,要住在犯罪率奇高的区域,开起车来像一个女土匪,与工作人员沟通时又能举止得当。   朱逸之家中经商,极其富裕。他大学修读经济,爱好却是音乐,在网络上也是名气不俗的摇滚歌手,拥有一众迷妹,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获得了满足。   在洛杉矶,半工半读的学生用一个美分都要仔细计算,每天走路上学,遇着风雪,回到学校已经变冻到发抖。而朱逸之这种富裕人家的小孩,上万一把的“弗兰达斯”电吉他摆在豪车后座,最爱的事情就是组织同学在家中办音乐派对,若是要出门,管家已经安排好家中的劳斯莱斯等着接。   他自幼读贵族学校,私家车出入,独立卧室,零用钱花之不尽。父亲收入甚丰,母亲长驻家中,均有求必应,小时做手术,住的是顶尖私人医院,祖母外婆莫不紧张得要命,如宝贝般哄着。   这样一直活在蜜罐里的人,总会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容易等到大学毕业,他偷偷溜来号称浪漫之都的巴黎,惨遭行李悉数遗失。   还好他想起曾在南加州大学就读时在家中住了两年的表哥韩蔺正在巴黎,无奈韩蔺大玩失踪。如今看来,不管庄北宁是何方神圣,为了不在父母面前那么快丢了面子,朱逸之都只有一个选择——跟着庄北宁。   回家的路,庄北宁把车开得稳当了不少。她将小货车停在院子里,推了在副驾驶座上睡着的朱逸之一把,确认朱逸之醒了后,径直回了阁楼。   “庄北宁,你能不能温柔一点!你还是个女的吗?”朱逸之在睡梦中被推醒,不爽地大叫。   庄北宁没有理会他,扶着栏杆往前走去。她觉得整个身体都很沉,无力感贯穿全身,之前发热的身体渐渐发冷,连呼吸都要用力才能顺畅。   回到阁楼后,庄北宁翻出两个面包,放在桌子上,作为自己和朱逸之的午餐。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灌了一大口后,总算精神状态缓过来了一些。   朱逸之对敷衍的午餐多少有些不满意,但是看到庄北宁已经坐在书桌前咬着面包开始翻译工作,他把袖子扎了起来,走进了公用厨房,决定“大显身手”。   大概是因为院子里共享公用厨房的邻居们都被抓了,庄北宁对三餐又都得过且过,朱逸之在厨房里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高处的橱柜里翻到了三个土豆,重点是,其中一个土豆还发了芽。   “没关系,干净的厨房与丰富的食物,本来就不是你对庄北宁的期待。”朱逸之口中念念有词,勉强地自我安慰。   “不要演苦情剧了,我给你钱,你去外面吃吧。”   庄北宁的声音从朱逸之身后传来。   朱逸之回过头,发现庄北宁斜靠着门框,递给了自己十欧元。   “庄北宁!你良心发现啦!”朱逸之一把拽过十欧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庄北宁没有与朱逸之斗嘴,她转身回到了书桌前,对着电脑继续敲敲打打。朱逸之注意到,庄北宁的面包只吃了一半就被放在了一旁。   朱逸之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十欧元而感到“富有”。   他把自己再次塞进庄北宁的厚外套里,戴上了庄北宁的毛线帽。经过了早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朱逸之已经向巴黎的寒冷投降,哪怕穿着庄北宁的衣服显得不伦不类,他也不想冻死在巴黎。当然,朱逸之能想通,还多亏了庄北宁那句“勇于尝试新风格,才是摇滚精神”。   临出门前,朱逸之哼着自己最新写的曲子在庄北宁面前转了个圈。庄北宁朝他丢了一个白眼,朱逸之才脚底抹油,迅速溜了。   庄北宁对着笔记本电脑,忍不住叹口气。谦谦君子韩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混球表弟。   想到韩蔺,庄北宁又看了一眼手机,他还是没有回音。   朱逸之通过手舞足蹈,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离家不远的小超市。他之前从未来过如此有烟火气的地方,难免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看到一大群人挤在蔬菜区,朱逸之也凑上前去看,这才发现是有新鲜的青菜以一欧元的价格在售卖。秉持着有人抢的就是好东西的原则,朱逸之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抢菜的行列。   他本就个头高,在一众大妈间却因为缺乏技巧而不能称为有优势。等朱逸之高举着三大把青菜杀出重围时,他被挤歪的毛线帽只能凄惨地挂在耳朵上。   对于此次购物,朱逸之最满意的莫过于买到了打折的法棍。平日里售卖一欧元的法棍,折扣后半价。朱逸之觉得自己并不是在花钱,而是在赚钱。如果不是手里只有十欧元,他恨不得把小超市里所有的打折商品都搬回庄北宁的阁楼里。   朱逸之抱着法棍与其他食物往回走,路过了一个居民区。对面迎面走来一肌肉猛男,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朱逸之正纳闷,又走过来四五个高大的男人,也统一咳嗽起来。   他顿时有些紧张。朱逸之心想,他们在对暗号?不会要抢劫吧?这大白天的,怎么这么嚣张?   朱逸之的口袋里还有仅剩的一欧元。   一时间,他陷入了思考——如果这些壮汉发现他只有一欧元,会不会嘲笑他?   朱逸之有些害怕,又不敢跑,只好埋着头走到壮汉们开始咳嗽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朱逸之也咳嗽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中文骂道:“谁家炒菜放辣椒那么呛!” 第12章 第十二章反向勇敢   回到阁楼内时,朱逸之已经把法棍吃掉了一大半。   他学着孙悟空的姿势,朝门内探出一个头,大喊了一句“妖精,放了我爷爷!”。话音未落,朱逸之就被迎面一个枕头砸了头。   “小屁孩,葫芦娃和孙悟空是两个不同的角色。”庄北宁闷声躺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你把自己喂饱,我休息一下。”   朱逸之哀嚎起来:“庄北宁,你也太冷漠了。至少找个同伴陪我玩一玩嘛。”   “你去趟储藏间,那里有很多同伴。这个时间点,他们肯定都充满活力,一定能好好陪你玩。”庄北宁的声音恹恹的。   “他们?这么热闹!那我得去看看!”朱逸之放下食物,拎着剩下的半根法棍,屁颠屁颠地跑向了储藏间。   储藏间黑漆漆的,朱逸之推开门,一股极其强烈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在墙上摸索电灯开关,忽然感觉有一个温热又软绵绵的毛绒状物体经过了他的手背。朱逸之屏息凝神,一些诡异的细ᴶˢᴳ细簌簌的声音令他有点头皮发麻。等他摁下电灯开关,被眼前的景象差点吓懵。   几十只棕色老鼠在储藏间里重叠、攒动,对朱逸之的到来丝毫不害怕,放肆地咬着储藏间里的厚胶袋。它们的个子有 19-27 公分长,有的更壮实一点的,看上去就像一只小猫那么大,体重大约在 300 克左右。   朱逸之看着老鼠们呆得挪不动步子,仿佛那位不速之客其实是误闯入的他。   巴黎除了是浪漫之都,其实还是“鼠都”。巴黎一共有大约 600 万只老鼠,相当于每个居民 “拥有”2.5 只老鼠。   民间的解释巴黎鼠患是由于三年前法国必须遵守欧盟禁止使用毒药和杀虫剂的立法。因为这项禁令,以及人们在公园野餐后留下的垃圾和食物残渣,为老鼠们繁衍生息创造了完美的环境。再加上近几年塞纳河洪水暴发,迫使很多老鼠放弃曾经的巢穴,纷纷倾巢涌向巴黎各城区。   事实上,作为巴黎正儿八经的“土著”,早在 150 年前,老鼠们就已经定居于此,甚至还引发了大规模的“鼠疫”。后来,黑老鼠被棕色老鼠挤走,后者迅速占领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朱逸之确实是“晚辈”。   朱逸之被吓得额头疯狂冒冷汗,他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储藏间,关上门之前,还不忘关掉灯。   站在储藏间门口至少冷静了三分钟后,朱逸之“哇”得一声冲回了阁楼。   “庄北宁,这哪是储藏间啊,这是老鼠洞啊!救命!我要回家!”   朱逸之本想找庄北宁兴师问罪,恰好庄北宁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朱逸之一个箭步冲上前,发现来电人是韩蔺后,立刻接通了电话。   不等韩蔺开口,朱逸之就如炮仗般点燃了自己,吵醒了全世界。   “老韩,你终于舍得联系我啦!”   “庄北宁呢?”韩蔺的声音也有些急切。   韩蔺刚回到巴黎,飞机一落地就看到了庄北宁的留言。   庄北宁的留言太简短,韩蔺无从得知为何朱逸之会找到她。他也有些苦恼,如果自己没有回北京,而是多留在巴黎一天,就不至于让庄北宁一个人去应对朱逸之这个不省心的小少爷。   “老韩,不是吧,是我碰到了人生大低谷!你居然第一时间不是安慰我,而是问一个妹子?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吗?我差点被几十只老鼠狠揍一顿!”朱逸之难以置信。   “Allen。”韩蔺叫朱逸之的英文名。   “欸!对嘛,你就该先问问我。”朱逸之满意地回应。   “庄北宁呢?”   “……”朱逸之算是认命了,走到庄北宁床边,将手机递给她:“喏,庄北宁,老韩找你。”   庄北宁却没有反应。   朱逸之又叫了庄北宁一声:“庄北宁,有这么困吗?”   他蹲下身,惊讶地发现庄北宁脸颊通红,他用手背碰了一下庄北宁的额头:“不是吧,这么烫!”   “老韩,庄北宁好像发烧了。”从未处理过这种事情的朱逸之向韩蔺求救。   “你把地址发给我。找一下体温计量一下她的体温,用物理方法帮她降温,在额头、手腕、小腿上各放一湿冷毛巾,其他部位用衣物盖住。”   “噢噢,好。”   朱逸之按照韩蔺的交代,手忙脚乱地照顾庄北宁,一边给庄北宁敷湿毛巾一边自言自语:“想我行走江湖二十一年,什么时候照顾过妹子啊?庄北宁,你可真是赚了!哎,要是让我的女粉丝们知道了,肯定得癫狂。”   韩蔺见到高烧不退的庄北宁时,朱逸之正坐在庄北宁的床边啃法棍。   在他旁边是一本小本子与一支笔,每隔五分钟,朱逸之就会记录一下庄北宁的体温,倒也算是尽心尽力。他看到韩蔺,就像看到了救星,“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伸出双手就想挂在韩蔺身上。   韩蔺一个闪身,精准避开了朱逸之,拿起了小本子,发现温度赫然显示三十九度三。   “老韩,我们是不是要送庄北宁去医院!我查过了,高烧不退可能会变成傻子!”朱逸之紧张地说:“我想过要扮演英雄角色,抱起庄北宁冲去医院,但是,困难实在是太大了!阁楼的楼梯很窄,我怕摔下去,我会破相。而且,我觉得我抱不起庄北宁。所以,这个英雄角色就交给你了!”   “你抱不起我,是因为你太弱了。而且,我是发烧,我不是要死了……”庄北宁迷迷糊糊醒过来,用手支撑着坐直了身子,朝韩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学长好。”   “学长?你不是老韩的翻译吗?”朱逸之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韩蔺没有理会朱逸之,询问起庄北宁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这么麻烦。我应该只是受了寒加上没有休息好。在法国除非是下一分钟就要死掉,不然都没办法那么快见到医生的。我等下去趟药店就好了。药店里都有药剂师,解决我这种小病没问题的。”   “学长,你可以带 Allen 回去了。他补办的证件过几天可以去大使馆拿,大件的行李今天晚上应该就到了,去机场联系工作人员就好,至于随身行李,可能还要再等等看。如果考虑沟通的问题,也可以喊上我一起去,我能帮你们用法语翻译。”   庄北宁不以为意。在异国他乡久了,她也算是百病成医。   “你这还叫小病?三十九度三欸!”朱逸之惊呼。   “我去买药吧。虽然不会说法语,但是,我可以用翻译软件。”韩蔺看了一眼朱逸之:“你和我一起去?”   “我不要,我得帮庄北宁记录体温。庄北宁生病是因为我,我得对她负责。”朱逸之信誓旦旦。   庄北宁无奈:“小屁孩,我生病和你没关系,不用往自己身上揽。”   “那行,那你去买药。”韩蔺没给朱逸之挣扎的机会,把钱包和手机都递给了他:“手机密码你知道,找不到药店可以用地图导航。”   “老韩,你好狠的心!”朱逸之呆住。   “我也可以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把你接回洛杉矶。”   “别!我现在就去!”   朱逸之又戴上了庄北宁的毛线帽,走之前还不忘拿上了还没吃完的法棍。   韩蔺上下打量了朱逸之的穿着,忍不住笑出来,摇了摇头,看来朱逸之此次来巴黎,着实是一桩“奇遇”。   朱逸之走后,庄北宁与韩蔺独处在阁楼里,令她多少有些不适应。   狭小的阁楼,满满当当的书籍和阴暗的光线,把庄北宁窘迫的生活全然展现在韩蔺面前。如果能选择,庄北宁真希望自己没有生病发烧,这样,她就可以体面地把朱逸之送到韩蔺身边,而不是让韩蔺看到自己真实的生活。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最擅长自卑。   “你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韩蔺给庄北宁倒了一杯温水。   庄北宁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对韩蔺说:“学长,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说。之前抢劫你的那帮人,其实是我的邻居。我与他们很熟悉,那天去警察局,其实是帮他们送换洗衣物的。”   “我知道。”韩蔺帮庄北宁调整了一下身后的靠枕,让她可以坐得舒服一些。   “你知道?”庄北宁疑惑。   “那天晚上你开的小货车是抢劫团伙里为首的那位的,我看到后座里塞着的他的证件了。我没有问,是怕你不想说。”韩蔺温和地问:“水温要不要再热一些?”   “不用了,这样就好,谢谢学长。”庄北宁回答。   韩蔺蹲下身来,用纸巾收拾着朱逸之吃法棍产生的碎屑。   庄北宁看向眼角还透露着疲惫的韩蔺,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庄北宁自认最能忍痛,却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次发烧,见到韩蔺那一刻竟分外柔弱。只是,她还是选择硬撑。   “庄北宁,我觉得你很勇敢。”韩蔺忽然说。   他回北京这一趟,参加了赵学森的葬礼之余,与几位也收到了庄北宁还款的校友聚餐时听闻了庄北宁当年的一些事情,让韩蔺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当年庄北宁的父亲车祸去世后,有笔不大不小的赔偿金,才下葬没两天,父亲的那几个兄弟姐妹就开始寻思着“借”点赔偿金用一下。母亲还在急诊室里抢救,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庄北宁仿佛被榨干了所有精力,在一旁不出声抹眼泪。   那些以长辈身份看着庄北宁长大的人,将她牢牢围住,假惺惺地询问何时能把赔偿金“借”给他们。原本沉默不语的庄北宁听得气急,冲着那几位亲戚骂“那么想要赔偿金,自己去死不就可以了”。   庄北宁强打着精神去签署母亲的病危通知书,豆大一颗眼泪掉下来,像是要把她的灵魂砸穿。   母亲去世后的那一周,庄北宁如行尸走ᴶˢᴳ肉一般,失去了对生活的欲望,不吃饭,缩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等时间过去。后来,她用赔偿金买了去巴黎的机票,自此与所有人切断了联系,只是那些曾经给她捐款过的人,总是陆陆续续收到她的还款。   那段记忆至今还未褪色。夜深人静之时,每每想到,庄北宁都觉得钻心地疼,以至于她时常恍惚觉得自己一直赤脚走在冬日里空荡的海边,等待着一个浪潮令她就此失去呼吸。   一直处在溺水边缘的庄北宁,突然听到韩蔺称赞她勇敢,竟不知是喜是悲。   她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13章 第十三章痴情男子   在庄北宁几番表明自己身体无恙之后,韩蔺给庄北宁留足了药品,拎着不停说要“对庄北宁负责”的朱逸之离开了。   为了满足朱逸之的居住标准,他们在少女心爆棚的甜品酒店住了下来,以便于朱逸之充分感受巴黎的时尚和法式浪漫。   馥颂酒店是有名的奢华美食集团 Fauchon 旗下的首家酒店,由著名设计师 Richard Martinet 操刀设计,聘请曾担任梵克雅宝的高级副总裁的 Jacques-Olivier Chauvin 担任酒店的 CEO。   酒店的地理位置位于玛德琳广场,对于购物狂来说实在过于友好,楼下就是 Burberry,离爱马仕走路四分钟,所有奢侈品店近在咫尺,轻松购物,达成在时尚之都买买买的心愿。   作为甜品店起家的酒店,内部自然少不了甜品元素。房间是充满少女感的粉色,配着红丝绒的沙发,凸显浪漫和温柔。就连夜床的卡片也会印上唇印小卡片,分分钟让少女心爆棚。   房间中的 Mini bar 中所有 fauchon 甜点均可尽情享用,甜而不腻的马卡龙,精致漂亮的糖果,让甜蜜成为唯一主题。   怎么看,庄北宁的阁楼都与其大相径庭。在对比之下,庄北宁的生活显得一无是处。   沐浴放松后,已是深夜,朱逸之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毯上抛硬币,一边抛一边自言自语。   “如果抛三次都是反面我就再也不吃法棍了。”   第一次是反面,他还算淡定:“没事,还有机会。”第二次又是反面,朱逸之仍然心存侥幸:“命运不会就这样抛弃我。”第三次还是反面,他终于坚定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话音落下,朱逸之从食物袋里又翻出来一根法棍,就着热牛奶大快朵颐起来。   韩蔺为朱逸之购买的新手机响个不停,他哀嚎一声,又咬了一大口法棍后,不情不愿地接听了母上大人的电话。   “我的小祖宗!你好端端跑去巴黎做什么?要不是你表哥和我们联系,我们差点都要全地球寻人了!快说!你什么时候回到妈妈身边?你一个人在外面,妈妈好担心的哟!”朱逸之的母亲说着说着落下泪来,一旁的保姆立刻递上真丝手帕。   朱逸之觉得老妈真的话太多,又不想表现出自己不耐烦的样子,以免招来更多麻烦。他灵机一动,决定假装网络不好,以至于自己这边卡住了。   因此,朱逸之一直没有动,等待着三四十秒后母亲挂断电话。   没想到,他老爸入了镜,一脸鄙夷地说:“朱逸之,你手里拿着的法棍一直在掉渣。法棍的渣都不卡,你又在发什么疯?”   朱逸之瞬间愣住,失策了……   “我给你买票,今天就飞回来。”朱逸之的父亲下了命令。   “我不要。巴黎多好啊,我还没玩够呢。”朱逸之耍起赖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我都和你赵伯伯说好了,让你和 Fiona 见面,培养一下感情。人家 Fiona 明天就从墨尔本回来了,你不抓紧着表现一下,怎么斩获芳心啊?你妈我想抱孙子都多久了,你可不能让我等啊。”朱逸之的母亲用真丝手帕轻拭眼角。   “美丽的母上大人,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要是想抱孙子呢,把咱家那条狗改个名,叫‘孙子’,您天天抱它不就成了吗?”朱逸之嬉皮笑脸道。   “胡说!”朱逸之妈妈转念一想,询问道:“Allen,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的?儿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女的,你坦白和爸爸妈妈说,我们再想想你哪个伯伯家有合适的男孩。”   朱逸之无奈:“你们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巴黎?我问过你表哥了,他决定留在巴黎工作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你去巴黎之前压根不知道他的决定。Allen,你告诉妈妈,你去巴黎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朱逸之的妈妈追问。   朱逸之心想,要是老实告诉爸妈自己是来巴黎跨年追寻音乐灵感的,肯定又要被批评。   在法国,无论是摇滚、电音还是黑色金属都有许多令世界乐迷为之疯狂的宝藏乐队。朱逸之最喜欢的电话乐队,就是法国摇滚的先锋,堪称是殿堂级的乐队。   他们成立于 1976 年,1986 年解散。在乐队成立后的 10 年期间,共举行了 470 多场演唱会,共销售了超过 6 百万张唱片,被公认为是法国最具有影响力的摇滚乐队之一。   整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电话乐队成为法国年轻人最崇拜的组合,他们把美式摇滚,与法国 Chanson、雷鬼、电子元素完美融合,点燃了那个时代的激情。就连那时的法国电影,例如苏菲.玛索的处女作《La Boum/初吻》,都常把他们的音乐用作背景。   朱逸之对其心向往之,怎么会甘心还没有好好感受巴黎的气息,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被赶回去?   “难道是你喜欢的人在巴黎?”朱逸之的妈妈问。   朱逸之心中一惊,难道老妈发现他买了一周后电话乐队主唱在巴黎的见面会门票?   “我问你表哥说你刚下飞机时住哪里,他说你住在一个朋友家。是不是就是那个朋友?”朱逸之的爸爸没给朱逸之思考的时间:“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   朱逸之发觉父母已经误解了。但是,此时此刻,没什么比先留在巴黎更重要。   朱逸之把心一横,回想着庄北宁放在桌上的个人简历,庆幸着庄北宁的个人简历是法英中阿拉伯语四个版本的,不然仅凭着他对庄北宁寥寥的了解,也不知道要如何混过父母那一关。   朱逸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她是清华本科,巴黎高翻院硕士,现在在法国最有名的翻译社工作。”   知父母莫若子。朱逸之心里很清楚,要想气势上压制住自己的父母,就非得把学历甩出去不可。感谢庄北宁有好好念书,才算挽救了朱逸之在父母心中不学无术的气质。   果不其然,父母听闻朱逸之心仪的对象学历背景不错后,态度温和了不少,甚至还夹杂了些喜悦的情绪:“那你们在一起了吗?什么时候能带回家?她都让你住在她家了,你们感情肯定很好吧。”   朱逸之回想了一下庄北宁家狭小的空间与满储藏间乱窜的老鼠,不由得打了一下冷颤。   “还没追到呢。人家是看我可怜,知道我丢了行李没人管,才好心收留我的。老爸老妈,你们的儿子我呢,人生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件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你们肯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朱逸之顺势撒起娇来:“老爸,我记得你当年也是为了追我妈,什么都不管,都从国内追到洛杉矶去了。我现在是继承您的衣钵啊。”   “儿子,你这也有点太突然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之前都没有听说过。”朱逸之的妈妈问。   “恩……如果我说我是到了巴黎才真正认识她,你们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离谱?”朱逸之试探着。   朱逸之的妈妈不悦:“Allen,你要保持神秘,爸爸妈妈也不会逼你。行吧,我们不问了。反正你表哥也在巴黎,你跟着他,我们也放心。但是,你答应爸爸妈妈,要是玩够了就立刻回来。”   “好叻!爸爸妈妈,爱你们!这下是真的网不好了,拜拜!”朱逸之如获大赦,立刻挂断了电话。   他把法棍慢悠悠地塞进嘴里,对自己的“随机应变”十分满意。   韩蔺与酒店工作人员推着朱逸之的大件行李们一起回到房间时,朱逸之正在蓝牙音箱释放的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里释放自我。   他的一头金发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炸眼,在地毯上跳来蹦去,仿佛在宣告自由的美好。   朱逸之看到行李们悉数回到身边后,欢呼着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最为重要的吉他。他拆开吉他防尘袋,欣喜地为吉他调音,激动地叫着“宝贝”。   韩蔺蹲下身,把用于决定朱逸之是否继续吃法棍的硬币拾ᴶˢᴳ起来。   法国使用的一欧元的正面是一棵枝干呈六角形的树,外围刻有训辞:Liberté Egalité Fraternité。韩蔺顺手用手机词典查阅其中文意思,默念两遍后,强行让大脑记忆下来。他即将在巴黎生活,学习法语总是宜早不宜迟。   “不是吧,老韩,你这么刻苦?要是让我爸妈知道,肯定又要让我向你学习了。”朱逸之抱着吉他,寻找着适宜“供奉”吉他的绝佳位置。   “Allen,你和舅舅舅妈说你‘为爱闯巴黎’,是怎么回事?”韩蔺一边说一边把大衣平整地挂在玄关口。   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韩蔺接到了朱逸之父母的电话,听到朱逸之是为了那个收留他的女孩才决心留在巴黎时,韩蔺对朱逸之的厚颜无耻与胡说八道能力之高简直叹为观止。   在知道庄北宁是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还愿意帮助朱逸之后,韩蔺问过庄北宁为何深夜只身一人也要伸出援手,庄北宁说是因为自己也曾经受过他人的帮助。   如此善良的女生,竟然成了朱逸之赖在巴黎的挡箭牌,身为表哥,韩蔺真为朱逸之不耻。 第14章 第十四章蒙尘照片   “额……就……随口一说呗。”朱逸之有些心虚。   “舅舅舅妈要求我把庄北宁的照片发给他们看。你说,怎么收场?”韩蔺问。   “我当什么事呢?看照片,那就看呗。我有她照片,我来发,嘿嘿。反正我老爸老妈远在洛杉矶,这辈子也见不着她。”朱逸之满意地把吉他放在了床头,他今晚要和宝贝吉他共享同一个房间的空气。   韩蔺疑惑地问: “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我之前借她手机登录我的社交帐号,想着联系你嘛,发现她的手机壁纸是她自己的照片,还挺好看的,就顺手截图发给了我自己咯。” 朱逸之掏出手机。   察觉到韩蔺略有些责怪的眼神,朱逸之立刻澄清: “我说清楚啊,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收集美女照片的想法吧,但是,更重要的事情是我得存证啊。万一她把我给拐卖了,你们也好找我嘛。呐,你看,我截图之后马上就发给你了,可惜网络太差,没发出去。”   朱逸之把手机递给韩蔺,韩蔺接过,发现确实如朱逸之所说,庄北宁的照片因网络原因显示“发送失败”。   照片里的庄北宁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扎着马尾辫,穿着高中校服。背景是高中校园高一教学楼旁,她手里抱着一摞书,看样子是被拍摄者突然喊了名字,她猛然回过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少女天真烂漫的气质,着实耀眼。   猛然间,韩蔺在照片里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他将照片放大,发现在角落里,是同样穿着校服的他在林荫道下奔跑。   他突然想起那个烈日当空的下午,他得知自己保送清华的消息,高兴地跑向了在校门口等待他的父母。   韩蔺未能想到,在那个值得他铭记的下午,他曾与庄北宁有过这样的缘分。   “老韩,就算庄北宁好看,你也不用看呆了吧。”朱逸之拿手在韩蔺面前晃了晃。   “这张照片里庄北宁还是高中生,你发这张照片给舅舅舅妈不合适。”韩蔺默默将之前发送失败的照片重新发给了自己。   “噢,确实。那怎么办?”   “我说我不了解你这档子事就是了。我去洗澡了。”韩蔺摆摆手,没有理会朱逸之的要求,快步走进了浴室。   朱逸之嘟囔了一下,耸耸肩,盘腿坐在地毯上。他想了想,打开手机自己在翻译社官方网站上搜寻庄北宁的信息,最后因懒得英法文互相翻译而作罢,转而去摆弄他的宝贝吉他去了。   反正应对父母,朱逸之自有办法。   浴室的水流声不绝,韩蔺微靠着墙壁,看着手机里自己的身影延续着沉默。   他突然想,刚刚在机场领取朱逸之的行礼时,电话那端的庄北宁还在咳嗽。   此时此刻,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一点。希望她好一点。   时间太晚了,韩蔺无意打扰尚在病中的庄北宁,收起思绪,洗漱一番后,他躺在床上想着那张照片,久久无法入眠。   而另一端的庄北宁并不知晓韩蔺复杂的内心变化。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缩在被子里,背靠着枕头,额头敷着退烧贴,计算着自己的财务状态。白天再次见到韩蔺的种种,远没有尽快换一个住所重要。   CIFA 工作室距离现在的住处来回得一个半小时。   根据与托顿的沟通,长时间通勤势必会影响未来的工作表现。CIFA 工作室给的薪酬还算优厚,若能在这个工作室积累专业行业相关的经验,之后能触达的天空也会更广阔。更为重要的是,赖斯那伙人不知道何时能放出来。与虎作伴,终究不是明智的选择。   庄北宁在租房网站上按照距离远近浏览着 CIFA 工作室附近的房子,越看价格越头疼。   巴黎作为全世界生活费最高的城市,租房市场一直都供不应求,疯狂上涨的房租让人实在叫苦连连。为了缓解这个情况,巴黎市政府出台了房租管制政策。   但根据法国法律,租赁合同法律可以分为两类:Loi Alur (巴黎租金限令)和 Code Civil(法国民法)。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房屋租赁合同都是需要遵守巴黎政府的租金限令,以至于巴黎的房租依然居高不下。   按照法国的说法,巴黎分为 IDF 和 PARIS,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叫法即为大巴黎(巴黎地区)和小巴黎。据统计,在巴黎租一个 35 平方米的房间最起码要 1000 欧元(约 7800 人民币),这里面还不包括各种杂费。35 平方米的房子已经是非常之奢侈了,大多数人租的都是这种小到只能放张床放张桌子的 studio,即使是这样,每月也得要大几百欧元的房租。   “在巴黎租一个 studio 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你有一份月薪 6000 欧元的 CDI 工作,有 18 个月房租的存款,有父母作担保,卖 2 升血,卖一个肾,再卖一个麒麟就好啦!”庄北宁在评论互动区看到这则评论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庄北宁看了看体温计的温度,三十六度七,总算是退了烧。   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到枕边的法语词典上,放平枕头,钻回了被子里。终究是病着,庄北宁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屋子里更暗了。   雪漫天地落下来,落在街道与屋顶上,落在院子里的小货车上,落在路灯庇佑的点点光亮上。大片雪花不由分说地翻卷又坠落,填平地面的凹陷处。半轮月亮在静谧的夜里高挂着,星星碎在周围,形成环抱的姿态。   温度骤降,窗外凝着寒气,从内往外看,就像是结了一张切割不同世界的网。   上午十点,庄北宁被喧闹的声音吵到无法继续入睡。   朱逸之在此借宿后,是这么形容庄北宁的居住环境的——“从来没有住过视听效果这么震撼的地方。早上六点外头就跟小猪佩奇过大年了一样,我以为我从世界末日的菜市场醒来,全村父老乡亲都在我的卫生间里搞拆迁,偶尔听到头顶上有瀑布大海和孙悟空横空出世的声音,也不敢问,赶紧收拾起来到大马路上清净清净。”   庄北宁披上外套,趿拉着棉拖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她双手捧着水杯,借此取暖。   韩蔺离开之前给她买了一些食物,此时还堆在门边。她没什么胃口,照旧在洗漱后给自己泡了一杯燕麦片后,换上衣服准备出门。   网络上的租房信息虽然多,可是,高昂的中介费令庄北宁望而却步。同时,庄北宁担忧房东联系方式的真实性,索性自己出门去看看 CIFA 工作室附近的街区,再行决定。   下周一就要正式入职,庄北宁在心里催促自己,要尽快落实搬家的事宜。   庄北宁看着镜子里自己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压低了毛线帽的高度。她把围巾缠得很紧,以免有冷风钻进来。   她把手机与现金藏在羽绒服的衣袖里,这是庄北宁这些年来对付小偷们的办法。这张亚洲女孩的面庞,不算高的个子与瘦弱的身材,太容易让庄北宁成为不怀好心的人的目标。   为此,以前爱笑的她如今已经拥有了一张冷漠脸。庄北宁还一度对着镜子训练自己拥有凶狠的眼神,力求能规避一些麻烦。   一个人最先衰老的不是皮肉,而是眼神。一个人最能体现变化的不是外表,还是眼神。   庄北宁在保护自己这件事情上,做得不遗余力。   快要推开大门时,庄北宁听到了朱逸之的抱怨声。   “老韩,就算不能给庄北宁打电话,我们也可以找个咖啡馆呆一会儿吧。太冷了,我都要ᴶˢᴳ变成帅气的冰雕了!”   庄北宁推开门,朱逸之立刻扑了上来: “救星!你终于出现了!你快劝劝老韩,他一大早不睡觉跑来铲雪,我都不知道他要干嘛!”   庄北宁嫌弃地推开朱逸之: “小屁孩,你是考拉吗?看到谁都往身上挂。”   韩蔺听到庄北宁的声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鹅毛大雪纷飞之时,韩蔺挂念着庄北宁院子里的那些零碎石块,就怕结了冰后,它们会成为隐患。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熬了好些时间,最后还是索性穿好衣服出门。   朱逸之听到动静,非要跟着来。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朱逸之在一旁打鼾,韩蔺则看着窗外倒退的白色景象心绪不宁。   等他们到达庄北宁的院子里时,韩蔺又顾念庄北宁还在病中需要休息,不许朱逸之打扰。因此,朱逸之这个“拖油瓶”便不情不愿地看着韩蔺不厌其烦地铲着雪,感叹着庄北宁怎么这么能睡,居然还不起床。   二十一岁与二十九岁的心事大相径庭。一个想着要回到温暖的房间里继续吃法棍,一个则期待着阁楼里的姑娘能快些恢复健康。   “学长。”庄北宁朝韩蔺打招呼。   “睡得好吗?”韩蔺问,声音轻柔。   “挺好的。”庄北宁回答,又接着问: “你呢?”   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朱逸之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偶像剧般的场景,冲上来拽着二人的胳膊就往外走,大喊: “好,很好,非常好,但是,如果再不吃饭,我就不好了!”   雪又开始下了,韩蔺挣脱开朱逸之的手,绕到庄北宁身边,护着她走在平整的地面上。   庄北宁偷偷看向韩蔺,目光又很快收回来。   凡人的爱本就不够神秘,如果朱逸之能够稍微花半分心思,他都能察觉到庄北宁的异样。   可惜,朱逸之的心里只有吃的。   “你们俩走快点!”跑在前头的他不耐烦地回头催促道。 第15章 第十五章雪花知道   暖气充盈的咖啡厅里,朱逸之用刀叉把鸡蛋饼切成两份,浇上不同的酱汁。他的手边放了三杯不同的饮品,算作是他对自己肠胃的补偿。   庄北宁刚喝过燕麦片,此时腹中尚饱,因此,只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反倒是韩蔺,不知为何也没了胃口,一杯意式特浓被小勺子搅了数十遍,久久没有入口。   “庄北宁,你看,是不是我比较好养活?只要你喂饱我,我就是神奇宝贝!”朱逸之把鸡蛋饼塞进嘴巴里,酱汁留在嘴边。   庄北宁给朱逸之递上纸巾:“是,你都快成小花猫了。”   “你给我擦,我忙着呢。”朱逸之手举刀叉,撒起娇来。他很爱逗庄北宁,即使知道庄北宁不吃他这一套,只会给他一个白眼。可是,朱逸之就是乐此不疲。   果不其然,庄北宁把纸巾拍在他的面前:“那就脏着吧,等着这点酱汁发酵,又是别样风味。”   朱逸之没想到的是,一向不管他插科打诨的韩蔺竟然拿起纸巾,一把擦掉了他嘴边的酱汁。不仅如此,韩蔺还把纸巾盒挪到了朱逸之的面前,看似平静地丢出一句“吃的时候小心点,环保一些,别浪费纸巾”。   庄北宁看到朱逸之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在庄北宁眼里,朱逸之就是一个单纯又不谙世事的小朋友,爱闹爱笑,没有被任何人情世故打磨过,没有为金钱烦恼过。   这样的朱逸之,就像是被神灵祝福的孩子,令庄北宁发自内心地羡慕。   “你们哪天回去?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可以随时告诉我。”庄北宁说。   如果不是朱逸之的突然出现,庄北宁想,韩蔺也许根本不会再次来到巴黎。能够多见韩蔺一次,庄北宁已经很感激命运的赠予了。今天居然能再次与韩蔺见面,庄北宁觉得自己的病都好了大半,精气神慢慢地恢复了起来。   谁说爱情没有魔力?庄北宁第一个不答应。   “回去?我才不回去呢。我都和我爸妈说好了,我要在巴黎呆着,他们都同意了。”朱逸之望着眼前的三杯饮品,郑重其事地做着选择。   “那你留在巴黎做什么?法国人不爱说英文,你不会说法语,在巴黎生活还是有些不便的。”庄北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有点笨。”   听到庄北宁评价自己“笨”,朱逸之瞬间像一只要炸毛的小狮子,他两个眼睛瞪得很圆,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向庄北宁证明自己的机智:“庄北宁,你没眼光!”   “叫‘姐’……”庄北宁拉长了声音,提醒朱逸之要“尊敬老人”。   “做我姐,是要保护我的。你比我矮那么多呢,应该我来保护你。来,北宁妹妹,给你个机会,喊我‘哥哥’吧!只要你叫我‘哥哥’,我就勉为其难照顾你一下。”   “呵呵。你照顾我?你给我物理降温,就差把我一层皮给搓下来。谢谢你啊,我还是自己照顾我自己吧。”庄北宁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韩蔺饶有兴致地看着与朱逸之斗嘴的庄北宁。他觉得自己记忆里那个有些模糊的爱笑的小学妹又回来了。   不同于面对他的拘谨,在与朱逸之相处时,庄北宁总是特别放松,流露出活泼的性格特点,把那场变故抛之脑后。   韩蔺把手中搅拌意式特浓的勺子放下,不知为何,竟想为庄北宁遗失的明朗叹口气。   他明明没有与庄北宁共度过黑暗时刻,可是,却意外地能深度共情。   “反正老韩也在巴黎工作,大不了我跟着老韩呗。再说了,我这张脸,谁看了不得夸一句‘千百年难遇的大帅哥’……”   朱逸之还没有自我表扬完,庄北宁已经抓住了对话重点。   “学长,你要在巴黎工作吗?”庄北宁的目光落在了韩蔺身上。   韩蔺微微颔首:“恩,刚决定不久。”   韩蔺要留在巴黎?!   庄北宁的内心五味杂陈,她想开心地笑,又竭力压抑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期待。庄北宁承担的失望早已经超过了她能负荷的程度,因此,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把偶然当成命中注定。   当初的她只能在人群里踮脚仰望韩蔺,现在的她能照料好自己的生活已是不易,不应该再奢望还能与韩蔺的人生有所关联。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大致如此。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韩蔺看着庄北宁。   “学长,你说。”庄北宁回应。   “我与新公司签了一年的合同。住酒店不是长久之计,我与 Allen 都不通晓法语,等你身体稍微好一些……”   韩蔺还没说完,庄北宁抢先说:“帮你们找房子吗?没问题的,学长,我已经好多了。如果你们着急,我即刻可以帮忙。”   庄北宁耐心地介绍:“巴黎 20 个区,安全绝对是首要选择。加分项则是功能性,包括周边街区功能是否完善,邻居是否能和谐相处,交通是否便利,这些都是必需考虑在内的因素。娱乐休闲虽然不是必需,但能在就近的街区中找到那么一家咖啡馆,对调节心情也会有帮助。学长,你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呢?”   韩蔺笑着问:“庄北宁,你对每个人都这么热心吗?”   “她才不是热心,她就是爱管闲事。”朱逸之绝不放过揶揄庄北宁的机会。   庄北宁没好气地怼朱逸之一句:“是,我就不该爱管闲事,大半夜去机场收留你。我保证,下次你再碰到类似事件,我一定老老实实在家里睡大觉。”   朱逸之轻哼一声:“说到做到!你要是再来管我,你就是猪!”   “我才不会成为你的同类!”庄北宁不甘示弱。   不再理会朱逸之,庄北宁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接着询问韩蔺:“学长,你把你的要求告诉我,我先查查看。”   “其实,我是想问问看,你是否介意和我们做邻居?”韩蔺解释道:“我在巴黎没有熟悉的人,未来的日子可能也少不了有麻烦你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住在翻译社附近。”   韩蔺的话说得很妥帖。   他并没有直接告诉庄北宁自己想要帮助她改善住宿条件的用意,而是让庄北宁“帮助”自己。在知道庄北宁家庭发生变故后,韩蔺自然能猜到庄北宁不会有较好的生活水平。可是,当他看到庄北宁真正的居住环境后,韩蔺还是震惊了。   韩蔺甚至想,如果庄北宁用赚来的钱租个条件好些的房子,而不是用于归还捐款,凭着她的勤奋与努力,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如此捉襟见肘。韩蔺想帮庄北宁,又担心伤害到她的自尊心,思来想去一整晚,总算是找到了这番说辞。   聪慧如庄北宁,迅速听明白了韩蔺的好意。   只是,这种好意,对庄北宁来说未免有些沉重。她不愿意亏欠他人,尤其是亏欠韩蔺。   欠来还去,平添烦恼。   “学长,我ᴶˢᴳ已经辞掉了翻译社的工作,不需要去翻译社了。我确实有找房子的需要,但是,从预算角度来说,我们应该不会住在一个街区。”庄北宁直截了当地回绝了韩蔺的提议。   和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庄北宁自认无法把控未来的走向,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足够多的运气承接美好的事物,下意识地选择了避开。   “这样吧,我把我手头的租房资料发给学长,供你参考。在巴黎租房需要准备护照或在有效期内的居留证明、近三个月的房租收据、近三个月的电费能源费收据、工作合同、收入来源证明和最近的缴税单证明。”   “我会把所需的材料都列出来,你准备好后,如果需要,可以直接发给我,我会帮你翻译。在法国租房,很多时候除了房租之外,租客还要承担住房杂费,也就是法国人所说的 charges。届时,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们看合同。”   庄北宁把热巧克力杯放回桌上,围紧了自己的围巾,又从口袋里拿出热巧克力的钱,放在了杯子的旁边。   她站起身来,向韩蔺与朱逸之道别:“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我发消息,不用这么大老远跑到巴黎十八区来。这里太过于混乱,不适合你们。”   一句话,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本在品尝饮品的朱逸之察觉到了异样:“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以后不要来找你啦?”   “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庄北宁对朱逸之的问题不置可否,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雪地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脚印,大雪还在下。   雪花落在庄北宁的衣服上,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一片雪花。当云中的一滴水,凝结在微小的尘埃粒子周围时,会产生一颗小冰心,这就是每片雪花的开始。   庄北宁放慢了脚步,低着头,看着那片雪花融化在自己的手心里。 第16章 第十六章错误直觉   背后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韩蔺大声喊庄北宁的名字。   庄北宁回过头,看到韩蔺急切的神情。   “庄北宁,如果我的提议让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韩蔺诚恳地说。   雪花不懂事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堆积着。   “学长,你没有错,只是产生了没有必要的责任感。”庄北宁认真地说:“学长,你初到巴黎,相熟的人勉强只能算上我一个,故而对我总是格外照顾些,对此,我心存感激。于我,也是如此。同样远离祖国,我自然也会能帮则帮。学长,我很抱歉我没有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没有过上很体面的生活,但是,这些都不是你要背负的事情。随着你进入新的工作环境,很快就会有自己的交际圈,届时,我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韩蔺怔住。他扪心自问,自己在对待生活窘迫的庄北宁的态度上,确实带了几分英雄主义的救世主心态。但是,这一切都源于庄北宁给了他旁人无法给予的慰藉。   那份慰藉,重过一切事物。可是,其中滋味,他无法用言语诉说。   “我并没有为学长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学长也请不要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们只是异国重逢的校友,清华毕业生千千万,我们之前的生活也是云泥之别,现在就该回到彼此正常的生活轨迹里去。学长,我很感谢你愿意帮助我,但是,我算不上一个好运气的人,还不上这么深重的人情。不开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学长,请打起精神来,你会前途似锦的。”   庄北宁忍着心痛,竭力平静地说着违心话。   韩蔺现在处在人生低谷期,难免对自己产生依赖甚至救赎的情绪,可是,那些都不是庄北宁想要的。她渴望的是平等的相处与并肩而立的底气,而非韩蔺自己都没弄清楚的同情心泛滥。   “庄北宁,你是不是喜欢过我。”韩蔺问出心中所想:“我知道你的手机壁纸里,有我。”   庄北宁的反应比韩蔺想象中更为坦率,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少女的心事:“是,我十六岁开始就喜欢学长了。”   有些话早就想说了,那就说吧。   别去计较时机。时机,本来就是最会戏弄人的存在。   “学长保送清华,我也努力考清华。学长交女朋友,我就默默祝福。学长去美国深造,我便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只是,我没有想到,当我的人生天翻地覆之后,我会在巴黎再次遇见学长。”   “那么,学长,你喜欢我吗?是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是想到我,就会不害怕苦难吗?是想到我,就会觉得拥有希望吗?是想到我,就会由衷地觉得温暖吗?我已经习惯喜欢学长了,那学长,你有打算习惯去喜欢我吗?”   庄北宁的一连串问题把韩蔺问懵了。他确实对庄北宁产生了与旁人不同的情愫,他会记挂庄北宁的状态,心疼她的遭遇,敬佩她的选择。可是,这些情感,是不是爱,他暂时不敢下决断。   也许,就像庄北宁所说,在异国他乡,在人生低谷,难免会有幻觉。   韩蔺的迟疑给了庄北宁答案。   对庄北宁来说,韩蔺就像是一个光源,靠近他,会觉得很暖和,但是他不会只照亮庄北宁。   就像太阳,你可以说它很温暖,但是你不能说太阳很喜欢你。如果是雨天,庄北宁喊太阳出来它也不会出来的。   当她从病中醒来,做好准备要继续独自面对生活的考验,推开门却看见了在扫雪的韩蔺。这份美好与心动,可一不可再。   庄北宁最怕去做舍不得放手的人,她也不愿意成为被人遗留下来的物品。如果她能选择,韩蔺出现在眼前的笑容,最好是忘却,而非保存。   有些美好,如果不能一直握在手里,那还不如从未发生过。与韩蔺有关联的这些日子里,庄北宁有了牵挂,也有了期盼,但是,这些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福祉。   对于一个还在把生存当挑战的人来说,不应该自寻爱情的烦恼。   庄北宁不想效仿夸父去追日。那太苦情了,不该是她想要的剧本。   “所以,学长,不要给我错误的信号了。那对我来说,太沉重,也太痛苦了。”   庄北宁努力露出笑容:“如学长所见,我还在为金钱烦恼,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实在是不愿意花费太多时间在捉摸不定的感情上。我不想去猜学长会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担心学长有一天会离开。所以,为了避免我之后不切实际的期待给彼此的人生造成困扰,学长,不如,我们就送到这里吧。我依然会祝福学长一切顺遂。”   这一场成年人之间的谈话,诚挚又现实。   庄北宁朝韩蔺挥挥手,转身往前走去。她的脚步愈来愈快,只凭着本能尽快离开韩蔺的视线范围。她反复告诉自己“庄北宁,你很勇敢,你做的是对的”,才能支撑自己保持坚定的步伐。   韩蔺没有追上去,只是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朱逸之找到他,才没有再放任自己呆滞在原地。   “老韩,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呢?庄北宁呢?”朱逸之的金毛上有雪花融化的晶莹,藏在发丝里,泛出丝丝光亮。   “她有些事先走了。我们也回去吧。”韩蔺对刚才发生的事情选择了避而不谈。   “噢,行。那,拜拜。”朱逸之向韩蔺挥挥手:“老韩,我也有事情要办,你先回去,我之后自己回来。”   “这个时间,摇滚歌手们都还没起床吧?你去哪儿看演出?”韩蔺问。   “哎呀,我就去找个朋友。”朱逸之嘿嘿地笑。   “你在巴黎有朋友?”韩蔺更加疑惑。   “新朋友,刚认识不久。一个很需要我的朋友。”朱逸之向后退,不再与韩蔺解释,又挥了两下手,转身走了。   韩蔺没有阻拦。朱逸之素来任性惯了,若是他决定的事情,旁人是规劝不了的。何况,若是朱逸之真碰到什么事情,他肯定会联系自己的。   在回酒店的车上,韩蔺一直很沉默。   他没有想过庄北宁会毫不隐藏地表达情感,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举动触及了庄北宁的边界线。庄北宁的那段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   是啊,他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恋爱关系吗?天之骄子,落入困境,万般无奈,异国重逢故人。新工作还未开始,前途一切茫然,这样的他,在此时选择向庄北宁表达好感,难道是一种负责任的行为吗?   而更重要的是,那份朦胧的好感,真的是喜欢吗?   韩蔺迷惑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总算明白如果他无法给出自己肯定的答案,那么,正如庄北宁所说,他的头脑发热是对庄北宁的一种伤害。   韩蔺突然很不喜欢二十九岁的自己。那么进退维谷,那么左顾右盼。   如果他是十九岁,遇ᴶˢᴳ见活泼烂漫的庄北宁,那么,他们可以一起在林荫道下骑单车,可以去图书馆相伴学习,可以在运动场的跑道上慢跑。他们可以一起做许多无需考虑未来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连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清,更别说明日会如何。   在韩蔺思绪万千时,朱逸之已经在地铁站台上找到了对着空气发呆的庄北宁。   “嘿,怎么样?看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朱逸之重重地拍了一下庄北宁的肩膀。   庄北宁一阵吃痛,呲牙咧嘴了一阵,心里把这辈子知道的脏话都骂了个遍。   “朱逸之,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啊!”庄北宁揉着自己的肩膀。   “怜香惜玉的前提,也得你是‘香’和‘玉’吧。”朱逸之丝毫不知悔改。   庄北宁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朱逸之又凑上来:“欸,庄北宁,你和老韩怎么了?我感觉你们不太对劲。”   “没有。”   “啧啧,你们别以为你们的事情能瞒过我!我可是拥有一双火眼金睛!”朱逸之贴近庄北宁的眼睛:“庄北宁,老韩是不是……”   庄北宁往后退一步:“不是。”   “别骗我,我知道老韩肯定给了你一笔钱,让你离开我。你不同意,所以你和他吵了一架,对吧!老韩给了你多少钱?我觉得我起码得值个一百万吧,还得是美元。”朱逸之美滋滋地胡说八道起来。   庄北宁从紧张的情绪里一秒释放出来:“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他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你,还是用那么老套的方法。”   “因为我和我爸妈说,我要在巴黎追求你啊。如果没有追到你,我是不会回洛杉矶的。”朱逸之一本正经。   “……你爸妈是不是不知道我比你大六岁。”庄北宁想了想:“噢,如果你父母知道你要追求一个比你大六岁的姐姐,应该给的钱不止一百万。说吧,你要赖在巴黎的原因是什么?”   朱逸之耸耸肩:“我要来追求我的摇滚梦想!”   “确实,小少爷勇闯巴黎,追女孩比追摇滚梦听起来还是更符合富家子的人设。”庄北宁不以为意。她对满嘴跑火车的朱逸之早就司空见惯。何况,这辈子只怕都没机会与朱逸之的父母见面,也就任由朱逸之一顿瞎扯了。   庄北宁又想到韩蔺。那么,韩蔺是受了朱逸之的影响,所以,才误把对自己的感觉归结为男女之间的好感吗?说到底,他们兄弟二人,都只是在不同的形式之下,把庄北宁当成了挡箭牌罢了。   他们需要一个理由,也需要一个借口,或留在巴黎,或转移注意力。   地铁在呼啸的风中停在庄北宁的面前。   她大踏步走了上去,朱逸之紧随其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要去哪?”庄北宁问。   “我付你翻译费,陪我去逛逛巴黎。怎么样?”朱逸之得意洋洋。   “不去。”   “双倍翻译费。”朱逸之提高分贝:“你不是需要钱吗?”   “你声音小一点。”庄北宁提醒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去租房,带着朱逸之倒也安全,于是解释道:“我今天本就是是打算去看房子的。提前说明,不是帮你们的忙,是我自己要租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着你,但是,你需要向我保证,全程听我的话。行吗?”   朱逸之点头如捣蒜:“没问题!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可以,我带你去买好吃的法棍。”庄北宁回答。   “庄北宁,你真是了解我!”朱逸之开心得手舞足蹈。   地铁上,有乘客向朱逸之投来探究的目光。   庄北宁往侧面偏了偏,从包里拿出书,低下头,尽量避免被其他人将自己与朱逸之归为一类。 第17章 第十七章过期青春   庄北宁选房子的逻辑依托于去 CIFA 工作室的交通便利程度。   她对着手机里的电子地图沿着地铁线在一个个街区里寻找出租信息。庄北宁与人交谈,均是使用法语,听不懂的朱逸之跟在她的身后,就像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还好,朱逸之最擅长自娱自乐。他总能在不同街区里找到令自己愉悦的部分,并积极发表自己的见解。   19 区是许多艺术家和设计师的聚集区,它的某些街道是著名的涂鸦艺术家的最爱。距离巴黎最大的两个公园很近。Les Buttes Chaumont 可能是巴黎最荒凉,最浪漫的公园。巴黎本地人和年轻人较多,时尚气息较为浓烈。有不少情调深厚的酒吧和西图澜娅餐厅,着实吸引朱逸之这种摇滚青年。   因此,朱逸之疯狂晃动庄北宁的肩膀“就住这里!” 。可惜,他的提议被庄北宁无情地拒绝了。   庄北宁原本可以更为简洁地告诉朱逸之,在深夜,19 区有些街道和斯大林格勒广场可能会有些危险。整体治安不是很好,有毒品问题。   可是,她选择了一种令朱逸之想起来都毛骨悚然的方式表达“你脚下站的这块地砖,这个月内被血染红了三次。一次是黑帮火拼,一次是当街抢劫,还有一次是酒鬼摔了一跤,脑袋就磕在这儿”。   12 区有着无与伦比的户外环境,绿地、花园面积占比较大。景色优美,气氛相对平和。比较安静,气氛宜人。有一个位于 Bercy 村的大型购物中心和巴黎的两大树林之一,非常适合远足,跑步,野餐或只是放松和欣赏野生动植物。   朱逸之对与大自然接触也很动心,他挽着庄北宁的胳膊,表达着“这里可以!” 。   庄北宁摇了摇头: “刚刚坐地铁的时候,你也发现了,这条地铁路线一个月可以罢工十次,太影响我上班了。你和学长可以考虑这里,但是,友情提醒,这里几乎没有夜生活。”   “那算了……没有夜生活,算什么生活。”朱逸之也跟着摇头。   13 区文化多元,距离巴黎的“唐人街”很近,是中国和越南社区,农历新年有街头庆祝活动。游客不太多,相对更安静。Butte-aux-Cailles 地区有非常多的咖啡馆和酒吧。有非常多的中国超市和中国餐馆,对于中国人来说,住在这里最大的一个好处是:逛中国超市或者吃中餐相当方便。   耳边层出不穷的中文让朱逸之对此处产生了亲切感,他再一次一蹦三尺高,告诉庄北宁“我可以和老韩住这里!” 。   可惜,庄北宁还是无情地摇了摇头。   “不行。这里的建筑太市井化,学长是建筑师,大概率会觉得乏味。”庄北宁站在韩蔺的角度仔细考虑。   “那我们俩住这里啊!让老韩爱住哪里住哪里。”朱逸之显然对只需要说中文的环境好感颇丰,果断抛弃了韩蔺。   “我也没办法住这里,房租还是超出了我的预算。今天看了一圈下来,可能还是得回到 18 区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实在不行,我就先不搬了。等手头宽裕些,再考虑吧。”庄北宁看着陪了自己这么久,也没有怨言,始终元气满满的朱逸之笑: “唐人街可能没有法棍,吃火锅行不行?”   “哇,庄北宁,你没事吧!我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说出如此大方的话。是你说要吃火锅的哦,我可不会和你客气。我要吃很多份肉!”朱逸之喜笑颜开。   “当然没问题。”   朱逸之摩拳擦掌地跟着庄北宁走进了一家火锅店。   店内人很多,多是在巴黎就读的中国留学生,她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笑声此起彼伏。   “李哥。”庄北宁熟络地与店老板打招呼。   店老板约莫四十岁年纪,胖胖的,笑起来很和蔼。他见到庄北宁,很是高兴: “庄北宁,好久没看到你嘞。这个男娃是你弟弟?”   “对,一个小屁孩。”庄北宁笑着回应: “李哥,您帮我们安排自助吧。”   “可以嘞,要啥子锅底嘞?”店老板有很重的四川口音。   庄北宁转头问朱逸之: “小屁孩,你能吃辣吗?”   朱逸之却在为“弟弟”的称谓耿耿于怀: “庄北宁,我听不懂法语,可是,我听得懂四川话。”   庄北宁白朱逸之一眼,不再管他的口味,径直说: “特辣。”   “没得问题!”李哥答应得爽快。   庄北宁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来。她一杯白开水都快喝完了,朱逸之还坐在他对面愤愤地盯着她:“庄北宁,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比你高那么多,怎么变成你的弟弟?”   “是谁一进入法语区就只能跟在我身后?丧失了独立生活能力的小屁孩,当一次弟弟又怎么样?”庄北宁笑。   朱逸之还想反击,一个长发飘飘,黑色齐刘海,皮肤白皙的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请问我可以问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女孩的声音还有点怯生生。   庄北宁朝着女孩身后看去,她的小姐妹们正期待又紧张地看着朱ᴶˢᴳ逸之。想来,这个女孩肯定也是在姐妹们的鼓励之下,才能勇敢地来找朱逸之搭讪。   “庄北宁,你看看,我多么抢手!吃个火锅都有女孩来问我要联系方式!你居然还不搭理我!庄北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珍惜我的魅力!”朱逸之却丝毫不解风情,反而第一时间向庄北宁证明自己的个人魅力。   “你们……不是姐弟吗?不好意思,打扰了。”女孩呆住。   她的姐妹明明确定听到庄北宁要求朱逸之称呼自己为“姐姐”,这才鼓足勇气走了过来。现在,只好懊恼地连忙与小姐妹们一同逃离了火锅店。   朱逸之眉飞色舞地向庄北宁复述自己的魅力: “庄北宁,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快感?我可是为了你拒绝了别人。”   庄北宁漫不经心地拿着纸巾擦桌子: “爱是爱,不是优秀的奖励。小屁孩,不管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咱们之间都没未来。”   “为什么?”朱逸之还未曾感受过出师未捷。富贵少爷如他,身边女友层出不穷,网络粉丝也不在少数。不管是现实生活还是网络世界,他都宛如是众星捧月,未曾想在庄北宁这里吃了闭门羹,令朱逸之愈发不悦。   二十一岁的小男孩的爱情观很简单,那就是“我都这么帅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霸道总裁与小奶狗我都兼具优点,你不喜欢我就是暴殄天物!” 。   庄北宁把纸巾折叠后扔进垃圾桶,帮朱逸之放置碗筷。连她自己都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有趣。   先是韩蔺未曾经过深思熟虑,贸贸然跨过朋友之间的界限,接下来又是朱逸之这个小朋友打着“爱情”的幌子要求她为此而自豪。这两个人,一个失意到想要找救命稻草,另一个懵懂到不知何为宣称爱之后的责任。   糟糕的是,他们都在无形之中逼迫庄北宁成为拒绝他们的“坏人”。   庄北宁的脑海里浮现韩蔺失望的眼神。她心想,何必想的这么清楚,与韩蔺在一起是她多年的宏愿,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   不行,当然不行。爱他人不能大于爱自己本身。口袋里的金额有限,捉襟见肘的生活不适宜出演浪漫偶像剧。   庄北宁如今的精力只足够放在工作上,她不想因为韩蔺,而把自己的人生变得一团糟。   搞钱的风生水起,贪爱的一败涂地。庄北宁想赌一把,又被理智捆住手脚。   “庄北宁,你说呀,为什么你认为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朱逸之不依不饶。   “因为,我是神仙,能够未卜先知。”庄北宁面不改色。   “你是神仙,那我也是神仙!我这个神仙告诉你,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朱逸之说得斩钉截铁,浑似一个小孩抱着皮球不肯归还。   “你是神仙?扫把星吗?”庄北宁笑出声。   朱逸之皱着眉:“庄北宁,你不喜欢我就说不喜欢我,干嘛找这么离谱的理由。我的火都已经要冒到喉咙了,马上要喷火了!”   服务生将菜品端上来,一下子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那我自己吃火锅,你喝凉白开,消消火。”庄北宁笑着问。   “不行!我如果饿肚子,会爆炸!”朱逸之拿起筷子,决定把当下的情绪放一放。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庄北宁看着大快朵颐的朱逸之,发自内心地羡慕着二十一岁的洒脱。说过的话转头就可以忘,心思清澈又明朗,被拒绝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打开手机,看着那张勉强算得上是与韩蔺合影的照片壁纸。   时过境迁,如今,像素越来越清晰,可是,青春却越来越模糊。 第18章 第十八章无妄之灾   房子比工作似乎更难找。   满街都是房子,可是总是无法达到庄北宁的预期。她的预算较为有限,偏偏 CIFA 工作室又在市中心。   庄北宁想,或许巴黎就是希望每个人都成为一只自带壳的蜗牛,随身有宿舍,四处能栖息。   朱逸之几番提议借钱给庄北宁,算是报答“救命之恩”,都被她回绝了。倒不是为了所谓的自尊心,对于在巴黎茕茕孑立许久的庄北宁来说,金钱比尊严重要得多。她只是不愿意在没有规划的情况下,贸贸然向他人伸出手。   世事易变,庄北宁虽然获得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但是,在拿到真金白银的工资之前,她不愿意也不敢再借钱。那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负债,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有多少钱,就过多少钱的日子。庄北宁打定主意,再蜗居在院子里一会儿,等积蓄再充足一些,就立刻搬走。   朱逸之拗不过庄北宁,更不能理解她。他们本就不是同类,生活背景也天差地别,当朱逸之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庄北宁已经背过身,走进了地铁站里。   人与人之间能有共鸣,已是不易,追求理解,多少有些奢望。   朱逸之回到酒店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朱逸之本想将一肚子的话都说给韩蔺听,奈何韩蔺外出至今未归。他只好拨弄自己的吉他,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琢磨着明天就是 12 月 31 日,作为本年度的最后一天,朱逸之非得去找庄北宁一起去跨年不可。   庄北宁这人太执拗了,朱逸之想,也就因为执拗,也还挺有意思的。酒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伴着朱逸之的吉他音,显得格外惬意。   而在另一端,因为庄北宁住的地方更远些,等她走出地铁口,走向住所时,夜幕里的月光显得更为皎洁。   庄北宁呼出一口白气,突然觉得很有趣,连呼了好几口,看着白气融入空中,自己就把自己逗乐了。她太擅长独处了,以至于有无数种自娱自乐的方法。   回到阁楼里,关上门,庄北宁刚把围巾解开,将外套挂在门后,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考虑到来电号码归属地为美国,庄北宁用英文作为开场白。   对方的回复却是中文,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庄北宁,你好。不好意思,深夜打扰,我是谢长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听到谢长晋的名字,庄北宁又惊又喜。   她怎么会不记得谢长晋呢?   谢长晋是韩蔺的高中好友,常与韩蔺一同打球,庄北宁就远远地看着。韩蔺保送清华大学的同时,谢长晋也保送了复旦大学。庄北宁大学毕业前夕,家庭惨遭变故,迷茫无助之时,意外收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捐款。   捐款是由庄北宁的高中班主任带来的。深夜,医院寂静的走廊里,庄北宁从高中班主任的口中听到了谢长晋的名字。   素昧平生的谢长晋辗转得知庄北宁的困境,主动伸出援手,组织了校友捐款。于庄北宁而言,那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彼时谢长晋即将去往美国工作,繁忙之余,还能通过通讯软件联合校友们为庄北宁提供帮助,哪怕庄北宁知道谢长晋平日里就愿意急人所急,关注公益,也永远不会忘却这份沉重的恩情。   虽然从未见面,庄北宁也无从得知谢长晋的联系方式,只能辗转从高中班主任处得来一份捐款名单与对应金额,陆陆续续通过高中班主任一一还给他们。因为捐款金额总数大于已知捐款人捐款金额的总数,庄北宁在还款时补足了差额,以匿名校友的名义请高中班主任捐给了母校。   还有些校友与社会爱心人士,则是通过个人账户直接捐款到庄北宁的银行账户上。谢长晋就在此列。他不仅捐赠了 2000 元,还在转账备注中对庄北宁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司空见惯的安慰话语,给了当年的庄北宁莫大的慰藉。   庄北宁不敢叨扰谢长晋的生活,只能在还款时附上微薄的利息,作为感谢。   此时巴黎时间接近凌晨,美国那端差不多是下午六点。   庄北宁连忙热情地回应:“完全不打扰,我一直都非常感谢您。”   谢长晋哈哈大笑:“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怎么用起了‘您’这个字?”   庄北宁嘴甜地说:“因为您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对尊敬的人,‘你’就是要多一颗‘心’。”   谢长晋笑得更欢畅了。他想,庄北宁哪里如韩蔺所叮嘱的那般要谨慎对话?庄北宁开朗且热烈,是个非常好沟通的姑娘。电话里的声音充满活力与朝气,完全不似韩蔺担心的——“她今天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你要注意她的情绪。”   这个老韩,根本不懂怎么和小姑娘接触。又或者是……是老韩说了不知轻重的话?   谢长晋的直觉告诉他,在巴黎的这一段时间,韩蔺对庄北宁绝非普通学妹那么简单。   韩蔺这座死板的山,竟然为庄北宁哗然。   “哈哈,那我能否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谢长晋问。   “当然,请说。”庄北宁毫不犹豫。   “我有个朋友在ᴶˢᴳ巴黎租了房子,但是因为个人原因,短期内来不了巴黎了。我听闻你在巴黎,能否帮他去一趟房东那里拿到房子的钥匙,暂时保管?他是打算转租的,只可惜现在事情也比较多,估计也顾不上了。”谢长晋说。   又是租房……庄北宁的脑海里闪过韩蔺的名字,不确定是否是他在背后帮自己。   “不好意思,我想多问一句,您是怎么知道我在巴黎并且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呢?”庄北宁径直问出心中疑惑。   谢长晋知道拙劣的谎言肯定骗不了庄北宁,便不藏着掖着。   “坦白说,是韩蔺给我打电话找我帮忙的。他说你在租房上或许需要帮助,但是,韩蔺觉得自己的处理不够妥当,所以,他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编个我听起来自己都不信的瞎话,来让你去看看他觉得不错的房子。”   “韩蔺说,等你看到那个房子,肯定会对房子的价格感到满意,到时候,我再反复强调我那位不存在的朋友急着转租,也许你就会愿意承租这套房子,再顺理成章地住进去。”谢长晋“出卖“韩蔺的同时还不忘嘲讽这位老朋友:“庄北宁,怎么样?这么听起来,是不是觉得韩蔺根本没你想象中那么聪明,哈哈!”   “不过,庄北宁,你也不用感到压力。韩蔺想要推荐你承租的房子,是他即将入职的公司领导安排的,算是公司福利,不存在金钱上的牵扯。听韩蔺说,他在巴黎也得到了你不少帮助,校友之间,有来有往,不是坏事。只是,庄北宁,我挺好奇的,你好像视韩蔺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你们之间是发生什么了吗?”   庄北宁一怔,想了想:“学长很好,不愿意接受学长的好意,是我的问题。”   谢长晋在美国工作许久,秉持着“不触及利益关系时,他人不说,就不追问”的原则,选择了结束这个话题。   他与庄北宁从未有过接触,当初主动帮忙,对谢长晋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随心所为。这些年来,谢长晋帮助过许多人,施恩不望报,心中也从不挂怀。庄北宁的悲惨遭遇并不特殊,经年之后的成长与坚韧却足以令他肃然起敬。   接到韩蔺的电话时,谢长晋还在会议中。在韩蔺的催促下,他才起身走出会议室,接听了电话。韩蔺从不向自己提要求,今日的要求虽然蹊跷,但是,出于兄弟之谊,他还是在拿到庄北宁的手机号码后,拨通了庄北宁的电话。   成年社会隐形的边界数不胜数,书本里学不到的世俗智慧,教会了谢长晋不要对一个踽踽独行的女生抛去难以负荷的好奇心。   谢长晋看了一眼会议室里的状况,接着对庄北宁说:“韩蔺交给我的嘱托,我也算是办了。庄北宁,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想告诉你,当年我捐的两千元里,有一千元是韩蔺的。他那时候只知道是高中校友需要帮助,自己又忙于毕业论文,就让我帮他代捐了。前段时间,我告诉他,你打回了一千两百元的时候,他才知道捐款的对象是你。”   庄北宁还在对韩蔺当年居然也帮助过自己的事情感到震惊,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令她不自觉吓得颤抖了一下。   片刻之后,打砸声响起。庄北宁壮着胆子往下看,发现有一群人踢开了院子的大门,再度对赖斯的“根据地”进行恶意报复。那辆可怜的小货车再次失去了完整的玻璃,角落里的竹篓也被踹瘪。   更糟糕的是,庄北宁发现有几个人拎着油桶走了进来,似乎是要点火!   电话那端的谢长晋察觉到了异样,不停在电话里问:“庄北宁,你那边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事情,我先挂了,谢谢您。”   庄北宁迅速挂断电话,转而拨通了报警电话。   院子里的打砸声不断,嘈杂的人声里夹杂着不少污言秽语。   院子里刚刚被警察放回来的那对男女发觉着了火,急忙冲到了院子里,却被那群人抓个正着,不由分说,被按在地上群殴。   贫困遭到了蹂躏,蚯蚓遇上了秃鹫,庄北宁饱受无妄之灾,愤懑却只能忍耐。   惨叫声接连不绝,火光愈来愈大。   庄北宁有些绝望地想,如果说此刻的她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还没来得及对韩蔺说一声“多谢”。 第19章 第十九章劫后余生   整个区域都被浓烟笼罩着,街道上泥泞一片,让人窒息的团团黑气在半空中低悬着。   警察与救火中心姗姗来迟。   纵火者已经欢呼离场,火焰嚣张地正在吞没阁楼的窗户,地上躺着两位奄奄一息的人,鼻青脸肿、衣服被撕开,谈不得半分体面。   管理这个区域的警察对打架斗殴早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如此胆大包天到径直防火的举动依然令他们震惊。救火人员迅速商量灭火方案,警察叫来医护人员,蹲下身询问房子里是否还有人。   可是,不管怎么问,那两个人口中只有反反复复一句话——“救我,救我。”   鸡鸣狗盗的事情干了不少,欺善怕恶的事情也不是没经验,只是,在生死面前,求生的意志令他们无法正常对话。他们的血与泪掺杂在一起,问话的警察赶忙站了起来,还往后面退了退,似是怕弄脏自己的裤脚。   “是你们报的警吗?”警察决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询问。   他俯瞰着狼狈不堪的两位警局常客,仿佛在看两条命如草芥的臭虫。   警察对这个院子里的居住者的印象遭极了。   为首的赖斯聚众作案,一锅端了绝大多数住客后,警察局几乎想要鸣炮求助。不曾想仇家更为恶毒,跑来烧毁赖斯老巢,连一条退路都不给赖斯留。   最可恶的是,为什么要深夜烧?警察们明明买好了宵夜,正准备休息一下。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回话呀!”警察恨恨地骂着,背后火光照亮了他的一脸横肉。   天空中一轮迷失方向的月亮,呈现出愤怒的紫色,就像是天空的眼睛淤了血。   两个人依旧不回答警察的问题,只是一味哀嚎着。警察本就不多的耐心迅速被消耗殆尽,摆了摆手,回头对救火人员的长官说:“应该没有了。”   “有!”突然一个男人冲了过来,用英文大声强调:“有人!有个中国女孩在阁楼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男人的身上,他的脸颊因为急促而通红,全身都在颤抖,明明是深冬,他的额头却冒着豆大的汗珠。   “有个中国女孩,她还在阁楼里,一定是她报的警。”韩蔺一边大喊一边用手机翻译软件将话语翻译成法文,力保每个在场的人都可以听懂。   救火人员的长官快步走到韩蔺面前,再度向他确认:“你确定吗?”   “确定,她在阁楼里。”韩蔺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他坚定的眼神似是恳求,又是震慑。   警察想了想,也走过来:“似乎是有一个中国女孩住在这里。”   谢长晋打来电话,说庄北宁那边出了事情时,韩蔺刚好走到酒店大门口。他的心情还不错,尽快找即将入职的公司安排好了租房事宜,就算是为庄北宁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是,谢长晋在电话里的急迫,让韩蔺浑身发寒。   韩蔺立刻找酒店租了一辆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庄北宁的住所。远远的,他就看到了一大团黑烟与愈来愈烈的火光。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黑暗的洪流中幸存,无穷的黑暗从火苗的缝隙中溜出来,踩破了韩蔺刚对生活涌起的几丝希冀。   韩蔺不敢再等了。   他左右四顾,跑到院子里的水池旁,打开水管,对着自己身上直接淋去。冰凉的水,在冬夜里异常刺骨,韩蔺却嫌这水还不够大,不足以迅速让他全身变湿。他把羽绒服外衣脱下来,用水管对着羽绒服外套浇。   “你要干什么?!里面的火势很大!”警察急了。   “是的,我们正在部署,里面情况非常复杂,难道你要去送死吗?”救火人员也连忙劝着韩蔺。   火势确实凶猛,哪怕要救人需要争分夺秒,但是也不能容许一个毫无救火经验的人就这么冲进火场。   因为街道太窄,伸缩式登高消防车开不进来。在现场,几位救火人员们已经穿好了防护服,戴好了所有防护用具,带着便携的灭火工具已经做好了要冲进火场先救人的准备。   烈焰滚滚,毒烟弥漫,可见度极低。不仅是要救人,还要迅速灭火。倘若火势蔓延,四周其他的建筑物肯定也难逃灭顶之灾。最糟糕的是,由于着火的是居民楼,不确定是否有易燃易爆物品。   所有人都在与时间赛跑。   警察与消防人员说的都是法语,当时情景,韩蔺也不难猜出他们的劝阻之意。   韩蔺目光炯炯,用英文说:ᴶˢᴳ“我非常熟悉里面的环境,你们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   韩蔺话音落下,披上一件全部湿透的羽绒服外套,就要往里冲。   警察将他拦住,目送着几位救火人员进入火场。   “她住阁楼,在最顶层!”被阻挡的韩蔺大声再次提醒道。   韩蔺紧紧攥着拳头,他的心里又是悔恨又是害怕。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强行要求庄北宁搬离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也害怕就此眼睁睁看着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葬身火海。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活着了,为什么还是不肯给她一个好好生活的机会?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可惜,命运好像就是不讲道理,也无暇顾及旁观者的祈祷。   阁楼的窗户猝不及防地被火烧得掉落下来,砸在韩蔺面前,烧焦的窗框旁还有一小张没有完全烧尽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庄北宁帮助自己记忆的法语单词。   韩蔺曾经在庄北宁生病时,认真看过这些便利贴。它们密密麻麻地贴在房间里的墙上、书桌上与窗框上,记录着庄北宁为自己做的所有努力。而现在,它们无可奈何地从高空坠楼,连一个完整的单词都不再剩下。   火舌从阁楼的窗中毫不留情地宣告着终结。救火人员的长官对着对讲机要求救火人员先行撤离,改变部署,准备从外部灭火。   韩蔺不肯放弃希望,他挣脱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警察快被逼疯。医院的救护人员已经赶到,刚把两位躺在地上的居民抬走。警察想,应该把韩蔺这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也一并带走。   想生,是本能。找死,那就是疯子!   空气沉重得仿佛充塞着灰色的死寂,阴冷而令人窒息。   韩蔺总算挣脱,直接往前冲。   警察惊恐大喊:“记录下来,他是自己冲进去的!”   韩蔺不管不顾地往里冲,被冷水浇灌后本该瑟瑟发抖的他,此刻却浑身发热。   他已经来不及去想自己对庄北宁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只是怜悯。就算只是异国他乡,重遇故人,韩蔺也不能再次看到自己认识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曾经并肩作战的赵学森,韩蔺没有及时救下他。那么,这一次,韩蔺不敢,也不可以让庄北宁就这么将生命交代在一场无名大火里!   韩蔺刚跑到门口,几个消防员搀着手举打湿的棉被,口鼻被打湿的毛巾捂住的庄北宁快步跑出了火场。   庄北宁的神智非常清醒,反倒是看到全身湿透的韩蔺,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时间紧迫,她也顾不上问,扔掉棉被,一只手抓住韩蔺的手,与他一起跑回了安全地段。   火势还没起时,庄北宁就已经知道不能与底下这帮混蛋鸡蛋碰石头。尤其是他们心狠手辣地对待着那对男女,摆明了就没打算放过任何无辜的人。庄北宁不能直接往下冲,也不能傻乎乎呆在原地等死。   庄北宁住的是阁楼,不仅在建筑物的最高处,并且过道狭窄,楼梯陡峭。一旦着火,就算消防员想要救她,上来一趟都是难事。   考虑到高层失火的原则是“楼上着火往下跑,楼下着火楼里躲“,庄北宁决定不能呆在阁楼。她身无长物,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故而她除了证件,其余都没有带。   火灾现场烟雾巨大,致人死亡的往往不是火,而是烟雾。庄北宁将毛巾打湿,叠了几层,为捂住口鼻做准备。她还找了一床棉被,打湿之后裹在自己的身上,以免被烧伤。   庄北宁压低身体,逃到了房门结实、有窗户、屋内有水源的位于建筑物中部的房间。在火场里困了许久,都不见人来救,庄北宁挂在窗外的显眼求救红布已经被烧得掉落,被逼无奈,庄北宁这才触碰了一下门把手的热度。确认热度不算高时,她才咬了咬牙,决定搏一搏,披着湿棉被往下逃。   她一向习惯自救,又擅于憋气,在手机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的时候,庄北宁只能赌一把,赌自己命不该绝。   还好,她到二楼时,就遇上了来营救她的救火人员,就此顺利离开火场。   庄北宁的脸上有被烟熏的痕迹,她轻轻咳了一下,用手中湿了的毛巾擦了擦。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长,你的衣服怎么都湿了?”   “学长,你在听我说话吗?”   庄北宁用手在韩蔺面前晃了晃,疑惑韩蔺怎么突然像痴了一样,望着她一动不动,只会傻笑,一边笑,一边眼里还泛着泪光。   “学长……”   庄北宁话还没有说完,被韩蔺一把抱进了怀中。   韩蔺把庄北宁抱得很紧,似乎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他喃喃地说:“还好你没事。”   庄北宁本想挣脱,忽然感受到韩蔺颤抖的身体,一瞬间,她心软了。   那就抱一会儿吧,不管是谁在给予谁温暖。   火光四起里,人声鼎沸中,庄北宁与韩蔺相拥着。   对于二人来说,这场大火后,都是劫后余生。 第20章 第二十章翘首以盼   黑暗在黎明前渐渐消散,一道熹微的灰白光芒从不远处投射在消防车窗上。   所有的火光,总算是彻底熄灭了。   寒气雾湿车内紧闭的窗墙,韩蔺开着车缓速在巴黎的街道上移行。   车内暖气开到最足,庄北宁手中握着保温杯,斜过头去,感觉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却仿佛能听见时间滴答流逝的沙漏声,催促着她为日后的生活筹谋。   一场大火,再度将她逼至角落。   庄北宁在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项,想要一一列出来。毕竟,除了关键证件外,她已身无旁物。   好在,学历等证书均留存了电子版,较大的金额存在银行,这么想来,好像事情也没有她想的那般复杂。   前后不过两分钟,庄北宁轻吐一口气,又放下心来。   果然,如她所预想,她确实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了。再退一万步想,就算没有身份证件,依然可以补办,没了学历证书,她也可以联系学校重开证明,至于钱,既然已经还清了债务,大不了从头再赚。   她相信自己有照顾自己的能力,皆因她知道凭着一双手,便没有饿死的道理。   “在想什么?”韩蔺开口问。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有些沙哑,语气却是上扬的,似是不愿意引起庄北宁丝毫悲伤的情绪。   韩蔺换上了警察提供的干爽的衣服。在警察局内等待做口供的庄北宁时,韩蔺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庄北宁注意到他拉开车门时的手,止不住微微地颤抖着。   一场大火,换了谁,都难免胆战心惊。   庄北宁原想就这么安静地相处着,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韩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安慰韩蔺的立场。只是,终究韩蔺主动开了口,庄北宁便没有不回应的道理。   可是,未等庄北宁回答,韩蔺似是喃喃自语般向庄北宁道了歉。   “今天很抱歉,我失态了。”   韩蔺的声音闷闷的,庄北宁一时无法确认,韩蔺口中的“抱歉”究竟源于他失态地想要冲进火场,还是源于他失态地……抱住了自己。   “学长,你一直都这么自负吗?”庄北宁笑。   韩蔺一怔:“什么?”   “习惯于把所有责任,哪怕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责任都要揽在自己身上的人,就是自我负担过重的人。坏事发生后揽责就是一种自负。没有人能够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不要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庄北宁安慰韩蔺:“学长,不要成为一个‘自负’的人,太辛苦了。”   韩蔺原本沉重的心情因为庄北宁的玩笑而减轻不少,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庄北宁,她同样被警察好心提供的厚羽绒服包裹着,显得更加瘦小。   韩蔺想,本该是由自己来安慰她的,未曾想,反倒自己成了被安慰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韩蔺又自嘲地笑了——庄北宁说得没错,自己确实一直都很“自负”。或者说,是他低估了庄北宁小小的身体里巨大的能量。   “学长,就算我今天死在火海中,也不是你没有及时救出我造成的。同样,赵学森的去世,更不是你没有拦住他努力工作造成的。相反,死里逃生的我能看到担心我的你,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我相信,对于赵学森来说,能够与你共事,能够得到你的支持与认可,能够在他离开后还能有人鸣不平,这一切,他一定也对你心存感激。”   “学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庄北宁似乎是怕自己的言语不够真挚,不足以令韩蔺舒心,又赶忙加了一句:“真的。”   能在寒冬听到温暖的话语,于韩蔺而言,可谓是久旱逢甘霖。他刚想回应,忽然发现前方有一堆酒瓶碎片,他踩下刹车,请庄北宁稍微等一下。   韩蔺裹紧了衣服,打开车门,下了车,跑向前方那一堆他只需要微微ᴶˢᴳ转弯就能避开的酒瓶碎片。   庄北宁透过车前的玻璃,看到韩蔺蹲下身,用手拾起碎片,将其一一移至路边,并叠成一垒,避免行人不注意被误伤。   庄北宁看着韩蔺的背影出了神,眼前仿佛又看见了二十岁的他。   彼时的韩蔺,意气风发,音容爽朗,在清华园里酣畅淋漓地打着球,却还是能在注意到树上鸟巢摇摇欲坠,爬上树将鸟巢加固,护住幼鸟。庄北宁记得当时的自己就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赤忱,看着他的善良,在心里为他叫好。   这些年过去,他们从象牙塔走入社会,为无数事弯过腰,失意过,绝望过,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屠龙少年没有凯旋归来,韩蔺也依旧是那个执剑往前的人。   庄北宁推开车门,走到韩蔺身边,将口袋里的纸巾递给韩蔺。   “学长,拿纸巾包着吧,不要伤到手。”庄北宁说。   韩蔺接过纸巾,抬起头对庄北宁笑:“外面太冷了,你快回车上去,我马上就好。”   “一起呀,一起当然会更快。”庄北宁毫不犹豫地说。   巴黎这几年来,经济都不景气,失业率激增,社会人士斗殴不断,借酒消愁之人数不胜数,故而,街道上的碎酒瓶便不足为奇。   在巴黎生活时间较长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形成默契——避开有碎酒瓶的街道,那里治安不好。   庄北宁素来深谙其道,总是避开走,如今,有韩蔺在身旁,竟觉得玻璃碎片在月光下也能发出闪耀的光芒。   靠时间才能放下的人,果然,是经不起见面的。   韩蔺将碎酒瓶片都放置妥当,回头看在出神的庄北宁:“好了,我们回车上吧。”   “噢,好。”庄北宁忙不迭地将最后一点玻璃碎片拾起,放在路边碎酒瓶片堆积处,小跑到韩蔺身边。韩蔺为她拉开车门,待她坐回副驾驶座位上,一股暖流席卷全身。   韩蔺也回到驾驶座位上,继续驾车前行。   “是不是很冷?其实,你不用陪着我的。一些玻璃碎片而已,我不会冻成雪人的。”韩蔺的心情明显愉快不少。   “我也不是纸糊的。”庄北宁不甘示弱:“我已经在感受巴黎第四个冬天了,论如何在巴黎的冬天生存,我比学长要清楚许多。”   “巴黎的冬天,很难捱吧。”韩蔺看着车窗外肃杀的街景,回味着在外部随意就能呼出的大口白气,联想到无家可归且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不禁感慨道。   庄北宁摇摇头,嘿嘿一笑:“学长,你猜,巴黎哪个季节的自杀率最高?”   “冬天?”韩蔺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   冬天的巴黎银装素裹,一片萧条,树木的枝桠光秃秃的,未被及时清理的垃圾散发出腐臭的味道。暖炉里燃烧的木头与木炭,密不透风能够抵御寒气的窗户,还有热腾腾的香味扑鼻的饭菜,都与钱画上等号。自杀的人往往死于失去希望,韩蔺想,还能有比冬天更没有希望的季节吗?   “不,是春天。”庄北宁为韩蔺解释:“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冬季万物皆枯竭,死气沉沉。可是,冬天到了,春天就不会远了。因此,人们会怀着对春天的期待在冬天执着地活下去。可是,当春天真的到来了,人们发现,即使万物复苏了,即使春暖花开了,他们悲哀的生活依旧晦暗无光。”   “这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悲惨并没有办法因为春天的出现而被改变。是啊,春天是多么美好的季节啊,可是,却不是属于他们的季节。怀抱期待再落空,这才是真正失去希望的始作俑者。所以,学长,是看似浪漫却无实际帮助的春天,才是令大多数人自杀的罪魁祸首。”   韩蔺被庄北宁独特的角度所吸引,微微点头,接着问出心中疑惑:“那么,你呢?失去希望的时候,靠什么支撑?我想,你不信任春天。”   庄北宁不置可否:“我对春天期待有限,错的不是春天,春天固然有它的意义,只是,我总是更相信自己的。我特别喜欢一句话‘乐观的人发明飞机探索天空,悲观的人发明降落伞防止坠落。’刚来巴黎的时候,许多功课跟不上,我就在打工的间隙一遍又一遍背下课本。为了确保自己的翻译语速符合要求,我就用录音机录制自己的声音,一次次调整。右手写出了腱鞘炎,全靠药膏、绷带和止痛药撑着。所以,回答学长的问题,支撑我能度过艰难时刻的,是廉价的药膏、绷带还有止痛药。还有……”   庄北宁说得过于欢快,一时间没有刹住车,差点把心中所想都和盘托出。   车子已经抵达公寓的停车场,韩蔺把车停好,疑惑地侧过头询问:“还有什么?”   “还有不服气和不甘心。”庄北宁决定坦诚:“家里发生变故,对我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我突然间发现曾经可以友好交谈的亲人,原来也可以面目可憎。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那时候是那么喜欢学长你。我记得我看过的所有爱情故事里,对一个人的喜欢可以成为支撑一个人的力量,可是,在发生那么痛苦的事情的时候,即使是对学长的期待,也没办法给我一分一毫的帮助。那时候,我才知道,在现实的各种难题面前,无法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遗憾,根本算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想,如果连对学长的喜欢都没什么意义,那么,别人就更不可能帮到我了。所以,能让我撑下来的,还因为我不服气,我不想被看扁,我不甘心,我不愿意就此放弃自己的职业梦想。也可能,是因为我愈发对钱有欲望吧。我想要改变,我不想认输,所以,逐渐允许自己变得愈来愈世俗,也越来越浅薄。只是,没想到,这种所谓的有效支撑,让此时的学长看到了狼狈又遍地狼藉的我。”   大概是那场火烧掉了庄北宁心中所有欲言又止的顾虑。从阁楼的窗子往下望时,在火场中披着湿棉被逃命时,在见到情绪激动想要救自己的韩蔺时,庄北宁就想好了,宁愿厚脸皮,不要来不及。   韩蔺没接话,只是沉默着往前走,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庄北宁跟在他身后,顺着韩蔺手机打开的手电筒的光,循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这是钥匙。”在公寓门前,韩蔺把钥匙放在庄北宁的手心里,又指了指对门:“我住在你对面,过几天会搬过来。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庄北宁点头致谢,用钥匙拧开门锁,刚要进去,又被韩蔺轻声叫住。   “庄北宁,我不觉得你世俗又浅薄。如果你能看到此时我眼里的你,你就会知道能够与你在巴黎重逢,对我来说,不亚于一场重生。我知道你对春天没什么期待,但是,冬天就要过去了,如果能与你一起过春天,我会很期待。”   比起模糊不清的情愫,韩蔺更珍惜表明心意的机会:“可能我确实无法分清楚此刻对你的感情,那么,我们能不能都给彼此一些时间?”   庄北宁回过头,对上韩蔺的眼神。   他的瞳孔很亮。庄北宁在韩蔺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告别冬夜   巴黎还在冬天,缓慢地靠近春天。   日照逐渐增长,天气却还是夹着雨又带着风,温度被拽得乱七八糟,逼迫人们拿出最能御寒的衣物。韩蔺租的公寓位置极好,远眺五色光影流动的塞纳河,波光粼粼令庄北宁一晌贪欢。   在零下八度的公寓阳台,庄北宁望了一整晚的星星。好不容易等到睡意来袭时,她已经看完了一整个日出。   看过日光的人的瞳孔不管再看什么事物,都会留存黄色的残像。庄北宁却不明白,为何她看万事万物都能看到韩蔺的身影。   两座孤岛的相遇是缘分的给予。人们的恋爱,大多数是虚荣与寂寞交织。   庄北宁撑着头琢磨韩蔺昨天晚上说的那句“如果能与你一起过春天,我会很期待”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想了许久,都得不出任何准确的结论。   末了,庄北宁决定不再细究,和衣钻入被子里睡去。   若不是遭此意外,庄北宁无从知晓韩蔺居然是个行事如此妥帖之人。   短短时间内,韩蔺已经托公司为他安置好了住处,所有家具一应俱全,公寓不大,却足够温暖。可能是考虑到庄北宁工作的属性,公寓内放置了一个全新的大书柜,为她的搬入做足了准备。这么看来,如果庄北宁执意不接受韩蔺的好意,那还真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这种只为付出,不求回报的善意,庄北宁定当铭记于心。   人生总是奇妙,爱情仿佛是玄学。在最心动的时刻,韩蔺并不知晓庄北宁的心意。而当ᴶˢᴳ韩蔺注意到庄北宁时,庄北宁又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要又能承担起的爱情。   爱情意味着伤痛,就像是全心全意地献出自己的一切,供人剥去皮肉,并且知道任何时候,对方都有资格也有可能带着那层皮肉离开,自此杳无音讯,剩下自己舔着伤口过余生。庄北宁知道,巴黎对于韩蔺而言,只不过会是他短暂停留的地方。他终归是要离开的。   所有成年人都聪明至极,他们都知道,爱情是一场有着高痛苦风险的投资。如果爱情只是为了解决寂寞的问题,那么,庄北宁能想出一万种比爱情更有效的解决方法。   庄北宁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想,如果自己还是十八岁,也许此刻,已经敲开了韩蔺的大门,坚定地说不管韩蔺此刻对自己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又或者只是失意时抓住的海上漂浮的木板,她都愿意一试。   只是,她终究不是十八岁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么,伤心呢?又要多久?   最糟糕的是,她好不容易与韩蔺重新产生了联结,若是因为冲动在一起,之后又分开,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不把拥有当成失去的开始,那么,就可以一直远远看着韩蔺。毕竟,只要能远远地祝福,庄北宁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过得好的人,容易成为好人。有底牌的人,才容易成为有勇气的人。庄北宁想到自己捉襟见肘的生活状态,决定原谅踟蹰不前的自己。   在梦里,庄北宁梦见自己与韩蔺在塞纳河边散步,游人如织,晚风吹过脸颊,他们谈天说地,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空气自由而新鲜,庄北宁看见意气风发的韩蔺,正想应和他的话语,倏然看见白发自他的鬓角冒出。   他们的距离一瞬间遥远,庄北宁挣扎大喊,都无法制止韩蔺陷入时间的漩涡。而她透过澄澈的塞纳河水,亦看见了满头白发、容颜苍老的自己。   庄北宁从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沁出,大脑一片混沌。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发觉自己睡了才不到两小时。   “庄北宁!你在里面吗?庄北宁!你还活着吗?”狂烈的拍门声,令庄北宁不得不从空洞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准确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就是朱逸之。毕竟,除了他,没人能在高声大叫时依然坚持保留着音乐人的节奏感,连拍门都采用四个八拍。   庄北宁没有精气神地挪到门口,手触碰到门把时,分明感觉到门在剧烈地抖动着。   门刚打开,朱逸之的一个大熊抱便迎面而来。庄北宁早有准备,侧身一躲,令朱逸之抱了个空。   “庄北宁,你不解风情!”朱逸之不满地抱怨道,自行关上大门。   “不好意思,自卫无罪。”庄北宁背过身去,走向了厨房。   她拿出热水壶,装上水,放置到指定位置,开始烧热水。庄北宁拉开盥洗池的抽屉,新牙刷、新牙膏与新的洗漱杯,果然整齐地放置在里面。韩蔺习惯于有规则的生活,庄北宁轻而易举就能猜出他放置物品的偏好。   她此时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因为没有休息得很好,脸色更加苍白,活像个营养不良的人。庄北宁本来个子就不高,此时更显得娇小。   朱逸之走上前,靠着厨房门,双手叉腰,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巴黎的房子真是有意思。一楼是实际上的二楼,二楼是实际上的三楼,而实际的一楼么,呵呵,居然没有楼权,叫地平层!搞得我绕着这栋楼找了那么久!庄北宁,你可真厉害,昨天还说找不到房子,一夜之间,连家都搬完了!”   “老韩给地址的时候也不说明白。你也是,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亏得我天资聪颖,靠着我无敌的大脑,才……”朱逸之还没说完,被庄北宁给打断了。   “我的手机此时应该已经被烧成一堆灰了,恕我无法接听你的电话。”庄北宁刷着牙,还有些口齿不清。   朱逸之只是上午醒来,准备出门找庄北宁时被韩蔺看到,从韩蔺处得知庄北宁搬到了新的住处,对于庄北宁遭遇的“一夜惊魂”可谓是一无所知。因此,当他听到庄北宁说自己的手机已经被烧成一堆灰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庄北宁,你是说……你是波塞冬,一生气,就把手机给烧了?”朱逸之百思不得其解。   庄北宁被逗乐,她把洗漱杯洗干净擦干,放在盥洗池旁边,一本正经地对朱逸之说: “波塞冬是海神,不负责烧手机。咱们中国人的上古神话中,水神是共工,火神是祝融。就算我是祝融的化身,我现在也不敢发火,毕竟,我怕我一发火,就把你这个草包给点燃了。”   “庄北宁!你才是草包!”朱逸之真是后悔自己一上午什么都没干,还来庄北宁这儿找气受。   “好啦,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庄北宁给自己和朱逸之各倒了一杯热水,不忘将朱逸之看作小朋友,嘱咐了一句: “有点烫,慢点喝。”   “本来是想陪你接着找房子的,既然你已经找到房子了,当然就是让你请我吃饭啦!作为你新居的第一个客人,我可以送你一个礼物。”朱逸之嘿嘿地笑,又转念一想,继而询问道: “不对,你这么快就搬好家,怎么老韩会知道?”   庄北宁轻啜了一口热开水,还是太烫。不过,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明天就要入职了,还是得尽快去置办好工作与生活所需。   “我回来和你解释。”庄北宁快步走到门口,拿着随身的证件,穿上鞋套上外套,直接离开了。   门猝不及防地被关上,朱逸之愣在原地,过了好几秒,他才再次大吼: “庄北宁,你这个冷漠的女人!”   坐在地铁上,庄北宁在脑海里列着购物清单。电脑很重要,没有电脑,所有的翻译工作基本无法完成。要买两套得体的衣服与鞋子,用于上班,也需要把身上这套衣服清洗干净,交还给好心的警察。当然,还要买一部手机,不用特别贵,能用就可以。   再往下……能不买就不买,能将就就将就吧。火灾发生当晚,太过于匆忙,没来得及问清楚,就住进了韩蔺代为租下的公寓里。公寓位置极佳,虽然面积不大,但是,从精致的装修来看,租金定然不菲。庄北宁还有攒钱去修读博士学位的打算,如此一来,一分钱还真得掰成两半花。   虽然,庄北宁早就知道,人生不会很圆满,但是,一场大火带来的疲惫感,还是令她觉得有些倦怠。作为一个吃过不少苦的人,庄北宁认为,成长的标志就是让当事人清楚地认识到,所吃的苦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单纯倒霉而已。   等购置完所有一定不能不去买的物品,办理好要补办的证件,又到了日落时分。   这一日来,庄北宁并未进食。   庄北宁想,还是空气好。空气,是自然界慷慨的赐予给穷人的营养佳品,怪不得连英文都是“爱尔”的发音。不过,空气再好,也还得感谢超市里的临期特价商品。   庄北宁手持一袋特价燕麦片,琢磨着回去满足自己早已经饿扁的肚子。   她刚用钥匙拧开门,就看到韩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朱逸之则在客厅里拼着他美其名曰要送给庄北宁的限量版摩托车版式的乐高。   “回来啦?”韩蔺先注意到庄北宁。   庄北宁定睛一看,不止厨房,客厅里也添了不少物件。毛绒绒的地毯、沙发上的毛绒玩具、放在角落的可爱动物收纳箱等,都让室内变得更加温馨。值得一提的是,所有容易磕碰的尖锐处,如桌角、墙角都被包上了泡沫防撞条。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是韩蔺忙碌一天的成果。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想着可以一起跨年,所以没经过你同意,占用了你的厨房。”韩蔺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他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围裙,居家感十足。   朱逸之凑上来: “来,庄北宁,猜猜看,哪道菜是我做的?”   “你也会做菜?”庄北宁笑。   激将法果然奏效,朱逸之提高了音量: “我当然会!你就看,里面刀工最好、摆盘最美、配色最讲究的,就是我的!”   庄北宁认真看了看桌上的菜,若有所思地说: “我能想到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在饥肠辘辘的时候,还要吃一盘土豆丝炒姜丝。真是,土豆丝和姜丝,傻傻分不清楚……”   “哼,等我以后天天来你家,天天做土豆丝炒姜丝给你吃,还有什么韭菜炒大蒜叶,白萝卜炒冬瓜,我都让你尝尝。”朱逸之乐呵呵地说着。   庄北宁配合着笑: “行,我非常期待。”   韩蔺接过庄北宁拿着的物品: “快去ᴶˢᴳ洗手吧,准备吃饭。”   庄北宁抬头看韩蔺,心照不宣地说了句: “谢谢。”   一年里的最后一个夜晚,总是寄托着无限寓意。跨年,意思是越过年度,自去岁去今岁。   远眺可见夜幕之下的塞纳河旁,人们摩肩接踵。烟花准时在天空中绽开,倒数的声音响彻天穹。   庄北宁与韩蔺和朱逸之端起红酒杯,说着“新年快乐”,桌上的玫瑰花香浓郁,见证着愉悦的心情在空气中摇曳。   就像是普列维尔的那首诗: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庄北宁看向韩蔺,她想,如果说人这辈子只活几个瞬间,那么,此时此刻,能与韩蔺面对面坐着,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世界上有不少选择,可是,韩蔺出现后,于庄北宁而言,A 永远是 A,而 B 可以是任何人。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夜夜好眠   “庄北宁,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朱逸之一边在姜丝里扒拉着土豆丝,一边兴致满满地问。   “我的新年愿望?恩……” 庄北宁看向桌上的玫瑰花,开着玩笑说: “我的新年愿望是,之后的每一天,永远都有玫瑰香气。”   “啧啧,庄北宁,我还以为你多务实呢,原来也喜欢这么磨磨唧唧的东西……”朱逸之不以为然,指着自己的摩托车版式乐高,教育庄北宁:“你看小爷这个,多帅!来,这个,就是你的新年礼物,送给你!以后每一年,只要你表现好,我都送你一辆摩托车乐高!”   庄北宁大笑:“那你不如折现给我,我帮你好好操作,产生的利息咱们对半分,本金还是归你。”   朱逸之埋怨庄北宁不解风情,庄北宁则乐不可支,有什么比逗小孩更有意思呢?   一阵嬉笑之后,朱逸之接着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研究着摩托车乐高如何拼接,韩蔺在厨房清洗着碗筷与碟子,庄北宁站在旁边,拿着干抹布把洗干净的碗碟一一擦干。   “原来你喜欢玫瑰啊。”韩蔺轻声问。   “没有啦,随口说的,刚好看到桌上有玫瑰花而已。我的愿望,其实是希望以后都不要有愿望。”庄北宁笑着解释:“新年愿望这种事情,太不切实际了。有愿望,就容易落空,落空的话,难免会失落……”   “不会落空。”   “啊?”   “我为你实现。”韩蔺笑着向庄北宁递来另一个洗干净的碟子。   庄北宁接过,用干抹布擦去水珠,想了想,大胆着回复:“那……一言为定?”   “恩,一言为定。”   庄北宁听到韩蔺的回应,会心地笑了。   小时候,以为忘带作业被罚站是天大的事情,高中的时候觉得联考没有考到第一名就是天大的事情,再等到大学时期,坚定地认为面试巴黎高翻院时想不起某个单词才是天大的事情。但是,站在此时此刻,站在洗着碗的韩蔺身边,耳边是因埃菲尔铁塔亮灯而产生的遥远的欢呼声,庄北宁回过头看以往的日子,才恍然发觉那些难以跨过的高山,难以越过的激流,终究都被抛到了身后。   迄今为止,他们都从自己以为永远过不去的困难中,幸存了下来。   在举目无亲的巴黎,庄北宁与韩蔺找到了彼此,虽然前路依然漫漫,但至少此刻,他们成为了同类。   庄北宁想,前尘往事不可追,回想过往,内心只有一阵怅然,就当轻舟已过万重山吧,反正,无论如何,日子都会一往无前。   “学长,还有件事,我还得麻烦你……”   庄北宁刚开口,韩蔺就笑着打断了她:“房租费用?”   “对。”庄北宁也不躲闪。这套公寓虽然是韩蔺请新公司出面代为租下的,但是,庄北宁断不可能厚着脸皮就这么在这套房子里住着。这套公寓,无论是从地段还是装修,庄北宁之前的居住环境与之相比,都可谓是云泥之别。   庄北宁已经赚足了遇见韩蔺的好处,金钱方面,还是算清楚些好。   “租房合同的复印件我发到你邮箱,你每个月月底的最后一天将租金转给我,如何?”韩蔺知晓庄北宁不愿意亏欠他人的用意,没有推辞。   “好,那我……”   韩蔺再次猜中庄北宁的用意:“不需要额外支付‘手续费’。公司为我租下两套公寓,只因我说我有怪癖,生活与工作习惯分开而已。租金按照合同上的金额即可,不要多加任何一分钱。”   “好,谢谢学长。”庄北宁不再坚持,对于韩蔺的好意,她决定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可能就是靠着“互相麻烦”才能逐渐加深。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上次听你说,你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还是翻译吗?”韩蔺问。   庄北宁点头:“对,作为公司内部员工与翻译社对接,并负责日常的口译工作。学长,你呢?你还做建筑师吗?”   庄北宁的提问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庄北宁,我可能短期内没办法在现实生活中建立我想要的建筑了。”韩蔺将手擦干,转过身来看着庄北宁:“听到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韩蔺至今还记得,赵学森心梗离世后,他帮赵学森整理柜子。学森的柜子里有厚厚一叠荣誉证书,先进个人的奖项压得韩蔺的心沉重得无法呼吸。在赵学森的追悼会上,韩蔺亲眼看见赵学森的家人将这些证书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如果没有这些证书,或许,赵学森还活着。   “不会。如果我经历了和你相同的事情,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的。所以,我哪里有资格去批评你呢?”庄北宁毫不犹豫地说。   庄北宁也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才逐渐明白,“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并不是一句气话,而是充满真诚的祝福。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课题,大多数时候,作为旁观者,能够提供的不过是一个鼓励与支持的眼神而已。无论对错,终究要由当事人自己决定。韩蔺在建筑的理想上坚持了这么些年,若是他不愿意负隅顽抗那个能够摧毁他、令他放弃的怪物,那么,庄北宁就用目光陪伴他光明正大地卸甲投降。   人生一世,不是什么梦想都一定要坚持,也不是什么理想都一定要圆满。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是,总有人不愿意去罗马。庄北宁想,只要韩蔺做了选择,她就绝不好为人师。   “谢谢你。”韩蔺刚想继续向庄北宁说明自己的去处,朱逸之拿着手机走了过来。   “老韩,程澜依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总不接?喏,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朱逸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韩蔺。   韩蔺听到程澜依的名字,下意识皱了皱眉,想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电话,轻声对庄北宁说了句“那你早点休息”后,拽着还想回去继续拼乐高的朱逸之回到了对面的公寓里。   韩蔺今日光顾着给庄北宁置办家中所需用品,自己公寓内的行李还没有来得及妥善收拾。为了购物方便,基本是给庄北宁买了什么家具,就给自己的公寓置办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只是,与整齐有序的庄北宁的室内相比,韩蔺的公寓就像是灾难现场。   “哇,老韩,你这也太夸张了!地毯被放在冰箱上面?要是这么乱,你早说啊!我们今晚接着回酒店睡啊!”朱逸之大声惊呼。   “少废话,快收拾。”韩蔺丢下一句话,拿着手机走到了房间里,并顺势关牢了门。   朱逸之哭丧着脸,回望一眼被韩蔺关上的门,真后悔自己就不该在韩蔺面前提“程澜依”这三个字,更不该帮程澜依搭上线,让韩蔺接听她的电话。   朱逸之还记得,韩蔺在南加州大学读研期间,程澜依在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学习。韩蔺与程澜依同属于一个学校,见面机会却很少。韩蔺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教授的建筑工作室里画图,程澜依则积极在美国南加州公共广播电视台作为导演助理实习。二人都非常繁忙,还是在朱逸之父母的邀请之下,程澜依才抽出空来家中做客。   也正是在那一次做客之后的第二天,程澜依与韩蔺爆发了争吵,二人结束了近五年的感情。   朱逸之不知道韩蔺与程澜依之间到底存在着何种不可调节的矛盾,他只知道,二人分手以后,韩蔺更加全身心投入到建筑当中。   韩蔺毕业回国后,也没听说过再交过新女友。倒是程澜依,与韩蔺分开后,迅速接受了电视台某位高层的追求,毕业后顺利拿到了美国工作签证,留在了美国。此次程澜依突然打来电话,询问韩蔺的近况,想来她已经联系了所有可以联系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在空荡的房间里,新床还没有被铺上被子。韩蔺走到房间的ᴶˢᴳ阳台上,冷风吹得他额外清醒,他闷声对着电话里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澜依心里一凉,韩蔺连喊她的名字都不愿意。他们之间,连基本的礼貌都难以维持。   “韩蔺,这么多年没联系,你听到是我的电话,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程澜依微微一笑,声音柔情似水,韩蔺的冷淡态度倒也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程澜依如今已经是美国南加州公共广播电视台的选题策划人,她所策划的数据驱动新闻《底层世界》获得当年度美国网络新闻奖。这个数据驱动新闻包含一个引人入胜的在线新闻和一段时长 1 小时的音频叙事。该作品深入观察了美国南加州房产市场的底层状况,揭露了“超级房东”的存在和现代贫民窟令人震惊的居住条件,获得了一致好评。   手握此种重磅奖项,程澜依可谓是前途似锦,风光无限。   “如果没事,那我挂了。”韩蔺对程澜依缺乏基本的耐心。   “韩蔺!”程澜依的声音提高了分贝:“我早就说过,你做建筑不会有好下场!只要你不做建筑,我可以帮你……”   “谢谢,不用了。以后也不要再给我身边的人打电话了。”韩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并将程澜依的号码放入了朱逸之手机的黑名单中。   韩蔺在阳台上站了几分钟,低头发现阳台石块的夹缝中有一根枯萎却仍在求生的杂草,在寒风中摇曳着,孤独又坚定。   不愿意被程澜依的突然来电影响心情,韩蔺走出房间,意外发现庄北宁竟然在收拾客厅。她蹲在地上,把手覆在地毯的表面,将地毯铺平整。   “Allen 接着去拼乐高了,我睡不着,就想着帮忙收拾一下。学长,我会不会打扰到你?”庄北宁抬起头来,笑着对韩蔺说。   她知道韩蔺刚接完程澜依的电话,看他的脸色,想来聊得并不愉快。   “当然不会。”韩蔺省去了之前的客套,笑容再次展现在脸上,伸出手,将庄北宁扶了起来:“那么,现在,请问庄指挥官,我们从哪里开始先收拾?”   “铺床。”庄北宁不假思索。   “铺床?”韩蔺迟疑着重复了一次。   庄北宁这才察觉到在深夜与韩蔺提到“床”这个敏感字眼,实为不妥。她的脸颊不自觉得红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就……也比较晚了,学长明天也还有事情,把床收拾好,学长才能更好休息……”   “明白。庄指挥官考虑得很周全,就按照庄指挥官说的做。不过,铺完床,你就乖乖回你的房间休息吧。反正,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都可以一起收拾。”韩蔺被庄北宁窘迫的样子逗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庄北宁将被芯直接平摊在床上,把被套覆盖在被芯上方,将被芯一侧的两个角塞入被套内侧,并固定在被套的两角上,再将剩余的被芯塞入被套中,将两角固定在被套靠近拉链口的位置,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她把两个被角交到韩蔺手里:“来吧,一起。”   “好,一起。”韩蔺拽住两个被角,与庄北宁一起抖动起被子来。   在全新的一年,韩蔺无比肯定,比起被他人怜悯地伸出援手,能有一个女孩与自己一起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坚持自己的热爱,才是莫大的幸福。   与其说是在巴黎重生,倒不如说,在庄北宁的身边,韩蔺才得以重获新生。   韩蔺的脑海里浮现他之前看过的一部话剧《柔软》里的台词:“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而对于韩蔺心中的所有涌动,庄北宁都全然不知。   她只是认真地抖动着被子,期待韩蔺今晚,哦不,是每一晚,他都能夜夜好眠。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新任同事   还未彻底入春的巴黎如同一幅美丽的黑白画卷,银装素裹。   跨年夜的雪花轻轻地覆盖在街道和屋顶上,赋予城市一层静谧的寒冰之美。空气清新而寒冷,路人们呼出的热气在脸颊边凝结成梦幻般的氤氲。   新的一年总算来到,今日是庄北宁在 CIFA 游戏工作室工作的第一天,按照托顿的嘱托,她还要协助一位中国游戏建筑设计师办理入职手续。   为了能够更加顺畅完成任务,她必须先保证自己对 CIFA 工作室的环境与流程都了如指掌,才能做到游刃有余。为此,没等到闹钟响起,庄北宁的生物钟就把她从床上扯了起来。   她换上黑白色职业套装,又用大棉服包裹住自己,以确保自己不要被冷空气袭击,在新工作刚开始时就败下阵来。   昨天晚上,庄北宁花了大量的时间重新熟悉了一遍 CIFA 工作室的介绍,在笔记本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作为专业翻译,她还重新置办了自己的办公包内所需的一切用品:带有翻译软件与专业词典的平板电脑、用于手写记录或草拟翻译内容的笔与纸、为使用翻译软件的语音输入功能而配备的耳机、备份翻译文件以免数据遗失的 USB 闪存盘以及水和小零食。翻译工作不仅仅是脑力活,更是体力活,因此,保持水分和能量至关重要。   庄北宁金额预算有限,不然,她还想再买一台专业的音频录制设备,从而录下会议或重要谈话,事后再进行翻译。考虑到积蓄不算多的现状,庄北宁决定暂用手机的录音功能顶替,唯一的缺点是,若是在录音过程中有外来电话打入,便会造成录音的终止。只是,即使如此,庄北宁还是得向金钱低头。   一场大火,还真是让庄北宁捉襟见肘。不过,她依旧乐观地想,正因为没有录音设备,她才更应该训练自己的速记和速听的能力。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本来就只可能发生一次。可一不可再的场景并不稀奇,庄北宁也不愿让自己成为一个依赖电子用品的翻译。   巴黎高翻院的校训为“优越、敬业、多元”。在巴黎高翻院就读的时候,教授便屡屡提出翻译和口译技能的提高需要大量的实践经验,因此在课程安排上注重实战演练和实习实践,使学生能够在真实环境中运用所学知识。   庄北宁还记得有一堂课,便是让他们听一长段独白后,在没有任何工具辅助的前提下直接翻译。庄北宁当场傻眼,可是,听闻她的一位师姐,则依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和语言组织能力,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完成了任务。   如今,这位师姐就职于外交部,任高级翻译一职。前段时间,在中美高层战略对话会议中,师姐身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装,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时而倾心聆听,时而低头记录,又时而以沉稳大气、完整准确的翻译表达,充分地展现了新时代大国外交人员的风采。   师姐专业又干练地翻译了一段长达十六分钟的外交部发言人讲话,传递了中国的声音,引来各国媒体争相报道,令人肃然起敬。庄北宁反复看了很多遍师姐的示范,对比自身,觉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翻译本就是追逐完美的过程,庄北宁决定要自己再严格一些。   为了避免影响到韩蔺这位好邻居的休息,庄北宁连关门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又将早上做的两份三明治早餐用保鲜袋装好,放置在韩蔺的门口。虽然,庄北宁无从知晓韩蔺在暂时不从事建筑行业的状态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他想要休息一下的权利。   去往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地铁再次因罢工而停止运作。好在,庄北宁的住所离 CIFA 工作室不算远,步行半小时可达到。因此,她抱着公文包,摆出一张扑克脸走在街道上。   原本以为新年之后,一切都会好转,然而,最近的巴黎充斥着罢工与游行。永远不知道地铁能不能开、在哪一站关闭、哪条街会封路……清洁工人罢工导致街上堆了上百吨垃圾,垃圾堆和西图澜娅餐厅露台相对而立,露台的客人们无人在意,照样喝酒吃饭。这边集会呐喊火光漫天,那边岁月静好咖啡馆坐满。   巴黎人真的有一种神奇的自洽方式——街上着火我开趴,火烧屁股我喝茶,满地垃圾我打卡。   庄北宁心想,怪不得《卡夫卡日记》里写道“早上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我去游泳”。没人能在法国投降之前打败法国,在巴黎生活的每一个人,都对此有着难以忽视的“贡献”。   庄北宁到达 CIFA 工作室时,尚未到早上八点。   在法国,法定工作时间是一周 35 个小时,那么每周超出 35 个小时或超出工作合同规定的等效期限即被定义为“加班”。如果合同规定的工作时间少于每周 35 小时,则从第 35 小ᴶˢᴳ时后开始计算加班时间。换言之,如果员工一周合同工作时间是 32 小时,要算加班时间,也是要从 35 小时开始计算,比如你工作了 39 个小时,那么你加班时间为 4 个小时,而不是 7 个小时。   加班时限不允许超过以下法律规定的最大工作时间,即每天工作 10 个小时或每周 48 小时, 也不允许连续 12 周平均每周 44 个小时。如果因公司业务原因产生加班,员工将获得更优惠的报酬,或者与之相当的补偿性休假。   根据法国的劳动法规定,加班费率通常会高于正常工作时间的费率。前 8 个加班小时(第 36 小时至第 43 小时)的费率通常为正常工资的 125%;超过 8 个小时的加班,费率通常为正常工资的 150%。也因此,法国公司为了避免巨大的加班费支出,都尽可能避免让员工加班,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维护员工生活与工作的平衡。   庄北宁在翻译社做校对时,揽下了不少加班的工作,也是为了获得更多报酬,从而尽早归还欠下的“恩情”。如今,债务还清,庄北宁也想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时钟,不再把时间花费在无止境的赚钱中,而是与许多与她同龄的女生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例如,多花时间精进阿拉伯语,如果可以,还可以多学一门意大利语。   大多数法国公司开始办公的时间是早上九点,而 CIFA 工作室为了配合游戏建筑师们的作息,推迟到早上九点三十分才正式工作。因此,积极如庄北宁,到达的时间着实是早了些。   庄北宁在 CIFA 办公室前踱步,戴上耳机,听着今日法国新闻的广播,练习同声口译。   最新新闻还是逃不过的“罢工”主题。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法国爆发了新一轮罢工浪潮,法国各大工会举着“让国家陷入停顿”的旗号,试图迫使总统马克龙放弃延迟退休政策。法国警方表示,约有 128 万人参加了抗议,光是首都巴黎就有约 8.1 万人参加。   报道称,法国近三分之二的小学教师和四分之一的公务员参加了这场罢工,全国有约四分之三的列车车次与约四分之一的航班被迫取消,各大发电厂发电量锐减,加油站面临燃油供应短缺风险。此前,法国已因相同原因爆发多轮罢工,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部分法国工会表示,他们将进行影响性更大的滚动罢工而非单日罢工。   庄北宁听得头疼,她真怀念刚来巴黎时看到的一草一木。   身后有人拍她的肩膀。   “嘿,早上好,女士!”   庄北宁回过头,看见一个满面笑容,手持一杯冰美式的男人。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蓝色眼睛,深棕色的茂密卷发,穿着一件用德语写着“游戏大过天”的外套,胸前的工作牌显示他是 CIFA 工作室的游戏建筑师,名字为卡恩。他的个子很高,约莫有一米八,以至于身材娇小的庄北宁需要仰起头来看他。   “你是要找 CIFA 游戏工作室的人吗?”男人继续问。   庄北宁立刻自报家门:“您好,卡恩先生,我是来 CIFA 游戏工作室报道的翻译,您可以称呼我为 Bertha。”   Bertha 的发音为贝莎,取庄北宁中文名里的“贝”字的相近发音。庄北宁在工作场合为了便于对接方称呼,考虑到 Bertha 只有两个音节,读起来清亮顺口,才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   卡恩听到这个名字,笑得更开心了:“Bertha,这个名字是光明的意思,且来自德语。Bertha 小姐,你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名字。”   庄北宁只好笑。确实,比起“卡恩”,在德语中的意思为“大胆的建议”,包含着光明意蕴的 Bertha 或许是一个相对比较“好”的名字。   庄北宁向卡恩出示了自己的工作合同后,在卡恩的带领下,走进了 CIFA 游戏工作室。   CIFA 游戏工作室采用了开放式布局,从而方便成员之间沟通交流。办公室内设有不同功能区域,如设计、编程、美术、音效等,各个团队可以在这些专门的区域高效地完成任务。因为游戏开发需要大量计算机硬件和软件,因此,办公室里摆放着高性能电脑、图形绘制板、VR、AR 设备以及各种游戏主机和配件。   为了让员工在紧张的工作中得到放松,CIFA 游戏工作室设立了休息区域,提供沙发、桌游、电子游戏等休闲设施。办公室墙壁与靠墙的陈列架上摆放着游戏海报、概念设计草图、角色模型等艺术品,这些都是 CIFA 工作室的创意成果。每一个游戏建筑师的办公桌的布置都不同,有的人放置了养眼的绿色植物,也有人放满了动漫手办,还有人的办公桌上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有个人名牌,庄北宁大概会误以为那是一张空桌子。   “这里是会议室和讨论区。为了便于团队讨论和分享,工作室设有配备先进投影设备和白板的会议室,以及适合小范围讨论的休闲区域。”卡恩热情地向庄北宁介绍,继而说:“Bertha,你是中国人,我的妻子也是中国人。我不得不说,你们中国女人是造福世界男人的崇高存在。”   庄北宁受宠若惊:“这怎么说?”   卡恩的嘴巴笑得要咧到后脑勺:“想我当年娶了中国老婆,不得不在全民租房的德国买房。拿着高薪,交着房贷,还没房东给维修设施。后来,德国房价暴涨,租金也水涨船高,我每天都对着上帝感谢自己老婆的英明伟大。哈哈!”   庄北宁被逗笑,这个卡恩,还真是有趣。她刚想接话,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您好,请问这里是 CIFA 工作室吗?”   对方说的是英文,庄北宁条件反射地用英文回答“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四目相对时,庄北宁与韩蔺都愣住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韩蔺,他笑着对庄北宁与卡恩做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韩蔺。”   “终于等到你了!”卡恩显得异常兴奋。   伏尔泰说,其实,并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   韩蔺笑着与卡恩拥抱,眼睛却看向一旁的庄北宁。韩蔺想,如果说新的起点是与庄北宁并肩,那便是对他之前所受苦难的最好慰藉。   为此,他心怀感激。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应许之地   原本,庄北宁还在琢磨是否要告知卡恩自己与韩蔺本就相识的事情。   未料到卡恩与韩蔺相谈甚欢,二人英文交流毫无障碍,反而是她这个翻译站在一旁成了多余人物。庄北宁也乐得清闲,干脆站在一旁,听卡恩与韩蔺聊他们专业上的事情。   在他们的对话中,庄北宁得知卡恩竟然是风靡全球的英雄对战 MOBA 竞技网游《英雄冲击》的游戏音效师。每一天全世界都有超过一千万玩家同时在线,这意味着《英雄冲击》始终是全球玩家数最大的电脑游戏。   无声的电影叫默剧,无声的游戏也就失去了灵魂。就连《斗地主》这种老牌游戏,都需要音效来增添玩家体验感。游戏音效师可谓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仿佛拥有上帝之手,用声音让游戏世界更加立体、生动,能够让玩家将所听到的与所看到的建立心理上的连接。   《英雄冲击》是一款体系庞大且复杂的游戏,可供玩家选择的英雄角色、场景地图、战斗模式种类繁多、个性鲜明,也正是因为如此,该游戏的音效师在创作中投注了大量的心血,以期用它来辅助玩家获得更好的体验。   卡恩笑着说,他与其他音效师们要设计声效调色盘来探索英雄标志性的声音。每个技能都各自对应着特定的音效,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可以帮助玩家更好掌控游戏对战局面,还能够辅助画面从而强化整体代入感。   比如说,武器的溅血声来自园区的喷泉溅水,远古巨龙咆哮声中有一层来自小提琴弓划过铁丝网围栏与垃圾桶产生的声音。至于技能配置里的各种声音,以及游戏内装备店的铃声,都是用唐人街购买的铜铃制作的。还有,大招明亮且闪烁的音调来自靠近麦克风的音叉与用指钹敲击大刀。   庄北宁听得入迷,她从未想到游戏世界里的音效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又是如此神奇!   卡恩说着,话题扯到韩蔺身上:“韩蔺,你说你,托顿请了你这么多次,你才愿意加入。如果你早点点头,我们说不定在纽约就能合作,何必等到这么多年以后,才能在巴黎再见面?”   韩蔺笑了笑,意有所指:“可能巴黎是我的应许之地吧。”   应许之地是圣经中的一个词语,词语意思ᴶˢᴳ是指犹太人通过了上帝的考验,作为奖励,上帝许诺给犹太人一块牛奶与蜜的土地地——迦南。   按照韩蔺的说法,巴黎是他经过重重考验后所获得的赏赐。庄北宁内心涌现一种不能与人言说的遐想——有没有可能,韩蔺对巴黎的称赞也得益于他与庄北宁在此重逢?   卡恩则全然不知晓庄北宁内心的悸动,瘪着嘴埋怨巴黎的现状:“巴黎现在哪儿都搭着脚手架,一副要处处修缮的样子,一个五点就日落的地方,糟糕到不行的天气,除了有几家还能拿得出手的川菜,真没什么可夸赞的。”   川菜?看到韩蔺疑惑的神情,庄北宁立刻解释:“卡恩先生的妻子是中国人。”   “韩蔺认识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与韩蔺的女朋友还是同乡。他疑惑应该只是因为我以前不吃辣椒,哈哈。哦对,韩蔺,你与你的女朋友最近如何了?你们结婚了吗?我记得她姓程,程小姐也来巴黎了吗?”卡恩问。   庄北宁赶紧挪开目光,以免韩蔺尴尬。   韩蔺也不避讳:“我和程小姐毕业前就分手了,许久不联络了。”   一句话,撇清了与前女友的关系。   卡恩耸耸肩:“明白,爱已随风消逝,那祝你在巴黎这块应许之地能遇所爱。”   庄北宁不确定韩蔺是不是看了自己一眼,她只听到韩蔺说了句:“会的。”   在此刻,CIFA 游戏工作室的负责人托顿与几位员工一同走了进来。   显然,韩蔺不仅与卡恩是老相识,与托顿也是交情不浅的朋友。托顿与韩蔺默契十足,采用了哥们之间的撞肩式打招呼。他们右手如扳手腕般相握,握紧后将对方向自己拉,以肩与对方肩相撞。   “Bertha,向你介绍,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的来自中国的游戏建筑师,韩蔺。接下来,辛苦你多支持他的工作了。他这个人,工作起来一丝不苟,脾气也古怪,你得多包容他了。”托顿半开着玩笑,向庄北宁介绍韩蔺。   韩蔺忙不迭地制止托顿,以维护自己还没有坍塌的形象:“‘一丝不苟’这个词我接受,‘脾气古怪’纯属造谣。”他转向庄北宁,挣扎澄清:“庄翻译,我保证,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合作者。”   托顿回想起与韩蔺合作一款游戏时,韩蔺对游戏中的建筑物是用何种石头可谓到了苛刻的地步。花岗岩坚硬且耐磨;大理石华丽且多样化,有很强的装饰性;石灰岩较为柔软;砂岩具有良好的耐候性和抗压性;英国石坚硬且耐磨;页岩轻质但易剥离;美国石作为一种人造石材,其特点是颜色丰富且质感逼真。韩蔺把所有石头的适用范围都列了一个清晰的清单,相当于写了一份《建筑物石头使用白皮书》。   即使当时托顿和韩蔺反复强调,只需要看似合理即可,韩蔺还是坚持充分考虑石材的耐候性、强度、成本和可维护性等因素,根据具体建筑物的位置和设定条件,还将不同类型的石材组合使用了。托顿担心延误上线,还冲着韩蔺发过一顿火。   没想到,韩蔺比他还坚持,熬了两个通宵准时交了作品。故而,在托顿看来,这个建筑系的年轻人有着与同龄人不同的“古怪”。韩蔺原本对托顿给自己的评价倒也不排斥,没想到,今日,韩蔺却着急否认。   事出反常必有妖。托顿刚想追问,卡恩就朝着托顿眨了眨眼睛:“托顿,韩蔺目前单身。”   托顿会意:“那既然这样,就先请卡恩带着 Bertha 和韩蔺一起办一下入职手续吧。一小时后,我们会议室开会。”   庄北宁立即点头,与韩蔺一起在卡恩的引导下往行政办公室的方向走。   韩蔺用中文向庄北宁小声解释:“托顿和卡恩都与我相识多年。我读书的时候,在托顿开发的游戏里堆了个小岛,就此与他们一直合作。这次来托顿负责的游戏工作室,他们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离开中国,但是,肯定猜到一切都不愉快。他们刚刚拿我单身打趣,肯定只是希望让气氛轻松一些,如果让你觉得被冒犯,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庄北宁被逗笑:“学长,你未免太草木皆兵。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何况,我也不是瓷娃娃。”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感到不舒服。”韩蔺放下心来,将自己的入职资料交给庄北宁:“庄翻译,未来能与你合作,我很高兴。”   “韩游戏建筑师,我也是。”庄北宁回应。   卡恩狐疑地看着用中文交流的两人,询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韩游戏建筑师告诉我,你们之前认识是因为他在你们的游戏里堆了个小岛。”庄北宁连忙用英文言简意赅地向卡恩解释。   “小岛?韩蔺搭建的可是《密室猎人》里玩家必玩地图榜的榜首——罗苏里尼岛!而且,那时候,韩蔺才二十一岁。”卡恩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转问韩蔺:“你就这么和 Bertha 介绍你自己?不行,我等下必须得好好介绍你,非得让大家知道,我们为何一定要你加入这个项目。”   韩蔺只好笑着点头,算作感谢。卡恩与托顿对他均有提携之恩,又对他青眼相加,这于处在失意中的他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   韩蔺想,原来,庄北宁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人生是不会轻易完蛋的。   考砸一次至关重要的的考试,错过一趟决定结果的航班,失去一个梦寐已久的机会,分一次伤筋动骨的手,说一句痛彻心扉的谎话,离开一家魂牵梦萦的公司……只要咬咬牙,坚持下去,人生就还会有转机。   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一定起码要有一个谁都不会否定你的场所,有一个永远不会否定你的人。在你失意时,便总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作“回”,总有一个人会笑眼盈盈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有的话,无论遭遇多大的痛苦,人类意外地都能坚持下去。   “韩蔺,你早该来了。”卡恩说着,言下之意指的是韩蔺早该加入游戏行业,成为一名游戏建筑设计师。   韩蔺还是笑:“恩,我若是知道巴黎这么好,我早该来了。”   他看向庄北宁,可惜庄北宁已经在与行政人员交流。   “履历表、护照复印件、工作许可证明、学位证书和建筑相关资格证书复印件、银行账户信息、税务识别号码……是的,要请公司给韩蔺先生申请法国社会保险号码,公司给他购买后,请把 Numéro de Sécurité Sociale 发给韩蔺先生。”庄北宁的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用法语与行政人员相谈甚,仔细核对着所有入职资料,并谨慎对照英文和法文合同的一致性。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庄北宁的短发上,韩蔺的思绪都不自觉地飘向她。   那份动心的感觉犹如迷情的暗香,弥漫在他的心坎。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分享晚霞   韩蔺喜欢的一直是建筑,在游戏行业能得到关注,纯属无心插柳。   二十一岁时,由于室友的影响,韩蔺注意到了《密室猎人》这款远近驰名的游戏。   《密室猎人》由著名独立开发者、已经拥有《跳跃海平线》这部游戏代表作的制作人托顿制作。玩家在游戏中需要使用来自各种地形、植物和废弃建筑的图形线索,解决一系列谜题。游戏的通关时长可能达到约 100 个小时。   彼时,《密室猎人》盛极一时,尤其是在各大高校建筑系学生中,更是成为了热议的话题。从图书馆回来的韩蔺站在室友旁边,看到《密室猎人》游戏中页面里搭建的建筑,一瞬间,灵感就被点亮了。   托顿本就是建筑师出身,故而在游戏中,屡屡可以发现在世界各地的知名建筑物。更为有趣的是,《密室猎人》向所有玩家开放自主搭建地图的功能,力图吸引更多建筑爱好者加入,也是托顿对建筑的情怀寄托。   韩蔺还记得第一次在“矩阵”中看到荒岛时的情形——所谓矩阵,指的是托顿带领团队为玩家设置的用于构建荒岛并测试谜题的一个 3D 建模软件。在当时,韩蔺觉得这种方法非常新奇,因为游戏设计者通常会先敲定游戏的背景,比如故事发生在后世界末日的埃及,到处都是木乃伊,但是《密室猎人》没有这类起点作为设计的基础。   《密室猎人》允许建筑师根据自己的设想,建立自己的建筑,再让建筑告诉玩家属于它自己的故事。   所有对搭建岛屿感兴趣的玩家需要创造一座岛屿,并确保为其他玩家提供足够多的线索,让他们能够从线索中推测过去发生了哪些事情。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意味着搭建者不仅要有扎实的建筑功底,还要把握玩家的猎奇ᴶˢᴳ心理。   毕竟,如果搭建者不是一位建筑师,或许可以参考照片做类似的构造,但是,无法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建筑会怎样腐蚀破败下去,也就无法进一步控制节奏与设计关卡。   韩蔺研究了现实里数百个较小的岛屿原型,最终决定将葡萄牙海岸附近的亚速尔群岛作为参考对象。亚速尔群岛拥有悠久的人类文化历史,这让他能了解在不同年代,岛屿哪一边的风力最大、阳光最充足,从而决定哪些植物能够在岛上生长。   在自学与摸索的过程中,韩蔺会对各种景观和建筑物进行建模,然后将模型“停放”在矩阵的海洋里,再将它们与岛屿进行整合。   令人欣喜的是,韩蔺的岛屿才初具规模,大量玩家的留言与讨论就引起了开发人托顿的注意。托顿发来邀约,以付费的方式请韩蔺修缮罗苏里尼岛屿,并且提供了大量游戏设计师要掌握的技巧资料,还请卡恩为罗苏里尼岛屿的情节配上音效。   得到专业的指导后,参与《密室猎人》项目的这段经历改变了韩蔺的设计方法:在 3D 环境下,他可以一边听着海浪拍岸,或树枝在轻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一边在岛屿的 18 个独特区域里漫步,像玩家那样体验游戏。   罗苏里尼岛屿完工后,韩蔺还作为一位热心玩家,若是发现托顿团队错过了哪些细节,都会直接提出来,有时候还会直接进行补充与修缮。   在纽约读书的时候,韩蔺延续了游戏中搭建建筑的热情,实地参与了托顿在游戏中对美国旧金山破旧的南方公园的翻修设计。   南方公园建于 1852 年,作为旧金山最古老的公园,移民、难民、设计师、艺术家、周边居民和年轻的景观行业从业者均齐聚于此,满足着各类人群的需求。它位于旧金山 SOMA 区的中心地带,是城市商业和文化密集的地区,这里有博物馆、技术和设计企业以及城市专业棒球体育馆。对南方公园翻修的方案需要在提供灵活多样的公共空间的各种方案中筛选,这样可以有效解决重大基础设施诸如排水不良的功能问题,又可以满足人们进入空间享受自然的需要。   韩蔺为此亲自去到南方公园,蒋自己在现实中所观察到的特点与设计的灵感投射到游戏建模中。他通过一次次的修改与调整,仅仅坐在电脑前,通过游戏软件进入虚拟的南方公园,便可以判断设计方案是否可行。   根据南方公园现有的树木和其他植被、水循环模式、景观节点、服务半径和其他配套的设施,韩蔺把沿途景点有机串联,使用连续的直线将沿路五颜六色的耐旱植物组成的色带串联成各种宜人的空间。沿道路大大小小的广场中都有自己的风格和情趣,这样蜿蜒曲折的道路两旁就形成很多景观节点。   耐旱的植物组成的植被、有良好景观效果又能起到生物过滤的功能的花园和可以收集雨水的灌溉系统构成了生态可持续的设计。为了满足不同收入群体对空间的需求,让各年龄段的人群都能够在公园中感受美好,韩蔺没有给公园设计围墙,而是采用低矮的混凝土矮墙与具有景观效果的挡土墙。这么一来,人们不仅可以将矮墙和挡土墙作为座椅,在上面休息,还能成为人们日常社交活动的场所。   韩蔺改造后的南方公园是一个非常具有现代气息,设计师引导游客沿着精心设计的蜿蜒的路线,同时使游人在游览的时候使用各种方便的设施和灵活的空间。结合当地的历史和现代美学,南方公园从生态和社会使用方面都是可持续的公园。   南方公园的改造方案完成后,韩蔺发现,托顿开发的游戏并不仅是娱乐所用,更像是一个设计工具。通过 3D 的电子系统,韩蔺所有的想法都可以低成本地进行落地,并且,得益于大量玩家的反馈,韩蔺还能不断迭代自己的设计,让设计方案不局限在个人视角中。南方公园的改造,让韩蔺进一步加深了对建筑的认知,也让他更加沉下心来去学习建筑相关的知识。   令韩蔺欣喜的是,当南方公园真正被翻修的时候,负责翻修的美国总设计师所带领的团队中,有几位成员曾在游戏中看过韩蔺的设计,辗转联系到韩蔺,以付费的方式采纳了韩蔺方案中挡土墙的元素。   一列穿过公园的挡土墙,不仅可以分割空间、界定空间的界限、供游人就坐,还能对临近的街道提供安全保证。这些挡土墙决定了道路的走向,使道路采用单一材料进行铺装,又有圆润的边缘,使公园道路如一条"玉带"沿着明显的南北轴线形成清晰的边界。   在托顿的建议下,备受鼓舞的韩蔺在网络上发布在热门游戏中搭建建筑的视频,接受玩家付费,为不同的游戏世界和城市制作地图,每张地图可以卖到 300 美元左右,并且以月租的方式对外出租个人绘制地图。虽然,韩蔺因为设计院的工作过于繁忙,好几年都没有再接受玩家的邀约,但是,之前制作的地图,依然拥有着与日俱增的玩家主动付费,至今每个月都能为韩蔺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在赵学森出事前一年,韩蔺收到托顿的邀请,与他的团队一起与伦敦博物馆合作,为 1666 年火灾发生前的伦敦创作一个数字模型,重现圣保罗大教堂等著名的地标式建筑,以及数千间被大火烧毁的伦敦住户的房屋。   韩蔺当时被工作压榨到喘不过气来,根本分身乏术,还是赵学森看他苦恼不已,主动提出由自己去解决更为棘手的工作问题,才能让韩蔺在业余时间里,可以用兼职游戏建筑师的身份,在系统里的繁华土地的废墟上重建房屋。   项目结束时,韩蔺向赵学森展示游戏中被复原的伦敦。赵学森惊叹于游戏中不仅能较为准确地还原了历史原貌,还能将制作的地图下载,通过对比,能够感受伦敦在火灾前后的变化。   韩蔺还记得当时赵学森毫不吝啬的称赞,并且表达了对游戏建筑设计的巨大热情,无奈困于设计院的工作非常稳定,能够维持家人的正常生活,他迟迟不敢往外跨出一步。而韩蔺,则是希望能做完手头的工作,再进一步考虑是否要彻底转行。于是,他对赵学森说“再等等吧,等契机出现”。   只是,契机,从来都不是等人们准备好了,才会出现的。其实,不仅是契机,被迫的选择也是如此。   赵学森的赫然离世,成为了推韩蔺成为游戏设计师的命运之手。   成长是什么呢?每一艘小船都漂得更远,可惜,没有来接它的大船。   韩蔺略有些伤感地想到了赵学森,抬起眼眸,望见了庄北宁拿着一沓入职材料向他走来。   庄北宁将材料递给他,并递上一支笔:“学长,这几份文件需要签字。这份是劳动合同,这份是保密协议,这份是薪资和福利协议,这份是员工手册,这份是试用期协议,还有这份,是竞业禁止协议,要求你在离职后一年内不得加入竞争对手或从事类似业务。除了薪资和福利协议因为涉及到学长的收入隐私,所以我没有检查外,其他的内容,英文和法文都是一致的。学长,你可以直接看英文版本的。”   韩蔺接过,一份份翻阅,嘴角挂着笑容,用中文说:“你可以看。”   “什么?”庄北宁没听清韩蔺的话。   “我是说,我充分信任你,所以,以后所有我的文件与内容,你都可以看。”韩蔺低着头,手指划过合同的内容,他的语气随意又轻松。   “看之前,肯定还是要经过学长你的同意的。”庄北宁接过韩蔺签过字的文件,保持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工作就是工作。”   庄北宁反复提醒自己,韩蔺未来不仅是她的学长,更是她工作上的服务对象,她要经手韩蔺所有的工作文件,但是,这些都是工作所需,不代表她能肆意进入韩蔺的生活里。   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很有可能到最后什么都抓不住。   庄北宁的不愿意轻易越雷池一步的举动,让韩蔺有些黯然。   他只好笑了笑,说了声:“好。”   庄北宁将韩蔺签署后的文件都交给了行政工作人员,几句寒暄后,与韩蔺和卡恩一同走出了行政办公室。卡恩先回了自己的道具音效室,留庄北宁和韩蔺自行先去会议室。   “哦对,庄翻译,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你。”快走到会议室时,韩蔺叫住庄北宁。   “学长,你说。”庄北宁回过头来。   “我刚刚在英文版的合同里,没有提到禁止与同事恋爱,我想请教一下,法文版的合同里是否有这一条ᴶˢᴳ?”韩蔺看着庄北宁。   禁止办公室恋爱的政策通常是为了避免内部冲突、职场不公正、降低员工之间的纷争以及保护公司利益。如果公司有明确禁止办公室恋爱的规定,在签署劳动合同或员工手册时,应该会有相关条款要求员工遵守。   庄北宁有一秒愣住,旋即才回答:“我没有看到。”   韩蔺接着询问:“那你签署的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合同里,是否禁止员工有恋爱关系?”   “也没有。”庄北宁摇头。   韩蔺笑:“那……你的职场规则里,是否禁止与你的同事恋爱?”   “和同事谈恋爱很可怕的,上班对着的是这个人,下班对着的还是这个人。当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个遍,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再分享的时候,你很快就会觉得无趣的。”庄北宁冷静地说,不愿意二人的关系变得复杂。   她确实很喜欢韩蔺,可是,她也很珍惜 CIFA 游戏工作室的翻译工作。   “怎么会没有事情可以分享?明明每天的晚霞都不一样。”韩蔺不以为然。   托顿从身后走了过来,叫上韩蔺,二人在会议室落座,继续聊起游戏开发的话题。   庄北宁在原地呆站了两秒,回味着韩蔺刚刚的话。   “韩蔺的意思是……?”庄北宁猛然摇了一下头,不敢再往下想。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重塑巴黎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大会议室里,灯光柔和且舒适,调色灯令室内氛围更为惬意。   《密室猎人》《跳跃海平线》等游戏的海报、艺术品与精美插图被陈列在不同位置。隔音玻璃确保会议内容的私密性,大型会议桌与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使成员们在开会时不至于太辛苦。高清投影仪、电视屏幕、扬声器、麦克风以及视频会议设备一应俱全,以满足演示、培训和远程协作的需求。   因为庄北宁和韩蔺的到来,托顿请 CIFA 工作室全体成员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到大会议室,隆重介绍两位新成员之余,对正在开发的重磅游戏进度进行讨论。   “韩蔺,Bertha,先请你们对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托顿用英文说。   韩蔺看向庄北宁,示意她先说:“女士优先。”   庄北宁也不推辞,在工作场合,庄北宁信奉的是专业姿态,扭扭捏捏,绝对不利于自己在新公司树立专业的形象。   “大家好,我是 Bertha,清华大学本科法语专业第一、法国高翻院口译专业硕士优秀毕业,翻译社中英法三语校对经验三年,拥有会议口译员认证 CI(Certified Interpreter - Conference interpreter),口译会议场次超四百场,除了英法外,阿拉伯语也可以作为日常交流的语言。未来工作的过程中,还望多多指教。”   庄北宁的自我介绍中,除了最后一句话,几乎都是在介绍自己的专业实力。   她的语气铿锵有力,松弛有度,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庄北宁站得笔直,头部昂起,给人一种强烈的自信感。她的眼神坚定、专注,目光坦诚而有力,与韩蔺重逢时的狼狈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韩蔺看着一身职业装,有飒爽之姿的庄北宁,对她的尊敬又增添了一分。小小的个子里,仿佛蕴藏着无限能量。   庄北宁是一本常翻常新的书,永远不会被人束之高阁。   欢迎的掌声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韩蔺的身上。   相比庄北宁如数家珍般的优秀经历,韩蔺的自我介绍显得要温和许多。   “我叫韩蔺,或许因为我在小城市长大,所以,一直想尽可能多地看看这个世界。能够学习建筑,是我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方法。能通过游戏,赋予建筑更多的使命,是我的愿望。期待与各位行业精英合作。”韩蔺温柔的声音如春日阳光,和煦地与所有人打了个照面。   托顿赞赏地带头鼓掌,并总结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的团队就正式完整了。如之前沟通的,Bertha 作为我们的员工与翻译社对接,并负责日常的口译工作,也会对韩蔺提供及时的翻译帮助。至于韩蔺,大家都熟悉,我就不多介绍了。现在,请每位同事逐个进行自我介绍吧。”   由于大家的自我介绍采用的都是英文,庄北宁无需以翻译身份进行实时工作,得以全神贯注地倾听并用笔记录同事们的名字,从而帮助自己更快融入新环境。   编写游戏代码、使游戏设计得以实现的程序员,负责游戏内角色、场景、物品等视觉元素的创建和设计的美术设计师,为游戏角色和其他元素制作动画效果的动画师以及负责游戏界面和用户体验的设计与优化的 UI 设计师,都是手握至少四个顶级游戏的行业大佬。连负责维护游戏社区与玩家进行沟通,管理论坛和社交媒体平台的社区经理,都曾经靠着一套抽卡营销方案令某个低成本独立开发游戏登录热搜榜单,甚至霸榜一周。   CIFA 游戏工作室中,果真藏龙卧虎。   庄北宁在心里嘀咕,韩蔺在游戏行业究竟是何人物?面对着 CIFA 工作室的诸位精英,如此年轻的他,却能轻易获得所有人的认可。   当庄北宁看到韩蔺向所有人展示托顿口中整个工作室正在全力开发的游戏项目时,答案跃然纸上——该项目的游戏创意初稿,是韩蔺拟写的。   “如大家所知,我是一名建筑师,我在玩很多城市建设游戏时,对自己无法决定要建造什么样的建筑感到非常不满。大多数情况下,玩家在这些游戏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建造建筑物,而是管理各种奇怪的‘数字’。当然,这在实际建设城市中可能很重要,但建造建筑物应该同样重要。”   “因此,在我与超过一千位建筑师沟通并且收到了至少五千份有效调查问卷后,我认为,我们需要开发一个由真正的建筑师来开发的游戏,让玩家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创建一座自己的城市。”   “巴黎是一座因其深厚的都市历史而笼罩在某种刻板印象中的城市。提起巴黎,人们的脑海中浮现的,恐怕是经过 19 世纪大改造之后的那个巴黎:在拿破仑三世的首肯下,奥斯曼主持了巴黎大改造计划,大规模拆除中世纪遗留下的旧建筑,切蛋糕似地开辟出一条条宽敞大道并在两侧种植树木,并创建发达的地下排水系统。那个巴黎构成了从旅游宣传到影视作品对这座城市的视觉再现。但在卢浮宫、圣母院、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街之外,巴黎还在追随时代脚步不断进化发展,努力调和历史文化与当代生活的关系。”   “我将游戏背景设定在一个未来的末日后的巴黎,玩家需要扮演幸存者,通过设计和建造建筑来获得最高分。玩家们可以将这座城市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除了有多种可用的建筑风格以外,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原创设计,来重建法国首都,将城市重新想象成从商业区到中世纪的城市或未来的城市。无论是中世纪风格的浪漫古城,还是充满未来主义的科技大都市,抑或是苏联时期的大广场风格城市,这一切在游戏中都可以实现。玩家可以体验亲手设计城市建筑设计图的乐趣,通过自定义的建筑高度,建筑风格以及房屋材料的选择,确保打造出理想中的巴黎。   “作为一款建筑游戏,新手建筑师将能够在一个详细的模拟城市中混合历史和现代设计,获得一个定制的、真实的巴黎愿景。在游戏过程中,玩家还可以合并或删除自己已经建造的房屋和地区,可以一次性对大面积区域进行建造,也可以精心打磨每一栋建筑,从而提高游戏的可玩性。”   “我参考了市场上已经有的几款游戏,比如,《创建小镇》、《只有我居住的城市》,当然,还有《变幻住址》。在我最新的设想中,我们还可以提供不同的天气和阳光照射条件,玩家可以欣赏不同时间段的巴黎城,并通过图片或视频的方式与其他玩家分享,进而实现社交属性。”   “为了扩大玩家的受众,我们将提供两种游戏模式:‘职业模式’,由四幕组成,玩家要实现三十个项目的具体目标,以达到和解锁下一个项目;‘沙盒模式’,提供一个没有任何具体任务的巴黎城,玩家可以自由地拆除、重新绘制和重建这个城市,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建设。相信对于一些有抱负的建筑师,他们肯定能在我们提供的平台上发挥无限的创意。”   “以上,就是我对《重塑巴黎》这款游戏目前为止所有的设想。更为详细的内容,我都写在了游ᴶˢᴳ戏文档里,昨天托顿已经通过公司邮箱发给各位,包括游戏世界观、角色设定、任务设计、规则与系统机制等内容,各位参考后若有任何建议,烦请提出来。”   作为游戏设计师,不仅需要构思游戏的概念、主题和核心玩法,还要与与程序员、美术、音效等团队密切合作,确保游戏设计的实现与预期一致。韩蔺并不单单是灵光乍现,而是研究了足够的资料,关注市场趋势,了解竞品及最新技术,才将创意调整后融入项目里。   职场生存,说到底,靠的还得是真本事。   只有当自己在某个领域精进成为一个专家时,才能掌握话语权,才能改变命运。   庄北宁想,也许在低谷时的韩蔺也和自己一样,在面对绝望与无助的时候,选择自救的方式。   在清华大学校园里时,庄北宁就知道韩蔺有一种“仿佛在对抗全世界的勤奋”。他总是愚直地、认真地、专业地、诚实地投身于建筑当中。作为一个“自燃型”的人,韩蔺对建筑总是乐此不疲。他可以为了一项目标最大限度缩短睡眠和吃饭时间,经常凌晨四五点钟从冬天的北京出发赶飞机,早上十点钟准时出现在建筑会议现场。   这些年来,韩蔺就像是庄北宁的榜样。庄北宁效仿着韩蔺,一步又一步,为自己喜爱的事情坚持着,在工作里找到了安身立命的依靠。   时间可能不是解药,但是解药就在足够长的时间里。就像那句歌词“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庄北宁笑着与众人一起为韩蔺鼓掌,他们总算也能等到葡萄成熟时。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巴黎无鼠   为了便于辅助韩蔺工作,庄北宁的工位被安排在韩蔺的对面,二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重塑巴黎》游戏定于一年后面世,时间紧、任务重。   庄北宁常常需要往返于翻译社与 CIFA 游戏工作室之间,完成工作需要确认的翻译稿。由于韩蔺暂时在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游戏设计,除了与卡恩一起讨论音效的风格外,没有外出需求,所以,在工作室内,庄北宁与韩蔺几乎没有私下交流的机会。   二人忙得脚不沾地,韩蔺忙碌的会议一个接着一个。若是有庄北宁在的场合,她都会尽可能发挥自己的用处——庄北宁的手速很快,每次都是会议刚结束,她就已经将会议中所有成员提供的建议与反馈,整理成英文和法文两个版本,通过邮件发给了所有人。而每一封她的邮件,都能收韩蔺通过邮件发来的回复,是法文写的“谢谢”。   转眼一个月过去,《重塑巴黎》的基本模型已经被搭建完成。一直为该项目殚精竭虑的韩蔺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在这一个月里,虽然,每周末韩蔺都会按照约定为庄北宁购置玫瑰花,但是,真正送花的任却是小跑腿朱逸之。   而一直忙于工作与个人学习的庄北宁,则在深夜被玫瑰香气包围着,戴着黑框眼镜在电脑面前敲打着键盘。   庄北宁想,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在繁忙的工作里,她与韩蔺都做着自己热爱的工作,疲惫的时候,对视的一个鼓励的眼神,就足以让她心安。   工作日的最后一天的晚上七点,工作室的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托顿敲响了音效室的门,要求卡恩与韩蔺必须下班,明天再准时来工作室工作后,韩蔺才收拾了东西。   “韩蔺,我开了车,我和托顿一起送你回去?”卡恩主动说。   “噢,谢谢。不过不用了,我想走走。”韩蔺谢绝卡恩的好意。   卡恩转而问还在伏案工作的庄北宁:“Bertha,你呢?”   “我……”庄北宁看了一眼韩蔺。   托顿适时接话,哈哈大笑:“好吧,我猜,你也想走一走。”   韩蔺笑着回应:“明天见。”   “好,明天见。”托顿和卡恩挥手离开。   庄北宁又花了大概十分钟收尾了手头的工作,这才与等待在一旁的韩蔺并肩走下楼,走到街区转角时,韩蔺开口打破了沉默。   “庄北宁,今天的晚霞是橙红色调的。”韩蔺说。   “什么?”庄北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在和你分享今日我看到的晚霞。”韩蔺偏转过头,在街边停住脚步,看向庄北宁:“庄北宁,我们有一整个月没一起回家了。不是你要忙工作,就是我在加班,要么就是我们各自外出,连 Allen 见你的机会都比我多。”   庄北宁被逗笑:“你是说把摩托车乐高拼完以后,又买了三个乐高,把我的客厅当成他的游戏场的一只猪小朋友吗?他现在把吉他和所有制作音乐的东西都搬到我这儿了。我每次回家,都感觉在亵渎一位音乐者的虔诚。哦对,你听了他新写的音乐单曲没有?《巴黎无鼠》,想到这个名字,我就想笑。”   “还没听。他是不是又去闹腾你了?”韩蔺无奈。   在国内建筑师事务所工作时,韩蔺是被客观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在巴黎,托顿从没有给下属压力,但是,韩蔺本就是自燃型的工作者,总是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专心致志时,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因此,朱逸之觉得他实在是太闷,除了睡觉,基本都在庄北宁家呆着。   “没有闹腾啦,Allen 挺有才华的。‘中国的神仙兢兢业业,施云布雨忙得脚不沾地,日常造福人间。外国的神仙天天正事不干,桃色新闻一大堆,闲着没事送个潘多拉魔盒,搞个选美大赛挑起战争,觉得人类太多了再发一场洪水淹死一些。这样的神仙啊,怎么就不来淹死巴黎的老鼠?’这样的歌词,也只有他能写出来了。”庄北宁越说笑得越欢:“看来,当初那些老鼠,真是把 Allen 吓了一跳。我现在想想,巴黎十八区的日子,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情,真是神奇啊。”   那个狭小又阴暗的阁楼,再想起时,真是恍如隔世。   韩蔺也笑:“是啊,有时候想到曾经在建筑师工作室看凌晨四点的北京,都觉得好像是在做一场梦。庄北宁,你好像是我的救星。”   “学长,你是你自己的救星。”庄北宁纠正韩蔺。   高压水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本想再说些什么的韩蔺,下意识地将庄北宁护在身后。   法国的今天是什么?是疫情重创叠加能源危机、通货膨胀、债台高筑导致的民不聊生。但民不聊生之际,全球富人财富却在不断增长。   庄北宁迅速拿出手机,搜索当地最新新闻。   中国人说“满则溢”,法国人说“使花瓶溢出的最后一滴水”("la goutte d'eau qui fait déborder le vase" ),阿拉伯人说“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此刻的“最后一滴水”,只是 10 几欧分的燃油涨价。   所有的矛头剑指法国民主制度的核心--议会代议制,草根阶层不再信任精英阶层能代表他们的利益。人民为了表达自己不断升高的愤怒,选择以让自己阶层受害最深的罢工方式“自残”。因,就在半小时前,一场“自残式”的革命开始了。   此次号召罢工的工会领导人,发明了不少革命语汇--让法国“停摆”,“封锁法国”,“让法国经济跪下”。让法国经济“跪下”是个典型的“自残”姿势。而近三十年来,法国工人阶级,一直选择以这个姿势进行革命。   以巴黎圣母院周边为重灾区,暴乱频仍,多个报亭被烧,商店被砸被抢,约一千名“黑块”(Black bloc)成员重出江湖,巴黎满目疮痍。   这群身着黑衣,头戴面具和眼罩的年轻人冲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向着公共汽车候车亭、广告牌、商店橱窗、麦当劳的门面和报刊亭进攻,一波洗劫后,留下碎玻璃和成堆燃烧的垃圾箱在身后。   这些人随身携带者各种危险物品,包括:刀具、爆炸物品、很尖锐的工具等。他们还拉起树木周围的铸铁格栅,砸碎铺路石,然后将其扔给警察,警方则使用催泪弹和高压水炮驱散人群。   一群警察被示威者的烟花弹射中,其中,一名警察全身起火燃烧,即便这样,激进分子依然没有停止袭击,他们将自己手中的棍棒用力扔向警察……   庄北宁立刻握住韩蔺的手,拉着他跑回了 CIFA 工作室。庄北宁将韩蔺的手握得很紧,韩蔺明显能感受到来自庄北宁手心的温度。   不知为何,明明背景里是令人恐慌的射击声,霰弹将两条街外的房屋门面打得千疮百孔,韩蔺却忽然觉得这种在不确定的世界中,与喜欢的人牵手狂奔的感觉令他有几秒沉迷。韩蔺想,他或许是疯了。   回到 CIFA 工ᴶˢᴳ作室室内,庄北宁将门关上,气喘吁吁地说:“再这么烧下去,巴黎就不是浪漫之都,而是垃圾焚烧中心了。”   在法国,如果看见罢工游行还感到害怕,那肯定是对法国还比较陌生的人。法国罢工抗议实在是太频繁了,频繁到已经形成了民众的共识和默认原则。以往碰到罢工游行,庄北宁都会绕路而行,但是,今日爆发的武装冲突,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原来,庄翻译身手这么敏捷。”韩蔺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北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像一只被惊扰的小猫咪。   庄北宁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韩蔺的手,赶忙松开,脸上一阵绯红。   “看样子,短时间内不适合出去了,要不要喝咖啡?”韩蔺笑。   “学长,你真的适应性很强。外面硝烟四起,你还能悠哉悠哉喝咖啡,已经有巴黎人的风采了。”庄北宁感叹道。   在离如火如荼的罢工游行不远的地方,看热闹的人仍在说说笑笑,剧院依然敞开着大门,上演各类罗曼蒂克的戏剧。   车辆来来往往,人们依然去朋友家赴宴,就算是有武力冲突的街区,他们也只是找个安全的角落,点上一支烟或者买一杯咖啡,等情况好一些,再继续前进。   庄北宁侧立在阳台上,看到在对射的街道上,突然双方都停了下来,让一支婚礼队伍先行通过。   真是魔幻的巴黎。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错位告白   巴黎傍晚时分,天空渐染成淡紫色调,夕阳余晖撒在这座浪漫之城的每个角落。街头巷尾的路灯逐渐亮起,宛如一串串明珠点缀在建筑与河流间。塞纳河畔,倩影闲庭信步,轻歌曼舞,恍若置身于一幅动人的画卷。   庄北宁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来电话的是朱逸之。   电话刚接通,朱逸之独有的大嗓门震得庄北宁耳朵疼:“小庄!你怎么样!你还活着吗!你怎么还没回来!我很担心!”   朱逸之对庄北宁早就改了称呼,为了体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他决定称呼这个比自己大六岁的女孩为“小庄”。庄北宁纠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索性就任由他去了。   “……目前还喘着气。我在公司加班呢,晚些回来。”庄北宁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这个小屁孩。   如果说韩蔺是庄北宁生活中的镇痛剂,那么,朱逸之就是庄北宁生活里的自燃鞭炮。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点燃,他总能热烈地在庄北宁的生活里随时发出震天的声响,唯恐自己被忽略。   “小庄,《巴黎无鼠》上热歌排行榜了,牛吧!我准备接下来写《巴黎无牛》《巴黎无马》和《巴黎无牛马》,你觉得怎么样?”以朱逸之的感知能力,他果然没有察觉到罢工游行的动荡。   想来也是,韩蔺租下的房子旁都是惬意的咖啡馆与书店,哪怕有人逃到了那片区域,走进去时都会先整理好自己的袖口。在这样的环境里,宅在家里抱着吉他录制新歌的朱逸之,就像处在一片真空之中。   这就是巴黎,割裂又真实。   “艺术创作可以有创意,但是不能这么离谱吧……”庄北宁还没说完,听到电话那边传来“门已打开”的电子提示音。   “小庄,你的密码什么时候改一下呗。我批准你使用我的生日,嘿嘿。”朱逸之挂断电话前还不忘嘱咐庄北宁一句:“小庄,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份土耳其肉卷,加两份肉那种!”   “这只小猪过得可真是舒服。”庄北宁无奈地笑。   房门密码锁的密码是庄北宁修改过的,好在朱逸之是个直肠子,想当然地认为房子经了韩蔺的手,便是韩蔺的设定。殊不知,这串密码里,藏着庄北宁近十年的少女心事。   韩蔺将咖啡递给她,庄北宁双手接过,轻抿了一口,发现里面放了两包糖。   “白天看你喝咖啡的时候,有放两包糖的习惯。”韩蔺解释。   “恩,喝咖啡是为了提神,但是,咖啡太苦了。”庄北宁又喝了一口。   韩蔺与庄北宁都站在阳台上,远眺巴黎的一切。   当年河滩广场的遗迹,如今已很难辨认了。广场北角那座优雅的小塔楼硕果仅存,可是它也横遭卑贱的灰泥的涂抹,轮廓分明的雕刻变得模糊不清,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淹没、消失在如潮汛一般涌现的新楼宇中间。新楼吞噬巴黎所有旧宅的速度实在惊人。   “《重塑巴黎》,这个概念真好,等游戏面世的那一天,我一定也会成为当中的玩家。”庄北宁说。   “你会构建一座什么样的巴黎呢?”韩蔺问。   “我啊……我构建的巴黎,会有仲夏夜摇身一变成为海滩的塞纳河,会有临近午夜看免费露天电影的年轻人,会有藏在城市角落的玫瑰花,会有忘记时间概念在公园草坪上休息一整天的工作者。我希望它没有充满了屎尿味的街道,没有暗黑可怕的窄墙,没有硕大野蛮的老鼠。”   庄北宁描绘着心中所想:“反正,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巴黎,我会想起海明威的那句话‘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我只想记住那些美好的事情。学长,你呢?”   韩蔺笑着点头,接着庄北宁的话往下说:“如果我离开了巴黎,我会想念铁塔下漂浮的彩色泡沫,夜幕降临下埃菲尔铁塔的闪耀星光,蒙马特高地街转角的粉色屋檐,塞纳河上橙色的日落,香榭丽舍街的树叶,以及,一直在我身边的你。”   “庄北宁,因为有你,才有现在站在这里的我。”韩蔺笑起来时,甜蜜的气息溢满了整个空间。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线,阳光般闪耀着欢快。深邃的双眸中倒映出周围美好的画面,宛如梦幻般的遐想。   艾菲尔铁塔的灯光逐级亮起,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塔,它的光芒在傍晚的微风中闪烁,为巴黎的夜晚增添了一抹迷人的魅力。   武装游行被警察制止了,只有街头巷尾满地的狼狈证明它真正发生过。   风吹动韩蔺额前的碎发,韩蔺看着庄北宁的眼睛,诚挚地说出心中所想。   “庄北宁,在巴黎警察局重新遇见你的时候,我认为我的人生已经糟透了,是你开着小货车陪我在漫天风雨里找安定的方向。后来,我们一起去了里昂,在圣诞节的夜晚你告诉我不需要做无所不能的人。再后来,你又不求回报地去帮助了 Allen。我一直在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啊,怎么会这么有魔力,仿佛只要看到她,我就会觉得很安心。这种安心演变成一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好像只要想到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要笑。”   “直到我发现你的手机里存着有我的照片,我才发现,我真是一个幸运的糊涂蛋。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情有些莽撞,可是,当你从火场里出来的那一刻,我就不想等了。能在 CIFA 工作室意外见到你,我想,这就是命运给我的最好指引。”   “庄北宁,我很确定,我对你的喜欢,不是出自来到异国他乡的手足无措,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同情。我对你的喜欢,是我无时无刻不被你吸引,并每时每刻都忍不住幻想未来的生活中都有你的气息。”   “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喜欢你,会尽可能超出你喜欢我的程度去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我只要想到你,我就会不害怕苦难,并且觉得万事可期待,觉得一切都温暖如斯。我非常明白,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今日发生的所有喜悦,不过是乏善可陈的小事。”   “庄北宁,我喜欢你。如果你还喜欢我,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韩蔺的告白真诚又动人,恰好此刻,不远处巴黎圣母院的钟声被敲响,仿佛是在给曾流离失所的庄北宁一个温柔且久违的拥抱,提醒她要勇敢一点。   庄北宁感受到自己的心加速了跳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恭喜她得偿所愿。可是,她的内心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喜欢韩蔺吗?喜欢。她想和韩蔺在一起吗?每一天都想。但是,这份喜欢背后的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学长,我……”庄北宁刚张开口,话还没说完,有人敲响了 CIFA 工作室的门。   庄北宁走上前去,通过门上的猫眼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士。   她将门打开,发现那位女士穿着价格不菲的风衣,提着一个昂贵的名牌行李箱,她用英文询问庄北宁:“请问韩蔺在吗?“   不等庄北宁回答,她已经看到了站在阳台的韩蔺。   她欢笑着向韩蔺跑来,并且眉眼俱笑地挽住了韩蔺的胳膊。   是程澜依。韩蔺的前女友程澜依,她也来到了巴黎。   什么叫诛心?就是你默默地ᴶˢᴳ爱一个人很多年,对比自身,与其在际遇等等方面,都有天堑般的鸿沟。你试探了无数次,最后终于有一霎那确定他其实也是爱你的,来不及狂喜,心就坠落谷底,因为你害怕失去与他能够在一起的机会。   庄北宁的内心涌现怯意,眼前这个人仿佛即将要从她的掌心流失了,一旦消失,就再也回不来。在倒数的计时中,庄北宁感受到分分秒秒的逼近,仿似即将有一颗炸弹要猛烈爆发,把她的世界炸得粉碎。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沉默,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程澜依的热情,韩蔺眼里的笑意却一秒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那里,毫不犹豫地推开程澜依,面对着程澜依,充满了不悦与厌恶。韩蔺的眉头紧皱,似乎一直在极力避免与她有任何交流,他的嘴角微微下垂,表情严肃,充分体现出他内心的抵触。   每当程澜依想要靠近时,韩蔺会不自觉地往后退几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仿佛试图避开某种令他难以承受的气息,转而走到了庄北宁的身旁,与程澜依形成对立的架势。   韩蔺的声音冷漠,甚至带有一丝刺耳的尖锐,显得勉强:“你怎么在这里?”   庄北宁疑惑地看着韩蔺。韩蔺素来好脾气,彬彬有礼,哪怕是面对陌生人,他的优秀教养都会让对方如沐春风。为什么面对着曾经在一起过的程澜依,却仿佛如临大敌?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噩梦恋人   程澜依的热情被韩蔺的防备态度浇灭了一大半,却还是耐着性子,温柔地向韩蔺示好:“韩蔺,我知道你在巴黎,一下飞机就往你这里赶。怎么说,你也要尽地主之谊,至少给我倒杯水吧。”   见韩蔺完全没有挪动步子,庄北宁想了想,刚准备去给程澜依倒杯水,胳膊就被韩蔺拽住了。   韩蔺的力道很重,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里。庄北宁瞥了一眼韩蔺,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她本想找个理由离开,留韩蔺与程澜依好好说话。可是,看到韩蔺这个态度,庄北宁想,也许,韩蔺需要她留在这里。   “很晚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我们要回家了,你走吧。”韩蔺向程澜依下了逐客令,连接程澜依的话茬的兴趣都没有。   程澜依冷哼一声,抓住了“我们”这个字眼,把目光落在了庄北宁的身上。她上下打量着庄北宁,越看越不屑。与如白天鹅一样的自己相比,庄北宁浑身上下没看出任何出挑的地方。这样的一个女孩,凭什么站在韩蔺身边,成为韩蔺口中的“我们”?   爱慕韩蔺的女孩素来不在少数,但是,只要有程澜依在,大多数人都会自惭形秽,铩羽而归,至于其他一些不自量力的人,程澜依也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程澜依在《重塑巴黎》项目组的介绍材料里,看到游戏设计师是韩蔺后,第一时间主动申请先行来巴黎踩点,期待的绝不是韩蔺冰冷地将她拒之千里之外,更不是被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普通女孩比下去。   当年在清华时,韩蔺还算是天之骄子,如今的韩蔺,要不是搭上了 CIFA 游戏工作室这艘大船,冠上了核心游戏设计师这个名号,不过也就是泯然的普通建筑画图者而已。既然如此,程澜依还愿意为韩蔺抛出橄榄枝,已经是韩蔺的福分了。韩蔺有什么资格拒绝?   程澜依一直是骄傲的公主,她不接受任何的失败。当年,是她不要韩蔺的,如今,她依然对自己的魅力充满自信。韩蔺与她分手后,并没有再恋爱。如果不是对她还有依恋,何必等待至今?   爱情……对程澜依来说,也是战利品的一种。   “韩蔺,我这次来,是受 CIFA 游戏工作室负责人托顿之邀,以美国南加州公共广播电视台的选题策划人的身份,来拍摄《重塑巴黎》的开发纪录片的。”程澜依见韩蔺不为旧情所动,直接拿出了自己的名片:“我相信,以韩游戏设计师的专业素养,不会就这么让我离开吧。”   韩蔺看向程澜依,她现在风头正盛,愿意飞大老远来到巴黎,明显是有利可图。她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不可能只是来见见自己这个已经丢弃的旧恋人。   韩蔺自问,他没有这般魅力,他也不愿再对程澜依有任何吸引力。   与程澜依在一起的那五年,韩蔺常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她。而此时再见面,他更觉得程澜依十分陌生。如果可以,韩蔺真希望自己从未与程澜依有过关联。   韩蔺刚进清华的时候,程澜依作为新生中外貌最出众的芭蕾女神,摒弃了数之不尽的追求者,主动向韩蔺示好,并直接对外宣传韩蔺是自己的男朋友。韩蔺起初对此不堪其扰,又不想伤了程澜依的面子,便想私下向程澜依表达歉意,划清关系。   程澜依要求韩蔺必须见面与她说明白,才算是尊重。韩蔺不愿,奈何程澜依直接找上了门来,将韩蔺拦在图书馆门口,说今日是自己的生日,韩蔺不能拂了寿星的面子。   聪明如程澜依,就是吃准了韩蔺的绅士风度,知道韩蔺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准则,才能屡屡提出要求。韩蔺也心软,不想让女孩难为情,却没有想到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韩蔺应允了程澜依去清华北门的西图澜娅西餐厅吃一餐饭的要求。二人坐在西图澜娅餐厅里,韩蔺几番想找机会向程澜依说清楚,都被程澜依找其他话题躲了过去。而他们在西图澜娅餐厅里“甜蜜就餐”的画面,被好事者拍下,从侧面“坐实”了建筑系韩蔺与芭蕾女神程澜依的恋情。   准备分开时,韩蔺终于不再碍于程澜依的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谢绝了程澜依的青睐,程澜依怅然若失地落下泪来。未曾料到,泪眼朦胧间,程澜依梨花带雨地掩面往马路对面跑去,不幸被电动车撞伤,倒在地上。韩蔺连忙上前,送程澜依去往医院。   程澜依的腿受了伤,韩蔺出于内疚,在程澜依宿舍室友们的推波助澜下,韩蔺承担起了送程澜依上下课的任务,这也才有了他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庄北宁的画面——庄北宁主动提出扶程澜依下楼梯。   再之后的事情,仿佛就完全不受韩蔺控制了。   在所有人的“默认”之下,对程澜依分外“照顾”的韩蔺,就这样成为了程澜依的男朋友。韩蔺对此毫无解释的余地,久而久之,他也就被动接受了与程澜依的情侣身份。   而这段关系,却令韩蔺就像是安徒生童话里穿上红舞鞋的小女孩,想要停下来,就要付出锯断双腿的代价。   韩蔺大多数的时间本就花在图书馆里,后期接触游戏后,更多的时间都放在了电脑面前,陪伴程澜依的时间十分有限。程澜依在外人面前温柔且善解人意,可与韩蔺却常常吵架。她不满于韩蔺不去社交,明明家中经商却不加以运用,每次程澜依歇斯底里时,韩蔺就会找借口逃离。   他也尝试过向程澜依提出分手,可是,程澜依激进地吃了安眠药,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奄奄一息的程澜依,韩蔺就此放弃了说分开的权利。   程澜依与韩蔺本就是两类人,偏要捆绑在一起,对谁都是一种折磨。不同的在于,程澜依抱着一种旁人眼中“金童玉女”的执念死死坚持着,而韩蔺则是接近麻木地任程澜依在外“秀恩爱”。   如果不是程澜依在朱逸之父母家做客时,发现朱逸之家庭背景显赫,朱逸之的父亲与南加州公共广播电视台的某位高层还有合影,故而要求韩蔺从中牵线搭桥,被韩蔺拒绝,继而爆发争吵,也许韩蔺永远没有机会和程澜依分开。   分手不久后,当韩蔺接到了朱逸之父亲的电话,得知程澜依是打着朱逸之父亲的名义,才能结识电视台高层并且顺利拿到美国签证的消息时,他彻底拉黑了程澜依的所有联系方式。   韩蔺讨厌程澜依一次又一次利用他,更厌恶她将韩蔺身边的所有关系都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工具,就连她当初来南加州大学的推荐信,都是用韩蔺女朋友的身份,找谢长晋的远方亲戚写的。   而更让韩蔺无法释怀的,是程澜依无时无刻对他的否定——“韩蔺,建筑是没有前途的,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一个糟糕的恋人,足以毁掉一个人。   那段所有人眼里的天作之合,对韩蔺来说,却是一段糟糕透顶的梦魇。他与程澜依之间,是积重难返。以至于哪怕仅仅是提到程澜依,韩蔺都会心生厌恶。   对程澜依来说,爱情不过是荷尔蒙分泌罢了,身体里的激素而已,至于忠贞只爱一个那不过是人类强加的观念,动物界从来不ᴶˢᴳ讲这些。   她需要的是一个优秀且拿得出手,对她有帮助的男朋友。至于韩蔺的热忱与坚持,在程澜依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在程澜依眼里,韩蔺外形出众,与她出入在社交场合,一定能吸引来旁人的艳羡。韩蔺的父母都是成功的商人,作为家中独子,只要韩蔺愿意接受父母的帮助,经济方面一定也不愁。韩蔺又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在程澜依对外的一些言论,也从未否认过,这也给了程澜依极大便利。   因为韩蔺,程澜依在所有人眼里也成了王子追求的公主。因为韩蔺,程澜依去美国读书的学费也由韩蔺父母支持。因为韩蔺,程澜依拥有了可以随时拿来充当底气的虚假美好。   只是,韩蔺对建筑的痴迷,成为了程澜依塑造完美形象的绊脚石。程澜依眼看着建筑行业的衰败与经济回报的断崖式下降,多次要求韩蔺换专业,转学商科。奈何韩蔺就是冥顽不灵。放着家中的有利背景不利用,也完全不去动用人脉关系,为自己的前途打算。   程澜依气极了,干脆甩了韩蔺,自己争取留在美国的机会。至于她利用朱逸之父亲的身份为自己背书,也不过是利用了韩蔺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她确实喜欢韩蔺。可惜,韩蔺没有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去给她回报。既然如此,她也只好和韩蔺说“再见”了。   这一段恋爱,于程澜依而言,是一笔本可以满载而归,却因为韩蔺不配合而只能见好就收的买卖。   对韩蔺来说,却像是在沼泽中挣扎。   有多痛苦呢?韩蔺不愿再回想。 第30章 第三十章天降灾星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言语无形,力量却似利剑。侮辱的话语让它的接收者无止境地处于恐惧与自我否定之中,可谓是罪孽深重。   程澜依与韩蔺在一起五年,就说了五年否定韩蔺的话。每一句话,都像是把韩蔺禁锢着的皮带上的一根根尖头扣针。只要韩蔺一想往前走,就会感受到疼痛。   “你看看谢长晋,人家在家里的帮助下,各大投行抢着要,一毕业就可以年薪百万,五星级酒店住着。你再看看你,跑到美国来学建筑,毕业了又能有什么好去处?”   “你真的觉得你适合做建筑吗?建筑有什么好?你拿了第一,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你根本没有做建筑的天赋!”   “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了,建筑兴盛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喜欢的东西根本没有价值!赶快放弃吧!”   “……”   那些否定的话语,如雪片般袭来,在数不清的深夜里攻击着韩蔺。即使在分开后,也像一场场连绵不绝的余震,对韩蔺的人生产生着影响。   尤其是赵学森去世时,韩蔺又忍不住联想起程澜依对自己的否定,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学习建筑,真的是错吗?   如果不是庄北宁的出现,如果不是庄北宁肯定韩蔺对建筑的热情,如果不是庄北宁用坚定的眼神告诉韩蔺,他所有的努力与坚持都是值得的,韩蔺可能都不会产生迈入游戏行业,继续延续对建筑的热情的想法。   韩蔺对程澜依的厌恶到了极点。他盯着眼前这个依然美丽的女人,不明白为何她如瘟神一样难以摆脱。   庄北宁注意到韩蔺的神情,他似乎在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韩蔺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在努力保持平静,但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些许愤怒。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表明他正在竭力理智地应对这种局面。他似乎在找寻某种宁静的力量,将嘴唇紧闭,显得有点生硬。然而,尽管韩蔺费尽心思想要冷静下来,那颤抖的下巴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情感。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以免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愤怒迹象。   整个过程中,韩蔺就像在与自己内心的恶魔进行一场激烈的较量。他的脸色时而泛红,时而恢复正常,竭尽全力地保持镇定。最终,在这场令人精疲力竭的斗争中,韩蔺的教养终于战胜了愤怒,他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   韩蔺反复提醒自己,无论他有多么不想面对程澜依,作为 CIFA 游戏工作室的一员,他都不可以影响《重塑巴黎》在外界的印象。程澜依如今已经是媒体行业小有话语权的人,以她的报复心理,若是惹恼了她,必定后患无穷。   他刚想说些什么,发现庄北宁往前走了一小步,抢在他前面,双手接过了程澜依的名片。   “程澜依。”庄北宁念出名片上程澜依的名字,忽然热情地与程澜依套起近乎来:“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程澜依学姐吗?清华大学的芭蕾女神!我也是清华的,不过比你要低两届。我说哪儿来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学姐你的皮肤可真是吹弹可破!”   “学姐,你真是优秀,都是美国南加州公共广播电视台的选题策划人了!不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在 CIFA 游戏工作室的翻译工作。学姐,你远道而来,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学姐,你还没吃饭吧?虽然我没什么钱,但是,吃不起法国蜗牛,吃两个披萨还是没问题的。学姐既然来巴黎了,我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只是……哎呀!”庄北宁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学姐,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有气质,你的衣服还是国际大牌。还有这颜色搭配吧……实在是太亮眼了。学姐,真的,巴黎都配不上你。你看这巴黎的大街上,每个人都穿着黑白灰,根本没有学姐你这一身玫红好看。学姐,你住哪?现在巴黎到处都在闹罢工,不安全得很,要不然学姐,我先送你去你住的地方,不然,我可不放心。”   韩蔺看着庄北宁一副热情似火的模样,不知道庄北宁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以他对庄北宁的了解,她虽然对人真诚,但是绝不……怎么说呢,浮夸,对,庄北宁现在可太浮夸了!   庄北宁说着,还主动去挽上程澜依的胳膊,另一只手拉上了程澜依的行李箱,作势就要往门外走:“学姐,我和你说啊,巴黎绝对是一个包容和浪漫的城市,垃圾和人渣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都会显得分外妖娆。学姐你实在是太光彩夺目了,我就怕这么晚了引起一些不良心思的注意。就在我们这个街区,每到晚上八点,都会……”   庄北宁恐吓程澜依的话还没有编好,一声巨响就传来了。看来,又有地方爆发了冲突。   庄北宁凑到门口看了一眼,只见参与罢工游行的活动家们抱着油漆桶,向街道上银行的大门、墙壁、标志喷各种颜色的油漆。已经是下班时间,银行的员工们必然在休息,保安们也不在现场。活动家们如入无人之境,他们的“喷漆活动”进行得很“顺利”。   “都会有一点点小小的混乱。”庄北宁回过头来,对程澜依笑着解释。   “你管这叫做‘一点点’‘小小的’混乱?!”程澜依震惊。   几声巨响此起彼伏,程澜依不禁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   程澜依如今已经有了美国的绿卡。美国自然也是一个繁华与破败的结合体。   可是,程澜依只会选择性地去参与繁华的一面。   在那些城市边缘的贫民窟里,残破的房屋挤在乱糟糟的小巷子中。陈旧的墙壁上,斑驳的涂鸦诉说着岁月的无情。脏乱的街道挤满了流浪汉、失业者以及其他面临困境的人们,他们用疲惫的眼神凝视着不远处的美好光景。以上种种,都不会出现在程澜依的眼里。   程澜依看到的,是在曼哈顿的街头,阳光透过摩天大楼间隙洒落下来,照亮了这座城市的繁忙。是宽阔的林荫道上,奢华的跑车与优雅的人群擦肩而过,形成一幅动感十足的画面。是正午时分,商业区里白领们穿梭在各式西图澜娅餐厅和咖啡馆,享受着轻松的午休时光。   那部获得当年度美国网络新闻奖的数据驱动新闻《底层世界》,揭露了“超级房东”的存在和现代贫民窟令人震惊的居住条件,拍摄条件不可谓不艰苦,采访过程不可谓不曲折。按道理来说,作为策划人的程澜依,不可能对贫穷没有感知。但是,只有程澜依心知肚明,她不过是个挂名的选题策划人。   那部令她风光无限的作品,是她与电视台高层分手的分手费。如果真要问她,程澜依只怕连贫民窟的具体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当程澜依拥有了金钱后,她更加无法忍受破败。   在她的想象里,巴黎是浪漫与自由的化身。程澜依想在巴黎向韩蔺证明他的选择是错的,却在乌云密布的天气里,看到了巴黎街头随处可见的燃烧的垃圾桶。   沿着ᴶˢᴳ塞纳河岸行走,那些闻名于世的景点如同哭泣的孩子,披着悲伤的面纱。埃菲尔铁塔已被苍白的锈迹侵蚀,它佝偻着身体,仿佛在为失去的辉煌叹息。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回旋楼梯四周,蜘蛛网遮住了曾令无数人惊艳的风采。名为“胜利”的女神雕像黯然躺在地上,她那曾经威严的面容现在却掩盖不住颓废的气息。   马其顿广场昔日熙熙攘攘的人群已不复存在。满目疮痍的建筑像断壁残垣般控诉着时间的摧残。荒凉的街道、冰冷的灯光、散落的碎石……   程澜依难以置信,巴黎怎么会是这番模样,她也在心中加深了对韩蔺的鄙夷。   她不否认韩蔺的优秀。若是韩蔺不够优秀,当初也不会成为程澜依的“选择”。程澜依只是想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如此愚蠢?一次又一次冥顽不灵?   她此次来巴黎,无非是身边暂时没有了比韩蔺更好的选择。   哪里有什么兜兜转转还是你。对程澜依来说,只有挑挑拣拣剩下你。她必须反复提醒韩蔺——你这么糟糕的人,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好好珍惜?   程澜依极尽嘲讽之能事,她冷笑了一下:“韩蔺,你果然是逃兵,饥不择食逃到了这个烂地方。如果你不选建筑……”   “学姐,你看你是想先住宿梳洗,还是先吃饭?还是你想一边梳洗一边吃饭呢?学姐,你是我们 CIFA 游戏工作室的贵宾,我一定给学姐服务到位。哦对,学姐,你肯定买了保险吧,只要学姐买了保险,多晚咱们都不怕,咱们都可以在大街上如螃蟹一样横行霸道!”庄北宁又用一连串的话打断了程澜依。   庄北宁笑着,内心里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不能再给程澜依任何伤害韩蔺的机会。   庄北宁热烈地喜欢过一个人,还幸运地找到了自我。而韩蔺与程澜依的这段感情,却让韩蔺迷失了自我。庄北宁不愿意见到韩蔺低沉的模样,思来想去,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凭借无用的小小闹剧避免韩蔺孤立无援。   看着庄北宁一副狗腿的模样,韩蔺在一旁憋笑得快成内伤。   如果文艺一点来说,韩蔺似乎听到了伤口结痂的声音。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吉祥三宝   程澜依难以置信地看着庄北宁,她内心你只有一个疑问——这个所谓的学妹年纪轻轻,怎么脑子就坏了?她难道看不出来,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冒出来吗?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懂得看人眼色?   但是,看着庄北宁满脸笑容的样子,程澜依又无处可指责,只好忿忿地说了句:“不吃了,我直接去住宿的地方。”   “学姐,那我送您下楼!”庄北宁立刻拉起程澜依的行李箱,步伐轻快地往前跑。韩蔺追上去,拿过了行李箱,提着行李箱下楼,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庄北宁则强行“搀”着程澜依,把她“推”上了出租车。   “学姐,你住哪个酒店来着?”庄北宁问。   程澜依把酒店地址给庄北宁看,庄北宁看了一眼,对出租车司机用法语报出了地址,并向程澜依再度热情地挥了挥手:“学姐,拜拜!”   在庄北宁的插科打诨下,程澜依根本没有找到再度与韩蔺对话的机会。哪怕出租车已经起步,程澜依从车窗里探出头想和韩蔺说话时,庄北宁一句又一句的“学姐,您还有什么事情吗?学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噎得她直想翻白眼。   等出租车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后,韩蔺用手在满脸堆笑的庄北宁眼前晃了晃:“庄北宁,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学长,她说的不对,你不要听她的。”庄北宁没有与韩蔺逗趣,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程澜依与韩蔺之间的奇怪氛围。   作为女生,庄北宁有一种明确的第六感——韩蔺与程澜依的分手,绝对不愉快。   事实上,世界上又有什么分手是愉快的呢?   可是,韩蔺在见到程澜依时的表现绝对不是深爱过后的印迹。而程澜依当着庄北宁的面,毫不掩饰对韩蔺的嘲讽,尤其是否定韩蔺对建筑的热爱,可谓是伤害对方时完全不留一点活路,则更让庄北宁震惊。   庄北宁多希望,韩蔺在何时何地,都是被人视若珍宝的。   庄北宁认真看向韩蔺的眼睛:“学长,你不是逃兵,你也没有选错。你在我心里,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韩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韩蔺突然不争气地眼眶有湿润的冲动,又被他强忍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和程澜依学姐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不希望你因为她说过的话而否定自己。这么做,就太不值得了。”庄北宁竭尽所能鼓励着韩蔺。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庄北宁的短发,说了句“谢谢”。   想想庄北宁在不需要所谓事实真相的前提下,就如此相信自己。这份不需证明的信任,让韩蔺充满了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程澜依的意外到来,回家的路上,韩蔺都没有办法询问庄北宁对于自己告白的答案。   快到家时,庄北宁想起朱逸之的嘱托,拐了个弯,在超市里进行采购。韩蔺跟在庄北宁的身后,看着她活力满满地往购物车里添置物品,好像心里那道刚被人揭开的伤疤在缓缓愈合。   韩蔺知道,他今日的反常表现,在庄北宁面前一定已经袒露无遗。那段被程澜依打断的告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得到韩蔺想要的回答。只是,庄北宁一直没有问,韩蔺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庄北宁的家门被打开时,朱逸之还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拼着乐高。地毯上散落着几根法棍和半杯没喝完的酸奶。很显然,朱逸之这是真的把庄北宁家当成自己的领地了。   朱逸之头都没抬,感觉到有动静,径直抱怨道:“小庄,你怎么才回来?”   没想到,没有听到庄北宁的回应,朱逸之就已经被韩蔺从地上一把提溜起来了:“Allen,把地毯收拾干净,两分钟之内来我这儿,不然,你今晚就露宿街头吧。”   “老韩,你也太不温柔了。不就是告诉了程澜依你手机号吗……”朱逸之并不知道程澜依在不久前已经出现在韩蔺的面前了,在他即将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时,韩蔺的眼神令他立刻闭嘴。   为了不再激怒韩蔺,朱逸之麻溜地把法棍和酸奶收拾好,跟在韩蔺身后:“老韩,你把小庄的门锁密码设置为你的生日,你的门锁密码又是去年圣诞节。你为什么不设置成一样的啊?”   韩蔺听到庄北宁的门锁密码是自己的生日,嘴角忍不住浮现微笑,再次向朱逸之确认:“你说庄北宁的门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对啊,你设置的啊,你都忘啦?不然你刚刚怎么进来的?”朱逸之疑惑地问。   “刚刚是庄北宁帮忙开的门,我们买了些东西,她先把那些东西放好。”韩蔺想了想,再次向朱逸之确认:“你确定,庄北宁的门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老韩,你是失忆了吗?是是是,小庄,庄北宁,你的学妹的门锁密码是你的生日,行了吧。不就是个密码吗?至于总问吗?”朱逸之白了韩蔺一眼。这个韩蔺,是不是买了什么假冒伪劣的门锁,搞得人家小庄换不了密码,搁这儿心虚呢?   韩蔺越想越开心。他设置的密码是去年圣诞节,是因为他与庄北宁当时在里昂,共度了一段愉快的时光。而庄北宁设置的密码是他的生日,这意味着庄北宁还是喜欢自己的!   这犹如春风拂面的肯定,在韩蔺的心头投下了温暖的阳光。那原本被冷漠所侵蚀的心房,此刻重新焕发出生机。那痛苦和挣扎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愉悦与安宁,如同被治愈的小鸟展翅高飞。   “老韩,你怎么了?怎么笑起来一副……不太值钱的样子?”朱逸之拍了拍韩蔺的肩膀:“算了,不管你了,我去看看小庄有没有给我带土耳其肉卷。”   朱逸之蹿到庄北宁的身旁,看到她正在把买回来的食品将厨房填满,立刻伸出手想要偷吃水果,却被庄北宁直接拍了回来:“洗手!要吃也要等我把水果洗干净吧。”   韩蔺走上前:“我来洗吧。”   “不用,我很快就能收拾好。”庄北宁回应。   “那我做晚餐?意大利面还是中式炒菜?”韩蔺问。   庄北宁想了想:“能不能是中式的面条,再煎一个全熟的荷包蛋。面条在下面第二层橱柜里,鸡蛋在冰箱。”   “好,没问题。你是我们 CIFA 游戏工作室的贵宾,我一定给你服务到位。”韩蔺模仿着庄北宁对程澜依说话的语气,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庄北宁也大笑起来:“快去。”   “遵命!”韩ᴶˢᴳ蔺还是笑。   洗干净手的朱逸之看着傻笑的庄北宁与韩蔺,茫然地摸不着头脑:“老韩,你们今天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突然有一种我们三个人是吉祥的一家的感觉……”   弗拉基米尔说“你是否爱过一个人,她看起来就像圣诞节清晨的阳光,初雪以后松树枝上的小松鼠”。   韩蔺想,他是真的爱上了庄北宁给他带来的一切,那只初雪以后松枝上的小松鼠美滋滋吃着荷包蛋的神情,真让他由衷感到快乐。   “老韩,你觉得我和小庄把你照顾得怎么样?我是爸爸,小庄是妈妈,你是儿子。”朱逸之的一番发言让韩蔺傻了眼。   等等?朱逸之口中‘吉祥的一家’难道不应该是让韩蔺与庄北宁一对吗?怎么反而让韩蔺变成儿子了?   “呀,也不对。”朱逸之摇摇头。   韩蔺松了一口气,还好,朱逸之还不算太疯。还能迷途知返,就还孺子可教。   “应该说,我是妈妈,每天都很贤惠地在家里等着老公和小孩回来。小庄是爸爸,坚强勇敢,在外拼搏,支撑着我们这个家。你嘛,就是贪玩的儿子,天天不着家,也不知道每天在忙什么,还需要小庄的保护。”朱逸之说着,对自己的形容非常满意,笑着打了个响指:“啧啧,我可真是个天才!太会形容了!”   韩蔺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乌云笼罩,随时会电闪雷鸣。   “老韩,你放心,我和小庄会照顾好你的,让你在我们的爱下,茁壮成长!”朱逸之越说越欢脱。   韩蔺干笑一声,当着庄北宁的面又不好表露,于是,朱逸之在吃韩蔺煮的面时发出了一声惊叹:“老韩!你是把芥末当盐放了吗?!”   韩蔺无辜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呀。”   朱逸之疯狂流着泪,呛得话都说不完整:“小庄,呜呜呜……”   庄北宁递上纸巾,走到朱逸之旁边:“行啦,去漱个口。”   韩蔺立刻站起身,掐着朱逸之的胳膊,完美地隔开了朱逸之和庄北宁之间的距离:“Allen,我带你去。”   庄北宁站在原地,被这两个活宝逗乐了,她翻动了一下碗里的面条,发现除了表面上的荷包蛋外,碗底还藏着另一个荷包蛋。   她捧起筷子,轻轻地将蛋黄夹开,一股浓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向后半步   夜幕降临,星空遥远而浩瀚。   宁静的夜晚,大多数人都已经沉浸于甜美的梦乡。然而,卧室里,韩蔺却辗转难眠。他的心情与周围宁静的氛围格格不入。   今天,他鼓起勇气向庄北宁告白,却因为程澜依的到来而没有得到回应。意料之外的状况让韩蔺整个人陷入了空洞和无力感之中。躺在床上,韩蔺望着天花板回想着白天庄北宁的一颦一笑,胸中郁结却越深。   韩蔺不知道到底是程澜依的出现,让庄北宁没有了接受自己的机会,还是庄北宁有什么特别的考量,以至于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   夜无眠。韩蔺翻来覆去,试图寻找一种能使内心平静的姿势,然而无论怎么调整,他依然无法摆脱自己心中的失落感。支离破碎的思绪在夜色中徘徊,让他疲惫不堪,却又难以入睡。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过去与庄北宁在巴黎的欢快时光。她那明媚的笑容、温柔的目光和动人的身影,在韩蔺的脑海中反复上演。他不禁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又仓促了?   没有任何人喜欢失去控制的状态,韩蔺尤甚。   夜色阑珊,韩蔺仍无法入眠。他凝视着黑暗中的房顶,试图从中寻找答案。然而,愈发深沉的黑夜只带给他更加强烈的不安与挣扎。   他缓缓坐起身来,倚在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决定还是要找庄北宁把话说清楚。他快三十岁了,却因为一个女孩搅和得整晚睡不着,就像是一场迟到已久的青春期,终于找到了迷路的他。   韩蔺换好衣服,走到客厅,为了不吵醒还在呼呼大睡的朱逸之,他的脚步很轻。时钟指向早上五点,他想着庄北宁可能还没醒,便在庄北宁的门口来回踱步。   他内心的激动与紧张情绪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不断袭击着他的神经。韩蔺时而低头看看手表,时而抬头望向庄北宁的大门,恍若孤立无援的船只在茫茫大海中飘摇,焦虑和担忧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   男生送花最有意义的原因在于,他要经历捧着花走在路上时路人的眼光。这种感觉大概就是“那天的天气很好,我捧着花在去见你的路上,路人都回头看我,和我手捧着的鲜花。有老人、有白领、有小孩,但我却记不清他们的模样,我只记得你快到了,我就快要见到你了,见到我想见到的你。”   韩蔺想,只要庄北宁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每天让她看到玫瑰花。   “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一个警惕的男性声音从韩蔺身后传来。   原来,韩蔺在庄北宁门口走来走去的鬼祟模样,没有等来庄北宁,反而招来了这栋楼的保安。   保安说的是法语。韩蔺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能从保安狐疑的表情中猜到自己已经被当作小偷了。   “您好,我住在对面。我睡不着,所以在这里走走。”韩蔺用英文解释道。   保安似乎听不懂英文。他用锐利的眼神盯死韩蔺,接着用法语大声训斥韩蔺:“你快离开!”   韩蔺还想解释,保安却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再次警告韩蔺:“如果你不离开,就别怪我不客气!”   韩蔺只好指着自己的房门:“我就住在这里,我不是坏人。”   保安愈来愈生气。他刚刚调来这栋楼做保安,还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嚣张的小偷。被保安发现了还不赶快跑,居然还想当着保安的面盗窃另一家?   眼看保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韩蔺开始害怕保安采取非常之举。在保安挥起拳头,想要制服韩蔺时,他们的拉扯声令在翻译资料的庄北宁打开了大门。   “你们在干嘛?”庄北宁大惑不解。天还没有完全亮,韩蔺怎么在家门口仿佛要和保安打一架?准确一点来说,是保安要打韩蔺?!   保安停下动作,用法语向庄北宁解释:“女士,他在您门口来回走了快一个小时,我认为他是小偷!”   庄北宁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韩蔺,忍着笑用法语向保安解释:“谢谢您的认真与负责。他就住在我家对面,也是这栋楼的租户。所以,您也可以理解为他在他家门口走了快一个小时。”   “他?”保安上下打量了一下韩蔺:“那他为什么在楼道里走来走去,非常可疑。”   庄北宁想了想:“您知道的,最近巴黎不太平,在楼道里走走,总比在大街上走安全。”   保安对庄北宁的说法深表认同:“这倒是。”   庄北宁送走了保安,看着一脸无奈的韩蔺,笑着问:“学长,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恩。”韩蔺点头。   “那进来吧。再在走廊走来走去,恐怕那位保安又要来找你了。”庄北宁拿韩蔺打趣。   谁能想到斯文有礼的韩蔺居然会被保安当成小偷呢?怎么想,都觉得有意思。   韩蔺走进庄北宁家。客厅里的地毯上,朱逸之的乐高原封不动地放着,已然是朱逸之的领地。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笔记本电脑旁是一本厚厚的字典和意大利语的学习资料。   “你在学意大利语?”看着学习资料已经被翻得很旧,韩蔺难掩惊讶。   CIFA 游戏工作室的翻译任务不算轻,庄北宁作为从来没有接触过游戏行业的翻译,却能快速完成工作,已经令人惊讶。何况,庄北宁除了翻译之余,也会欣然帮助卡恩提出的一些需求,比如查阅某些专有名词背后的法语资料等等,工作量不可谓不重。   从工作时长来看,庄北宁付出的努力不比韩蔺少。每次回到家中,韩蔺已经很累了,也只能坚持看半小时左右的国际建筑新闻。再看庄北宁用得快没有笔芯的圆珠笔,韩蔺猜想,她额外用来学习的时间不会低于每天两小时。   “是啊。以前为了赚钱,所有的时间都要拿来做兼职,喜欢的事情一件都做不了。现在有了 CIFA 游戏工作室这份薪水,可以安稳地付房租,那肯定要把以前错过的事情,都尽可能一件件捡起来啦。”庄北宁给韩蔺倒了一杯水。   CIFA 游戏工作室付了庄北宁薪水,她当然得尽心尽力。可是,庄北宁对意大利语又颇为感兴趣,一直想找机会好好入个门。所以,她每天早上四点起来,雷打不动地学习两个小时。坐在台灯前,安静地学习的时光,才是庄北宁真正梦寐以求的场景。   韩蔺浅浅地喝了一小口水,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其实,我是ᴶˢᴳ想问你……”   “学长,不用怀疑,我还是很喜欢你。”庄北宁抢先给出了回答:“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从打开门,看到韩蔺的眼神的那一刻,庄北宁就知道他为何而来。   韩蔺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那……”   “不过,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答应你。”庄北宁真诚地说。   怎么会不心动呢?可是,她与韩蔺的勇敢仿佛有时差。   在庄北宁最喜欢韩蔺也最能喜欢韩蔺的那段时光里,韩蔺没有出现在庄北宁的生活中。而当韩蔺决心向庄北宁表达真心时,他们之间有存在着现实中职位的间隔。   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一心要做老板的情人,处理上下级关系的最高境界是绝不涉及男女之情,而是要让对方把你当女儿看待。情人是很容易被抛弃的,尤其是当这样的绯闻影响了他的职业形象和发展,他第一个放弃的就是你。只有对自己的女儿是尽全力帮助并会长久维系的。   韩蔺是 CIFA 游戏工作室负责人托顿最为欣赏的人,也是《重塑巴黎》游戏的核心。庄北宁作为翻译,若是与韩蔺发生了情感关系,乐观一点想,二人携手并进,可是,如果发生了任何影响工作的事情,承担后果的人,只有可能是庄北宁。   庄北宁短期内不想也不能再换工作了。她好不容易才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今天能在台灯前学习自己喜欢的语言的机会,她无法允许因为一段感情就让自己陷入困境。   年轻的时候爱上什么都不为过,成熟的时候放弃什么都不为错。   庄北宁知道,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工作比爱情更重要。   “是因为程澜依?”韩蔺问:“我和程澜依分开是我的问题。也许是我对她的关心不够。但是,我保证,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一定会更加用心的。”   赤诚如韩蔺。哪怕明明是程澜依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段感情,分开多年以后,他还是不会去说程澜依的坏话。   韩蔺本就不是一个会在背后说他人不是的人。仅凭这一点,庄北宁就认为自己没有喜欢错人。   “不是的,学长,和程澜依学姐没关系。”庄北宁解释着:“听到学长喜欢我,我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但是,我现在没有好好去谈一段恋爱的能力。”   是的,其实庄北宁动心了,但是赶路要紧。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自惭形秽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唯独墙上的时钟在默默记录着时间的流转。每一次指针的跳动,都像是在谱写着一段低沉而悠扬的旋律。时钟的滴答声不紧不慢、恰到好处,给这个宁静的房间带来了节奏感。   韩蔺会意,终究,还是他思虑不周了。   同处在一家游戏设计工作室,每天朝夕相处,哪怕他能公私分明,旁人又会如何看待庄北宁呢?是专业的庄翻译,还是游戏设计师的女朋友?凭借庄北宁的实力,她理应受到对等的尊重,而不是被一段感情掩盖了光芒。何况,《重塑巴黎》不容有失,韩蔺对其倾注了那么多心血,也不希望因八卦分散了玩家对它的注意力。   韩蔺只考虑了自己的感情,却没有考虑庄北宁的处境,这让他感到内疚。   “抱歉,是我太冲动了。”韩蔺也觉得奇怪,怎么每次告白,都以他的道歉告终。在庄北宁面前,他仿佛总是能不自觉弄丢掉成熟与稳重。   韩蔺必须承认,他没有考虑到自己与庄北宁的职场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庄北宁的半个上级。庄北宁若是同意,会惹来不必要的流言讨论。庄北宁若是拒绝,又要承担拒绝“上级”的风险。韩蔺的一时兴起,却让庄北宁左右为难。   他的情感经历过于薄弱,能汲取到的正面营养有限,令他不禁害怕自己的无心之失,一而再再而三给庄北宁带来压力。   “谢谢学长体谅。”庄北宁舒心地笑。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庄北宁心知肚明。   “庄北宁。”韩蔺叫庄北宁的名字。   “恩?”   “那我还可以给你送玫瑰花,和你分享晚霞嘛?”韩蔺问。   庄北宁看着韩蔺的表情,扑哧一下笑出来:“好啊,荣幸之至。不过,学长,你也不用因为今日的承诺而感到有压力。真诚在此刻已经够了,我没有太多的期盼。”   我们为什么说是坠入爱河,而不是跳入爱河,因为爱本身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   庄北宁明白,没有做好准备的爱情会是一场浩劫,她不愿意在他人身上寄托期待。   哪怕,那个人是韩蔺。   “庄北宁,我不希望你习惯失望。”韩蔺想,庄北宁喜欢了他十年。而他,有的是耐心回馈她的厚爱。   那次对话之后,二人不再谈“爱”,各退了半步,回到了战友的身份中。他们给予彼此最关键的支持,在繁忙的工作里也总能找到乐趣。   而令韩蔺与庄北宁惊讶的是,程澜依来 CIFA 游戏工作室与托顿等人开了简单的碰面会后,就匆忙离开了巴黎。   听闻是因美国建筑师抗议“工作过度且薪水过低”事件,程澜依才被南加州公共广播电台台长点名叫了回去,说是为《重塑巴黎》游戏的纪录片拍摄积累前期素材。对于这种说法,庄北宁自然是不信的。若是真为了积累前期拍摄素材,直接让其他同事负责即可,完全没必要把项目总负责人叫回去。除非……程澜依不再是项目负责人了。   职场之中,风云变幻。当初程澜依能够拿到绿卡,留在美国,如今,她也会有她的本事去应对属于她的风浪。对于此,庄北宁没有任何一点好奇心。   唯一让她感到高兴的,或许是程澜依的离开,至少能让韩蔺不再为其皱眉。   《重塑巴黎》纪录片的拍摄还要继续。三日后,接替程澜依与 CIFA 游戏工作室接洽的 Richard 便抵达了巴黎。   在托顿的授意下,由庄北宁负责接待 Richard。   与想象中的颓废艺术家气息不同,Richard 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 Richard 一头浓密的亚麻色头发上,显得分外耀眼。他的高挑身材和宽肩膀让人一眼就把他选为主角,尤其是配上那副黑框眼镜,使他看起来更具智慧。   庄北宁走上前,向 Richard 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 Bertha,CIFA 游戏工作室的翻译。托顿与团队都在会议室里等您。”   Richard 约莫三十岁,穿着一件白色线条简约的衬衫,下身则是一条贴身的深蓝色牛仔裤。他脚踩一双时髦的运动鞋,走起路来矫健有力。随意卷曲的胡子使他显得成熟而风趣。他是一个地道的美国人,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庄北宁。   “Bertha,你的英文发音很好听。”Richard 夸赞庄北宁。   庄北宁口头上笑着感谢,内心却完全不信。庄北宁在学习英语时,因为酷爱看 BBC 的纪录片,所以,刻意模仿并且学习了英国的英文发音。大多数的美国人对英国人的英式发音都不太有好感。   庄北宁现在都还记得,一个美国教授对班上的英国同学,每次都是 you from england right 开头,england 好 amazing 结尾。因此,庄北宁提醒自己,与欧美人相处时,对待对方的夸奖,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欧美人夸对方“衣服、鞋子、围巾漂亮”就像在和你说“吃了没”一样,只是一句友好的问候而已。   对于 Richard 的专业能力,庄北宁还是肯定的。   相比于程澜依在见面会上表达出的雄心壮志却没有具体的执行方案,Richard 要沉稳许多。他先是聆听了托顿对《重塑巴黎》的规划,又仔细记录了韩蔺补充的该游戏与竞品的区别之处。近一个小时的时间,Richard 都拿着笔,对托顿团队所有的发言做详细的记录。庄北宁注意到,为表示尊重,Richard 一次都没有看过手机。   之后,Richard 用英文与托顿和韩蔺提了几个问题。庄北宁则在一旁,用法文做会议记录。托顿前两天提到预备再招两名法国本地的程序员到团队,因此,庄北宁想着存好所有会议的资料,供新人可以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当 Richard 展示详尽的纪录片拍摄方案时,显示屏里出现了一张巴黎地图。Richard 手中握着一支翻页激光笔,展示了他计划拍摄纪录片的目标区域,研究着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以便将最壮观的风景收入镜头。   Richard 的眼神专注而狡黠,仿佛在寻找一个掩藏多年的宝藏。他的手指ᴶˢᴳ轻轻在地图上点了几下,然后在某个特定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那是他认为最有潜力的拍摄地——巴黎圣母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物伤其类   与大多数的美国人一样,Richard 非常善于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他滔滔不绝地展示着自己的计划,用眼神与在座的主要人员对视。   “我认为,我们需要提前联系当地资深的导游,并制定详细的行程安排。我想用事实真实地展示巴黎的社会现象,让观众感受到画面背后深藏的温度和情感。我在组建一支专门服务于《重塑巴黎》这个项目的团队,挑选出最合适的摄影师、剪辑师以及制作人。为了保证纪录片的质量,我绝不会吝啬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业界最优秀的人才。”   “我已经在亲自面试每一个候选人,确保他们能够理解并拥护这个项目的初衷。团队人员预计下周就能全部到位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来 CIFA 游戏工作室办公室办公,并且选择《重塑巴黎》的游戏设计师作为主要拍摄对象,由他的视角出发,完成我们的纪录片。”Richard 胸有成竹地说。   “Richard,你的意思是希望韩蔺配合你拍摄吗?”托顿问。   “是的。我保证,我不会影响韩蔺的正常工作。我只是在他工作的时候做记录工作,并且对他做一些采访剪辑在片子中。”Richard 解释道。   托顿询问韩蔺:“韩蔺,你觉得可以吗?”   韩蔺想了想:“可以,我配合。”   “还有庄翻译……”Richard 看向庄北宁。   “我?”庄北宁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来。   “不需要你出镜。在一些需要法语的场合,需要庄翻译帮帮忙。当然,我知道庄翻译主要是配合韩游戏设计师,所以,我们还是会以韩蔺为主的。”Richard 笑。   “噢,那没问题。”庄北宁应允。   Richard 的专业态度与能力有目共睹,他对《重塑巴黎》的游戏概念也非常认可。在友好的交流之下,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临走出会议室时,Richard 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赶上了庄北宁的步伐:“嗨,Bertha,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在周围转一转?”   “现在吗?”庄北宁想了想:“好的,没问题。”   她把电脑等文件放回工位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韩蔺紧张的目光。这个美国人,为什么要逛一逛?就算要逛一逛,他不可以自己逛一逛吗?这些花草树木又不说法语!   “韩蔺,你觉得 Richard 怎么样?我看他做了大量的功课,之前他也拿过好几个行业里纪录片的奖项。我相信,有他的加入,我们的游戏一定能如虎添翼。”托顿走上前来,询问韩蔺对 Richard 的看法。   “是啊。我之前看过 Richard 的介绍,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噢。而且,韩蔺,你有没有觉得,Richard 对 Bertha 好像印象挺好的?如果 Bertha 拿下了 Richard,他一定更会花心思拍咱们的纪录片的。”卡恩也凑上来瞎聊天。   以前聊这类话题时,韩蔺都不太搭腔。   可是,不知为何,他此时却一脸严肃:“卡恩,我们做游戏,是靠专业取胜的。Bertha 是专业翻译,她只是去带 Richard‘逛一逛’,逛完了就要回来了。你们现在在干嘛?托顿,你不是还有会议要开吗?还有你,卡恩,游戏音效方案更新了吗?纪录片只是一种宣传方式,最重要还是靠我们自己!”   托顿与卡恩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韩蔺肯定是因为前女友程澜依的离开,现在还在情伤之中,看不得有美好爱情的发生。   为了表示同情,卡恩在托顿的眼神暗示下,提出了更加欠扁的提议:“韩蔺,要不然,我们去把程澜依请回来?”   “……我去工作了。Bertha 回来,让她找我。我有文件需要她翻译。”韩蔺的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焰要喷出来。   看到韩蔺气呼呼地离开,卡恩摇了摇头:“托顿,你是不是要给 Bertha 涨点工资?按照韩蔺这种压榨,我真怕 Bertha 吃不消啊。“   托顿点了点头:“可怜的 Bertha。”   而带着 Richard 在周围熟悉环境的庄北宁并不知道室内发生的一切,尤其,她想也想不到,素来沉稳专业的韩游戏设计师,突然化作了“望妻石”,时不时就往门口看她回来了没有。   韩蔺懊恼地想,奥斯卡最佳男主角为什么没有颁给他?每天演一个心无旁骛只想工作的人,难道他演得还不够好吗?   鉴于托顿与卡恩都一致认为,韩蔺沉溺在对程澜依的留恋中,他们决定给韩蔺多一些休息时间。没想到,韩蔺不仅没有接受,反而更加认真地工作起来。   重点是,不单单只是韩蔺一直在工作,连庄北宁也作为他的翻译,被他抓着一直在工作。托顿出于对庄北宁工作能力的认可与同情,果断给庄北宁加了一笔奖金。   “失恋让男人更努力,却让女人遭殃。”卡恩看着庄北宁的黑眼圈,感慨道。   在 Richard 的要求下,他的工位安排在了韩蔺的旁边,也就是庄北宁的斜对面。韩蔺把“领地“看得极紧,偏偏庄北宁对此毫无感知,一心投身于工作中。   在韩蔺与 Richard 单独交流时,基于美国建筑师抗议“工作过度且薪水过低”事件愈演愈烈,庄北宁决定将法文撰写的相关报道和美国媒体的一线报道相结合,整理了美法双方媒体的观点,并以英法双语的形式发给了团队成员。   上周,纽约著名建筑事务所什洛维奇的员工发起运动,寻求加入工会以改变“工作过度且薪水过低”的局面。该所员工表示,他们平均每周工作约 50 个小时,项目紧张时甚至连续一两个月工作时长达 60-70 小时,而初级设计师年薪仅 5 万至 8 万美元(约合 30-50 万人民币)。这种工作时长与薪酬水平的比例远超其他领域,而这与建筑学专业学生在艰苦的学习与考试中的付出不匹配。   从业者表示,建筑师通常在文化上有一种强烈的使命精神,导致事务所承担了过多的无偿或低价工作,而无法公平地支付员工报酬,只能靠无休止加班来解决这一矛盾。美国建筑师希望联合起来游说立法机构完善行业规则。   美国建筑师协会 2022 年 8 月公布了一项调查报告:美国建筑师的薪资远远低于其所服务的建筑公司每年的业务利润。2021 年-2022 年美国建筑公司营业额增长了 11%,而所谓的“薪酬水平”包括工资、加班费和奖金则仅仅增长了 1%。根据美国建筑师协会(AIA)2021 年 11 月份的调查,美国建筑师的薪水已经三年都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   三年的薪水都停滞不前……庄北宁反复看着这组数据,想起了出自《三国演义》的一个成语——物伤其类。意思是指见到同类死亡,联想到自己将来的下场而感到悲伤。比喻见到情况与自己相似的人的遭遇而伤感。   庄北宁想,热爱稀有,偏偏,坚持热爱,是那么难。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情敌警报   沉静了片刻,庄北宁继续整理资料。   “除了减少提供给雇员的补贴外,建筑公司面对困难的环境,不得不设法减少开支。建筑公司采取了减少工作时间,将全时工作人员转变为部分时间工作人员或合同雇员,以及采取强制休假等措施。”美国建筑师协会则指出,由于建筑工业继续受持续的经济衰退的影响,建筑设计公司受到的打击特别严重。   报告还显示:在建筑公司从事相对初级的工种这种不平衡现象则更加严重。平均薪酬受多项因素影响,包括工作经验和职位评估报告。在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很多相对初级的建筑职位也随之淘汰,目前这种平均薪酬更多地影响到了那些较高等级的工作职位。   翻译完这一长串资料后,庄北宁想起韩蔺和他提起国内建筑师行业的心酸,不免为韩蔺感到叹惋。其实想想,自己所在的翻译行业又未尝不是如此。在 AI 愈来愈智能,手机翻译软件愈来愈准确的当下,人工翻译的价格被压得越来越低。   不过,庄北宁始终坚信,只要站得足够高,浪潮打过来时,总能保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不为没发生的事情担忧,不为潜在的风险存在侥幸,都是庄北宁的座右铭。   中国人的文化里,习惯未雨绸缪,故而平添了不少烦恼。曾经有一种说法,说是人造卫星一旦超过了ᴶˢᴳ使用期间,就会从天空中坠落,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避免这个灾难的发生。菲律宾人求神拜佛,祈祷天主教的神灵可以庇佑自己,让自己避开这场灾祸。而拉丁民族听说后,则毫不在意地说“噢,若是掉下来,我们正好围着这个人造卫星开派对,庆祝它的工作圆满完成”。   带着沉重的内心去工作,并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也不会收获好运气。根据能量守恒法则,庄北宁有义务多向世界回馈乐观想法。   “嗨,Bertha,你刚刚发的翻译邮件,能否转发我一份?”Richard 把一杯咖啡放在庄北宁的桌上。   庄北宁看了一眼韩蔺,韩蔺递来两包白糖:“基本资料可以发。”   “好。”庄北宁转而问 Richard:“你的邮箱是?”   Richard 报出自己的邮箱地址。庄北宁发出后,Richard 快速浏览了一遍,笑着说:“Bertha,你的效率很高。”   “谢谢。”庄北宁说完,发现 Richard 没有要离开她桌前的打算。   果然,Richard 对着庄北宁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为了以后合作方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否加你的联系方式?这个问题,你不需要再询问韩蔺的意见了吧?”   庄北宁没有搭话,拿出手机,添加了 Richard。添加成功后,Richard 立刻发来了一个笑脸。庄北宁看了一眼,当着 Richard 的面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没有回复。   之后的一周,Richard 都跟着韩蔺和庄北宁一起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采风。Richard 带着相机,不仅拍景色,也拍人。他的相机里庄北宁的身影远多于韩蔺,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真正的纪录片拍摄对象会是庄北宁。   “Bertha,你喜欢巴黎的什么?”Richard 问。   “sacha Guitry 说‘成为一个巴黎人,不是在这里出生,而是在这里重生’。巴黎女人并不等于喝红酒抹大红唇膏的女人,而是代表了一种精神:首先一个女人要是自由的,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接受不同阶段真正的自我。我很喜欢这个概念。”庄北宁回答。   微风吹过庄北宁的头发,她的笑容显得更加甜美。   “那你会一直在巴黎吗?或许,你可以去感受一下美国的热情。”Richard 说。   韩蔺冷不丁走上前,坐在 Richard 与庄北宁中间,扭过头问 Richard:“Richard,你有没有什么问题问问我?”   “基本的问题都问过了,现在可以放松地聊聊天。”Richard 回答。   “那你和我聊吧,我有很多话和你说。”韩蔺坚持。   “额……韩蔺,是这样,虽然我单身,你也非常优秀,你的外貌很不错,思维也很新潮,但是我对男性没兴趣……”Richard 显得很为难。   在喝水的庄北宁听到 Richard 这么说,直接被呛到,稍微恢复了一下,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法国独特的阳光洒在塞纳河畔,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那些古老的建筑还有韩蔺无奈的神情。   “韩蔺,如果有一天我会喜欢男人,我一定告诉你。”Richard 有些愧疚,连忙补充了一句。   韩蔺立刻摆手:“不用!”   “抱歉,我仿佛伤了你的心。”Richard 叹口气。   韩蔺一拍脑门:“我还有事,先走了。”   韩蔺走之前,还不忘拽上庄北宁。庄北宁大笑着向 Richard 告别,靠近韩蔺眨巴了一下眼睛:“学长,如果你真的喜欢 Richard,我保证,我一定祝福你们。”   “庄北宁!”韩蔺彻底败下阵来。   在 Richard 的照片中,庄北宁也得以重新用另一种视角欣赏熟悉的巴黎。   在清晨的巴黎,鸽子们开始飞翔,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的羊角面包的诱人香气。街头巷尾的咖啡馆陆续营业,它们各自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邀请着行人驻足小憩。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人行道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游客们从蒙田大道、香榭丽舍大街走过,驻足欣赏那些名店橱窗里的精美商品。而巴黎人则享受着午后的时光:有的在露天咖啡馆闲聊,有的躺在公园的草坪上晒太阳,还有的漫步在塞纳河畔,享受着美好的生活。   夕阳西下,巴黎的天空染上了一抹金黄。爱马仕广场上的街头艺人们开始表演,用他们的才华为这座城市增添一份生动的色彩。巴黎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相约在家附近的小酒馆,品尝美酒佳肴,释放心中的疲惫。   夜幕降临,巴黎的灯光渐次亮起。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等著名景点也换上了华丽的霓虹装,与星空共同绽放光华。人们漫步在安静的河边,或是坐在露台上,倾听着属于这座城市的独特旋律。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巴黎,平凡的日常变得如诗如画。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在这里与亲朋好友分享快乐,感受岁月的流转。巴黎的平静生活就像一首优美的交响曲,让人耐人寻味,回味无穷。   而庄北宁对 Richard 越欣赏,韩蔺的危机感就越重。   之前庄北宁拒绝自己的时候,韩蔺还能沉得住气,是因为他坚信只要等到《重塑巴黎》游戏面世,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但是,Richard 的出现,让韩蔺发现庄北宁的眼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了。   Richard 比他嘴甜,比他更会在众人面前夸赞庄北宁,糟糕的是,这个美国人长得也还不来赖!他如果真的向庄北宁发起攻势,庄北宁还能招架得住吗?   要知道,如果庄北宁和 Richard 在一起,所有人都会乐见其成!   当然……除了在角落里一直在等待时机的韩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情感拉锯   为了避免庄北宁被 Richard“抢走”,只要看到庄北宁与 Richard 相谈甚欢,韩蔺就一反常态地上前插话。   Richard 说巴黎是浪漫之都,韩蔺就说巴黎的浪费满天飞,所以简称浪漫。Richard 说巴黎是时尚产业的中心,韩蔺就说如果黑白就是时尚,那斑马应该代替狮子成为森林之王。Richard 说巴黎的悠闲是美国人所不能理解的,韩蔺就说美国人不能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必执迷于去理解巴黎。   总而言之,但凡是 Richard 与庄北宁搭话,韩蔺都会主动接过话茬。不管是天文地理还是文化风俗,只要 Richard 能开口,韩蔺就能提出相反的意见。   久而久之,就连韩蔺的老朋友托顿与卡恩都怀疑韩蔺是否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以至于患上了语言功能紊乱症。如若不是,那便是韩蔺在表达对 Richard 的不满。   原因嘛,只能是 Richard 的到来“挤走了”韩蔺的初恋女友程澜依。为情所伤的男人,总是令人同情。   人类在面对八卦时的想象力是无止境的。在卡恩的中国妻子的分析下,男人对心中白月光的思念足以影响其的行为举止。故而,托顿与卡恩只能屡屡向 Richard 投去同情的目光,却无法让韩蔺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 Richard 也斯文有礼。   对于 Richard 的示好,庄北宁自然也不是完全无从知晓。   庄北宁不是不谙世事的懵懂之人。在异国他乡这么多年,对于外国人的示好方式,她自然是熟知的。约喝咖啡,聊当日心情,送心意礼品,又或者是嘘寒问暖,认真想来,国内外的表达好感的方式倒没什么本质不同。   不过,Richard 不算一个没有分寸的工作伙伴,他对纪录片的拍摄任务极为认真,与庄北宁的大多数接触也是基于工作需求。因此,庄北宁也没有体现出对 Richard 的异样反应。   说到底,还是因为庄北宁一直都知道,爱情可能不会消失,但是,爱情是可以转移的。   Richard 此刻对自己产生的好感,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工作能力的欣赏,可能是因为在法国这块土地上总要让情感有所寄托,可能是因为自己刚刚好成为了 Richard 目前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单身女性。   但是,只要这段工作内容一接近尾声,又或者是 Richard 的生活里出现了新的更加能吸引他目光的女孩,Richard 很快就会把目光从庄北宁的身上挪开。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对他人的示好不用太引以为豪,更不用过于紧张。   毕竟,我们都清楚的知道,女孩的价值不会因为有多少男人喜欢而ᴶˢᴳ变化。只要不影响工作,都能和平相处。   庄北宁的淡然处之,则令韩蔺更加关注 Richard 的一举一动。韩蔺不否认 Richard 在工作上的细致与认真,他甚至觉得如果 Richard 没有对庄北宁表现出好感,他们或许可以成为生活中的好友。   男人在面对情敌时,要么成为剑拔弩张的狮子,要么成为四处踱步的孔雀。   韩蔺的良好教养无法令他对 Richard 颐指气使。因此,内心憋屈如他,内心里那只随时随地想向庄北宁开屏的孔雀快要让韩蔺难受到爆炸。   “Bertha,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在最后一个工作日的夜晚,Richard 走上前询问庄北宁周末的安排,又带有诱导性地问:“比如说,和男朋友一起去散散步?”   韩蔺脑海中警铃大作,他立刻聚精会神地听庄北宁的回答。果然!Richard 就是没安好心,他居然已经在直接确认庄北宁的情感关系了。   “周末?没有安排啊。”庄北宁没有往心里去。   这不是 Richard 第一次约她了。之前好几次,庄北宁都因为工作没完成而选择了谢绝。倒不是故意回避,仅仅是因为韩蔺要看的资料实在是太多,庄北宁为了能满足韩蔺的工作需求又要挤出时间学习其他语言,实在是无暇放松。   “是没有安排,并且没有男朋友?”Richard 真是直接。美国人的性格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无可指摘,毕竟,清清楚楚的人际关系总比稀里糊涂玩暧昧强。   “没有安排。”庄北宁忙着确认翻译社发来的稿件是否齐全,头也没抬。   “你有男朋友?”Richard 紧接着问。   庄北宁这才抬起头来:“Richard,我想,这个问题属于个人隐私。我们是同事,应该不需要回答与工作无关的问题吧。”   在法国职场中,询问个人私生活方面的问题通常被认为是不合适的。尤其是当涉及到恋爱关系、家庭状况等私密话题时,这可能会让对方感到尴尬或不自在。   正常的同事之间进行交流时,都会避免涉及这类私人话题,以保持职业和礼貌。庄北宁与 Richard 之间,很显然,还没有亲密到可以聊如此私人的话题的状态。   韩蔺听到庄北宁这么说,憋着笑容在内心为庄北宁鼓掌。   这些日子以来,庄北宁对 Richard 与他带来的纪录片拍摄团队都谦和有礼,对待所有工作内容也都是超额完成,一来一往之间,韩蔺真担心庄北宁与 Richard 之间产生超越工作的情感。CIFA 游戏工作室本就不禁止办公室恋情,更何况 Richard 并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同事。   两个人在一起并肩作战久了,难免会产生特别的情感联系。如果不是 Richard 的出现,韩蔺也许还感觉不到庄北宁原来对自己的重要性。   只是,韩蔺还是不够了解庄北宁。   如果庄北宁是一个能轻易对旁人的示好而动心的人,她就不会把所有的希望只放在自己身上。如果庄北宁是一个把工作和感情可以混淆在一起的人,她就不会在思考之后选择和韩蔺保持距离。如果庄北宁是一个不懂得拒绝从而无法保护自己的人,她就不会在巴黎十八区与狼共舞那么长时间。   韩蔺不仅低估了庄北宁的独立能力,也低估了自己在庄北宁心中的分量。   也许,在感情状态中的两个人,始终都是在坐跷跷板。多用一份力,怕自己跌至地面,少用一分力,又怕对方感受不到平衡。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准时出席   “OK,我们只谈工作。”Richard 吃了个闭门羹,面露愠色。   不过,Richard 素来喜欢有挑战性的女性。当初,他追求过程澜依,奈何程澜依心比天高,看不上当时无法给她搞定绿卡的自己。现在,面对着独自在法国打拼的庄北宁,他对自己很是有信心——在 Richard 的理解里,女生的故作矜持不过是走走程序,不代表真心。   “恩。”庄北宁闷声应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处理工作。   “明天下午两点,有《巴黎圣母院》的音乐剧。我觉得这部分文化元素,也可以融入咱们的拍摄当中。我的法语不好,需要你帮忙。我们一起去?”Richard 问。   巴黎圣母院是巴黎的地标性建筑,在《重塑巴黎》的游戏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巴黎圣母院》的法语版音乐剧声名在外,堪称当代罕见的旷世巨作,改编自法文学巨擘雨果的不朽名著,由欧美乐界顶尖才子 Luc Plamondon 谱词,Richard Cocciante 作曲。   该音乐剧率先于 1998 年 1 月的法国嘎纳唱片大展中绽放异彩,同年 9 月 16 号正式在巴黎国会大厅推出首演,撼动人心佳评如潮。首演未及两年,其魅力风潮迅速袭卷欧陆,此剧在法语系国家连演 130 场,盛况空前,同时荣获加拿大 FELIX 艺术奖项“年度剧作”、“年度最佳歌曲”与“年度最畅销专辑”多项殊荣。   庄北宁一直想去看,无奈之前生活拮据,连看音乐剧都成了奢望。现在,也到了她能够稍微自如地满足自己喜好的时候了。若是能对工作有帮助,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个好的翻译,不仅语言能力要过关,还要增加足够的生活体验。在为了《重塑巴黎》项目翻译材料的过程中,庄北宁愈发感觉到自己对巴黎文化了解的不够深入。就拿圣心大教堂为例,庄北宁起初认为这不过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罗马诺-拜占庭建筑风格的教堂,但实际上,它问世于埃菲尔铁塔之后。这座天主教堂的出现,是为纪念死去的巴黎公社捍卫者。   “好,没问题。”庄北宁应允了。   “好的。明天巴黎国会大厅音乐剧场门口见,不见不散。”Richard 笑着挤了挤眉毛。   Richard 离开后,韩蔺的心情仿佛飓风入境。他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得劈里啪啦响。   十秒之后,躺在庄北宁家沙发上看着粉丝对自己的新歌评论的朱逸之收到了韩蔺的消息。   “明天下午两点,我带你去感受文化熏陶!”韩蔺一反常态用了感叹号。   “去干嘛?”朱逸之纳闷。   “《巴黎圣母院》音乐剧!”奇怪,韩蔺还是用了感叹号。什么事儿这么激动?   “……听起来就没意思。”朱逸之瘪瘪嘴。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挑好衣服!要帅一点!帅过美国人!但是不能比我帅!”韩蔺感觉胸腔中有一团火焰,而他的耳边是警铃大作。   朱逸之被韩蔺这一串感叹号吓到从沙发上坐起来。   这个老韩,难道中邪了?   坦白来说,在巴黎国会大厅音乐剧场门口遇见韩蔺与朱逸之,庄北宁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韩蔺对 Richard 的敌意,庄北宁一直都看在眼里。而朱逸之取消了与他新交的几位音乐好友去塞纳河边表演的计划,倒是让庄北宁感到有些惊讶。想来,要么是朱逸之受到了韩蔺的胁迫,要么就是朱逸之真的对《巴黎圣母院》音乐剧感兴趣。   基于朱逸之素来喜欢的是摇滚音乐,那么,朱逸之的出现,一定与韩蔺的草木皆兵有关。   庄北宁很难表达此刻的感受。她本应该是高兴的,毕竟是她喜欢的男生为了她做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但是,她又隐隐地觉得,自己仿佛背上了沉重的压力。   这场在庄北宁眼里的工作调研活动,在 Richard 看来,则是一次约会。为此,Richard 穿了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还打了一个精致的深蓝色领结。而韩蔺,则像孔雀开屏般,在出门前精挑细选服装,连头发都打了发胶,仿佛即将登台的人是他。   “嗨,好巧。”庄北宁无意装作不认识,既然看到了,倒不如主动打招呼。   韩蔺没想到庄北宁会这么自然地与他们问好,愣了一下,还是被朱逸之扯着袖子走到了庄北宁与 Richard 的面前。   “是啊,小庄,这么巧啊,你们也来看音乐剧!”朱逸之乐呵呵的。他反戴着潮牌帽子,外套上写着大大的“Bye-Bye”。巴黎的气温还没有升高,朱逸之就已经穿上了牛仔破洞裤子。冷风往他的膝盖里钻,他也全不在意。   庄北宁没有戳穿韩蔺与朱逸之真正的来意,她笑着为 Richard 做介绍:“Allen,韩蔺的表弟。Richard,我同事。”   朱逸之与 Richard 双目对视的那一刻,仿佛能量场的开关被打开。论起朱逸之对 Richarᴶˢᴳd 的热情,庄北宁当初对程澜依的热情根本无法企及。   朱逸之一把搂住了 Richard 的胳膊,笑得夸张:“Richard,我听老韩说过你。哎哟,没想到你本人长这个样子啊。看你穿着个西装,要不是你和小庄站在一起,我还以为你是门口检票的。”   朱逸之说着就对着 Richard 的后背一顿猛拍,又是说自己也是从美国大老远飞来巴黎的,又是问 Richard 脚下的增高皮鞋在哪儿能买到,又是聊巴黎哪儿哪儿都不如美国,建议 Richard 明天就拎包回家。   Richard 在年轻力壮的朱逸之面前,根本没有反抗能力,直接被朱逸之架进了音乐剧场。在此之前,朱逸之还鸡贼地将 Richard 手里的门票与自己手中的一张交换。从而,得以确保庄北宁与韩蔺能坐在一起。而被朱逸之死死钳制住的 Richard,却只能眼巴巴地坐在离庄北宁较远的地方。   一切就似闹剧。   庄北宁默默地看着朱逸之的胡闹,等朱逸之与 Richard 都走进了音乐剧场后,她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韩蔺。   庄北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目光上下打量着今日格外帅气的韩蔺。   不远处的广场上有鸽子在踱步,仿佛连它们都在嘲笑韩蔺:“看你怎么编!”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她能体谅   韩蔺作为《重塑巴黎》的游戏设计师,工作繁忙以至于往往分身乏术。本来也不算注重外表的他,在穿着上一直也比较随意。而今天的韩蔺,仿佛在用衣着当作最好的武器,试图击退 Richard,从而捍卫自己的领地。   要知道,韩蔺起码换了四套衣服,才好不容易在朱逸之的白眼下勉强出门。   一直有运动习惯的韩蔺拥有引人注目的体格。他阳光矫健的外貌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与浓密的黑发形成了迷人的对比。而此刻,韩蔺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苦恼自己没有朱逸之的好口才或厚脸皮。   庄北宁看着外貌如此出众的韩蔺,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被我气笑了吗?”韩蔺有些心虚。   他把朱逸之抓来用以对付 Richard 这种计谋,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他并非想要搅了庄北宁看音乐剧的心情,他只是知道 Richard 醉翁之意不在酒,故而只能选择自己看来最高效的方式——用魔法打败魔法。   在爱情这堂课上,韩蔺自认为不是一个及格的学生,这令他处处都没有底气。   “有点。”庄北宁乐不可支。她还从没想过自己这位原本只能仰望的学长,在面对感情时,还能懵懂至此,甚至……还有一些自卑。   看来,曾经被程澜依否定了的五年时间,在韩蔺身上,留下了痛苦的烙印。每当他想要肯定自己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我是不是没有那么好”。被否定,被贬低,被不认可,如此反复,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学长,你是独一无二的。”庄北宁不愿加深韩蔺的自我怀疑,坚定地告诉韩蔺:“至少对我来说,没有人比你更好。”   韩蔺难掩惊诧。他那些坑坑洼洼的情绪漏洞,仿佛一下子就被庄北宁抚平了。   庄北宁的直抒胸臆,给予了韩蔺无穷的力量。仿佛不管经历多少次选择,庄北宁不假思索的决定都在一遍遍向韩蔺证明——可能有的人的爱情是在反复比较,反复挑选,但是在庄北宁眼里的韩蔺,就是无可比拟的稀世珍宝。   韩蔺何其荣幸,这个世界上,竟然能有一个不问缘由就会选择他的人。   “我笑,是因为我知道你手里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却因为担忧 Richard 这个假想敌,腾出时间来找我。而且,既然 Allen 能来,说明你肯定给了他‘好处费’。学长,你是在‘吃醋’吗?”庄北宁问。   韩蔺也不掩饰:“对,我不喜欢他总来找你,我也不喜欢他和你一起看音乐剧。我始终觉得,站在你身边,和你分享你喜欢的事物的人,应该是我。而且,我也担心 Richard 对你做出不恰当的举动。你一个女孩子,无法保护自己。”   庄北宁听到韩蔺这番言论,笑得更欢了:“学长,即使我们在一起,我依然拥有自主交友的权利,不是吗?你所说的‘保护我’,其实只是占有欲和不安全感在作祟。”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往往体现在保护欲上。男人认为女人脆弱,认为女人娇小,甚至有一种说法叫做一个男人爱你,就会觉得你处处都需要照顾。所以,很多男人的表白方式都是“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但是,诸如此类的宣言,庄北宁只能说尊重,却无法认同。   庄北宁在巴黎挣扎求生存了四年,在垃圾满地的地方背着沉重的行李走过一天一夜,在枪杀现场躲在角落里保全过自己和一个小男孩的生命,在外出兼职碰到咸猪手时巧妙应对换来了下一个绝佳的工作机会。这样的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也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横空出世,为她抵御所有的风险。   她之所以不肯与韩蔺发展成为恋爱关系,并非故作姿态,又或者不相信韩蔺对她的真心。只是,庄北宁必须衡量这段关系背后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庄北宁奉行的消费理念从来都不是提前消费。在她的口袋里没有足够的底气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拿出全部积蓄只为拥有爱情这项奢侈品。韩蔺爱过,不爱了,离开巴黎,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庄北宁,又要如何去面对缺了一块的空洞生活呢?   她不想习惯依赖韩蔺的想法,与她从未相信过韩蔺能无时无刻照顾自己的念头一样,都是不可动摇。   “学长,如果我遭遇到他人不恰当的举动,保护我的第一道防线应该是我的拳头,不会是其他人。”庄北宁耸耸肩:“女孩子不是一定要男孩子保护的。我的社会经验告诉我,要善于利用社会规则。比如有老色胚摸你,你就用微信指责他这样不好,截图,回头拿着这个告诉他,如果再胡来,不帮你就让他社会性死亡。Richard 不傻,我也不会笨到让自己身陷危险中。”   庄北宁早就知道,要能够生存,就要摸清所在环境的所有规则,定义好每个人的角色,尊重绝对惹不起的人,防备小人,交往人品好的人,报复那种找茬的人。而 Richard 便是属于尽可能不要得罪,以免他费尽心思来找茬的人。   显然,韩蔺对她的判断没有足够的信心,才处处担心。   韩蔺认识到自己的浅薄,立刻向庄北宁道歉:“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对。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私欲,造成了你的困扰。如果让你感觉到不被尊重或者不被认可,这都是我思虑不周造成的。非常抱歉。”   “如果学长真的觉得抱歉的话,就做我的第二道防线吧。”庄北宁抢先说。   “恩?”韩蔺疑惑。   “我的理智告诉我,学长,你应该把时间都花在《重塑巴黎》这个项目里。可是,我的心却因为期待你会到来,而雀跃得不受控制。所以,我才迟迟在大门口等着,没有进去。”庄北宁没有向韩蔺隐藏自己的心意,也再次明确了二人的关系:“既然来了,一起去看音乐剧吧,希望对韩游戏设计师的工作能有所帮助。”   等待着韩蔺到来的时刻,庄北宁就已经确认,哪怕是十年后,她还是很有可能在人群中寻找韩蔺的身影。这份沉甸甸的喜欢,她早就无法脱身,却因种种考量,只能把它收纳在心里的角落。   韩蔺想了想,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药膏,递给庄北宁。   因为季节变换,温度调整,湿疹再次困扰了庄北宁的手指。细心如韩蔺,妥帖地为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她准备了药膏。   本该止于一切的平静,看到那支药膏后,庄北宁的内心又泛起了涟漪。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命运交织   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在基本音乐结构中纳入了大量其他因素,和人们熟悉的传统音乐剧从各方面都相去甚远。   在对《巴黎圣母院》音乐剧背景一窍不通的朱逸之看来,这一场票价不菲的音乐剧,不过是巨型卡拉 OK 演唱会与杂技表演的综合体。   音乐剧现场的声音巨大,每一首音乐都仿佛要震聋所有人。现场播放伴奏声,取代了朱逸之心中应该有的乐队演奏。舞台上的布景还算精美,但是,碍于语言不通,歌者唱的每一句在朱逸之听来都犹如天书ᴶˢᴳ。   哥特式的情节,悲剧的演绎,情到浓时的吟唱,这些令庄北宁如痴如醉的部分,只会让朱逸之感到乏困。   因此,在朱逸之被音乐剧催眠而发出鼾声时,受不了旁人眼光的 Richard 直接离席了。   而朱逸之被旁人友情提醒,揉着惺忪睡眼醒来,看到扮相丑陋的卡西莫多直接被吓得清醒过来。   在确认 Richard 已经离开,自己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后,朱逸之半弯着身子,在尽可能不影响他人观看的前提下,快速离开了。   音乐剧作为一种表演艺术形式,结合了歌唱、舞蹈、戏剧和音乐,以讲述一个连贯的故事。音乐剧中的角色通常通过歌唱和台词来表达情感和推进剧情。舞蹈和编舞也是音乐剧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塑造角色、展示故事背景或强化某些情感。   《巴黎圣母院》音乐剧的舞台设计师精心地还原了小说中描述的巴黎圣母院的场景,包括教堂的外观、哥特式风格的拱券和华丽的彩色玻璃窗。这些布景让观众仿佛置身于 15 世纪的法国,更容易沉浸在音乐剧的情境之中。   之前被贫苦生活困住手脚的庄北宁,如一块干枯许久的海绵,竭力吸收着音乐剧给她带去的养分。《巴黎圣母院》的音乐琅琅上口,且罕见地具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舞吧!艾丝美拉达吾爱》《美人》《大教堂时代》一次次令庄北宁沉浸其中。   在黑暗里,韩蔺偏过头看眼神专注的庄北宁,忍不住想,如果四年前,庄北宁的家里没有发生那次变故,她早就该享受这样的生活。   韩蔺的目光停留在庄北宁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粗糙的手上。这双粗糙的手,仿佛承载着她曾经历过的艰辛岁月。庄北宁手部的皮肤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勤劳的指尖磨损出厚厚的茧子,手腕处的青筋也不合时宜地突出着。   韩蔺无法想象庄北宁是如何同时兼职几份工作,晚餐是出版社的免费的速溶咖啡,一份三明治就是一天的所有食物。他也无法想象在街头混混的打斗中,被误伤的她是如何迅速擦掉嘴角的血迹,找准时机迅速跑开的。他也无法想象在那么长的一段黑暗时光里,庄北宁是如何匆忙于地铁站,匆忙于几份工作,匆忙于学习知识,匆忙于照顾自己。   至今,韩蔺还能想起他第一次看到庄北宁时的场景。她在与生活的苦战之中,不要求自己区分正义,寡言少语,衣服松垮,眼神中透露着忧郁的气质,身体里仿佛隐藏着一个疲惫的灵魂。   虽然那时候的庄北宁并没有流泪,韩蔺却仿佛能看到她在哭泣。   再之后,韩蔺惊讶于庄北宁的贫穷。他却不知道,那时候的庄北宁的生活状态对比再之前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贫穷到冬天只能穿单鞋,贫穷到吃不起一顿体面的饭,贫穷到甚至夜晚都舍不得开灯。这对彼时以为自己才是最大的不幸之人的韩蔺来说,可谓是巨大的震撼。   庄北宁的坚强令他反思,可是,庄北宁却告诉他,痛苦是无需比较的。   许多人认为,贫穷是难以满足温饱,而真正刻骨铭心的贫穷,往往是没有选择。韩蔺可以选择去往巴黎或是留在北京,庄北宁却视巴黎为唯一的栖息地。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庄北宁早已经是去了同龄女孩该有的娇气与软弱。她在医院急救室的走廊里,清晰地听过来自亲人的丑恶言论。瘦小的背影与耷拉的肩膀,仿佛在说庄北宁的生命就是一片死海。   可是,现在的庄北宁,她用自己赚来的钱购买了喜欢的音乐剧的门票,她居住在明亮宽敞的公寓里学习自己喜欢的意大利语,她还清了所有人的捐款,得以每天安心又舒心地生活着,得到周围所有同事对她工作能力的认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庄北宁靠自己换来的。   听着舞台上传来的吟唱,韩蔺回想起一句话——活得好的人,才更容易成为好人。   现实如地狱,要考虑柴米油盐,每一个梦想后面都被明码标价。书本要钱,灯光要钱,脚下穿着的鞋子也要钱。当然,能够坐在音乐剧的观众席上,为所谓艺术鼓掌,也来源于钱的支撑。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过着乏善可陈的生活,爱情的发生往往在电光火石间,那么难得,却又那么……不值一提。   韩蔺的这些思绪,沉浸在音乐剧氛围中的庄北宁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   她喜欢《巴黎圣母院》序曲当中的那句歌词“人类企图攀上星星”。语句优美,令人心潮澎湃。人类本身就是在做着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前仆后继且义无反顾。人世间,有肮脏,有龌龊,也有豪气万丈。   她喜欢生于尘埃却妄图比肩神明的念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通天塔最后也许会被摧毁,也许不会,但是这都不会影响人们往高处前进的动力。   庄北宁还喜欢“三九暖如酥,三伏寒如玉”这句的氛围描述。她如此庆幸自己通晓法语,这才能不“隔着面纱亲吻新娘”。她的一位老师说过,要读文学作品,就一定要读原著。一本外国作品,翻译得再好也不会是原来的风味。想要懂得,就要学习。   文字是沟壑也是桥梁,是银河也是明月,令人魂牵梦萦。   对此,庄北宁很是知足。 第40章 第四十章色令智昏   令庄北宁头疼的是,饰演克洛德的演员让她难以将其如书中所述,定义为一个阴沉又丑陋的老头。   饰演克洛德的演员丹尼尔的嗓音与容颜实在是太过出众,一颦一笑都是飒爽英姿,这让庄北宁只能疯狂提醒自己——原著克洛德是头上勉强有几根毛的秃子,爱丝梅拉达拒绝他的原因就是又老又丑!   可是,即使如此,哪怕是忠于原著的庄北宁,在看到克洛德把爱丝梅拉达送进监狱所,让爱丝梅拉达受尽折磨的时候,注意到克洛德用刀在自己的胸口上乱画,用黑衣服掩盖鲜血,都止不住惊叹:“确实是很帅啊……”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只可惜,庄北宁偏偏抵挡不住色令智昏。   发现韩蔺看着一脸花痴的自己,庄北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弗比斯是太阳,佛罗洛是夜晚,卡西莫多是尘土。太阳会暴晒肌肤,夜晚会吞噬温度,只有尘土,会用温柔掩盖爱丝梅拉达的尸骨。   在这一刻,即使被帅气的外表所迷惑的庄北宁还是为卡西莫多鸣不平了。哎,可惜爱丝梅拉达好像是个颜控,可怜的卡西莫多连伸出手触及她的长发,都会觉得自己是在亵渎。   “美人,她难道是魔鬼的化身?让我的眼神离弃永恒的主。谁用这肉欲魅惑了我?阻挡我的视线望向天国。她是致命的诱惑,渴欲她是否就已犯罪?她一个卑贱的欢场女子,竟然成了人性的考验。圣母啊!我只求一回,让我推开她花园的门扉。美人,在教人销魂的黑眼睛背后,她可能还是个纯真少女吗?谁能够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冒着变成化石的危险。噢!百合,我不是个忠实的男人,我要去采摘爱丝梅拉达的爱之花。”   几位演员在舞台上唱得十分动情,韩蔺听到此处,感慨道:“不愧是法国,能把出轨和色欲熏心表达得这么理直气壮。”   庄北宁顺应着接话:“哈哈,那你听到之前那句歌词没?‘我竟然要把我分成两半去爱两个人,这真让我心碎’。这种能从歌声察觉出来的欲望,浓得就像是泥潭啊。果然,还是要长得好看,这样不管台词是什么都让人沉醉。高音太好听了,这才是应该刻在彩色玻璃和大理石上的!高亢激昂,穿金裂石!”   庄北宁越说越激动,突然,她反应过来:“欸?学长,你听懂了法语歌词?”   “其实是恶补的功课……怕 Richard 在你面前表现太好,而我一窍不通。”韩蔺倒也坦白。   在知道 Richard 邀请庄北宁观看《巴黎圣母院》音乐剧后,韩蔺把互联网上能找到的音乐剧的各个版本都看了一遍,还把所有的台词都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就连演员的背景,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唯恐在庄北宁面前失了分。   庄北宁大笑:“学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是因为在你大一的那个暑假,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巴黎圣母院》的片段,我才去图书馆把雨果的书都看了一遍。那时候的我,一直想着,或许有一天,我能够和你一起讨论它。”   巴黎可真是浪漫啊。   在这个浪漫的土地上,无数时间线,无尽可能性,不约而同地交织向同一个人。   傍晚时分的巴黎,夕阳渐渐西沉,天空中的色彩逐渐变得丰富多彩,ᴶˢᴳ从橙色到粉红色再到深蓝色。街头巷尾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为这座城市增添一抹柔美的光辉。   庄北宁与韩蔺并肩从巴黎国会大厅音乐剧场走出来,随意地散着步。   “还在回味?”韩蔺笑着询问。与庄北宁在夕阳下走着,他的心情格外惬意。   “是啊,余音绕梁。高音明亮,低音安稳,仿佛自己置身在清澈的湖水里安静地仰望月亮,又能与一个男人共情,为他痛失所爱而一起撕心裂肺。音乐剧真是神奇,如果能早点来就好了。”庄北宁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还好,没有错过。”   “庄北宁,你会不会觉得命运待你不公?”韩蔺想了想,抛出了这个萦绕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他曾不止一次在内心埋怨过怀才不遇的境地,也为赵学森的努力而不值,直到他看到经历人生巨变的庄北宁,韩蔺想,至少要把喊痛的权利留给真正苦痛的人。   庄北宁却好似听到天方夜谭,她先是向韩蔺确认:“学长,你是在问我,会不会觉得命运薄待了我?”   “对。”韩蔺点头。   “为什么啊?”庄北宁疑惑。   “因为……”这下,换韩蔺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连走在路上平白无故摔一跤,普通人都可以怪地面不平。这么多年才有机会看音乐剧的庄北宁,觉得委屈不应该是情理之中吗?   “学长,我的人生没有破洞,我个人的拼图里也没有任何缺块呀。”庄北宁反倒开解起韩蔺来:“学长,你不用以一种怜悯的状态看待我。我已经被命运厚待了,不是吗?我有书读,有饭吃,还有梦可以做。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还会有一些钱。这么想想,我的未来真是值得期待啊。”   庄北宁素来相信,第二快乐的人是从不回头看的人。如果总是想要一个结果了,那么,注定会不快乐。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许诺。如果只是浇了一次水,就希望这朵花永远为你开,那是不公平的。庄北宁想,见过花开就好了,何必在意花开落在谁家。   “我相信,当我去过更多地方、见过更宽阔的世界,我很确认,我对世界的好奇心远远大于某个人。无法遗忘的一个人或者一段经历,可以用更宏大的世界去稀释它。”   她见过美好的事物,闻过花香,降低了期待,自己也能洒脱些。   韩蔺常在庄北宁面前觉得自己的渺小。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总是有着无限的生机与勇气。不用旁人为她拨开阴霾,她自己就能在黑暗里发出光。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夕阳合影   “那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韩蔺问。   他想,如果现在囿于工作的关系,二人无法在一起,那么,等到《重塑巴黎》项目完成后,他能否纳入庄北宁的人生计划中?又或者,他可以主动成为庄北宁人生的一部分。   人生,毕竟是经不起几次告别的。   能抓住的时候,韩蔺便不想放手。   “等我手里的积蓄较为充足了,我会在工作之余,去做法语的网络免费教学公开课。知识就像是水源。以前因为通往水源的道路狭窄,关卡重重,所以每个人都步履维艰。但是,随着网络的兴起,原本崎岖的道路被铲平了。而我,想要去做铲平这条道路的人,只要有人想学,我就免费教。”庄北宁眉飞色舞地说着。   她神采奕奕的神情足以媲美天边的晚霞:“我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运气与足够的勇气,去见命运里不同的风。我期待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被这些涌动的气流,雕刻成不一样的山川与河流。”   韩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学长,怎么了?”庄北宁注意到韩蔺似是而非的神情。   “庄北宁,我和你的剧本不该是这样的。我想象中应该是异国重逢,失意的我与失意的你互相救赎,彼此治愈。为什么我变成了一个恋爱脑、没出息的期待着你把注意力分一点给我的家伙,而你却成为了坚强与勇气的化身?好像只有我会脆弱,我会需要你一样。”韩蔺又好气又好笑地描绘着自己与庄北宁的关系。   庄北宁被逗乐,用手指了指头顶:“学长,我对你的喜欢……半悬在巴黎上空。”   天空层次丰富,从淡雅的浅蓝到梦幻般的紫罗兰色,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彩画。云朵在这五彩斑斓的天空中翩翩起舞,它们时而轻盈如棉花糖,时而如泼墨般挥洒。每一缕阳光都穿透云层,为天空带来了柔美的光晕。此刻,那些色彩斑斓的云朵就像是一个个悬浮在空中的梦境,让人流连忘返。   在这梦幻般的背景下,鸽子成群结队地从城市的繁华街头飞向金碧辉煌的教堂。它们在蓝天白云之间自由翱翔,优雅地拍打着翅膀。随着鸽子飞过,天空的云朵似乎跟着有了生命,变得活泼起来。   “好吧,若是有一天这份喜欢愿意落地,还烦请庄翻译知会我一声。”韩蔺做了一个伸出手抓住高空物品的动作,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庄北宁笑着接着往前走:“所以,学长,专心做《重塑巴黎》这个项目吧。不要分心,不要注意力不集中,也不要担心我。时间宝贵,我希望我们都在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   “来见你,就是我做的喜欢的事情。”韩蔺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我就说了,我不喜欢这个恋爱脑的人设。”   庄北宁俏皮地笑:“那好吧,只能请学长原谅我的冷酷人设了。”   他们的笑声同时响起,心照不宣地转换了话题。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复杂,一段恋爱关系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庄北宁与韩蔺的影子叠合在一起,相衬又疏离。   二人步行到巴黎圣母院旁边。傍晚时分的巴黎圣母院显得格外庄重而神秘。夕阳洒向这座哥特式建筑,把它的轮廓勾勒得更加突出。精美的雕刻和尖塔在柔和的光线下熠熠生辉,仿佛诉说着一段又一段悠久的历史。   随着天色渐暗,周围环境逐渐安静下来。教堂的千余年历史带来一种神圣的氛围,让人心生敬意。华灯初上,点亮了圣母院的暖黄色光芒,使其在暮色中更显宁静与庄严。   此时,在广场上的游客在感叹这座建筑的壮观之余,纷纷拿起相机记录下这美好的景象。附近的街头艺术家则被这一景致所吸引,挥舞着画笔将这大自然与人类智慧共同创造的美轮美奂的景色定格在画布上。   教堂内也呈现出一番别样的景象。微弱的蜡烛光在穹顶上投射出迷人的光影,让人们心生敬畏。信徒们手捧经书,虔诚地在长椅上跪拜,祈求平安与祝福。   “您好,请问能帮我们一家人拍张合照吗?”一位亚洲面孔的游客礼貌地询问庄北宁。   庄北宁往游客的身后望去,他的妻子与两个孩子正期待着看着她。   “当然没问题。”庄北宁笑。   韩蔺立刻帮庄北宁拿着包,退到一旁,注视着庄北宁调整姿势,示意游客一家人站得再紧密一些。   为了方便游客一家人挑选,庄北宁特意用不同的角度给他们多拍了些照片。   “您看看,如果不满意,我可以帮您重新拍。”庄北宁好脾气地说。   游客用中文和家人交流:“拍得真好啊。”   “你们也是中国人?”庄北宁笑:“我们也是中国人。”   异国他乡,能遇到国人,怎么会不令人喜悦呢?因为罢工的缘故,来巴黎旅游的中国人愈来愈少。大家厌恶垃圾焚烧的混乱,担忧糟糕透顶的交通状况,疑虑随时可能发生的动荡,自然也就容易打消来巴黎的念头。   “你们也是来旅行的吗?”游客大笑。   “噢,不是,我们在这里工作。”庄北宁笑:“本以为现在不会有什么游客来巴黎呢。”   “来之前,我们也讨论了很久。毕竟现在巴黎实在是太混乱了,一副破败的样子。但是,我们还是觉得,得带着两个孩子来看看巴黎圣母院。趁着有时间,趁着有机会,想做的事情要赶快做,连威尼斯都一直在下沉,马尔代夫也有一天可能会被海水淹没,谁知道巴黎圣母院会不会哪一天也不复存在呢?”游客回答。   庄北宁不以为然:“哈哈,您多虑了。巴黎圣母院从公元 1163 年开始建立,距今已经快九百年了。现在是和平时代,也不会再发生法国大革命了,它又怎么会不复存在呢?我相信,它会一直在这里的,只要您想来看,总是有机会的。”   “姑娘,你啊,真是低估了命运啊。年轻的时候,我们去美国旅行,背景就是 911 那栋大楼。谁能想到?三天之后,那栋大楼就闻名世界了。”游客的目光停留在韩蔺ᴶˢᴳ身上:“小伙子,要不然我帮你们也拍一张合影吧?让我们都记住此刻的巴黎圣母院。”   韩蔺连忙快步走了过来,把手机递给游客:“那麻烦您了。哦对,辛苦您拍到巴黎圣母院的上空。”   游客接过手机:“好叻。”   金色的阳光洒在巴黎圣母院古老的石墙和尖顶上,映衬出韩蔺与庄北宁轮廓柔和的剪影。   庄北宁站在韩蔺的身旁。她想,也许有一天她会为自己没有早一点与韩蔺在一起而惋惜。不过,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韩蔺不知庄北宁的心事。他只是觉得,如果合影中的自己笑得很温暖,那一定是托了庄北宁的福。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独有魅力   韩蔺在对游客表示感谢时,庄北宁回过身,看着身后的巴黎圣母院,愣了神。   从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到法国大革命,从文学、音乐、建筑、绘画到雕塑,波澜壮阔的历史与绚烂多彩的文化都在此交汇。千百年来,塞纳河畔在巴黎圣母院旁边静静流淌,不舍昼夜。历经了世事风云变幻,巴黎圣母院始终屹立于此。   庄北宁想,这位游客真是杞人忧天。巴黎圣母院与当地人的生活水乳交融,绝对不可能不复存在。   可是,万一呢?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一个变故,足以让一个人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契机,也可以轻易让黑白颠倒,在灰色地带徘徊。   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人类,渺小又脆弱,真的有把握维持现状吗?庄北宁思绪万千,她不禁想, “以后还有机会”的念头放在她与韩蔺的关系上,是不是有点过于天真了?   “在看什么?”韩蔺问。   “学长,你相信有一天巴黎圣母院会消失吗?”庄北宁问。   “可能吧。巴黎圣母院最早的前身是圣特埃努教堂。也就是说,在这个地方,原本矗立着另一座教堂。教堂之间更替,可能也不过是周期性的事情。”韩蔺分析道。   庄北宁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愁绪:“学长,我是不是……有点矫情?以至于有点难搞?”   韩蔺听出庄北宁话语里的意思,笑着安抚她:“顺着你的心来吧,我给你的难搞兜底。只要你记得,半悬在空中的时间不要太久,不然我一直仰着脖子等它降落,会有点辛苦。”   韩蔺自觉好笑。原来,庄北宁也不是如她所表现的那么坚决。一想到庄北宁也在担心错过自己,韩蔺的心情霎时间明亮起来。   人是没有办法百分之百顾及身后之事的。我们都只能在当下的状态里,去做目前最好的选择。如果庄北宁目前最好的选择是集中注意力在工作上,那么,韩蔺下定决心,一定要站在她的身旁,直到那份喜欢不再左顾右盼地半悬在巴黎上空。   庄北宁来到巴黎的时候孑然一身,如今,四年过去,她在巴黎也没有交任何朋友。她的乐观与积极是从干涸沙漠里挤出来的几滴水,必须得仔细珍藏。   对于一个习惯了离别的人来说,起初总是热情与期待,逐渐随着时间变迁,再慢慢失去联系,甚至相看两厌。并非是男女之间欲拒还迎的故作暧昧,单纯是因为有些感情,就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当韩蔺与庄北宁都达成了一致的默契后,韩蔺得以继续把精力都投入到了《重塑巴黎》游戏项目中。建筑师转游戏建筑师的优势在于空间感与设计感,扎实的建筑理论与积累的文化知识帮助韩蔺持续不断地提出新的游戏理念。   19 世纪八十年代,时任塞纳行政区行政长官的奥斯曼男爵着手展开的改造计划,使巴黎从一个混乱不堪的肮脏城市,摇身一变成为了绿树成荫,时尚浪漫的典范。其后的百年里,众多的新城在世界各地崛起。   科技的进步,政策的转变,大大缩短了城市建设的时间。可惜的是,纵观当下的巴黎,却难以与大多数人心中的理想家园划上等号。因此,韩蔺与托顿商议,在巴黎市境内挑出了二十个各具特色的场地,从私人宅邸道废弃土地,鼓励玩家在构建建筑时,能将保护环境与创新有效结合。   为了给玩家提供指引,韩蔺与几位核心人员,连同庄北宁一起走访了诸多地点。Richard 与他的摄影团队也全程跟随,捕捉其筹备时的画面。   在帕蒙蒂耶大街 14 号地处第 11 区中心,毗邻共和国广和热闹的奥贝坎普区,街道建筑历史悠久。1900 年至二战期间巴黎为适应首都日益增长的需电量,一共建成 36 座变电站。帕蒙蒂耶区域的这座变电站建于 20 世纪早期,正是这批特殊建筑遗产的代表。韩蔺综合考量周围居民的使用场景与建筑的外观需求,在《重塑巴黎》游戏中提出将这座建筑改造为“属于未来的影院”。玩家若是能设计出民众喜爱的高品质影院,成功创新影院的使用与运作模式,便能获得一枚勋章。同时,韩蔺还在游戏里通过岩石与绿植的结合,为建筑搭建了延伸的露台,增加了变电站自身的美感。   位于巴黎左岸区域的马塞那火车站,在游戏中被定义为新老巴黎的交界处。建于 1863 年的马赛那火车站,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废弃许久。庄北宁之前常经过此处,因为游手好闲之人太多,她往往是绕道而行。现在,受到罢工运动的影响,这块土地成为了焚烧垃圾的集中点,体形瘆人的老鼠四处跑窜。   在巴黎生活许久的人都知道,火车站往往是治安最差的地方。人员背景复杂,多是流民,在角落处席地而睡之人数不胜数。在许多人看来是城市毒瘤的马赛那火车站,韩蔺却希望能将它改造成为新的社会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因此,韩蔺把主题定义为“找回火车站的历史”。在工具箱内提供了诸多马赛那火车站历史过程中发生过的场景内的关键物品,供玩家布景使用。   而在庄北宁曾经居住过的巴黎十八区,韩蔺也从中挑选了介于市政厅与 Jules 地铁站当中的一块空地。与现实中存在的法国铁路公司的低矮老厂房不同,韩蔺重新设计了地面建筑,从“城市切片”的角度,构建空中花园。建筑一小块外立面朝向街区,内部是一个朝天空开启的共享共用空间,并设有公共区域,玩家可以选择其中一间,与其他玩家共同维护和设计,从而达成玩家共享的游戏体验。   韩蔺翻阅了诸多巴黎建筑的资料,从中学习到的重要一课是放弃完全拆除边缘城区以供再开发的做法。中心城区深厚的历史遗产毋庸置疑,但城市规划者也已开始重视边缘城区内虽然不那么闻名遐迩,但对当地居民而言也真实重要的城市遗产。从 1960 年代开始,玛黑区经历了一个很大的转变:曾为贵族宅邸的古老建筑被改造为工作室、仓库、画廊、精品商店,一跃成为巴黎最有艺术气息和活力的区域之一,吸引了新的社会阶层在此聚集。因此,佛布圣安托尼街与巴士底歌剧院都成了韩蔺游戏中可以让玩家自定义改造的历史性地标。   认真的男人最帅气,果真如此。   庄北宁看向韩蔺,为能与他并肩而倍感骄傲。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高危风险   如果不是亲身参与,庄北宁绝不会知道建筑设计的奇妙。   在帮助韩蔺与巴黎当地居民交流时,庄北宁听着韩蔺的各类设想,连她这个游戏门外汉都跃跃欲试。   在游戏里,玩家能建设敢于打破常规设计的 20 世纪宗教建筑,也可以在海底建立一家玻璃西图澜娅餐厅,还可以把历经 800 年的古老教堂转变为天堂书店,当然,也可以让建筑与树木重生,在海拔最高处俯瞰埃菲尔铁塔的灯光。   这一切,都有赖于游戏,才能得以实现。   看着韩蔺认真的神情,庄北宁想,若是韩蔺的设想都能成为现实生活中的建筑,那该有多好。不过,转念想想,新冠疫情的爆发令线上体验成为了人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人们在物理空间上被相隔,通过游戏,也可以与朋友们保持如往常的亲密关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若真能足不出户,不仰仗外界的眼光与帮助,就能实现许多人心中想塑造的巴黎,那么,这款游戏所具备的意义就绝不仅仅是轻松的体验。   韩蔺的记忆力很好,并且很尊重人。听托顿说,韩蔺对几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也会在几年后重逢时,叫出名字并忆起当时认识的场景。   起初,庄北宁还不相信,认为是托顿的夸张形容,直到他们的走访活动进行了两个月后,在某个街角偶然重逢了庄北宁原先居住地方旁边的杂货店老板,她才发现ᴶˢᴳ,韩蔺的好记性名不虚传。   只可惜,这位熟人,却没有带来好消息。   几句寒暄之后,这位杂货店老板准确地认出了庄北宁,在离开前,忧心忡忡地叮嘱庄北宁——赖斯出来了,在找她,并且……不找到她誓不罢休。   “好的,知道了,谢谢。”再听到这个名字,庄北宁真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想到赖斯瘦削的身材,因为毒品而显得无神且布满血丝的眼睛,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口。   好在,韩蔺的法文还没有好到可以听懂杂货店老板的好心提醒。因此,庄北宁笑着对韩蔺说,杂货店老板临走前只是说了再正常不过的祝福话语罢了。   庄北宁的镇定没有让韩蔺起疑,继续与卡恩商量关卡的音效。庄北宁侧立在一旁,大脑中嗡嗡作响。   赖斯找她做什么?庄北宁与赖斯之间,绝不是叙旧的关系。   奇怪,巴黎明明在逐渐进入春天,为何庄北宁却觉得无法抵御刺骨的寒冷?   得知赖斯在寻找自己的消息后,庄北宁一连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也明确地知道自己不该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但是,庄北宁就是忍不住害怕。   在巴黎十八区居住的时候,庄北宁见识过赖斯狠毒的一面,对赖斯毒瘾发作时的癫狂也了如指掌。他们之前能够和平相处,那是因为庄北宁始终对赖斯有利用价值。但是,如果赖斯见到了现在的庄北宁,以他的性子,他会允许庄北宁去过正常的人生吗?   对于在地狱里的人来说,旁人的幸福就是一种过错。   巴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赖斯的社会人脉,想要找到庄北宁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庄北宁坐在书桌前发呆,难免有些怯意。   时至今日,庄北宁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快乐,而是平静。   她笑话自己真是越活越胆小。以前敢单枪匹马住在赖斯的阁楼里,现在,竟然连与赖斯见面都不敢。究其原因,还是庄北宁太珍惜现在的生活了。这一路走来,朋友是会随时离开的,伙伴是会随时消失的,庄北宁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习惯失去就是她的宿命。   或许吧,至亲至爱的离世并非一场结束即停的暴雨,而是在余生岁月中始终存在的漫长潮湿。   庄北宁发着呆,想着赖斯的出现可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毁灭性伤害,不由地想念起了去世的父母。   父母离世后,庄北宁便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双可以托住她的那双手。她感觉自己在无尽的下坠中,感觉到氧气逐渐变得稀薄。如果说父母离开的那场变故,到底给庄北宁带来了什么不可磨灭的创伤,那便是她再也无法把情感完整地交付给其他人。因此,不管庄北宁如何夜不能寐,她都始终没有向韩蔺透露半分内心的挣扎。   韩蔺没有义务承担她的烦恼,庄北宁真这么想。她甚至庆幸韩蔺忙于《重塑巴黎》的游戏项目,一连几日都住在 CIFA 游戏工作室,对她的忧心忡忡一无所知。   庄北宁甚至想,还好没有和韩蔺在一起。不然,真不知道自己会给韩蔺带来怎样的麻烦。   与苦难一次又一次地交手的经验,让庄北宁相信自己总是有拿回生活主动权的能力。   她还记得刚来到巴黎时,正值秋天。雨水打在人身上,冷得直打哆嗦。落地的机场旁边正在建设,仿佛一个巨大的荒芜工地。庄北宁打着伞哆哆嗦嗦地等待着公车,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那时候,庄北宁不知道未来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从此刻回头看,她忽然发现,可能成就并不一定是考了多少分,挣了多少钱,她所经历的那些痛苦,克服的所有困难,都是她的成就。   几番思忖之后,庄北宁做出了一个决定——与其活在不确定性里,担忧着赖斯某日出现打乱她的生活状态,倒不如她直接找上门去。   怕什么呢?值得害怕的事情太多了,赖斯要是想要伤害她,只要她在巴黎,始终都无法躲过。   因此,次日下班时间一到,庄北宁拎着包就离开了 CIFA 游戏工作室。可是,她才下楼,身后就有人喊她的名字。   “Bertha,有你的信件。”   庄北宁回过头,是 Richard。他近来加班也多,整个人的状态显得有些疲惫。   法国一项最新调查显示,四分之三的法国人对他们的工作感到厌倦,这个比例在一年内上升了 5%。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法国人的士气低落,在办公室中尤其如此,对工作感到厌倦的员工比例一直在上升。   联想于此,在巴黎这片土地上兢兢业业的 Richard 倒也值得庄北宁尊敬。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强硬反击   《巴黎圣母院》音乐剧事件之后,Richard 没有再自讨没趣。令庄北宁感激的是,Richard 即使洞察到了韩蔺与她的异样,也没有在 CIFA 游戏工作室乱嚼舌根。他的进退得当,让庄北宁得以省去诸多麻烦。   “噢,谢谢。”庄北宁接过信件,随手放进了包里。   她正准备走,Richard 连忙又问了一句:“正好今天我们都下班比较早,要不然一起走一走?基本的素材都收得差不多了,我明天得先飞回美国。等《重塑巴黎》游戏发布时,我再回来。”   平心而论,Richard 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他在他的工作能力上自有一番魅力。   庄北宁想了想,同意了 Richard 的提议。毕竟,得罪一个在传媒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对自己总是没有好处的。日后还要合作,倒不如彼此留个好印象。   当日,巴黎聚集了万名民众,手中高举“为了和平”的横幅,呼吁法国退出北约和欧盟,停止向乌克兰输送武器。除巴黎外,反北约游行还在法国其他 30 地举行。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法国就一直是乌克兰的最大支持者之一。尽管法国总统马克龙反复呼吁外交解决乌克兰危机,但是法国政府仍持续在为乌克兰提供多种武器,包括装甲车和自行榴弹炮。   为了避开示威的队伍,庄北宁与 Richard 沿着塞纳河畔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塞纳河旁的古桥旁。CIFA 游戏工作室真是位置极佳,随便走走,四处都是风景。   傍晚时分,阳光透过云层渐渐柔和,金色的余晖洒在巴黎塞纳河畔的古桥上。这座古老的桥梁见证了时间的流转,伫立在这里数百年,仿佛是永恒的守望者。桥的两侧是华丽的拱门,雕刻精细,让人不禁驻足欣赏。这座千年古桥承载着多少故事,倾听着岁月的秘语。   微风轻拂,水面荡漾,一艘小船在波光粼粼的塞纳河中悠然前行。映入眼帘的,是桥下风景如画的倒影。古桥与流水相映成趣,互相衬托,营造出一幅浪漫唯美的画卷。夕阳下的古桥,更显得庄重而神秘,蓝天、白云、江水、夕阳共同构筑了一幅美丽的画面,令人陶醉。   游客和当地居民聚集在桥头,享受这美好的时光。一对情侣手牵手漫步在古桥之上,遥望着远方,窃窃私语,似乎在诉说着永恒的爱情誓言。   在巴黎,不论是当地的还是国外前来旅行的情侣,都喜欢到塞纳河的各座桥梁扣上刻有两人名字的“爱情锁”,象征永恒坚固的爱情。这项始于 2008 年的“最浪漫的事”,短短 6 年间席卷塞纳马恩省河多条桥梁。据估计,巴黎市内就有多达 70 万把爱情锁,如“艺术桥”两侧围栏几乎被不同大小和形状的爱情锁填满,部分围栏更因不堪负荷损毁,以木板暂时代替。另一条同样“被锁”的大主教桥,在谷歌地图上更被称为“爱情锁桥”。   据报道,爱情锁的风潮并非源自巴黎传统,而是来自 2006 年费德里科•莫恰的一本小说《对不起,我爱你》的情节。小说中主角将带有名字的锁挂在罗马米欧维奥桥,并把钥匙扔进泰伯河以代表永恒之爱,随后,这股风潮最先在罗马兴起,继而席卷整个欧洲,乃至世界。   这件浪漫的事对于巴黎的一些古桥梁来说,却显然太过沉重,难以负担。单是名为“艺术桥”上的爱情锁,总重已达到 93 吨,相当于 20 头大象,不免让人担心这座拥有两百年历史的古桥会面临坍塌风险。同时对于经过“艺术桥”的观光船来说,如果有爱情锁或部分围栏从桥上坠落,将造成严重危险。   庄北宁用手拨动着桥上的爱情锁,感叹道:“难怪现在巴黎政府在推行爱情电子锁,再这么锁下去,估计所有的爱情都要ᴶˢᴳ葬身水中。”   “Bertha,你真的不是一个浪漫的人。”Richard 回敬她。   庄北宁耸耸肩:“或许吧。”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韩蔺,没有选择我?”Richard 的蓝眼睛望着庄北宁。他没有告诉庄北宁,此番他要回美国,最重要的事情是与一位能对他工作有帮助的女性完成结婚手续。   到了 Richard 这个年纪,恋爱只是两个相互不讨厌的人抵抗孤独的过程。只要能解决孤独,人们其实不需要爱情。   相亲本来就是在挑选商品,结婚本身就是利益结合,只有有些人习惯从爱情里找现实,从现实里找爱情。   不过,他必须承认,在与庄北宁相处的过程中,虽然存在与韩蔺一争高下的想法,但是,他的确对庄北宁有过 crush 的感受。   英文中,Crush 原本的意思是“压碎”,化用为一种短暂的爱或心动。Richard 回顾自身,分辨对庄北宁产生 crush 感受的原因,最后得出了一个令自己信服的言论——那是他经世故之后,残留的几分对简单的向往。   “我没有选择韩蔺,我选的一直都是我自己。”庄北宁偏转过头,看着 Richard:“你知道吗?就算有一天我与韩蔺在一起了,我也绝不会附在他的光芒之上。我就是我。我的价值绝非是一个知名游戏设计师的女朋友。我喜欢韩蔺,与他是否优秀无关,可能,只是因为我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吧。Richard,你知道的,人很难违背自己的心。”   Richard 想想,饶有意味地打了个响指:“OK,那么,祝你好运。Bertha,我与韩蔺的前上司有过联络。他说,韩蔺不值得信任,他不够拼,也不够有狼性精神。这样的人,其实不值得信任。”   庄北宁听到 Richard 中伤韩蔺,白眼一瞬间要翻到天上去。再也顾不得所谓体面,她毫不客气地进行反击。   “Richard,一个年轻人,有份正经工作,按时上班不加班,给国家交个税,业余时间正常娱乐消费,不吸毒不滥交不赌博不斗殴不聚众闹事,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算得上是好青年、社会中坚力量,然而在你口中,这叫做不够拼,我觉得这样不对。”   “都什么年代了,一些企业还美其名曰‘狼性精神’。什么样的狼,每天早上 9 点挤公交上班,晚上 9 点挤地铁回家?什么样的狼,在公司门口排队打卡,狼脸识别?狼应该出现在草原上,格子间养不了狼。如果拼和狼性精神是福气,那这份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庄北宁想,自己当年苦学英语,可能就是为了在吵架时能信手拈来。   看着 Richard 恐慌的神情,庄北宁想,她的英语确实还不错。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时局动荡   如果不是刚结束了法国音乐节巡演,才回到巴黎的朱逸之发觉冰箱里的橙汁没了,只怕庄北宁还没找到理由来婉拒 Richard 共进晚餐的邀请。   Richard 不是一个坏人,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少讲究些磁场。庄北宁想,自己潜意识里拒 Richard 于千里之外的最关键原因便是他总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说教意味。   不知为何,不管说什么话题,Richard 都有能力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去。   那种不知道是因为刻薄而显得狭隘,还是因为狭隘才显得刻薄的奇怪的精英气质,让庄北宁一度以为自己在聆听一位不令人尊敬的“老者”分享人生故事。   Richard 说自己拍纪录片有多艰辛,说在美国那个地方竞争有多激烈,说所谓的公平都不过是骗人的说辞,不然,明明是他付出汗水的纪录片,怎么最后冠上了程澜依的名字?   Richard 口若悬河地说着程澜依的不堪,说他是如何使出妙计让程澜依相好的高层的妻子来电视台找程澜依麻烦,说他即将回到电视台要享受怎样的一番荣耀。庄北宁听得头脑发胀,在心里立下誓言,这辈子再也不因为心软来听这种男人高谈阔论。   听着那些毫无营养,只是在彰显个人根本不存在的“荣耀”的话,庄北宁感觉到这无异于是在慢性自杀。   欧洲人也是人,巴黎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也会随地扔垃圾,也有小偷小摸的,工作的时候也会不得已内卷,过节的时候也会手牵手去看烟花。   同样,庄北宁对美利坚人民也从不抱有特殊的期待。人吃五谷杂粮,有君子,也有普通人,无可指摘,但是,也不值得特别优待。   在出国之前,庄北宁看了许多国外的影片,故而对国外也保有着滤镜般的幻想。可是,等她真的离开了祖国,见过了不如预期的真实,立刻坚决地认为外国的月亮并没有更圆。   亚洲女孩为何在国外屡屡被轻视?一是因为确实外表相对更加娇小,二则是良好的教养与儒家思想的熏陶让她们养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风格。时时刻刻表达风度,分分秒秒注意分寸,才让那些习惯表达自我有多优秀、自信心爆棚的人得寸进尺。   在巴黎高翻院的课堂上,最努力的人是亚洲人,最刻苦的也是亚洲人,而在课堂上大放厥词说老师讲的内容他们根本听不懂的,则是成绩常常吊车尾的欧美人。   努力这两字看着都觉得累,是一个奴出两份力。既然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谁又愿意把能用来努力的时间用来听 Richard 指点江山呢?   何况,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说女人是非。   庄北宁虽然不喜欢程澜依,但是,也绝对不愿意听 Richard 将她贬得一文不值。未知全局,不予置评。再说了,哪怕知晓全局……奇怪,庄北宁为什么要了解程澜依与 Richard 的争斗?难道她自己的事情还不够忙吗?   “Richard,我得回去了,祝你明天一路顺风。”挂断朱逸之的及时雨电话,庄北宁拿出了足够的职业素养,向 Richard 告别。   不等 Richard 反应,庄北宁赶忙拿着包离开了。手机软件显示,回家的地铁今日竟然没有停运,庄北宁仿佛如中彩票般,心情好了大半。   要知道,这条地铁路线已经停了大半个月。庄北宁的同事为了通勤,买了一辆自行车,不到三天,就被拆得只剩下两个车轱辘。为了避免财产损失,这大半个月,庄北宁都是靠着步行去工作。巴黎的治安又时好时坏,偏偏庄北宁又要防着突然爆发的武力打斗,为了安全,她走在路上连法语新闻都不敢听,真恨不得向哪吒借两个风火轮,从而高效利用时间。   欧洲整体的地铁都是老式地铁,由私人运营为主。与国内一线城市里明亮干净的地铁相比,英法的地铁常被称为老鼠洞。巴黎地铁更是频发致命事故,近两周内,已有四人身亡。   在巴黎十四区的地铁 13 号线上,两名醉酒的无家可归者在追逐中跳下铁轨,被进站列车撞到,尽管紧急服务部门作出了反应,但两人随后被宣布死亡。现场大约上百名乘客目睹这一惨剧,包括站台上的 38 名德国学生及其老师。三天后,在巴黎地铁 6 号线贝莱尔站,一名 46 岁女乘客出地铁车厢时,外套被自动门卡住,当地铁重新启动,其身体卷入列车下被碾死;同一日,在巴黎大区快铁 B 线西岱大学站,一名 14 岁少女掉下铁轨被来不及刹车的列车撞死,调查人员称其可能在看手机时分心了。   巴黎地铁系统发生“严重人身事故”并不罕见,这可能有多种原因,包括自杀、推搡碰撞或意外掉下铁轨等,但具体数量仍然难以量化,并没有关于这一问题的官方统计数据。民间数据显示,巴黎大区这类受害者每年约有 100 人,其中大多数是自杀。   因此,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庄北宁素来都避免在站台边缘等车,也绝对不在站台上推搡,以免被误推入铁轨中。   尤其是在法国通货膨胀率达到 5.9%,能源价格继续飙升的情况下,民众的情绪都毕竟低落,难保出现报复社会的举动。庄北宁想,就连法国总统马克龙夫人的布丽吉特家族拥有的巧克力店都遭遇了仇恨攻击,她的侄孙惨遭殴打,可见时局有多么动荡。   一想到新闻照片中,巧克力店管理者的儿子遍体鳞伤的样子——“两边肋骨骨折,太阳穴血肿,好几根手指受伤,甚至还引发了脑震荡,必须进行脑部扫描“,庄北宁就觉得犯怵。   自“黄马甲”等运动以来,法国政治氛围不断恶化,暴力ᴶˢᴳ事件层出不穷。马克龙总统侄孙遭受暴力袭击只是这一现象的冰山一角,在此之前法国一名市长就因在家中遭到纵火袭击后宣布辞职,引起政界同僚的强烈抗议。   再这么下去,也难怪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离开巴黎,去往另一座城市定居。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地铁见闻   虽然如今的巴黎存在诸多问题,但是,在《重塑巴黎》游戏项目结束前,庄北宁都不可能离开巴黎。   有的工作需要责任感,而有的工作则赋予人使命感。   朱逸之在电话里大叫着没有橙汁就没有灵感的声音萦绕在庄北宁心头,她加快了步伐,刷地铁卡走进了地铁站。   地铁站里人不算多,大多都站得离地铁轨道远远的,以免发生意外。有难民靠着墙躺着,他们的孩子穿着破烂的衣服瞅准游客就往上扑,或被训斥骂着脏话离开,或收获几枚硬币,再寻找下一位。   等地铁到来时,庄北宁注意到一对亚洲人面孔的衣着体面的夫妇,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丈夫刚从钱包里拿出了十欧元给面黄肌瘦的儿童,就迅速被一群蜂拥而上的孩子们围住了。   他们手足无措地安抚着孩子们,就快把钱包掏干净,无奈围上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无数的脏兮兮的小手伸到他们的面前,丈夫把妻子护在身后,虽然温度还很低,丈夫的额头却沁出了汗水。   不偷不是意大利,不抢不是法兰西。   巴黎的最大问题,就是警察往往对这类行为不管不问。巴黎的警察数量有限,每年却要接待近两千万游客。警察的人手本就不够,尤其是面对着黑人群体,一旦采取惩处举动,就容易被外界宣传为种族和人权歧视,引起聚众游行。法国的法律又比较宽容,只要不携带武器,都可以从宽处理。最糟糕的,便是对未成年人的宽容。因此,每次在地铁里,庄北宁都会摆出一张扑克脸,用生人勿进的姿态保护自己。   庄北宁看着那对惊慌失措的父母,他们与自己的父母有着相仿的年纪,想来是来巴黎旅行,却因不够了解当地的情况而为善良付出不愉快的代价。她想上前帮忙,可是,也清楚地知道在不远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些孩子。一旦庄北宁出面阻止,等待着她的很有可能会是一场群殴。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把丈夫的钱包几乎快掏空,这才放过他们。庄北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像是犯罪团伙的同犯。因为,她非常笃定,在一片混乱中,妻子的钱包肯定已经被偷了。   庄北宁在心里叹口气,只能希望这对夫妇没有把钱包和护照放在一起。   不然,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   令庄北宁没有想到的是,这对夫妇已经被地铁站中的“有心人”视为了一块肥肉。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法国男子走近这对夫妇,以 150 欧元(约 1140 元人民币)的价格向这对夫妇兜售一张实际价值 1.9 欧元(约 14.44 元人民币)的地铁单程票,谎称该票可以在巴黎大区使用六天。   丈夫本来已经婉拒了,没想到这个男子开始卖惨,说自己家中困难,希望这对夫妇能够予以帮助。妻子与丈夫对视一眼,答应了男子的要求。   庄北宁在心里惊呼,这简直是逮着一对羊薅羊毛啊,羊都要被薅秃了。   薅了这对羊之后,这群家伙是要打算休息半个月吗?   如果这个男子只是想要赚一笔地铁票的钱,庄北宁很有可能就这么逼迫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毕竟,偌大的巴黎,不平之事数不胜数。她曾经混迹于赖斯等人当中,自然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庄北宁早就放弃要求自己做一个匡扶正义的人了。一想到这对夫妻的年纪与自己的父母相仿,庄北宁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这种违背她本心的漠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善良居然也成了一种奢侈品呢?庄北宁觉得不良的生活环境与残酷的贫困过往好像一柄屠牛的刀,剁碎了她所有天真的坚持。   她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怜惜着痛苦呻吟和奄奄一息的人。但是,偏偏,她不拥有关怀他人的成本。   施粥的大善人,家中需得有粮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必须身怀轻功绝技,在面对更多敌人时,拎着苦主腾空而起,全身而退。在异国他乡想要救助游客,那就得做好和整个地铁站“讨生活”的人作对的准备。   游客会离开巴黎,可是,庄北宁还会留在这里。   她要自保。自保无罪。   没想到,这个男子实在是太贪心了。在夫妇答应购买地铁票并且掏出了银行卡时,男子说自己没有支付终端,要求夫妇俩去柜员机处提取现金。这对夫妇没有生疑,跟着男子往柜员机走去。   庄北宁大呼不妙……一旦去了柜员机,后果将不堪设想!   来不及犹豫了,庄北宁小跑到地铁站外,找到正在巡逻的警察,迅速向警察反应有人在进行诈骗。为了让警察尽快实施逮捕,庄北宁用法语强调诈骗犯是法国本地人,之前有过不少前科,且他现在孤身一人,就在柜员机实施金额巨大的诈骗!   法国本地人,证明暂时不会涉嫌种族歧视;之前有前科,证明干了这么多次都被抓,反抗能力也一般;孤身一人,证明现在去抓捕也没什么武力上的风险;就在柜员机前且金额巨大,证明只要警察愿意挪动一下步子,这个月的绩效就能完成。   谢天谢地,还好巡街的警察还算尽职尽责,立刻前往柜员机旁,打断了这场诈骗交易。那位男子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逮捕时,撒腿就跑,可惜很快就被抓获。夫妇二人直到警察赶来,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蒙骗游客的诈骗。警察用简单的英语叮嘱游客要注意钱财安全,夫妇二人向警察道谢后,站在原地后怕不已。   庄北宁站在不远处,确认这对夫妇没有被骗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看了一眼地铁站内悬挂着的大钟显示的时间,真奇怪,都过了二十分钟,怎么地铁还没来?   果不其然,地铁广播开始用法文播报,因不可抗力原因,地铁在前方三个站台处停运。庄北宁不愿意再听那些“对您造成不便,敬请谅解”的例行话语。   难道庄北宁表示不谅解,地铁就能老老实实运行吗?既然不能,那谅不谅解又有什么要紧?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出手相助   庄北宁准备往地铁站外走时,发现那对夫妇还在原地等待着地铁。   地铁里的人们都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了,他们一脸疑惑地看着,想用英文询问过路的人,奈何大多数人都步履匆匆。   丈夫穿着一件精致的驼色羊毛外套,与一条蓝灰色围巾相得益彰。他的银发经过精心打理,油光水滑地映照出岁月的沧桑。眼角的皱纹如同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见证了他如歌的人生。他举止优雅庄重,每当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贵族气质。妻子则穿着一袭深紫色长裙,衬托出她娴熟的气质。锁骨处挂着一串珍珠项链,温文尔雅。她的秀发如丝带般缠绕在耳际,泛起银杏叶般的波光。   他们站在破败的巴黎地铁站里,如此引人注目,却没有人原地停下来主动帮一帮他们。   在巴黎,热情往往要与谨慎联系在一起,鲜少有分离。帮助者与被帮助者都得多长几个心眼,筛选何为真诚,何为有利可图。   要帮他们吗?庄北宁在心里问自己。她四处望了望,那帮小孩们大概因为谋足了好处,连同他们的“家长”已经离开了。   由于使用年限长,地铁站的设施和建筑结构开始显露出老化迹象。墙壁和地板的砖瓷磨损、脱落;电梯、手扶梯等设备频繁发生故障;灯具破损,导致光线不足。指示牌破损、模糊,使得乘客在换乘或寻找出口时感到困惑。   庄北宁想了想,微微捏紧了拳头,走向了那对夫妇。   “地铁站广播通知,地铁因不可抗力而停运。你们采用其他交通方式吧。”庄北宁的语气很平静,看似轻松寻常,实则却需要下定决心,才愿意搅和入其中。   即使注意到两夫妇的银行卡来自中国银行,且说的是中文,庄北宁还是选择了用英文进行提醒。   她虽然愿意提醒,但是始终希望可以拿捏恰当的分寸。原本地铁站的广播应该是配备法文和英文两个版本的,不知是不是员工人手有限,今日竟没有英文版本的通知。不然的话,庄北宁压根不用“多此一举”。   两夫妻用英文向庄北宁道谢,可能实在是找不到更能询问的人,妻子不好意思地叫住了庄北宁:“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我ᴶˢᴳ们看看,如果我们想要去这里,要如何去?”   丈夫在一旁搭腔:“不好意思,年轻人,耽误你的时间了。”   庄北宁的心又软下来。时间渐晚,再这么拖下去,她担心他们再碰到图谋不轨之人。于是,庄北宁凑上前,看妻子的手机屏幕。   地点很熟悉……欸?不止是熟悉,这不就是庄北宁居住的那栋大楼吗?   看着庄北宁盯着手机屏幕迟迟不说话,丈夫再次向庄北宁表达了感谢:“你能主动告诉我们广播中的通知,我们已经很感谢了。如果你对这里不熟悉,我们可以再问问其他人,你不用感到为难。”   “是的,很谢谢你了。”妻子露出微笑。   庄北宁在心里感叹,真是无可挑剔的一对善良夫妻。在他们面前,庄北宁感觉到自己人格的渺小。也不免由衷地羡慕起他们来。他们应该一直过得很顺遂吧,才能一直满怀善意地活着。哪怕刚刚才经历了惊魂未定的时刻,他们还是愿意感谢他人的举手之劳。   “熟悉的,而且,我也住在这栋大楼。”庄北宁将自己手机地图中收藏的位置展示给夫妻二人看,标注为“家”的整个地址已经被搜索过五十余次。   庄北宁不想自证自己不是坏人。一方面,自证实难,坏人也没有普世的评判标准。另一方面,萍水相逢而已,她没有必要向陌生人介绍自己的前世今生。主动付诸善意的人,最不应该被善意所累。庄北宁已经掌握了一项技能,便是绝不自我道德绑架。   因此,她把选择权交给了两夫妻:“我居住的地方距离这里,步行半小时左右可以抵达。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跟我一起走。如果你们有别的考虑,我建议你们下载导航软件,沿着路线走就可以。当然,你们也可以打车。不过,现在比较晚了,不建议你们随手招出租车。你们可以下载另一个打车软件,输入地址,在街边等车来接你们就好了。对了,记住,打车之前看一下车牌号以及之前乘客们对那位司机的反馈。一般来说,打车十分钟就能到,你们注意别让司机绕路。”   丈夫看了看妻子的鞋子。这双鞋子呈深红色,如同陈酿的美酒,颜色独特。高跟细长,仿佛创造了地心引力的奇迹,支撑着这对精致的艺术品。鞋面上,闪耀着微光的水钻交错排列,巧妙地勾勒出一幅盎然生机的花团锦簇。透过华美的鞋面,妻子白皙的脚踝若隐若现。   庄北宁很快得出了结论,美则美矣。不利行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我们来打车,你与我们同行?”妻子从包里拿出中国护照,想要翻给庄北宁看。   想来,这二位夫妇也是不想再经历任何插曲,又信任眼前的女孩,才如此提议。当选择权回到庄北宁手里时,她微微思忖了一下,回应道:“那就当拼车吧,车费我们对半分。”   夫妇感谢庄北宁的应允,在庄北宁的带领下,一同走出了地铁口。庄北宁耐心地用自己的手机作为示范,教夫妻二人如何使用打车软件,并有哪些方式可以领取优惠券,从而获取折扣。   在路边等车时,丈夫用中文感慨:“巴黎真美啊,你看这些无与伦比的建筑,怪不得儿子说,巴黎是那种哪怕你在这里经历了糟糕的一天,晚上依然觉得它很美的地方。”   庄北宁木然,装作没听懂。为夫妻二人拉开了车门后,庄北宁在前排落座。   司机向庄北宁搭话:“你们一家人是来旅游的?”   庄北宁板着一张脸:“请您在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开快点。”   司机自讨了个没趣,他知道,这笔订单,他肯定拿不到小费了。   因此,他将油门踩深了一点,速度明显变快了些。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小猪拱门   出租车上,夫妻二人用中文交谈,商量着这次巴黎之旅,不想给儿子增添麻烦,预备停留一会儿,便启程去伦敦。   为了让他们聊得没有后顾之忧,庄北宁始终装作听不懂中文。她偏着头看窗外逐渐亮起的灯光,品味着巴黎的魅力。   是的,巴黎不完美,但是,不代表它不美。   车在大楼前停下,庄北宁刚下车,就被等候已久的朱逸之抓了个正着:“小庄,你怎么才回来?走,本大帅哥允许你陪我去买好喝的橙汁!”   庄北宁刚想回敬一句,就听到朱逸之用更加欣喜的语气大叫了一句:“姑姑、姑父,你们怎么来巴黎了!老韩知道吗?”   姑姑,姑父?   ……这两位,竟然是韩蔺的父母!   如果说,朱逸之用中文向韩蔺父母介绍庄北宁也是中国人,不足以让庄北宁觉得尴尬的话,那么,当朱逸之轻车熟路地在韩蔺父母面前,输入韩蔺的生日并顺利打开了庄北宁的家门,把韩蔺订的玫瑰花插入了花瓶中时,庄北宁恨不得自己成为一只土拨鼠,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要怎么解释自己与韩蔺的关系?异国相逢的学长与学妹?互相照应的邻居?还是同处一家公司的同事?   无论哪一种关系,解释不了暧昧,也解释不了庄北宁想要置身事外的旁观态度。   庄北宁装作听不懂中文,袖手旁观韩蔺的父母被流浪儿童们围追堵截,差点放任他们被不怀好意的人诈骗。怎么想,她都不符合传统定义中“好人”的标准。   庄北宁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那对夫妇会与韩蔺有关系呢?这栋大楼虽然以租户为主,中国人也占一定比例,但是,从韩蔺父母的举手投足来看,她也该试着往与韩蔺有关的角度猜一猜……   她坐在书桌前发着呆,回想着韩蔺父母得知她懂中文时的眼神,捏着笔的力度太轻,以至于笔滑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庄北宁回过神来,低头去捡笔,没注意,头猛然抬起时磕到了桌子叫,一阵吃痛。   庄北宁没有下意识叫出来,她已经不习惯喊痛了。在阁楼居住的那几年,为了避免引起赖斯等人的注意,庄北宁都活得仿似幽灵。能不发出声音,就不发出声音。就连有一次她意外被烫伤,都强忍着用冷水冲洗,豆大的汗珠疼得啪嗒落在地板上,都没有听到庄北宁发出一丝声音。   喊痛是没有意义的,既不能减轻疼痛,也浪费时间。有委屈和示弱的时间,倒不如冷静下来,该包扎包扎,该吃药吃药,争取让伤口早点愈合,淤青早点消散。何况,庄北宁也没有可展示脆弱的对象。   不管庄北宁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只要家人不知道,就不算苦。   庄北宁想,真希望有轮回。这样,善良的父母肯定去往了另一个美满的家庭,不会看到她这么糟糕的生活。   她坐在椅子上,重新振奋了精神。   庄北宁很明确,哪怕知道对方是韩蔺的父母,她也不会贸然去“解救”他们的。丢失的钱,可以再赚。但是,和当地恶势力作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自私一点来说,就算是韩蔺当初为了守护赵学森的作品,而与赖斯殊死搏斗,庄北宁依然觉得不值当。逝者已逝,真正的人生意义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那次车祸中,扑上来的父母保全了自己,既然庄北宁活下来了,就绝对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庄北宁做了一个深呼吸,坐直了身体,目光回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继续当日的学习。事情已经发生了,留给韩蔺父母的坏印象也已经是既成事实。既然如此,她又何须烦恼呢?再说了,与赖斯这个不定时炸弹比起来,韩蔺父母的腹诽不过是无法伤及她分毫的事。   就这样吧。别管什么愧疚感了,也别去想自己有多卑劣。就让庄北宁先幸福起来吧。厚着脸皮只想着自己的得与失,是可以这样的吧!   庄北宁戴着耳机,对耳机中听到的声音进行同声传译练习。   通过长期的练习与实战,庄北宁已经磨练出了超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与集中注意力,因此能够毫不费力地在心头将原话翻译成目标语言。今天准备的材料里的观点错综复杂,发言人的语速飞快。   为了不错过任何重要信息,庄北宁在白纸上快速地记录下关键词、代表符号和流程图。她的笔迹流畅而迅捷,仿佛是一位优雅的舞者在纸面上跳动。她的双手灵活地在笔记本上画出线条和形状,栩栩如生地勾勒出发言者的思路。在同声传译的过程中,庄北宁便是依靠这些笔记为自己构建桥梁,恰如其分地传递出发言者的意图。   把长达十分钟的发言翻译完,庄北宁取下耳机,紧张被释放之余,她还觉得神清气爽。果然,专心致志地去投身工作,是庄北宁驱除杂念的最好方式。   “小庄,开门!小庄,救我!”朱逸之把书房的门ᴶˢᴳ拍得劈里啪啦响。   由于朱逸之知道庄北宁家门的密码,常常在她的客厅玩乐高,庄北宁便养成了反锁书房门的习惯。以往来说,在晚上这个时间,朱逸之要么戴着音乐耳机在客厅安静地玩乐高,要么就在各种酒吧和音乐发烧友们一同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摆弄乐器,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影响庄北宁学习。   从朱逸之有一次不小心把橙汁滴在庄北宁书上,看到她当场要把朱逸之从窗户外丢到大街上的眼神后,朱逸之就知道——庄北宁爱书如命,绝对不可以在她学习的时候打搅她。   看来,如果不是碰到了紧急的突发情况,朱逸之肯定不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贸然来敲门。   听着急促的敲门声,庄北宁想了想,准确来说,朱逸之是在拱门。   只有小猪拱门时,才会一直哼哼唧唧。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飓风过境   “怎么……了?”庄北宁把门打开,看到朱逸之灰头土脸的样子,惊讶得把三个字都分成了两部分说。   而当庄北宁跟随朱逸之,走进韩蔺的厨房时,才明白,于朱逸之来说,这是一场失败的冒险,可对于韩蔺的厨房来说,则是一场浩劫。   朱逸之新奇的一小步,韩蔺倒霉的一大步。   看着灾后现场,庄北宁无比庆幸,还好朱逸之的作案地点不是在自己的厨房里。   因为韩蔺父母的到来,朱逸之想要大展拳脚,借由姑姑、姑父之口,向自己的父母证明他除了活泼可爱之外,还有一双能烹饪美味佳肴的妙手,从而再延续一些在巴黎的快活日子。于是,韩蔺刚一到家,朱逸之就推着韩蔺带着韩蔺的父母去附近超市给自己买橙汁。   可是,在为新冒险揭开序幕的同时,一场浩劫也在暗中酝酿。朱逸之将油倒入锅里,丢进去一大块五花肉。然而,他并未意识到火候的重要性,依旧保持着最大火力。要知道,在他这个摇滚男孩眼中,想要“燥起来”,就必须将火力开到最大!   不久,厨房里弥漫起浓烈的黑烟,晃动的火焰让朱逸之感到恐慌。就在此时,一个大火球突然从锅底喷涌而出,仿佛要吞噬整个厨房。巨大的震荡顿时让玻璃碎片四溅,碗盘纷纷跌落在地上。若隐若现的火光和黑烟将原本明亮的厨房笼罩在一片末日般的阴影之下。   朱逸之愣住了,无法置信眼前的惨状。他捂住额头,全身上下都被烟灰覆盖。他的头发一片凌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龙卷风。   为了让韩蔺他们出去久一些,朱逸之还指定了三个街区外的超市,力求让韩蔺与韩蔺父母回到家时眼前一亮。   而现在,庄北宁眼前确实还挺亮的,毕竟……锅里还着着火呢。   庄北宁眼疾手快地迅速拿起一旁的锅盖,轻巧地将它覆盖在燃烧的锅上。在火焰与空气隔离的情况下,火势渐渐熄灭。同时,她稳定地关掉了炉火,避免再次产生意外。   “哇,小庄!你真棒!你怎么想到用锅盖这一招的?”朱逸之站得远远的,从厨房门外探出一个脑袋,唯恐自己再受伤。   “燃烧三要素,即可燃物、助燃物、点火源。锅盖灭火就是把助燃物,也就是空气里的氧气,隔绝在外,燃烧就会自动熄灭。这叫做窒息灭火法。你也可以用加入蔬菜的方法灭火,千万不要用水,水的密度大于油,水加进去后在油层以下沸腾,只会让情况更糟。”庄北宁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收拾。   “小庄,你真博学!”朱逸之立刻送来夸奖。   庄北宁干笑两声:“这是中学化学知识……”   “小庄,可是我是文科生。”朱逸之还是缩在门后面。   “是,你不仅是文科生,你还想自力更生,可惜啊,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进了厨房就是九死一生,为了证明你不是一个白面书生,你差点弄得民不聊生。只能盼望韩蔺回来的时候,看着你还能谈笑风生,而不是恶向胆边生。不然,就算你是天子门生,韩蔺都很有可能用你去超度众生。”庄北宁叹了一口气。   任由哪对父母有朱逸之这么个活宝儿子,那真是千年难遇的福气。庄北宁相信,与其用一桌好菜证明朱逸之能照顾好自己,倒不如把此时的景象拍照发给朱逸之父母,保证让他们避而远之,以免朱逸之回来祸害四方。   这不是将计就计,这是以毒攻毒。   “Allen,橙汁售罄了。巴黎的橙子都来自美国佛罗里达州,但是因为遭遇了飓风袭击,当地产量至今还没有恢复。墨西哥和西班牙本来可以补给,但是碰到了干旱。超市工作人员说,预计短期内都会出现橙汁缺货的情况……”韩蔺一边说着一边与父母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朱逸之回过头尴尬的笑容与凌乱不堪的厨房时,彻底呆住了。   “老韩,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美国佛罗里达州的飓风刮到了巴黎!”朱逸之信誓旦旦地说。   庄北宁看了一眼窗外的树叶,因为完全没有风,树叶们始终保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一片片树叶轻轻地悬挂在枝头上,每片树叶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其脉络与质感,宁静又祥和。   这样的天气,说飓风袭击了巴黎,且只精准袭击了韩蔺的厨房,实在是有点,哦不,实在是太离谱了!   拜朱逸之所赐,韩蔺的厨房在短期内都无法正常使用了。   原本,韩蔺是想带父母去家附近的西图澜娅餐厅吃饭。不过,韩蔺打了几个电话,发现距离较近的西图澜娅餐厅的位置均被订满了。   在法国,晚餐才是一天中最正式的正餐,就餐时间大概是晚上 20 点,很多上班族会在下班后先去咖啡馆小坐一会儿。对许多家庭来说,晚餐是全家人聚在一起交流和增进感情的机会。韩蔺又居住在市中心的位置,自然周边的西图澜娅餐厅也成为了较多数家庭的选择。   庄北宁站在一旁,主动开了口:“可以用我的厨房。”   朱逸之立刻顺坡下驴:“对呀!咱们可以用小庄的厨房呀。反正小庄的厨房和老韩的厨房……我是说半小时以前的厨房,长得是一模一样的。”   “会不会影响你?”韩蔺询问道。他知道,庄北宁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如一根绷紧的弦。如果父母和朱逸之去庄北宁的公寓里就餐,那就意味着这个晚上庄北宁都没有办法安心学习。   韩蔺自认为也算是在生活中较为自律的状态,他会运动,会定期了解行业动态,会结合玩家的反馈不厌其烦地调整游戏关卡。   但是,比起庄北宁,韩蔺绝对是自叹不如。   庄北宁的心里似乎有一堵高高的危墙,只要她稍微一懈怠,冒出得过且过的想法,这一堵墙就会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可能塌下来将她压死。 第50章 第五十章自信小猪   庄北宁的脑子里仿佛有一张严丝合缝的日程表,什么时间学意大利语,什么时间精进法语,什么时间梳理工作中遗留的任务。   没有比庄北宁更尊敬时间的人了。她恨不得把每一份每一秒都利用得当,为心中所向往之处垒上一块砖。   世界上怎么会有庄北宁这样的人呢?仿佛浪费时间就像是在犯罪一样。   平心而论,韩蔺无法完全理解庄北宁的小心翼翼,但是,他选择尊重她。如果庄北宁心中那笔旧账还没有清零,那韩蔺就等它清零。如果庄北宁心里的伤口还在淌血,那韩蔺就等她愈合。   “不会。”庄北宁礼貌地向韩蔺的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要不然去我那儿坐坐吧。”   韩蔺的母亲率先搭话:“那谢谢你了,小宁。”   小宁?听到韩蔺的母亲这么称呼自己,庄北宁有一秒失神。   “不好意思,我可以这么叫你吗?”韩蔺的母亲问。   “噢,可以的。只是……之前只有我父母这么叫我。”庄北宁故作轻松地笑笑。   在去买橙汁的路上,韩蔺已经清楚地向父母说明了自己与庄北宁在巴黎重逢的所有经历。   韩蔺对庄北宁丝毫不吝啬夸奖之词,他赞叹庄北宁在困境里从没有放弃过寻找希望,他敬佩庄北宁在父母离世之后依然坚持归还捐款,他欣赏庄北宁骨子里的那股坚韧,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败她。   庄北宁曾经说,只要有土,有水,小草就可以得以生长。她就像是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小草,任由命途多舛,庄北宁都会活到最后一集。   当然,韩蔺也交代了父母,尽可能不要去提及庄北宁的伤心事——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真正意义的家人了。   韩蔺的父母深谙其规则,偏偏韩蔺处处小心,唯独忽略了常能给人惊吓的朱逸之。   “是哦,小庄,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爸妈?你爸妈不会ᴶˢᴳ是干什么保密工作的吧。”朱逸之从冰箱里拿出所有的菜,背对着众人,又欠揍地补充了一句:“我要是见到你爸妈啊,我一定要找他们控诉你之前用一堆老鼠来吓我!”   如果可以,韩蔺恨不得立刻给朱逸之的嘴巴贴一张封条。他宁愿朱逸之再炸自己的厨房十次,也不想让他在庄北宁的伤口撒盐。不过,思来想去,韩蔺还是只能怪自己,是他的“预防工作”做得不够到位,才让这只小猪啥都要哼哼几句。   庄北宁倒是比韩蔺想象中更举重若轻,她啧啧两声:“是吗?如果你要是真能遇到我爸妈,记得告诉他们你当时被老鼠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们一定也会和我一起叉着腰哈哈大笑。”   韩蔺注意到,提到“父母”,庄北宁的神情显得更为轻松。看来,她是不回避提到家人的。   事实上,庄北宁又怎么会不愿意与旁人聊起自己的父母呢?她不说,不过是因为周遭无人可说。其他人不关心她情感的出口,韩蔺作为知情人,又呵护她的感受。如此一来,当庄北宁想念父母时,便只能抬头望天空。有时是白云,有时是星星,反正,想念总有可寄托之物。   小时候,庄北宁常常跟着父母,探索地球的各个角落。庄北宁的父母都是非常“贪玩”的人,对这个世界有着强大的好奇心。他们去过至少六次新马泰,四次往返西藏的无人区,还坐着轮船在海上漂浮一个月,享受着大海的广阔。   父亲负责规划路线与驾驶车辆,母亲则拿着摄像机记录沿途风景,庄北宁便在安全座椅上叽叽喳喳地贡献笑料。若是累了,父母会在路边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他们车的后备箱里总是有许多新奇的好东西,有庄北宁喜欢吃的果冻和牛肉干,还有父亲热衷的茶具。在庄北宁看来,父母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旅伴,他们默契、友爱,又足够乐观。   庄北宁还记得,住在房车里的时候,碰到暴雨天气,房车会轻轻摇晃,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房车的窗户上,父亲就会在一旁吹口琴,母亲则在旁边看书。她趴在小床上,偶尔翻几个身,很快就能睡着。   如果可以,庄北宁真希望那时候的记忆可以备份。在那段美好的记忆中,庄北宁学会了做无忧无虑的小孩,也学会了用乐观的态度对待突发的一切,还学会了如何去关心与照顾他人。她性格中的坚韧,均来自于父母给予的爱与温暖。是父母给的支持,成为了庄北宁的后盾。   虽然,如今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可是,能够成为他们的女儿,至今令庄北宁心怀感激。   “你爸妈怎么也和你一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朱逸之嘟囔着。   韩蔺从身后猛戳了朱逸之一下,将声音压到最低:“Allen,庄北宁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听到韩蔺这么说,朱逸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噌”得一蹦三尺高:“啥?”   朱逸之确实从小就自带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天赋,也不是第一次在太岁头上动土,但是,这么直接地踩到地雷,他还是第一次。朱逸之想,要不然还是踩到真的地雷,把他炸飞算了,至少这样,他不需要站在原地感受韩蔺炙热的目光。   朱逸之想,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坚强洒脱,但是,如果真的踩到地雷也会被炸飞。不过,如果他真的踩到了地雷,以正常地雷的威力,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会被炸飞吧。   如果大家都被炸飞的话……那么,和这相比,只炸了厨房这件事,又何足挂齿呢?   什么叫做勇敢,那就是厨房崩于前而不改于色。   什么叫做盲目勇敢,那就是厨房崩于前虽不改于色,但是连炉火都不知道要及时关掉。   什么叫做乐观,那就是犯了错依然觉得总有补救的方法。   什么叫做盲目乐观,那就是此时此刻,朱逸之灵机一动,认真地询问韩蔺:“老韩,你说如果你家真有地雷,那我算不算有敏锐的洞察力?”   韩蔺干笑一声:“小猪刨地雷,着实是天赋。”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温暖宽慰   虽然庄北宁并不在意,不过在韩蔺的眼神示意下,朱逸之立刻主动提出要留在韩蔺的厨房里打扫战场。   即使,朱逸之口中的一定对韩蔺的厨房负责到底,也不过是一股脑地把炸飞的碎片们塞进垃圾桶中,等待着专业人士明天上门维修。   如果韩蔺有时间“监视”朱逸之,那么,他就能看到朱逸之是如何潇洒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抱着游戏机与对手三百回合。朱逸之的信用卡能为他今日的顽劣买单,这是有钱人的专利。   金钱让朱逸之难以有负疚感。银行卡里的数字允许他在这个世界肆意玩耍。   谁说金钱不是好东西呢?星星是穷人的珍珠,有钱人却拥有命名星星的权利。   庄北宁本想由自己负责晚餐的烹饪,没想到韩蔺的父亲主动拉上了韩蔺,宣称家中都由韩蔺父亲下厨,今日自然也不能例外。   庄北宁还想说些什么,韩蔺向庄北宁眨眨眼:“这是我们韩家家风,还请庄翻译给个机会。”   “好吧。不过,如果你们需要帮手,请随时叫我。”庄北宁只好应承。   韩蔺熟练地穿上了围裙,扎起袖口,把父亲递来的菜放入水池清洗。庄北宁注意到韩蔺的父亲头发上有些许白霜,略显沧桑的面容透露出慈爱和关怀。她看得有些失神,这样的家庭氛围,她久未经历,都快淡忘了。   “小宁,厨房交给他们。我刚买了些花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一起去插花怎么样?” 韩蔺的母亲慈祥地询问庄北宁。   庄北宁对韩蔺的父母本就有歉意,对于韩蔺母亲的提议,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因此,庄北宁点头如捣蒜,乖巧的模样逗乐了韩蔺的母亲。   “傻丫头,点头点一下就行了,我看得见。”韩蔺的母亲心想,庄北宁这个姑娘心事太重,看着真让人心疼。   庄北宁还这么年轻,怎么仿佛有三万年的沉重灵魂?   在征得了庄北宁的同意后,韩蔺的母亲连同韩蔺送给庄北宁的玫瑰花一起,拿到了庄北宁客厅的桌子上。   庄北宁入住这间公寓后,除了学习与工作的必备用品,所有布置皆为韩蔺的手笔。韩蔺的母亲环顾客厅,发觉客厅被布置得别致而温馨。墙上挂着各种绘画作品,家具和装饰品都透露出一股精致的氛围。窗户通透,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木质地板上,形成一片柔和的光影。   韩蔺的母亲手中拿着一个简约而高雅的陶瓷花瓶,里面已经倒好一定量的清水。她优雅地走到一旁的鲜花摊前,从丰富多彩的鲜花中精挑细选。她挑选了一束美丽的红玫瑰、一些白色百合和几株紫罗兰,将它们巧妙地组合在一起,相得益彰。   然后,韩蔺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将插好的花朵放入花瓶中,微微调整角度和位置,以达到最佳的视觉效果。她用心地修剪掉多余的叶子和枝条,让花朵显得更加绽放。在灯光下,这束插花散发出独特的韵味,给人一种宁静与优雅的感觉。   完成插花后,韩蔺的母亲退后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她的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嘴角弯起一抹淡雅的微笑。这个场景就像是一幅生动的油画,诉说着优雅女性对生活的热爱与追求。最后,她轻轻地将花瓶放在茶几上,让这束美丽的插花成为了房间的焦点,为整个空间增添了一份宁静与美好。   “怎么样,喜欢吗?”韩蔺的母亲笑着问。   庄北宁点头:“很漂亮。”   庄北宁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愧疚宣之于口:“阿姨,我想向您坦白。我目睹了您与叔叔被围攻的场面,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不安好心的人向您兜售地铁卡,企图向您进行诈骗。但是,我并没有阻止。并且,在你们面前,我也没有说明我是中国人,原因是我不希望给自己惹麻烦。”   “小宁,你与那群小孩,又或者那位诈骗犯,是一伙的吗?”韩蔺的母亲问。   “不是。”庄北宁摇头。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愧疚呢?小宁,助人为乐是美德,出手相助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想,如果你当时真的来帮我们,以我和你叔叔这把年纪,再加上你这个小身板,我们是他们的对手吗?等诈骗案变成凶杀案,那才是追悔莫及。”韩蔺的母亲笑着宽慰庄北宁:“任何内心深处的想法,都是有原因的。我想,如果我是你,我可能甚至做不到跑出地铁口去找警察。所以,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小宁,不要苛责自己。”   庄北宁有些讶异:“您知道是我报的警?”   “哈哈,我和你叔叔也是瞎猜的。不然,我们可ᴶˢᴳ不认为我们有那么好的运气,恰好碰到警察走进地铁站来巡逻,又刚刚好直接走到我们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地铁站进行诈骗,是不是太嚣张了’。”韩蔺的母亲笑得爽朗,她是当真不介意庄北宁的观望。   韩蔺的母亲想得明白。在任何情景当中,旁人都没有伸出手救援的义务。正因为如此,那些愿意不计个人得失来帮忙的人,才显得格外可贵。   庄北宁有无数个顾虑,可是,说到底,她没有放任犯罪事件的发生。就像看看到快溺亡的人,庄北宁没有选择转身就走,她竭尽所能,报了警,找来了长长的木棍,让溺水之人有所依附。   既然如此,韩蔺的母亲又有什么立场去责备庄北宁没有毫不犹豫脱下冬日的保暖衣物,跳进水中,彰显“英雄主义”呢?   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无法袖手旁观,这也是善良。善良是不分优劣的。不是说不管不顾、倾家荡产的救助就比左顾右盼、精心计算的善良更高贵。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在不了解对方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之前,绝不可以轻易下定论。毕竟,可能在我们看来那不过是残羹冷炙,对于施加救援的人来说,那已经是她家中所有的粮食。   “小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会为你感到骄傲。”韩蔺的妈妈笑着宽慰庄北宁。   回忆如波浪般涌入她的心田,庄北宁的耳旁回响起母亲无数次鼓励她的那句话。   “小宁,你真棒!我们真为你感到骄傲!”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举杯共庆   庄北宁怀疑朱逸之一定是在门口蹲了许久,才能准确在菜端上桌的那一瞬间,一秒不差地打开了门,可惜,她没有证据。   “什么叫知书达理呢?那就是小庄负责读书,我负责把‘礼’送达。来,姑姑、姑父,这是我的珍藏佳酿!”朱逸之嘿嘿一笑,把之前从唐人街中国超市里买来的冰红茶放在了桌子上:“我知道,姑父最爱喝绿茶了!”   韩蔺摆放着碗筷,瞥了一眼喜笑颜开的朱逸之:“Allen,你确定这是冰红茶?”   “额……我今天突发红绿色盲。”朱逸之耍起赖来。   “恩,不仅突发红绿色盲,连字也不认识了呗。‘红’与‘绿’,傻傻分不清楚。”庄北宁适时接话,把朱逸之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庄,你不觉得我们今天欢聚在一起,特别有中国春节过年的氛围吗?巴黎多好啊,一点鞭炮的响声都没有。我听到鞭炮声就觉得头疼,结果你还像鞭炮一样‘炸’我!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朱逸之委屈巴巴地抱怨道。   庄北宁不甘示弱:“鉴于你这么害怕鞭炮,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就是年兽?”   韩蔺的父母都哈哈大笑起来。   朱逸之傻不愣登地问韩蔺:“老韩,什么是年兽啊?”   韩蔺故作认真状,打量着朱逸之:“大头大嘴,长有锋利的牙齿和獠牙,面目狰狞可怕,给人带来恐惧感。肌肉发达,恩,你这只年兽的肌肉量一般,需要继续加强运动了。火焰嘛,欸?Allen,你的口鼻应该可以喷火呀。难道刚刚你就是用你喷火的技能,燃烧了整个厨房?”   朱逸之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个年兽连吉祥物都不是!想他朱逸之聪明伶俐、可爱活泼,怎么就被当作年兽了呢?   “小庄!快把我的专属用碗拿来!不然,我就用年兽的技能诅咒你的厨房!”朱逸之装作一副凶狠的样子。   韩蔺立刻制止:“Allen,冷静,咱们只有这一个厨房了。”   “炸厨房这件事,要么是锅的问题,要么是那块五花肉的问题,我还没有找到罪魁祸首。”朱逸之挠了挠脑袋,作思考状。   “Allen,你还真是半句话都不提你自己啊。所以是锅自己跳上了灶台,还是五花肉自己在锅里翻滚了?”韩蔺说着还鼓了鼓掌:“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能找到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着实是一种本事啊!”   “那我承认总行了吧!我再说一遍,是我的锅的原因还是我的五花肉的原因?”朱逸之在原地重重地跺脚:“老韩!你总是站在小庄那一边!”   庄北宁从碗柜里拿出朱逸之宣称要“自律”之后的专属用碗。因为演出时被录像,有歌迷评论“朱逸之怎么感觉有点胖啊”,朱逸之披上马甲小号恶战三百回合,号称“这不是胖,是婴儿肥”失败,所以,朱逸之痛定思痛,决定每餐只吃一碗饭。   刚开始,朱逸之肯定是吃不饱的。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他要求庄北宁给他买了一个新碗,不仅碗上有了令人心情愉悦的小猪卡通图片,颜色还是利于快速吃饭的大红色,最重要的是,这个碗比常规的碗要大了整整一倍。   “Allen,你就用换碗的方式实现每餐只吃一碗的计划啊?”韩蔺的父亲惊叹。   “放心吧,姑父。我是一个非常信守承诺,且具有超强的决心的人。只要我决定了要减肥,那么,我就会一直说下去。”朱逸之认真地说:“这个碗如果不够大,我可以换个更大的。”   “再大一点,那就不是碗了,那叫盆……”庄北宁在回敬朱逸之这件事情上,总是天赋异禀。   朱逸之“哼”了一声,决定不和庄北宁计较。同时,他在心里想好了下一首新单曲的名字《能吃是福》。何为摇滚音乐人的精神?那就是一定要勇于表达!   西图澜娅餐厅里弥漫着愉悦的气氛。桌上摆放着各种色彩斑斓、令人垂涎的美食。韩蔺父亲精心制作的糖醋排骨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油光锃亮,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此外还有韩蔺特意烹制的清蒸鱼,口感鲜美,汁水丰富,让人跃跃欲试。   品尝到家乡的味道,庄北宁夸赞并感谢了韩蔺父亲的厨艺:“叔叔,我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吃到这么熟悉的味道,特别感谢您。”   “小宁,我和韩蔺的妈妈也要感谢你。我们这次来,是因下周在伦敦有生意要处理,记挂韩蔺,所以不请自来了。见到韩蔺以后,发现我们的儿子重新找回了笑容,真让我们松了一口气。我们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你的功劳。”韩蔺的父亲举起酒杯:“来,叔叔和阿姨以冰红茶代酒,敬你一杯。”   庄北宁赶忙举起酒杯,将酒杯压低,与韩蔺父母的酒杯触碰到一起,并迅速表示:“叔叔阿姨言重了,应该我敬二位才是。是您二位把儿子教育得好,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也给了他在外施展拳脚的勇气。如果真说起来,这一路走来,还要多亏学长的照拂。”   韩蔺满心喜悦地坐着,满脸笑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韩蔺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当韩蔺告知他们自己要留在巴黎工作的决定时,父母虽然有担心,但是还是选择支持了韩蔺的决定。等到韩蔺在他们面前反复提起自己清华的学妹不仅是他的同事,更是他的邻居时,父母便从韩蔺语气中嗅到了爱情的气息。   他们的儿子自小孝顺懂事,唯独做惯了“好好先生”,在上一段恋情中,为了避免程澜依再做出过激举动,韩蔺总是选择退让。而现在,见到了庄北宁之后,韩蔺父母对她一致的评价是“这个姑娘心事很重,主意很正,最难得的是她与韩蔺不会互为彼此的浮木”。   在恋爱关系中,切忌把恋爱对象当作浮木。   如此这般,只会让两位在茫茫大海中耗尽对方的气力。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负担他人的人生,能解决对方生命中遗留的创伤问题的人只有他自己。   如果要恋爱,就彼此自有。共同灿烂,而不是互相缠绕至窒息。   最适合恋爱的状态,恰恰是最不需要恋爱的状态。   韩蔺的父母很庆幸,此刻,主动权掌握在头脑清晰的庄北宁手里。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尼斯旅伴   庄北宁房间的阳台上,正对着一个公用的小花园。星光点点,节奏明快的音乐声与说话声时不时传来,让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热闹。   被月光染白的街道上,居民们站在自家门口聊着天。孩子们三五成群,玩着数十年不变的游戏,欢笑声此起彼伏。空气中的音乐温暖轻柔,似有还无,将白日里的生机渐渐唤醒。从大街到小巷,从小巷到院落,闲坐者惬意,谈天者欢腾,偶遇者喜悦,齐聚者热烈,迎来送往,妙趣横生。   以往,庄北宁专心于学习,都嫌这烟火气吵闹,总是紧紧掩着阳台门。今天,或许是受到了韩蔺家人的影响,她难得有心情放下书本,静静地坐在阳台的竹椅上,听着周遭的一切。   原来,慢下来,是连风微微吹过,都能捕捉到细微的变化的。   坐在巴黎ᴶˢᴳ的阳台上,庄北宁这才发现,城市中的标志性建筑物和街道都被亮起的灯光照亮,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美。远处,埃菲尔铁塔如同一座金色雕塑矗立在夜幕之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每到整点,铁塔上的闪光灯会为观众呈现出一场壮观的光影表演。此外,从阳台上还可以看到街头巷尾的浪漫氛围。狭窄的街道两旁的建筑物被柔和的灯光映照得更加明亮,古老的石板路似乎在诉说着曼妙的故事。   沿着塞纳河岸边,桥上的灯光串联成一道优美的光轨,与河水中形成的倒影相映成趣。而河岸上的欧式建筑,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神秘和优雅。庄北宁仰望星空,发现无数繁星点缀着黑暗,将巴黎的夜晚渲染得更为浪漫。   “这么晚还不睡觉?”韩蔺的问候从另一侧阳台传来。   庄北宁的阳台与韩蔺的阳台毗邻,庄北宁偏过头去,看到韩蔺向她递来一件苏州刺绣的披肩。   “刚刚我妈注意到你在阳台上,让我拿来给你的。”韩蔺坦诚以告。   庄北宁伸出手,接过那件披肩。   这件披肩采用优质的丝绸面料为底,色泽光滑亮丽。以柔和的浅米色为基调,展现出优雅恬静的气息。在这块丝绸披肩上,一幅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被精心绣制而成。花卉以淡雅的色彩呈现,如粉色的桃花、白色的玉兰和翠绿的竹叶,它们盛开在披肩上,彼此交织。与此同时,图中的鸟儿栩栩如生,色彩斑斓而自然,它们盘旋于花枝之间,通过传统的平针、捺针、打籽针等多种技法的运用,呈现出视觉上立体的效果。   “学长,你还真是一点谎都不会撒。帮我谢谢阿姨。”庄北宁将披肩披在身上,丝滑感让她难以忽视这件披肩的价格。   “我妈还让我告诉你,这是感谢礼物。谢谢你明天休息日还陪她去尼斯。”韩蔺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此时,朱逸之和韩蔺父亲在客厅里打游戏机,原本拿着书想在阳台阅读的韩蔺母亲发现同样在阳台上发呆的庄北宁后,把在书房里画游戏建筑设计图的韩蔺叫了出来,彼此交换了位置。   “我以为叔叔也会一起去。”庄北宁接话。   “我爸明天有一天的会议,会与我一起居家办公。Allen 很想与你们一起去尼斯,不过他明天约了音乐制作公司谈唱片制作。”即使庄北宁只问及了韩蔺的父亲,韩蔺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人的动向,似乎所有的重点都是为了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同去往尼斯。   “Allen 有机会出唱片啦?恭喜他。”庄北宁被风吹得有些倦,打了个哈欠。   “去睡吧,明天一早还得出发。”韩蔺说。   韩蔺多少有些庆幸此时朱逸之没有在一旁,不然,若是让他知道庄北宁夸赞他,朱逸之肯定一蹦三尺高,开香槟庆祝。如果真的这样,今晚注定无眠。   庄北宁点点头,站了起来,又打了个哈欠。   “庄北宁。”韩蔺叫住她。   “恩?”庄北宁疑惑地回过头来。   “谢谢你。”韩蔺在心里想了一大串话要讲,想要表达对庄北宁左顾右盼的理解,想要表达对庄北宁重绽笑容的宽慰,想要表达对庄北宁更多心事的疑问。而所有的一切,汇聚在嘴边,只能剩下一句“谢谢你”。   庄北宁笑笑,挥了挥手,算是无言的“不客气”。   她与韩蔺之间,真要谢起来,只怕是无休无止。   次日,庄北宁起了大早,与韩蔺母亲各执双份早餐见到彼此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出声。在去尼斯的途中,庄北宁与韩蔺母亲相谈甚欢。她们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共同点。   韩蔺母亲与庄北宁都爱用 16 寸笔记本电脑,原因是可以一次性多看几行字,从而提高效率。她们都讨厌会议斑鸠,鄙夷只会一味重复却毫无新意,只会浪费时间的发言。她们都有一份热爱的工作,庄北宁是翻译,韩蔺母亲是童话作家,且对眼前的幸福始终保持着虔诚的尊重。   最令庄北宁找到共鸣之处的,莫过于在尼斯的海边,韩蔺的母亲纠正她对自己的称呼:“你可以不用称呼我未‘韩蔺妈妈’。我可不希望我生了一个孩子以后,我的名字就消失了。成为了谁谁谁的妻子,谁谁谁的妈妈,我的中文名是赵沐芳,为了避免你在称呼我时,再加上‘阿姨’,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 Mona。”   “沐芳”二字源自于《楚辞》中诗文“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沐芳作为女孩名字非常有古风诗意之感,蕴含了山花烂漫的唯美意境。   人如其名。庄北宁笑着点头,听从了赵沐芳的建议:“好的,Mona。”   “Mona,我觉得你和叔叔感情非常好,你会不会觉得做得最正确的决定是不是选择了叔叔?”庄北宁询问道。   赵沐芳不假思索地说:“嫁给他确实是还不错的决定,我们彼此尊重,也彼此独立。他主厨的时候,不需要顾及我与韩蔺的口味,首先要满足他的味蕾。同样,若是我下厨,则只顾做我喜欢吃的。我们不讲牺牲,也不聊忍耐,我们就是凭着最初被对方吸引的那种感觉相处着。所以,如果真的要问我,做得最对的事情,那就是一直毫无保留地相信我自己。”   蔚蓝的天空与碧绿的地中海水域交相辉映,波光粼粼。海边的沙滩柔软细腻,沙子逐渐暖和起来,吸引着游人拖着鞋漫步或悠闲地晒太阳。四月的海风带着一丝清凉,轻拂着她们的脸颊。   恰逢此时,庄北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韩蔺的讯息。   “嗨,庄北宁,想与你分享,此刻巴黎的晚霞是玫瑰色。”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难得好友   尼斯属于典型的地中海气候,终年温暖。   蔚蓝的地中海、巍峨的阿尔卑斯山、神圣的古罗马历史文化、普罗旺斯薰衣草田园以及带有异域风情的地中海美食,令它成为了法国人心中绝对的度假天堂。   庄北宁与赵沐芳相伴,在堡丘山公园观赏了日出,从山顶俯瞰整个天使湾,顺着著名的英国人漫步大道,找到了人造景观瀑布。顺着山路一直往下,“I love Nice”的打卡合照点前,赵沐芳与庄北宁被误认为是母女出行,庄北宁下意识想否认,赵沐芳却笑笑默认了。   高大的棕榈树矗立在街道两旁,海浪拍打着礁石,让庄北宁产生不切实际的幸福感。   她们徜徉在夏加尔博物馆,在 17 幅巨幅圣经启示画前讨论超现实主义。听着耳机里的中文语音导览,庄北宁得以进一步了解雕塑、镶嵌画、彩绘玻璃窗和挂毯背后的故事。在老城花卉市场,庄北宁买了一束法国王室之花——鸢尾送给赵沐芳。   在春天盛放的鸢尾,蓝白相间,它是传说之花,是奥林匹斯山上好消息的化身。拉丁语中的鸢尾 iris,意味着彩虹,光环,眼睛中带有颜色的部分。传闻中,法国国王克洛维斯从西哥特人手中逃走之后,他藏身在一片鸢尾花丛中,因此决定将鸢尾花作为王室象征。这种生命力旺盛的植物,从紫色的花朵到绿色的茎,始终是春日山坡上亮丽的风景。   “在灰暗的东方,壮丽的彩虹慢慢铺展,鸢尾花在落日映照里熠熠生辉。”赵沐芳手捧鸢尾,夸赞庄北宁的好品味:“你读过夏多布里昂写的书?”   庄北宁点头:“在出版社做校对的时候,刚好接触过。”   被称为“法兰西的莎士比亚”的雨果,曾经在他 15 岁的时候声称“我愿成为夏多布里昂或什么都不是”,足以可见夏多布里昂的影响力。他不仅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奠基人,也是出色的政治家与外交家。“黑夜,当朔风摇撼的我的茅屋,我心中似乎更充满了活力,我似乎有足够的力量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夏多布里昂的这句话,曾给过庄北宁无穷力量。   在巴黎十八区生活的那几年,庄北宁忙于生计,没什么机会长久结交朋友。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非法经营的餐饮公司上班,她负责坐在一辆货车的后座,到处运送食物。庄北宁可以同时打好几份工,送报纸、做家教以及在西图澜娅餐厅洗盘子,把所有能榨干的时间都换成钱。除了打工之外,图书馆基本上就是庄北宁全部的活动范围。她唯一真正的朋友就是书籍。   庄北宁的手指轻柔地翻动着书页,仿佛害怕弄皱了那宝贵的纸张。她阅读莎士比亚的名篇《罗密欧与朱丽叶》,完全被这场悲剧性的爱情故事所吸引。她也被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中那些精彩的诗句吸引,享受着俄国文学之美。歌德的《浮士德》,令她沉溺其中的思想ᴶˢᴳ与哲理。她也不忘学习简•奥斯汀笔下的英国风情,跟随着《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与达西探索爱情。庄北宁还钟爱于阳光明媚的法国文学。雨果的《悲惨世界》让她深感人性的复杂与伟大,进而关注社会问题。   是书籍,帮助庄北宁一次又一次地救自己于水火。   “小宁,我们真是相见恨晚!”在回巴黎的火车上,赵沐芳感慨道:“你是否读过波伏娃?”   被誉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女性之一”的波伏娃,出生于法国巴黎,是法国存在主义作家,以其《第二性》,震撼了美乃至世界,并确立了她在西方女权运动及女性主义研究中的先驱者地位。波伏娃不仅是一位妇女活动家,而且是一位关注女性命运与生存境遇的著名作家与文学理论家。是 20 世纪具有代表性的思想家,也是妇女解放的开拓者之一。   不等庄北宁回答,赵沐芳说起了波伏娃写过的话语:“小宁,你知道什么是‘不可抗拒的诱惑’吗?”   庄北宁回味原句——“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她知晓何为不可抗拒的痛苦,但是,确实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不可抗拒的诱惑。是从天而降的金钱?还是玛丽苏般的王子天降?庄北宁觉得这二者都太不切实际,完全不值得思考。   “比如说,‘女孩不用读书,靠男人就行了’‘女孩再怎么努力,都迟早要回家照顾孩子的’这样的话,都是在诱惑女性坠落。要求女性爱美,成为消费陷阱。鼓励女性找一个爱你的人,这是一种情感寄托。不管是陷入哪一点,都足以让女性丧失斗志。”赵沐芳说着笑了起来:“小宁,其实我很好奇,你看上去对韩蔺不是没有感情的,为什么你没有接受他?”   庄北宁顺坡下驴:“可能我是在警惕企图依赖他,丧失了斗志?”   韩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庄北宁不可抗拒的诱惑。   赵沐芳会意,想了想,还是说:“小宁,与你相处,我格外能明白韩蔺尊敬你并喜欢你的原因,我也为他有这么好的眼光感到欣慰。作为你的朋友,我也为你的理智决定而感到敬佩。只是,作为韩蔺的母亲,我想以我的角度,向你推荐一下韩蔺。我不能说韩蔺一定会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恋人,但是,我保证他不会成为你去往梦想道路上的绊脚石。我教育他诚恳、正直与善良,希望他能对他人付出十足的耐心与爱。诚然,韩蔺还不够成熟,不过,你肯定已经发现,他正在逐渐学习如何正确表达对喜欢的人的关心。”   “你们未来肯定存在诸多的不确定性。是否留在巴黎定居,工作是否会有所冲突,爱情有一天会不会消散。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风险’。我想告诉你的是,作为家人,我们会支持你们之后的所有决定。就算你最后没有选择我的儿子,我也希望我们可以保持联系,再一起来一次只有我们的旅行。你觉得如何?”赵沐芳笑着提议。   她履行了韩蔺对她的嘱托,也表达了内心的期盼——怎么可能为了傻儿子做说客,就让一个难得的旅行伙伴与自己产生距离呢?   庄北宁被逗乐,刚想接话,一声枪响让她闻声愣住。   不远处的地板上,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火车惊魂   乘坐这趟从尼斯返回巴黎的列车不需要安检,只查票不扫描行李,车上治安一向不好,偷盗事件多有发生。   据上个月在这个列车上刚刚丢失行李的出版社前辈说,她去巴黎北站报警后,警察说他在那里工作 6 年了,这种事情在这条线上天天发生。   庄北宁已经做好了一切防盗的措施,说什么都不能再让赵沐芳的钱包被偷第二次。   她们使用了灰色且款式朴素的斜挎包,并把钱包藏在斜挎包最内侧。斜挎包带有锁扣且使用难以剪切的材料制成,被挎在风衣里面,增加了安全性。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庄北宁与赵沐芳从不展示钱包,尽可能使用信用卡或电子支付。甚至,为了避免被偷的惨烈结果,庄北宁还将钱包与证件分散存放,这样,起码能保证证件不被拿走。   谁知道,这一次,庄北宁与赵沐芳碰到的不是暗偷,而是明抢。   庄北宁看到子弹从她的座位旁边穿过,击中了对面座位的靠背,导致靠背的海绵处出现一个赫然的弹孔。那名强壮的男子因脖子被击中而昏倒在地,他把他沾满血的行李袋正好扔在了庄北宁旁边的地板上。   火车一片骚动,从另一个车厢莫名涌来一群慌张流血的人们。哭泣的男女,颤抖的小孩,疯跑到庄北宁她们所在的车厢,把原本人并不算多的车厢挤得水泄不通。   庄北宁发现那名脖子被击中的男子受的所幸是皮外伤,立刻连同其他几位身体状况比较好的乘客将他抬到了座位上,让他不至于被踩踏,从而发生二次伤害。至于他的行李袋,也被妥帖地放在了他的旁边。   火车一直在开,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并处于毫无规律的晃动里,令人更加觉得不安。   庄北宁让赵沐芳在地板上坐下,把她藏在小餐桌和座椅之间。自己则从双肩背包里拿出随身的创可贴和纸巾,为那些受伤不严重的人做简单包扎。   大家齐心协力地将门抵住,等待着歹徒所在的车厢里能传来好消息——有几位见义勇为的乘客正在与歹徒搏斗。   枪声与打斗声层出不穷地传来。庄北宁把纸巾递给手指不停流血的年轻小伙子,得知他其实是法国武打演员,因为发现有歹徒,立刻徒手打破了紧急停车的按钮玻璃,这才把手划伤了。看着他血淋淋的手,庄北宁又递过去了两个创可贴:“可能不够,不过,也只有这个了。”   “Je vous remercie.”年轻小伙子接过创可贴,向庄北宁表示感谢。   在法文中,无所谓对象、场景、语境,只要想表达“谢谢”,都可以使用 merci,也不会有冒犯任何人的风险。但是,这位年轻小伙子用了“谢谢”的法文正式说法,用以体现他对庄北宁的纸巾与创可贴的感谢。   火车紧急拉手被拉了,火车还是没有停下,也没见到任何工作人员前来安抚车厢里的乘客。警报声响得没停,人们讨论着刚刚的惊魂场面。两个人举着长枪进入离火车头最近的的车厢,不分青红皂白,开枪射击。除了这个得以跑到庄北宁所在的车厢的大汉外,保守估计还有六个人受了程度不同的枪伤。这也就是为什么所有人员都吓得往离得最远的车厢疯狂跑。   庄北宁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凶手选择离火车头最远的车厢作为开端,那么,她与赵沐芳便会首当其冲!   她看向赵沐芳。此时,赵沐芳算不上慌乱,她用英文安抚着一直在哭泣的小孩,从包里拿出甜山楂片塞在小孩手里。小孩手抖得没拿住甜山楂片,掉落在地上,眼泪又落在甜山楂片上。一切都像无解的迷。   “我们跳火车吧!”车厢里,突然有人提议。   不少人附和,并跃跃欲试。毕竟,火车一直在开,警察迟迟不来,在于歹徒搏斗的人士能否抵挡过子弹,谁也不知道。可是,车厢里还有这么多老人和小孩,火车速度也不算慢,要怎么跳?如何跳?都是问题。   除了正式的翻译工作场合,庄北宁素来都穿着运动鞋。她的护照、钱包和卡都在斜挎包里,估算着火车的速度,回忆着电影情节里的刺激场面,琢磨着如果能碰到一块草地,头又不恰好磕到石头,应该不会造成影视剧情节里的失忆桥段。不过,赵沐芳的年龄偏大,还穿着三公分的高跟鞋,她要怎么跳?   庄北宁认真地思考着,向赵沐芳提议:“Mona,我们换一下鞋子吧。我来选跳火车的时机,你把东西都给我,我来拿。”   赵沐芳震惊于庄北宁的冷静。这可是跳火车!庄北宁怎么说得好像是去街口便利店买一包盐一样稀松平常?   可是,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恐慌对解决事情真的一点帮助都没有。庄北宁想着摔一跤哪怕摔出脑震荡,都比枪伤致命性更弱些。她已经想好了,拜托那位法国武打演员和自己一起,竭力保护赵沐芳的安全。赵沐芳的体力不算差,火车窗子开ᴶˢᴳ得也低,只要她敢往外爬,跳下去也就是几秒的事情。   赵沐芳还有些犹豫,她抱着一直在哭泣的孩子,满面愁容。   陆陆续续已经有些人往外跳了。有人摔落在草丛中,还有的人抱着孩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在自救。庄北宁没有劝赵沐芳的意思,情况紧急,拿主意的人始终得是赵沐芳自己。她给足赵沐芳思考的时间,自己继续去给那些受了轻伤又不敢跳车的人做初步包扎。   “小宁,你先走吧。你不用为了我而留下。我想照顾这些孩子。”赵沐芳主动说。   “Mona,这里需要年轻人。”庄北宁毫不犹豫地说。一片混乱中,许多年轻人已经选择跳车逃走。在生命面前,保全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值得指责的地方。   只是,对于庄北宁来说,她不仅要保证赵沐芳的安全,她也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安抚车厢里需要的人。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义务翻译   当初,庄北宁在地铁站里面对难民孩子们的举措熟视无睹,那是因为韩蔺父母并没有遭受生命的威胁。但是现在,车厢里的人们哀嚎一片,庄北宁要求自己至少要把受伤的人照顾好。   如果赵沐芳决定往下跳,庄北宁一定先送她安全离开。如果赵沐芳决定留下,庄北宁也会保证自己送了火车上所有想跳车的人离开以后,再劝赵沐芳跳车,自己再撤退。   气氛愈来愈紧张,赵沐芳还没有完成激烈的心理斗争,火车就骤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罪犯被制服了,警察把他们五花大绑地提走了。   “提”这个动词绝对是根据现实情况从庄北宁脑袋中“蹦”出来的。火车的玻璃窗还开着,罪犯的双手双脚和头都被反绑着,连脚都没办法着地,三个警察拎着他们经过了庄北宁所在的车厢旁。   庄北宁看着罪犯的个头,打了个寒颤。   天啊……这俩家伙快两米了吧!有这身高,去打篮球多好,来抢劫干嘛?   穿着黄色马甲的警察走进车厢,安抚着还大惊失色的乘客们。医疗队紧跟其后,打开医疗箱,对伤员进行针对性治疗。因为不少乘客不通晓法语,庄北宁义不容辞地担任了免费翻译,帮助工作人员一起完成救助和安抚工作。   赵沐芳在一旁也没有闲着,她很快振作了精神,出于童话作家的本能,她帮助家长们看护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稳定孩子们的情绪。   庄北宁用英文大声地转述警察的话:“心理医生已经到了,如果大家有任何人受到了惊吓,有心理上的需求,请告诉警察,将即刻为各位安排心理医生。”   所有人都像看英雄一样看着瘦小的庄北宁,她在危急时刻表现出来的沉着与冷静,无异于给许多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令人惊讶的是,庄北宁作为中国人,不仅能毫不费力地翻译英文和法文,还能用阿拉伯语传递乘客的意思,就连她刚学不久的意大利语都派上了用场。   庄北宁总算明白了在什么情况下自己的翻译技能勉强算得上是“不可或缺”,那就是没有信号的地方。火车停在这个犄角旮旯,人工智能呈现掉线状态,庄北宁竟然成为了“中流砥柱”。   她在人群里忙得脚不沾地,刚给两位八十岁的夫妇要来了两杯温水,又有一位来自阿姆斯特丹的乘客因惊吓过度而晕倒,令她不得不飞奔过去寻求医生的帮助。   庄北宁发誓,如果她知道回巴黎的途中会遭遇这件事,她至少白天会选择多坐一会儿地铁,而不是步行两万步,把海岸线旁的街道都走了个遍。同时,庄北宁在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做翻译还需要这么强的体力,她就不该拒绝韩蔺拉她一起运动的提议。   不过,还好。还好韩蔺不在这里,还好赵沐芳也没事。不然,若是韩蔺又没头没脑冲进来,庄北宁真的觉得他能被那两位两米的暴徒打成筛子。   想到这里,庄北宁突然又想笑。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韩蔺又不是笨蛋。再说了,火车一直在运行,连跳出去都需要勇气,谁能有本事跳进来?   “还好你叔叔没在,不然,他就算在火车外,为了救我,怎么都会从火车外跳进火车里来。就算是爬,他都会爬上火车。”在一旁的赵沐芳心有余悸。   庄北宁惊讶:“叔叔这么……有勇气吗?”她竭力忍住,才没把属于年轻人理解的“炸裂”和“牛叉”说出口。   “是疯癫。”赵沐芳纠正庄北宁。   庄北宁恍然大悟。原来,韩蔺的冲动行为在遗传上是有迹可循。这俩父子,都足够令人不省心的。   “Bertha,你在哪?”警察高喊庄北宁的英文名。当下,庄北宁的英文名成了警察口中叫得最多的名字。   庄北宁立刻大声回应:“来了!”   她跑到警察身边,协助警察组织车厢里的所有人下车休整。火车预计至少停两个小时,警察与法医需要对现场进行勘察,所有乘客都被集中安排到了附近的一个体育馆休息。   庄北宁一边翻译一边觉得“两个小时”绝对不可能是准确的时间。警察需要彻查,法医需要确认,现在已经是夜晚,天色这么黑,以现在的人手,立刻把所有人送去巴黎根本做不到。最有可能的事情,便是让所有人都在体育场过夜,等天亮了,再送所有人离开。   庄北宁的猜想在看到体育场地板上铺成一排的军绿色大垫子时,得到了确认。在军绿色的大垫子旁,法国警方贴心地准备了充电插头与每人一根法棍。庄北宁突然想到了朱逸之,这个世界上,能被一根法棍就治愈的人,可能也只有他了。   能够幸福地拥有全世界的人,总是更容易感到满足。同理,对幸福地拥有全世界不抱有期待的人,也能达到一样的心境。这么想来,两个极端,都是殊途同归。   赵沐芳绝对称得上是一位能把自己照料得很好的队友。与其他还在颤抖的旅客们相比,赵沐芳已经与一些孩子的父母熟络起来,坐在军绿色大垫子上,情绪稳定地聊着孩子们喜欢什么样的童话故事。庄北宁不禁对赵沐芳刮目相看,真不愧是畅销书童话作家,连碰到这样的灾祸,赵沐芳都不忘做田野调查。   难怪赵沐芳会对庄北宁说,男人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会阻碍女性前进的道路。毕竟,如果韩蔺的父亲在场,赵沐芳还得向他保证——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在把自己的行李都交付给赵沐芳后,庄北宁协助工作人员再次清点了乘客人数,并跟着警察与法医进行案件还原。   在诸多位目击者乘客的碎片式讲述与案发车厢的惨烈现场相结合之下,庄北宁才知道原来自己错过了看见罪犯一手端着 AK47,一手拿着一把尖刀,腰间还别了一把小手枪的样子。两位英勇的乘客直接冲了上去,可惜,一个被射伤,另一个被刺伤。   而当时,庄北宁还在饶有兴致地和赵沐芳讨论要不要考虑给韩蔺一个谈恋爱的机会。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等你回家   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 9 个 AK47 自动步枪的弹夹,将近 270 发子弹。   令庄北宁震惊的是,真正制服了两位歹徒的人,竟然是训练有素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他们刚从尼斯游玩归来,准备抵达巴黎后,去往机场。他们无意中听到列车的厕所中传来重型武器上膛的声音。长期训练导致的职业素质,让他们在犯罪分子试图展开血腥屠杀时,在警察到来之前,用实力将其制服。   庄北宁心想,这也算是中头奖了。如果没有碰到美国海军陆战队,恐怕一场血腥屠杀在所难免。并不是说法国警方有意姑息养奸,而是面对此类恐怖行为,警方的人手与财政状况都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一天 24 小时追踪 1 人,得需要 15 到 20 人,如果对 1000 人进行追踪的话,需要 1.5 万人到 2 万人,而法国国内安全总局只有 3500 到 4000 人。   实在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忙完了案件复原,庄北宁又旁听了法国国内安全总局官员对记者的回应。   该位高官表示,局势已经完全控制,乘客们都安全。火车停车,紧急服务部门正在现场。事件发生后,除了几班列车晚点外,没有其他事故,交通也正常运作。火车站安检工作将会迅速加强,同时,他还呼吁大家停止在黑市买卖武器的行为。毕竟,大批量的武器通过货运卡车从东欧源源不断地夹带运过来,令不怀好意的人仅仅花几百欧就可以搞到自动步枪等杀伤性武器,这对警方来说是莫大的压力。   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庄北宁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当ᴶˢᴳ局决定送所有旅客即刻返回巴黎。   坐在回巴黎的火车上,庄北宁看着拿着本子写写画画的赵沐芳提问:“Mona,你在写什么?”   “我有了一个新的童话故事的构思,我正在写作!”赵沐芳神采奕奕:“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庄北宁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肩膀:“我啊,我回去之后还得看能否有时间了解一下西班牙语,也要精进一下意大利语。今天有位大叔说的几句话,我都没完全听懂,只能按照手势估摸着翻译。”   庄北宁与赵沐芳相视一笑。   这一场劫难,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翻译本就是遗憾的艺术。哪怕是技能再精湛,再天赋异禀的翻译人员,都无法保证在翻译的过程中不出差错。在情况如此危急的时刻,还能保持镇定,准确说出双方的意思,已经很难得。也是在这次的危急体验之下,庄北宁发掘了自己之前都没发现过的优秀品质——她足够镇定,远比她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庄北宁用自身所学,真正帮助到了需要的人。这种不以谋生为目的的成就感,给她带去了莫大的幸福。原来,真的有些工作,能让从业者因为能帮助他人,能贡献社会价值,而令人神清气爽。   火车到站时,晨光尚熹微。韩蔺与其父亲还有朱逸之已经在火车站等候多时。   韩蔺租了一辆别克 GL8 商务车,希望能让庄北宁与母亲回家时稍微舒适一些。从新闻媒体里得知庄北宁与赵沐芳搭乘的火车被袭击的消息时,韩蔺本就吓得不轻,偏偏父亲更加不堪打击,当场就晕了过去。父母恩爱多年,父亲一直以母亲马首是瞻,从不以优秀的商人或企业家自居,而以能有赵沐芳这么好的妻子为荣。还好,赵沐芳及时打了报平安的电话,父亲醒来后的情绪才不算过于激动。   韩蔺还记得母亲在电话里又好气又好笑的语气:“你爸也太经不起事儿了。人家小宁又是组织人员撤离又是做随行翻译,别提多冷静了。还好你爸不在火车上,不然肯定哇哇抱着我哭。”   父亲不服气,又不敢顶嘴,只能喃喃着反驳:“我着急那是因为你在火车上。那到底什么时候解封啊?”   可能是父母的电话惊扰了还在沙发上与周公约会的朱逸之,他翻了个身,抱怨道:“姑父,你怎么这么晚还催婚啊。”   站在一旁的韩蔺一愣,清了清嗓子:“Allen,是解封,不是结婚。”   不过,迷迷糊糊的朱逸之能把韩蔺父亲的话听错也不足为奇。要知道,在朱逸之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朱逸之的父母叮嘱他打架别犯糊涂,朱逸之满脸喜悦地反问“什么冰糖葫芦”。庄北宁安抚朱逸之没事心态要放松,朱逸之一脸疑惑地询问“什么青菜要放葱”。总之,在小吃货朱逸之的世界里,没什么是吃点好吃的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吃得不够。   相比于父亲见到母亲时的温暖拥抱,朱逸之几乎就是把自己挂在庄北宁身上。他哀嚎着,嗷呜呜地表达着担心,仿佛刚刚坐在别克 GL8 后座吃薯片看动漫的人不是他。   “啊呜呜呜,小庄,你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呀?你就算要当独立女性,也不用独立成孤魂野鬼啊!”朱逸之拉长了声音。   庄北宁把朱逸之推开:“你身上薯片屑太多了,别蹭我身上。还有,什么叫做独立成孤魂野鬼?就算我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会没事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又偷吃我冰箱里的东西了。”   “啧啧,小气鬼。”朱逸之哼了一声,庆幸还好庄北宁没发现连他刚刚吃的这包薯片也是从庄北宁家里薅出来的。   “上车吧,我们回家。”韩蔺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庄北宁感到奇怪,明明经历恐怖事件的人不是韩蔺,他应该也没有嘶吼过,为什么好端端就哑了嗓子。   唯独赵沐芳笑着明了儿子的心事——他太紧张了。   赵沐芳无意去区分韩蔺究竟是担心自己多一点,还是担心庄北宁多一点。她与庄北宁都是韩蔺在意的人,赵沐芳才不会蠢到去和儿媳妇吃醋。那种老掉牙的老婆和老妈同时掉进水里,让儿子选择先救谁的问题,赵沐芳绝对不会去问。   何况,赵沐芳与庄北宁都会游泳,她们都拥有自救的能力。   赵沐芳只是有点无奈,傻儿子韩蔺可能不需要救,只怕自己的笨蛋老公会毫不犹豫跳下水来。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噩梦降临   听闻了让人心有余悸的火车事件后,远在美国的朱逸之父母按捺不住了。   夺命连环电话打了个不停,朱逸之感觉耳朵都要起茧了,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宝贝儿子,巴黎太危险了,你快回美国来!你姑姑、姑父都提前去伦敦了,你还赖在巴黎干什么?”   朱逸之在美国出生长大,还头一回知道持枪合法的美国竟然能在安全性上超越巴黎。   “两位,我必须纠正你们,发生事情的地方是尼斯去巴黎的途中,不是巴黎。巴黎是无辜的。”朱逸之纠正父母:“而且,姑姑、姑父提前去伦敦那是姑父工作上的需求。我的工作就在巴黎!”   怎么会舍得离开巴黎呢?在巴黎生活久了,观念逐渐会发生变化,人很容易变得没有上进心,不知道拼搏为何物。不同于美国人高举的“美国梦”,在巴黎,人们更加喜欢做工薪一族而非创业做老板。因为职级之间的薪资相差极其有限,以至于升职显得不那么有价值。比起高处不胜寒的“成功主义”,人们坚信稳定且难度适中的工作才最适合自己。   尤其是对于能在巴黎找到一份 CDI 合约的工作者来说,基本已经把一张长期饭票纳入囊中。CDI 这个终身合同一签,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企业基本没有办法解雇员工。所以,一旦通过试用期,拿到了 CDI 合约,几乎所有员工都会变得松懈下来——毕竟,企业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CDI 员工一年有三十天左右的假期,若是员工有搬家、结婚或直系亲属生病的情况,还能使用额外的法定带薪假期。   还有的员工,善于利用规则。生个小病,员工可以去找医生开证明用于请假。在请假期间,保险公司还可以提供给员工补助金。就算没有生病,员工只要感觉到累了,或者精神压力大,也可以找医生开证明请假。因此,在巴黎,有不少工作者一请假就是一两个月,只因为手里有一份 CDI 终身合同,公司只能等待其病好的那一天。   在一个酷爱请假的环境里生活,朱逸之觉得放松极了。他本来就不愿意回美国,成为他人眼中的人生胜利组。现在的朱逸之,可以拿着摇滚音乐巡演和单曲带来的收入,在巴黎安心做一个废物。穿梭在庄北宁和韩蔺的公寓当中,饿了有饭吃,无聊了有乐高玩,认真起来还能专心制作音乐,朱逸之完全找不到离开的理由。   “那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Allen,你之前和我们说你在巴黎追女孩子,是瞎说的吧?我听你姑姑说,根本没看到你在追什么女孩子。”朱逸之的父母放弃言语上的说服,又不舍得停掉儿子的信用卡,即使朱逸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用过家里的钱,父母也还是担心他会有不时之需。   “我当然在追啊!只是,我要追的女孩子,很神秘,轻易看不见她。她就是我在音乐上的缪斯女神,一般都在天上,轻易不会下凡。”朱逸之一本正经地说。   对于韩蔺与庄北宁之间的拉扯,朱逸之早就看出了端倪。韩蔺连放水杯时连杯柄都向着庄北宁的手,就怕庄北宁不方便。虽然朱逸之不明白为何他们至今没有确认男女关系,但是,他也乐见其成——不然,好朋友变表嫂,他短期内还真叫不出口。   “既然你不愿意回美国,又没有交往对象,正好你郑叔叔的女儿要来巴黎交换一学期,你刚好照顾照顾人家。”绕了一大圈,朱逸之的父母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意图——生意上的老伙伴郑鹏举打来电话,说女儿吵着喊着要去巴黎找朱逸之,这才不得已给她安排了一个交换机会。   “郑霜霜,她来做什么?!她交换?她大一都读了三年了吧,还不打算好好毕业啊?”朱逸之如临大敌。   郑霜霜与朱逸之算是早期的娃娃亲,她比朱逸之小两岁,也是被家里宠大的。早些年,郑霜霜嫌弃朱逸之是个小胖子,不愿意与他一起玩,作弄他的事儿倒是干了不少。   朱逸之读大学后,郑霜霜吵着要离开美国,出去看看,结果却一直在各个大学里转来转去。郑霜霜一会儿在瑞士ᴶˢᴳ贵族大学里和韩国财阀的女儿打架导致退学,一会儿在英国要抓女王的鸽子被群众举报只能再次退学,好不容易送去了澳洲,结果她每天都在家里睡大觉,无故缺席数天,老师即刻上报学校,学校给予了口头警告,没想到郑霜霜还是不以为意。学校上报了移民局,郑霜霜的学生身份被取消,只能遣返回到了美国。   一个大学,能读得如此“丰富多彩”,便可想而知这个郑霜霜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在郑霜霜的衬托下,朱逸之的父母对尚能自食其力的朱逸之还算满意。果然,没有郑霜霜的对比,还真看不出朱逸之的优点。   郑鹏举找尽了关系,又砸了不少钱把郑霜霜安排到了家门口的社区大学,想着至少混个大学文凭。没想到,郑霜霜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了朱逸之的音乐表演视频——这个小胖子,怎么现在长得还挺好看?自那天开始,郑霜霜就要求去巴黎“看看”。郑鹏举求之不得,早就想把这个混世魔王送走,不到三周,就把事儿给办妥了。   而朱逸之的父母得知郑霜霜是为了朱逸之去巴黎的消息后,兴奋不已!一物降一物,朱逸之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能跑去巴黎,想让他心甘情愿回美国,那只有一个办法——放郑霜霜去巴黎!   不出所料,得知郑霜霜要来巴黎的消息后,朱逸之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在客厅里原地转了几圈,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紧张的气氛弥漫着每一个角落。朱逸之站在凌乱的床前,他的目光四处闪烁,手脚疾快地收拾着行李。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朱逸之快速地抓起衣物,一件件地扔进行李箱里,没时间叠放整齐。他随手抓起零碎物品,如牙刷、手机充电器等,都丢进了包里。朱逸之甚至没有检查抽屉和柜子,直觉告诉他现在浪费时间会带来严重后果。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胸口上下急促地起伏着,不安与恐慌让他感到窒息,他将所有东西胡乱塞进行李箱,猛地一拉拉链,勉强将包闭上。他端详着自己收拾好的行李,喘了口气,暂时压制住了逃亡的恐惧。接着,他迅速抓起披在肩上的大衣,检查了一遍口袋里的钱包。   “老韩,小庄,再见来不及挥手!我先撤了!”朱逸之在纸上大笔一挥,算是对去机场送韩蔺父母的庄北宁与韩蔺的交代。   朱逸之刚要跑,门铃响了。噩梦般的声音传来。   “一只猪,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不用想,是郑霜霜。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他要跳楼   送韩蔺父母进机场的安检口前,庄北宁和赵沐芳还在有说有笑地聊起在尼斯的美好画面。   那是蔚蓝海岸旁的温柔日落,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沿着海岸线一路可以看到明亮的灯火,她们坐在沙滩上听不远处有人用法文唱《Je m'appelle Hélène》。   看到庄北宁和赵沐芳谈笑风生的样子,韩蔺与其父亲只能交换彼此迷茫的眼神。   他们理解女人的坚强,也相信女人的韧性,唯独不能理解女人的选择性健忘的逻辑。她们仿佛总是能轻松地忘记本应该铭心刻骨的伤痛,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想起男人上次把臭袜子塞在沙发间隙里,故而对此严防死守。   可是,尼斯火车事件毕竟是不可控制的偶然。不管庄北宁和赵沐芳再如何有警觉性,也无法化身海军陆战队与之搏斗。如此一来,再去回想或是复盘,都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既然如此,索性忘记。而对韩蔺父亲的耳提面命,是提高自己生活质量的方式之一。诉之有效,又何乐不为呢?   世间之事,若都能以结果导向论处,倒是轻松许多。   令庄北宁哭笑不得的是,韩蔺的父亲在坚信巴黎治安堪忧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走”。这当中的“我们”却不包含韩蔺。   在韩蔺的父亲看来,赵沐芳永远是第一顺位。只要赵沐芳安全,那就天下太平。至于儿子韩蔺,他已经年满十八岁十余年,早就有了独立的思考与判断能力,巴黎现在也有他需要负责的游戏事业,作为父亲,他绝对不会贸然影响儿子的决定,就像当初韩蔺告知他要留在巴黎工作时一样。   更何况,韩蔺的父亲已然看出韩蔺对庄北宁的特殊感情。在庄北宁愿意离开巴黎之前,劝服韩蔺回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韩蔺的家庭素来实行平等教育,也相信各人有各人的运气。故此,韩蔺的父亲连夜收拾好了自己与赵沐芳的行李,订了最早的机票,准备去伦敦尽快结束掉生意谈判,再陪赵沐芳去看看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的居住地——大名鼎鼎的贝克街 221B。   即使韩蔺的父亲知道现实中伦敦的贝克街并没有 221 号,他也不愿意由自己来戳破赵沐芳的期待。他在网上搜寻资料,得知《神探夏洛克》剧中夏洛克居住的贝克街 221B 其实在其东边不远的 North Gower Street 187 号。他们可以去那儿看看二楼那扇出现在镜头下的落地窗,回忆着窗边拉小提琴的卷福,抑或是在楼下的同款 Speedy's Cafe 店大快朵颐。怎么想,这趟伦敦之行都不可错过。   韩蔺的父亲不知道的却是赵沐芳其实对福尔摩斯和《神探夏洛克》都没有太多兴趣。她之所以提议去伦敦看看贝克街 221B,是因为韩蔺的父亲读大学时,曾效仿福尔摩斯的语气写过一篇悬疑破案短篇小说。那篇小说文笔拙劣,情节老旧,人物死板,在知名童话作家赵沐芳看来,几乎是一无是处。但是,因为是韩蔺的父亲写的,赵沐芳便一直记在心里。   如果说庄北宁的父母是心意相通的人间战友,志趣相投看尽世间风景,能以天为盖地为庐,也能共同欣赏风吹草动见牛羊。那么,韩蔺的父母则像是欧亨利笔下《麦琪的礼物》中的主人公。他们都为了对方愿意舍弃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即使换来的礼物会变得毫无作用。   赵沐芳为了“陪”韩蔺的父亲去伦敦看贝克街 221 号,推掉了自己的新书签售会。韩蔺的父亲为了“陪”赵沐芳去伦敦看贝克街 221 号,推掉了公司里三个重要的线下会议。就像是被卖掉的怀表的表带和被卖掉的长发的发梳,可能只有等到他们站在贝克街 221 号,说起自己执意要来伦敦的理由时,才能被彼此的用心逗得付诸一笑。   赵沐芳与庄北宁告别时,给了庄北宁一个大大的拥抱,叮嘱着要保持联系,时刻沟通。而韩蔺的父亲则是拍了拍韩蔺的肩膀:“儿子,追女朋友就靠你自己了,加油啊!别紧张,老爸已经帮你找好关系了,有后台的帮助,你肯定爱情事业双丰收!”   韩蔺一愣:“啊?什么后台?”   韩蔺的父亲嘿嘿一笑:“我让你爷爷奶奶拜观音菩萨的时候,帮你说了一下。”   “……爸,求姻缘不是拜菩萨的,菩萨是保佑平安的。要求姻缘是要拜狐仙娘娘的,狐仙娘娘是负责催姻缘、旺桃花、夫妻和合的神灵。”韩蔺无奈。   “欸?你怎么知道?”韩蔺的父亲疑惑。   “我查过。不过狐仙娘娘可能不懂法语啊,这毕竟是法国,如果让它帮忙,它还得出差,估计人家会嫌麻烦。”韩蔺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是真的认真思考过。   韩蔺的父亲安慰韩蔺:“没事儿,都是神仙,每年肯定也开年度会议的。到时候把待办事项拿出来盘一盘,分到分管的神仙的地方,应该就能解决了。欸?也不对,这不算人家 KPI 啊。”   “你们两父子叽叽咕咕什么呢?走啦!”赵沐芳催促道。   韩蔺的父亲立刻快走到了赵沐芳旁边,毫不留恋地朝儿子挥了挥手。这次来巴黎,完成了韩蔺的爷爷奶奶下发的看韩蔺的任务,他对此很是满意。韩蔺不仅生活得不错,还出现了生活给它的新课题,这意味着他正在朝着一个成熟的有责任感的男人的方向成长。   送走了韩蔺的父母,韩蔺开着租的车与庄北宁沿途聊着《重塑巴黎》所需的翻译材料。把车停好,朝着家方向走时,他们聊到了莫兰大道。   韩蔺提到需要更多关于建筑师阿尔伯特的资料。阿尔伯特在 1960 年在摩兰大道上建立了前巴黎政府大楼。虽然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建筑由宏大的体量与严谨而重复的立面构成,导致了一种封闭且不可接近的外观印象,但是,如果想要对此在游戏中进行翻新,还是要从建筑师的角度先明白当时设计的初衷。   庄北宁拿着手机备忘录记ᴶˢᴳ下阿尔伯特的名字。她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发现朱逸之站在阳台边缘。   他好像是要……跳楼! 第60章 第六十章小猪冷静   朱逸之站在阳台的边缘,手里攥着一串用床单拼接而成的绳子。床单的另一端已经牢固地系在阳台栏杆上,他正准备把床单缠在自己的腰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紧张与坚定,显然他在为某件事做着最后的决战。   “那是 Allen!”庄北宁惊呼。   心中担忧涌上来,庄北宁急切地想阻止他采取这种极端的行动。可是,距离太远,大喊也无济于事。于是,庄北宁拿出手机迅速给他打了个电话,只希望他能听到铃声,停下手中的举动。   幸运的是,朱逸之接通了电话。   庄北宁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情,试图告诉朱逸之不要冲动,尽量保持冷静。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回忆着今天出门前朱逸之还躺在沙发上装睡,冰箱里放满了他喜欢吃的零食,他还订了过两天才能送来的限量版可颂,这种能吃能喝能睡能玩的人,怎么好端端会要跳楼?   “Allen,你在干嘛?”庄北宁极力压抑着紧张的情绪。   “小庄,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把我的骨灰压成骰子。以后迷茫的时候,你就扔一下,就当是我的建议。毕竟我一生善良,若是能为你做些什么,也算是广结善缘。当然了,如果是学习相关的就算了,太难的东西我也不会,怕把你带偏了。如果我侥幸没死,小庄,你要答应我,原谅我又买了两个乐高,实在没地方放,堆在你沙发旁边了。”朱逸之说着,又拽紧了床单拼接而成的绳子。   朱逸之原本对韩蔺买的床单非常不满意。颜色单一,清一色的灰色,完全看不出年轻人的朝气。因此,他自作主张买来颜料,把床单当作画布,奈何画技有限,除了能看出圆的是太阳,三角形叠加在一起是松树以外,其他都抽象得无法形容。   现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大红色浸透手掌的纹路,不免又悲从中来——这么贵的名牌颜料,居然过了这么久,还在掉色!   庄北宁越看越着急,却发现站在身旁的韩蔺悠哉悠哉地拿着手机正在为朱逸之拍照留念。   “学长,你在干嘛?”庄北宁催促道:“我们得拦住他。不对,我们应该报警!”   韩蔺则不以为意。他太了解朱逸之了。朱逸之这种手被划伤一个小口子都要喊着住院的惜命人士,绝不可能碰到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而现在,能让朱逸之站在阳台上把床单一床一床缠起来的原因,只能是有不速之客逼着他跳楼求生。   “Allen,你别吓庄北宁。我们现在上来。”韩蔺接过庄北宁的电话。   “老韩,快来救我,郑霜霜来了!”朱逸之的声音里满是求救信号。   郑霜霜?韩蔺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在美国的时候,韩蔺记得朱逸之有个避之不及的天敌。但是,因为韩蔺主要在学校里,故而没有与这位混世魔王打过照面。之后听说郑霜霜离开了美国,去外面读大学,就更少听到这个名字了。   能够想起郑霜霜,还得益于韩蔺记得朱逸之的房间里有郑霜霜送来的一份大礼——粉色的晴天小猪风铃。如此不摇滚的物品挂在朱逸之的房间里,之所以能幸存,实在是风铃的主人过于暴力。   “OK,你把床单收拾好,我们现在上楼。”韩蔺又嘱咐了一句:“阳台上有我种的玫瑰花,你可别弄坏了。”   韩蔺保持着给庄北宁送玫瑰花的习惯。长此以往,与花店老板熟悉后,也是在韩蔺父亲的建议下,韩蔺饶有兴致地研究起了种植玫瑰花的手艺。在阳台上,韩蔺摆放了各种盆栽、园艺工具以及关于玫瑰花种植的书籍。   赵沐芳与庄北宁去尼斯的那几天,韩蔺与其父亲研读了《玫瑰种植指南》,并在阳台的一角挖了一个适当大小的坑,小心翼翼地将准备好的有机土壤填入。接着,他们将手中精选的玫瑰苗放入坑内,再一层一层地覆盖上土壤,确保根部紧紧地扎根在土里。最后,他们为新种植的玫瑰花浇水,使其充分滋润。   韩蔺还在阳台上安排了一个时间表,每天按时对玫瑰进行照料,检查土壤湿度,定期修剪枝叶,防止病虫害的侵袭。尽管他并没有太多的园艺经验,但他努力去学习和尝试,希望能看到这些玫瑰花茁壮成长,绽放出鲜艳的色彩。   韩蔺的父亲去伦敦前,还告诉韩蔺要与他继续分享玫瑰花成长的进展。没想到,想要跳楼的朱逸之竟然成为了玫瑰花成长的第一次威胁。   韩蔺与庄北宁快速跑到了家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令朱逸之不得已选择跳楼的“罪魁祸首”——郑霜霜。   “你们是谁?”郑霜霜反客为主,明明她才是“闯入者”,偏偏理直气壮的人也是她。   她皱着眉头,用锏利的目光扫视着庄北宁与韩蔺。她嘴角轻蔑地上翘,用冷漠而命令式的口吻向庄北宁与韩蔺提问,仿佛脚下踩着的是写着“郑霜霜”三个字的土地。   郑霜霜穿着一件紧身的高级定制露肩连衣裙,颜色鲜艳夺目。裙子上印有大胆的图案和亮丽的色彩,凸显出她火辣的身材。她的高跟鞋非常招摇,不仅增加了她的个子,还让她的步态显得更加性感,让本来才二十出头的她显得格外成熟。郑霜霜戴着一副超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令庄北宁只能看到她红润的嘴唇。   庄北宁的目光停留在郑霜霜华丽的裙摆上。金丝线绣着郑霜霜的英文名“Icey”。   又是一个来巴黎不怕被抢,恨不得脑门上刻着“我有钱”三个字的家伙。庄北宁的脑海中浮现程澜依的面容。不过,程澜依的富裕程度想来远不及眼前的这个年轻小姑娘。   庄北宁没有回答郑霜霜的问题。即使她已经猜到了郑霜霜与朱逸之相识,庄北宁也不认为自己有回答没有礼貌的问题的义务。   她当着郑霜霜的面,输入了自己家的密码,与韩蔺一起进入后迅速关闭了大门。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舆论加持   “原来是邻居。”郑霜霜喃喃道。   郑霜霜怀疑起父亲提供的地址是否有误,刚想打电话确认,保安就出现了。   保安不通英语,偏偏郑霜霜的法语能力只停留在骂脏话和说“你好”上。一番僵持下来,在保安报警之前,郑霜霜把脑海中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被保安驱赶的郑霜霜气愤地下了楼。她走到一个繁忙的路口时,突然被横冲直撞的电动车惊得停下脚步。郑霜霜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开始毫无顾忌地谩骂起来:“你怎么骑的车啊?我的天哪,差点撞到我了!”她的声音洪亮、尖锐,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在她周围,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表示同情,有的幸灾乐祸。   当场景持续数分钟后,她从愤怒转为泄愤地喊道:“真是见了鬼了!这种人怎么还能自由行驶在大街上?!”然后摆了摆手,像个小公主一样抬头挺胸地继续往前走。   站在阳台上的朱逸之向另一侧阳台上的庄北宁抱拳感谢。   韩蔺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庄北宁则耸了耸肩:“小事。”   天空忽降倾盆大雨,电闪雷鸣。韩蔺连忙回到自己家中,连同朱逸之一起看护玫瑰花。庄北宁回到书房里,回想起郑霜霜不可一世却底气十足的表情。   郑霜霜与朱逸之很相像。他们都有旁人求而不得的家世背景,有用金钱堆砌起来的颐指气使的资本。庄北宁从未想过自己来到巴黎之后,穷困潦倒的人生里,除了赖斯这样的邻居外,还能撞见家世如此显赫的千金与公子。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郑霜霜的到来,让朱逸之情急之下想到了跳楼。理由啼笑皆非,好在朱逸之还没有莽撞到一跃而下。庄北宁不由得想到了赖斯,如果有一天赖斯找上门来,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好奇怪。明明庄北宁并没有亏欠赖斯任何东西,赖斯却让她感到畏惧。她并不后悔租住在赖斯的阁楼里,这毕竟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了。只是,她有点后悔,没有早一点搬离阁楼。   摒弃掉奇奇怪怪的念头,庄北宁要求自己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对比自己与他人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她在书桌前查询韩蔺交代的与建筑师阿尔伯特有关的资料,玫瑰花的香气在雨水中散漫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尼斯火车事件影响的缘故,庄北宁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曾经的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隆地从早开到晚,充斥了生活中所有的缝隙,当庄北宁一觉醒来,却发现那不过是枕边的手表。手表走了一夜,庄北宁痛苦了ᴶˢᴳ一夜,还好,她还是醒来了。   尼斯的恐怖感受,勾起了庄北宁初知道父母突然离世时的痛楚。美好的事情就好像是在雪地里写着日记,一边写,一边消失。回头看,连脚印都已经模糊不清。庄北宁这才明白,即使心理上自认为足够勇敢,身体却始终诚实着。   可是啊,人绝对不能沉迷于自身的软弱。一旦认同了软弱的力量,就很容易一味地软弱下去。直到有一天,哪怕在别人面前倒下去,也会丧失抵抗的心力。庄北宁相信,之前能熬过去,那么,这一次一定也可以。   庄北宁振奋精神,穿戴整齐,去往了 CIFA 游戏工作室。   对于工作者来说,缺勤失去的钱是客观的,情绪上的事情都可以骗骗自己。   Richard 粗剪的《重塑巴黎》纪录片的宣传短视频已经出炉,托顿等人都对此赞不绝口。韩蔺在一旁也频频称道。他与庄北宁都有一个特点,能够客观地说出不喜欢的人的优点并且为此喝彩。Richard 确实在观念上与他们大相径庭,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是一个优秀的纪录片导演的事实。   《重塑巴黎》纪录片的宣传短视频在网络上的播放量也极其可观,不少观看者纷纷留言,期待《重塑巴黎》游戏的上线。更因为该款游戏与建筑师行业有关,韩蔺又在纪录片中亮相,不仅引起了建筑行业从业人员的关注,也获得了不少韩蔺个人的粉丝。   很快,韩蔺个人的信息就被粉丝们了解了个遍。清华与南加州大学的学历,游戏行业的优秀口碑与帅气俊朗的外貌,韩蔺俨然被网络塑造成了游戏建筑业的男神形象。   CIFA 游戏工作室社交帐户的关注者数量水涨船高,庄北宁粗略看去,至少一半是为了韩蔺而来。庄北宁尽职尽责地定期向托顿翻译社交媒体的动态,当中,自然避免不了诸多对韩蔺的追捧之词。   时间久了,一些虎狼之辞,连托顿都羞得面露难色:“Bertha,你们现在年轻女孩都这么奔放的吗?我们这是一款建筑类型的游戏啊……”   卡恩在一旁拱火:“托顿,游戏用户是多元的,你要与时俱进。是吧,韩蔺?”   韩蔺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习惯低调的他完全没有想到 Richard 会把自己作为宣传点,并且在陆续放出来的纪录片拍摄花絮里,屡屡将镜头对准了自己。如果说稍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就是在一些镜头里,他的对面坐着伏案工作的庄北宁。   韩蔺收集了所有包含庄北宁的定格画面,算是他对这些花絮的最大肯定。   可谓是托韩蔺热度的福,《重塑巴黎》游戏尚未上线,就已经吸引了二十万余玩家预定了游戏的试玩机会。托顿所在的 CIFA 游戏工作室本就是游戏玩家中的实力认证,再加上韩蔺吸引来的路人粉丝们,托顿很快就收到了投资方追加投资的消息,要求只有一个——尽快让游戏上线,越快越好!   打铁要趁热,任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托顿立刻新添了人手,与韩蔺一起重新梳理了《重塑巴黎》的上线计划。同时,为了激励团队的士气,托顿提高了所有人的收入。   韩蔺看着忙到昼夜不停的庄北宁,本想用这个机会多多表示关心,培养一下暧昧的气息。毕竟,等到《重塑巴黎》的项目一结束,他们很有可能就可以摆脱上下级或同事的关系,争取进一步的机会。   可是,他放在庄北宁桌上的热可可被直接忽略了。   对着堆积如山的材料的庄北宁的眼神里,只有四个字:“我在工作!”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白云苍狗   随着工作节奏的加快,庄北宁作为翻译,翻译量和沟通量也骤增。   在征求了庄北宁的建议后,在庄北宁的推荐下,CIFA 游戏工作室新招了一个校对——之前翻译社的资深校对萨娜,也是庄北宁入行的“师傅”。   萨娜还记得庄北宁离开翻译社那晚,给每个同事都买了一份小蛋糕以示感谢。她们在翻译社门口拥抱告别,庄北宁感谢她对自己的照顾与提携。   那时候,萨娜并没有想到当初那个瘦小坚强不依仗他人的女孩,如今能救自己于水火——她的丈夫被裁员,孩子在武力冲突中无辜受伤,急需医药费。而翻译社的薪资远远无法满足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故而,当萨娜接到庄北宁的电话,说请她来做 CIFA 游戏工作室的游戏字幕校对时,萨娜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做 CIFA 游戏工作室的游戏字幕校对,不仅仅意味着萨娜能获得更高的收入,离医院更近的地理位置也便于她下班后去医院照顾孩子。萨娜的丈夫在失业后一蹶不振,整日酗酒,所有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总算因为庄北宁的出手相助,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萨娜来 CIFA 游戏工作室报道的第一天,在所有人面前表达了对庄北宁的感谢:“谢谢 Bertha,是她叫我来的。”   这位四十岁左右的法国知识分子女性,原本容光焕发,但因突如其来的噩耗而显得有些憔悴。她的五官精致,眼睛犹如湖水般深邃。原本饱满的脸庞隐约露出一丝倦怠,可能是失眠和悲伤敲打了她过去那充满活力的面容。   萨娜的头发呈深棕色,微卷,散落在肩头,一丝不苟地收拢在脑后。平日里,她喜欢佩戴简约的金属耳环和细链项链,但现在看起来她已没有心思打理这些琐碎之事。她的衣着往日简洁大方,以黑、白、灰等基本色为主。然而此刻,萨娜的衣服搭配显得有些凌乱,彷佛无法集中精力整理仪容。   尽管如此,从她坚毅的目光中依然透露出一种内在的力量与智慧。庄北宁相信,她将会善用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能力,去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并逐渐重拾生活的勇气与信念。   庄北宁刚认识萨娜的时候,一直很困惑自己这位巴黎高翻院的师姐,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翻译社里。萨娜作为巴黎本地人,不像庄北宁一样有着工作签证的压力,更别说生活上的压力,以萨娜的学历与能力,完全可以考虑更大更好的平台,完全没有必要屈尊在翻译社担任校对。   直到庄北宁看到了萨娜可爱的儿子后,庄北宁就明白了何谓传统意义中“母亲的牺牲”。萨娜想要照顾家庭,照顾孩子,她享受着与丈夫周末带着儿子去蒙马特高地俯瞰巴黎的时光,并不在意在事业上能够建立如何的功绩。   人各有志。庄北宁并不认为职业女性和家庭主妇之间,又或是有上进心的女性和安于现状的女性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在工作中,只要能胜任工作的要求,不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就是值得尊敬的。唯独,作为家庭主妇,难免潜在会承担多一分风险而已。   所以,当得知萨娜碰到难题时,庄北宁毫不犹豫尽己所能去提供了帮助。庄北宁认为,萨娜无需感谢她,而应该感谢没有荒废校对能力的她自己。如果萨娜对之前的工作不兢兢业业,又或者不具有 CIFA 游戏工作室所需求的工作能力,任凭庄北宁如何得到托顿的信任,也不可能直接决定萨娜的工作机会。   看着萨娜逐渐融入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工作,庄北宁由衷为她感到高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帮到自己想帮的人。   如果还有机会,庄北宁希望自己未来可以帮到更多人。月亮有人捞起,也有人看不起。但是,当她成长到一定阶段,拥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又燃起了扶起他人的念头。   在 CIFA 游戏工作室紧锣密鼓筹备《重塑巴黎》游戏加速上线的期间,庄北宁鼓起勇气,独自回了一趟巴黎十八区。   被大火烧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居住,有几只野猫叼着一只死老鼠跑来跑去,散发出一股恶臭。当地政府干脆把这里当成了垃圾处理厂,据说支付了一些钱给到赖斯等人,遣散他们离开了。原先那栋本就破败的建筑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石柱斑驳衰老,看不出生活的痕迹。   火势曾凶猛无比,以致连周围的树木也逃脱不了此劫,一片焦黑。硕大的树干轰然倒下,与废墟交相辉映,彷佛在述说着那场灾难的惨烈。原本尚算郁郁葱葱的草坪如今也荒凉得让人心痛,散布着枯黄干裂的植被。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仿佛时间停滞,使得这片区域陷入了一种死寂。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混混此刻皆已绝迹,留下的只是空洞的寂静。   庄北宁没有找到赖斯,却偶然碰到了之前住在楼下的那对情侣。他ᴶˢᴳ们说前段时间进去了,在牢里又碰到了一次赖斯。赖斯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长期无法吸食到毒品令他的精神更为糟糕。   庄北宁想象得到,一个瘾君子长期无法吸食毒品时,他的癫狂表现绝对会让人心生恐惧与同情。庄北宁见过那样的赖斯——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是在试图稳住失去控制的神经。面容扭曲着痛苦的表情,眼神迷茫且空洞,时而显得焦虑不安,时而陷入恍惚。他的衣物凌乱不堪,衬衫散乱地挂在肩膀上,裤子上污渍斑斑。头发凌乱如鸟窝,油腻脏污,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进行任何清洁。皮肤暗沉且粗糙,布满了青紫色的瘀血和红肿的疮痕。长期吸毒导致赖斯的牙齿松动、发黄,部分甚至已经脱落。   庄北宁想,如果赖斯没有染上过毒品,就算他不能在巴黎淘到金,至少,他能是一个活在阳光下的人。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失眠梦魇   听到那对情侣说“赖斯可能回他的家乡阿尔及利亚了”时,庄北宁沉默了。   良久,她也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那并不可能——赖斯和她说过,他不能让在家乡的母亲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赖斯说过,只要家人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吃了苦,就不算吃苦。   庄北宁对赖斯的感情很复杂。他本该是自己搬离了巴黎十八区后,人生就此没有关联的人。但是,庄北宁始终不自觉与他深深共情着。吸毒不可原谅,让人丧失本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能希望赖斯不会再对他人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赖斯到底是死在牢里了,还是至今游荡在巴黎的哪一个角落?庄北宁想来是难以得知了。   庄北宁想,如果她不再向新认识的人提及巴黎十八区的过往,只怕没有人会把她与破败狭小的阁楼划上等号。   不过是半年多,竟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回家的路上,庄北宁感受到巴黎这黄昏的色彩,像神明决定为所有人点上烛光。她几乎是赌上了性命才能在巴黎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但是,好糟糕,她被连日来的噩梦快要逼疯了。   白天,庄北宁若无其事地扮演尽职尽责的都市人。到了夜晚,她久久不敢入睡。一旦睡着,庄北宁就会梦见穷凶极恶惦记着父母补偿金的亲戚们,会梦见在阴暗角落里龇牙咧嘴的亡命之徒,会梦见火车上令人不寒而栗的枪声。   庄北宁想,她可能是病了。就像是一根弦绷了太久,终于有了要断裂的迹象。   她没有和韩蔺诉说自己的烦恼。韩蔺现在忙于游戏工作室的事情,庄北宁不想成为韩蔺的负担。她素来是不喜欢成为他人的负担的。何况,她是通过工作和学习一步步来积累职业生涯维持着现在的生活的。   庄北宁相信,这只是一道坎,她能迈过去。   然而,长期失眠的状态比庄北宁想象中更可怕。每晚躺在床上,恐惧和不安成为庄北宁脑海中的主旋律,夜夜难寐。在经过一段时间后,这种持续的紧张和焦虑已对她的身心造成了巨大影响。   庄北宁面容枯黄、憔悴不堪,原本充满活力的神采消逝殆尽。黑眼圈愈发明显,凸显出她深度疲惫的样子。随着日积月累的疲劳累积,庄北宁的体重也明显减轻,走路时步履蹒跚,几近虚弱。精神状态方面,庄北宁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反应迟钝,常陷入茫然自失的状态。原本机智敏捷的头脑,如今似乎被厚重的迷雾所笼罩,无法正常发挥。   若不是庄北宁用强大的意志力要求自己尽可能完成工作,恐怕早已经倒下了。萨娜在发现庄北宁交付的工作有几处低级错误后,作为发现庄北宁状态不对的第一个人,给庄北宁提供了建议——去见见心理医生。   “Bertha,也许,你需要寻求专业的心理治疗和生活调整以改善当前的状况,并努力从持续的噩梦和失眠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萨娜真诚地给予庄北宁建议。   庄北宁无奈地笑笑,收下萨娜推荐的心理医生的名片。   她的手指在心理医生的名片上摩挲。“我真的需要看心理医生吗?”庄北宁喃喃自语,将焦虑深藏在心底。她想到坐在诊所沙发上,向陌生医生倾诉自己的心事,那感觉让她犹豫不决。   在这段时间里,庄北宁用尽方法都未能改善睡眠。她试图通过早点睡、瑜伽、放松音乐等方法来调整,然而失眠依旧缠绕于她。庄北宁开始质疑自己能否摆脱这失眠的阴影,恢复正常的生活。   身体状况实在是太差了。庄北宁破天荒地请了病假,提前回了家。彼时,韩蔺在音效室里和卡恩打磨游戏关卡音效,没有注意到脸色煞白的庄北宁。   乌云密布的巴黎下午,天空阴沉而压抑。破败的街道上弥漫着一种荒凉无助的氛围。地铁还是罢工,庄北宁打了一辆车,歪着头靠在车门一侧,平静地看着街景倒退。   沿着蜿蜒曲折的街头,残破的建筑物在风中摇曳。废弃的桌椅堆积在咖啡馆的角落,沙哑的鸟鸣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两旁。悲伤的情绪从孤寂的窗户里透出,似乎每扇窗子都有一个凄美的故事等待倾诉。缓缓行进的行人脸上挂着沮丧的神色,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就像承受着这座城市沉重的历史负担。   本应该是明媚的夏日,不知为何,整个巴黎笼罩在一片沉默之中,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只留下悲伤和荒凉在空气中弥漫。这座曾经充满浪漫与奢华的城市,如今却陷入了苍凉与颓废,令人唏嘘不已。   出租车广播里说着巴黎市中心发生暴力伤医事件,庄北宁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可惜距离太近,很快便被司机叫醒,告知她已经到达目的地。   庄北宁艰难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家的方向。一袭青色裙子紧紧包裹着她消瘦的身体,头发顺着额头滑落,任由汗水染湿,却没有力气回头收拢。   刚走到楼道里,庄北宁就听到了郑霜霜尖锐的声音。她已经成了这栋楼的常客,连保安也不再驱赶她。保安在郑霜霜处捞不到任何好处,只能换来无数个白眼。   “一只猪,我爸说了,你要照顾我!”她拿父母说事:“我们可是有娃娃亲的。”   朱逸之一个头两个大,他抵着门,不让郑霜霜进去:“你看‘拜拜’两个字,像不像四串烧烤?要不然你随便去哪儿吃点儿,反正别来找我。”   “一只猪,我告诉你,你跑不掉的。我郑重告诉你,我已经沦陷了。”郑霜霜倒是完全不知道何为含蓄。   朱逸之在口才上也完全不输:“你沦陷什么?我长得很像沼泽吗?姑奶奶,我拜托你了,别再打着我女朋友的旗号去给我组织歌迷会了。人类进化的时候,你是躲起来了吗?你没看出来我不喜欢你吗?”   郑霜霜挑了挑眉:“这不重要。”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法语草包   郑霜霜是绝不可能在朱逸之这里认栽的。   她自小就默认朱逸之是自己的所有物,什么时候收回自己对朱逸之的管控权,全凭自己的心意。通过这两三个月的死缠烂打,郑霜霜愈发感觉到以前的小胖子在舞台上是闪闪发光的宝贝,自然不可能放手。   况且,郑霜霜是真的很闲。   从出生起,郑霜霜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并且,她打算一直这样胸无大志下去。郑霜霜坚信,只要她不去做投资,好好做败家的富二代,凭借她名下的资产,完全够她胡闹十辈子。   她比谁都更知道自己家有钱,也比谁都更知道自己拥有着什么样的平庸资质。郑霜霜早早地就放弃了“努力”这条路。她喜欢轻轻松松地活着,睡到自然醒,饿了就吃饭。路边摊和米其林都没什么区别,反正她都吃得起。   郑霜霜自认为终日胡闹只是给家里人贫乏的枯燥生活里增添点趣味而已。大哥能干,名校毕业足以支撑家族事业。二哥做医疗科研,给父母赚足面子。既然如此,只能把让父母操心的重担交到了她手中。郑霜霜想,如果不是自己,只怕父母还真不知道养孩子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   因此,她来巴黎狙击朱逸之,坦白来说,已经算是在对父母“尽孝”——她会保证自己这次没那么快再次被退学。毕竟,她需要留在巴黎。   “小庄,救我!”朱逸之看到庄北宁,赶忙呼救。他心里充满了悔恨,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想要出门买个法棍就被郑霜霜抓了个正着。   郑霜霜转过身看庄北宁:“你们认识?”   以往,庄北宁回家时都已经比较晚了。偶尔几次看到在蹲守的郑霜霜,庄北宁都会装作不认识。没想到,这个笨蛋朱ᴶˢᴳ逸之,似乎决心拉自己下水。不过,也不能怪朱逸之,毕竟韩蔺现在根本不管他死活,只顾看他热闹——某次,韩蔺出门,看到在门口被蚊子咬的郑霜霜,还好心地送上了一瓶花露水。   庄北宁自知躲不过,又不想招惹,闷声“嗯”了一下,输入着电子锁的密码。   “你‘嗯’是什么意思?”郑霜霜对庄北宁的态度很是不满:“我在问你问题,你要回答我。”   庄北宁本就身体抱恙,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呼吸急促且浅,更加没有与郑霜霜周旋的心情。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把所有时间用来让其他人不痛快,可是,庄北宁只想钻进被子里,祈求能好好睡一觉。   “喂,说你呢!”郑霜霜急了,一把抓住庄北宁的胳膊。   庄北宁感觉头越来越昏,强打着精神对郑霜霜说:“放开。”   “我……我不!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呢。”郑霜霜自知有点理亏,但是,她就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朱逸之对庄北宁的态度这么亲切,想必不是普通的邻居。   “没什么关系。你松开,我要回家了。”庄北宁还是没有兴致解释。   “那,那这样,我租你的房子!我付给你现在的三倍租金,你今天就搬走,给我住,我来做他的邻居。”郑霜霜真想夸夸自己聪明的小脑瓜,怎么能想到这么精彩绝伦的点子!她不愿意和同学们住在宿舍里,为了方便,一直住在酒店里。如果能住在朱逸之对面,那不就是定点盯梢了吗?简直妙哉!   朱逸之听了以后,立刻着急了:“郑霜霜,你怎么可以和小庄提这个要求!”   郑霜霜满不服气:“干嘛?我就以钱压人了,那又怎么样?她要斥责我侮辱她的人格吗?”   “不是,你和小庄提这个要求,她真的能答应……”朱逸之满脸绝望。庄北宁缺钱也爱钱,郑霜霜既然愿意出钱,庄北宁只要愿意,把价格谈到五倍都不是问题。为了保证自身的自由,朱逸之咬了咬牙:“小庄,只要你不搬走,我给你五倍的房租!”   “我六倍!”郑霜霜立刻加码。   “我七倍!”朱逸之不甘示弱。   “我八倍!”郑霜霜高声大喊。   “我九倍!”朱逸之双眼通红。   “我二十倍!”郑霜霜神秘一笑。   朱逸之愣住了。他计算着这段日子赚的钱,已经支撑不了他玩金钱游戏了。   看到朱逸之犹豫的样子,郑霜霜哈哈大笑:“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   荒谬。   庄北宁看着郑霜霜和朱逸之一来一往地出价,只觉得眼皮更重了。   她淡淡地说:“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再聊会儿。聊好了再说。先让我回去。”   “不,你还没答应呢。”郑霜霜不依不饶,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突然出现在庄北宁家门口,要求庄北宁搬家有多么不可理喻。   “我……”庄北宁刚开口,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和恶心,视线开始模糊。她试图抓住周围的物体来保持平衡,但身体的无力感让她无法站稳。最后,庄北宁的双腿一软,全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昏过去了。   郑霜霜当场傻眼了——她没有用力掐庄北宁啊,她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还是朱逸之反应快,他立刻打开了门,叫郑霜霜搭把手,一起把庄北宁扶进了房间里。   看着极其虚弱的庄北宁,郑霜霜慌了神,她不停摇着朱逸之的胳膊:“一只猪,她会不会死啊?”   朱逸之被郑霜霜摇得快站不稳了:“你再影响我打电话给老韩,老韩回来我就死定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郑霜霜被庄北宁吓到了,赶忙停手。   “打电话给老韩,听老韩指挥。”朱逸之手忙脚乱地拨打了韩蔺的电话。   “打给老韩,老韩是医生吗?”郑霜霜疑惑。   “不是。”朱逸之焦急地等待着韩蔺接听电话。   “那我们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医院吗?”郑霜霜纳闷着:“有人晕倒了,不打给医生,有啥用啊?”   朱逸之瘪了瘪嘴:“我不会说法语,不知道怎么叫医生。”   书到用时方恨少,几乎同样的时间来法国,韩蔺已经可以用法语进行日常对话了,朱逸之还只停留在说“你好”和“再见”上。   朱逸之也不能指望郑霜霜,毕竟,她也只比自己多会用法语说一点脏话而已。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巴黎有雨   巴黎的阴沉傍晚,乌云密布的天空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街上的行人都匆忙地寻找避雨的地方,只有韩蔺在接到朱逸之的电话后,急匆匆赶回家去。   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脸上挂着担忧和焦虑,脚步不停地加快速度。大雨迅速侵袭了这座浪漫之都,雨滴像冰针般刺痛着每个人的脸庞。此时的韩蔺,脑海里不停浮现着这段时间庄北宁憔悴的面容。   他应该注意到的,他早该注意到的。   韩蔺怎么会忽略掉尼斯事件给庄北宁带来的创伤呢?他怎么会理所应当地认为庄北宁看起来若无其事,就真的内心毫无波澜呢?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不会疼的人,只有不习惯喊痛的笨蛋。   庄北宁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已经剥落成碎屑,一吹就散。韩蔺与她朝夕相处,却没有注意到庄北宁困在没有出口的迷宫当中,处处碰壁,无法逃脱。   他懊恼自己对庄北宁的关怀不够。韩蔺不知道这个白天在工作中表现出极高专业度的女孩,在夜里最多只能睡一两个消失,余下的时间她躺不住,又怕引起住在对面的韩蔺的注意,只能坐在书桌前,蜷缩在椅子上,等待着天慢慢亮起来。从半夜到太阳重新升起,在这死寂的几个小时里,庄北宁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或者说她还能想些什么,韩蔺根本无从得知。   庄北宁的心灵上溢满累累溃疡,轻轻一动就是扎心的疼。   韩蔺这才发现,他从没有看过庄北宁哭过。工作签证临期,邻居穷凶极恶,庄北宁想的是要尽快把捐款还完。从大火中死里逃生,庄北宁想的是如何尽快让生活恢复正常。就连在火车上听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枪声,庄北宁想的还是如何尽可能保护好车上的人。   韩蔺从来没有问过庄北宁在小阁楼里,每日听着瘾君子和抢劫犯们的密谋,会不会担心自身安危。他从来没有问过庄北宁从阁楼披着湿棉被往楼下跑的时候,被沉重的杂物砸伤后,是怎么忍着疼痛奋力继续往下走的。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在帮助警察查看现场时,看到满地的血迹和弹孔,庄北宁有没有感到害怕。   他本该问的。可是,他没有。韩蔺本以为他与庄北宁是巴黎这座城市里最为了解彼此的人,可惜,韩蔺到此刻才明白,庄北宁对他的理解是出于长年且刻入骨髓的习惯性关怀,而他对庄北宁的脆弱却一无所知。   庄北宁总是理性的。她知进退,明得失,会灵活处理不同棘手的问题,用努力与勇气去面对接二连三的挑战。韩蔺被她的坚强所吸引,唯独忘记了过度清醒,实质上是反人性的。   谁不愿意在花园里看书,享受着腾腾热气、无精打采的昏昏沉沉的夏天?谁不渴望和自己喜欢的男生一起在塞纳河畔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笑着聊起又吃胖了一点的鸽子?谁会甘心把触手可得的幸福推在门外,只小心翼翼地盘算囊中的银两是否能负担云端的愿望?   庄北宁独自支撑了近五年的时间,是该累了。   路面湿滑,导致韩蔺在跑步时几乎摔倒,但他紧紧地抓住一旁的栏杆,立刻稳住身子继续前行。风雨交加的巴黎街头显得格外凄凉,然而他对庄北宁的担忧让他无暇顾及这些。   途中,他经过了塞纳河畔,即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塞纳河依旧流淌着宁静与优雅。雨水迅速汇入河中,形成涟漪。   当韩蔺终于抵达庄北宁家门口,便立刻解开门锁,关切地喊着庄北宁的名字。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挤掉鞋子里的积水,走进温暖的客厅。   离开办公室前,韩蔺联系好的家庭医生已经在帮庄北宁做检查。韩蔺与庄北宁刚搬来这栋公寓后,庄北宁就带着韩蔺与朱逸之一同联系了公寓附近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家庭医生。   法国和中国的就医流程不一样,法国实施的是个人医疗档案制,因此每个人都需要指定一个个人专属的“家庭医生”(Médecin traitant),只有这样才能拥有全面的个人医疗档案,方便接受医生进行医疗跟踪,使得患者获得恰当的治疗和最佳的医疗费用报销。在与家庭医生签署了《家庭医生选择声明》后,韩蔺保留了这位医生的联系方式。   庄北宁的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眉头紧锁,配合着医生测量体温。医生用ᴶˢᴳ听诊器检查着庄北宁的心肺功能,并了解着庄北宁的症状。   朱逸之和郑霜霜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虔诚地一个帮医生提着医药箱,一个双手捧着一杯温水,双双站在一旁。   朱逸之完全听不懂医生在和庄北宁说什么,郑霜霜则偶尔能听懂几个法语单词,但是,拼凑在一起,也猜测不出意思。在法语中,告诉医生自己的感受,一般可以直接用 Avoir mal à加上部位,来描述具体哪个地方疼。偏偏,郑霜霜只听得懂 Avoir mal à,所以,她听到的内容无异于“我……疼,……疼,……也疼。”   郑霜霜被吓得不敢说话。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也没用多大力气啊,怎么庄北宁就内伤了?   在了解庄北宁的情况后,医生为她开了一些药物,包括退烧药、止痛药以及适当的营养补充剂。他详细地向庄北宁解释了如何服用这些药物,同时强调了保持良好的饮食习惯和充足休息对于康复的重要性。   “医生,我们需要转专科医生吗?”韩蔺用法语询问道。   “暂时不用。她是长期郁结,加上最近失眠严重,没有好好休息引起的高烧。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不要再劳累了。”医生回答道,又回头小声地对庄北宁叮嘱了一句:“我认为你朋友的建议很有必要。”   庄北宁感激地点点头。韩蔺送医生出门,朱逸之与郑霜霜立刻围了上来。   “小庄,刚刚医生叽里咕噜说什么啊?”朱逸之紧张地问。   郑霜霜又担心又害怕:“是啊,你怎么全身都疼啊。”   “法语里最经典的否定就是 ne...pas...,把动词放在中间,就表示‘我哪里都不疼’。”庄北宁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大草包和小草包,想笑却没有力气。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草包看护   《重塑巴黎》游戏的开发正处在关键阶段,韩蔺思忖再三,在确认庄北宁暂时没有大碍之后,回到了 CIFA 游戏工作室。   托顿与卡恩与一众成员还等着他完成埃菲尔铁塔的搭建设计,以追赶稍有落后的开发进度。韩蔺知晓庄北宁的性格,若是让庄北宁知道他耽误工作,只怕更无法安心。   好在,明日是周末,托顿决心在周末绝不办公,这样,庄北宁不用忧心自己耽误工作,韩蔺也可以腾出手来陪伴庄北宁。   韩蔺也是与庄北宁相处过才明白,所谓喜欢,是需要建立在尊重的前提上的。   如果庄北宁需要韩蔺的陪伴,那么,韩蔺想尽一切办法都会陪在她的身边。但是,于庄北宁来说,若是韩蔺为了她而耽误了《重塑巴黎》的游戏开发进度,才会令她不堪其重。   这种不能被旁人所轻易理解的默契,却是庄北宁的坚持。   好在,朱逸之和郑霜霜这两位富贵闲人,成了照顾庄北宁的好帮手。   朱逸之本来就与庄北宁交好,郑霜霜则是出于内疚,两个人都表示一定寸步不离地把庄北宁照顾到痊愈为止。庄北宁试图纠正寸步不离只是一个夸张的表述,不需要身体力行,偏偏朱逸之和郑霜霜都是实心眼,非要在照顾庄北宁这件事上彰显人文关怀。   郑霜霜把大大小小的补品塞满了庄北宁的厨房,每隔十分钟就看看吃了药睡着的庄北宁有没有醒,她蹑手蹑脚的样子逗乐了朱逸之,又不敢发出声响回击,只好暗暗记下这个哑巴亏。   朱逸之也算老实,坐在客厅里守着韩蔺上班前熬的粥,等庄北宁一醒来,就“伺候”庄北宁喝下。   如此严阵以待的架势,让庄北宁醒来时被吓了一跳——她推开房间门,发现郑霜霜和朱逸之在客厅里用手势和表情无声地为乐高的搭建思路吵架。   朱逸之双手叉腰,一副气愤的样子,瞪大眼睛,眉头紧锁。郑霜霜则将头仰得十分高傲,用食指对着自己,表示自己是对的,用手轻拍胸口以示坚定立场。   接着,朱逸之开始挥舞双手,做出“你才错”的手势,并模仿郑霜霜那高傲的神态。郑霜霜看到这情景,不甘示弱地摇晃头发,双手比划着“算了吧”的手势,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   此时,朱逸之突然伸出五指,紧握成拳,随即打开,暗示着五个理由证明他的观点是正确的。郑霜霜则反击性地快速列举出十个手指,表示她有更多的理由支持自己的立场。   “额……你们在干嘛?”庄北宁疑惑地问。吃了医生开的定量的安眠药后,她总算得到了休息。庄北宁的脸色好了一些,嘴唇却还是发白。   “小庄,你醒啦!”朱逸之欣喜地蹿到庄北宁面前:“你想喝粥吗?你想喝水吗?你想看电视吗?你想打游戏吗?你想……”   郑霜霜最看不得朱逸之向庄北宁示好的样子,一把拦在朱逸之面前,对庄北宁说:“有什么条件都开给我,我满足你。”   “嗯,那能不能麻烦你们俩先让一让?我要去洗手间。”庄北宁指了指洗手间的位置。她已经不忍心看被郑霜霜和朱逸之“侵略”后的客厅了。   以前,只有朱逸之这个倒霉孩子,还算自觉,庄北宁让他玩完乐高后收拾好客厅即可。现在,倒霉孩子的好伙伴熊孩子也来了,不需要三个和尚没水吃,就朱逸之和郑霜霜这两位挑水,都能把水桶劈成木柴,扔进井里大呼:“哇!居然可以浮起来!”   “噢!好的!”郑霜霜一把扯过朱逸之,差点让朱逸之摔了个趔趄。   “你太用力了!”朱逸之小声抱怨。   郑霜霜瞪朱逸之一眼:“谁让你那么弱不禁风!”   庄北宁自知在韩蔺回来前,是不可能让这朱逸之和郑霜霜离开了。   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看来,韩蔺今晚又要直接在 CIFA 游戏工作室过夜了。庄北宁忍不住想,今天离开工作室之前,她应该提醒行政的同事把韩蔺常喝的咖啡进行补货的。   在洗手间里,庄北宁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眼前的镜子映出她此刻的面容。   她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原本充满朝气和活力的脸庞此刻却显得苍白无神。她的额头被一层细密的汗珠覆盖,眼圈微微泛红,嘴唇干燥蜕皮。这种虚弱的形象让她感到有些揪心。   庄北宁意识到她的病情可能比预期更加严重,需要尽快就医。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思考萨娜的提议。庄北宁拿出手机,给萨娜介绍的心理医生发了一条信息,希望能预约她的时间。   信息内容很简短:“索菲娅医生,您好,我是萨娜的朋友 Bertha。我近期被噩梦所困,无法入睡,希望能得到您的诊断与帮助。”   庄北宁看着手机里她与韩蔺的合照发了会儿呆,之后,无法入睡的她捧着一杯温水,披着赵沐芳送的披肩,在阳台上等着时间过去。   月光如水,小雨在空气中飘洒。巴黎的街头灯火通明,仿佛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这座城市之中。庄北宁坐在阳台上,凝视着脚下漫步的人们、闪烁的霓虹灯以及那优雅的建筑。随着夜幕的降临,巴黎的夜生活逐渐进入高潮。街角的酒吧和俱乐部灯光璀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些表演者在路边吸引着众多观众,为这个夜晚增添了无尽的欢乐与艺术气氛。   不知道在阳台上坐了多久,庄北宁的脑海里浮现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写下的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她回过头,看到郑霜霜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朱逸之则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她轻轻地往客厅走,刚好,大门开了,韩蔺回来了。   “学长。”庄北宁把声音压得很低,显得更为沙哑。   韩蔺把埃菲尔铁塔的搭建设计做完后,把电脑带回了家,他实在不放心庄北宁,但是,韩蔺没有想到本应该照顾庄北宁的两个小家伙,此刻竟然已经在呼呼大睡。   “我阳台上的玫瑰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韩蔺温柔地问。   庄北宁挤出一丝笑容:“好。”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在你身边   月光洒在玫瑰花的花瓣上,覆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   庄北宁身体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闻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情绪低落,以至于显得有些沉默。   韩蔺什么都没有问,没有强行要求庄北宁说话,也不提议让庄北宁努力入睡。他知道庄北宁不仅仅是生病了。在韩蔺不确定庄北宁需要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决定一切都跟随庄北宁的心情就好。   直到庄北宁主动提议与韩蔺一起看电影,以免让时间显得太难熬。   庄北宁难得没有因为体恤韩蔺,而谎称自己不需要照顾,让韩蔺先行休息。庄北宁早就有一种预感,她迟早ᴶˢᴳ会不堪重负。只是,她一直在强撑着,期望自己能在生活里找到解决方法。   可惜,堵不如疏。在情绪宣泄决堤之时,庄北宁总算承认,在孤单席卷而来的那一刻,庄北宁希望有个人真正陪在她身旁。   又或者,哪怕是在另一间房间里,在庄北宁说话的时候能够回应她,就算只是发出一点点细细簌簌的声音也好,让她能够确定自己的世界是又被他人听见的。   眼泪有一种透过内在的崩塌来表露自我的秉性。庄北宁原本是个泪点很低的人,听一首老歌或是看一部感人的电影,都能让她潸然泪下。   家庭发生变故后,她也忍不住哭过许多次,直到发现眼泪不过是失效药,便不再打开流泪的机会闸门。而当情绪低落到无可控制,面对着满眼关切的韩蔺,她着实有想哭的冲动。奈何,原来流泪这项技能竟然也是需要练习的。久未尝试,庄北宁已经无法用眼泪展露真实了。   也好。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的时候,对当事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你想看什么电影?”韩蔺打开投影仪,关掉了客厅里的灯。   投影仪是朱逸之购入的,为了能让他自己沉浸在摇滚音乐的世界里,他还配备了顶级的音响。可惜,他实在是太过吵闹,被邻居投诉了两次后,投影仪便被放在角落积灰。   韩蔺与庄北宁又较为繁忙,除了赵沐芳与韩蔺父亲来巴黎时,用投影仪看过一场《爱在黎明破晓前》的电影外,就没有再使用过。   《爱在黎明破晓前》讲述了美国青年杰在火车上偶遇了法国女学生塞琳娜,两人在火车上交谈甚欢的故事。当火车到达维也纳时,杰西盛情邀请塞琳娜一起在维也纳游览一番,即使杰西翌日便要坐飞机离开。与杰西一见钟情的塞琳娜接受了杰西的邀请。   他们一边游览城市,一边谈论着彼此的过去 ,彼此对生活的感想,两人了解越加深刻。他们非常珍惜这美妙的晚上,这对恋人一起经历了很多浪漫的经历因为他们约定在半年后再见,而此次约会将会在日出之间结束。   赵沐芳向庄北宁表达对这部电影的喜爱之情时,提到杰西和赛琳娜的相谈甚欢,同时对庄北宁委婉表达“当一个男孩直接向你表达好感时,或许,你可以考虑和他一起下车,去看看新的风光”。   那时候的庄北宁却抱有不同的看法。   一两个聊得投机的夜晚,往往会因为荷尔蒙作祟,让男女双方误认为这就是真爱的象征。诚然,关系的升华总是需要契机的出现,可能是对方充满爱意的看向自己的眼神,可能是恰好都喜欢的小众歌曲,可能是大雨瓢泼而来,对方把伞偏向自己多一点。   但是,更加健康的关系应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一段好的关系应该不畏惧激烈的争吵,也不会故意回避空白的平淡。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怦然只是感觉在戏弄自己。如果赛琳娜没有选择下车,那么没有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否值得自己去经历,也就没有了思考的必要。庄北宁想,如果对方真与自己足够有缘分,它应该是吃过一百顿饭的磨合,而非火车上偶遇的电光火石。   庄北宁的回应是“相比电影里的浪漫情节,我觉得一个更可能的故事是同一列火车上长相平庸的男女,也许真的能聊得非常非常投契,他们看过一样的书,喜欢同一部电影,讲的笑话能让对方哈哈大笑,甚至能理解彼此的某些小怪癖。但是,列车到站了,下车的时候,大家也就这样擦过肩去了。很快,他们就会不记得对方。”   赵沐芳笑庄北宁的灵魂仿佛有千斤重,竟然已经无法怀揣少女的幻想去过日子了。她告诉庄北宁这部电影还有第二部 。第二部电影讲述里九年后杰西与赛琳娜在巴黎重逢的故事。大概是因为故事与巴黎有关,庄北宁才在此刻想起了这部电影。   “《爱在日落黄昏时》。”庄北宁说出电影的名字。   韩蔺没有询问故事的内容。他想,庄北宁选的总不会错。   电影中落日黄昏的巴黎,书到处堆砌的小书屋,转角处的 LE PURE 咖啡店,藤叶匍匐的石墙隔出的街道,让韩蔺与庄北宁都倍感亲切。   九年之后,杰西已成为畅销书作家,而赛琳娜则是法国环保组织成员。杰西在新书里娓娓道来的,正是九年前的浪漫夜晚。在巴黎促销新书时,杰西与赛琳娜在书店相遇,用杰西的话来说“我人都傻了”。   然而,他们只有一下午的时光相处,日落之前,杰西要乘飞机赶回美国。两人在午后的巴黎街头散步,在美丽的护城河上泛舟,无所不谈,兴致勃勃。可是就像命运的捉弄,快乐的时光像烟花一样醉人却短暂。   杰西对赛琳娜一送再送,难以忘情;赛琳娜用吉他和歌声,怀念着内心深处的爱恋。太阳就快落下去了,杰西就要误了飞机。他们四目相对,故事于此画上句点。   天在将黑未黑时最美,爱在将爱未爱时最迷人。   黑暗中,庄北宁听到韩蔺的声音。   他说:“误了飞机也没关系,我会留在巴黎,留在……你身边。”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重启人生   那天晚上,庄北宁还是失眠。   好在,有韩蔺一直在身旁。   庄北宁半躺在沙发上,捧着《追忆似水年华》,借着灯光看小说里患有重度失眠症,经常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的马塞尔的自述。韩蔺则对着电脑绘制着建筑设计图,偶尔敲打键盘的声音让庄北宁感觉到安全。   知道有人在自己身边,不再需要独自一个人等待天空亮起来,就是最实在的幸运。   像庄北宁这种独自在巴黎讨生活的人,做事不可八面玲珑。非得要六面玲珑,还有两面是刺。而此刻,面对着曾经努力保持距离的韩蔺,庄北宁想,再也顾不得什么劳什子玲珑与刺,只管相信面前这个人就好了。不是依赖,是信任。信任若是有一天,天色全部暗下来,他也会踮起脚来,为自己点一盏灯。   迷迷糊糊间,庄北宁破天荒地在沙发上睡了三小时。她依然做噩梦,反反复复梦见父母躺在血泊中的场景,她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在噩梦的掌控下,庄北宁的面容开始扭曲,原先平静的眉头皱了起来,紧张地颤动着。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犹如在寻求潜藏在黑暗中的救赎。不时地,她的身体抽搐、枕边的手指紧握,似乎为了从梦境的压迫中挣脱出来。   庄北宁的嘴唇间发出细微的呻吟声,那是对恐惧与无助的无声抗议。冷汗从她的额头滑落,打湿了褶皱的枕头。她的眼睛在睡眠中不安地转动,试图追寻着那些噩梦中的阴影,为内心寻找一丝解脱。在梦境的纠缠中,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永无出口的迷宫,寻求解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突然,她感受到无法承受的压力,情绪达到了顶点。就在此刻,她猛地从梦境中惊醒,双眼瞪大,神情惊恐。   听到庄北宁突然的动静和呼吸急促,韩蔺立刻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原本坐在茶几旁的他迅速停止了工作,关切地看着庄北宁。   韩蔺柔声询问:“是不是做噩梦了?别害怕,我在这里。”   韩蔺轻轻地将庄北宁围在怀中,给予她关爱和支持的同时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的拥抱既有力量,又彬彬有礼,完美地诠释了尊重与关切的平衡。他的手轻轻搭在庄北宁的肩膀上,仿佛在告诉她:“我一直在这里陪伴你。”   这个有分寸的拥抱让庄北宁感受到了韩蔺真挚的关心,并且感到自己并不孤单。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在这份柔和的力量中找到了解脱。那一刻,庄北宁明白了自己被理解和珍视,这种温暖的触碰给了她勇气回应面对困境的力量。   纵使这个拥抱并非紧密无间,但正是这分寸的把握,让他们之间的纽带更加牢固。   在这个拥抱中,庄北宁闻到了韩蔺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味道,那是一股混合着清爽又诱人的香气。这种香味让人想起阳光下草地上的清新空气,还有那些盛开的鲜花和林间松树散发出的芬芳。这股香气既安抚人心,又让人沉醉。   庄北宁不禁靠得更近,想要将这美妙的味道尽情吸收进心灵深处。她感受到了一种归属,好像找到了一个内心久寻的避风港湾。   在韩蔺舒缓的抚摸下,庄北宁逐渐平复了情绪。她还显得有些慌张,但韩蔺耐心地安慰她:“不用担心,那只是一个梦。现在你已经回到现实。”韩蔺的话语充满爱意,让庄北宁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驱散恐惧。   “你知道吗?我们在巴黎刚刚重逢的时候ᴶˢᴳ,我也整夜失眠。”韩蔺给庄北宁泡了一杯热牛奶。   庄北宁用手感受着杯壁传来的热量,接韩蔺的话:“那后来呢?后来是怎么好的?”   “后来,你搬过来了,我的失眠就好了。”韩蔺对庄北宁笑:“很神奇吧。”   “嗯,是有点。”庄北宁抿了一口热牛奶。   韩蔺笑:“所以说呀,还是你对我的治愈效果更好。你看现在,即使我在你的身边,也没办法让你睡得更安稳一点。”   在建筑工作室苦撑的那段时间,韩蔺日复一日拖着疲惫的身体上班打卡。某一天,他突然发现园区的樱花都谢了,才猛然发觉记忆中根本无暇发现樱花何时已经悄然盛开。韩蔺错过了春天,又因赵学森的赫然离世,直接坠入了寒冬。还好有庄北宁的鼓励,让他的伤口悄然都被上药结痂。   庄北宁只好解释:“学长,不好意思,我想,我是积重难返了。”   遭遇越悲惨与严重,当事人越有可能收到泛滥成灾的安慰。因为谁都想在此时来提供鼓励,不管是出于善意的问候,还是为了展示个人的善良,所有的话语都是在说“加油”“会过去的”,不厌其烦地为身处其中的人打气。   庄北宁感受过这般沉重的苦楚。她很想说“我知道要加油,但是我办不到”“我知道会过去的,可是我现在真的撑不住了”。只是,面对着数之不尽的期许目光,庄北宁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获得安宁,逃避安慰,躲到别人不了解也不在乎自己所遭受过痛苦的地方。   所以,她来到了巴黎。赖斯不会管她为什么从来不提父母,学校的老师也不会在意她为什么一周要打好几份工,出版社的前辈更不会要求她向他们交代自己的前世今生。   只可惜,不管地理位置如何改变,庄北宁都无法逃离藏在心里的伤痕。那是一块愣愣的缺口,割裂出丑陋的曲线,张开了血盆大口,要把庄北宁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肯罢休。   韩蔺则不在意,他真诚地说:“在我眼里的庄北宁,拥有无限的、旺盛的精力,她对所有事物的好奇心与自驱力,还有对旁人的悲悯与共情天赋,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钦佩。你身上所具有的坚韧与勇气,都是我所不具备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热爱生活的人,扩展了我的整个世界,给我带来了那么多外面的信息,让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值得期待的世界里。”   爱是常觉亏欠,爱是心怀感激。韩蔺想,他对庄北宁已经不只是喜欢了。   如果痛苦是从庄北宁的二十二岁开始的,那就让韩蔺陪着庄北宁回到那时候。   心怀希望,重启二十二。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心理医生   缘分很有趣,索菲娅医生的心理诊所恰好开在莎士比亚书店旁边。   《爱在日落黄昏时》电影开头,两人阔别九年,杰西成为畅销书作家,他在莎士比亚书店内宣传自己的新书,就在这里,他遇到了九年未见的赛琳娜。两人熟悉却又陌生地互问对方,你过得好吗。   莎士比亚书店如今已经成为巴黎地标性的景点,它出现在众多浪漫电影里——《午夜巴黎》电影的结尾,经历午夜穿越的男主角爱上了巴黎这座城市,就是从莎士比亚书店缓步走了出来。可以说,莎士比亚书店,装下了世界上浪漫又文艺的灵魂。   1951 年,38 岁的美国人乔治.惠特曼在巴黎左岸拉丁区开了一家英文书店,紧邻着塞纳河边,河对面就是巴黎圣母院,当时书店的名字叫“Le Mistral”,取自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子的名字。这里经常聚集许多法国文学家和艺术家,同时也是美国作家登陆法语社会的重要窗口。   这里虽然是书店,但不只是卖书,书店里经常举办一些由作家自己朗读还未发表作品的活动。而随着《尤利西斯》出版后的迅速火爆,许多文学青年还将书店当成自己实现文学梦的重要跳板而汇聚于此。   《流动的盛宴》里海明威写莎士比亚书店,连店内的摆设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日子没有钱买书,我从莎士比亚书店租借图书馆借书。在寒风瑟瑟的街上,这是一个温暖而惬意的地方,冬天时生着大火炉,桌子、书架上摆满了书,橱窗里摆着新书,墙上挂着已经去世或仍然健在的名作家照片。”   遗憾的是,因经济下行等原因,上个月,莎士比亚书店在网络上发布了求助信——“营收下降了 80%,书店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希望大家有购书需求的话,可以在官网上购买用于日常收支。”   在求助信发出之后,莎士比亚书店收到了大量的关注和订单,甚至有很多读者前来打卡,写下很多祝福的小纸条。庄北宁也略尽绵薄之力,在莎士比亚书店购买了几本书。   沿着拉丁区乐闹的 Mouffetard 街走,这一带很有一种文化冲击感,中东美食、意大利小吃、可丽饼店座落在石板巷弄中,叫卖声此起彼落。庄北宁和韩蔺处在人间烟火气之间,也被这种喧闹所感染。   莎士比亚书店里人很多,庄北宁与韩蔺没有过多停留。韩蔺买了一本《尤利西斯》,收获了一旁的一位正在读书的男人的肯定目光,他用英语说“先生,你的眼睛里有蓝色的生命”。   那是《尤利西斯》里的一句话:“他快步向一边走去;在经过一束宽阔的阳光时,他的眼睛活了起来,呈现出蓝色的生命。”   韩蔺笑着指了指在看台阶上的文字的庄北宁:“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要感谢这位女孩,对我来说,她就是宽阔的阳光。”   在莎士比亚书店的台阶上,写着一句话“我希望你能明白,即使当你独自一人或是身处黑暗的时候,你也有自己惊人的光芒”。庄北宁看得出了神,没有听见身后韩蔺对她的再一次告白。   见到索菲娅医生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阳光透过微带绿意的树叶撒向诊所的招牌,那上面用优雅的字体写着“索菲娅心理医生诊所”。招牌下方是一扇油漆斑驳却仍显古朴的木制门,把握着进入这个神秘空间的钥匙。   推开门,庄北宁感受到一种温馨与舒适的氛围。诊所的内部装潢简洁而精致,墙上挂着一些油画和照片,使得整个空间充满了文化底蕴。家具的布局经过精心设计,让每个角落都流露出一种安静的力量。大面积的落地窗让阳光无处不在,营造出一种明亮、清新的环境。   等候区的沙发柔软舒适,墙角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类心理学书籍和杂志,为等待咨询的客人提供了丰富的知识来源。此外,诊所还设有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绿色植物、多肉植物和鲜花散发出宜人的清香,为治愈人心的旅程提供了最佳背景。   索菲娅医生中等身材,一头精致的短发,眼神中流露出慈祥与关切。她穿着一件优雅的连衣裙,给人以温柔、知性的印象。她按照约定时间,前来与庄北宁与韩蔺问好。   为了保护庄北宁的隐私,韩蔺被邀请在等候区等待。心理咨询的时间是一小时,韩蔺拿出之前庄北宁翻译好的资料,用笔在上面圈圈画画。庄北宁对每个细节都极具敏感度,对于专业术语、成语、俚语等,她都力求找到最恰当的对应表达,同时避免因误译、漏译或添加个人观点导致的信息失真。   韩蔺相信,以庄北宁的工作能力,若不是之前受到了金钱的束缚,她一定可以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   在与索菲娅医生的沟通过程中,庄北宁得以审视自身——她必须承认,她是一个还没有准备好就被生活催着成长的人。   同样是工作,还清了捐款后的心境却与之前大不相同。背负着压力的时候,庄北宁时刻紧绷。捐款一旦还清,她就像是一个素来高速旋转的陀螺,头上突然没有了呼啸的鞭影。基于此,庄北宁才有时间去回想内心的痛苦。这么想来,忙碌,竟然也保护了她四年多之久。   索菲娅医生有一种令患者不由自主对她予以信任的魅力。更多时候,是她提一个问题,庄北宁负责回答。整个一小时下来,庄北宁都像是在完成自我剖析,而索菲娅医生是一个倾听者。   “我一直都知道,坏的烂叶子要及时的剪掉,不管它曾经在你的身体里有多么重要,给了你多少养分,你都要把它剪掉,一刻也不能犹豫。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庄北宁向索菲娅医生坦白。   索菲娅医生在最后给到庄北宁建议:“Bertha,别对自己指手画脚。你对事情的情绪反应,应该始终被尊重。但是问问它是否是事实。如果它不符合ᴶˢᴳ事实,不要评判自己,而是试着引导自己做出更健康的反应。不要内化或背负他人的压力,感受不分对错,对自己要温柔一点。那些你担忧的事情,也许并不会发生。”   庄北宁终于在心理咨询室内落下泪来。   豆大的泪水砸在地板上,也在劝庄北宁要放过不够平静的自己。 第70章 第七十章有你真好   接到赵沐芳的电话时,庄北宁已经接受了索菲娅医生连续一个月的心理咨询了。   在这一个月里,韩蔺在庄北宁的默许下,一直睡在庄北宁公寓里的沙发上。   刚开始的时候,庄北宁的睡眠很浅,总是很容易就醒过来。韩蔺会和她一起看书或是工作,更多时候,他们会坐在地毯上聊天。   聊韩蔺在美国时候的日子,聊庄北宁幸福又不可能再回来的年少时光,聊如果他们在高中时就能相识那该有多好。韩蔺与庄北宁之间的话题很多,他们像是两块被岁月打磨许久,一直在等待合璧的玉珏。在许许多多的波折之后,终于得以相遇。   韩蔺说,若是能回到学生时代,他一定会跑去为庄北宁寻找玫瑰,一心只想给庄北宁摘最美最漂亮的花。他简单纯粹,他摘下的玫瑰甚至会连根拔起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庄北宁笑,如果时间能倒流,真希望韩蔺路过很多人,却只奔向她。   慢慢的,庄北宁的状态好了许多,睡眠的时间较之前相比长了两个小时。韩蔺一直守在客厅里,如他所说,做庄北宁可以完全信任的战友。   韩蔺在庄北宁的房间里放置了薰衣草香薰灯,他也总算是明白,何为真正的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什么都想为她做,唯恐自己为她做得不够。   韩蔺给庄北宁的是一个踏实的环境。庄北宁的梦里,逐渐不再出现令她痛哭流涕的场景。甚至有一个晚上,庄北宁梦见了高中时雀跃的自己。在那个梦里,她依然是成绩突出的佼佼者,是操场上迎风奔跑的明朗少女,她和一众同学一起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偷偷讨论学长韩蔺的阳光帅气,放学时刚走出校门就看到在门口等待自己的父母,他们三个人一起散步回家。   在那个梦里,庄北宁终于不用再害怕老鼠爬过她的床头,阁楼里不再漏水,转过一个街角,没有一颗流弹刚好擦过她的肩膀。   索菲娅医生私下告诉庄北宁,韩蔺以付费咨询的方式,每周都会来请教索菲娅医生自己要如何照顾庄北宁。庄北宁也在不经意间发现,韩蔺看的书籍里除了常规的建筑类著作,还增添了许多心理学治疗创伤的名家之作。   韩蔺的用心有目共睹。朱逸之识趣地将私人空间都留给了他们,和摇滚圈的朋友们去普罗旺斯进行音乐巡演。郑霜霜不满朱逸之的逃兵行为,又不想再因上课时间不足,而再次被遣送回美国,只能在周末往返于普罗旺斯与巴黎之间。庄北宁知道郑霜霜没有坏心眼,恰好韩蔺又几乎在自己的公寓里,便与韩蔺商量并征求了朱逸之的意见,让郑霜霜暂时住在了朱逸之的房间里。   人在异乡,安全是最重要的。郑霜霜骄横,但不令人讨厌。她自然知道能住在韩蔺的公寓里,都是庄北宁的善意,故而时不时看上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庄北宁买一份。   郑霜霜对人好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买东西。很快,庄北宁的公寓就像被翻修了一次,连之前被朱逸之蹦塌过的沙发都被换成了更为宽敞的真皮沙发,美其名曰——让韩蔺睡得舒服一点。   为此,在普罗旺斯的朱逸之不以为然。他认为郑霜霜真是没安好心,怎么可以让老韩睡那么舒服的沙发呢?只有沙发不舒服,才能凸显韩蔺的用情至深。郑霜霜这么一弄,搞得好像韩蔺是去庄北宁的公寓里享福一样。再说了,难道韩蔺只能睡一辈子沙发?   郑霜霜则反驳。反驳的理由让朱逸之除了鼓掌,再没有其他的话能补充。   郑霜霜说,就冲着庄北宁让她住朱逸之的房间,只要韩蔺能追上庄北宁,她大不了送他们一套房,想放几张床就放几张床。   朱逸之知道郑霜霜说的是真的。她这个人和自己一样,臭毛病一堆,唯独仗义是最大的美德。   可惜,韩蔺从朱逸之处得知郑霜霜的好意后,只是哈哈大笑。韩蔺说,以庄北宁的个性,是不可能要这么贵重的礼物的。不过,韩蔺还是很认真地说了一句,确实要考虑未来住在哪里。   韩蔺的语气很慎重,似乎是考虑这个问题有段时间了。他游历过许多国家,父母对他也没有硬性要求,这让他常产生一种去哪里都可以的感觉。而现在,韩蔺很想定下来,不在意定在哪座城市,只是定在庄北宁身边。   韩蔺觉得对庄北宁的喜欢就像是一株蒲公英,风一吹,令他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喜欢的痕迹。他徜徉其中,盼望着这些喜欢能生根发芽。   赵沐芳想来是从朱逸之处得知了庄北宁的近况,却不了解庄北宁真正失眠的原因。在电话里,赵沐芳的语气充满了迫切感:“小宁,如果是 CIFA 游戏工作室的翻译任务太重了,咱们就不干了!怎么能让人压力那么大呢?连觉都睡不好了?”   “小宁,你要不要回国休息一段时间?或者,我们再换个地方去旅行。想去哪里?你告诉我。韩蔺他们那个游戏工作室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压榨你了?我们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不吃他们那份苦!不干了!告诉你们那个老板,我们小宁不能那么辛苦的!”赵沐芳越说越生气。   电话里,庄北宁隐隐约约听到韩蔺父亲的声音。韩蔺父亲的声音不大,一直在符合“对,对,就是这样,说得对,是的,没错”,宛如相声里尽职尽责的捧哏。   “Mona,我没事啦。我们的游戏再过一个月就要上市了,所以,稍微有点忙。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庄北宁不想解释得太复杂,由衷地感谢韩蔺父母的问候。   “什么?还要一个月!那你不是还得熬一个月?那不行!你身体吃得消吗?”赵沐芳大喊:“不干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在冲刺阶段,是最辛苦的。不行,你不能吃这个苦。”   刚做完晚餐从厨房走出来的韩蔺只觉得脑壳疼。作为《重塑巴黎》的核心设计人员,他的父母对他不闻不问。   所以,是庄北宁不能吃这个苦,他这个亲儿子就天生神力,不惧任何苦难?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暧昧差生   见庄北宁招架不住赵沐芳的关心,韩蔺立刻开了口。   “妈,北宁签了合同的,她要跟到《重塑巴黎》项目结束。”   韩蔺话音刚落,赵沐芳就不满地回应道:“签了合同也不能那么辛苦,大不了赔钱。”   韩蔺一愣,庄北宁对《重塑巴黎》项目极其重要。最后一个月,他们要对整个游戏界面做最后审查和调整,如果庄北宁退出,仅有萨娜,短时间无法找到更为合适的翻译,那么,对于游戏的进度势必有影响。   “如果影响了进度,赔款可能高达一千万人民币。”韩蔺特意把价格说得特别高。   韩蔺记得以前小时候顽皮,踢足球打破了邻居家的玻璃。赵沐芳原本不以为意,带着韩蔺上门道歉,准备以赔款解决这次问题。没想到邻居家的玻璃价格不菲,赵沐芳听到以后,对韩蔺说“儿子,要不然我们先断绝一下母子关系?你思考一下怎么解决?”。   那一年,韩蔺才八岁,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如一块昂贵玻璃的事实。   韩蔺想,听到一千万的赔款金额,若是换了自己,赵沐芳肯定会说“额……那要不然,你再忍一忍,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当主人公成了庄北宁,受伤的也还是自己。   赵沐芳确实思考了一下,然后询问韩蔺:“那你能身兼两职吗?你帮小宁把工作干了呗。”   “韩蔺的法语水平哪行啊?人家小宁的水平,韩蔺够得上吗?”韩蔺的父亲在一旁给予反馈。   “那倒是,哎,你儿子真不怎么样。”赵沐芳叹了口气。   韩蔺叹了口气。今年三十岁的他,再次遭到了母亲的嫌弃。   庄北宁只好来救场:“Mona,你和叔叔放心吧,我现在睡眠状态已经好多了。韩蔺把我照顾得很好。”   赵沐芳又叮嘱了几句庄北宁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后,才依依不舍挂断了电话。   庄北宁望着哭笑不得的韩蔺,不自觉地继续拿韩蔺打趣:“学长,我现在可是有人撑腰。你得对我好一点。”   韩蔺故意做出一副奋发图强的神情:“明白,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死而后已倒是暂时不用,我们先去超市买橙汁吧,Allen 等ᴶˢᴳ会儿就和郑霜霜一起回来了。”庄北宁拎着帆布包,催促韩蔺把围裙摘下来。   韩蔺把双手高高举起:“做饭太累了,需要帮助。”   庄北宁被逗笑,走到韩蔺的身后,奈何韩蔺又转了个身,正对着庄北宁。   “韩蔺。”庄北宁不再喊“学长”,而是叫韩蔺的全名。   韩蔺轻哼一声,就是要等着庄北宁从正面为她解开围裙。他憋着笑,眼里都是期待。   庄北宁只好笑,伸出双手,空空地环抱住韩蔺,摸索着围裙绑带的绳结。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庄北宁能听见韩蔺加快的心跳声,在心里笑话韩蔺,明明是他主动要求,怎么这回反而害起羞来?   “喏,现在可以走了吧。”庄北宁指了指韩蔺的脸颊:“学长,你脸红了。”   韩蔺立刻用手捂住脸:“啊?噢,天气太热了,怎么这么热……”   与庄北宁一同逛超市,是韩蔺最喜欢的时刻。在挑选食材、讨论烹饪技巧的过程中,他们更加了解彼此的喜好、习惯和品味。同时,在分享厨房心得时,韩蔺总是会忍不住幻想未来与庄北宁组建家庭的画面。   他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飞了许久,此刻,韩蔺多希望庄北宁能拉住他这根线。   在被韩蔺悉心照顾的这段时间里,庄北宁常感受到纯粹的快乐。他们为简单的事物开心,为傻气的理由笑。韩蔺给庄北宁依靠,就像是她心灵的安抚者,在她感到恐惧的时候,提醒她并不孤单。韩蔺用实际行动证明着,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只等着庄北宁同意。   超市就在第一个街角处。本不算远的距离,却因燥热的天气,令人汗流浃背。   当天,法国气象局发布报告,对本年度夏季天气情况进行总结,宣布这是法国有史以来“第二热”的夏天。平均气温为 22.67 摄氏度,仅次于 2003 年夏季的 23.1 摄氏度这一平均气温纪录,比 1991 年至 2020 年同期的平均气温高出 2.3 摄氏度。   今年夏季,法国共发生三波热浪,这是前所未见的。热浪持续 33 天,这是自 1947 年以来的最长纪录。不仅如此,法国多地打破最高气温纪录。   韩蔺护着庄北宁走在阴凉处,到达超市后,庄北宁从货架上准确找到了终于补货成功的橙汁,韩蔺则拿着两袋橘子向她走来。就在这时,庄北宁突然注意到一个异常的场景。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庄北宁看到一位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孩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她小心翼翼地将一盒饼干藏入衣袋内,显然是企图偷窃。   “北宁,我们回家了。”韩蔺叫庄北宁的名字。   庄北宁低声告诉了韩蔺刚刚自己注意到的事情,并询问韩蔺:“学长,我们要怎么办?”   法国内政部公布的数据显示,随着通货膨胀,超市窃案在法国呈爆炸式增长,在一年之内暴增 14%。对一些人来说,无论是为了维持健康饮食或仅仅为了填饱肚子,到超市偷窃是“不可避免”的。庄北宁不知道到底是应该维护店家的权益,还是要装作视而不见。不管选哪个方法,都不是她想要的。   摄像头拍摄着一切,庄北宁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因为一包饼干而被抓。   韩蔺看了看在小心翼翼往出口处走的女孩,想了一下,对庄北宁说:“我来处理。”   “你要报警吗?”庄北宁扯住韩蔺的衣角。   韩蔺回过头来,低下头向庄北宁走近一步。庄北宁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韩蔺忍不住笑出声来,把庄北宁抱着的橙汁接了过来。   “胆小鬼。”韩蔺抛下一句话,往出口处走去。   哎,害羞这件事,庄北宁与韩蔺是棋逢对手,谁也别笑话谁。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山水相逢   “嗨,好巧。”韩蔺主动叫住即将走到出口闸门的女孩。   警报声一触即发,还好女孩停下了脚步。   女孩很疑惑,她的眼神里都是怯懦与犹疑。   韩蔺走上前,低声对女孩说:“我知道你一定是碰到了困难,但是,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把饼干给我吧。”   女孩满脸羞愧,脸被烧得通红。她把饼干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在韩蔺的手里。韩蔺注意到,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韩蔺拿着饼干与橙汁及橘子,走到了自动付款处。庄北宁快步跟了上来,又捧着两瓶矿泉水与一大袋面包放在了付款机旁。韩蔺看了庄北宁一眼,得到庄北宁俏皮的笑容。   韩蔺知道,庄北宁完全明白他会做什么。   韩蔺付款后,庄北宁把一大袋面包、两瓶矿泉水及女孩原本偷盗的那盒饼干装在了塑料袋里。他们一起往外跑了几步,追上了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愧的女孩。   “给我的?”那位女孩不可置信。   “嗯,对。我们都有碰到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忙吧。”韩蔺把食物交给女孩。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如果我不偷,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难关。因为当我买了所有需要的东西,我就身无分文了。”女孩解释说,她刚到巴黎不久,还没有稳定工作,交完房租之后,每星期只剩下 40 欧元(约 300 元人民币)用来吃饭,每餐预算不到 3 欧元(约 22.5 元人民币)。   “你知道吗?按照法国法律规定,盗窃最高可判处三年监禁和 4.5 万欧元(约 33.75 万元人民币)罚款。”庄北宁提醒女孩。   女孩惊呆了:“这么严重!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我绝对不敢偷。”   法国罢工运动与接二连三的游行让诸多企业的效益愈来愈差,工作岗位也越来越少。如此炎热的天气,有人在露天咖啡馆喝一杯冰镇饮料,或者在塞纳河畔欣赏美景,度过一个惬意的夏日午后。也有人在为一包饼干面临着被法律制裁的严重后果。   “你从哪里来?”庄北宁问。   “阿尔及利亚。”女孩回答。   阿尔及利亚,好熟悉的地方,是赖斯的故乡。女孩的黑色头发可能没有经常打理,她戴着一条简单的头巾,穿着经过多次修补的鞋子。在女孩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花色手链。庄北宁觉得眼熟,用阿拉伯语问道:“你是柏柏尔人吗?”   阿尔及利亚一直是非洲连接阿拉伯半岛与欧洲的枢纽,曾是“罗马帝国的粮仓”,漫长的海岸线上矗立着不同文明留下的遗址。由于西方文化同伊斯兰文化并存、传统风俗与现代文明并行,所以在服饰上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   在首都阿尔及等北方地区,伊斯兰传统风格的服饰并不多见,各种美观大方的现代时装也较为流行。在卡比利山区的柏柏尔人爱穿花衣服,也爱戴花色手链。   女孩听到阿拉伯语,眼睛里一瞬间有了光:“对!你怎么会知道?我想来巴黎闯一闯,我有大学学历,可是,我没有想到工作这么难找。”   “我有个……朋友,也是柏柏尔人。”庄北宁思考了一秒,才想到如何去形容自己与赖斯之间的关系:“你会阿拉伯语的话,可以去翻译社试试兼职校对。不过,你得先通过考核。兼职校对的收入不高,工作也繁琐无趣,好在满足温饱应该没有问题。”   女孩如久旱逢甘霖,把头点得像拨浪鼓。庄北宁将翻译社的地址留给了女孩,临别前,又神神叨叨地嘱咐了一句没有头脑的话——“你放心,生活不会给我们承受不了的考验”。   看着庄北宁鼓励女孩的样子,韩蔺由衷为自己喜欢的女孩骄傲。   那个小小的身影,就算疲惫,依然会挥舞着双臂,依着自己的步调向前跑去。韩蔺想要拥抱她,拥抱她命途多舛的二十二岁,拥抱她被现实重压却还是昂首往前冲的二十四岁,拥抱她在狭小阴暗阁楼里熬夜校对的二十六岁,拥抱她总是保持着乐观与积极就算崩溃也没关系的二十八岁。   这个改变了韩蔺,让韩蔺成长,让韩蔺敬佩并且爱上的女孩,韩蔺愿意一直等待着她,等她慢慢地来到属于他们的领域。   世界上哪有什么对的人呢?更多时候,是两个对的自己,在时机成熟时,幸运地遇见了彼此。   庄北宁与韩蔺回到公寓不久,就听到了郑霜霜与朱逸之的声音。   郑霜霜放了假在普罗旺斯陪朱逸之呆了一周,今天还特地起了大早准备庆祝朱逸之的巡演圆满结束。   只是,郑霜霜“庆祝”的方法有些过于夸张。她雇佣了十个人,拉了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祝贺我猪摇滚一夏”,并且准备了一千个晴天小猪的玩偶,发给最后一场巡演的观众。   郑霜霜的准备太过充分,以至于他们在回巴黎的火车上,隔壁的两个小孩都抱着晴天小猪的玩偶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不ᴶˢᴳ过,朱逸之这个家伙有些太要面子,他明明也觉得晴天小猪非常可爱,非要说郑霜霜的创意是幼儿园级别。郑霜霜一生气,直接不伺候了,朱逸之这才发现大事不妙,老老实实帮郑霜霜拎着包跟在她屁股后面陪笑脸。   “男人?呵,什么男人!诸葛亮被三顾茅庐都能出山了,这么热的天,你这只猪比他还难说话!人类进化的时候,你是躲起来了吗?”郑霜霜大叫。   “哎哟,姑奶奶,您就大人有大量,我保证,我今天抱着这只小猪睡,行了吧?我把这只晴天小猪供奉起来,早三柱香,晚三柱香,哪怕饿着我,都不饿着它,行吗?你就既往不咎吧!”朱逸之大包小包地跟在身后。   “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了,我不大度,我就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郑霜霜推开门,被屋内的凉爽所惊讶:“这里好凉快啊!不愧是高级公寓!”   庄北宁暗暗惊叹,坚持要花自己的钱的朱逸之到底在普罗旺斯住在什么地方,连带着郑霜霜都来夸赞这个根本说不上豪华的普通公寓。   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   “妈呀!老韩,你怎么开了全屋空调!说好了!电费你交啊!我没钱!”朱逸之一蹦三尺高。   庄北宁彻底服了。   到底什么时候朱逸之才能把他的富二代人设找回来?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塔尖倒下   晚饭过后,电视里播着朱逸之吵着要看的《猫和老鼠》动画片。汤姆猫被杰瑞鼠气得七窍生烟,逗得朱逸之和郑霜霜捧腹大笑。   庄北宁和韩蔺坐在沙发上,各抱着一台电脑处理着工作。   “学长,给玩家的指引信息我都翻译好了,刚刚发到你的邮箱,你可以再看看。”庄北宁伸了个懒腰。   韩蔺点点头,目光还是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好,我等会儿看。”   庄北宁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后往嘴里塞了一片。两秒后,庄北宁把剩下的橘子递给了韩蔺。韩蔺顺势接过,随意拿了一片,咬了一口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庄北宁一眼。   “Allen,橘子。”韩蔺面无表情地又把橘子递给了朱逸之。   朱逸之嘿嘿一笑:“啧啧,还是老韩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   朱逸之毫不犹豫地将最大的一瓣橘子吃了下去,他的眼睛瞬时睁大,双眉紧紧皱起,难以置信地看着若无其事继续敲键盘的韩蔺。在强烈的酸味袭来时,朱逸之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好像要阻挡住酸涩的滋味。接着,朱逸之的脸颊肌肉开始收缩,整个脸部都变形了。过了整整一分钟,朱逸之才勉强恢复正常。   “一只猪,你吃橘子居然不给我!”郑霜霜注意到朱逸之手里的橘子。   “给,都给你,都属于你。”朱逸之赶忙把橘子奉上。   郑霜霜心满意足地拿过剩下的橘子,刚吃一口,整个人就被橘子酸得龇牙咧嘴,连五官都扭曲了。   “一只猪!你要酸死我啊!”郑霜霜从地板上弹坐起来,追着朱逸之满客厅跑。配合着电视里汤姆猫追着杰瑞鼠跑的画面,实在是特别应景。   郑霜霜与朱逸之嬉闹着,庄北宁和韩蔺纷纷护住自己的电脑,旁观着热闹的场景。   突然,跑到阳台上的朱逸之大喊了一句:“欸?好像哪里着火了?”   庄北宁与韩蔺走到阳台上,一眼就认出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地方——那是巴黎圣母院!   橙色大火吞没了巴黎圣母院屋顶 1300 多棵橡树建造而成的阁楼。火灾核心温度高达 1000 度,白色浓烟像龙卷风一样卷着身子,燃烧的灰烬飘满街道。   即便法国政府出动了 500 名消防员,动用了无数的高压水枪、消防车、消防直升机、消防船,也难以完全挽救被大火笼罩的巴黎圣母院。这座拥有 850 多年历史的教堂是欧洲建筑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标志,此前的教堂大多笨重,拱顶沉重、柱子粗矮、墙壁厚实,而哥特式的巴黎圣母院恰恰相反,结构轻巧得像一只轻盈的小鸟。   常用的高空浇水的方式被否定。若是采用此种方式灭火,相当于几吨重的水从空中高速砸向巴黎圣母院及其周边建筑,水的重量和冲击的速度将会导致教堂整体结构的垮塌。   93 米高、耸立在巴黎圣母院中央的尖塔,在一片火海之中最引人注目。   这座尖塔的名声并不亚于因为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而广为人知的钟楼,就连雨果也赞叹它“挺拔、尖峭、剔透而且钟声洪亮”。建筑师昂贝尔多•艾科把这座尖塔视为一支“箭头”,似是“把巴黎悬在宇宙的最深处”。   庄北宁和韩蔺曾在钟楼处共同站立过,那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会在 CIFA 游戏工作室产生联结。而现在,这支“箭头”被大火穿透,燃烧了接近一小时后,尖塔在半空中折毁,坠入火海。   警报声响彻巴黎。在火光之中,圣米歇尔天使广场上聚集的人群开始激昂地唱起圣母颂。巴黎圣母院的法文原名是 Notre Dame,意思是“我们的女士”,即圣母玛利亚。   “我祝福你,充满光辉的玛利亚/主与你同在……圣母玛利亚,神的母亲/在此刻,在我们死去之时/请为我们这些有罪的可怜人祈祷……”   任何接近火焰的人都很害怕,并且惊恐地发现,历时几个世纪的历史和美丽,可以如此迅速地消失在烟雾中。   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书里的主人公卡西莫多,用生命守护着他的钟楼和姑娘。在故事的末尾,他失去了他心爱的姑娘。时光流转,谁能想到,如今和平年代的一场修缮,他的钟楼也陷于危机。   或许正应了那句:世事无常,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它可是二战都舍不得碰的建筑,却在和平年代毁于意外。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教堂西立面中间的石头门、哥特雕像、小尖塔、主屋面、脊饰、尖塔、南北钟塔中 25 米高的钟架、彩色玫瑰玻璃窗、墙上的彩绘、建于 1403 年的管风琴、1730 年的琴壳……都没了。   韩蔺站在阳台上,凝视着远处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巴黎圣母院。他的目光充满了悲伤和无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竭力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韩蔺的心被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占据,仿佛自己失去了一个至亲好友。   火焰高达数十米,黑烟遮天蔽日,那些雕刻得精美绝伦的尖顶、拱廊和玫瑰窗正在被摧毁,韩蔺却无能为力。   游客和巴黎市民们愤怒和悲伤的呼喊铺天盖地,他们也在为这场巨大的文化损失悲痛欲绝——巴黎圣母院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它承载了世界各地人民的记忆和情感。   庄北宁握住韩蔺微微发抖的手,希望能给韩蔺一点力量。韩蔺回握住庄北宁的手,他们在阳台上一直站着,直到大火终于被扑灭。   两座被视为巴黎圣母院门面的钟楼依然伫立着,屋顶却被烧掉三分之二,圣母院的主体结构也被抢救下来。全世界的新闻都在报道巴黎圣母院被燃烧的消息,八百年来,巴黎圣母院一直看守着巴黎,她的钟声伴随巴黎几个世纪以来的悲和喜,如此突然的新闻,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新闻里说: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们会一起重建大教堂。这也许是法国的使命之一。”   庄北宁安慰韩蔺:“只要还有气息,就还有希望。”   那是在《巴黎圣母院》里,雨果在炼金术士 Claude Frollo 的炼金房风箱上写下的一句铭言:「Spira, Spera.」。它的意思是:只要还有气息,就还有希望。   韩蔺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依旧望着巴黎圣母院的方向。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重塑巴黎   巴黎市政府在大火后的第二天表示:“重建难度非常大,未来 8 年内巴黎圣母院都不会对外开放。” 为了挽救这一珍贵世界遗产,众多社会团体与个人进行了捐款或提供各种便于重建的服务。CIFA 游戏工作室在第一时间捐款 100 万欧元,用以日后重建。   与此同时,CIFA 游戏工作室主理人托顿通过官方媒体账号对外宣布:“在《重塑巴黎:巴黎圣母院》,我们一起重建巴黎圣母院。”   《重塑巴黎:巴黎圣母院》对所有玩家都开放免费下载服务。全世界玩家都能登录此款游戏,在游戏里领略巴黎圣母院的真实风光,也可以重建自己心中的巴黎圣母院。   此消息一出,《重塑巴黎:巴黎圣母院》迅速登上了游戏畅销榜榜首。远在美国的 Richard 也迅速飞回了巴黎,带领团队,进行纪录片的再创作。ᴶˢᴳ   巴黎圣母院平面为长形马蹄哥特式拉丁十字形制。韩蔺以此为基础,与历史学家联手等比例制作了巴黎圣母院的 3D 模型。为了重现巴黎街景,韩蔺与团队对巴黎全城进行了大量实地勘测。其中对巴黎圣母院的 1:1 复刻更是“精细到了每一块石头”。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初衷单纯是为了让游戏更真实,没有人预料到,现实中的巴黎圣母院会罹难;也没有人预料到,游戏发展到一定程度,也能反哺现实——《重塑巴黎:巴黎圣母院》对外观进行了精确的数字复原,并保存了大量巴黎圣母院构造的研究资料,这或许可以成为重要的修复参考资料。   如果不是巴黎圣母院突然被烧毁,托顿绝不会做出再度让《重塑巴黎》提前问世的决定。因为巴黎十八区等区域还在开发中,托顿暂时只对玩家开放了巴黎圣母院地图。一个月后,再将整个巴黎地图对外开放。   韩蔺与游戏建筑师们日以继夜为《重塑巴黎》其他区域做最后冲刺时,庄北宁与萨娜也不停地翻译着玩家们的反馈。   “巴黎圣母院只能在这里永恒!”   “根据法国人的工作效率,可能这辈子都难以看到巴黎圣母院了。还好,我们有 CIFA!”   “CIFA 居然有巴黎圣母院的建模数据,是不是对重建也会有帮助!”   “好严谨啊!等比例重塑!对游戏建筑师肃然起敬!”   玩家们的遗憾与热情在《重塑巴黎:巴黎圣母院》中得到了寄托。游戏行业发展至今,在模型构建上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小到建筑模组,大到城市布局,游戏中遇到的每个坐标都可能在现实存在。   游戏中的“巴黎圣母院”在工程量和材质上远比不上耗时一百多年建成的现实建筑,但游戏中的一砖一瓦,都是玩家们对建筑的致敬,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亲自参与到名胜的建设中来。《重塑巴黎:巴黎圣母院》给卡西莫多留下了不会失去的钟楼,也开始装载关于巴黎圣母院的记忆。在惨痛的火灾后,游戏成为了承载艺术的载具,   看着这一条条的评论,CIFA 游戏工作室的所有成员都被深深鼓舞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被游戏打破,这种遗憾之外的庆幸,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也是难得的慰藉。   一个月后,《重塑巴黎》全部地图面世,更吸引了玩家们的一片赞誉。   为了还原每条街道,CIFA 游戏工作室测量了每个坡度、每根红绿灯,甚至把街上的汽车型号都统统查了一遍。玩家们置身游戏之中,仿佛行走在真实的巴黎街道。   极致追求真实的背后,也是韩蔺等游戏建筑师对游戏精益求精的雕琢。他们的努力,都被玩家们看到了。   从诞生至今数十年,游戏已经被冠以 “第九艺术”的称呼,与建筑、音乐、戏剧等传统艺术相提并论。在游戏制作人、热心玩家不断的努力下,游戏不再是玩物丧志的背锅侠,而开始被赋予了更多意义。   而曾经让韩蔺深深喜欢又怀疑过价值所在的建筑,终究以《重塑巴黎》的赞誉回报了他——他受到了托顿的邀请,去开发下一款游戏《重塑旧金山》。   如果韩蔺接受了这个邀请,那么,他将去往美国,为期两年,全身心投入到此项目当中。但是……这也意味着他即将与庄北宁分开。   庆功会结束后,庄北宁与韩蔺在塞纳河边散步。   傍晚时分,塞纳河旁的美景如诗如画。夕阳在天边挥洒它最后的余晖,将天空渲染成一幅多彩画卷。金黄、粉红和紫罗兰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令人陶醉的晚霞。   河水泛起微光,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宁静迷人。游船缓缓穿行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游客们悠闲地欣赏着两岸的风光。在岸边,林荫道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被柔和的光线笼罩,散发出一种浪漫的氛围。   “郑霜霜和 Allen 的飞机应该差不多要落地了。”庄北宁主动打破了沉默。   朱逸之的摇滚音乐梦因郑霜霜的威逼利诱,而不得不将阵地转移回了美国。朱逸之宣称是因为他要成为法棍宣传大使,才不得不背着法棍回到美国,让家乡人民感受何为人间美味。   韩蔺打趣说作为中国人,要相信张骞严选和郑和优选,没被他们俩选中和引进的菜都说明不怎么好吃。庄北宁在一旁看着死鸭子嘴硬的朱逸之不说话,心想,这只初见时咋咋呼呼的金毛小狮子,在巴黎追逐一番,也有了新的体会,总算是不虚此行。   “嗯,Richard 可算是走了。”韩蔺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完全无法回应庄北宁的话。   这个醋坛子。在庆功会上,韩蔺和托顿从外面回来时,恰好看到 Richard 与庄北宁举着红酒杯在角落说话。他径直走过去,庄北宁却刚好与 Richard 结束对话,以至于他憋了一路,就想一探究竟。   “哈哈,真想知道?”庄北宁大笑。   “丢脸就丢脸吧,反正我看到 Richard 我耳边就会自动响起警报声。”韩蔺回应。   “他找我说程澜依的事。”庄北宁盯着韩蔺,露出得意的笑容。   果不其然,韩蔺立刻捂上耳朵:“OK!我不听!”   塞纳河畔响起悠扬的音乐声,庄北宁却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玫瑰为证   Richard 特意找到庄北宁,告知她程澜依糟糕的近况的嘴脸,令庄北宁不齿。   曾获得年度美国网络新闻奖的数据驱动新闻《底层世界》被有心人爆料,实际策划人并非程澜依,而是美国南加州公共广播电视台的高层暗箱操作的结果。至于该高层为何要帮助程澜依,则与其的婚外情有关。真正的策划人 Richard 在程澜依被赶出电视台之后,凭借《重塑巴黎》纪录片再攀高位,风光无两。   看着庄北宁的表情,Richard 疑惑地问:“Bertha,程澜依是韩蔺的前女友,听到她过得这么不好,你不应该开心吗?她可是非常讨厌你。”   庄北宁干笑了一下,回敬道:“Richard,我们女人之间的矛盾,不一定是跟男人有关的。我更愿意理解为程澜依就是看我不顺眼。”   记仇是世界上最好的品质之一。但是,庄北宁与程澜依之间并没有过节。程澜依与韩蔺之间的故事,那是韩蔺的事情,庄北宁没有任何必要掺和当中。   何况,煽风点火的人还是不怀好意的 Richard。   韩蔺与庄北宁一路散步到家门口,他们聊着刚来巴黎时的日子,庄北宁的关心提醒历历在目。   在巴黎,路边的捐款行为只要在附近看不到警察,那就 90%都是假的。没有通过巴黎市政府的同意,要么是骗子要么是个人敛财。地铁里要钱的残疾人百分之百是假的。若是真的残疾人,完全可以接受法国政府的补助,获得足额的补助金,根本不需要在地铁里展露脆弱。   起初,韩蔺还不相信,直到他真的看到好几位残疾人在“下班”后,旁若无人地卸妆。   庄北宁与韩蔺聊得极为尽兴,走到公寓楼下,二人纷纷停住了脚步。   “能不能去你家坐坐?”韩蔺问。   庄北宁知道韩蔺想说的话还没有机会说,欣然同意了:“当然。”   还是坐在熟悉的阳台上,庄北宁微微一偏头,就能看到隔壁阳台上韩蔺为她种的玫瑰。   “北宁,托顿邀请我去旧金山。”韩蔺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庄北宁。   “我知道,托顿和我说过。可惜我的翻译能力在新项目上无用武之地。”庄北宁反问韩蔺:“什么时候走?”   韩蔺现在是 CIFA 游戏工作室的核心人物,风头正盛,若是能进一步完成《重塑旧金山》的制作,必然事业可以更上一层楼。庄北宁知道,他之所以犹豫,全是为了自己。   “我其实还有另一个想法。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回到国内,带领国内的游戏建筑师们,在游戏中还原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建筑。我想从故宫开始做起,只是……”韩蔺向庄北宁坦诚自己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我是否愿意和你一起回国吗?”庄北宁猜中韩蔺的心事。   韩蔺点头,等待庄北宁的回答。他知道庄北宁在国内有悲伤的经历,对巴黎又有着不可比拟的情感,让庄北宁离开巴黎,和自己一起回到北京,不知道是不是强人所难。   “学长,过去只是一个幽灵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未来,才值得期待。我不抗拒回到国内,不过,我还有自己更想的事情要做。”庄北宁说到这里,看向韩蔺:“我拿到了联合国翻译工作的机会,会跟随着维和ᴶˢᴳ部队派遣到马里。”   韩蔺听到“马里”两个字,忍不住担忧起来。   马里共和简称马里,是西非的一个内陆国家,向北与阿尔及利亚、向东与尼日尔、向南与布基纳法索和科特迪瓦、向西南与几内亚、向西与毛里塔尼亚和塞内加尔接壤,是西非面积第二大的国家。它的北部边界在撒哈拉沙漠的中心,大多数人集中在南部,塞内加尔河源于这里。   马里是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1895 年沦为法国殖民地,称为“法属苏丹”。因官方语言为法语,联合国持续向外招聘法语翻译,跟随维和部队进行支持。   马里任务区在联合国所有的任务区中是最危险的。自 2012 年政变以来,马里全国便一直处于动荡之中,反政府武装和极端恐怖组织大肆扩张,严重威胁马里的和平稳定。   庄北宁在经历尼斯火车恐怖袭击事件后,看着那些需要帮助却因为语言障碍不能表达的人,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得以被救助,便萌生了去战地做翻译的想法。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庄北宁却拍了拍韩蔺的肩膀,让他放轻松:“我被通知会跟随我们中国的部队进行行动。放心,我会很安全。”   韩蔺沉默了一刻:“一定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学长,联合国的翻译很难考喔。”庄北宁试着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那我也要去。”韩蔺闷声说:“反正你去哪我去哪。就算我不能翻译,我总可以帮帮忙。做什么都行,反正我要保护你。”   庄北宁笑着用手在韩蔺面前晃了晃:“嗨,请问是韩蔺吗?我怎么觉得刚刚说话的人是 Allen 呀?”   韩蔺闷不吭声。他的大脑里有无数个炸弹在爆炸。   “她怎么会想去做战地翻译?”   “她是疯了吗?她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啊!我为什么不把法语学好一点啊!我也要去考翻译!”   庄北宁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韩蔺气鼓鼓的脸颊。韩蔺只要冷静下来,再次尝试挽留庄北宁:“真的一定要去吗?”   “学长,听到你要回国还原我们中国人的建筑的想法,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我理解你的立场与做法,同样,我也希望你明白,我没有办法为了你,改变我想要去的方向。”   “如果你因为和我在一起,因为喜欢我,就不去做你热爱的建筑事业,放弃你的心之所向,那我会觉得我很糟糕。我对你的喜欢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我的方向不能因为你而改变。”   庄北宁坚定地说:“如果没有人扔石头,平静的水面就不会翻起波浪。只要翻起了波浪,被影响到的人就可以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把它传播下去。我想去马里扔一块属于我的小石头。”   夜凉如水,周围的声音都似乎消失了。此刻的宁静是如此深邃,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寂静中,只有偶尔飘过的微风轻拂树叶,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好。”韩蔺轻声说:“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庄北宁看向韩蔺。   寂静里,庄北宁听见韩蔺用更为坚定的语气说:“北宁,我们结婚吧。我想用法定的立场,好好爱你。”   “好,那明天去登记。”庄北宁答得爽快。   “这么快!”换韩蔺惊讶。   “我后天的飞机去马里。”庄北宁提议:“那要不改天?”   “改什么改?!我现在就去准备证件!天一亮……哦不,亮什么亮,我们现在就去门口等着!”韩蔺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因为太过着急,腿硬生生地踢到了椅子上,也没时间喊痛,一瘸一拐地自己的公寓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叮嘱庄北宁:“你答应了,不能反悔噢!”   庄北宁乐不可支,看着自己爱的男生笑得眼睛完成一道桥。婚姻是毫无保留地去分担另一个人的命运,若能如此,庄北宁想,那也是她最愿意做的事情。   谢谢韩蔺的勇敢,也谢谢庄北宁自己的勇气。   一直悬在巴黎半空的那份喜欢,在星河流转里,被玫瑰期待许久,直到出现真心的恋人,为对方缝补那件藏有遗憾的旧衣服。   迟来的公交都有它专门等候的人。   十六岁少女的心愿,在二十八岁那年终于得偿所愿。   山水有来路,早晚复相逢。   时间会疗愈,我们都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勇敢与幸运。 第76章 番外千门万户曈曈日   除夕夜,朱逸之和郑霜霜与韩蔺父母搓着麻将,电视里的新闻作为背景声,报道着巴黎圣母院重新开放的消息。   由法国总统委任负责重建修复巴黎圣母院工程的总指挥若望•路易•乔治林将军正式向多家媒体宣布:“重建工作正在按计划顺利进行中,并已取得重大进展和成就,有关部门正在为明年春天圣母院的重新开放做准备。”。   五年过去,韩蔺带领的团队不仅在游戏中把故宫建设完了,还把长城都搭建了三分之一,就连朱逸之和郑霜霜都订了婚,才总算等来了巴黎圣母院的消息。   庄北宁在书房里做免费的法语公开课视频。   她的社交账号已经聚集了近百万关注者,不乏有人留言感谢庄北宁的无私奉献,为他们踏平了学习的障碍。在马里任联合国维和部队法语翻译一年后,庄北宁回到了清华大学任职,业余时间便在践行自己当初的愿望——帮助更多人去追逐更遥远的梦。   “老婆,能帮个忙吗?”韩蔺把头探进书房里。   韩蔺穿着居家睡衣,不算长的头发被绑成三个小啾啾,脑门上贴满脸了卡通贴画,手臂上则被水彩笔画了一个正方形的太阳。   不用问,一定是韩瞳瞳的杰作。   韩蔺性情温和,庄北宁自己也不算跳脱,怎么偏偏生了个孩子,却像是领了一个泼猴进门?   “额……能不帮吗?”庄北宁把耳机摘了下来,迟疑地问。   庄北宁跟随维和部队所在的马里,日间温度经常保持在近 50 摄氏度,虽没有人像当年隆美尔在北非那样用装甲车的钢板煎鸡蛋,但汗水落地即蒸发也确是马里的真实写照。大漠里干旱缺水,自然环境恶劣,尤其是沙暴频繁,黄沙漫天的大沙暴一周便能遇上两三次。大家的迷彩服总是湿漉漉的,因为在这样的温度下,站一小会儿都要满头大汗,何况还要施工。   可是,即使如此,庄北宁都觉得这一切辛苦都远没有比照顾韩瞳瞳可怕。   韩瞳瞳的名字是韩蔺取的,出自王安石《元日》:“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曈”指天将亮的样子,代表美好的开端和希望,也指女孩朝气蓬勃、性格比较活泼开朗。“曈”的发音为 tóng,阳平声,听上去很是悦耳动听,能显示出女孩子的温柔甜美。然而,他们的宝贝女儿韩瞳瞳一点都不温柔甜美,反而活泼开朗得瘆人。   韩瞳瞳才三岁,在幼儿园里,却已经可以把五岁的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打翻在地了。庄北宁和韩蔺找遍了借口,来回推了三四遍,最终好不容易盼来刚好来北京过年的朱逸之和郑霜霜,连哄带骗让他们两位作为家长去幼儿园“提领”韩瞳瞳。   朱逸之和郑霜霜也算是当年的幼儿园小霸王,可等他们来到幼儿园,发现半个幼儿园的男孩都唯韩瞳瞳马首是瞻的时候,朱逸之与郑霜霜才深刻理解了为什么韩蔺的父母特意跑去北六环买菜,以免被韩蔺和庄北宁发现他们有时间去幼儿园——幼儿园的孩子们一听是韩瞳瞳的家长来了,又是送上小糖果,又是分享牛奶,唯恐招待不周,被韩瞳瞳说他们没有礼貌。   朱逸之小时候跟父母要钱买过 3 美元的橡皮、5 美元的高档自动笔,2 美元的作业本,以及说不清的文具统统被他以自动涨价的方式报价给了父母。回到家中,看到韩瞳瞳把十个一元硬币塞进了小老虎存钱罐里,朱逸之疑惑地询问这钱从何来。   韩瞳瞳一遍塞硬币一边奶声奶气地说:“卖小熊橡皮赚的呀。”   原来,韩瞳瞳把隔壁班小男生送给她的一整盒小熊橡皮分开涨价卖给了幼儿园其他的小朋友。全部收入凑在一起,除了成本价之外还赚了十一元。韩瞳瞳不仅把成本价还给了隔壁班小男生,还多给了他一元“跑腿费”,并且提醒他“下次要买小兔子的哟”。至于五岁的那个小孩之所以会被打,就是他想要插队抢最后一块小熊橡皮。   怎么说呢?韩瞳瞳这个小家伙,虽商不奸,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优良品质。   朱逸之与郑霜霜在幼儿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在心里叹息,为什么去北六环买菜的不是他们。   韩蔺故作可怜状:“老婆,你女儿把玩具弄得挺乱的,你能让ᴶˢᴳ她收拾一下吗?”   庄北宁看着韩蔺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好站起来,走到了韩瞳瞳面前。   “瞳瞳,玩具要收好噢。”庄北宁算不上严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扮演那个要求韩瞳瞳守规矩的角色。   庄北宁话音刚落,韩蔺立刻笑容灿烂地跑到韩瞳瞳面前:“没事没事,爸爸来帮你收。”   ……庄北宁的白眼差点要翻到天上去。   这个男人!在领到结婚证那天,庄北宁就该意识到韩蔺的温和与斯文都是假象。   当时的韩蔺,笑得每个毛孔都仿佛在溢出蜜糖。   他拿着结婚证逢人就说“嘿嘿,你看!结婚证长这样!国家认可啦!法律保护啦!我是庄北宁的老公啦!”   结婚证长这样,谁不知道结婚证长这样啊……而且,韩蔺说的是中文,法国人怎么会听得懂啊?   看着韩蔺满脸幸福地把韩瞳瞳的玩具收进玩具篓里,庄北宁想起在某本书上看过的一种说法。   书上说,不过是结婚后几年的光景,一对夫妻就会开始厌恶对方,会因为对彼此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而感到厌烦。   庄北宁想,她已经证实了她会有相反的发展。   她对韩蔺越是了解就越是能真正的去爱他,他会梳某种头发,他会穿哪件衬衫,他在某种场合一定会讲的故事,庄北宁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想到。   因此,出于对韩蔺的了解,庄北宁倚着门框笑着对韩瞳瞳说:“瞳瞳,你不是在找前几天不见的棒棒糖吗?要不要看看爸爸的抽屉里呀?”   韩蔺回过头来,一脸惊恐,满脸写着——老婆!你出卖我!明明是你吩咐不让韩瞳瞳吃糖的!   庄北宁嘿嘿一笑,耸了耸肩:“老公,好运哈!”   ═════════════════════════════════ 来源来自网络,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如不慎该文本侵犯了您的权益 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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